《炮灰受心死后他们悔了》
1. 战报
萧霁掀开营帐门帘进来的时候,谢清安正在桌前看战报。
帐中炭火烧得足,就算外面飘着鹅毛大雪也不见帐内有半分寒意。萧霁刚一掀开门帘便带起一阵冷风,他慌忙将厚重的门帘放下,但一抬眼却正好对上谢清安的眼。
“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谢清安对着他笑,身上的狐裘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一半,露出其下一截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掉的腕子。
很难想象这截手腕会出现在一个武将的身上,但萧霁却偏偏知道这双手下藏着多么强大的力量。
这双手曾经握着一杆银枪,出入数万大军如无人之境,杀穿了他大宁的边防大军,也震得他大宁将士看见谢字旌旗就两股战战。
但同样是这双骨节分明的手,扣在他背上的时候却柔弱得像是被剪去指甲的猫爪子,修长的手指攥紧他衣摆时手背会青筋暴起,更显得皮肤白皙异常。
情到浓时萧霁总是会忍不住和他十指相扣,看着那双手抓着他,如同溺水之人握紧一根救命的浮木,然后俯下身轻吻他的指尖。
而如今这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分明的指节在灯火下反着光,似乎是对他的沉默有些不满。
萧霁没有回答,只是走到谢清安的身边,替他将那件狐裘拢了拢:
“天冷,莫要着凉。”
“阿霁这是还把我当孩子?”
谢清安闻言抬眼看他,眼睛弯了弯,灯火照在其中像是落了星子。
“不是孩子也会着凉。”萧霁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腕,入手却是一片冰凉:
“手怎得这么冷?”
谢清安手往回一缩,却被萧霁捉住,紧接着比他大了一圈的手掌就这样覆盖上来。萧霁握着将他的手拢在掌心,暖意顺着手背传到手心。
萧霁刚从帐外进来,手掌却热得惊人。谢清安一愣,身体突然触电般地颤了一下,将手从萧霁交握的手掌中抽出。
他看向萧霁,举起案上的军报,指尖在其上点了点:
“康平关大捷,西线连下三城。”
他看向一旁的沙盘,两军对垒的战线中,边境线上的三座城池已经被他插上了小小的旗帜。
“大宁失去的疆土至此已经全部收回,如今……”白得有些病态的手指指向沙盘中最为雄伟的关隘,谢清安像是没有察觉到萧霁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只是笑着开口,
“只要再拿下雎陵关,大周便再无还手之力。”
雎陵关是大周的最后一道天险,之后便是广阔的平原。
只要破了雎陵关,大宁便可长驱直入,明明是曾经被大周得喘不过气来的战败国,如今却反过来压了日薄西山的霸主一头。
谢清安明显是整个大周最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但他如今指着那座雄关,笑得却像极了一只偷了腥的猫。
“喂,喂,阿霁,萧霁!”萧霁看着他的笑容不由得恍了神,直到谢清安喊了他好几声,甚至忍不住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他这才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
“ 想什么呢,阿霁?”他重新看向谢清安,但谢清安却也不恼,只是支着脑袋,笑眯眯地问他。
“如今战事大局已定,也不急在这一时。”谢清安轻叹口气,
“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歇息了。”
“休息个什么劲,针对雎陵关的作战计划还没……”谢清安没理他,从案上抽出一张写满了墨迹的纸,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张纸却被萧霁抽出重新放回案上,然后身体突然往后一仰,腾空而起。
虽然是武将,但谢清安瘦得惊人,同为武将的萧霁甚至一只手就能把他拎起来抱在怀中。
“萧霁!”
狐裘滑落在地上,谢清安扑腾两下,连名带姓地喊他,但面容俊朗的男人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抱着他几步走到榻边,放下人后抬手扯落他的发带。
“三晚没合眼,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萧霁看着披散着长发的谢清安怒视着自己,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前些日子大周想奇袭断他们的粮草辎重,萧霁带人去了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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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埋伏。
“肖云舟那小子是我带出来的,他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谢清安让萧霁带人去埋伏的时候笑得自得,仿佛谈论的不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副将,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然后埋伏倒是成功了,大周偷袭的兵力惨败,不过萧霁紧赶慢赶也才刚刚赶回营地。
没有他在,谢清安自然是无法无天了。刚才就听守卫说他帐中灯火亮了三个整晚,白日还得处理军务,操练军队。在他面前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可刚刚指着沙盘的手都在抖。
而他刚刚一进营帐就看见了,炉火边全是纸灰,有些没烧干净的还能隐隐看见上面的墨迹。
萧霁给谢清安把被角掖好,手背擦过谢清安的脑袋时被他不甘心地咬了一口,上面留了道红印。
“雎陵关……交给我吧。”但他却像是没感觉到疼似的,沉声道。
“你不信我?”谢清安又笑,他仰着头看向萧霁,嘴角勾着,但萧霁却明显能看出他的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于是萧霁盯着他看了许久,没说话。
“我怕你疼。”好半天,他才轻叹口气。
他看着被他裹成粽子的青年,不知为何就想到了他们初见那天,谢清安逆着光时嘴角勾勒出的那一抹弧度。
萧霁和谢清安的初遇是个意外。
说来也是,一个是敌国质子的侍卫,一个是败落侯府的侯爷,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处到一块去的。
那时候武安侯府刚因为谋逆罪而被满门抄斩,谢清安被收了兵权,继承了空壳般的侯府,唯一庆幸的是祁景霄还给他指了个闲职,让他不至于饿死。
那日他在酒楼喝酒,忽然听见楼下喧哗,从围栏望去却见是有人起了争执——换句话说其实也不叫争执,更像是单方面的羞辱。
其中咄咄逼人的华服青年他认得,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谢家烈火烹油之时也喜欢跟在他身后奉承,不过后来谢家除了他满门血染朱雀街后,他见了他就像是避瘟神。
2. 初遇
他听了一阵,似乎是另一个青年走得急了,不小心在店门口撞倒了那纨绔,所以他趾高气扬地让那人跪下道歉。而那人跪下后他依旧不知足,非要人当众舔他鞋尖。
酒楼不高,谢清安耳力很好,就算人群嘈杂,谢清安也能将事情来龙去脉听个大概。
于是,在被为难的那人低三下四地道歉,纨绔却依旧不依不饶的时候,谢清安干脆摔了筷子,顺着那围栏纵身一跃,在一阵惊呼声中直接落在了二人中间。
“我说李二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那时候他没有理会周围惊诧的目光,只是掏了掏耳朵,泼墨般的马尾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有些凌乱,却更显出几分不羁,
“你在这路边挡着,老板的生意也不好做啊,你说是不是。”
而且更是吵得他头疼。
“你……”那纨绔看见他一愣,下意识地就想摆出一副谄媚的嘴脸,但随即便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原来是武安侯,真是别来无恙。”
他朝着谢清安拱了拱手,语气间却是毫无敬意,反而多了几分嘲弄,
“不过侯爷久不入朝堂,倒是有所不知……”他的声音突然慢了下来,打量了谢清安一眼,可惜没在他俊俏的脸上看见什么波澜。
“此人乃是大宁质子的小厮。”于是他只能轻哼一声,高傲地扬了扬脑袋,
“如今大宁质子刚入了京城,这小厮便忙忙慌慌地在城中乱逛,谁知道他刻意撞上本公子,是不是为了刺探什么情报?”
“哈哈哈哈。”谢清安突然笑了,笑得马尾乱晃,
“在你身上刺探情报?李公子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他笑容玩味,像是没看出那人眼底的轻蔑似的,看向他的眼神中神色如常,但那人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好像根本没有被他放在眼中似的,
“你一无官职二没功名,承恩伯府世子之位在你长兄身上,脑子也不好使,也就能倚仗着家中势力在这大放厥词。”谢清安没给他留面子,说完后甚至不去看他,也没管那人面色红了又白,表情一下子变得难看至极。
他只是一把将跪在地上的男人拉了起来,却在无意间对上那人如同一潭死水的眸子。
谢清安微微一怔,好在也只是愣神了瞬间便转过头,只见李二少爷面色铁青,嘴唇嗫嚅两下,却终究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于是谢清安继续笑,而萧霁逆着光看去,只觉得眼前笑着的俊俏青年耀眼得惊人。
“所以说,就算是宁国探子,与其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倒不如夜袭我武安侯府,哪怕找不到情报偷摸跟着本侯学上一招半式,也比在你身上花时间有用得多。”
谢清安挑衅般地对李二公子扬了扬下巴,皮肤在阳光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偏偏左眼角下有一颗殷红的小痣,更衬得他肤色如雪,原本英气逼人的俊朗面容也因此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魅惑。
“哈哈哈,京城谁不知道你武安侯府就是个空架子。”兴许是谢清安的气势太过,李二公子反而反应了过来,他面上突然扬起一个人毫不掩饰恶意的笑容,声音也冷了下来,
“若是早些年本少或许还怕你几分,如今……”
他话没有说完。
因为他上句话话音刚落,就听见“噌”的一声响,银刃闪着寒光,在顷刻间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围观的人群立马哗然。
大周贵族可佩剑入市,但那佩剑也大都是个装饰,作为贵族身份的象征,从没听说谁真的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对人拔刀相向的。
“李公子说得对,武安侯府就是个空架子。”
谢清安的声音中听不出半分恼怒,反而是轻笑着歪了歪脑袋:
“那李公子要不要试试,若是本侯在这大庭广众下杀了你……”
“本侯会不会偿命?”他还是笑着,剑光却离李二公子的脖颈又近了半寸。
谢清安自认不是什么刻薄的人,所以看着李二面如土色开始求饶,他也没为难人,只是收剑入鞘,然后让他将自己为难那可怜小厮的活计自己做一遍罢了。
这场纨绔公子哥被迫给布衣小厮下跪道歉的稀罕戏码吸引了不少路人围观,本来谢清安还想押着人舔鞋尖,还是萧霁生怕事情闹大,这才制止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太多,不少人开始议论纷纷,饶是人多口杂,奈何谢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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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力太好,哪怕不想听,还是有只言片语传进了他的耳中。
“不是说武安侯府早就破落了吗,怎么这武安侯还是如此嚣张?”
“嘘,小声点,你不知道吗,他可是和那一位……说说也就算了,要是他真的发起疯来,你不要命啦?”
“可是大庭广众之下拔刀伤人,这王法……”
“哪有什么王法,说起来这武安侯虽然嚣张,但也是真的可怜……”
震惊的害怕的好奇的,偶尔夹杂着一些知情者的怜悯。谢清安不太想听,于是转身就走。
没有人叫住他,但谢清安却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知道那道目光的主人是谁——刚刚被为难的那个小厮,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可惜一看就是个锯嘴葫芦,无聊得紧。他没感觉到什么恶意,便也直接无视了。
所以他自然也不知道,萧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垂下眼帘后却开始轻声念出他刚刚在路人口中听见的那三个字。
武安侯……
和萧霁的再遇比谢清安想象的要早很多——或者说,在他的想象中,二人不会再有交集的机会。
自从谢家被满门抄斩,独留他一人后,谢清安就从朱雀街上的大宅中搬了出来。
朱雀街上的宅子是他爹娘成婚时先帝所赐,哪怕在掉块牌匾都能砸死三个贵族的朱雀街上都称得上是豪华——当然,那是看了他母家林家的面子。
谢清安的母亲林乐央出身镇国公府,往上数三代是跟着太祖打天下的开国大功臣,而后代子弟也是个个骁勇善战,忠君爱国,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
那时候的武安侯府是个快要败落的花架子,这桩婚事也是林乐央的低嫁。当时边关不稳,先帝还要用林乐央的父兄,于是在林乐央出嫁之时大肆封赏,那座宅子也在其中。
可也是因为宅子太大,如今身边也没了人,谢清安一个人住着反倒是觉得不舒坦,于是便又置办了间小宅子,平时都住在那边,大宅只是雇了几个人定期打扫着,也不至于荒废。
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所以知道他如今住处的人不算少,但来访的人倒是没几个。
3. 来访
所以,听见有人拜访的时候,谢清安还真是有些惊讶。
他这宅子是个二进的院子,不大,但是住他一个绝对是绰绰有余。他当初本来只想买个一进的院子凑合住,牙人起先一口答应下来,但后来听说要住宅子的人是他,之前说好的宅子也不带他去了,而是带他来了这座二进的小院。
最后谢清安是以比市价低上许多的价格拿下这座布局位置都不错的小院的——跟牙人之前为他找的那一进院子价格一样。
谢清安原本不肯,可那这宅子之前的主人铁了心要将这宅子给他。原本的主人是个富商,他说谢侯爷为大周征战多年,也是有他在他才敢常年于周宁二国的边境上走商,算起来这家财也是托了侯爷的福。
更何况,他们家也不是什么饭都吃不上的贫苦人家,这宅子本就空置着,一点银钱而已,算不得什么。
富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清安自然也不好再推辞。
当初朱雀街武安侯府满门抄斩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一不晓。毕竟谁都知道当今天子能夺嫡上位,倚仗的是侯府二少谢清安的军功。
可惜当初的武安侯府二少爷,如今的武安侯有从龙之功是真的,而老侯爷联合靖王谋反也是真的,铁证如山,这功过相抵,整个武安侯府也就剩下了一个空壳侯府和一个空壳侯爷。
于是谢清安都不好意思说,他其实也不算缺钱。
他手上还有当年林乐央名下的一些铺子和庄子,加上俸禄,就算生活不可能奢靡,但至少也能算得上富足。
更何况,也很少有人知道,武安侯府被抄后,也曾有流水般的赏赐趁着夜色送进朱雀街的大宅,宣旨的太监念了快有一刻钟,不过谢清安却一直吊儿郎当地倚靠着侯府的朱漆大门站着,没有半点听旨的模样。
等那太监宣完圣旨,谢清安也没说什么,更没有谢恩,只是让临时雇的人把东西搬进侯府库房,随意得好像那不是天子赏赐,而是他一时无聊在市场上买了些无关紧要的玩意。
不过他对那太监倒是客气,看着天热,宣完旨后就请人进屋喝茶——宅子内的仆从都被他遣散了,几个不肯走的他也给了卖身契安置到了庄子上去,于是这茶还是他亲手倒的。
“侯爷这又是何必。”宣旨的太监也已经有些年纪,看向谢清安的眼神也十分复杂,
“圣上心中念着您呢。”
若是谢清安愿意,那武安侯府从败落到煊赫,也不过是他几句话的事情。
赵公公很清楚,只要眼前之人和那一位服个软,那大周怕不是立马就能出一位炙手可热,权势滔天的权臣,前无古人,后也不一定有来者的那种。
毕竟他服侍祁景霄多年,对自己的主子再清楚不过,那一位和眼前之人甚至都可以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谢清安呷了口茶水,却是笑而不语。
“罢了,时间也不早了,咱家也不打扰侯爷了。”良久,赵公公轻叹口气,
“圣上那边,咱家也……”
“赵公公如实说便是。”谢清安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知道赵公公是想替他遮掩,毕竟他今天这行径,祁景霄真要追究起来,少不得给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更何况,赵公公就是想瞒也瞒不住。”谢清安放下手中的茶杯对着赵公公轻笑,视线却有意无意地看向四周,
“莫说是我刚刚的模样,就是如今我们闲聊的这几句话,片刻工夫就会完完整整地传到陛下耳中。”
他很清楚祁景霄手下寒衣司的本事。
于是赵公公只能叹息。
那天送走赵公公后,谢清安独坐到了天明,看着空荡荡的院落,头一次生出了搬走的念头。想法一出,便如同落了雨的竹林般疯长不止。
于是没几天他就搬进了这间院子。
萧霁来访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起先听见敲门声的时候,谢清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毕竟那声音也就响了三声,之后就陷入了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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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只是过了一会,谢清安却一直感觉到门外似乎有一个平稳的呼吸声。
他这宅子周围比较清静,夜里更是静得有些瘆人,于是那声音也格外明显。
就在谢清安想去开门一探究竟的时候,敲门声又响了。
这下倒是确定了,于是他挑了挑眉,一下子拉开门。
“是你?”看清来人的瞬间,谢清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很快松开,表情中带上了一丝玩味。
是今天路上被为难的那个男人——谢清安还记得他从李二公子口中得知听见的他的身份,宁国质子身边的侍从。
“你来干什么?”谢清安没让他进屋,而是在门口看着他。
“在下……来谢过侯爷今日的仗义出手。”门口那人沉默一阵,这才开口道。
“我也不是为了你。”谢清安冲着他摆了摆手,
“那人仗着自己家中有点权势,欺男霸女的事情没少干,本侯也早就看不惯他。”当年武安侯府尚且繁盛,那人跟在他屁股后面阿谀奉承的时候他就不搭理他,更遑论后来,他落魄时李二公子也没少落井下石。
就算不敢正面和他对上,但背后跟他那群狐朋狗友嚼舌根也是少不了的。
这种人就像苍蝇,不咬人,但嗡嗡嗡地烦人得紧。
“没其他事的话回去吧。”见眼前之人不语,谢清安轻笑着开口,声音中不觉间带上了几分戏谑,
“还是说阁下真的想像本侯今日说的那样,夜袭侯府?”
萧霁没说话,只是抬头盯着他看。谢清安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本侯脸上有东西?”
“在下……还有一事相问。”萧霁突然小声开口。
谢清安闻言一愣,看着门口的萧霁,好半天才轻叹口气,身子从门边让开,留出一条道,
“进来说吧。”
“本侯这里如今也没什么好东西,让阁下见笑了。”走到厅堂中,谢清安领着萧霁坐下,顺手给他泡了杯茶。
4. 太阳
这屋子虽然也不算狭小,但对于一个侯爵来说也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简陋,甚至寒酸。
“你叫什么名字?”虽说那人之前说是要问他问题,但谢清安不等他开口就先问他道。
“萧霁。”萧霁也没忸怩,直接开口。
“大宁萧家的人?”此言一出,谢清安倒是来了几分兴致,不由得问道。
“嗯……”萧霁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那李二今天还真没说错。”谢清安突然笑了。
大宁的萧家和他们大周的寒衣司大差不差。只是大宁的萧家除了监察和做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以外,其中翘楚还能出将入相,成为朝中重臣。
因为萧家的特殊性,出身萧家的人对大宁皇室都忠诚至极,因此哪怕身居高位,大宁帝王也能安心重用。
萧霁没说话,但突然间却只感觉一道凌厉的劲风朝着自己袭来。
他下意识地一挡,然后便擒住了谢清安的手腕。
“还真是萧家的人。”他听见身边之人一声低笑,随后挣脱了他的桎梏。
“好了,想问什么就问吧。”谢清安托着腮对着他笑,侧脸几缕鬓发垂落下来,倒显得面上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不过先说好,你若是真的想问什么要紧情报,那我可不保证你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不仅如此,你家主子怕是也会小命不保。”谢清安笑着看他,语气却十分淡然,仿佛只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谢清安自己倒是没什么兴趣再替祁景霄做什么杀探子的活计,但潜伏在他这院中的寒衣司想出手,他自然也拦不住。
“侯爷多虑了。”但是萧霁却只是摇了摇头,抬眼看他,深潭般的眸子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在下只是想问,去年山阴关一役……”
“是我,怎么?”谢清安笑弯了眼睛,脸上露出几分自得,
“阁下这是想杀了本侯,给死在本侯枪下的宁国将士报仇?”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的人,语气轻松得似乎只是在闲谈明日的午膳。
山阴关一战是足以被载入史册的战役。
谢清安以五万兵力硬刚山阴关八万大军,山阴关地处天险,易守难攻,却硬生生地被谢清安凿开了一道口子,守军不得不溃退。
此后谢清安更是长驱直入,连下大宁八城,逼得大宁急急慌慌地求和,这才有了质子入关。
谢清安笑得肆意,但萧霁看着他的笑容却突然有些无言。
他曾远远地见过谢清安站在山阴关城墙之上,一枪挑落大周旗帜,那时候他笑得和现在同样张扬,当时萧霁甚至因此恍惚了一瞬间,就像是不小心和强到刺眼的阳光对视,总会让人在那一瞬除了光芒什么也看不见。
萧霁是带兵前去支援的,到达山阴关后见大势已去,便当机立断下了撤退的命令。
不过他无论如何都未曾想过,再次见到谢清安,是在这样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就连虫鸣都听得不清晰。
“侯爷说笑了。”他垂下眼帘,掩去了眸底的莫名情绪,
“只是今日之事,在下只怕那位公子……”
“他敢真的闹事,我就敢真的宰了他。”谢清安一听他的话便笑出了声,
“阁下难不成真的觉得,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踩到本侯头上耀武扬威不成?”
他最不怕的就是有人真的骑到他头上来,可惜还真没有人敢。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一无所有的人发起疯来才是最可怕的。
可是谢清安又想,祁景霄恐怕也巴不得他发疯,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他才好来给他兜底。
所以这么一合计,那还是不太合算。
“还有阁下其他事要问吗?”萧霁无言,倒是谢清安先开了口,
“没有的话,这时候也不早了……”茶也快凉了。
“在下……以后还能来吗?”谁知话音刚落,一直默不作声的萧霁突然开口。
“哈?”这下谢清安是真的愣住了,但旋即便笑道,
“哈哈哈,阁下往本侯这里跑作甚,本侯这里可没什么好招待客人的玩意。”
“有些事情想向侯爷讨教。”萧霁将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比如?”谢清安追问。
“兵书、策论、天文、律法……”萧霁回忆着刚刚自己路过书房时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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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架上书卷的匆匆一瞥,
“听闻侯爷通古博今,相比总能指点在下一二。”
“你是真不怕掉脑袋。”谢清安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嘴角扬着,但声音中却隐隐多出了几分冷意。
自从武安侯府出事,京城中谁人不是绕着他走,可是眼前这个人……
所以,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几分。
他没回答,萧霁也没有说话,沉默良久,谢清安却突然笑出了声,
“萧霁,我不需要人可怜。”他第一次喊出那个人的名字,语气中带着几分嘲弄。
也不知道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嘲讽自己。
“你来,我也不一定会见你。”他望向窗外的夜空,看不见星子,月亮藏在云后,黑压压的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知道正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有关自己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上报,祁景霄一直在等他示弱。
他甚至能猜到那人如今或许都已经妥协,不需要他主动去找他,不需要他低声下气地请求,或许只需要他在某个时刻有意甚至是无意流露出一点点需要他的意思,那人就会自然而然地给他递来台阶。
可惜祁景霄忘了,他性子最是倔强。
不过……他看向眼前眉目间有几分沉郁,却依旧难掩风姿的青年。
宁国萧家的人,来找他吗?
真有意思。
他不知为何又忽然想起当年的祁景霄,他们相识于皇家宴会上,一个是快要被废的落魄太子,一个是有个爹宠妾灭妻的不受宠嫡子,同样有个糊涂爹,同样身份尴尬,好像自然而然就凑到了一起。
谢清安记得初遇时他们算是相谈甚欢,后来也保持着联系,直到有一天晚上祁景霄偷偷避开侯府的护院,翻墙来找他。
那天晚上一向稳重的太子在他面前哭红了眼睛。谢清安一问才知道,他偶然间听见了父皇和贵妃兄长的谈话,说准备废了他,改立大皇兄为太子。
他说清安,孤好怕。
他说清安,幸好孤还有你。
于是那时候谢清安就想,皇家的孩子,果然是要比旁人早熟的。
5. 殿下
所以现在呢?他又忍不住去看对面那人的眼。
谢清安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暗处待久了,眼中也会失去光芒,总之谢清安没在那双眼睛中看见什么希冀与渴望,反而是和之前一样的一潭死水。
表情也好借口也罢,眼前的人都要比祁景霄当年拙劣许多。
但就是过于拙劣了,反倒更像是真的。
“萧霁,你知道我是谁吗?”他突然将茶盏放到一边,看着萧霁笑道。
“大周武安侯,前平西将军……”萧霁下意识地开口,但是却突然听见眼前低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祁景霄——大周新帝的内侍。”
“或者说……娈宠。”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在大周坊间流传已久,却鲜少有人敢拿在台面上议论的流言,或者说事实,语气平静地好像那其中的主角之一并非自己,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而话一出口的瞬间,谢清安看见萧霁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地攥了一下。
于是他没等萧霁开口,便又露出一个讥诮般的笑容,转头看向萧霁,
“祁景霄那狗东西护食,自己吃剩的宁愿丢掉也不会留给别人。”他说着,脸上的笑容越发恶劣,
“所以……你确定还要来找我?”
“会丢命的。”
其实也不一定会丢命,但谢清安就是起了几分戏弄他的心思。
他先前只是对大宁的萧家有所耳闻却从未接触过,而哪怕是和祁景霄最亲密的时候,那人也不曾与他说过有关寒衣司的秘辛,更遑论让他与之接触。
但他倒是一直对这类人有些好奇。
“在下并非那个意思……”兴许是听出了谢清安话中的意思,萧霁面上突然窜上一抹薄红,倒是让他的整张脸比之前要生动了些,
“只是请教,在下……绝不会逾矩。”
哎呀,没,想到还是个想坚持的。
谢清安托着腮,目光从萧霁身上缓缓扫过,嘴角的笑容不改,但眸色却隐隐变得有些幽深。
所以,又是要他做什么呢?
他突然又笑了。
那就让他看看吧。
“既然如此,那阁下自便。”他开口,但心中响起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反正,他什么都不剩了,不是吗?
……
回过神来的时候,谢清安已经盯着萧霁看了许久。
他之前没回话,于是萧霁也不语,只是替他将外袍脱下,又将因为刚刚动作而散乱的长发理好。
“我再叫人取些碳来。”帐外的风雪声又大了些,萧霁听闻便起身。
“你急什么,又不冷。”榻上的被子十分厚实,再加上帐内本就暖和,谢清安只笑他是关心则乱。
萧霁没说话,谢清安却将手从被子中伸出来,对着他晃了晃,
“萧霁,过来。”
萧霁闻言听话地走过去,却见那只白藕般的手臂抓住他的衣袖轻轻一拉,他整个人就直接栽倒在了榻上。
谢清安和他挨得极近,呼吸打在他的面颊上,让萧霁眸色不由得暗了暗。
不过谢清安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笑着问:
“喂,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一直追着我不放?”
萧霁闻言一怔。
谢清安在冲他笑。
谢清安很喜欢笑,各式各样的笑,开心也笑伤心也笑,愤怒的时候会笑,就连战场上杀敌,面上染血的时候也常常是笑着的。
可偏偏是现在的这个笑容中没有带任何情绪,干净而纯粹。
干净到让他心脏好像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正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
因为最开始一切只是一场欺骗。
他忽然想起初遇那日,他回到殿下身边,斟酌许久,最后还是将今日在长街上发生的事情说了。
那他当时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呢,是感激,还是怜悯亦或是叹息?
可惜都不是。
萧霁还记得,从李二公子口中听见“武安侯”三个字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那人的背影许久,脑中浮现出的却只有两个字。
利用。
殿下教过,入了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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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要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物也好,人也罢。
于是他问殿下,大周皇帝卸磨杀驴,武安侯不可能不心存芥蒂,既然如此,那此人是否可用。
他知道殿下一向料事如神,甚至可以说是智多近妖,于是有什么疑惑总会去问殿下。
可是那天殿下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说当然可以。
殿下说,今日的长街相护就是个很好的由头,让他尽管去拜访他,之后再随便找个理由,缠上他就好了。
萧霁一愣,说难道不会被他察觉什么吗?
“拙劣的借口,有时候反而是最好的伪装。”但他记得那时候殿下却只是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声音平静,却一点温度也没有。
萧霁张了张口,还想问些什么,但殿下却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似的,低笑着开口:
“也不用担心大周皇帝。”他悠哉悠哉地将残棋布好,然后将棋盘推到萧霁面前,
“失去过的人,总会想要证明些什么。”
比如……自己是独一无二的。
那天殿下说的话其实他并没有全然听懂,但作为萧家人的本能却会让他按照殿下所说的那般去做。
于是他敲响了城郊那座宅院的大门。
萧霁不善言辞,殿下也没有告诉过他该说些什么,所以几句话便陷入冷场。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但看着那扇快要合上的大门,他还是忍不住提出了那个在他心中萦绕已久的问题。
是他吗?那个在城墙上一枪挑落大旗,笑得肆意耀眼的狂傲将军,和如今他眼前这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脆弱青年。
是一个人吗?
但当那一晚他笑着的模样与山阴关城墙上的身着玄甲的身影相重合,萧霁却不知为何,心就像突然被什么东西轻轻扯动了一下。
于是他突然想起临走前殿下对他漫不经心的提醒。
“萧霁。”本该落魄的宁国质子从容地收拾着棋盘,一边平静地开口,口吻随意到仿佛在讨论明日的午膳,
“守住你的心。”
6. 兄长
“阿霁,阿霁!”萧霁走神得厉害,谢清安喊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
“阿霁又在想什么?”好在谢清安也不恼,只是笑着问他。
“我在想那天。”萧霁半真半假地回答他,
“那天我见到你后我就在想,你身边该有个人陪着。”他轻吻上谢清安的颈侧。
他没告诉谢清安,其实那天他还在想,那么强大的人,为什么看上去会那么脆弱呢?
好像一个不留神没护住,他就会彻底碎了。
“萧霁。”但是谢清安却突然喊他,
“我说了,我不需要人可怜。”
“不是可怜。”但是萧霁却少有地打断了他的话,
“从来都不是可怜。”他不知为何突然气息有些不稳,
“谢清安,我……”
萧霁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干脆低下头吻上他。
谢清安还记得,和萧霁第一次云雨时,他曾主动勾着萧霁的后颈吻他,但那时候萧霁却侧过头避开了他的吻。
可是现在,落在他唇边的轻吻却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一触即碎的宝物。
他从喉间发出一声低笑,反客为主地伸手环住他,唇舌交缠间多了几分挑逗的意味。
他听见萧霁压抑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但在烈火即将燎原之际他却突然松开了手。
“多久攻城?”他面上有几分生理性的潮红,但眼神却无比清明。
萧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于是下意识地开口:“不急。”
“之前不是还急得很?”谢清安笑着伸手,隔着衣料在他胸口画圈。
当初收复宁国失地的时候跟不要命一样,如今只差临门一脚,怎么反而怂了?
萧霁没有说话,但指尖却不自觉地绕起谢清安的发尾,直到谢清安的目光再次看向他,他才轻叹口气,缓缓开口: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
“你说过的。”
过了雎陵关,便是大周的领土。
而对于大周的将士来说,先前的仗哪怕败了,最多是将得到的战利品还回去。
但如今,他们身后的是他们的家,他们的国。
二者是不一样的,任谁来领兵,要拿下雎陵关都免不了一场血战。
血战的血是将士们的血,也是百姓们的血,大周的也好,大宁的也罢。
穿上战甲便是战士,而褪去战甲,他们也不过是谁的父亲,是谁的孩子,亦或是谁的兄长,谁的幼弟。
撑在他胸口的那只手突然停住了。
“我……与你说过?”谢清安蓦地收回手,侧过头去看他。
距离上次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这句话似乎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到谢清安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
不过谢清安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这句话的时候,是在谢清然的书卷上。
那时候他刚开蒙不久,林乐央也还在,那日谢清然下了太学回来,他去找谢清然玩的时候,正好看见阿兄在温书,书上正好是这一页。
国破家亡百姓苦他能懂,可为何国家兴盛了,百姓也会苦呢?
谢清然想要收起书卷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谢清安已经问出了口,他自然也不好避而不答。
“安儿觉得,什么叫作兴盛?”谢清然合上书册,转头对着他笑。
“自是仓廪丰足,万邦来朝……”谢清安下意识地开口。
这两个词语还是前几日他在夫子那里听到的,他其实也不是特别明白其中含义,但想起那时夫子向往的神情,他觉得这么回答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仓廪丰足,万邦来朝……哈哈哈,安儿说得没错。”谢清然突然笑了,然后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那安儿不如再与阿兄说说,这仓廪是哪里的仓廪?”
“既然是国兴,那自然是朝廷的……”谢清安顺着他的话回答,但看着谢清然的笑容,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朝廷的粮草又是从哪来呢?”谢清然笑眯眯地继续问他,然后不等他开口便继续笑道,
“至于万邦来朝,安儿不如想一想,若是我大周能得万邦来朝,那倚仗的又是什么呢?”
“安儿这么聪明,一定能明白的。”谢清然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所以安儿要记住,无论何时,我们都该将百姓放在第一位,就像阿娘说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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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我们身上流着林家的血,就该为保护大周百姓而生。”
其实那天谢清然的话谢清安并没有太懂,但既然阿兄夸了他聪明,他也只能点头说自己明白了。
而当他真正懂了那天谢清然话中含义的时候,谢清然已经不在了。
“大宁所求,不过收复疆土,迎回殿下。”萧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将谢清安的思绪拉了回来,
“至于旁的……不必勉强。”他垂下眼帘,掩却对谢清安的问题避而不答。
因为谢清安的确没和他说过。
只是那日谢清安喝醉了,似乎是将他当成了什么人,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而其中一句便是阿兄,天下兴亡,百姓皆苦,安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萧霁那时候没说话,只是哄着他睡下,回去之后却忍不住问殿下谢清安的那句话到底意义为何。
宁国太子——也是如今的质子听见他的疑问后微愣,但还是给他解答了那句话的含义。
听了殿下给他的解释后,萧霁沉默了良久还是对他拱了拱手:
“殿下,臣……还有一事不明。”
宁国太子容峥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萧霁,轻叹口气,
“起来说吧。”
“侯爷他……有个兄长?”
他才从暗处走到光下不久,一些事情并不太知晓,但殿下一定是明白的。
容峥闻言,面上多出了几分淡淡的讶异,似乎没想到他会追问这个。
但他脸上的讶异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
“嗯,大周武安侯府先前的世子,名为谢清然。”
说着 他面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也多亏死得早,否则又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回想起谢清然当年参与的那几场战役,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感叹一句,那人身上不愧流着林家的血,和谢清安一样。
可是就是那样本该成为一代名将的少年将军,却偏偏早早地就死在了自己人手里,大周皇室有时候还真是荒唐得令人发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谢清然还在,谢清安也不一定会踏上战场。
7. 童年
兴许是因为想到了谢清然,谢清安这夜睡得并不安稳。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过去,谢清然和林乐央的模样不断在他梦中闪现,甚至偶尔夹杂着祁景霄的脸。
其实谢清安的童年怎么样都和悲惨沾不上边。
出身名门的母亲,爱妻出名的父亲,强大的母家,虽然败落,但在母家帮衬下也算得上兴盛的家族。
那时候外祖和舅舅都还在,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不仅谢清然宠他,就是舅舅家的表姐也最是喜欢他,将他当作亲弟弟。
他的童年可以说是泡在了蜜罐子中长大,先帝倚重林家,自然也对他和颜悦色,他的身份地位比起宫中的皇子甚至都不遑多让。
只是后来外祖和舅舅相继牺牲在了战场。
林家家风严明,讲求忠贞,家中子弟皆不允纳妾,但舅母身子骨弱,子嗣不丰,这些年和舅舅也就只有表姐这一个女儿。
于是整个国公府的败落似乎就在一夕之间。
外祖母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早早去了,后来表姐远嫁,舅母常伴青灯古佛,镇国公府的繁华好似还在昨日,但回过头来却一下子成了一场空。
而父亲谢淮元对母亲的态度也是在那时候开始改变的。
其实这样的事情在过去就已经有了端倪。很小很小的时候,在京城中人人称赞谢淮元爱护妻子,肯学林氏家风不纳妾的时候,谢清安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爹对他很好的确不假,但他总觉得,爹对娘亲,对他和哥哥的爱,好像并没有外面传得那样情真意切。
因为他看向娘亲还有自己和哥哥的时候,眸子最深处似乎是冷的。
他那时候还什么都不懂,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却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和爹也并不亲近。
而镇国公府衰败后,母亲的身体也像是她的娘家一样,迅速地虚弱了下去,没几年便熬到了油尽灯枯。
而等到阿娘走了,谢淮元看他们的眼神就彻底冷了。
谢清安至今还会庆幸当年林家虽然衰败了,却称得上是满门忠烈,不仅余威犹在,在京城还有盘根错节的人脉。
这股遗留下来的力量让谢淮元不敢将养了多年的外室和私生子私生女抬进府,也不敢在明面上对他和谢清然有所苛待。
只是他终究是懒得在他和谢清然面前装慈父,谢清然倒是想瞒着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直到有某天谢清然向他行礼却再次被他无视的时候,他主动扯了扯谢清然的衣袖。
他说阿兄,爹爹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们啊。
那时候谢清然愣了愣,似乎还想找什么借口替谢淮元遮掩,但谢清安却紧接着开口道:
“阿兄,你别瞒我了。”
“爹看我们的眼神,从以前开始就是那样的。”
只是如今,外面包裹着的那层虚情假意被揭开了罢了。
那天谢清然沉默了许久,到了最后却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阿兄的安儿怎么这么聪明。”他蹲下身,伸手轻轻掐了掐谢清安的脸,
“可是阿兄希望安儿不要那么聪明。”
“很多事情看得太透了,会难过的。”
谢清然说这话时明明笑着,但那时候谢清安却不知为何直觉般地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
于是他抱住了自己的兄长,学着当年母亲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安儿不难过。”
“安儿还有阿兄在呢。”他对着谢清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伸手去抹着他的嘴角往上拉,
“安儿也会一直一直陪着阿兄的。”
“所以阿兄也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只是谢淮元比他想象的还要不知廉耻。
撞破谢淮元和宋晚的事是个偶然。
谢清安当时已经猜到谢淮元对阿娘并非一心一意,但他怎么样也想不到,谢淮元会在林乐央走后不过半年光景就偷摸带人入了府。
甚至还是在阿娘的院子。
“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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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你明明说过,等那个女人死了就把妾身接回府的。”他本来只是因为又想阿娘了所以想去她院中坐坐,谁知刚一进院子就听见女子娇媚的低喘从阿娘的屋子里传出。
他当时便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下意识地就缩着身子躲了起来。
“晚娘,再等等,很快了。”父亲的声音里带着他未曾听过的欲望和野心,就像是藏起来的厉鬼突然撕开了伪装成人的皮囊,露出了其下赤/裸裸、血淋淋的满身獠牙。
“我已经搭上了大皇子的线,过不了多久就能堂堂正正娶你进门。”他听见父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就像是什么被压抑住的东西突然被释放,带着前所未有的快意,
“晚娘,我说过的,我不会负你。”
父亲的声音听得谢清安遍体生寒,他有些想要逃跑,但紧接着女子的声音却硬生生地让他停下了脚步。
“侯爷,那两个小贱人……”
女子没说是谁,但谢清安却很清楚她说的是自己和阿兄。
“晚娘担心那两个小杂种做甚。”他听见父亲一声低笑,随后女子的娇啼声又大了几分,
“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世子之位只会是屹儿的,侯府主母也只能是你。”
“等之后事成,林乐央生的两个小杂种你看不顺眼 尽管打发到庄子上去就是了。”
“侯爷……嗯……侯爷净会欺负妾身……”
后面的动静简直不堪入耳,谢清安几乎是逃也般地离开了本属于阿娘的院子,一下午都有些魂不守舍。
也幸好那时候下人也都看出他不被谢淮元所喜,他年纪又小,没什么人搭理他,所以才没人发现什么端倪。
谢清安本来想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奈何谢淮元和那女子的谈话声却像是魔咒一般,始终在他耳边不断回响。
所以到了夜里,他还是没有忍住,去找了谢清然。
那时候谢清然正要合衣睡下,看着哭着推开他们的谢清安一下子便慌了神,手忙脚乱地哄他。
8. 战死
他絮絮叨叨地把自己下午看到听到的事情告诉了谢清然,拽着长兄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开口:
“阿兄,爹会不会真的像那个姨姨说的那样,不要我们了?”
他已经没有阿娘了,如果爹爹再不要他们……
他不太敢往下想。
但是向来对他有问必答的兄长那天却沉默了许久。
“不会的。”就在他心中的惶恐越来越盛的时候,谢清然却突然笑了。
“安儿不怕。”他轻轻拍了拍谢清安的脑袋,笑容如往常一般和煦温柔,但声音却带着一种能让谢清安安心的信服感,
“阿兄在呢。”
阿兄从来不会对他说谎。
之后那个女人再也没有来过府上,父亲对他的态度依旧冷淡,但下人却再也不敢轻慢他。
因为阿兄封了世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父亲说过不会将世子之位给阿兄,但阿兄还是封了世子。他想,可能是因为阿兄之前就中了举,还是解元,那年的会试殿试又一路高中进士。
阿兄做了官,他渐渐能从各处听到外人对阿兄的夸赞,但他见到阿兄的时间却少了。
阿兄变得很忙,他常常去见一些他不认识的人,后来他才从别人口中知道,那些人是王家的人。
王家,太子的母家,祖上也是和太祖一起打江山的大功臣,和当年的林家一样同为京城中的庞然巨物。
先皇后也是出身王家。
可是阿兄的仕途也并不算平坦,毕竟他如今和王家走得近,几乎是已经摆明了要将自己卷入夺嫡之争中,自然是有人看不惯他的。
首当其冲的便是龙椅上那位,毕竟贵妃才是他的心头肉,贵妃的大皇子亦是。也正是因为如此,阿兄本有状元之才,但也只得了二甲进士出身。
可是阿兄总有其他的法子。
外祖和舅舅去后,西边的邻国大宁就开始蠢蠢欲动。两国本就是世仇,所以宁国不可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边境不稳,朝中自然也是一片愁云惨淡,而谢清然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王家的人推了出来。
因为出身将门,所以林乐央从小就让谢清安和谢清然习武,但自从外祖和舅舅去后,虽然林乐央没说,但谢清然却渐渐减少了练武的次数,而将心思放在了科举上 。
幼时林乐央常常告诉他,他身上流着林家的血,所以要心系百姓疾苦,要守江山安稳,可是如今林家的直系男丁都死在了战场上,若再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又哪里能承受得住。
只是纵使减少了练武,却到底没有荒废。
距离林家骤变到底还是没有过去多少时日,谢清然本就有从小练到大的底子,更何况过去还跟外祖和舅舅在边关历练过几年,当时便被他们赞不绝口。
再加上有曾与林家相熟的老将出面与他担保,现在边关岌岌可危,朝中无将可用,先帝就算再不愿,也只能让谢清然挂帅出征。
谢清安是在谢清然出征前一日才知道的消息。
那是谢清安第一次见阿兄穿戎装。他瞪大了眼睛,身体有些不自觉地发抖。
他自然知道那身装束意味着什么,外祖和舅舅便是在某次穿上了战衣后便再也没能回来,而如今阿兄……
他鼻头一酸,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谢清然却只是轻笑着拍了拍他的头,让他不用担心。
他说安儿乖,阿兄会好好的。
阿兄还要看着安儿长大呢。
于是谢清安也只能对他笑。
谢清然刚走的时候,谢淮元似乎又有了故态复萌的迹象,但很快战报便传回来了。
谢清然打了胜仗。
不止一场,年轻的将领堪称用兵如神,硬生生地止住了大周军队在边境的颓势,甚至还隐隐有了逆转之势。
没人能想到官场上的小谢大人上了战场竟然也能如此勇猛,就连谢淮元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的这个长子竟然能有这般本事,不得不再度收敛了姿态,对谢清安做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
但那时候谢清安已经不太想与他虚与委蛇。
后来谢清然得胜归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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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是风光至极,只可惜谢清安沉浸在和兄长重逢的喜悦中,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一些望向他们兄弟的眼神逐渐晦暗,到了最后像是淬了毒。
谢清然是王家,或者说太子党的人,所以谢清然一得势,着急的人并不在少数。
总会有人盼着他死在战场上,可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偏偏谢清然就是能硬生生地从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血路。
所以谢清安没想到谢清然会死在战场上。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他还以为是有人在和自己开玩笑,可是谁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谁又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那一瞬间他近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但更让他骇然的,是和他一同听到谢清然死讯时,谢淮元的眼神。
虽然只有一瞬,但谢清安看见了。
他看见了父亲眼中还有错愕,庆幸,还有……惊喜。
可惜唯独没有悲伤。
于是他突然脑中“嗡”的一声响。
阿兄……
阿兄啊……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
那些曾经被他刻意忽略的恶意好像在一瞬间将他包裹,让他头皮发麻,如坠冰窟。
他看见谢淮元很快红了眼睛,整个人像是经受不住打击一般地踉跄了几步,下人慌忙去扶,但看在他眼中那演技却拙劣得让他想发笑。
他站在原地,盯着谢淮元痛哭流涕,直到他被下人扶走,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却依旧没能回过神来。
阿兄啊……他缓缓伸出手,阳光透过指缝落下,但他却只觉得身体冷到吓人。
刚刚谢淮元眼中没来得及收敛的惊喜不断在他眼前回荡,然后放大,再放大。
阿兄啊……
你不是死在敌人手上的,对不对?
他突然踉跄着后退几步,身体贴上了墙壁,然后只感觉那阵凉意一个劲地往心口钻。
阿兄,安儿好怕……谢清安的身体顺着墙根缓缓滑倒,有些茫然地看向照进房间里的阳光。
你在哪里啊?
9. 太子
谢清然的死在京城百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但朝堂中却平静得有些诡异,仅仅是一些赏赐,一些追封,事情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谢清然这个名字没过多久就在京城彻底销声匿迹,而也是这个时候,一顶小轿趁着某天的夜色停在了武安侯府的侧门外。
谢淮元到底也是没敢太明目张胆。谢清然入仕后为百姓做了不少事,在民间颇有威望,如今他新丧,名头还是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他这个做爹的若是在这时候续弦,指不定要被人在背后戳着脊梁骨骂成什么样。
但即使如此,百姓窥不见侯府内宅,自然也不知道丧子不久的武安侯此时与人拜了天地,将人安置在了侯府主院。
宋晚虽无正妻的名分,但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正妻的标准。至于她的两个孩子,谢淮元对外宣称是长子新丧,如今侯府子嗣稀薄,于是便收养了一个和其有眼缘的孤儿兄妹,记在亡妻名下,也当是做善事,为长子祈福。
于是宋晚的私生子也过了明路,成了谢清安的哥哥,改名谢清屹。
私生女也跟着进了府,可惜没混上个嫡出小姐的名头,只说是远房亲戚的孩子,借住在候府中,下人喊一声表小姐。
而遇见祁景霄,是在万寿节上。
他毕竟是侯府嫡子,就算谢淮元再不喜他,但对外的面子还是要做的,因此像是万寿节这样正式的场合,他还会回带着谢清安出席。
毕竟宋晚并没有被扶正,因为在谢淮元眼里,一个忠贞不渝的好名声,总比宋晚的一个正妻名头要有用得多。
他想,宋晚人都在他府上了,吃着他的用着他的,甚至还如其他正室那般执掌中馈,如此,还要那些虚名做甚。
那天很热闹,几个皇子公主依次向圣上贺寿,圣上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轮到太子的时候,态度却陡然冷淡了下来。
更巧的是,上一个贺寿的正是大皇子,在谢清安眼中,明明太子的礼更为用心,但圣上却大肆赞赏了大皇子,轮到太子却只有一句淡淡的“霄儿有心”。
宴会上的王公贵族朝廷重臣即使压抑着情绪,但总也会有人忍不住对太子目露几分轻蔑,而太子虽然全程的礼数都是周到的,但谢清安因为好奇而多盯了他一会,却见他退下至席间后指尖有些发抖。
面上倒是滴水不漏,但看来其实也没有真的那么坚强嘛。谢清安那时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却不知为何嘴角莫名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宴席冗长,谢清安不是很想看席间的互相客套,于是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了酒席。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在御花园中看见刚刚的那位太子殿下,等他想离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因为少年已经抬起了头,目光分明看向了他的方向。
“臣恭请殿下圣安。”于是谢清安对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礼。
“你……”谢清安的语气动作都太恭谨,于是祁景霄看向他的眼神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还会有人这样将他这个快要被废掉的太子放在眼中。
他很早就知道,若不是他背后还有个王家在撑着,再加上他行事谨慎,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怕是太子之位早就给了他的大皇兄。
只可惜王家这些年也有衰败的迹象,父皇有意扶持贵妃的母家,他的身份倒是越发尴尬,地位岌岌可危。
“你是……”祁景霄看着谢清安的脸,终于想起了这个有几分面熟的少年是谁,
“你是武安侯府二公子?”
“是三公子。”谢清安轻笑。
他不知道眼前的太子是漏算了谢清然还是谢清屹,但他总要把自己的身份摆正。
“是孤失言。”祁景霄闻言轻咳一声,对着谢清安抱歉地笑笑,
“孤曾见过小谢将军,他与孤提过你,所以一时忘了……”
谢清安低笑着说无妨,但听见祁景霄提起谢清然,他难免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好像太久太久没有听见过谢清然的名字了,久到祁景霄骤然提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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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险些没有反应过来。
好在祁景霄没有让气氛冷场,很快抛出了其他话题,二人聊了一阵,直到宴席快散才各自回座,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了他们的行踪。
两个人就此相识,后来又遇到了几次,渐渐也相熟了起来。
谢淮元不怎么关心谢清安的行踪,所以也没注意到他和祁景霄的联系,直到那天他从太子府上回来,谢淮元却突然将他叫到了正厅。
“你和祁景霄有联系?”谢淮元甚至没有用上尊称,而是直呼其名。
“父亲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问我。”谢清安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开口。
“你……”谢淮元也没想到他的态度会这样冷淡,脸色变了变,
“你少和他来往。”他憋了半天才终于憋出来一句。
“父亲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但是谢清安却发出一声嘲弄般的低笑,
“父亲不曾问过孩儿吃穿,不曾问过孩儿的功课,怕是连孩儿的生辰都不记得,如今倒是管起孩儿与谁交往了不成?”
“你故意的?”谢淮元眉头一皱,声音中也多了几分冷意。
谢清安突然想笑。
便是故意的又如何。他本来就没有掩饰自己和祁景霄的关系,否则谢淮元也没机会知道。
他就是要给谢淮元添堵,大皇子对他起了疑心于他而言再好不过。就算没起疑心,但若是能让谢淮元不痛快,那他就痛快了。
“父亲这话孩儿倒是听不懂了,孩儿和太子殿下志趣相投,相识相交乃是人之常情。”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却愈盛,
“父亲这般阻拦,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殿下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下九流,倘若传出去……啧,父亲还真不怕被治个不敬皇家之罪。”
祁景霄再落魄也是皇家血脉,甚至直到如今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储,哪里是他们能够直呼其名的。谢淮元在大皇子面前奉承惯了,一时间竟然在他面前也没收住嘴。
10. 滚水
最后父子俩自然是闹了个不欢而散。
谢淮元自然不可能在明面上过于苛待他这个小辈 ,甚至还是他的亲子。但他跟谢清安在正厅中对峙的消息自然会传到府上各处。
于是他有段时间没有赴祁景霄的约。
再过了一段时间,某天夜里谢清安的院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你……怎得不来找孤?”祁景霄从院墙上跳下,尊贵的太子殿下第一次干这样不光彩的行径,还不熟练,于是有些灰头土脸。
“太子殿下也学人登徒子翻墙?”谢清安在院里点了灯看书,闻言放下手中书册看向来人。
“明明是你,信也不回,找人传话也不见。”年轻的太子说话间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哀怨,朝着谢清安缓缓走近,
“你到底在跟孤闹什么别……”
祁景霄的后半句话被噎在了喉间。
夜风吹拂,烛火摇曳,但即使如此他依旧能看清楚,谢清安掩在衣袖下的手臂上满是包扎的痕迹。
而露出来的腕子和手背上也能看见明显的疤痕,新的,明显是这些日子才多出来的。
“之前贪玩,不小心打翻了二哥桌上的茶盏。”察觉到他的目光谢清安垂下眼帘。
也不是不小心,是谢清屹故意在他面前说阿娘和阿兄的坏话,他一怒之下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有时候还是压不住脾气。谢清屹便是看准了他这一点,所以才故意激他,让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二哥说要教我学规矩。”谢清安继续笑道,却没有说下去。
打翻的茶水弄脏了谢清屹的衣袖,于是谢清屹就让人打了滚水,隔着衣袖往他手臂浇,一边浇一边笑着说该让他学学如何尊敬长辈,尤其是父亲和兄长。
他和谢淮元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谢清安的行径触怒了谢淮元,于他而言自然也是如此。
谢淮元是长辈,又是他亲生父亲,豁不出去那个脸,但他可以。
双手由之前的剧痛到后来的没有知觉,谢清安咬着牙没出声,但谢清屹的话却让他听得想吐。
“你怎么不躲?你之前不是说你一直跟着林老将军的旧部……”祁景霄的眉头拧作一团。
谢清安一直在跟着老国公的旧部习武,这件事情他是知道的。
谢清安无意间告诉他的。
“殿下真的以为,二哥想教我’规矩’只是一时兴起?”谢清安笑着问他。
他自然可以反抗,可就算他这些年没落下习武,到底也还是个半大少年,手无寸铁,又怎么敌得过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年轻护院?
谢清屹明显是做了准备的,他只能受着。
好在谢清屹也到底有些忌惮,虽然想给他个教训,一早便安排了府医候着,所以倒是没落下什么治不了的病根。
但痛是肯定痛的。
“你爹……武安侯怎么也不管?”祁景霄咬牙想去拉他,却被谢清安下意识地躲过。
“不过是孩子间的打闹,他……父亲不会管的。”谢清安低笑一声。
“为什么不管?”祁景霄有些急了,
“你明明是侯府嫡子,他怎会……”他话说到一半却停住了。
因为谢清安正抬起头来,无声地笑着,目光落在他身上,轻飘飘的。
祁景霄突然踉跄两步。
他不也是吗。
甚至他的身份更加尊贵,他可是大周唯一的嫡出皇子。
可即使如此,自从母后去后,他不也一直被大皇子打压欺凌,只是皇兄到底也没敢这么明目张胆,更多的是一些口角之争。
而父皇视而不见,便是站在他那一边的。
“清安……”他动了动唇,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已经隐隐有了些泪光。
那是他第一次喊出谢清安的名字。
他说谢清安,原来我们都一样。
谢清安一愣。
他们一样,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一样
他那时其实也已经看得明白,圣上不是真正的不喜太子,而是不喜太子身后的王家。
就像谢淮元厌恶他和谢清然,不过是因为他们会让他想起他受林家帮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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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段时间。
他会透过他们看见林乐央,然后看清那个无能的自己。
外人眼里的平步青云,于他和皇帝而言却是自己的耻辱,毕竟归根结底,他们靠的并非自己,而是妻子的娘家。
至于贵妃,或许的确是有那么几分情义在的,但归根结底,不也是因为贵妃曾是他的侍婢,背后没有什么大势力,母家也由他一手抬举,所以大皇子最能受他掌控吗?
谢清安过去就想过,那时候谢清然已经走了,他也明白了太子和大皇子的恩怨。
他想难道大人都是这样吗,靠着妻子起家,却又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爱的另有其人。
没有人逼着他们去娶发妻,就像当年父亲也是死缠烂打,对着阿娘情深意切地追求了三年,阿娘才终于松了口答应嫁他。
不然当年镇国公府的女儿,哪怕是嫁进皇家做正妃都绰绰有余,哪能便宜他这个落魄侯府世子。
明明是父亲为了“爱妻”的名声坚持不纳妾,京中却依旧有传言说阿娘善妒。
其实很多事情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有迹可循,毕竟那些流言父亲一次也没澄清过。
只是万般思绪在脑海中流过,还没等他开口,院墙边便传来一阵轻敲,随后祁景霄身边伺候的赵公公的声音传来:
“主子。”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是提醒,
“时候不早了,再待下去,巡逻的护院该过来了。”
祁景霄抬头只见远方隐隐约约地透过一点点逐渐逼近的灯火,他见状只能看向谢清安,压着声音快速开口,
“我明天还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急切,祁景霄甚至连太子自称都忘了用。
而谢清安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院墙外,眸光却再度看向手中书册。
所以,刚刚看见他受伤那一瞬间,那个人是在为他担心吗?
还是……在窃喜呢?
谢清安的梦境有些琐碎。
上一秒还是祁景霄借着月色翻墙进来给他送皇家才能用的烫伤药,下一秒却又变成了红绡帐暖,锦衾叠皱。
11. 梦魇
那时候他们身形比起初见都已经褪去少年模样,祁景霄与他十指相扣,将他按在重重锦被中,红烛摇曳,他动情地喊他安儿。
他说安儿,你要活着回来
他说安儿,孤会等你,孤不负你。
其实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谢清安下意识地就想阻止,可惜那时候祁景霄吻住了他。
失去了这个机会,之后自然也不好再开口。
那是他第一次出征前的事情。
此时谢淮元已经对宋姨娘有些倦了,之前他们大吵过一架,那之后谢淮元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哪怕回来也鲜少去宋姨娘那边。
谢清安知道他是又养了外室,就像当初的宋姨娘。
到了他这个年纪,再抬小妾入府总有些不光彩,于是干脆养在外面,没人提起也就当是不存在。
宋姨娘不受宠,她的女儿宋兰芷在府中也不被待见,只能独自缩在狭小的偏院,身边只留了一个亲近丫鬟伺候着。
不过这一切和谢清屹倒是没什么关系,毕竟他早就被记在了林乐央名下,入了族谱,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少爷。
更何况那时候他在政事上也已经崭露了一些头角,谢淮元离不得他。
谢清安记得那时候太子和大皇子两党的斗争愈发激烈,因为有帝王的刻意偏宠,所以大皇子一党占据上风。
可惜王家到底底蕴深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拼死一搏的反扑,反而是最难抵抗的。
王储之争越发激烈的同时,边境也开始不稳,雎陵关破了,大宁连下数城,直指京师。
有时候谢清安甚至会想感谢大宁,正是因为两国持久的交战,才会让早就是一团浑水的大周朝堂偶尔也会生出些一致对外的危机感。
于是他借着王家的力,踏上了去雎陵关的路。
朝堂上的荣华富贵很多时候不过是帝王一句话的事,但战场上挣来的军攻和手中的兵权,却反而能成为遏制住帝王咽喉的那只手。
武安侯府又得了势,但这次却不是因为谢淮元和谢清屹,而是因为一个过去从未在大周境内为人知晓的名字。
谢清安。
谢清然的过去告诉过他一个道理,科举取得的功名再多,也不如战场上实实在在的人命来得有用。于是这些年哪怕谢淮元和谢清屹再如何打压他,他都一直在跟随着林家一些旧部习武,学习战场之道。
他没有机会真正上战场,但愿意教他的林家旧部无一不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忠义之臣。他们本以为谢清安只是个侯府中娇惯长大的小少爷,谁知这个他们眼中的孩子站在校场上时,眼中散发的杀意偶尔会让他们都心惊肉跳。
不过谢清安除了与他们学习武艺和排兵布阵以外并无其他接触,没有进入军队的想法,甚至无心科举,他又是林家满门忠烈谨慎的遗留血脉之一,因此于情于理,武安侯府都没有理由阻拦。
大周无将可用,于是仅谢清安一人,便让祁景霄立于不败之地。
谢清安也不用担心自己背后在被放冷箭,因为雎陵关一破,龙椅上那位也终于知道怕了。
哪怕皇位最后落到祁景霄手里,哪怕王家真的在祁景霄上位后把持朝政,但无论如何也总归是内斗,总比成了大宁的属国来得更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年习得的武和谋略终于得以厚积薄发,谢清安发现,战场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可怕。
甚至战场上的生死交锋,比京城中的那些尔虞我诈更加令他快活。
可是即使如此,当温热的血顺着指尖涌向战袍,那真实的触感还是让他浑身一颤,几乎无可抑制地陷入了梦魇之中。
他忽地又想起其实他好像没那么喜欢战场。
当初第一回杀敌时,最初的愤怒和隐隐的兴奋褪去后,他惶恐了许久,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刺眼的猩红。
好在他战斗时并未露怯,可即使如此梦里的血色却成了他过不去的坎,他不知道那些人姓甚名谁,但有时候那些明明只见过一次的脸却在他记忆中格外清晰。
最后他是怎么摆脱那些血色梦境的呢?好像是因为习惯了,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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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麻木了。
当死在自己手上的人太多,从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变成一个个冰冷的数字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是这样吗?
这一夜似乎格外地漫长。
谢清安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在不停地下坠,下坠,他想停下,但手中却空空如也,抓不到任何东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继续下落。
直到有什么东西接住了他。
“清安,清安!”似乎有人在呼唤他。
是谁?
谢清安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可惜梦中的很多事情本就是无迹可寻的,就连思考似乎都变成了一种奢望,他脑袋昏昏沉沉的,那种不断的下坠感让他甚至有些惶恐,迫切地想要找到什么东西作为支撑
“清安,清安,安儿……”只是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那声音过于温柔,和过去一道他熟悉的声音慢慢重合。
是阿兄吗?
“安儿,安儿……”那个声音还在喊他。
他猛然睁开眼,却正好对上萧霁写满担忧的眼。
不是阿兄。
他下意识地抓紧被褥,却摸到了一手黏腻。
他的冷汗已经将里衣湿透了,连带着被窝都一阵湿热。而萧霁的手还抚在他的面颊边,面上满是忧色。
“什么时候了?”萧霁分明还是他睡前的模样,外衣都还没解,而从营帐被寒风吹起的缝隙来看,天还黑着。
“四更天。”萧霁回答他。
谢清安歪了歪头,躲开萧霁的手,伸手揉了揉眉心,却是发出一声苦笑。
入睡才不过半个时辰,在梦里倒像是过了一辈子。
“你……”萧霁见他这般模样,刚准备问他,谢清安便像是猜到他想说什么似的,轻笑着开口,
“做噩梦了。”
萧霁一愣。
“梦到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谢清安嘴角勾着,眼睛微微眯了眯,
“长靖城,你知道吗?”
12. 屠城
“那是当年雎陵关破了之后,大宁打下的最后一座城 。”萧霁没说话,于是谢清安自顾自地跟他解释。
“清安!”萧霁闻言突然警觉,下意识地想阻止他,谁知谢清安只是轻笑一声,接着开口,
“当初祁景霄帮我求了这个机会,而我赶到长靖城的时候,正好遇到宁军屠城。”
他亲眼看着红了眼的宁军踹开百姓家的房门大肆搜刮财物,他看见大周百姓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却依旧被大宁的士兵一□□破胸膛。
大宁的士兵哄笑着,欢呼着,声音尖锐得刺耳。他当时好像是愤怒到了极点,甚至他已经快记不清他当时究竟做了什么。
总之最后他赢了。
宁军仓皇撤离,而屠城时笑得最欢的那些兵被他们杀了一部分,但也俘虏了几个。
俘虏是几个新晋上来的小军官,谢清安本来是想再盘问一些有关宁军的消息,但是百白日城内的情形在他脑中挥之不去,他怕自己一时冲动直接把人砍了,因此只能暂时收监,打算等自己冷静些再做打算。
谁知第二日,等他压抑着怒气去到监牢内时,却见昨天还叫嚣着的两个军官如今却像失了魂,让他杀了自己。
谢清安看清楚了他们眼中的情绪,那不是对拷打的害怕,而是一种不可言明的懊悔和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了令人心惊的恐惧。
为什么呢?谢清安当时不明白,只是按照计划审问了他们,而没过几天,那几个俘虏也都疯的疯,死的死。
而谢清安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被俘虏关押后,几人逐渐冷静下来,但晚上城中百姓彻夜的哭声,让他们逐渐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疯狂。
暴虐,残忍,如同失去了理智的厉鬼。
那时候他们明明眼中只有钱财,但不知为何,此时却又偏偏想起那些死在他们手下的平民百姓,想起鲜血喷涌而出的触感,想起原本鲜活的脸上生命力逐渐地消失——甚至好多人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他们又想起了那时候自己的笑。
一瞬间,明明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明明是他们亲手造下的血债,但他们心中却突然升起从未有过的惶恐。
那真的是他们自己吗?
他们也曾是谁的丈夫,谁的孩子,甚至也曾是村中被人赞不绝口的乖孩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就算并非同国之人,但那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啊。
一条条手无寸铁,无法反抗,只能任由他们蹂躏的人命啊。
他们无仇无怨,甚至都只是挣扎着活着,但好像是第一个人为了钱财杀了百姓,之后有什么东西便像是裂了一道缝的鸡蛋,一下子彻底崩溃了。
城中逐渐被血色所笼罩,他们的理智亦是。
而等到回过神,他们似乎已经成为了自己无法理解的恶鬼修罗。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啊。
于是,当第一个人开始惊醒,那种莫名的恐惧就像是什么不得了的瘟疫一般,一下子蔓延开来。
他们屠城时的疯狂谢清安一开始不理解,而他们后来的崩溃,谢清安一开始也不太理解。
直到他的愤怒随着大宁军队的退去而逐渐消散,直到他梦中也出现那些本该是敌人的面庞。
那时候,谢清安似乎突然懂了他们那突兀的转变。
他也开始梦魇缠身。明明做的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可是当自己真的成了夺人性命的死神,却发现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坚强。
人毕竟不是动物,同类相残,总归是会消磨心智的。
所以那时候谢清安会想,为什么偏偏会有人连血亲的性命都可以这么轻飘飘地算计呢?
谢清安的话没开口说下去,但他却突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不会了,不会了……”萧霁突然将他拥入了怀中,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脊背,声音温柔得近乎虔诚,
“我下过命令,再也不会有……”
但是谢清安却突然轻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只是如果我现在看到,恐怕早就见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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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就像他不也让谢家满门血染朱雀街吗?
他也早就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兽了啊。
萧霁的动作一僵。
“所以萧霁,准备攻城吧。”谢清安突然笑出气音,抬眼看向萧霁。
“雎陵关是大周的边塞。”但是萧霁却垂下眼帘,轻声开口。
“我知道啊,你当我是脑子熬坏了?”谢清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可是我守了四……”
“所以你才不能去。”萧霁突然认真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怕我手下留情?”谢清安挑眉看他。
萧霁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轻叹口气:“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你以为我会难受?”谢清安眼睛微微眯了眯,突然笑得更加开怀,
“哈哈哈哈,萧霁,你以为我是谁,我早就不在乎了,我……”
“你会疼。”但是一双大手却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这里是骗不了人的。”说完,他轻轻点了点谢清安的左胸,果不其然地感受到了那比平常要略快几分的心跳,
“就像那日你让我带你走的时候,你明明在难过。”
萧霁的叹息在谢清安耳边响起。
谢清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到底是什么,直到心跳不受他控制,跳动得宛若擂鼓一般的时候,他才终于后知后觉。
哦,原来萧霁说的是他离开大周的那天。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答应和萧霁走的呢?
其实说到底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但是谢清安却总有些不愿意去回忆那一晚,或许人都是念旧的,哪怕谢清安再自诩冷静也不能例外。
谢清安还记得,那时候萧霁已经与他说过,他已经准备离开大周,问他要不要和自己一起走。
其实萧霁最开始邀请他的时候,谢清安觉得有些好笑。他不知道萧霁到底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来问他的,但哪怕抛弃国家身份的对立来看,这个问题也相当有意思。
为什么会想带他走呢?
13.臣不敢
是因为觉得他可怜吗?
也是,本是扶新帝上位的大功臣,从龙之功本来也该保他一世荣华富贵,可如今却只能顶着个武安侯的空名,龟缩在一方小小的宅院中,身边甚至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不仅如此,还被寒衣司日夜盯梢。
在其他人眼中,的确是相当可怜吧。
可是他却只是笑着反问萧霁,他问他想带他去哪?
离了大周,他还能去哪?
萧霁那时候沉默了一阵,小声开口说他在大宁有宅院田产,本身也有不少积蓄,大宁其实不比大周差,甚至比起大周京城,大宁京城四季如春,反而更为宜居。
谢清安听见这话就笑出了声。
他歪着脑袋去问身边的男人,他说萧霁,不会真的以为本侯很落魄吧?
萧霁愣神间他便翻出一沓契书,里面庄子铺子田地还有宅子应有尽有。
“本侯就是天天不务正业只知享乐,只要不一掷万金,这钱也是花不完的。”
更何况还有当初祁景霄的赏赐,他也没给人退回去。
“雎陵关边的几座城中这些年都开了慈幼院。”但是萧霁却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便缓缓开口道,
“这些慈幼院的开销银子都从京城来。”
剩下的他没说,但谢清安突然不吱声了。
“萧霁。”良久,他才端起手中茶盏,声音中不辨喜怒,
“你查本侯……查得挺开心啊。”
边关近城多得是没有父母的孤儿,若遇不上好心人,那这些孩子大都只有死路一条,甚至就算活下来也反而会成为影响城中治安的不良因素之一。
“侯爷大义。”萧霁垂下头,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险些给谢清安气笑了。
“本侯不在意那些虚名,更何况手上银子本就够花。”他一边开口一边打量着萧霁,
“倒是萧统领,今日对本侯说的这些话,还真不怕本侯传出去。”
萧霁身份敏感,他要离开大周恐怕也得用什么非常手段。
怪不得会来里间找他。谢清安瞥了一眼萧霁,这家伙看上去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可心里在想什么到底也没人知道。
他们在里间的时候,寒衣司不会监视他们。
其实之前也是会看的,他们就像是无声的影子,毫不掩饰地藏匿着,做祁景霄放在他身边的眼睛。
谁知那天他看书时想到了谢清然,心情不佳,萧霁来找他的时候他正好喝了些酒,头脑一热,稀里糊涂地就抓着萧霁滚上了榻。
那天他醉得有些厉害——或者说每每想到谢清然他总会想大醉一场,否则心脏就会像是破了个口子,不停地漏风。
喝酒误事,但用来麻痹人的时候偏偏是最好用的东西。关于那天的事情他早就记不太清,就记得自己下意识去吻萧霁的时候被他躲开了。
于是那个时候他酒一下子醒了大半,但还是装作什么端倪都没察觉到的模样跟他厮混了整晚。
萧霁比祁景霄要温柔。
祁景霄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带着些混合着占有欲的狠戾,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爱在榻上诉说他对他的爱意,更爱在榻上听他求饶,看他臣服。哪怕谢清安知道他的性子,总是会毫无破绽地表现出他喜欢的模样,但有时候也确实会被他折腾得够呛。
但萧霁不一样,他不怎么说话,却很在乎他的感受。谢清安的一声轻呼,一个皱眉,甚至身体间无意识的一个轻颤都能被他解读出其中的信息,然后拽着他陷入更深的欲壑。
温柔得像是一触即碎的幻梦。
第二日祁景霄久违地一道圣旨把他传进了宫,但谢清安面对着暴怒的帝王却始终只是笑得云淡风轻,回答滴水不漏。
于是他看着祁景霄眸中的理智一点一点崩塌,最后红着眼用力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死死压在御书房的几案上,案上的奏折落了一地。
按理说谢清安是不可能将咽喉这样的要害交到别人手中的,但他那时却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任由祁景霄掐着。
直到他喘不过气,眼前有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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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甚至意识都快模糊的时候,脖颈间的那只手才猛然松开。
视野变得清晰的时候,他看见了祁景霄眼中的惶恐。
“谢清安,你为什么不躲?”衣襟突然被抓住提了起来,祁景霄的脸在他眼前放大,眼底不断涌动的复杂情愫清晰可见。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谢清安还在喘气,面色也带着病态的潮红,但是神情却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放肆!”祁景霄暴怒的低吼在耳边响起,抓住衣襟的手一松,谢清安的后腰撞在几案上,晕起一片生疼。
“你就不怕朕杀了他?”祁景霄似乎是将自己的情绪压抑到了极致,才终于能够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陛下请便。”谢清安这时也勉强调整过来呼吸,冲着祁景霄轻笑道,
“不过是露水情缘,陛下若看不顺眼,他也好臣也罢,陛下尽管下旨便罢。”
“只是他到底是宁国萧家的人,陛下若是下旨,也该考虑……”
“谢清安!”祁景霄突然提高了声音喊他的名字,
“你真以为朕动不得你?”
他的声音中带着十足的冷意,但谢清安却只是沉默许久之后,对着他缓缓下拜,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垂着头,让祁景霄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请陛下下旨。”
祁景霄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谢清安看,胸膛剧烈起伏了一阵。
“好,很好……”他突然冷笑一声,用力捏着谢清安的下巴,强迫他抬起脸来,
“谢清安,你非要与朕置气?”
“臣不敢。”谢清安的笑容像是被什么东西固定在了脸上,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那是一个非常完美的,属于君臣间的笑容。
“我看你倒是敢得很!”那笑容看在祁景霄眼中格外刺眼,他似乎是被气昏了头,连“朕”都没有用上,再度抓着他的衣襟将他提起,然后猛地将他按在了一旁的博古架上。
14.真心
“谢清安,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喘着气,看向垂眸不语的谢清安。
“臣倒是想问陛下想做什么。”谢清安任由他靠近,却是面色不改,语气平淡无波,只是看向一侧的眼眸中透露出显而易见的疲惫与自嘲。
“朕是的确没有想到,你竟然真的有胆子去勾搭奸夫。”祁景霄靠近他颈侧,似乎是想去吻他,但最后还是收住了动作。
“这是臣的私事。”谢清安双手被制住按在博古架上,下意识地扭过头躲避祁景霄的动作,一边轻声开口。
其实以他的能力也不是挣不开,但他但凡一动作反而更麻烦。
“私事?哈哈哈哈,私事?”一只大手轻佻地在他脸上拍了拍,指腹狠狠碾过他眼尾那颗朱砂痣。
祁景霄看着他,满是恶意的声音阴冷得像是淬了毒,
“谢清安,你一个被朕玩烂的货色,如今还有脸跟朕提私事?”
此言一出,谢清安身上就像是有一阵电流淌过,让他陡然怔在了原地。
“你身上什么地方我没看过,没玩过?”见他呆愣住的模样,年轻的帝王终于心情颇好地笑了笑。
他一边在他修长的脖颈边轻笑,吐息打在颈侧激起微小的战栗,一边慢条斯理地替他将将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
“谢清安,你以为他不嫌你脏吗?”
祁景霄的声音最后停在了谢清安颈侧的一道旧疤上。
那道疤是他几年前在战场上留的。
当年一支流矢擦着他的颈侧飞过,流了不少血,回到京城后祁景霄后怕至极,将他锁在怀中抱了许久,最后吻着那道伤疤说安儿,孤好怕。
他说若是这皇位要你拿命来换,那孤不要了。
那时候他说了什么呢?
他好像只是轻笑着反抱住了身上已经有了几分帝王威势的青年,他说殿下当以江山社稷为重,臣也不过尽了为臣的本分。
但这个回答那时候的祁景霄并不喜欢。
他红着眼睛问他,说安儿,你真的当我没有心吗?
“它会痛的。”他不由分说地抓着他的手,带着几分强迫意味地按上自己的胸膛,
“你知不知道,每次你离开京城去边关的时候,我总是整夜整夜睡不着,就怕一觉醒来听见什么消息,说你,你……”
祁景霄的手在抖,后面的话怎么样都说不出口。
也许是祁景霄眸中的痛苦与懊恼太过灼热,又或许是因为他眼中害怕失去的惶恐过于刺眼。
总之,谢清安感觉自己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头一次喊出那个对他来说过于亲昵的称呼。
他说抱歉,阿霄。
那一夜祁景霄疯得吓人。
谢清安甚至数不清他到底要了自己几次,就记得自己好像整个身体都被他打开了,随便的一点点触碰都让他抖得像是狂风中的蝶。
“安儿,叫我。”祁景霄似乎是对他的称呼有了什么执念,不停地让他唤他的名字,而他每唤一次,祁景霄就更过分一分,像是怎么爱他都不够一般。
“不要再叫我殿下。”云雨初歇时,祁景霄轻吻着他的发顶喃喃道。
后来祁景霄在榻上便格外地喜欢亲吻那道伤疤,就像他喜欢亲吻他眼尾的那颗朱砂痣一样。
“怎么,被朕说中了?”祁景霄的声音突然将谢清安从回忆中抽离。
他抬眼看向面前压抑着眼中疯狂的帝王,却似乎再也无法从他身上找到当初那个少年的影子。
可是也不对啊,明明一开始也满是算计,否则他为何见到他第一面就要和他提阿兄呢?
不过是愿者上钩罢了。
“你到底在和我闹什么?”祁景霄突然叹了口气,手上力道也卸了几分,
“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他看着谢清安的双眼,似乎是想从其中找到什么松动的痕迹,
“武安侯府那样对你,你难道不恨他们吗?”
就像他如今想起先帝和大皇兄,也依旧会恨得牙痒痒,后悔没有将他们碎尸万段一样。
恨啊,当然恨啊。但是谢清安却始终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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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逃避他的眼光,只是和他对视着,眸光宛若一潭死水。
可是祁景霄啊,我从未告诉过你我恨他啊。谢清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累。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在祁景霄面前说过半分武安侯府的不是,也没有在他面前表露过自己的恨意。
他在他面前一直扮演着一个被家人伤透心却依旧忍不住贴上去的孩子,他演得很好,除开最开始的那几年,后来谢淮元和谢清屹甚至都信了。他们信他只是会和他们闹别扭,信他虽然叛逆顶撞,但内心深处是放不下他们的。
谢清安一开始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多几分保障,毕竟帝王的愧疚若是利用好了,那可是难得的筹码,只是到了后来,或许是祁景霄的情话听得多了,他总会不受控地多出了几分希望。
他会为了自己放过他们吗
虽然他也会找机会迂回过来,让他的“亲人”性命不保便是了,但若是祁景霄真的为了他而犹豫的话……
就算谢清安不想承认,但事实上,他的确因为这个假设而动心过。
只是,正是因为动心过,所以回过头来一切才显得那么像个笑话。
谢清安记得,满门抄斩的圣旨下到武安侯府的那一刻,他心中其实是没有快意的。
他的大仇即将得报,但他却没有半分复仇的快感,反而是升起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悲凉。
好累。
累到他不想再去算什么筹码,算什么愧疚,累到他只想去阿兄和阿娘的坟前大哭一场,但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哭,他恐怕自己也说不上来。
于是他也确实去了,只是他到底是没哭出来,而是在二人坟前枯坐到天明。
自此之后,他身边好像确实是一个人也没有了。
“谢清安,你可别忘了,你那好爹爹可是害死了你的大哥。”见他不语,祁景霄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急躁。
阿兄……谢清安没想到祁景霄会突然提到谢清然。
他眼前一瞬间闪过谢清然的身影,而再回过神来眼前甚至出现了几分茫然。
15.泉下有知
“你大哥若是泉下有知,见到他死了,恐怕也只会拍手称快吧。”他听见祁景霄在冷笑,于是他的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话想下去。
阿兄会吗?
他心口不知不觉间蔓延上一阵酸楚。
阿兄不会啊。
阿兄只会心疼他这些年会不会太累了,阿兄只会担心他以身涉险会不会伤到自己。
阿兄只会关心他这些年在战场上受伤时怕不怕,疼不疼。
阿兄只会害怕他因为这场他亲手策划的报复而难过啊。
那是最爱他的阿兄。
他又怎么会看着他伤心痛苦而只顾自己拍手称快呢。
他感觉自己眼眶微微泛起了些湿意,却梗着脖子将鼻尖的酸意给咽了下去。
“劳陛下挂心。”他换上了自己最擅长的笑容,
“陛下为臣深谋远虑,是臣不识抬举。”
祁景霄突然一掌拍在了博古架上,引得其上的奇珍异宝一阵摇晃,险些坠落在地摔个粉碎。
“谢清安,你好得很!”他像是快要抑制不住心中怒火,连带着手都有些颤抖,
“你以为他会真心对你?他一个宁国细作,甚至还是萧家的人,你真以为你容色动人,倾国倾城,能引得他为你背叛主子?那分明是在……”
“是真是假,臣自有定论。”但是话还没说完,谢清安却打断了他,
“不劳陛下费心。”
最后二人间的裂痕自然是更深了。
谢清安当然知道祁景霄不会轻易动萧霁,那是宁国质子的人,哪怕宁国太子容峥如今入周为质,但宁国的国力在那里摆着,就算不能说比大周强盛但至少也是势均力敌。
动了萧霁便意味着容峥在大周的安全得不到保障,而如果容峥再出什么事,大宁师出有名,免不得又是一场恶战。
若真打起来,边疆怕不是还得他去镇着。只是如今的祁景霄,恐怕也不敢让兵权再落入自己手中了吧。
如今的周宁两国看似风平浪静,但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掀起惊涛骇浪。
谢清安不由得看向窗外的月光。
那么那个时候,他又会在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一朵不起眼的浪花?还是,一只即将倾覆的一叶扁舟呢。
那天从皇宫回来已是深夜。
他看着窗外的月光沉思许久,刚欲去睡下,谁知门口突然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跟萧霁在一起待久了,光是听敲门声,谢清安已经猜到来人是谁。
“你倒是来得勤。”他开了门便倚着门框对着来人笑,
“怎么,大晚上的不陪在你主子身边,反倒往本侯这里跑。”
萧霁沉默了半天没说话,谢清安见状反而笑他:
“怎么,萧大统领难不成是黄花大闺女,失了身子还要本侯负责?”先前萧霁就告诉过他,他是萧家这一代的统领,如今倒是能被他拿出来给人戴高帽。
“他……没有为难你吧?”萧霁憋了半天,才终于轻声开口。
谢清安听见这话就想笑:
“真要为难本侯,你以为本侯还能站在这和你说话?”他打量了一番萧霁,嘴角勾了勾,
“倒是你。还真不怕掉脑袋。”
他昨天确实是在烈酒的麻痹下糊涂了,但萧霁分明还是清醒着的。
他知道自己和祁景霄的关系,自己也从来没对他掩饰过——甚至想起来的时候还会和他说不少有关祁景霄的过去。
当然无关什么国家情报,只是闲聊。可即使如此,萧霁陪他这么久,哪怕听他无聊唠嗑恐怕也能拼凑出不少东西。
他一早就和萧霁说过,祁景霄是条护食的疯狗,哪怕自己不要的东西,但若是被别人捡回家,他也会把那人撕咬到遍体鳞伤,到死为止。
“大周的皇帝动不了我。”萧霁倒是没和他卖惨,只是如实道,
“侯爷不必担心。”
谢清安打量他几眼,叹了口气放他进院。
寒衣司的气息似乎还是笼罩在院中散不去,谢清安只当是没有感觉到,不过心中却不知多出了几分没有来的嘲讽。
刚从皇宫一回来转头又和萧霁勾搭上,也不知道祁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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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从寒衣司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会气成什么样??
他不由得回头看向那人。
以萧霁的能力不可能察觉不出寒衣司的存在,这么一看昨晚还真是为难他了,毕竟大多数人恐怕都没有明知有人在看还能继续下去的癖好。
或者说,萧霁真不愧是萧家的人啊。
似乎是察觉到谢清安的目光,萧霁抬起头,正好撞进他眸中。
“昨夜……”萧霁张了张口,但话说到一半又陷入了沉默,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本侯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丢了贞洁就要被沉塘。”谢清安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一下子便笑了,
“不过萧统领……”他打量了萧霁一圈,表情却突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难不成昨夜之前还是个雏儿?”
他昨夜的记忆虽然模模糊糊的,但也记得那人动作似乎是有些生涩的。
但即使如此,倒是也懂得体贴人。
“萧家事务繁忙,我……”萧霁轻咳一声,倒是难得露出几分羞赧之色。
谢清安看他这模样心中倒生出几分调笑之意。
于是他突然抓住萧霁的衣袖,脚下的步子拐了个弯,便错过书房,抓着人直接倒进了卧房。
房门被用力甩上,谢清安反身将萧霁压在木门之上,手指轻佻地绕过他的耳发:
“所以萧大统领深夜来访,是食髓知味了。嗯?”
他在萧霁耳边吹了口气,满意地看见一抹浅粉逐渐蔓延到耳根。
萧霁神情有些窘迫,似乎是想躲,却到底没舍得真的推开他,只是别开脑袋轻咳一声:
“不可……”
“你昨夜……有伤。”他小声补上一句。似乎是解释。
谢清安微微一愣,身体的不适感似乎现在才有些分明了起来。
毕竟萧霁是头一回,没经验,而他昨晚神志不清的又有些猴急,因此确实让他吃了些苦头。
不过怎么也说不上严重,倒是萧霁这样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谢清安突然笑了。
16.嘱托
“这有什么,早就习惯了。”他笑着扯下自己的衣襟,露出白玉般的胸膛前还印着昨夜萧霁留下的红痕,
“当年祁景霄可比你疯得多。”
他笑得有些肆意,但眼眸深处却冷静到极致。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萧霁的表情,然后笑弯了眼睛,
“本侯当年第一次出征归来的时候,祁景霄就跟个疯子似的,关了本侯三天。”那时候他们正值精力最旺盛,最无处安放的年纪,他在战场上挥霍着自己的血和汗,但祁景霄却似乎将他视作了发泄口,满腔的热情全部倾泻在了他的身上,
“战场上没死,倒是差点死在他榻上,最后养了半个月才好全。”谢清安说着,似乎是有些感慨。
他当年是真的被祁景霄弄怕了,甚至去南风馆挑了愿意伺候又伶俐的想往他府里塞——虽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但他瞒得紧,不会有什么影响,更何况人多了,总能承受得住他的欲望。
谢清安把这事情告诉祁景霄的时候心中其实没什么波动,因为他还想过更之后的事情,比如祁景霄出身皇家,总也得有个继承人,他本就没想过他们现在的关系能够维持到最后,本来也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等他娶妻纳妾,他自然也不会再和祁景霄有超过君臣的关系。
但是话一出口祁景霄抱着他的手臂却一下子紧到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声音中甚至带上了几分委屈,孤的心都在安儿身上,安儿怎么忍心让孤去找别人。
于是谢清安半开玩笑地问他,不娶太子妃,以后登基了皇位该传给谁?
祁景霄闻言便吻他嘴角,说皇室宗亲那么多,挑一个过继便是,安儿如此想孤,莫不是把孤当成了负心汉。
他还记得那晚祁景霄就像是在跟他赌气一般,把他弄到险些坏掉。最后还是他抓着祁景霄的手臂一个劲地喊阿霄,哭着说自己真的不行了,祁景霄这才勉强放过他。
后来祁景霄叫了水,他的意思昏昏沉沉的时候祁景霄还在吻他,说安儿,别再让孤听见这样的话。
他说安儿,孤说过,孤不负你。
祁景霄那时候话说得太虔诚,哪怕谢清安知道不该,但心还是难免漏了半拍。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到了现在,他和祁景霄的关系便显得有些可笑。
萧霁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垂首,半晌后抬起头,伸出手想要去触碰谢清安,但指尖即将碰到谢清安的脸时却又突然顿住。
“我……我不会那样的……”他看着谢清安,小声开口道。
他收住手的模样让谢清安微微一怔?
他不知为何突然又想到了被躲开的那个亲吻,而祁景霄白日那带着恶意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耳边。
为什么会避开呢?
他又不禁想起昨夜萧霁那些小心翼翼得过了度的动作。
是啊,嫌他脏啊。
他突然勾了勾嘴角:
“其实你可以那样。”他对着萧霁轻笑,笑容完美到看不出一点破绽,
“我挺喜欢的。”
说着,谢清安突然感觉自己的声音中似乎带上了某种隐秘的恶意,
“毕竟我和祁景霄自幼相识,这副身子早就被他……”
他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喉中。
因为萧霁突然伸手将他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快要让他窒息。
他听见萧霁压抑的喘息,而乱了套的心跳也正隔着不厚的外衣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
“侯爷。”萧霁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您若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谢清安觉得自己或许是听错了,不然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萧霁的声音中会带着几分颤抖。
所以他是在想什么呢?那一瞬间,谢清安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放空。
可惜他再聪明也没有读心术法,自然也不能得知,萧霁在想的是不久前他和容峥的对话。
容峥毕竟是宁国太子,身边还有不少萧家的人在,因此哪怕是寒衣司也无法彻底掌控他们的动向和情报,比起在谢清安身边反而是自由不少。
那天萧霁问容峥,谢清安到底能为他们做什么。
其实说来有些可笑,明明是他提出的利用谢清安,如今反而是他在发问他到底有何用处。
容峥听完他的问题后表情却没有任何波澜。
“用处太多了。”他抬头看向萧霁,声音冷静得让人心惊,
“比如,让他为我们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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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大周的战神能归我们大宁所有……”说到这,他突然低笑了一声,
“这天,怕是要变了。”
“可是……”容峥的话其实萧霁过去不是没想过,但,但当这句话从容峥口中说出的时候,萧霁还是觉得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
他也是武将。
叛国,对于任何一个有抱负的武将来说,都无异于剜心之痛。
战死沙场也不过是一闭眼的事,可若是叛国,此后的人生都会活在一场慢性的凌迟之中,煎熬至死。
毕竟武将生来便是为了保家卫国。
“殿下,武安侯虽受大周帝打压,但以臣之见……”萧霁下意识就想说些什么,但是容峥却轻轻摆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萧霁,我们不需要他为大宁做什么。”容峥对上他的眼眸,在那平静无波的眼神中,萧霁似乎感觉自己的所有思想都无处遁形,
“只要他本人出现在和大周的战场上,那么对于大周皇帝来说,便是诛心。”容峥平静地开口。
“可是武安侯他不会……”萧霁张了张口,却觉得自己的嗓子哑到可怕。
“会有机会的。”容峥似乎猜到了萧霁要说什么,嘴角露出一抹浅笑,
“你只用待在他身边,等你要离开的时候邀请他一起便好。”
“或许他不会立刻答应你,但他最后一定会让你带他走的。”
容峥说完便见萧霁面色变了。
“萧霁。”于是他喊了一声萧霁的名字,
“别忘了那天我与你说的话。”
他的指尖叩了叩杯盏,但话中却似乎意有所指。
“殿下,臣……”萧霁身体一颤。
他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谢清安的笑脸。
他总是笑着的,就像是对什么东西都不在意一般。
可偏偏他笑得越是云淡风轻,萧霁便越是感到心口发紧。
“臣……有负殿下嘱托。”于是他最终还是朝着容峥跪了下去。
但是容峥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只是看着他,轻叹口气,
“无妨。”
“丢了也好,这样随心去做,反而更真。”他让萧霁起身。
17.火水
“只是萧霁,你得记住。”他对上萧霁带着些挣扎的眼眸,缓缓开口,眸色越发幽深起来,
“你是大宁的刀。”
只属于大宁的刀。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
容峥未竟的话语萧霁明白。
他是大宁的刀。
这把刀该刺向什么人,什么刺向敌人,都该由执刀人说了算。
但是随即萧霁又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他的确是大宁的刀,可如果连真心都成了夺取谢清安信任的筹码,那么撇开初遇,他和谢清安之间还剩下什么?
所以昨夜谢清安意乱情迷时的亲吻被他下意识地避开。
他不配啊。
那一晚萧霁还是在谢清安那里留了宿,不过却是什么也没干。
谢清安沉睡时的模样看上去过于安静无害,像是收敛了利爪,肚皮朝上的猫儿。
他好像对自己信任至极,在他怀中很快就睡了,甚至梦中还翻了个身,将后背露给了他。
萧霁也是武将,自然知道对于他们来说,后背不仅是要害,更是一个象征。
能交付后背的人肯定是信任至极的同伴,可是自己……
萧霁从未向谢清安隐瞒自己的身份,因为殿下说过,反正瞒不住,与其引人怀疑,不如全部坦白。
所以,他是信任自己吗?黑暗中,萧霁却毫无睡意。
可是怎么看他的身份都不像是能让他安心信任的人。萧霁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那又是为什么呢?
难道说,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才不用对他设防?
萧霁也不知道缘由,但这个可能的答案出现在脑海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心底有些微微的窒息感。
就好像是心脏被什么东西轻轻攫住了,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忘了呼吸。
可他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仅靠他自己却始终想不出其他的答案。偏生这样的小事,他更是不可能以此去打扰殿下的。
于是他只能沉默。
第二天谢清安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他一睁眼就看见萧霁,于是便戳着他的胸口直笑,说看来祁景霄也没有自虐的癖好。
昨夜他拉着萧霁进到卧房后,他就有些意外地发现寒衣司的人好像都消失了踪迹,或者说暂时隐匿了起来。
祁景霄也不想让他们看到吧,哪怕只是被当成工具的暗卫。
或者说,有些消息他自己也不想听到,于是干脆掩了自己的耳目。
谢清安本来是和他说笑,但萧霁一直沉默不语,最后反倒是谢清安一时间有些接不出话。
于是他看着萧霁,但某个瞬间竟有些恍惚。
他觉得自己和萧霁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到达那个地步,既然如此,他和萧霁的亲密是对祁景霄报复吗?
但他却也觉得,祁景霄疯魔的模样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不想再见他,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祁景霄愤怒也好痛心也罢,甚至哪怕他放下帝王尊严去挽回,于他而言似乎都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那又是为什么呢?谢清安突然有些懒得去细想,只是窝在萧霁怀里打盹。
他和祁景霄一开始似乎就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不过是两个到了年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滚到了一起。
谢清安想,应该只是因为那个时候,能陪在他们身边的正好只有彼此而已。
祁景霄很爱对他说情话,但他从来都知道床笫之间的话是当不得真的,谎言哪怕重复了千千万万遍,也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罢了。
更何况,就算是真的,但人心也是会变的。
“在想什么?”萧霁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在想……”谢清安闻言抿着嘴轻笑,
“祁景霄是不是被我们气了个半死。”
敢将皇命当作耳旁风,甚至是故意和祁景霄作对的,整个大周恐怕也只有一个他了。
萧霁垂下眼帘,半天没吭声,谢清安从他怀中起身缎子般的长发顺着腰肢垂落下来,看得萧霁眼晕。
于是萧霁伸手穿过他的长发,直接绕过他的腰背将他抱起,到了一旁的桌前,从几案上拿起冠冕。
“萧家统领还会这个?”谢清安懒洋洋地靠在桌上任他摆弄,一边饶有兴致地开口。
萧霁专心给他束发,也没回答,谢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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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由他摆弄,像是昨夜睡着的猫好不容易醒了,却依旧打着呼噜伸展肚皮,任由他撸。
萧霁的动作太轻柔,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桌边,让谢清安又有些犯困。
不得不说,比起祁景霄,待在萧霁身边更能让他放松。若是过去的祁景霄,见他这般模样免不得要逗他,然后打闹间便彻底醒了神。
可是萧霁只会无声地守着他,要是他真的昏昏沉沉睡过去了,醒来估计也是在榻上,被子捂得严实,外衣也叠得整整齐齐。
萧霁和祁景霄总是不一样的,谢清安总觉得祁景霄就像是一团火,还没靠近就能感觉到那灼人的热意,若是贸然靠近只会将你烧得连灰都不剩。
而萧霁就像是一潭死水,静静地存在着,但总是能严丝合缝地入侵人的生活,不留一点空隙。
若无人打扰,深潭永远不会有涟漪。
可若是有人不小心踏进去了呢?
会溺毙的。
和萧霁的关系就这样维持了下去。
白日里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或许会谈论史书,又或许会讨论兵法,有时候谢清安兴致来了,甚至还会拉着萧霁比划两招。
他挺久没上战场,但很多东西却像是刻进了骨子里,萧霁有些时候甚至招架不住。
而他甚至不知道谢清安是否用了全力。
若是谈及刺杀或是刺探情报,萧霁自认为应该也是两国顶尖,谢清安应该不及他。但他很肯定,若是身处战场,自己定是远远比不上谢清安的,哪怕殿下说,他已经是宁国难得的良将。
殿下不会对他说谎,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每每想到谢清安,他才觉得苦涩。
谢清安一时兴起的时候会和他说自己的过去,讲起林家还在时他的童年,那时候他脸上的笑容要真实不少,总会看得萧霁不自觉地呆住。
于是他总觉得那个光芒万丈的谢清安才该和山阴关城头肆意张扬的玄甲将军相合,而不是现在这般,明明手下的银枪能够挑破万军,可偏偏肩胛骨却单薄得可怕,好像风一吹就倒了。
明明在对他笑得比太阳还炽烈,却总能让他心头发苦。
所以,大周皇帝究竟弄碎了一件多么耀眼的珍宝啊。
18.选秀
萧霁其实没想过自己和谢清安的未来,因为一眼望去,似乎无论怎么走都是绝路。
他不可能背叛宁国,背叛殿下,但这样一来,似乎如今的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一碰就碎了。
他好像明白了当初殿下为何会对他留下那一句叮嘱。
不要动心,因为若是动心,便是从猎手的刀变成了捕兽网中的兽,哪怕侥幸挣脱情网,也终究是遍体鳞伤。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啊。
萧霁想,或许当初见到谢清安的第一晚,他就不该向他问出那个问题,因为当极致的强大和脆弱重合的刹那,很难有人不被那碎瓷般的美所吸引。
当心跳乱了,理智很快就会跟着乱了,以至于他都不知道他提出想要再见谢清安的时候,究竟是为了殿下的命令,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心。
他想陪着他,想多看看他,因为心脏处传来的悸动和鼓胀感是骗不了人的。
他想知道为什么谢清安总是显得云淡风轻,似乎在他认知中无比沉重的背叛于谢清安而言不过过眼云烟,他更想知道为什么有人明明得到了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却偏偏要将它丢进烈火之中烧成一团灰。
可哪怕是烧成了灰,余烬也烫得惊人。
就像初见时的相护,就像武安侯府败落后那人只留够了给自己傍身的银子,剩下的全部送去了边关,开设慈幼院。
谢清安说他不需要他可怜,但是萧霁有时候会想,那是可怜吗?
他不过是看着谢清安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笑容时会不自觉地感到心疼罢了。
于是他只能竭尽全力去对谢清安好一些,再好一些。
只是,当谢清安某日醉酒后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睡着的时候,他看着那人眼角快干的泪花,却突然有了吻上去的冲动。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那便是动心。
他辜负了殿下的嘱托,从冰冷的刀变成了笼中的兽。
可是殿下又说,动心是好事,因为可以更真。
萧霁不得不承认,当听见殿下这句话的时候,他头一次生出了想要抗命的念头。
他是真的想要看到那人发自心底的笑容,他也不知道谢清安为什么会默许他的靠近,但他能肯定,当初他因为谢清安随口的幼时很喜欢而顶着烈日在城东的糕点铺子排了半日的长队,只为给他带去刚出炉的点心时,他眼底明明是有几分真切的欢喜的,哪怕那个时候他骂了他一句蠢。
所以,谢清安拒绝他去宁国的邀请时,萧霁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心中其实有些窃喜。
就好像一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终于能给自己一个理由让谢清安脱离这场没有赢家的无声战争。
他将谢清安的拒绝告诉了殿下,带着一点点不可言说的隐秘期待,可是殿下却只是轻叹一声,嘴角却旋即勾了起来。
他说萧霁,他会和你走的,不过不是现在。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近日才回去吗?”面色平静的青年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中的书卷,抬眼看向萧霁的眸子中却没有任何温度。
萧霁垂眸不语。
“大周朝堂在提选秀一事,过不了多久,大周皇帝也该答应了。”这不是什么隐秘,随随便便就能打听到些风声。
“您的意思是……”萧霁突然一愣,
“他……武安侯会因选秀而……”他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情绪化的颤抖。
谢清安根本没有瞒他与祁景霄关系的意思,他也很清楚二人纠葛,只是……
难不成他会因为帝王的薄情而因爱生恨?可他觉得谢清安并非那种眼中只有情爱之人。
更何况……
更何况他觉得谢清安或许早就绝了对祁景霄的念头,如今不过是这位大周帝王在自欺欺人罢了。
“只是选秀倒没什么大碍,可惜……”但容峥摇了摇头,突然轻笑一声,
“待到大周皇帝定下选秀那日,你深夜去找他便是。”他没与他解释,只是吩咐。
“别去太早。”最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容峥补充一句。
萧霁垂下眼眸,脑中思绪万千,但到了嘴边也只余一声属下遵命。
殿下的命令,他照做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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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知道祁景霄定下选秀之期时,谢清安正在与自己名下铺子的掌柜对账。
闹市之中人多口杂,他那铺子的旁边便是一间生意兴隆的茶铺,不少茶客谈天说地,自然也有人聊起近日的新鲜事。
选秀是大事,有人提起便免不得七嘴八舌一阵讨论,哪怕人多口杂,身在隔壁成衣铺的谢清安也听见了几句。
他没法否认自己当时确实愣神了片刻,直到掌柜喊了他几声才回过神。
“侯爷,您……”那老掌柜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分明是听见了茶铺中的讨论,但还是强行岔开话题,
“您看这账目……”
“没什么问题,”谢清安合上账本便对着他轻笑,
“辛苦吴伯。”
“侯爷……”老掌柜张了张口,但最后还是有些欲言又止。
他是林乐央留下的老人,对谢清安也当是自家孩子来看待的,京中关于谢清安的各种传闻本就不少,而作为谢清安的半个长辈,他自然也知道一些事情。
“侯爷您也不小了,不如也考虑考虑……成个家?”吴伯小心翼翼地开口。
谢清安好歹还有个武安侯的名头挂着,就算京中权贵看不上,但对于百姓家的女儿来说也是高嫁。
如今他们也只求自家侯爷能够平平安安,喜乐顺遂便好,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是谢清安却只是轻笑着摇摇头,
“可不能糟蹋好人家的姑娘。”
祁景霄虽然动不了萧霁,但若是换成那些愿意嫁给他的女子,他甚至不敢想象她们会遭遇些什么,甚至连带着整个家族都可能因此受难。
更何况,哪怕撇开祁景霄不谈,他知道很难爱上任何人,更不想委屈了别人姑娘。
娶妻生子,儿孙满堂,这样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他那年出征前的红绡帐暖后似乎也成了他无可企及的泡影。
好在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有过奢望,毕竟在当年对着祁景霄恭恭敬敬地行下一个君臣礼后,他就不觉得自己的未来还能平静安宁。
19.立后
吴伯见他这副模样,自然也不好再劝,只是不动声色地开口:
“说起来,前些日子宋娘子给您寄了封信,您看……”
“她啊……”谢清安闻言微愣,反应过来后轻叹口气,随后便笑了起来,
“看来她在那边待得也还习惯。”
吴伯从里间给他取来信件,谢清安接过,随后便跟吴伯认真叮嘱了几句,道了别,朝着城郊走去。
其实谢清安听见选秀的消息时便想,祁景霄应当会找他,谁知那日祁景霄并没有召他入宫。
他还有些纳闷祁景霄的反常,谁知入夜后不久,便突然听见他院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怎么会有贼敢偷到他的头上来?他第一反应是有些好笑,谁知刚一出门便突然被按在了一旁的墙上。
曾让他无比熟悉的气息一下子缠了上来,谢清安手上条件反射般地卸了力道,但立马又反应过来,刚想推拒但手腕又立刻被擒住。
来人对他过分熟悉,所以在他亲吻上他脖间疤痕时,谢清安便控制不住软了腰。
“安儿……”祁景霄叹息般的轻唤在他耳边响起,
“为何不来找朕?”
“朕等了你整日。”
“陛下无诏,臣又岂敢擅闯宫闱?”理智回笼几分,谢清安突然侧过头,躲开了祁景霄的吻。
“你明明知道朕的皇宫对你一直都是……”祁景霄眉头一皱,刚想辩解。
“臣并无要事,怎好劳烦陛下?”但谢清安却低笑一声,再次打断了祁景霄的话。
他说完便垂下眼眸,不再开口。
他本以为祁景霄会暴怒。
“安儿,你不要和我闹了好不好?”但是帝王却只是拉住了他的手,许久后才轻叹口气,
“我不想再和你置气了,我……”
“那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不过谢清安不是很想听他解释,只是嘴角勾出一抹浅笑。
“你明明知道……”祁景霄微愣,随即便侧过头,声音低了些,甚至隐隐带了些委屈。
他本就生得俊朗,再加上今日换了常服,帝王之气收敛起来,此时在谢清安面前竟有了几分弱势的味道。
“为了选秀的事,对吗。”谢清安闭上眼睛,突然低笑一声,
“祁景霄,那我问你,选秀是我让你选的吗?”
他睁开眼看着面色微变的祁景霄,深色的眸子中却没什么情绪。
他其实不太想和祁景霄交流,太累。
其实很多事情祁景霄都明白,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而刻意装聋作哑的人才是最难对付的,更何况很多时候他不喜欢把事情做得太绝。
“那你又想让我干什么呢?质问你?还是吵着闹着和你说……”他嘴角突然勾了起来,没有管祁景霄有些难看的脸色,只是自顾自地开口。
“安儿。”只是祁景霄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选秀是为江山社稷,朕要的不是那些女人,朕要的是他们背后的家族,朕要的是山河永固,天下归心。”
他像是在跟谢清安解释什么,但是话语却让谢清安险些笑出声。
“哦,所以呢?”谢清安抬头望天,下意识地接话,
“陛下是想让臣理解陛下,支持陛下么?陛下不必多虑,臣既拿着天家俸禄,自然是该以陛下……”
“朕是想让你知道,朕心中只有你!”祁景霄突然提高了声音,
“朕娶她们只是权宜之计,如今天下初定,边关虽稳,但朝中尚且动荡,选秀不过是安抚之举。”
“安儿,你和她们是不一样的。”他的声音突然又软了几分,伸出手朝着谢清安的面颊探去,却突然被谢清安扣住手腕。
“陛下请回吧。”他将祁景霄的手推了回去。
动荡动荡,只要人心还在,利益还在,朝中就永远不可能真的稳定下来,就算暂且平静,其下也总是暗潮汹涌的。
祁景霄永远有理由。
“君恩浩荡,臣何德堪承。”他没有再去看祁景霄,只是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谢清安!”祁景霄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过去是朕负了你,朕会补偿。”他轻叹口气,
“朕不嫌你脏,也不计较你和宁国探子的那些事,只要你点头,朕会立你为后。”他对上谢清安的眼,眸色难得认真起来,
“朕只要你一句话。”
他已经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谢清安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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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觉得耳边一阵嗡鸣。
“陛下,臣无意与女子争宠。”他推了推祁景霄,突然有些想回屋大睡一觉。
“那朕不碰她们!”可是祁景霄却并没有放开他,只是接着开口,
“安儿,朕发誓,朕只会给她们名分,绝不碰她们,好不好?”他说到最后甚至有些急切,抓着谢清安的手上也用了些力道,捏得谢清安肩胛骨生疼。
“立我为后?男后?祁景霄,这话说着你自己会信吗?”谢清安深吸一口气,嘴角在不觉间勾起,声音中也多了几分讥诮,
“这是忤逆祖宗的大事,你说,朝廷会不会吵翻天。”
“朕可以……”他刚一开口,但谢清安突然出声打断他:
“你说你娶那些女子就是为了稳固朝堂。”
“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更何况,哪怕祁景霄说的是真的,若是他真的屈从,此举一出,怕是会让整个大周都有些动荡。
哪怕祁景霄能靠着一时的热情将这些动荡压下,但谢清安知道,他迟早会因为今日的决定而心生怨怼。
或许一天不会,一年不会,可五年,十年呢?帝王身边从不缺美人相伴,口中许下的誓言就如同那金簪草一般,风一吹就散了。
而当情热褪去,自己便会成为他的耻辱,他的污垢,成了他荒唐行径中最鲜明的凭验。
到了那时,他会责怪自己今日没有坚持拒绝吗?谢清安不敢赌。
或者说,哪怕不赌,他也能猜到答案。
只是祁景霄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谢清安看,眸色幽深,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执拗。
“陛下是执意如此?”于是谢清安冷笑一声,问他。
“倘若朕说是呢?”祁景霄眸光暗了暗,
“当年武安侯府一案的确是朕的错,但朕说了朕会补偿。”他深吸一口气,但言语间还是难免带上了几分激动之意,
“安儿,朕以天地为媒,以江山为聘,让你与朕共享天下供养,受世间荣华,难道还不够吗?!”
他眼中透露着十足的执念,看得谢清安心头发寒。
“江山为聘,立我为后?”可是谢清安面上却只是低笑了一声,眼中却蓦地溢出几分悲色。
20.为妃
他突然看向祁景霄,眼中却满是嘲弄:
“可是陛下可有想过,我为后,谁又为妃?陛下想选多少姑娘进宫,又想让她们……”
“你还要朕说多少次!”祁景霄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个调子,
“朕心里只有你!你何必与她们拈酸吃醋,那些女人只不过是……”
“拈酸吃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谢清安听见这话就笑了,甚至不再收敛,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清安的胸口不知为何起伏有些大,笑声也越发肆意,直到后来祁景霄忍不住想要阻止他继续笑下去,他才突然收敛了笑容,但表情却一下子麻木起来。
“祁景霄。”他突然低唤了一声,抬起头,眼神却空洞得吓人,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他嘴角微微勾起,没有神采的眸子中倒映出几分难以名状的绝望。
“你到底……把她们当成什么啊?”
此言一出,祁景霄的动作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嘴唇张了张,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还没等他想好说辞,却突然听见一声低笑。
他看见谢清安转过头和他对视,然后缓缓张口:
“你觉得荣华富贵是我一生所求,你觉得我看着她们孤独终老,看着她们大好年华蹉跎在深宫院墙之中会觉得快意,是吗?”他的语调没有一点起伏,嘴角渐渐扬起,但眸色却越来越空。
谢清安突然感觉自己心中似乎传来一阵撕裂般疼痛,那疼痛过于强烈,让他鼻尖发酸,眼角甚至隐隐有了几分湿意。
“祁景霄,她们是人。”于是他伸出手,轻轻点在自己的心口,
“我也是。”
谢清安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他只知道,自己好像突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悲哀。
祁景霄是帝王,选秀无可厚非,可他本以为,祁景霄就算选女子入宫,也总该尽到作为夫君和主君的责任。
可是……他朝着面前呆愣住的帝王看去,或许是因为光线太暗,他甚至没法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安儿……”祁景霄像是被梗住了,半晌才小声开口。
“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只是想告诉你……”
“祁景霄,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想和你说了……”但是谢清安却突然叹了口气,嘴角勾勒出一抹无力的笑。
“不要叫我安儿。”
阿娘和阿兄会那样叫他,他不想有朝一日。这个称呼令他作呕。
周围突然陷入寂静。
谢清安说完便垂下眼眸,似乎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会让祁景霄陷入怎样的暴怒。
祁景霄也没说话。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齐整的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
“谢清安。”他咬牙切齿地喊出谢清安的名字,
“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谢清安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从嗓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只是面上却不见任何笑意,
“闹,你觉得我在闹?”
“那陛下便当臣是被鬼迷了心窍,不识天恩吧。”
他说完拂开祁景霄的手,似乎是想要回屋。
“你给我回来!”但是祁景霄却突然拽着他的手腕,将他重重地摔在了院墙上,随后一具火热的躯体便覆盖了上来。
“陛下自重!”谢清安感觉那股热意在不受他控制地沿着他的身体向上窜,声音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慌乱。
但祁景霄却只是顺着他颈侧的箭疤向上吻到他眼角的朱砂痣,然后带着湿意的吻停留在他的耳边,
“你不是和那探子说你是朕的娈宠,嗯?”祁景霄在他耳边低笑,但声音中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和报复般的快意,
“既是娈宠,那便该有娈宠的样子。”
他抚过谢清安的腰侧,伸手探向他的腰封,
“这衣裳是宁国今晨那探子伺候你穿的吧?你说,他有没有想过朕今夜会来?说起来他也是可笑,对着你这么一个……”
“祁景霄!”但是一声怒喝却打断了他的话。
谢清安手上突然一个发力,猛地将祁景霄推出一丈远,
“若我不愿,你永远也碰不了我。”
祁景霄踉跄几下才站稳。
他先是微愣,但随即眸中的暗色却越来越深,
“若朕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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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呢?”他看着表情冷静,但胸膛却不断起伏的谢清安,却是不慌不忙,
“武安侯既是朕的娈宠,自然该被朕锁在宫室中日日承欢,还要跪下以谢君恩,不是么?”
祁景霄一步一步朝着谢清安缓缓走去,步伐很慢,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而身着夜行衣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谢清安身边,手中兵刃在月色下泛着寒光,正抵着谢清安的咽喉。
哪怕谢清安武艺高强,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如今手无寸铁,又怎能敌得过皇家精心培养出的爪牙寒衣司呢。
“谢清安,朕再给你一次机会。”祁景霄在谢清安面前停下,伸出手,有些轻佻地捏住他的下巴缓缓抬起,
“是当朕的皇后,还是……”他勾起一个古怪的笑容,
“当朕的娈宠?”
他的声音冰冷,带着十足的讥诮和嘲弄。
谢清安想侧头,却被祁景霄强行将头掰了回来与他对视。
他不言,祁景霄也不语,只是盯着他看,眼中翻涌着越来越深的偏执之色。
于是他突然叹了口气,
“祁景霄,你是非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到底是谁在把事情闹得难看?朕明明说了朕会宠你爱你,你……”
祁景霄暴怒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谢清安突然夺过了寒衣司的匕首,直直地朝着自己的脖颈间刺去。
祁景霄面色一下子变了。
“安……”他下意识伸手去护谢清安的脖颈。
但就在那一瞬间,谢清安手中的匕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了个向,一下子出现在了他的颈侧。
空气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
“祁景霄,你不如猜猜……”谢清安突然叹了口气,
“是你先驾崩天下缟素,还是我先丧命血溅当场?”他歪了歪脑袋,露出一个堪称俏皮的微笑。
“谢清安,你……”祁景霄险些没反应过来。
“你,你……”他好不容易明白发生了什么,气得发抖,
“你好得很!”
他示意寒衣司退下,谢清安抵在他脖子边的匕首这才缓缓滑落。
21.带我走
“朕的好爱卿,我们来日方长。”祁景霄带着寒衣司离开的时候看向他的眼神冰冷至极,其中仿佛有什么暗色的东西在不断涌动。
而撑到祁景霄离开,谢清安的身子突然控制不住似的,顺着墙根滑了下去,手中匕首也“当啷”一声,和他一起颓然地落在地上。
他脑中有些乱,唯一庆幸的是,今日白天的时候,他便让吴伯牵头,安排京城中和自己有点关系,可能被波及的人提前离开了。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他早就暗中给他们准备了假身份和足够的银子,虽然当时只是未雨绸缪,他从来不想自己有一天要用上这些部署。
不过想来,他们现在应该也离开京城很远了吧,更何况祁景霄一时半会还想不到他们,足够让他们逃到不会被打扰的地方去好好养老。
谢清安会庆幸自己如今孑然一身,没有什么能被祁景霄掌控的东西,一无所有看似可怜,但有时候也是好事,反正他也就剩这一条命,祁景霄爱拿去就拿去。
他脑中思绪万千,耳中也传来一阵嗡鸣。似乎有好多画面闪过,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抓住。
他只是觉得自己似乎特别特别疲惫,疲惫到连回屋的力气都没有,就只是抵着墙根坐着,抬头望天。
萧霁来的时候,看见的谢清安便是这副模样。
“侯爷……”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就想去扶谢清安,却被他躲开,
“别动。”谢清安侧过头对着他轻笑,
“看星星呢。”
萧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近日天气晴朗,的确能看见满天繁星。
他沉默了一瞬,但很快换上了平日的语气,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去给侯爷搬张椅子……”萧霁说着就想走,却被谢清安伸手拉住衣摆:
“算了,送我回去吧。”他打了个哈欠,“困了。”
萧霁闻言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他打横抱起。
谢清安脖间还残余着一些之前祁景霄留下的痕迹,在白瓷般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清晰。
但是萧霁却只是扫了那些痕迹一眼,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到了屋内,萧霁在床头坐下,伸手想替谢清安褪去有些凌乱的外衣,但是谢清安却阻止了他的动作
“萧霁。”他喊了他一声,突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带我去大宁吧。”他起身,贴在萧霁耳边轻笑。
萧霁停在他外袍上的手指一僵,竟然下意识地别过脑袋,似乎是想躲。
但谢清安紧接着就贴了上来,看似柔顺,却不知不觉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你不是想带我走吗?”他伸手撩起萧霁发尾在手中把玩,一边歪着头对上他的目光,
“怎么,现在后悔了,怕掉脑袋?”
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声音有些慵懒。
“侯爷为何……”
“我改变主意了,不行吗。”谢清安指尖绕着萧霁的几缕黑发,看着那几缕发丝在自己手中快要结成一团结起,漫不经心地开口。
谢清安本想和祁景霄相安无事到最后,反正他也不会碍着祁景霄什么事,只要祁景霄不主动召见他,他也只当没这个人。
可是祁景霄好像不懂——又或者,他懂,但他不愿。
他是帝王,又怎会有求不得的东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谢清安只是这沧海一粟,又哪里有资格拒绝帝王的垂青?
那他还能怎么办呢?
如果要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谢清安一时半会没有答案,但是若是真让他就这样结束自己的性命,他又做不到。
他不想让自己的生命结束得像个笑话,但偏偏他的人生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场引人发笑的闹剧。
于是他看向萧霁。
他知道这人从他们第二次见面——他深夜来访那次开始,靠近他的目的就并不纯粹,但就和当年祁景霄和他初见时明明是刻意与他提到谢清然,但他却并没有和他翻脸一样。
那是他的默许。
只是,当初他纵容,甚至是迎合祁景霄的靠近是另有目的,而谢清安其实也不清楚,他为何会默许萧霁来找他。
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或许就像是遇到了一册有意思的话本子,所以想要看到结局吧。
“可是侯爷……”萧霁的喉结滚动两下,半晌才出声,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谢清安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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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统领是怕我吃白食?”他对着萧霁眨了眨眼,随即露出一个笑容来,
“你放心,我很有用的,我……”谢清安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我带你走。”萧霁突然开口。
他声音压得有些低,谢清安一时辨别不出其中到底是何种情绪,但是当他看向萧霁向来沉静如水的眼眸,却发现其中的神色认真得可怕。
“多久?”谢清安似乎被他的眼神烫到了,于是下意识地侧过脸。
“什么时候都可以。”萧霁突然深吸一口气,抓住他拨弄自己发尾的手,贴在自己脸侧,
“若侯爷愿意,今夜便可。”
“好啊,那走吧。”谢清安突然笑了起来,半是玩笑般地开口。
他知道萧霁——或者说他背后的萧家有这个本事。
他不想再待在大宁,但祁景霄肯定不会放任他离开,如此,倒不如借了他的力。
他自然也知道萧霁与他的关系也完全没到自己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的地步——毕竟很多事情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的,祁景霄是,萧霁亦是。
但谢清安想,萧霁之后会怎么对自己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他也一无所有,什么也不剩,但哪怕都是死局,他也想选一条至少现在的自己没那么讨厌的路。
至于再之后的事……如今的谢清安并不愿去细想。
他知道很多事情在他眼前都不过笼罩着一层浅浅的迷雾,他抬手就能将那层迷雾揭开,但他却常常选择无视。
得知真相不一定就是好事,更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有时候考虑得太深了反而会自添苦恼,看得太透了,又反而给自己套上了另一种形式上的枷锁。
他无力去做掌舵人,既然如此,那便只能做一只在狂风暴雨中随波逐流的小舟。
若是巨浪滔天,那也就任由他被吞噬也好,至少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也是他的自由。
“侯爷……”萧霁还想说什么,但是谢清安却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嘴角的笑容一如往常,只是眸色中却涌动着什么萧霁看不太懂的情绪,
“走吧。”
他低笑。
22.放走
其实萧霁当时甚至生出了拒绝的念头,可是殿下的声音却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那声音在说,萧霁,你是大宁的刀。
那天他抓紧了谢清安的手,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离开大周的路上。
避开大周的追捕不难,毕竟他们早就有准备——容峥听见大周要他作为质子的时候,或许就已经在筹谋着这一天。
萧霁有时候会想,殿下当初听见自己提出利用谢清安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算好了一切。
殿下虽是大宁太子,但哪怕陛下都十分倚重,甚至是信服于他的,若二人在国事上出现分歧,最后陛下都会妥协。
甚至再极端一点,说殿下是大宁的实际掌权人其实也不为过。
大周皇帝怕也是知道殿下对大宁的意义,所以才会提出让殿下入大周为质子。
因为他自以为殿下成了质子就能拿捏住大宁,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毁了武安侯府,毁了谢清安。
萧霁还记得,当初殿下决意入周的时候,不仅是宁国朝堂,甚至是作为暗卫的他也是不同意的。
他说周国野心勃勃,又有武安侯世子在,倘若有朝一日撕毁协议,
但是殿下对他说,大周境内其实并不安宁。
大周皇帝得位不正,朝野上下早就议论纷纷,所以他才一上位便对大宁开战,为的便是转移视线。
而如今大宁败了,再穷追不舍也只是徒劳,那么在朝臣将目光重新转向那件事之前,他迫切需要一个替罪羊。
他说萧霁,你看着吧,你忌惮的大周武安侯世子很快就会毁在他们自己人手上。
萧霁不解,但容峥只是抬手他轻轻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因为大周皇帝会以为,拿住了我,大宁就只能乖乖屈服。”他不紧不慢地和他解释。
既然没有外患,那就要解决内忧了。
而哪怕是身在宁国的他都知道,忠于大周新帝的武安侯世子,其背后的武安侯府可是与靖王——当初的大皇子牵扯颇深。
他还知道,当年周国的老皇帝是明显偏向长子的,若如今的新帝背后没有武安侯世子撑着,怕是太子早就易了位。
也正是因为如此,再加上周国先帝乃暴毙而死,所以关于大周新帝得位不正的传言一直甚嚣尘上。
说完,他还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我早便与父皇说过,不要太依赖我,也不要什么事都拿给我决定,反倒让他这个皇帝成了空架子。”
那时候容峥看着他,明明要只身奔赴敌国,但眼中却没有半点恐惧。
他说萧霁,你知道吗,像周国或是大宁这样的大国,鲜少有被外地攻破的,大都是从内部缓缓崩塌。
然后他又轻叹口气,说只是无论周国也好,他们大宁也罢,现在都还远远不到亡国的时候。
但即使如此,作为大宁的储君,他也有责任去遏制大宁的衰颓。
而此时的大周皇宫中,听见寒衣司禀报的祁景霄险些掰断金丝楠木的案角。
“他居然真的敢跟人跑了?”他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寒衣司首领,指尖捏得发白,在案角留下一道浅浅握痕,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得很啊。”
他突然一掌拍在几案上,深吸几口气,这才勉强让他情绪平复下来几分。
“主子,可要属下带人……”那寒衣司的声音倒没什么波动,但刚一开口便被祁景霄打断:
“让他走。”大周的帝王转过身,朝着他摆了摆手,
“哈哈,他还真当那个细作是真心待他不成?那是大宁萧家的人,还能把他当什么,无非是棋子和玩物罢了。”祁景霄几乎是发泄般地低吼出声。
寒衣司首领跪在地上缄默不语,但祁景霄同样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好一会才开口,声音却低得像是在喃喃自语,
“也罢,也只有飞出去,在外面磕了碰了,知道痛了,才会明白朕身边才是最好的。”
他语气冰冷,眼神却越发暗沉。
他示意寒衣司首领退下,自己坐回椅上,但看着堆了满案的议事文书,心中却生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烦躁感来,让他恨不得一把火烧了眼前这些碍眼的东西。
而赵公公随侍在一旁,看着不由自主地摸索着文书边缘凹凸不平的纹路的祁景霄,欲言又止了好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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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听见祁景霄开口:
“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磨磨蹭蹭的像什么样?”
“陛下,奴才是想,若侯爷就这么走了,若是他以后被贼人利用,对我大周不利……”
他总觉得以祁景霄对谢清安的执念,不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放他离开。
“哈哈哈,你还是不够了解他。”但是祁景霄闻言却笑了,
“就算他真的被那探子迷了心窍对大周反戈相向那又如何?”他突然看向赵公公,嘴角的笑容越发诡谲,
“反正,他破不了雎陵关。”
他的表情看得赵公公有些心惊肉跳,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陛下,侯爷当年可是破了大宁的山阴关,那可是比雎陵关还要……”
“可他是谢清安。”但是祁景霄却突然打断他,嘴角笑容更加肆意,
“谢清然死在雎陵关。”
他的声音冷得像是碎开的冰。
此言一出,赵公公突然不说话了。
谢清然为护雎陵关而死,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实
就算是死在了自己人的暗箭中,但将魂终究是陨落在了雎陵关外。
所以祁景霄从来不担心雎陵关会真的破在谢清安手上。既然如此,就算谢清安投了大宁又能如何,顶多是替大宁把他当初打来的几座城再还回去,战火蔓延不到大周境内,他自然不会有太多顾忌。
谢清安生于大周长于大周,所以大周有太多能牵绊他的东西,哪怕他现在孑然一身。
“赵公公,拟旨。”祁景霄突然低笑一声,
“晋肖云舟为威武将军,平西军统领。”
“陛下,这……”赵公公一愣,然后眼前便浮现出一张年轻的脸来。
肖云舟这人他知道,能力倒是有,只是出身低微,哪怕有军功,也很难受得祁景霄口中的职位。
但赵公公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于是只能轻叹口气。
肖云舟是谁啊?那可是谢清安一手提拔带大的孩子,让肖云舟喊谢清安一声师父也不为过。
但他也只能应了一声,退下去拟旨。
夜色渐沉。
……
23.听谁的
萧霁话音落后,谢清安便没有再出声。
“他想关我,我倒是宁愿死在外面。”半晌,谢清安突然低低地笑了两声,漫不经心地抓着萧霁的发尾一圈一圈地在指尖绕着,然后便陷入沉默。
直到萧霁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谢清安突然开口,语气冷静得好像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明日吩咐下去,西线那边不能放松警惕,顶多两日,那边必会反扑。”
“尤其注意后方,大周极可能轻骑绕后偷袭。”谢清安放开了萧霁被他玩得有些乱的发,笑眯眯地开口。
“可是,如今偷袭,并非……”萧霁一愣,之前的话也咽回了口中,下意识地跟着他开口道。
“对,就是因为并非良策,所以我们才不会有防备。”谢清安笑眯眯地接下他的话茬,
“我说了,肖云舟是我带出来的。”
“他玩不过我。”
他带出来的小崽子观察力很敏锐,战场上的谋略也不差,只是若是对上了他便总容易乱了阵脚,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因为他对上的是自己,所以他不会选最合适的战术——因为自己能找到应对方法,所以会想退而求其次,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阿霁,你可莫要小看肖云舟手下的轻骑。”说着,他眼睛弯了弯,
“那以前可是我带出来的兵。”
话中竟然还有几分小得意。
萧霁看着他的笑容,却不知为何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一般,有些匆忙地移开了视线:
“我知道了。”
谢清安看着他避开自己的眼神,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笑容依旧如初,但还准备说些什么,视线却突然陷入黑暗。
他的双眼被一双温热的手遮盖了起来,紧接着萧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了。”
“睡吧。”
萧霁的声音总是很低沉,因此听上去会带着莫名的疏离和冷漠,只是对他说话时却会莫名透着让人安心的温柔
就像是山巅的积雪化了,露出其下微湿的土地,松软的,还带着泥土特有的芳馨。
被他这么一说,谢清安也不知不觉泛起一些睡意来。
他抓着萧霁的手腕翻了个身,嘟囔似地开口:
“那你呢?”
“我守着你。”另一只手替他理了理因为先前的噩梦而有些散乱的长发,又替他将背后的被子裹好。
“蠢死了。”谢清安突然低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第二日谢清安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萧霁不见了踪影,他收拾完掀开营帐帘子,却见门外的守卫对他低下头:
“将军,殿下吩咐说,让您好好休息。”
回大宁前容峥给了他一封密信,如今萧霁替他代管政事,乃大宁一人之下的摄政王,于是也被大宁将士称一声“殿下”。
“那我若不听呢?”谢清安看那守卫低眉顺眼的样子,突然生出了几分玩弄之心,
“那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他笑眯眯地朝着那守卫靠近,声音中带着几分戏谑。
“将军……”那守卫一愣,随即脸上现出一抹红晕,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一仰,
“自然是……听将军的。”他低下头,快速开口道。
“听我的呀……”谢清安摸了摸下巴,笑容中突然多出了几分玩味,
“那就……传我号令,三日后攻城。”谢清安站起身,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将军……”守卫一愣,但话还没出口却见谢清安笑着看向自己:
“怎么,刚刚不是还说听我的?”他挑了挑眉,神色自若。
说着,谢清安唤来信鸽,将一张折好的纸笺叠好系上,
“萧霁怪罪下来我担着,传令吧。”
他将那信鸽放飞,转头对着守卫笑。
他不再开口,眼神也依旧温和,但守卫却不知为何,似乎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压迫感。
“是……”守卫赶紧低头应声。
白日里的风雪比起昨夜收敛了些,谢清安在营帐外走了一圈,又觉得有些无趣,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校场边。
“将军。”萧霁的副将正在指挥着操练,看见是他,对他行了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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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的操练他平日里不怎么操心,也不是他不想管,只是他毕竟到大宁军中的时间不长,大宁的军队早就有他们训练的方法,按他的把式来一时半会适应不了,反而得不偿失。
更何况谢清安也没指望对大宁军队全权负责。他是敌国名将,短时间内很难真的服众,再加上军中对他的传言其实从来就没下去过——萧霁压过,可是人言是压不住的,甚至很多时候越是压制反而愈演愈烈。
所以谢清安选择不白费那工夫。
好在谢清安过去的战绩放在那,有实力在,那些流言也不全是恶意,但将士们看向他的眼神也总归是多了几分探究或是唏嘘,少了一些看将领的尊敬。
先前谢清安的命令已经传到了军中,因此此时校场中的将士们虽然还在操练,但偶尔看向彼此的眼神中却带上了几分隐隐约约的激动。
宁周两国对峙多年,大军压境的时候也不少,只是似乎从未有过一次像如今那般,让他们感觉破关近在咫尺。
只是带给他们这种希望的偏偏是谢清安,曾经让他们闻风丧胆的大周平西将军,说起来甚至有些可笑。
谢清安站在高台上,于是校场中有些胆大的兵趁着训练的间隙往他的方向偷瞄,哪怕看不真切,谢清安却依旧感受到了其中那压抑着的兴奋和热切——也不是针对他本人,而是针对即将到来的,或许会有的胜利。
这倒是让谢清安想起了肖云舟,想起了他攻破山阴关的前一晚。
山阴关一役时,肖云舟已经在他身边跟了有些年头——肖云舟是他在长靖城捡回去的崽子,虽然说是崽子也不太对,毕竟论起年龄肖云舟也就比他小三岁,但谢清安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总像是在看一个晚辈。
可能是因为初见时肖云舟实在是过于瘦小,所以他总是下意识把他当成小孩子吧。
谢清安还记得,见到肖云舟的时候,他正好肃清了长靖城烧杀抢掠的宁军,正带着人排查城中具体的情况。
肖云舟的家在城中最贫穷的那块地方,因为居住的人都是城中最见不得光的泼皮乞丐,所以宁军反而还没来得及下手——油水太少,而他们往往是先朝着富户去了。
24.废墟与花
不过那地方哪怕暂时没有被宁军光顾,却依旧透着一股死气,破败的房屋,麻木的百姓。就连阴沟里的老鼠都是奄奄一息。
谢清安带着人在那之中转了一圈就准备离开——他想宁军大抵不会来这样的地方搜刮,毕竟这里的人活着跟死了没什么两样,比草还贱的命就算消逝在自己手上也已经没有了屠戮带来的半点刺激,对于被鲜血迷了眼睛的恶鬼来说反而成了一种无趣的累赘。
所以他也只是走了几步,发现情况的确如他所想的那般之后,便打算不再惊扰这片土地。
只是走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偏僻角落中一间小院子,那家的房子倒是和这片地区没什么不同,都是低矮破败,只是院门前有两小块土地,土地里什么也没种,却不像是荒废的样子,泥土缝里隐隐冒了些绿意。
那些绿芽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出来,但若是被注意到,就像是在废墟上绽放的花,与周围格格不入。
于是谢清安鬼使神差地在那家的门口前停下,不知为何就朝着那点绿意靠近,像是觉得好奇想要看清,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般。
但他刚一走到门口,那摇摇欲坠的大门突然开了。
紧接着,一把满是锈铁的柴刀突然朝他挥砍而来,谢清安一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但好在身体的本能反应让他向侧面一躲,避开了这道刀光。
而也就是一瞬间的工夫,谢清安看清了来人:一个有些瘦小的少年——或者说孩子。
那孩子见没有击中他,转身欲再动作,挥动柴刀的手舞得极快,可落在谢清安眼里,却像极了对着自己龇牙咧嘴,虚张声势的狗崽子——看着凶狠,但实际上哪怕被咬上一口也最多不过蹭破点皮。
那动作太没有章法了。
于是他突然一声轻笑,一个闪身便鬼魅般地出现在了那孩子身后:
“想杀人不该这么砍。”他几乎是贴着那孩子的耳畔笑着开口,然后轻轻擒住了那如细柴棍一般干瘦的手腕,
“你太矮了,砍不中要害,所以要先往下砍。”他握着那孩子的手,生锈的柴刀在他手上舞得像是沙场上的白刃,带着簌簌的破空声,
“然后趁着他措手不及,下意识俯身自护的时候再向上砍他要害。”
刀尖向上勾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而谢清安只是轻轻一捏那孩子的关节,柴刀便一下子脱手而出,抛在了半空之中。
只是却没人听见刀刃落地的清脆声响。
谢清安不知何时从那孩子的另一侧接住了那把要坠地的柴刀。
他行云流水地转了转刀柄,对着目露惊愕的少年轻笑,
“不过小孩子玩这个不安全。”他扬了扬手上的刀刃,然后递给身边的兵卒,
“还是交给大人吧。”
“你……”那孩子又瘦又小,最初的目瞪口呆后很快便反应过来,
“还给我!”他像是一只发了疯的豹子一般直直地朝着谢清安扑去,但谢清安只是一抬手便将他拦下,双手反剪在背后,
“那里面还有人,是吗?”他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带着探究的目光缓缓看向房间内,然后便听见那孩子嗓子里发出一声咆哮,挣扎的力度突然大了太多,骤然发力之下,谢清安险些让他挣脱束缚。
“我是周国人,这是周国的军队。”他轻叹一声,然后便感觉少年的身子一僵,紧接着力道便落了下去。
“屠城的宁军已经被我们击溃,长靖城已经被大周接管。”谢清安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话语间却多了几分叹息,
“没事了。”
他没问屋里的是谁,想也想得到是孩子的家人——应该是位女眷,因为刚刚这孩子听见他提到屋内人的时候挣扎得太过厉害,而其中的恨意和悲愤甚至快要灼伤谢清安的双眼。
只需要一眼,谢清安就明白了缘由。
毕竟若他要护的若是男子,那被发现顶多是个死,但若是女眷,一旦落在破城的宁军手里,能一刀毙命已经是最幸运的结局。
“阿舟!”木门突然被推开,衣着朴素却难掩秀美的女子突然扑了上来。
“这位军爷,舍弟年纪还小,没什么教养,人又鲁莽,有什么地方冲撞了军爷,还请军爷莫怪……”她挡在那孩子身前,低着头不敢看谢清安。
“姐,我不是让你快跑……”男孩一开口就被女子捂住了嘴,呜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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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出话。
“小孩子不懂事,军爷……”她赶紧对着谢清安行礼,但谢清安却能看见她捂住男孩嘴的指尖有些微微颤抖。
其实是一出很常见的戏码,男孩为了保护姐姐主动挺身而出为姐姐拖延时间,而姐姐最后也没舍得走。
若碰上的不是他,怕是二人都走不成了。
谢清安刚刚的声音很小,他能肯定女子并没有听到,而他和身边的几个兵卒战衣都脏得不成样子,寻常百姓根本分辨不出他们和宁军的差别来。
女子一直垂着头不敢去看谢清安,谢清安朝她走近一步,然后便见女子将男孩往身后藏了藏,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却不敢再挪动半点。
“我们是大周人。”最后还是谢清安轻叹口气,放缓声音道,
“不用害怕,我们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
刚刚一场苦战,谢清安的一身玄甲早就被宁军的鲜血浸透,面上更是满是血污,漂亮到惹眼的容貌被掩在血色之后,看上去只让人觉得像是修罗恶鬼。
好在虽然嗓子有些哑,但他的声音和平日里的差别却不算大,还算得上是清亮,如今刻意将声音和缓下来,也能让人听上去多几分安心。
女子一怔,但眨眼工夫便一下子跪在了谢清安面前:
“多谢军爷相救,多谢……”
“只是分内之事,不必言谢。”顾忌着身上血污,谢清安示意男孩将女子扶起。
然后他又问了女子一些有关长靖城的情况,之后便带着士兵走了。
期间女子始终没敢抬头看他,谢清安说什么她便答什么,而那少年倒像是眼睛粘在了他身上一般,圆溜溜的眼睛不停地转着,也不知道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只是战事紧急,所以谢清安没在长靖城停留太久,只是留了些人马在城中善后。
而等他将大宁军队赶出原属大周的领土时也不过几个月。大宁军队撤离时就像是摔进了泥坑的丧家之犬,狼狈得有些可笑,全然没有了刚入关时的嚣张。
谢清安就此一战成名,捷报传回京城时,哪怕当时的大周帝王因为祁景霄的缘故而对谢清安有些成见,但依旧笑得合不拢嘴。
25.我想参军
谢清安班师回朝的时候再次路过了长靖城。
其实说起来,长靖城也算得上是幸运,毕竟谢清安来得及时,总归是没让宁军肆虐太久,而其他几座城,谢清安甚至不想再重现那段入城后的回忆。
京城派了人来主持重建工作,谢清安班师回朝的时候也正好顺道去看了看,那些人也算是尽职尽责。
只是也不知道究竟要多久才能让这些城池恢复往日的生机。
不过比起那几座城池,长靖城明显要多了不少人气,也就几个月的光景,城中被毁的地方也重建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也能看出战后的疮痍,但还是要好了太多太多。
至少不像是一片死地。
谢清安进城时受到了百姓的夹道欢迎,城中的百姓朝他抛洒着花瓣和瓜果,过于热情的模样让他有些吃不消。
他倒是远远地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之前那对姐弟中的姐姐,而她身边跟着一个男子,旁边还有一个瘦小的影子。
谢清安朝着她点头示意,女子对他回以礼貌的微笑,而他身边的干瘦少年却不敢和谢清安对视,只是漫不经心地踢着脚边的石子。
入了夜军队在长靖城边扎了营,谢清安处理完琐事正打算睡下,谁知帐外突然一阵喧闹,让他不得不停了动作,朝着门边走去。
谢清安掀帘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守卫押着一个人朝着他的方向来,他定睛一看,却见竟是先前的那个孩子。
“将军,这人鬼鬼祟祟的,被我们抓到后就吵着闹着要见您,您看……”
守卫对着谢清安行礼道。
他其实也有些难做,这少年一看就是城中百姓,谢清安治军严明,他自然不好直接处理了,可是这小子有些犯浑,赶又赶不走,还一个劲地朝着要见他们将军。
但他们将军是他这个毛头小子喊两声就能随随便便见到的吗?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乱套了?守卫有些头疼,正准备来向谢清安禀报,谁知正好撞见谢清安出来。
这下倒好,不用再禀报了。可是被谢清安抓个现行,守卫不力惊扰了主帅,他还是觉得有些汗颜。
“军爷!”谁知那孩子看见谢清安,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瞬息工夫便直接挣脱了守卫的束缚,“噌”地一下窜到谢清安面前来。
“军爷军爷,你带我走吧,我想参军。”
守卫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发愣,但那少年却浑然未觉,只是站在谢清安面前,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巴巴地盯着他看。
谢清安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小时候谢清然带他见过的那种刚出生不久,闹腾得紧,就喜欢贴着自己裤腿乱蹭还一边疯狂摇尾巴的狗崽子。
“我们不招新兵。”谢清安语气平静地开口,眼睛却不动声色地往那亲卫身上瞄。
他的亲卫都是他一手挑的,看来之前也不是错觉,这小子力气确实大。
亲卫被他这么一看,顿时身子一僵,总觉得自己脚底有点痒——好像该溜之大吉。
“之后你们亲卫营每日负重跑再加五斤十里。”可惜还没等他开溜,谢清安的声音就响了,
“多的沙袋绑手上。”
亲卫的身子一僵,刚准备讪笑,但抬眼却见谢清安平静的笑容:
“对了,今晚就去,明早我验收,不过时间太晚,可以减半。”
亲卫好像听见了自己心中的尖啸,但被谢清安看着自然不敢出声,只能老老实实点头,看上去连半点异议都不敢有。
“就这点出息,连个孩子都抓不住。”谢清安看着亲卫走得快要同手同脚的模样无奈地笑了一声,嘀咕一句。
“还有你这小子。”他转过身,正好对上肖云舟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往军营里跑,真的不怕死?”
这次不光是声音,就连表情也是显而易见的无可奈何。
“您是好人。”但肖云舟只是扬起脑袋对着他笑。
“好人也得守规矩。”谢清安看着他这模样,忍不住伸手轻轻弹了他一个脑瓜崩,然后轻叹口气
“我让人送你回去,之后如果再遇到这种事,就得按军令来处置了。”
“不要啊军爷!”那少年闻言就是一声哀嚎,
“我想参军,你也看见了,我力气可大了,您收了我,我能立功的!”长靖城靠山,他一个人上山就能背好多好多柴回来,所以一到需要烧柴的时候他和姐姐的日子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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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富足几分。
他对自己的力气一向很有自信。
“我说了,不招兵。”但谢清安只是叹了口气,私募兵士那可是重罪,
“你不如再等等,或许之后就会招兵了。”
“招兵也不会来我们这儿的……”那少年垂下头,嘟囔一句。
长靖城虽然不像那几座城市一样直接成了废墟,但也是损失惨重,人口锐减,青壮年更是所剩无几,哪怕征兵恐怕都会绕过他们,除非战事真的急到了极点。
“参军可不是什么好事。”谢清安闻言只能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以为是来玩的?”
“我能吃苦!”只是话音刚落,那少年就拍着胸脯对他保证道,
“军爷,我三伏天和三九天都整天在外给人帮工,一个人干两三个人的活,主家都夸我能干呢。”
“那不一样。”谢清安微叹,
“从了军,你之后怕是连家都回不成,说不定哪天就死在了战场上,再也见不到你的姐姐了。”
此言一出,那少年突然不说话了。
谢清安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刚想乘胜追击,谁知那孩子突然小声开口道:
“阿姐嫁人了,宁军也走了,她不需要我保护了……”
说着,他垂下头,声音又小了些,
“阿峰哥很好,阿姐和他在一起也很幸福,但我……好像没地方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谢清安的笑容不知何时收敛了起来。
“所以我就想,应该还有好多好多像阿姐那样的人……”他说着,不知不觉却笑了,
“军爷,我想保护他们,像你一样。”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谢清安的眼神。
谢清安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情,但听了那孩子刚刚的话,说他全然无动于衷那定是不可能的。
那孩子的神色不似作伪,但谢清安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
“你姐姐……知道吗?”
于是他也只能开口询问。
那少年先是一愣,随即立马点了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知道了。”
26.名字
“我走之前给她和阿峰哥留了信——专门托城头李老头写的呢,还花了我……”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谢清安感觉他要有滔滔不绝的迹象,立马叫停,
“但是从军不是儿戏。”
“你很有可能会死在战场上,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你叫什么,你只会变成大周无法计量的,死在战场上的将士的一部分。”
他语气严肃了些,边说边打量着那少年的神情,
“更何况就算我同意让你参军,你也不可能跟在我身边。”
如果这个孩子只是因为那天的偶遇而对他产生了执念的话,那此行的结果只可能让那孩子失望。
就算他让他进了军队,也不过是从最底层的兵卒做起。
他甚至不会知道他在哪里,在哪个百夫长手下——他不会有那么多心思去关注这种细枝末节。
而就像他刚刚说的,他很可能会死在战场上,而他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会知道。
战争不是什么好事,从军亦是,那孩子的生活本来就还算安定,又何必来蹚这趟浑水?
“军爷,我,我知道的……”
谢清安本来打着让少年知难而退的想法,但是少年却只是挠了挠头,
“但是如果我立了大功,那我之后可以跟在您身边吗?”
“立功的将士何其多。”谢清安却只是轻叹口气,摇了摇头,
“但很多人并不适合待在我身边做事。”
“而且你要清楚,哪怕你立了功,那功劳说不定也不会记在你头上,而到了最后我也不一定会知道你的名字。”
冒领功劳,欺压底层兵士的事情自古便有,就算他治军再严,也总有他眼睛盯不到的地方。
于他而言,这些事情被他知道的肯定会严惩,但他也不知道那些阴暗的角落中到底还有多少他没看见的东西。
更何况这一部分人中不是没有带着背景来军中混日子,好日后回京城步步高升的。军中像这样的纨绔不少,而若是遇上,哪怕是他恐怕也只能暂避锋芒,毕竟动了那些纨绔子弟倒是不打紧,但只怕因此和他们身后的势力结仇。
祁景霄和大皇子的争斗本就愈演愈烈,谢清安也不想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再生什么事端,说到底他也只是肉体凡胎,他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所以军队不是什么好地方——或者说和权力欲望沾边的东西都是如此,就算本身再纯粹,也会被一些看不见的手翻弄,搅碎,最后变成一摊难以名状的烂泥。
他如今在军中威信极高,都尚且无法随心所欲,更遑论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只会像是走进了一片沼泽,运气好能活着出来,再好些或许能涅槃重生,但大多数的可能都是被污泥吞噬埋没在其中,尸骨都不剩。
谢清安其实并不希望眼前的孩子会变成那样。
“长靖城中至少还有你的姐姐姐夫,于你而言,还是就在这里更好。”谢清安接着开口道。
“可是军爷,也一样的。”少年深吸一口气,
“留在城中……也是一样的。”
他和阿姐是逃难来到的长靖城,阿爹和阿娘都死在了战乱中,只是好不容易勉强能在长靖城栖身,但若是没有谢清安,或许他和阿姐也就死在了那日。
之前宁军的确暂时还没有搜刮贫民窟没错,但没有援军,他们也迟早会来的,就像是其他几座沦陷的城池,已经完全变成了空城。
到了那时,他根本不敢想象阿姐会遭遇什么。
他们这种人,逃到哪里都是一样的,只要战争还在继续,或许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反正都是一不小心就会没命,那又为何不选个体面些的死法?死在战场上会被人当英雄,而死在城中 ,便不过是一具没有名字的骸骨。
他看向谢清安,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而且军爷,在您手下,总比之后再从军跟着其他人更好,就算真的遇到您说的那些事,那也是我命不好。”
长靖城因为靠近边关,战乱从来都不少,他以前也见过大周的军队,而其中有一部分甚至像极了大宁的军队——他们也会搜刮百姓的钱财,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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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的除了不杀人,甚至和破关而入的宁军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谢清安的部下不一样。
那时候也不知道情况,只是将谢清安当作了宁国的人,一时冲动之下险些酿成大祸。
那时候他本以为自己会死。毕竟就算是大周的将士,但他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路边的一棵野草,被冲撞了随脚踩死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谢清安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暴怒——甚至他事后一想,或许也是因为他们离主城有些距离,而谢清安他们甚至没有弄出太大的动静,所以他才没意识到长靖城在短短时间内竟然再次易主。
军队的作风往往离不开主帅的影响,所以他想,能在谢清安手下,哪怕是最普通的士兵,相较之下也是好的。
“你这孩子……”谢清安闻言叹息,
“你真的决定了?”
“嗯。”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谢清安看了他一眼,回过身,对着亲卫点点头,
“带他下去吧。”
少年一愣,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亲卫走到他和谢清安之间,挡住了他看向谢清安的视线。
谢清安说完就开始朝着营帐内部走,他没打算和少年有更多的交流,如他所言,他不觉得他还会有和少年再见的时候。
只是当他掀起营帐的门帘之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的大喊:
“军爷,我一定会让您知道我的名字的。”
那声音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了夜风中,但是谢清安掀起门帘的手却顿在了原地。
他好一会才猛然惊醒,但放下门帘回到帐内后,刚才那孩子的模样却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见不到了吧,应该是见不到的,他想。
但是……万一呢?
那一瞬间谢清安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惶恐——他会不会有一天再次偶然得知了那孩子的死讯,却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其他的什么地方。
在他没有看见的地方。
这样一来,就好像是他因自己而死。
27.军饷
谢清安也不知道为何,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觉得心口有些发堵。
过去不曾看见的,经常会被他遗忘的什么人,好像在刚刚某个瞬间有了一个具象化——或许其中也有像那样的孩子,或许很多人是被逼无奈,但总也有那样抱着一腔热血想要保家卫国的愣头青。
然后呢?
他们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谢清安突然不想再去细思。
返程没有用上太久,他很快回到了京城。
见到祁景霄是回京后第二日,而谢清安刚刚远远地看见那人,就突然感觉身边掠过一阵风。
“安儿!”他一下子就落入了一个带着热意的怀抱。
祁景霄在他脖颈边蹭了蹭,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你没事……太好了。”
“殿下希望臣有事?”谢清安拍了拍他的背,轻笑道。
“安儿……”祁景霄被他噎得有些说不出话,却突然感觉怀中传来一阵轻颤。
“哈哈,哈哈哈……”谢清安突然笑了起来,从他怀里起身,
“殿下这么不禁逗?”他看向祁景霄,脸上依旧挂着笑。
“安儿……”祁景霄话语中带上了几分嗔怪,他又用力抱了谢清安一下,直到谢清安拍拍他的背示意他收敛些,他这才意犹未尽地松开,
“没有伤着吧?”
“放心,活蹦乱跳的。”谢清安冲着他摊了摊手,“要是真受了什么伤,臣可不得好好讹太子殿下一通才好。”
“要什么自己去太子府搬,孤还能短了你东西不成?”祁景霄听谢清安跟他插科打诨,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跟他笑道。
大周储君本该入主东宫,可惜早些年圣上便以锻炼其管事能力为由头,令祁景霄在宫外开了府。谢清安估摸着那老头子八成是打着眼不见心不烦的主意,也不想让他待在宫中接触太多政务,但京城也就这样多了这么一座不伦不类的太子府。
倒是大皇子,哪怕也开了府,皇帝也经常以贵妃思念,亦或是校考的名义让他留宿宫中。
“殿下真不怕臣把殿下的太子府搬空?”谢清安闻言轻笑。
“搬空了正好。”谁知祁景霄却一下子凑了上来,和他靠得极近,二人几乎是鼻尖对着对着鼻尖,
“那孤正好闹到武安侯府……”他低低一笑,呼吸打在谢清安脖颈间,然后在他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让武安侯把安儿赔给孤抵债。”
谢清安被他的动作惊得一颤,下意识地推拒,却被祁景霄擒住手腕。
“安儿还是太瘦了。”祁景霄抓着那一手就能握住的腕子,忽然有些感慨,
“得去向父皇请旨,多给安儿一些赏赐,毕竟安儿可是大周的大功臣。”说着,他看向谢清安笑道:
“安儿可有什么想要的?”
他这话说得真切,反而是谢清安闻言突然有些许的恍惚。
他一下子没接上话来,倒是让气氛一下子便冷了。
“安儿,安儿?”祁景霄叫了他好几声,直到忍不住去摇晃他的肩膀,他这才反应过来,看向他。
“安儿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好在祁景霄也没恼,只是有些好奇地开口。
“不是殿下让臣想需要什么赏赐?”谢清安笑着接下他的话。
“哦,难不成安儿……”祁景霄挑了挑眉,脸上刚浮现出几分兴色,便听见谢清安继续开口:
“臣想好了。”
他看向祁景霄,面上突然多了几分正经之色,
“让陛下给将士们把饷银再提高些吧。”
谢清安的回答明显出乎祁景霄的预料,他呆愣了好一会,这才像是明白了什么,眉头微皱了起来:
“可是安儿,这样会不会太冒进了?”
这下倒是谢清安微愣住了,但祁景霄的声音很快接着响起:
“此法的确可以快速收拢军中人心,但操之过急,父皇和大皇兄那边定会对你更加防备。”
谢清安闻言,表情突然凝在了脸上。
好一会,他才张了张口,但一时间似乎是不知到底该如何解释,于是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臣……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知道,为了提高将士的战斗力,所以朝廷下发的军饷少得可怜,而将士们必须在战场上立下军功或是攻下城池,才能得到足够的奖赏。
其实不只是大周,大宁也是如此,所以破关之后的士兵才会显得格外残暴。
因为抢来的都是自己的,而若是在抢夺中不小心见了血,那就极容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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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了眼,百姓们对上军队便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成为砧板上的鱼肉。
只是谢清安严禁了军队对百姓的掠夺,但他一直都在想,既然将士们为了大周卖命,也总该有相应的报酬才对,可这个报酬从来都不该从百姓身上来——无论是大周还是大宁的百姓都是。
所以他想让将士们好过一些,没有人是天生该把命丢在凶险的战场上,更没有人是天生就该成为被欲望和杀戮所操控的战争兵器。
“臣是想……求见陛下。”
祁景霄口中说的顾虑谢清安其实也曾想过,也知道皇帝和大皇子本就对他忌惮无比,所以他一开始就想着私下请命。
“可这样哪怕父皇答应了,恐怕也……”祁景霄眉头微皱,一想便知道以那老头的性子,哪怕最后拨了饷银,最后也不会让功劳落在他们头上。
“但将士们不好过……”但谢清安却只是笑着,感慨般地开口。
所以只要能成,最后的名头会落在谁身上,其实他并不在乎。
大周这些年来风调雨顺,和宁国的对峙也是有来有回,所以国库并不算空虚,只是短惯了军饷,所以也没想过要在这上面多些花费。
“我明白了。”半晌,祁景霄才点了点头,
“我会禀告父皇。”
“多……”谢清安刚想道谢,却被祁景霄轻轻捂住了嘴,
“不必言谢。”他忽然垂下眼帘,
“是我不好。”他轻握住谢清安的手,然后扶在自己面庞边,侧脸蹭了蹭,
“安儿想得总是和我不一样,是我太狭隘。”
谢清安突然感觉他的语气间似乎带上了一种说不出的失落,连带着他自己的心脏都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一下似的。
“不……”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否认,却在祁景霄抬眼看来的瞬间不自觉地噤声,
“说起来,这些天朝堂上又如何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避开了祁景霄的目光,转移话题的口吻甚至有些生硬。
“哼,那群老东西自然是怕你得很。”好在说起朝堂,祁景霄一下子被勾起了情绪,
“一边怕你指挥不力,让大宁狗一路打到京城,一边又更怕你真的将那群宁狗赶回了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样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28.分寸
“殿下这话说得。”听见这话,谢清安脸上不觉露出几分促狭,
“那可都是朝中老臣,若是被人听了去,殿下怕不是……”
“老臣又如何?一群倚老卖老的蠢货,孤早就看不惯他们了。”祁景霄冷哼一声,不忿地开口。
朝中老臣大都是大皇子一派的人,也怪不得他总看着那些人碍眼。
“照殿下这么说,王太傅的年纪也不小了,那岂不是也成了殿下口中的……”
“安儿。”但是祁景霄突然打断了他。
他看着谢清安,不知为何嘴角却扯出一抹无奈的笑,
“安儿难道不知,就算是王家,对我也不过……”他忽然深吸一口气,扬了扬嘴角,像是感叹一般,突然将头埋进了谢清安的脖颈间,
“我能信的,只有你。”
他比任何人清楚,王家扶持他不过是想掌控他,圣上对他不喜,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王家的手伸得太长。
他一开始就没有将王家当作自己的支柱,不如说只是利用,就像王家对他一样。
“安儿,我此生最大的幸事,就是当初遇见了你。”忽然,他又似是感慨地开口道。
“殿下言重了。”谢清安下意识就想摇头,但祁景霄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安儿,若孤真的能登上那个位置,孤一定……”
“殿下慎言。”祁景霄的声音无比认真,但谢清安却突然开口,
“如今朝中局势未明,殿下切忌浮躁,方得长远。”
“不。”只是谢清安却突然感觉祁景霄轻轻摇了摇头,
“快了。”
“安儿再等等,很快,很快我们就可以……”
“殿下?”谢清安突然抬起头,看向祁景霄的目光中突然带上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惊异,
“殿下难不成是想……”
当今龙椅上那位虽然算不得什么明君,但是身子骨还算是硬朗,一时半会
可也正是拖得越久,祁景霄的太子之位越是岌岌可危。
“安儿不必忧心。”只是谢清安刚想说些什么,祁景霄却突然轻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安儿只需要守好边疆。”谢清安突然感觉一双手在他头顶轻轻抚了抚,随后祁景霄有些低沉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剩下的,交给孤便是。”
“殿下,这样会不会……”直觉般的危险感越来越重,谢清安眉头微皱,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微凉的手指轻轻抵在了他的唇上。
“嘘,孤有分寸。”他对上祁景霄的双眼,却见那人眼眸中氤氲着浓得化不开的暗色。
谢清安其实很少见祁景霄这副模样,毕竟祁景霄在他面前大都是少年心性,甚至有时还会刻意在他面前装可怜。
但他并不意外见到他这副模样,祁景霄还有很多东西不曾告诉过他,而他亦如此。
“好。”于是他只是温驯点了点头。
他没有追问,祁景霄也没有再和他多说,二人像是点到即止,却又像是心照不宣。
谢清安没在京城待多久。
毕竟宁国就像是盯上了老鼠的猫,虽然边境短时间内应该还算是安宁,但总有种山雨欲来的诡异躁动感。
于是他只是回京述了职,没几天又匆匆地赶往了边关。
不过回京这一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走之前,朝中的确给军队多拨了粮饷,将士们手中有了银子,又被捧为大周的英雄,整支军队士气自然也更盛几分。只可惜将这些事情提上台前的并非谢清安,而是大皇子。
谢清安对此倒是并不算太在意——或者说他早就猜到了结果。倒是祁景霄怒了好久,最后还是谢清安把他劝消了气。
去到边关后谢清安和祁景霄并没有断了通讯,但联系自然没有在京城时那样方便。偏偏祁景霄寄来的信中又总是些谢清安觉得不算太过重要的话题,像是担心他在边关苦了累了,又或是总怕他在战场上受了什么伤,一再叮嘱他要小心。
偶尔祁景霄也会提到京城,不过也和朝堂无关,只是些趣事,像是哪家世子又看上了王家的小女儿,吵着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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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要娶她为妻,又或是京城里最近又流行起了什么好玩的物件,一边说着,还会经常随信寄来一些新鲜玩意。
谢清安看得无奈,但好歹是祁景霄给他的,非要说的话也算得上皇赐之物,不可随意处置。
二人之间的通信比起羽翼渐丰的太子和亲信,反而是更像寻常人间的闲聊,让谢清安有些好笑,但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战报会送入京中,他做了什么祁景霄自然一清二楚。
而祁景霄不会干涉他在战场上的行动,一如他从军后便也不再过问祁景霄在朝廷上动的手脚一样。一来二去,他们之间好像也只剩下了这些闲话可说。
谢清安闲下来的时候会回信,不过大多数时间还是留在了战场上——说来也怪,谢清安能感觉到大宁一方其实并没有能与自己相当的将领,可是大宁的战术却总是会压得大周喘不过气来。
不至于败落,但是总是会紧绷着神经,没有敢松懈的时候。
这种感觉并不好,但谢清安却无可奈何。对方很清楚他的掣肘——皇帝不会放任他肆无忌惮地在军中生长,所以这次和他一起从京中来到边关的,还有其他几名将领。
虽然他是主帅,但谢清安很清楚除了大周存亡关头,他身边的人不可尽信。大宁上下可以是铁板一块,但大周从来都不是。
边境就这样对峙着,而京城那边也暂时没有传来消息,一切似乎都陷入短暂的停滞中。
再次见到肖云舟,刚好是这种僵持被打破的时候。
那阵子皇帝恐怕也是觉得边关还算平静,他不在也能守得住,于是召他回京。
谢清安不是不愿,但是战场上锻炼出来的直觉却让他有种不好脱身的预感,只是京中命令来得急,几番催促之下,他不得不领命。
但也因为他那种没由来的直觉,走之前他曾吩咐下去,让边关的将士守好雎陵关西侧,因为那边有一片山谷,地势隐蔽,便于发动奇袭。
不仅如此,这几日或许还可以在那边布下些陷阱,指不定还能打大宁个措手不及。
29.回去?
谁知还在回程路上,他便接到了边关传来的消息。
大宁从西侧奇袭,而先前他的吩咐其他将领虽然应了,却并未真的部署下去。
拿到情报的时候,谢清安只觉得一阵热血往脑门涌,脑中顿时传来一阵嗡鸣,眼前甚至都有些发黑。
只是一瞬间,谢清安脑中便闪过了无数念头。
要回边关吗?
此时往回赶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但就算胜了怕也只会是险胜,而在朝廷的命令下达之前,此时回去便是抗旨不遵。
抗旨不遵加上伤亡惨重,朝廷上的那群言官指不定会怎么弹劾自己。
若继续回京,反倒是暂时让人挑不出错误,他只是遵从旨意回京,不在战场上,更何况他临走时本就下了命令,有的是能为自己辩解的地方。
谢清安很清楚,在和大宁的对峙中,若是他立功,那便是他的本分,但若是失败,责任便全是他的。此时若回头,便是把自己往火坑里带。
没有人会去追求真相,毕竟这是他的错处,他的把柄,相比之下所谓的真相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只要不到了亡国的关头,战场上的一两场输赢其实不重要。
战场上死去的将士也没那么重要。
他甚至不知道大宁是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刻意如此行事,还是不过歪打正着。但此计若成,朝堂上的唾沫星子只会将他压垮,根本用不上大宁再费太大力气来对付他。
他不可能真的放弃大周,但真到了那时候,他的热血还能有多少呢?谢清安自己都不敢去想。
或许那时他会战死沙场,反正身死之后,一切都与他无关了。后世人再如何议论他,也顶多说他驽钝,总也不至于给母家背上骂名。
所以要回去吗?传讯的士兵还立在自己面前,脸上的焦急之色根本掩饰不住。
要回去吗?他突然有些失神。
不回去,雎陵关万一被攻破,朝廷怕是会立马转个风向,不说求着,但至少也会请着他赶紧回边关去扭转局势。
到那时,他就是救大周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可是……
谢清安看着那个无名小卒,不知为何眼前便浮现出了一片废墟。
他曾看见的,被大宁军队糟蹋出的一片废墟。
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回头去往雎陵关的路上。
谢清安有时候很想骂自己不识大体。这次明明也算个机会,他又何必再回去搅那趟浑水?
可是偏偏他又只会那样去做,甚至路上也不得停歇,只能绞尽脑汁地去思考可能派得上用场的计策。
不然又能怎么办呢?难不成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边境被攻破,让当初破城后的悲剧重演吗?
谢清安急匆匆地赶回雎陵关时其实已经做好了苦战的准备,谁知情况比他想象的要好不少,或者说好太多。
大宁军队发动的本是奇袭,大周军队没有防备,按照道理本该损失惨重,谁知他们竟然在西侧的山谷中遭遇了埋伏。
不是其他统帅吩咐下去的,而是更下面的士兵得知了他的吩咐后自请去的。
据说当时还闹了起来,毕竟将领未曾下令,非要说起来擅自行动也是违反了军纪。但好在谢清安本就有命令在前,他又是雎陵关大军的最高统帅,非要说起来也解释得通。
也幸好有这么一道埋伏,才让大周提前得知了大宁的动向,虽然匆忙,但怎么也比完全毫无防备要好上太多。
更何况,因为是奇袭,所以大宁没有出动多少兵马,那一支队伍还拖了他们不少时间,因此到了最后两方交手起来,反而是大周占了些优势。
宁军撤退后,谢清安按照军纪罚了那几个对军令阳奉阴违的将领——虽然也不知道之后朝廷上会怎么处理,但至少现在他还是雎陵关的最高统帅,有这个权力。
更何况这几个人本就险些酿成大罪,按照律令,谢清安就是直接斩了他们也是可以的,只不过那几人身后实在是牵扯太多,谢清安也不好轻举妄动。
但给他们个教训还是做得到的。
处理完那几个将领后,谢清安便去召见那几个去埋伏宁军的士兵。
他听下面的人说那是一个小将领牵头,带着自己手下的兵去的,于是谢清安便先叫了那个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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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见他,谁知营帐门帘一掀开,谢清安看着来人却愣在了原地。
这人……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
他看着那个高挑的少年,愣了半天,却突然见那人抬起头冲着自己笑,然后喊了声将军。
清亮的声音加上不加掩饰的笑容,一瞬间,眼前的人和记忆深处某个早就模糊的身影渐渐重合了起来。
“是你?”谢清安看着面前的少年,终于认出了来人是谁。
是当初那个在长靖城缠着他说要从军的孩子。
他比那时长高了不少,面容长开成熟了些,就连原本黝黑的皮肤也不知为何白皙了,变成了比常人略深却显得健壮的小麦色,也难怪谢清安一时没认出来。
这小子,怎么感觉从军后过得还比以前滋润了。谢清安有些失笑。
“将军,您……您还记得我?”谢清安开口的瞬间,少年的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
“敢缠着我不放非要参军的,也只有你一个。”看见少年的模样,谢清安本来被各种思绪困扰的心情不自觉地好了不少,对着他笑道,
“看样子,你在军中过得还算不错。”
“那是当然!”闻言,少年立马点头如捣蒜,
“听人说,我可是这些年来最年轻的百夫长呢,将军,我可没给你丢人!”
他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注视着谢清安的眼神中带着快要化为实质的仰慕。
谢清安见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做得不错。”
这话一出,少年眼睛更亮了,嘴角笑意根本压制不住,但还是故作谦虚地摆摆手,只是话匣子也像是一下子打开了似的:
“没有没有,之前就听说大宁狗可能偷袭,但上面的命令一直没下来,又听说将军您要回京了,我就猜是那帮子饭桶没听您的叮嘱,于是就打算带着手下的兄弟去山上埋伏。”
“哇,将军,您真的神了!”说到这,少年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大宁狗根本就没想到我们会埋伏,虽然我们人也不多,但对地形熟悉,直接让他们昏了头,被我们耍得团团转呢!”
30.立功
少年越说越激动,到了后来甚至忍不住开始比划:
“将军,您是不知道,那些大宁狗的样子真的可好笑了,我们藏在山上他们又找不到我们,只能……”
“咳咳,好了好了……”谢清安其实并不太想打扰他说话的兴致,奈何这孩子实在是一开口就停不下来,他只能轻咳一声,打断他的话,
“这次也的确多亏了你们,我也会向朝廷为你们请赏,你可有什么所求的?”
他这次也算是立了大功,奖赏是一定要给的。
“我?”可是这话一出,少年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也小了下去,
“我倒没什么想要的,只是将军,我……”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话,直到谢清安的眼神中带上了几分疑惑,他才突然一闭眼,破罐子破摔般地开口,
“我叫肖云舟。”
“您说过,立了功,就能让您知道我的名字了。”
少年说完就不再开口,只是怔怔地盯着谢清安看。
谢清安也微愣了一瞬间,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轻笑,
“只是要这个?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就够了?”
“这可是大功,好多人一辈子……”
“那就让我待在您身边做事吧。”肖云舟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但是下一秒便垂下脑袋,似乎是有些踌躇,
“您不是说,立了大功的人,只要合适的话就能留在您身边吗?”他不太敢去看谢清安,只是继续开口,
“除了这个,其他的就没有了,赏赐什么的……还是交给兄弟们吧。”
他说完也没抬头,依旧不敢和谢清安对视。
而谢清安一时间也有些呆愣。
他当初和眼前少年说过什么话他自己都快忘了,但看这少年的模样,反倒像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依稀记得当初肖云舟似乎的确是提出过想要留下他身边,可是那时候他只当他不懂,日后便会改变主意,可是如今他明明长大了不少,却又好像是什么东西都没变。
“为什么……是我?”谢清安是真的有些想不明白。
就像当初他不懂肖云舟为何执意要参军一样。
“因为您很厉害啊!”谢清安这么一问,肖云舟突然猛地抬起了头,眼睛又亮了,
“将军,您是不知道,每次打仗的时候,只要听说是您的下的令,兄弟们都可有干劲了,只要听你的就能赢,弟兄们都说,要不是那几个……咳咳,要不是您不能每场战役都亲自指挥,宁国怕是早就成了我们大周的属国了!”
一说起这个肖云舟难免眉飞色舞了起来,滔滔不绝地一阵夸听得谢清安的耳根子都有些发热:
“可是……”他刚想说什么,可肖云舟的声音却正好再度响起:
“而且我们都知道,只有将军您才是真的把我们放在心上的。”
“是将军给我们涨了军饷,也是因为将军,我们的家人甚至都能得到眷顾。”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但是谢清安听着却有些意外。
军饷的事情,明明是大皇子那边提出来的——哪怕向皇帝请命的是他,但功德却算在了大皇子头上。
皇帝不会让他得到太多人心,尤其是在军中。
“军饷那么多年都没有变过,也只有您上次得胜回去后才变了,虽说是大殿下提出的,可若真是为了我们好,为何之前不提呢?”
他自然是知道过去将士们手上闲钱很少,否则也不会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后来谢清安禁了这些所谓的惯例,军中自然有人叫苦不迭,可惜谢清安用兵如神,他们也只能服气。
直到那日增加军饷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
有了足够的饷银,便很少有人愿意为了自己的利益再去做那伤天害理之事了,军中自然是高兴的。
有些新兵听见消息便有人开始对着大皇子感恩戴德,可是老兵听见消息后便只是叹息。
在军中待久了,他们也曾跟过大皇子手底下的将领,而那些人的性子……
物以类聚,追随大皇子的人和其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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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相似之处。这样一来,大皇子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提出给他们增加军饷的样子。
他们只是地位比不上那些达官贵人,但也不是傻子。军中的弯弯绕绕不比朝堂上少,若遇上不好的将领,但凡缺了心眼子就极可能成为战场上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
“皇……咳咳,那位不喜欢你,否则您身边的那些将军也不会都那么讨厌。”谢清安还在思索,肖云舟的声音却再度响了起来,
“他们都说,虽然是大殿下提出的增加军饷,但这背后肯定是您……只是那位不愿意把这个名头安在你身上罢了。”
肖云舟的声音小了些,但是依旧坚定。他抬起头看着谢清安,语气恳切。
“你们……都这么想?”谢清安不知为何,下意识地问到
“将军放心,我也就和您说说,不会对外面乱说的,但大家心里都明白。”看见谢清安的模样,肖云舟突然慌了,连忙解释。
哪怕他们远在军营中,但对圣上的态度都是知晓的,自然不会给谢清安添乱。
于是谢清安看着眼前的少年,最后也只是叹气。
“你就这么想在我身边待着?”他看向肖云舟,语气中尽是无奈,
“这可不是什么好去处。”
战时他还算是有用,可一旦哪天大宁被他们彻底压制,他都不敢料想自己的结局。
所以无论何时他都只能谨言慎行,不能被人抓住错处,他身边的人自然也是如此。
他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走,但是肖云舟明明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一举上升到军队中层,之后他再尽力照看着,应该也能在他离开之前站稳脚跟。
他可以自立,又何必跟在他身边,日后一不小心或许就会成了和他一起被清算的对象。
不值得。
“你若是想学些东西,以后我也可以教你,但不必跟在我身边。”排兵布阵,行军之道这一类的道理本就没必要藏着掖着,若肖云舟只是想学这些本事,他也愿意教,不是什么大事。
31.家人
“将军……”谁知,话一出口,肖云舟却愣住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好一会,他才开口辩解道,
“我说的留在您身边,就是留在您身边,帮你做点事,仅此而已,我没有什么别的心思,真的!”
他话语中甚至有了几分急切,听得谢清安直愣神。
他能感觉到肖云舟说的话是真的,他好像是真的别无所求。
所以为什么呢?
因为他什么都不求,谢清安反而会觉得奇怪。满打满算,这也不过是他们见过的第三面。
祁景霄能和他快速熟络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利益,或者说都在对方身上有所求,那眼前的少年呢?
谢清安想不明白,但看着那少年的眼神,他实在是无法拒绝。
于是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听见了肖云舟的一声欢呼。
到底也还是个半大小子,心里藏不住事。谢清安见他的模样就想笑。事实上他也的确笑了出来,反倒是肖云舟有些不好意思,又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肖云舟其实比起谢清安预想中的要安静不少。不如说,除开激动的时候,他其实都没什么话要主动和谢清安说,不过做事情倒是挺麻溜。
谢清安能从他身上感觉到那种最纯粹的崇拜,而他虽然有些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起,但看着那孩子热切的目光,他就舍不得让他失望。
可能是之前大宁的突袭把京城弄怕了,所以皇帝不再催命似地叫他回去。谢清安继续留在雎陵关,闲下来也见缝插针地教了肖云舟不少东西。
一转眼就到了年关。
谢清安早就给京城寄了信,说不打算回去——一来战事还没结束,他总要守着看着,不能以权谋私,二来武安侯府他回去了也不自在,还不如待在边关,还能落个清闲。
肖云舟自然也留了下来,有他在身边陪着,谢清安还真没觉得烦闷。
哪怕是在边境,这段时间也热闹了不少。城中处处张灯结彩,商贩也比平日里活跃了不少,走在街上随处可以听见各式各样的吆喝声。
这个时间两军都没有心思交战,于是谢清安空闲时便带着肖云舟在城内逛了逛。
肖云舟自是受宠若惊,一路上跟在他身边战战兢兢的,看得谢清安失笑。
“有没有看上的?”谢清安这日换了常服,比起平日里在军中的模样少了几分肃杀之气,却更衬得他朗目疏眉,远远看上去便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将,将军……”肖云舟被他带着兴味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热,偏过头去有些羞赧。
谢清安不知为何就一下子有了揉他脑袋的冲动,但想了想实在是过于亲昵,最后还是作罢。
他忽然想起,自己尚且年幼时,谢清然和林乐央也会在年节的时候
京城要比边关还要热闹不少,处处都是人声鼎沸的模样,谢清然总会将他护得很紧,生怕他被人碰了撞了,又或是和他被人群冲散。
谢清安小时候偶尔也会觉得谢清然把他护得太紧让他喘不过气,但如今看来,若是他有弟妹,他恐怕也会是这副模样,甚至说不定比谢清然护得还要更紧。
在边关的这些日子他想起谢清然的次数比过去少了些,而如今偶然触景生情,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愣了神。
雎陵关是谢清然曾经守护过的地方,他是不是也曾走过他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不是也曾看过这般难得安宁的光景?
可是阿兄……
阿兄能看见吗?若是阿兄看见现在的他,又会有何感想呢?
阿兄当年明明拼尽全力把自己摘出权力的漩涡,可偏偏是现在自己却……
是他主动被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所吞噬的。
阿兄会失望吗?
“将军,将军……”
谢清安想得出神,一时间甚至没有听见身边的轻唤。
“将军!”直到那声音提高了些,谢清安才突然回过神,抬起头却正好对上肖云舟亮晶晶的眸子。
“将军您怎么了?”肖云舟看向他,眼中却是带上了几分忧色。
“无事……”谢清安摇摇头,伸手揉了揉眉心,抬眼又是平日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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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是……想家了?”肖云舟张了张口,好半天没说出话,最后低着头憋出一句,一时间竟然有几分手忙脚乱的味道。
“算是吧……”谢清安一愣,但随即便有些无奈地笑了。
想家人,或许也算是一种想家吧。
“将军明明可以回去,又何苦跟我们一起在这里守着?”肖云舟不知他家中变故,于是轻轻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小声开口。
“我家人……不在家中。”谢清安沉默了一阵,这才语气如常地回复道。
“啊?将军,我……”谢清安话一出口肖云舟就知道自己好像闯了祸,怔了一瞬后表情立马变得有些惶恐,
“不是,将军,那个,我……”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他虽然不太懂谢清安的家世,但怎么看都是那种传说中的世家大族,若是家人不在家中,恐怕也是在其他地方戍边吧,甚至再惨烈些,说不定……肖云舟突然不敢往下想。
可是不对啊,再如何满门忠烈,家中也总该有女眷吧……他突然又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却听见谢清安轻叹口气: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他家那些事情整个京城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也不是没人议论,好奇的探究的甚至是恶意的都不少,谢清安早就习惯了。
“说起来,我也很久都没有见到阿姐了……”肖云舟闻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但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开口道。
“当初便和你说过,参军不是什么好事。”谢清安笑着接过他的话,还准备说些什么,但少年的声音却突然自他身侧响起:
“可是将军,我不后悔的。”肖云舟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有些急切地开口,
“就像我听您的,带着兄弟们布下埋伏那回,我真的很高兴!我替咱们拖住了大宁狗,等到了您回来,甚至,甚至还成了您的……”
会有同袍和百姓因为他的举动而幸免于难,每当这个时候,他便觉得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有意义的。
32.友人
肖云舟甚至了半天也甚至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脸上泛起一抹微红。
他垂着脑袋不敢抬头去看谢清安,耳根子发热,而谢清安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低笑一声。
然后肖云舟便感觉似乎有一只手在自己头上摸了摸。
他猛然抬眼,正好看见谢清安在他头顶那只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
“将,将军……”这下肖云舟的脸是真的红了个彻底。
“傻小子……”刚刚的手感不错,于是谢清安顺手又在他脑袋上薅了一把,这才意犹未尽地收回了手。
明明长高了不少,却好像还是个孩子。
他回过神,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却突然感觉身边扬起一阵风。
“安儿!”他突然被扯进一个怀抱,谢清安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抬手后击,却在听见那声音的时候突然卸了力道。
“殿……阿霄?!”谢清安差点就喊出了口,却在看清来人身上常服时突兀得换了称呼,
“你怎么来了?”
他看向祁景霄,有些惊讶地开口。
他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看见这个人。
“安儿不愿回京,我只能亲自来找你了。”祁景霄倒是笑得自得,声音中故意带上几分委屈。
“我那是……”谢清安知道他是故意装的,却又偏偏拿他这副模样没辙。
他盯着祁景霄看了一阵,眉头拧紧后又舒展开,最后也只能无奈轻叹。
“将军,这位是……”肖云舟也被这突然钻出来的人搞得有些发懵,更何况这人和谢清安的样子实在是太亲近了。
他从未见过的谢清安和其他人如此亲密的模样。
这回轮到谢清安吞吞吐吐了。
“他……”饶是谢清安再聪慧,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一个能恰到好处地形容他和祁景霄关系的词汇。
他和祁景霄之间到底算什么呢?合作伙伴?各取所需?还是更加暧昧的……
但是谢清安知道,无论私底下再如何耳鬓厮磨,但他们的关系永远不可能摆到台面之上——因为祁景霄是太子,是储君,是他报复谢家的刀。
也是他的主子。
无论如何粉饰太平,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哪怕再落魄,祁景霄终究是皇家的人。
谢清安向来不会在得意忘形之下犯错。
所以他一时之下竟然有些犯难,偏偏祁景霄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我是他……”
“是我友人。”谢清安生怕他说些什么骇世惊俗的话来,赶紧抢白道。
祁景霄的话被他堵在口中,但微愣后便反应过来,紧接着便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祁景霄一来,谢清安自然也不好带着肖云舟继续在外面闲逛,只能安抚了肖云舟几句,然后拉着祁景霄回到营帐中。
“殿……咳,阿霄,你怎么来了?”谢清安险些又喊他殿下,好在说到一半及时发现。
自上次回京述职的时候改了口,于是祁景霄便开始缠着他不放,谢清安再下意识地喊殿下后总会被他欺负到喊昵称才会罢休。
其实谢清安总是有些不习惯,毕竟那样的称呼太过亲昵,可惜实在是招架不住祁景霄的热情,最后也只能妥协。
有时候谢清安其实真的很想把祁景霄丢到战场上让他发泄那些无处安放的精力,可惜他是皇子,于是谢清安也只能想想。
“安儿不是刚刚才问过我?”祁景霄看着他低笑,
“还是说……要我再重复一遍?”
“你真的就为了这种理由……”谢清安眉头微微皱起,眼中神色也不知道究竟是无奈还是叹息。
“什么叫‘这种理由?’”祁景霄别过脸开口,
“我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安儿了。”
上回还是他回京述职的时候,但也没有待太长时间,毕竟边关也不平静。
他说着便走到谢清安身边,气一松,整个人直接挂在了他身上。
他一直没说话,只是在谢清安脖颈间蹭了蹭,有些痒,让谢清安忍不住过电般地抖了一下。
“怎么了?”他能感觉到祁景霄似乎心情不太妙,于是开口问道。
“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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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谁?”祁景霄从背后抱住他,声音有些闷闷的。
谢清安微愣,但旋即明白他是在说肖云舟。
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谢清安真的很想叹气。
他还在思索着该怎么解释,祁景霄的声音却又紧接着响起:
“你在他身边笑得很开心。”
谢清安下意识就想反驳他说难道我在你身边就笑得不开心吗,但话还没出口,回笼的理智就让他将话头止在了舌尖。
“你跟个孩子吃什么醋?”
于是最后,他依旧只是带着几分戏谑开口道。
“不是吃醋……”但是祁景霄却只是小声回应,然后轻叹口气,
“怎么办,安儿太遭人觊觎了。”
“那孩子又不是……”谢清安闻言有些语塞,若不是觉得太过逾矩,他真的很想拍拍祁景霄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就算现在民风开放,比起前朝对女子的约束要松快不少,但男子和男子依旧是腌臜之事,是要被人耻笑的。
就算贵族之中很多人喜欢玩娈宠的,但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偷偷摸摸的也就罢了,若是明面上说出来,少不得被骂一句有伤风化。
谢清安自己都不知道祁景霄将自己视作什么,但无论怎么想,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厮混一辈子。
而肖云舟显然和他们更是不一样的。谢清安很清楚,那孩子看自己的眼神中只有最纯粹的仰慕和崇拜,从来都不掺其他的什么东西。
祁景霄又是在吃哪门子莫名其妙的醋。
“安儿是在嫌我烦?”
可是祁景霄话语间竟然又变得更加委屈了。
谢清安正绞尽脑汁思索着如何安抚这位不知道在抽哪门子疯的太子殿下,但是祁景霄却突然低声一笑,气息打在谢清安颈侧,
“不过我也很高兴。”
“我送给安儿的东西,安儿一直都留着。”
他一进营帐就看见了营帐中谢清安收纳好的一些零碎物件,都放在帐中比较偏远但看得见的地方,也是整座帐中难得的与战事无关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