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悬疑短篇小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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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悬疑短篇小说系列》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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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悬疑短篇小说系列》
泣血新娘(上)
前序:
滨海市接连发生新娘谋杀案,受害者都戴着泣血面具。
第三名死者竟是首富沈天明的女儿。
警方请我介入调查时,我在沈家豪宅闻到熟悉的龙涎香。
“这味道……和我前妻死前一模一样。”
法医报告显示所有死者指甲油都缺了一个颜色。
当警察局长指责我毫无进展时,我盯着他新涂的红色指甲:
“凶手每次行凶后,都会给死者涂上指甲油——除了左手无名指。”
“因为那是他女儿死前,唯一没涂完的手指。”
正文:
冰冷的雨水,像是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无情地泼洒在滨海市。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沥青路面上晕染开模糊而妖异的色块,红的像血,绿的像鬼火。空气里弥漫着咸腥的海水味、汽油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甜腻气息,被雨水砸碎,又顽强地黏附在鼻腔深处。
我,林默,把脸更深地埋进黑色风衣的立领里。雨水顺着帽檐滴落,砸在肩头,又冷又重。我不是警察了,早不是了。曾经握解剖刀的手,如今只适合握着冰冷的酒杯杯壁。法医的敏锐,在太平间冰冷的铁柜和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里淬炼得过于锋利,最终却成了刺伤自己的刃。那些无法言说的画面,那些凝固在死者眼底最后的惊惶或绝望,像附骨之疽,日日夜夜啃噬着我。辞职,是唯一的生路,即使这条生路看起来也黯淡无光。
可这座城市,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
街角的巨幅广告屏骤然亮起,刺破雨幕。新闻主播那张妆容精致的脸被雨水切割得有些失真,但声音却带着一种职业化的、冰冷的穿透力:“……本市近期发生的‘泣血新娘’连环凶杀案,案情取得重大进展……警方已锁定重要嫌疑人……”
泣血新娘。又是她。不,是她们。
屏幕上切换的画面,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我的记忆。第一个受害者,蜷缩在城郊废弃教堂的告解室里,穿着廉价的、沾满泥污的白纱裙。第二个,躺在高档公寓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客厅中央,婚纱是真丝的,价值不菲。共同点是她们年轻、美丽,以及……那张覆盖在她们脸上、如同凝固泪痕与鲜血交织的诡异面具。猩红得刺眼,空洞的眼窝仿佛深渊,吞噬着所有光。
第三个……屏幕定格了。没有尸体照片,只有一张证件照被放大。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媚,带着被财富和宠爱精心浇灌出的、毫无阴霾的天真。照片下方,一行加粗的白色字幕像墓碑上的铭文:“第三名遇害者身份确认——沈氏集团董事长沈天明独女,沈心怡。”
沈天明。滨海市的首富。他的名字,本身就代表着这座城市运转的巨大齿轮和深不见底的漩涡。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几乎停止跳动。沈心怡……那张照片上的笑容像针一样扎进眼睛。不是因为同情,而是某种更冰冷、更黑暗的预感。沈天明的女儿。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平静的假象即将被彻底撕碎,意味着风暴的中心,已经张开巨口。
口袋里的手机,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固执而急促,像垂死者的心跳。屏幕上闪烁着一个没有存储却烂熟于心的号码——市局,刑侦支队。我盯着那串数字,雨水顺着屏幕滑落,模糊了视线。接,还是不接?
铃声执拗地响着,穿透哗哗的雨声。那冰冷的电子音,像某种召唤,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朝着我当头罩下。我深吸一口气,雨水的冰冷直灌肺腑,带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指尖僵硬地划过湿漉漉的屏幕。
“喂?”
“林默!”电话那头的声音劈开雨幕,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焦灼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是刑侦支队长张振。背景音里一片嘈杂,警笛的嘶鸣、模糊的指令声、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交织成一曲混乱的死亡序曲。“你在哪?立刻!马上!到临海路一号!沈宅!出大事了!”
临海路一号。沈家。果然。
“张队,”我的声音被雨水浸透,显得格外沙哑,“我早不是……”
“少他妈废话!”张振粗暴地打断,喘着粗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沈心怡!第三个!‘泣血新娘’!现场……他妈的邪门透了!我们需要你的眼睛!林默,别跟我扯淡,现在!立刻过来!这是命令!”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崩溃边缘才有的嘶哑。
命令?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我早已不在那套体系之内,他的命令对我毫无约束力。但……沈心怡。泣血面具。还有那挥之不去的、雨水中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像一只冰冷潮湿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某种蛰伏已久的、属于猎食者的本能,在黑暗的废墟里悄然抬起头颅。
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忙音在雨声中空洞地回响。
我收起手机,抬起头。雨水模糊了视线,但临海路那个方向,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磁力在拉扯着我。沈宅。那是滨海市财富与权力的象征之地,也是此刻,最凶险的漩涡中心。
引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压抑的低吼,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一片又一片浑浊的水幕。车窗外的城市急速倒退,扭曲的霓虹和模糊的人影在雨水中流淌成诡异的色块。临海路一号,滨海市的权力心脏,正被无数闪烁的警灯染成一片病态的蓝红。
远远地,就看到了那扇沉重的、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巨大铁艺门。它敞开着,像一张巨兽的嘴。门口拉起的黄色警戒带在风雨中绷紧、颤抖,如同一条脆弱的神经。警车杂乱地停靠在昂贵的草坪边缘,碾碎了精心养护的绿色。穿着制服的警察和便衣们行色匆匆,表情凝重,低声交谈着,像一群被突如其来的风暴打乱了阵脚的工蚁。
一个年轻警员挡在警戒线前,雨衣的帽子压得很低,警惕地审视着靠近的车辆。我摇下车窗,冰冷的雨水立刻扑打进来。
“干什么的?无关人员禁止……”他的声音在看清我的脸时戛然而止。那张年轻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和犹豫,显然认出了我这张曾在局里档案照片和内部通报中出现过的、带着些许争议的面孔。“……林……林老师?”
“张队叫我来的。”我言简意赅,声音被雨声压得有些模糊。
他愣了一下,随即拿起对讲机快速说了几句,得到确认后,他迅速抬起警戒线,侧身让开:“您请进,林老师。张队在主楼大厅。”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部分喧嚣的雨声和警笛,却将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牢牢锁在了里面。沈家的庄园大得惊人,即使在警灯闪烁和混乱人流的映衬下,依旧能感受到那种沉淀了数代财富的、不动声色的奢华。精心修剪的树木在风雨中呜咽,昂贵的石材铺就的路面积着水洼,倒映着扭曲的光影。
主宅是一栋气势恢宏的欧式建筑,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将门厅照得亮如白昼,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上方繁复的浮雕穹顶,也映照着此刻的混乱与惶然。穿着制服的警察、面色苍白的佣人、神情焦躁的安保人员……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湿衣服、高档香水、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惊惶和绝望的气息。
张振就在大厅中央,像一尊被雨水浇透又强行竖起的铁塔。他身上的黑色夹克湿了大半,深色的水渍晕染开,头发紧贴着头皮,几缕花白的发丝狼狈地耷拉在额前。他正对着几个警探急促地说着什么,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手指用力地在空气中戳点着。他猛地回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刚从雨幕中走进大厅的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急切。
“林默!你可算来了!”他几步跨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仿佛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他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子弹:“妈的,沈天明的女儿!就在她自己房间里!场面……跟之前两个一样邪性!那面具!那身打扮!他妈的……”他喘着粗气,脸上肌肉抽搐着,愤怒和一种深层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沈天明就在楼上书房,跟头暴怒的狮子一样!上面压力快把我脊梁骨压断了!你给我仔细看!用你以前那双眼睛看!任何细节!任何不对劲的地方!给我挖出来!”
他用力推了我一把,方向指向大厅侧面那条通往宅邸深处、铺着厚厚地毯的宽阔走廊。“现场在二楼东侧尽头,心怡小姐的套房!痕检和法医还在里面!动作快!”
走廊异常安静,厚厚的地毯吸走了大部分脚步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压抑哭声和警察低沉的交谈。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味,但更浓的,是一种昂贵而沉郁的香气。不是香水,更像是某种熏香或家具保养油散发出的气息,沉甸甸地包裹着每一个角落。
这味道……
我的脚步,在踏上走廊柔软地毯的瞬间,不易察觉地滞涩了一下。
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熟悉的气息,如同幽灵般,悄然钻入我的鼻腔。它被浓郁的消毒水和厚重的家居香气掩盖着,几乎难以分辨,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我刻意冰封的记忆深处。
龙涎香。
那种古老、稀有、带着海洋深邃气息与动物性温暖的独特香料。昂贵得令人咋舌,也独特得令人过鼻难忘。
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至少,不应该以这种……若有若无、如同陈旧记忆碎片般的方式出现。
我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变得异常缓慢,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刻意的试探。冰冷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深渊凝视的、彻骨的寒意。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现:同样是消毒水的味道,刺眼的白炽灯光,冰冷的金属推车……还有覆盖在白色床单下,那张失去了所有温度的脸庞。她的发梢,似乎也曾沾染过一缕这样若有若无的、沉静的龙涎香气……在一切崩塌之前。
手指在风衣口袋里悄然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强行压制住那股汹涌而上的窒息感。幻觉?还是……致命的巧合?
走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雕饰着繁复花卉图案的橡木门敞开着。门上贴着醒目的黄色现场勘查标识。几名穿着蓝色一次性勘查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警员在门口低声交流着,气氛凝重。门内透出更亮的灯光,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甜腻的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滞涩,迈步走了进去。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高档化妆品和某种奇异花香的味道扑面而来,猛烈地冲击着感官。眼前的一切,构成了一幅极致奢靡又极致诡异的死亡图景。
沈心怡的房间大得像个小型宫殿。整体是梦幻的奶油白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风雨飘摇的海景,此刻被厚重的丝绒窗帘遮挡了大半。昂贵的欧式家具、琳琅满目的水晶饰品、堆满奢侈品的梳妆台……处处彰显着主人被娇宠到极致的地位。
而房间中央,那张巨大的、铺着粉色蕾丝床罩的公主床上,躺着这场奢靡幻梦的残酷终点。
沈心怡穿着一身剪裁无比精致、镶嵌着细密珍珠和水晶的洁白婚纱。那婚纱的质地和手工,绝非前两位受害者可比,是真正的、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婚纱在明亮的灯光下流转着柔和而圣洁的光泽。她的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姿态甚至称得上安详。
然而,覆盖在她脸上的那张面具,瞬间将这份虚假的“安详”撕得粉碎。
泣血面具。
猩红色的硬质材料,勾勒出扭曲的五官轮廓。两道粗粝、蜿蜒的深红色泪痕,从空洞的眼窝下方一直延伸到惨白的面具下缘,如同凝固的血泪。面具的边缘与沈心怡白皙的脖颈皮肤紧密贴合,毫无缝隙,仿佛是从她脸上生长出来的、一朵狰狞的血肉之花。那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上华丽的水晶吊灯,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非人的冰冷和怨毒。
床边,一个穿着白色勘查服、戴着口罩的纤细身影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提取着床单边缘的微量纤维。是楚玥。市局最年轻、也最出色的女法医。她听到脚步声,直起身,转过头。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此刻却盛满了疲惫和一种职业性的、深入骨髓的凝重。看到我时,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林老师。”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有些发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床上的尸体,强迫自己用最专业的、剥离所有情感的目光去审视这地狱般的景象。现场被保护得相对完整,但那种仪式般的精心布置,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疯狂气息。
“初步判断,死因是颈部锐器伤,一击致命,手法极其利落干净。”楚玥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专业,她走到我身边,目光同样落在沈心怡的脖颈处。婚纱的高领巧妙地遮挡了伤口,但领口边缘,一丝深褐色的、凝固的血迹顽强地渗了出来,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现场……除了这个,”她指了指尸体,“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生物痕迹。凶手非常谨慎,或者说……非常‘专业’。”
我的视线缓缓移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靠近床脚的位置,有一小块不规则的、颜色稍深的印记。是液体滴落后干涸的痕迹。颜色……是暗红。
“那个?”我指了指。
楚玥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嗯,初步检测是人血。滴落形态,应该是凶手行凶后,凶器或手上沾染的血迹滴落所致。量很小。”她顿了顿,补充道,“和之前两起现场发现的滴落血迹形态一致。同一个凶器,或者,同一个持刀的习惯动作。”
同一个凶手。这几乎已是板上钉钉的结论。
我的目光扫过那张梳妆台。镜面光洁,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顶级护肤品、彩妆。一个打开的丝绒首饰盒里,各色宝石项链和耳环熠熠生辉。但我的注意力,却被角落里一个打开的、设计简约的黑色漆盒吸引。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十几瓶小巧精致的指甲油瓶子。dior的标志清晰可见。颜色各异,像一盒被打翻的彩虹糖。其中几个瓶子的盖子随意地放在旁边,像是刚刚使用过。
沈心怡交叠在小腹上的双手。纤细、白皙,保养得极好。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上面涂着一层莹润的……透明护甲油?不,不对。
我的瞳孔微微收缩。在明亮的灯光下,仔细看去,她的十指指甲,都覆盖着一层非常浅淡、近乎透明的粉色。那颜色极其均匀、完美,如同覆盖了一层天然的贝母光泽。不是没涂,而是涂了一种极其昂贵、极其接近自然甲色的顶级护色油。
然而……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种极其细微的违和感,如同平静湖面下掠过的一道暗影。我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那个打开的指甲油盒。颜色繁多,唯独……似乎缺少了某个最常用、最醒目的色系?是错觉吗?
“林老师?”楚玥注意到我目光的停留。
我收回视线,没有回答。那点细微的违和感,此刻还无法捕捉。我转向更重要的线索——气味。
我再次深深地、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越过消毒水、血腥味、残留的昂贵香水味……那缕幽灵般的龙涎香气,似乎比在走廊里更清晰了一点点。它并非来自尸体本身,更像是一种……残留的氛围?一种曾经存在于此、如今正缓慢消散的印记。
“楚玥,”我压低声音,确保只有她能听到,“现场……或者死者衣物上,有没有检测到特别的……香料残留?比如,龙涎香?”
楚玥猛地抬起头,口罩上方的眼睛瞬间睁大,流露出明显的惊讶。“龙涎香?”她重复了一遍,眉头紧紧蹙起,似乎在急速回忆和分析,“没有……常规毒化检和微量物证初筛,没有发现香料类成分。至少报告里没有提及。这种纯天然顶级香料极其昂贵且稀少,成分复杂,常规筛查可能……等等!”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锐利起来,“你为什么问这个?”
为什么?因为那缕气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正在我记忆最黑暗的角落里搅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但我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
“一种直觉。”我避开了她探寻的目光,声音平淡无波,“感觉空气里有点特别的味道。也许是错觉。” 我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具被精心装扮的尸体。婚纱,面具,滴落的血迹,还有那完美无瑕、涂着透明粉色甲油的双手……凶手在完成一个仪式。一个扭曲、病态,却逻辑严密、步骤清晰的仪式。
“凶手很了解沈心怡,”我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楚玥说,“了解她的习惯,了解她的房间布局,甚至了解她使用的化妆品品牌。他选择在这里动手,风险极大,但也……意义非凡。这不是随机的杀戮,这是目标明确的献祭。给谁看?或者,在满足谁?”
楚玥沉默着,目光也再次落回沈心怡身上,带着法医特有的、冰冷的审视。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压抑的脚步声伴随着隐隐的咆哮声从走廊深处传来,打破了房间内死亡笼罩的寂静。
“……废物!一群废物!我女儿死在我的房子里!在我的床上!穿着那鬼东西!” 沈天明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嘶吼,带着滔天的愤怒和无尽的悲恸,撞击着走廊的墙壁,穿透了房间的门板,“张振呢!让他滚过来见我!我要凶手!现在!立刻!把他碎尸万段!”
咆哮声中还夹杂着管家陈伯低低的、带着哭腔的劝阻:“老爷,老爷您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啊……警方已经在全力……”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目标显然是这间主卧。
楚玥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几个在门口工作的警员也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气氛瞬间绷紧。
“林老师,我们……”楚玥低声说,意思是该避一避。
我站在原地没动。该来的总会来。直面风暴,有时才能看清风暴中心的东西。我微微侧身,目光投向门口,同时也再次扫过那张奢华的梳妆台,扫过那个打开的、琳琅满目的指甲油盒子。缺少的颜色……红色?大红色?正红色?那种最经典、最夺目的新娘色?
念头一闪而过,沈天明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穿着一身昂贵的深色丝绒家居服,但此刻衣襟敞开,头发凌乱,双目赤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张平日里在财经杂志封面上显得威严、精明的脸,此刻被极致的痛苦和狂怒扭曲得变了形,肌肉狰狞地抽搐着。他无视了门口的警戒线和所有警员,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瞬间就锁定了床上那具穿着婚纱、戴着泣血面具的尸体。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让他魁梧的身躯晃了一下,旁边的管家陈伯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声音带着哽咽:“老爷!您别……别看了……”陈伯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此刻脸上也满是泪水,但依旧努力维持着管家的体面,只是扶着沈天明的手在剧烈颤抖。
沈天明猛地甩开陈伯的手,力道之大让老人踉跄了几步。他死死盯着床上,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谁……是谁……”他嘶哑地低吼着,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沫,目光缓缓抬起,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那目光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最后,如同实质的刀刃,狠狠钉在了我的脸上。
“你!”他指着我,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你是警察?还是法医?告诉我!告诉我凶手是谁!现在!立刻!”他一步步朝我逼近,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浓重的酒气混合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被冒犯后的狂暴气息扑面而来。他显然处于崩溃的边缘,任何一点刺激都可能引爆。
张振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挡在沈天明和我之间,试图安抚:“沈董!沈董您冷静!这位是林默,我们请来的特别顾问,以前是最顶尖的法医,他……”
“我不管他是谁!”沈天明咆哮着打断张振,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挖出凶手的名字,“顶尖?顶尖有什么用!我女儿躺在这里!穿着这身鬼衣服!戴着这鬼面具!你们这群废物查了多久了?三个!三个无辜的女孩!现在轮到我的心怡!”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巨大的悲痛终于压垮了愤怒,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用手撑住了旁边的墙壁,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我的心怡……她才二十二岁……她那么怕黑……那么爱干净……她怎么能……怎么能……”泪水终于从这个叱咤风云的男人眼中汹涌而出,混合着愤怒和不甘,冲刷着他扭曲的面容。
陈伯赶紧再次上前扶住他,泪流满面地低声劝慰:“老爷……老爷您节哀……小姐她……她……”老人泣不成声。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沈天明压抑不住的、如同困兽般的悲鸣和陈伯低低的啜泣。警察们沉默地站着,脸上带着同情和无奈。楚玥别开了脸。
我的目光,却在这一片混乱的悲恸中,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冷静地移动着。扫过沈天明因愤怒和悲伤而颤抖的手,扫过陈伯扶着沈天明、同样在剧烈颤抖的、戴着白手套的手……最后,极其自然地,落在了陈伯身上。
他离我很近。那股沉郁的、被沈天明的酒气和房间里的血腥味掩盖了大半的……龙涎香气,却在此刻,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花朵,变得异常清晰。
不是残留。是源头。
它就萦绕在陈伯的深灰色西装外套上,淡淡的,却无比真实。来自他口袋里露出的一角深蓝色手帕?还是他衣领深处?那是一种极其内敛、极其私密的使用方式,若非近距离且刻意留意,几乎无法察觉。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冰冷的锁链,仿佛扣上了第一环。是他?这个看起来忠心耿耿、此刻悲痛欲绝的老管家?
这个念头疯狂而惊悚,但我脸上的肌肉没有一丝抽动。目光只是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便如同掠过一件普通家具般移开。我转向悲痛欲绝的沈天明,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平缓,带着一种能穿透混乱的稳定力量:
“沈先生,愤怒和悲伤抓不住凶手。给我时间。”我的目光扫过房间,“给我沈小姐失踪前最后几天的详细行踪记录,精确到小时。所有接触过她的人,无论亲疏远近,名单。还有,”我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这栋房子里,包括您和所有佣人,昨晚十点到十二点的不在场证明。越详细越好。”
我的要求直接而强硬,甚至带着一丝冒犯。在沈天明的地盘上,对他提出这种近乎怀疑所有人的要求。
沈天明猛地抬起头,泪水还挂在脸上,但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瞬间又燃起了被冒犯的怒火:“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我?还是怀疑我家里的人?这里是沈家!不是贼窝!”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我只相信事实,沈先生。”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丝毫退让,“凶手就在这里。在这座城市里,甚至可能……就在这栋房子里。”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再次掠过陈伯。他正低着头,用白手帕擦拭着眼角,听到我的话,擦拭的动作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只是肩膀的颤抖似乎更剧烈了些。是恐惧,还是别的情绪?
沈天明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似乎在衡量着我的话和他此刻的处境。最终,滔天的恨意压过了一切。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命令,是对着陈伯的:“给他!他要什么,都给他!陈伯!你亲自配合他!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畜生给我挖出来!”他最后几个字,带着血腥的诅咒。
“是……老爷……”陈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他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眼神里充满了悲伤和无助,看向我,“林……林先生,您需要什么,请尽管吩咐老朽……只要能……能抓住害死小姐的凶手……”他的话语真挚,表情无懈可击。
我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悲伤的眼睛:“麻烦陈伯了。先从昨晚的人员动向开始吧。”
龙涎香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在沈天明的咆哮和陈伯的悲泣之间,像一条无形的、剧毒的蛇,悄然缠绕上我的神经。线索指向了他,但这指向本身,又显得如此突兀而危险。一个老管家?动机是什么?他如何能在守卫森严的沈宅,悄无声息地完成如此精心的谋杀?
泣血新娘(下)
疑团,如同窗外浓重的雨幕,更深了。
沈宅巨大的书房此刻成了临时指挥所,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红木长桌上铺满了文件——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安保日志复印件、佣人排班表、沈心怡手机通讯记录的清单。窗外,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
陈伯垂手站在桌边,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历经风霜的老松,但眉宇间那份深重的悲戚和疲惫却无法掩饰。他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笔记本,翻开的页面字迹工整清晰。他正一条条汇报着,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老派管家的严谨:
“……昨晚八点三十分,小姐用晚餐,在二楼小餐厅,用餐时间约四十分钟。九点十五分,小姐回到自己房间。老爷在书房处理公务,直到十一点才回主卧休息。夫人因身体不适,在别院静养,昨晚并未在主楼……”
“安保方面,”他翻过一页,“主楼及外围监控系统显示,从昨晚九点半小姐回房后,到今晨七点女佣发现……异常……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外部人员进入记录。所有出入口的电子锁日志也没有异常开启记录。”他顿了顿,补充道,“宅邸内,昨晚当值的安保人员共六名,两人一组,每两小时轮换一次巡逻路线,均有详细记录和电子打卡。他们的初步问询……都表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没有外部入侵记录。安保人员没有发现异常。
这意味着什么?凶手要么是幽灵,要么……就是这栋巨大宅邸里的某个人。一个拥有权限,熟悉环境,能避开监控和巡逻路线的人。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目光落在那些佣人名单上。名单不长,总共十二人。厨师、帮厨、清洁工、园艺师、贴身女佣……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跟着昨晚的不在场证明。大部分人的证明都相对清晰,要么有同伴作证,要么在公共区域被监控拍到。
我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李娟。沈心怡的贴身女佣。
“李娟,”我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昨晚的不在场证明?”
陈伯立刻翻到相应页面:“李娟昨晚九点二十分左右,将小姐熨烫好的几件衣物送回房间后,便回到位于主楼西侧的佣人休息室。同室的另一位女佣王芳可以证明,她们一直在房间看电视,直到十一点半左右才熄灯休息。休息室的走廊监控也拍到了她进出,时间吻合。”
“九点二十分送完衣服离开……”我沉吟着,“之后,再没有人见过沈心怡?”
“是……是的。”陈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沉痛,“小姐习惯独处,尤其晚上回房后,通常不允许打扰。女佣只负责早上整理房间……”
“房间的钥匙?”我追问。
“小姐的套房有两把钥匙。一把由小姐自己保管,另一把……”陈伯迟疑了一下,“按规矩,由我统一保管,存放在楼下管家房的保险柜内。备用钥匙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比如小姐忘记带钥匙,或者……需要紧急维修等。”他随即补充,“我检查过,备用钥匙昨晚一直在保险柜内,没有动用记录。”
钥匙管理看似严密。但凶手是如何进入的?窗户?我瞥了一眼窗外,沈心怡的套房在二楼,窗外有精巧的雕花铁艺护栏,攀爬并非完全不可能,但难度极大,且风雨交加的夜晚,留下痕迹的可能性很高。痕检的报告里,并未提及窗户有被破坏或攀爬的痕迹。
“陈伯,”我的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带着审视,“您自己呢?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您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而敏感。陈伯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波动,只有更深的悲伤和一种坦然的疲惫。他微微躬身:“回林先生,昨晚老爷在书房处理公务到很晚。我一直在书房外的小茶室候着,随时听吩咐。老爷需要添茶,或者取文件,我都能及时处理。大概十一点十分左右,老爷结束工作,我服侍老爷回主卧休息。之后,我便回到管家房,洗漱休息了。管家房的监控……应该可以证明我进出的大致时间。”
时间线清晰,似乎没有作案的空隙。而且,他提到书房外的茶室和管家房都有监控。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有技术支撑的不在场证明。
“监控录像调取了吗?”我问旁边的张振。
张振一脸烦躁,抓了抓头发:“调了!妈的,问题就在这儿!主楼大部分公共区域的监控昨晚十点到十一点半这个关键时间段……全他妈是雪花!技术科那帮饭桶还在查,初步判断是线路被人为干扰或者主设备短时故障!恢复记录是十一点半之后!”他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文件哗啦作响。
关键时段的监控缺失!
巧合?还是精心设计的环节?
我的心沉了下去。如果陈伯的不在场证明依赖于监控,那么监控的缺失,就让他看似严密的证明出现了巨大的、足以致命的漏洞!他十一点十分送沈天明回主卧后,到十一点半监控恢复这段时间,他在哪里?做了什么?无人证明!
陈伯似乎也意识到了监控缺失带来的严重性,他脸色微微发白,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地低下头,肩膀塌陷下去,显得更加苍老和脆弱:“这……这……老朽……我确实回房休息了……”他的声音带着无助的颤抖。
疑点,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骤然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警员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物证袋,快步走到张振身边,低声汇报了几句。张振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一把抓过物证袋。
袋子里,赫然是一把刀。
一把造型奇特、寒光闪闪的刀。刀身狭长,略带弧度,刀尖异常尖锐,刀柄是某种深色的硬木,缠绕着防滑的皮绳。刀锋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哪儿找到的?”张振的声音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后花园……靠近工具房后面的灌木丛里……埋在落叶下面。”警员的声音带着紧张。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那把凶器上。冰冷,狰狞,带着死亡的气息。
陈伯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把刀,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东西。他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发出不成调的声音:“不……不可能……这……这刀……”
“你认得这把刀?”张振一步跨到他面前,厉声喝问。
“我……我……”陈伯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眼神惊恐地四处游移,最终绝望地落在沈天明身上,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和哀求,“老爷……这刀……这刀是……是……”
沈天明也死死盯着那把刀,赤红的眼睛里先是震惊,随即是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被至亲背叛的、毁灭性的狂怒。他猛地转向陈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是……阿沅的刀……是不是?!”
阿沅?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我的脑海。
陈伯在沈天明狂暴的目光逼视下,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瘫软下去,老泪纵横,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呜咽:“是……是少爷……少爷他……他小时候……最喜欢……老爷您送他的……那把猎刀……他一直……一直当宝贝收着……”他再也说不下去,双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少爷?沈天明的儿子?沈心怡的哥哥?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张振和几个警员都愣住了,显然这个信息完全在他们的预料之外。沈家对外公开的只有沈心怡一个女儿!
沈天明魁梧的身躯剧烈地摇晃着,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物证袋里那把染血的猎刀,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扭曲,愤怒、痛苦、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被尘封的耻辱和恨意交织在一起。他猛地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哀鸣,巨大的手掌狠狠拍在厚重的红木书桌上!
“砰!”
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文件跳了起来,一个精致的玉石笔筒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皓、沅!”沈天明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寒,“这个孽障!这个疯子!他还没死?!他回来了?!他杀了心怡?!他杀了我的女儿?!”
沈皓沅?沈天明的儿子?一个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仿佛被沈家彻底抹去的名字?
凶器指向了他。一个幽灵般的、带着仇恨归来的复仇者?
线索似乎瞬间清晰,指向了沈家深埋的隐秘和仇恨。陈伯的失态、沈天明的狂怒、那把突然出现的、属于“沈皓沅”的猎刀……一切都顺理成章地指向了这个突然浮出水面的、充满恶意的“少爷”。
然而,那股萦绕不去的龙涎香气,此刻正淡淡地萦绕在瘫软在地、悲痛欲绝的陈伯身上。
太“顺理成章”了。顺理成章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
市局解剖室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气息,惨白的灯光打在无影灯下,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也剥离了所有属于生命的温度与色彩。
楚玥穿着蓝色的手术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只露出一双专注而冷静的眼睛。她手中的解剖刀精准而稳定,在沈心怡颈部那道狰狞的创口边缘细致地分离着组织。伤口边缘极其整齐,深达颈椎,几乎将颈部完全割断。创面特征清晰地显示着凶器的形状——薄而锐利,略带弧度,刀尖异常尖锐。
“和物证科对那把猎刀的初步比对结果吻合,”楚玥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清晰而冷静,“创口角度、深度、凶器特征……基本可以确定,后花园发现的那把刀,就是杀害沈心怡的凶器。”
她示意助手拍照记录,然后小心地提取着创口边缘的微量物质。
我站在观察台前,隔着玻璃,目光却并未完全聚焦在楚玥的操作上。解剖室的冰冷和程序化的流程,曾经是我最熟悉的世界,如今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我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手中那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尸检初步报告吸引着。
报告内容详尽,涵盖了尸表检验、毒化初筛、生物痕迹提取等常规项目。死亡时间确认为昨晚十一点左右,死因是颈部锐器伤导致的颈动脉断裂和大失血。没有*侵迹象,没有抵抗伤。凶手动作极快,死者很可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一击致命。报告中提到死者指甲缝内非常干净,没有皮屑或衣物纤维残留,印证了凶手作案时可能戴着手套。
我的手指划过报告上关于“指甲油”的检测描述:
死者十指指甲表面均覆盖有均匀涂层,经初步检测,成分为高档透明护色油(品牌待进一步分析),颜色为极浅淡的珠光粉色(近似自然甲色)。指甲修剪整齐,无破损,甲下无异物。涂层完整,无近期刮擦或涂抹不均痕迹。
极浅淡的珠光粉色。透明护色油。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这行字上。脑海里瞬间闪过沈心怡房间梳妆台上那个打开的、琳琅满目的dior指甲油盒。里面五颜六色,唯独缺少了……最经典、最显眼的那一抹正红色。999传奇红唇?还是烈焰蓝金系列的某个正红色号?
为什么?一个拥有全套顶级彩妆、即将参加盛大晚宴的富家千金,为什么在遇害当晚,选择涂一种近乎透明的护色油?而不是更耀眼、更符合场合的颜色?
这个疑问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前两位受害者的尸检报告细节迅速在脑海中翻涌。
第一位受害者,王莉,在废弃教堂被发现。她的职业是商场化妆品专柜ba。报告里提到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涂着鲜亮的橘红色指甲油,但颜色有些斑驳脱落,左手食指的指甲油缺了一小块。当时这细节并未引起特别注意,只被记录为“生活磨损”。
第二位受害者,赵雅,外企高管,在自家公寓遇害。她的指甲保养得很好,涂着优雅的裸色指甲油,非常均匀完美。报告里同样轻描淡写地记录了一句:“指甲油完整,无缺损”。
“无缺损”……“均匀完美”……“近乎透明”……
一种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模式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绕上我的脊椎。凶手在做什么?他在完成什么?
“楚玥。”我的声音在寂静的解剖室里响起,显得有些突兀。
楚玥停下手中的工作,抬起头,护目镜后的目光带着询问。
“前两位受害者,王莉和赵雅,”我盯着她,“她们的指甲油,具体颜色和状态,报告里提到是‘鲜亮橘红,有磨损’和‘裸色,完整’。但……”我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在冰面上小心行走,“她们的指甲油,是涂满了十根手指吗?有没有……哪一根手指是空着的?或者颜色不一样的?尤其是……左手?”
“左手?”楚玥的眉头瞬间蹙紧。她显然没料到我会问如此具体且古怪的细节。她放下工具,快步走到旁边的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阅电子档案。屏幕上迅速滚动着王莉和赵雅的尸检照片和详细记录。
解剖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仪器的低鸣。楚玥的目光在屏幕上飞速扫视,比对着报告文字和高清照片。她的眼神越来越专注,眉头越锁越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突然,她的手指停在鼠标上,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屏幕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我,护目镜后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种被点醒的恍然!
“王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左手……左手无名指!指甲油缺了一小块!报告里只写了‘有磨损’,但照片显示……只有无名指那块缺失特别明显、边缘整齐,像是……被刻意抠掉的?”
她迅速切换到赵雅的档案:“赵雅……裸色指甲油,十指都涂了,颜色均匀……等等!”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不对!她的左手无名指!颜色……比其他手指稍微浅一点点!不仔细对比照片根本看不出来!报告里完全没提!像是……覆盖了一层透明的护甲油?或者……涂的时候故意少涂了一层?!”
最后,她的目光回到沈心怡的初步报告上,死死盯着“十指均覆盖均匀透明护色油”的描述,又猛地看向无影灯下沈心怡那交叠的、涂着均匀浅粉色指甲油的双手。
“沈心怡……”楚玥的声音干涩,带着巨大的惊悚,“她的指甲油……是均匀的……但是……”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表述,“她涂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粉色护色油!这本身就很奇怪!而且,如果……如果凶手有某种强迫症,他会不会……在给她涂的时候,也刻意在左手无名指上……做了‘处理’?只是这种护色油太透明,我们肉眼和初步检测……根本看不出差异?”
解剖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楚玥的推论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了弥漫的浓雾!
不是没涂!是凶手在行凶后,给每一位受害者都精心涂抹了指甲油!并且,在每一次涂抹中,都刻意地、仪式般地在她们的左手无名指上留下了“缺陷”!
王莉是被抠掉了一块,赵雅是被涂得颜色稍浅(或覆盖了透明层),沈心怡……则是被涂上了极其接近自然色、难以察觉差异的护色油!但缺陷必然存在!只是形式不同!
凶手不是在杀人,他是在完成一件作品!一个扭曲的、病态的仪式!而仪式中不可或缺的环节,就是这左手无名指上的“不完美”!
为什么是左手无名指?!
这个疑问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的意识深处,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左手无名指……戒指的位置……象征婚姻和承诺的手指……
“泣血新娘”……残缺的承诺……凝固的血泪……
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沈天明的狂怒、陈伯身上那缕龙涎香、那把指向“沈皓沅”的猎刀、还有此刻这揭示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仪式化行为……它们像失控的洪流,冲击着看似清晰的线索堤坝。
一个模糊而惊悚的轮廓,在意识深渊的漩涡中,正挣扎着、尖叫着,试图浮出水面!
市局局长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局长周正雄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棕熊,猛地从他那张宽大的真皮办公桌后站了起来。他身材魁梧,此刻因为暴怒,额头上的青筋如同蚯蚓般根根暴起,脸色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他布满老茧、骨节粗大的手掌狠狠拍在光滑的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笔架、文件、甚至一个沉重的黄铜镇纸都跳了起来。
“林默!”他的咆哮声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不容置疑的权威,“一个星期了!整整他妈的一个星期!沈心怡的案子!还有前面两条人命!你有什么进展?!啊?!沈天明的电话快把我办公室打爆了!上面的口水都快把我淹死了!媒体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你告诉我!凶手呢?!”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的脸上。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点燃,充满了火药味。秘书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吓得立刻缩了回去。
周正雄绕过巨大的办公桌,几步就冲到我面前,他个子比我高半头,此刻居高临下,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那双因为愤怒而圆睁的眼睛死死瞪着我:“物证!那把刀指向了沈家那个疯子儿子沈皓沅!陈伯的口供也证实了!那孽障当年就心理变态!被沈天明打断腿赶出家门,怀恨在心!现在回来报复!动机充分!证据链清晰!为什么不抓人?!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搞你那些神神叨叨的‘直觉’?!等那个疯子再杀第四个吗?!”
他因为激动,挥舞着手臂,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就在他手掌挥舞的瞬间,我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骤然凝固在他指向我的那只手上!
周正雄的右手。
那只骨节粗大、指节处带着常年训练留下老茧的手。食指、中指、拇指……指甲修剪得很短,符合他行伍出身的习惯。
但那只手的无名指和小指,指甲却明显留长了一些,而且……涂着一层崭新的、鲜亮得刺眼的红色指甲油!
那红色饱满、均匀,在办公室明亮的顶灯下,反射着妖异的光泽。像两滴刚刚凝固的、猩红的血珠,醒目地缀在他那只充满力量感的手上!与他整个人粗犷、威严、充满阳刚的气质形成一种极其诡异、令人极度不适的反差!
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解剖室里楚玥震惊的眼神、尸检报告上那几行关于指甲油的冰冷文字、三位受害者左手无名指上那被精心制造出的“残缺”……还有此刻,周正雄手上那崭新、刺目的红色!
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疑点,所有的寒意,在这一刻,被这抹突兀、妖艳的红色指甲油,如同高压电流般瞬间贯通!串联!点燃!
一个疯狂、扭曲、却又无比清晰的真相轮廓,在剧烈的思维风暴中,轰然显现!
周正雄还在咆哮,他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唾沫横飞:“……破案!我要的是立刻破案!不是听你在这里分析什么心理仪式!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明天!明天之前,我要看到沈皓沅……”
我的视线,如同最冰冷的探针,缓缓地从他那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无名指上抬起,穿透他狂暴的怒火,直直地刺入他那双因暴怒而赤红的眼睛深处。
我的声音,平静得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万年不化的寒冰,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响起,瞬间压过了他所有的咆哮,切割开办公室内灼热的空气:
“周局,指甲油颜色不错。”我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毫无温度的弧度,“很衬您。”
周正雄的咆哮如同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狂怒瞬间凝固,像一张骤然破裂的面具,赤红的眼睛里,一丝猝不及防的、如同深渊裂缝般的惊愕和……更深处一闪而逝的、被窥破核心秘密的冰冷杀机,清晰无误地炸裂开来!
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刹那被彻底抽空,陷入一片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真空。窗外的城市噪音消失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太阳穴的轰鸣。
我的目光,牢牢锁住他眼中那丝转瞬即逝、却足够致命的裂隙,没有丝毫退缩,继续用那冰封般的声音,将残酷的真相如同审判的楔子,狠狠钉入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凶手每次行凶后,都会给死者精心涂上指甲油——”我的语速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击着坚冰,“除了左手无名指。”
周正雄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绷紧,那抹被戳穿后的惊愕迅速被一种更深的、令人胆寒的阴沉所覆盖。他涂着鲜红指甲油的右手,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蜷缩起来,试图藏进裤袋的阴影里。
“因为……”我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种洞穿灵魂的力量,直视着他眼底那片骤然翻涌的黑暗,“那是他女儿死前,唯一没来得及涂完的手指。”
“对吗?周局长?”
“或者说——二十年前,那个被你亲手掐死在摇篮里,只因为她是‘计划外产物’、‘影响你仕途’的亲生女儿,沈皓沅同母异父的妹妹……她的小手,在最后挣扎时,是不是……就那样空着一根手指?”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正雄眼中最后一丝属于“局长”的威严和愤怒彻底崩碎,取而代之的,是深渊般纯粹、赤裸、再无任何掩饰的——狰狞杀意!
周正雄眼中最后一丝伪装彻底碎裂。那不再是属于警察局长的威严暴怒,而是深渊裂开,涌出纯粹、粘稠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杀意。时间仿佛被冻结,空气凝滞成铅块,压得人无法呼吸。窗外城市的喧嚣彻底消失,只剩下血液在太阳穴里疯狂擂鼓的轰鸣,以及彼此间能听到的、冰冷刺骨的呼吸声。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危险!多年法医生涯面对死亡积累的本能,此刻如同高压电流般贯穿全身。没有思考的余地,纯粹是生存的反射!在他那只涂着猩红指甲油、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手闪电般探向腰间枪套的刹那,我整个人如同被压紧的弹簧猛地释放!
身体向右前方极限倾斜,左手手肘狠狠撞向他持枪手腕的内关穴!力道凶悍精准,带着骨骼碰撞的闷响!
“呃!”周正雄闷哼一声,手腕剧痛,刚拔出一半的配枪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滑出去老远。
但这头被彻底激怒的凶兽反应快得惊人!手腕受挫的瞬间,他魁梧的身体已经如同失控的卡车,带着狂暴的力量狠狠朝我撞来!同时,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五指并拢如铁凿,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直戳我的咽喉!标准的军用格杀技,没有丝毫留手,只有致死的凶狠!
办公室的空间瞬间被狂暴的杀意填满!昂贵的红木茶几被周正雄带倒,玻璃杯粉碎飞溅。沉重的真皮沙发被巨大的力量撞得移位,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文件像雪片般漫天飞舞。
我拧身,险之又险地避开那致命的手刀,冰冷的指风擦着颈侧皮肤掠过,带起一阵寒意。同时右膝抬起,狠狠撞向他因发力前冲而暴露的侧腰软肋!周正雄似乎预判到了,粗壮的左臂下沉格挡!
“嘭!”沉闷的撞击声。巨大的反震力让我小腿发麻。他格挡的手臂肌肉虬结,坚硬如铁,显然常年保持着恐怖的训练强度。
“林默!”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赤红的眼睛死死锁定我,里面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你找死!”他放弃防御,完全采取两败俱伤的打法,巨大的拳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攻城锤般砸向我的面门!拳风凛冽,刮得脸颊生疼!
狭窄的空间,绝对的暴力!我无法硬撼,只能再次狼狈地矮身翻滚,堪堪躲过那足以砸碎颅骨的一拳。拳头擦着我的头皮砸在后面的书柜上!
“轰隆!”实木书柜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玻璃门瞬间爆裂成无数碎片,书籍稀里哗啦地倾倒下来!碎玻璃如同冰雹般溅射,划破了我的脸颊和手臂,带来细密的刺痛。
我在地上翻滚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那把滑落在墙角的配枪!距离……太远!周正雄显然也发现了我的意图,他狞笑着,庞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山岳,再次封堵住我的去路,巨大的脚掌带着风声狠狠朝我头部跺下!
千钧一发!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张振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特警如同旋风般冲了进来!眼前这狼藉一片、杀气腾腾的景象显然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住手!”张振目眦欲裂,手中的枪瞬间指向周正雄,“周局!放下武器!”
周正雄的动作在张振的暴喝声中硬生生顿住。那只即将踩碎我头颅的脚悬在半空。他缓缓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张振和他身后两支黑洞洞的枪口,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着,那是一种被强行打断猎杀的、极端暴怒和极度不甘的扭曲。
“张振……”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你想*反吗?给我滚出去!”
“周局!放下武器!立刻!”张振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握枪的手稳如磐石,目光死死盯着周正雄那只悬空的脚和我狼狈滚倒在地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职业的决断,“林顾问!你怎么样?”
我趁机从地上弹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目光冰冷地锁定周正雄:“我很好。张队,控制他!他就是‘泣血新娘’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放屁!”周正雄咆哮,悬着的脚终于狠狠跺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大理石地砖似乎都震动了一下,“张振!别听他妖言惑众!他是在阻挠办案!他想包庇沈家那个疯子!给我把他拿下!”
“拿下他?”张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愤怒和决绝,“周局!那您解释一下!您手上那新鲜的指甲油是怎么回事?沈心怡、王莉、赵雅!她们三个死者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甲油,都被人动过手脚!这和林顾问刚才说的完全吻合!您怎么解释?!”
周正雄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右手,又猛地蜷缩起手指。那抹刺目的红色,此刻成了最无可辩驳的、指向他内心扭曲深渊的证据。
“还有!”我冷冷地开口,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陈伯身上的龙涎香气味!那味道,二十年前,我在你当时的情妇——沈皓沅的母亲,叶婉清身上闻到过!一模一样!陈伯照顾沈皓沅多年,沾染了这味道!而你,周局长,你一直保留着使用这种昂贵香料的习惯!那缕残留在沈心怡房间和走廊里的龙涎香,不是陈伯的,是你的!是你潜入行凶后留下的!你故意留下这个细微的线索,就是想嫁祸给陈伯,或者把水搅浑!”
周正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里面翻涌着惊愕、被彻底看穿的恐慌,以及更加浓烈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龙涎香……叶婉清……”张振喃喃道,看向周正雄的眼神彻底变了,充满了彻底的陌生和冰冷的审视。他身后的特警枪口纹丝不动,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
“至于沈皓沅……”我继续抛出致命的砝码,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周正雄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他根本不是什么凶手!他只是你精心挑选的替罪羊!那把猎刀,是你从陈伯那里得知下落,或者干脆就是你当年设计陷害沈皓沅被赶出家门时就藏下的!你把它埋在沈家后花园,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抛出来,把警方的视线牢牢钉死在一个‘疯子复仇’的故事上!沈皓沅在哪里?恐怕他早就死了!被你灭口了,对吗?!”
“你……你……”周正雄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反驳。他精心构筑的谎言堡垒,在确凿的逻辑和突如其来的证据面前,如同沙堡般轰然垮塌。
“周正雄!”张振的声音如同雷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放弃抵抗!放下武器!立刻!”他向前逼近一步。
“放下武器?”周正雄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如同夜枭般的惨笑,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疯狂,“哈哈……哈哈哈……放下?”他的目光扫过张振,扫过我,扫过那两支冰冷的枪口,最后落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外——窗外,滨海市被笼罩在灰蒙蒙的雨幕之中,高楼大厦如同冰冷的墓碑。
“你们懂什么……你们根本不懂……”他喃喃自语,眼神开始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而痛苦的回忆,“她那么小……那么软……像只小猫……她的手指……小小的……粉粉的……她妈妈……给她涂指甲油……只涂了一半……无名指……空着……那么丑……那么……不完美……”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梦呓般的恍惚和刻骨的痛苦。那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右手,神经质地摩挲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动作轻柔得诡异。
“她们凭什么可以幸福?!凭什么可以穿着那么漂亮的婚纱?!凭什么可以笑得那么开心?!”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怨毒,赤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毁灭的火焰,死死盯着我,如同盯着地狱的仇敌,“王莉!一个卖化妆品的!也配当新娘?!赵雅!装模作样的女人!也配拥有幸福?!还有沈心怡!沈天明的女儿!金枝玉叶!万众瞩目!她的婚礼……她的婚礼……”他的声音因极致的嫉妒和恨意而扭曲变形,“她凭什么拥有我女儿永远不可能拥有的东西?!凭什么!!”
他猛地指向我,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问我为什么杀她们?!因为她们该死!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女儿的侮辱!我要她们死!我要她们都穿上新娘的衣服!我要她们都戴上哭泣的面具!我要她们都像我女儿一样……永远……永远留下那根不完美的手指!这是仪式!这是……献祭给我女儿迟到的……婚礼!!”
疯狂的咆哮在办公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扭曲的爱与刻骨的恨。周正雄彻底撕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那个被丧女之痛和罪恶感折磨了二十年、早已扭曲变态的灵魂。
张振和特警们都被这赤裸裸的疯狂宣言震住了,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所以,你就精心策划了这一切。”我的声音依旧冰冷,如同手术刀般剖析着他病态的逻辑,“利用你对警务系统的熟悉,利用你的权力,选择雨夜,潜入,一击致命,再完成你那病态的‘仪式’——给她们涂上指甲油,唯独留下左手无名指的‘不完美’。沈心怡更是选在她自己家里,在你制造了监控故障的时间窗口内下手。嫁祸给沈皓沅,利用陈伯身上的气味误导,每一步都算得精准。为了掩盖二十年前的杀女罪行,为了满足你扭曲的‘父爱’,你变成了比沈皓沅可怕千百倍的恶魔!”
“恶魔?”周正雄惨然一笑,那笑容比哭更难看,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怪异的解脱,“对,我是恶魔……从我亲手……亲手掐死她那一刻起……我就是了……”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灰暗的天空,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婉清……皓沅……我送他们去陪你了……别怕……爸爸……爸爸这就来……”
话音未落,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在张振和特警们因他话语而心神剧震的刹那,他庞大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是扑向任何人,而是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狠狠撞向那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拦住他!”张振的嘶吼和玻璃爆裂的巨响同时炸开!
“哗啦啦——!!!”
钢化玻璃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粉碎成无数晶莹的颗粒,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瞬间灌入温暖的办公室!
周正雄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和毁灭的气息,冲破玻璃的牢笼,向着几十层楼下的、被雨水冲刷的冰冷街道,急速坠落!
“不!”张振和特警们扑到破碎的窗边,只看到那抹深色的身影在灰蒙蒙的雨幕中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几秒后,楼下传来一声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撞击声。紧接着,是刺耳的汽车警报声划破雨幕,尖锐地响起。
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不断地从破碎的窗口灌入,吹打着漫天飞舞的文件,也吹打在每一个呆立在原地的人脸上。
张振缓缓转过身,脸上混杂着震惊、茫然和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他看向我,声音干涩:“他……死了?”
我走到破碎的窗边,低头俯瞰。下方街道上,警灯闪烁,人群迅速聚拢,像蚂蚁围住一颗坠落的果实。那抹刺目的深色,静静地躺在湿漉漉的路面上,一动不动。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脸颊,冰冷刺骨。
结束了。以一种最惨烈、最猝不及防的方式。
周正雄用自己的死亡,为这场扭曲的“血色仪式”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点。他带走了所有的秘密,也带走了那二十年来噬骨的罪恶和疯狂的“父爱”。
一周后。
滨海市局法医中心,停尸间。
冰冷的金属抽屉被缓缓拉开,露出周正雄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经过修复,他脸上的狰狞和疯狂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灰败和平静。魁梧的身躯覆盖在白色的尸布下。
楚玥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眼神复杂地看着台上的尸体。她手里拿着一份最终确认的毒理报告。
“体内没有任何药物残留。”她低声对我说,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停尸间里显得格外清晰,“高空坠落,全身多处粉碎性骨折,内脏破裂,当场死亡。死因明确。”
我的目光落在周正雄的双手上。那双曾经掌握着权力、也沾染了无辜者鲜血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右手上,那抹刺目的鲜红指甲油已经被仔细地清理干净,只剩下被刮擦过的、略显苍白的指甲。
“指甲油样本的分析结果出来了。”楚玥继续说道,拿起另一份报告,“和他家里搜出来的那瓶古董指甲油成分完全一致。那瓶指甲油……标签都模糊了,牌子是‘芳华’,一个早就停产的老国货牌子。瓶子底部……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清’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应该是叶婉清的遗物。”
叶婉清。周正雄年轻时的情妇,沈皓沅的生母。也是他口中那个,给他早夭的女儿涂指甲油,只涂了一半的女人。
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那个摇篮里小小的、无名指指甲油未涂完的女婴。周正雄为了自己所谓的“仕途”,亲手掐死了计划外降生的女儿。那残缺的指甲油,成了他永远无法愈合的心魔。二十年来,罪恶感与扭曲的爱交织,最终将他变成了一个通过杀戮新娘、复制女儿“残缺”来寻求病态慰藉的魔鬼。
“沈皓沅的下落呢?”我问道。
楚玥摇摇头:“技术部门根据周正雄最后供述的几个模糊地点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在城北废弃污水处理厂的深层沉淀池里……找到了部分骸骨。dna比对确认是沈皓沅。死亡时间……至少在一年以上。颅骨有钝器重击的致命伤。”她的声音低沉下去,“陈伯辨认了遗物,确认是他。”
沈皓沅,这个被生父厌弃、被周正雄当作替罪羊并最终灭口的可怜人,也终于找到了归宿,虽然只是一堆枯骨。
“陈伯……他怎么样?”我想起那个身上沾染着龙涎香气、被卷入这场风暴中心的老管家。
“惊吓过度,心脏病发,在医院抢救过来了,但精神受了很大刺激。”楚玥叹了口气,“他一直喃喃自语,说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少爷……说当年不该瞒着老爷偷偷照顾沈皓沅,更不该把少爷藏猎刀的地方告诉周局长……他以为周正雄是念旧情想帮帮少爷……”
老管家的忠诚和善良,最终成了周正雄利用的工具。得知真相后,这份忠诚也成了压垮他的巨石。
停尸间的金属门被推开,张振走了进来。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袋深重,胡茬凌乱。周正雄的死和整个案件的真相,如同一场剧烈的地震,撼动了整个滨海市局,也让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结案报告……批下来了。”张振的声音有些沙哑,将一份厚厚的文件递给我,“上面……定性了。周正雄,系‘泣血新娘’连环杀人案真凶,因罪行败露畏罪自杀。沈皓沅被害案,并案处理。结案。”
我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报告。白纸黑字,冰冷地记录着三条无辜生命的消逝,一个家庭的破碎,一个位高权重者的疯狂堕落,以及最终坠落的终结。它将归档,尘封。滨海市的市民们会松一口气,媒体会喧嚣一阵然后转向新的热点。生活似乎会恢复表面的平静。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无法真正结案。
那三个穿着洁白婚纱、戴着泣血面具的年轻脸庞;沈天明一夜之间彻底坍塌的精神世界;陈伯在医院病床上空洞的眼神;还有那个只在冰冷报告里留下一个名字、甚至没有一张照片的、无名指指甲油未涂完的女婴……
她们都成了这场由罪恶和扭曲爱意交织而成的风暴中,无声的祭品。
“龙涎香的微量残留报告……”楚玥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我另一张纸,“在沈心怡房间窗框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提取到了微量的、成分高度一致的龙涎香挥发残留。结合周正雄的供述和习惯……是他留下的。”
我点点头,接过报告。这最后一块拼图,无声地印证了那缕曾让我如坠冰窟的熟悉气息,并非错觉,而是凶手刻意或无意留下的、通往深渊的致命线索。只是当时,它指向了错误的方向,被陈伯身上的同源气味所掩盖。
走出法医中心大楼,天空依旧阴沉,飘着细密的雨丝。空气湿冷,带着海水的咸腥和城市尘埃的味道。
张振跟在我身后,沉默地抽着烟。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迅速散开。
“林默,”他掐灭烟头,声音低沉,“这次……多亏了你。”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灰蒙蒙的海面。雨水落在脸上,冰冷。
“以后……有什么打算?”张振问,“还回你的小酒馆?”
我依旧沉默。小酒馆里那些劣质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那些刻意遗忘的画面——冰冷的解剖台、凝固的死亡、福尔马林的气味——伴随着这起案件中更深的黑暗和扭曲,再次汹涌地冲击着意识的堤坝。辞职逃离,似乎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有些东西,刻进了骨子里,融入了血液中,就再也无法剥离。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和手臂上被玻璃划破、已经结痂的细小伤痕。微弱的刺痛感传来,却异常清晰。
雨水顺着帽檐滑落,滴在脖颈上,带来一阵寒颤。
我抬起头,望向铅灰色的、仿佛永远也下不完雨的天空。然后,迈开脚步,没有走向停车的方向,而是朝着市局主楼——那栋我曾发誓再也不踏足的大楼——一步一步走去。
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
张振站在原地,看着我的背影在细雨中渐渐走向那栋象征着秩序、却也刚刚被证明同样滋生着最深沉罪恶的大楼。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重新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眼神复杂难明。
雨,还在下。
冰冷,细密,无休无止,仿佛要洗净这座城市所有的污秽与悲伤。但有些痕迹,早已渗入砖石的缝隙,融入流淌的血液,成为城市肌理中一道永不愈合的、无声的暗伤。
致命方程式
《侦探悬疑短篇小说系列》致命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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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悬疑短篇小说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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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案报告的油墨气息尚未在滨海市局彻底散去,“泣血新娘”案带来的阴影仍盘踞在走廊的角落和警员们疲惫的眼底。我的辞职信,终究还是被张振蛮横地塞回了抽屉深处,取而代之压在桌角的,是一本崭新的“特别刑侦顾问”证件。创伤应激障碍的诊断书在口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每一次心跳过速、每一次深夜被血腥记忆碎片惊醒的冷汗,都在提醒我逃离的必要。可当张振把证件拍在桌上,眼神里是不容置喙的强硬和一丝深藏的恳求时,那个“不”字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为沉默的点头。深渊一旦凝视,便再难抽身。
仅仅两个月。滨海市初冬的寒意裹挟着连绵冷雨,将城市浸泡在一种灰败的色调里。凌晨三点十七分,刑侦支队值班室刺耳的蜂鸣声如同冰冷的锥子,猝然扎破沉寂。
“中心呼叫!城东‘铂翠苑’高档小区!c区12栋顶层复式!户主报警!情况……非常诡异!重复,非常诡异!初步反馈有死者!请刑侦、技侦、法医立刻出现场!最高优先级!” 调度员的声音带着强压的急促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
“诡异”这个词在凶案现场出现,往往意味着远超想象的残酷。张振从行军床上弹起,眼里的睡意瞬间被凌厉取代。“林默!走!”他抓起外套,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铂翠苑”如同冰冷的玻璃丛林矗立在雨幕中,入口处巨大的抽象金属雕塑在旋转的警灯下投射出扭曲怪诞的阴影。c区12栋顶层复式,厚重的智能防盗门敞开着,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一股奇异的、类似苦杏仁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如同冰冷的铁爪扼住咽喉。
现场保护严密。痕检员正小心翼翼地铺设勘查踏板。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血腥场面的老刑警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客厅极尽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漆黑雨夜中模糊的城市轮廓。一个穿着深灰色高定羊绒衫、米色休闲长裤的男人,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倒在意大利进口的白色真皮沙发旁。他的头颅向后仰成一个不可能的角度,咽喉处一道巨大的、皮肉翻卷的豁口深可见骨,颈动脉和气管被彻底切断,暗红色的血液如同泼墨般浸透了昂贵的白色长绒地毯,形成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沼泽。血液甚至喷溅到了对面墙上悬挂的一幅色彩狂乱的抽象油画上,在扭曲的色块上留下更深的、令人不安的污迹。
死者面部表情凝固在极致的惊愕与痛苦之中,双眼圆睁,嘴巴因剧痛而扭曲张开。然而,真正让现场温度瞬间降至冰点的,是覆盖在他脸上的东西——
一张面具。
但绝非“泣血新娘”那种具象、狰狞的猩红泪痕面具。
这张面具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冰冷。材质像是某种哑光的白色硬质树脂,光滑得毫无纹理,没有任何装饰。它只覆盖了死者的鼻梁以上部分,如同一个毫无生气的无脸轮廓,只留下因极度痛苦而扭曲的嘴巴和下巴暴露在外。面具的眼孔位置是两片深邃的黑色镜片,此刻正空洞地“凝视”着闯入的警察,反射着勘查灯惨白的光。
“死者身份?”张振的声音低沉紧绷。
先期抵达的辖区警长立刻汇报:“初步确认,户主,陈明远,男,45岁,‘诺华生物科技’董事长兼首席科学家。独居。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一点至凌晨一点之间。报警人是死者本人!”
“本人?!”张振和我同时皱眉。
“对!报警录音已提取。凌晨三点零五分,市局指挥中心接到来自陈明远本人手机的报警电话!电话接通后,只有持续约十秒的、类似极度痛苦和窒息的粗重喘息声,以及……模糊不清的、类似指甲刮擦硬物的‘沙沙’声!随后信号中断!我们赶到时,门虚掩着,人已经……”
死者在遇害后两小时,用自己手机报了警?这不可能!
“手机呢?”我立刻追问。
“正在找!目前没在死者身上和客厅发现!”
我的目光越过尸体,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扫视现场。客厅宽敞冰冷,线条硬朗,智能家居面板在墙上幽幽亮着蓝光。没有明显打斗痕迹。沙发前的玻璃茶几上,放着一个倾倒的威士忌酒杯,杯底残留着少量琥珀色液体,旁边是半瓶同品牌威士忌。酒杯旁边,散落着几枚……核桃壳?除此之外,异常干净。
“初步判断,熟人作案可能性高。”楚玥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已穿戴好勘查装备,目光锐利如手术刀,越过众人落在尸体上。“门窗完好,无暴力闯入痕迹。死者衣着整齐,面部惊骇痛苦表情符合瞬间遭遇致命袭击的特征。凶手可能在其毫无防备时近身动手,动作极快,力量极大。凶器……”她蹲下身,仔细审视咽喉创口,“创口边缘极其整齐,深度和走向显示凶器异常锋利,带有放血槽,形态特殊,像是特制的爪刀或手术器械改造物。一刀毙命,手法极其专业。”
我的目光落在那张冰冷的白色面具上。它像一个异域的墓碑,钉在这奢华的死亡现场。模仿?挑衅?还是某种新的、更令人不安的仪式?
“面具……”我低声道。
张振立刻会意:“全方位拍照!小心提取!任何附着物都不要放过!”
楚玥用镊子轻轻触碰面具边缘。她动作顿住,更加小心翼翼地将死者的右手从沙发扶手上抬起一点。死者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尖,沾着一点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略带粘性的……蓝色碎屑?
“指甲缝里有微量异物!”楚玥的声音带着凝重,迅速用微量物证提取签小心刮取,装入证物袋。
我凑近观察。那点蓝色碎屑极小,肉眼难以分辨具体形态,像是某种织物或塑料的细微脱落物?出现在这里,格格不入。
痕检负责人老赵走了过来,脸色难看:“张队,林顾问。现场……太‘干净’了。除了死者本人的足迹和指纹,几乎找不到第三者的清晰痕迹。凶手要么极其谨慎,要么……”他指了指天花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体,“……极其了解这里。”
那是公寓标配的360度智能安防摄像头。
“监控呢?”张振立刻追问。
“物业监控室调取了昨晚录像。”老赵摇头,“走廊电梯监控显示,昨晚十点五十分,陈明远独自一人刷卡进入顶层电梯。之后直到我们赶到,没有任何人从电梯进入顶层。楼梯间监控也看了,无人出入。但问题是……”他指向客厅那个摄像头,“这户的室内安防系统,包括这个摄像头,在昨晚十一点零三分,被手动关闭了。关闭指令……来自陈明远本人的手机app!”
“他自己关的?”张振眉头拧紧,“为什么?他要见谁?”
“更诡异的是,”老赵补充,指向客厅中央的智能音箱,“检查记录显示,昨晚十一点整,它接收到一个来自陈明远手机的语音指令播放请求。请求播放的曲目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音箱在十一点整准时开始播放。十一点零三分,室内监控被关闭。之后……音乐一直播放到凌晨一点零七分,系统预设的自动关机时间才停止。”
《月光奏鸣曲》?冰冷、忧郁的旋律,成为了这场谋杀的背景音?凶手在悠扬的乐声中,从容割开受害者的喉咙,再为他戴上冰冷面具?这种刻意的安排,令人心底生寒。
“陈明远的手机呢?”我问。
“正在全力搜索!目前没发现!”老赵回答。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玻璃紧闭,锁扣完好。窗台纤尘不染。目光扫过窗框内侧靠近锁扣的一个极其微小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点点……非常浅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白色粉末状痕迹?颜色接近窗框的铝合金原色,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我示意痕检员过来采样。这痕迹太轻微,位置刁钻,像某种东西快速摩擦蹭到留下的?是凶手留下的?还是无关紧要的灰尘?
三个不起眼的线索,如同黑暗中的微弱萤火:死者指尖那点微不可查的蓝色碎屑;室内监控被死者自己手机app精准关闭的时间点(十一点零三分);以及窗框角落那点几乎消失的灰白色粉末。
它们各自孤立,微不足道。
“诺华生物科技”总部大楼顶层,陈明远的办公室弥漫着压抑和恐慌。公司副总,也是陈明远的首席助手,苏瑾,一个约莫三十七八岁、气质干练、戴着无框眼镜的女人,脸色苍白,但眼神努力维持着镇定。她身边站着研发部主任赵志刚,一个四十出头、头发微秃、神情紧张的男人。
“陈董他……真的……”苏瑾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苏总,节哀。”张振公式化地说,“有几个问题需要你们配合。”
“请讲。”苏瑾深吸一口气。
“陈明远先生最近在公司,或者个人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与人结怨?”张振问。
“异常?”苏瑾苦笑摇头,“陈董是个纯粹的科学狂人,最近公司核心项目‘生命方程式’进入最后的关键动物实验阶段,他几乎住在实验室,压力巨大,脾气有点急躁,但这都很正常。结怨……”她看了一眼赵志刚,“最大的竞争对手是‘辉腾生物’,他们在同样的基因编辑治疗赛道投入巨大,商场上交锋很激烈。他们的ceo马国涛,和陈董在几次行业峰会上都针锋相对过。”
“辉腾生物”的马国涛。这个名字被记录下来。
“个人情感方面呢?”我开口。
苏瑾和赵志刚对视一眼,苏瑾推了推眼镜:“陈董……离异多年,一直单身。他……个人生活极其简单,几乎……没有情感生活。全部精力都在科研上。”她的语气很确定。
“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你们两位在哪里?”张振例行询问。
“我在公司实验室。”赵志刚立刻回答,声音有些发紧,“‘生命方程式’的小鼠实验体昨晚出现一组异常数据,我带着团队连夜分析,实验室的监控和门禁系统都能证明,我一直待到凌晨两点多才离开。苏总可以作证,她中间来看过进展。”他看向苏瑾。
苏瑾点头确认:“是的。昨晚十点半左右,我去了一趟实验室,和赵主任讨论了一下数据异常的问题,大概待了二十分钟就离开了。之后我直接回家了。我家小区的电梯和入户门禁监控应该可以证明我回去的时间。”
两人的不在场证明似乎都相对清晰。
“陈明远的手机非常重要,现在下落不明。”张振盯着他们,“作为他最亲近的助手,你们知道他的手机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比如,设置了什么特殊的访问权限?或者,有没有备份?”
“手机?”苏瑾思索着,“陈董的手机是特制的加密型号,物理隔离,安全性极高。他极度注重隐私,核心数据从不备份云端,只在实验室的物理隔离服务器上有加密备份。手机本身……就像一个高度加密的黑匣子,只有他自己能解开。”
“他家里那个智能音箱播放《月光奏鸣曲》的指令,你们知道吗?”我问。
“《月光》?”苏瑾和赵志刚都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陈董……似乎更喜欢环境白噪音或者完全静音工作。古典乐……很少听。至少在公司从没听过。”赵志刚补充道。
不是他的喜好?那这个指令……
离开“诺华生物”,我们赶往“辉腾生物”。马国涛是个身材发福、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在奢华的办公室里接待了我们,态度带着商人的圆滑。
“陈明远死了?真是……天妒英才啊。”马国涛语气惋惜,但眼底深处却难掩一丝复杂情绪,“我和他确实是对手,商场如战场嘛。但杀人?”他摊摊手,带着夸张的无辜,“你们警察太看得起商场竞争了。我马国涛要赢,会在实验室和市场上堂堂正正打败他,而不是用刀子。那太低劣,也配不上我的身价。”
“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您在什么地方?”张振问。
“在家。”马国涛回答干脆,“和我太太,还有我的私人医生。我有严重的睡眠障碍,昨晚十点就吃了安眠药睡了,私人医生张医生可以证明他十一点左右还来给我测过血压。需要的话,我可以提供小区监控和我太太、张医生的联系方式。”他眼神坦然。
初步核实,马国涛的不在场证明似乎无懈可击。
“听说陈明远最近在‘生命方程式’项目上取得了关键突破?”我抛出信息。
马国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闪烁了一下:“哦?这我倒没听说。‘生命方程式’……不是一直卡在动物实验的免疫排斥难关上吗?”他反问道,带着试探。
“据我们了解,可能有了转机。”我含糊其辞,观察他的反应。
马国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着表情:“是吗?那真要恭喜诺华了。不过,科学的事情,没到最后一步,谁说得准呢?”语气平淡,但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线索似乎指向了商业竞争,但马国涛的证明太牢固。那个神秘报警电话和死者指尖的蓝色碎屑,依旧迷雾重重。
法医中心。无影灯下,陈明远的尸体被彻底打开。楚玥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冷静而精准:
“死因确认,颈部单刃锐器伤导致颈动脉、颈静脉断裂及气管离断,失血性休克死亡。凶器特征与初步判断一致,刃口薄而异常锋利,带有明显放血槽,推测为特制的爪刀或手术器械改造物,刃长超过15厘米。创口边缘极其整齐,一刀毙命。死亡时间在昨晚十一点至十一点半之间,与音乐播放起始时间吻合。”
“死者指尖提取的微量蓝色碎屑,”楚玥拿起报告,“成分分析出来了。主要成分为聚酯纤维,但掺杂了极其微量的……二氧化钛纳米颗粒和一种特殊的生物相容性聚合物涂层。这种组合……通常用于高端实验室的防静电、无菌操作服!特别是某些需要严格控制微粒污染的生物安全级别(bsl-3)实验室!”
实验室操作服!指向“诺华生物”内部!
“面具本身呢?”我追问。
“面具材质是高密度聚氨酯树脂,表面特殊哑光处理,内部光滑。没有提取到任何皮屑、毛发、汗液等生物检材。凶手佩戴了手套,面具内部也可能做了防脱落处理。”楚玥指着面具内侧边缘一个极其微小的点状压痕,“这里,有一个非常细微的、可能是佩戴时微型固定吸盘留下的压痕。已做硅胶倒模。”
“窗框角落提取的灰白色粉末呢?”张振问。
“是纯度极高的纳米级二氧化硅粉末。”楚玥回答,“通常用作高端涂料添加剂、精密抛光剂,或者……某些药物缓释制剂的载体材料。现场窗框是铝合金材质,不排除是原生粉末,但位置刁钻,形态不像自然累积。不能排除是凶手身上携带物剐蹭时留下的。”
纳米级二氧化硅?药物载体?再次指向“诺华生物”的制药背景!
技术科追踪陈明远手机信号有了突破:“张队!林顾问!陈明远的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点,在城南一个废弃的化工厂旧址附近!时间是今天凌晨三点十分!信号消失前,手机最后一次联网活动记录是……”
小陈调出数据:“凌晨一点零九分!也就是在公寓音箱自动关机后仅仅两分钟!手机使用流量访问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境外加密网络节点!深度包检测捕捉到特征流量,指向一个暗网加密论坛!登录使用的id是……‘基因锁匠(gene_lock**ith)’!”
暗网!凌晨一点零九分!距离陈明远死亡时间仅过去不到两小时!凶手用死者的手机登录了暗网?用了陈明远可能自己使用的id“基因锁匠”?这是挑衅?还是为了传递信息?
“‘基因锁匠’……”张振咀嚼着这个id,“立刻查这个id在暗网上的所有关联!还有那个论坛!”
“手机最后定位的化工厂!马上布控搜查!”张振下令。
城南,废弃的“红星”化工厂。巨大的厂区破败不堪,弥漫着刺鼻的化学残留气味。警察们谨慎搜索。在一个布满铁锈的废弃反应罐底部缝隙里,找到了陈明远那部特制加密手机的残骸。手机被砸得粉碎,sim卡和存储芯片被移除。外壳上沾满了油污和铁锈。
然而,在手机残骸不远处的一个锈蚀铁桶旁,痕检员发现了一个被丢弃的、揉成一团的浅蓝色一次性丁腈手套!手套外侧污秽,内侧相对干净。
老赵用镊子夹起手套,强光手电下仔细观察内侧指套部位:“有发现!手套内侧,食指和拇指指腹位置,有极其微量的、透明的……油性残留物!看起来……像是指纹采集印油?但质地更特殊!”
手套内侧的印油残留?凶手在行凶后,处理现场时,接触过需要采集指纹的东西?或是他自己伪装时留下的?
这残留物,与死者指尖的蓝色纤维碎屑、窗框的纳米二氧化硅粉末,形成了第三条线索。
“立刻送检!”张振下令。
法医中心实验室。
楚玥将三份检测报告推到我和张振面前,眼神凝重:
“第一,死者陈明远指尖的蓝色纤维碎屑:确认含有与‘诺华生物’bsl-3级实验室专用无菌操作服完全一致的纤维成分及特殊涂层(含二氧化钛纳米颗粒和生物相容聚合物)!同时,检测出极其微量的、一种强效神经肌肉阻滞剂——简箭毒碱衍生物的残留!它能导致局部肌肉麻痹,感觉迟钝!”
张振倒吸一口凉气:“凶手在操作服纤维上涂了麻药?所以陈明远被戴上面具时没有剧烈反抗?”
“可能性极大。”楚玥点头,“这解释了现场无激烈搏斗痕迹。”
“第二,现场窗框的纳米二氧化硅粉末:其粒径分布、表面修饰剂特征,与‘诺华生物’‘生命方程式’项目实验室用于药物缓释微球制备的特种载体材料完全一致!该材料是项目组专用,外部无法获取!”
矛头瞬间指向“诺华生物”内部!“生命方程式”项目组!
“第三,”楚玥拿起最后一份报告,“废弃化工厂手套内侧残留的油性物质:主要成分为氟化硅油(常用于精密润滑和防指纹),其中检测到微量的皮脂酸。最关键的是,分离出了极其微量的……滨海市局刑技所物证保全中心内部使用的、用于标记高保密生物物证的防篡改荧光示踪微粒!批号【sw-2023-089】!”
市局刑技所内部?!生物物证保全中心?!
张振脸色铁青:“我们内部……有鬼?!”
线索链在此刻被这防篡改微粒强行扭结!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向——凶手不仅对“诺华生物”内部极其熟悉(操作服、专用材料),甚至可能……在市局刑技所内部也有眼线(防篡改微粒)!他利用实验室操作服纤维的麻药控制受害者,利用精确的时间操控制造不在场证明,最后用陈明远的手机登录暗网,并故意留下手套指向内部问题!
苏瑾和赵志刚的嫌疑急剧上升!苏瑾是陈明远最亲近的助手,赵志刚是研发部主任,都能接触到核心实验室和材料。但他们谁能接触到市局刑技所的防篡改微粒?
“‘基因锁匠’的id追踪有进展吗?”我问技术科。
小陈:“有重大发现!通过论坛底层日志反向追踪,‘基因锁匠’id在案发前两个月内,曾与另一个id‘数据掮客(data_broker)’有多次加密通信!最后一次联系时间是案发前一天的下午三点十五分!之后,‘基因锁匠’再无活动,直到案发后被凶手登录。‘数据掮客’id在案发后也消失了!”
共犯!陈明远(基因锁匠)在案发前,一直在和一个代号“数据掮客”的人在暗网联系!他们密谋了什么?这个“数据掮客”是谁?是公司内部的苏瑾或赵志刚?还是……市局内部的蛀虫?陈明远的死,是灭口?还是交易破裂?
“立刻!秘密监控苏瑾和赵志刚!同时,成立内部调查组!秘密筛查刑技所生物物证保全中心所有能接触【sw-2023-089】批号微粒的人员!特别是昨晚有异常动向的!”张振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
就在部署行动时,张振手机响起。他接通后,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赵志刚……死了。”
城西,一个老旧的单元楼。警戒线拉起。赵志刚的尸体仰面倒在狭小客厅的地板上。胸口插着一把锋利的厨房剔骨刀,直没至柄。鲜血浸透了廉价的地毯。现场有挣扎痕迹,茶几翻倒,杯子碎裂。初步判断是熟人作案,凶手趁其不备或短暂搏斗后行凶。
“死亡时间?”张振问。
“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半到十一点之间。”法医回答。
十点半到十一点?这正是陈明远遇害的时间段(十一点至十一点半)之前!赵志刚死在陈明远之前?
“谁报的案?”
“邻居。听到激烈争吵和摔打声,后来没动静了,觉得不对劲就报了警。”
“立刻查周边监控!查赵志刚昨晚行踪!”张振下令。
楚玥在赵志刚尸体旁检验。她小心地抬起赵志刚的右手。他的右手紧紧握拳,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点……深褐色的、类似干涸血痂的硬质碎屑?但颜色不太像血。
楚玥用镊子小心取出一点。不是血痂,更像是……某种坚果或种子的硬壳碎屑?颜色深褐,质地坚硬。
“指甲缝里有异物,像是植物性硬壳残留。”楚玥将碎屑装入证物袋。
技术科对赵志刚手机和电脑的初步检查:手机通讯记录被删除,但恢复了一条昨晚十点零五分发出的短信,收件人是苏瑾,内容只有两个字:“救我!”
电脑浏览器历史记录显示,案发前一天,他多次搜索过“铂翠苑小区安保漏洞”、“如何屏蔽手机信号定位”等关键词!
他在计划什么?向苏瑾求救?他知道危险?
苏瑾被紧急传唤。面对赵志刚的死讯和那条“救我”短信,她显得震惊而困惑。
“救我?昨晚十点零五分?”苏瑾努力回忆,“昨晚十点左右,我确实在公司实验室。赵主任也在。他当时情绪……很焦躁,一直在抱怨实验数据异常可能是人为干扰。我劝他冷静,后来我就离开实验室回家了。大概十点二十左右离开公司。之后没再联系过他。他为什么会发‘救我’给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的不在场证明(公司监控、小区门禁)似乎完整。赵志刚的求救短信和死亡时间,将她置于巨大的嫌疑中,却又缺乏直接证据。
法医中心。
赵志刚指甲缝提取的深褐色硬壳碎屑分析报告出来了:确认为核桃内隔膜的硬质碎片!同时,检出微量的……苦杏仁苷残留!
苦杏仁苷?剧毒物质!
“赵志刚胃内容物分析!”楚玥拿起另一份报告,“他死前两小时左右吃过东西。除了常规食物……检出微量的核桃仁成分,以及……显著剂量的苦杏仁苷!他是中毒而死?!”
张振和我都愣住了。胸口插着刀,却死于中毒?
“不对!”楚玥指着尸检报告,“毒理检测显示他体内苦杏仁苷剂量很高,足以致命,但死亡过程需要时间。而根据尸僵、尸斑和创口凝血形态判断,他是被刀刺入心脏后瞬间死亡的!中毒症状……在他被刺死前,可能才刚刚开始发作!”
“凶手是先下毒,然后在他毒发前补刀?确保他必死?”张振感到一阵寒意。
“很可能!”楚玥点头,“凶手非常谨慎,要确保万无一失!”
苦杏仁苷再次出现!与陈明远案发现场窗框的纳米二氧化硅(药物载体?)、以及指向内部的防篡改微粒交织在一起。
刑技所内部筛查组带来了关于防篡改微粒【sw-2023-089】的惊人发现:该批号微粒的保管员是资深技术员秦伟。秦伟的银行流水显示,半年前他妻子账户收到一笔来源不明的海外汇款,金额五十万美金!汇款方是离岸公司。
“秦伟昨晚行踪?”张振追问。
“秦伟昨晚值班!负责刑技所生物物证保全中心的夜班安保巡检!他有充分的时间和权限接触微粒!”筛查组回答,“但监控显示他一直在岗位,没有异常外出。不过……昨晚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刑技所内部网络有短暂波动,日志显示是秦伟的权限终端进行了一次‘例行安全扫描’,但扫描范围似乎超出了常规。”
十一点到十二点?正是陈明远遇害的核心时间段!秦伟在利用网络波动掩盖什么操作?
“立刻控制秦伟!”张振下令。
审讯室。秦伟,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技术员,面对指控和银行流水,心理防线迅速崩溃。
“我……我是收了钱!有人……有人用加密邮件联系我,让我……让我在昨晚十一点半左右,利用值班权限,在物证管理系统里……抹掉一条关于‘诺华生物’某批送检样品的异常记录!说事成之后再给我另一半!我……我鬼迷心窍了!但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我也不知道那微粒怎么跑到现场去的!”秦伟痛哭流涕。
“抹掉什么记录?谁联系你的?”张振厉声问。
“记录……记录编号【nw-20231025-bs003】,是‘诺华生物’十月底送来的一批bsl-3实验室环境微生物抽检样本的原始数据记录!联系我的人……id就是‘数据掮客’!其他的我真不知道啊!”秦伟瘫软在椅子上。
“数据掮客”!又是这个id!
技术科对秦伟工作终端和刑技所网络的深度挖掘确认了他的供述。他确实在昨晚十一点三十五分左右,利用“例行扫描”的掩护,非法删除了那条记录。记录内容被部分恢复:显示那批来自“诺华生物”bsl-3实验室的样本中,检测出了微量的……简箭毒碱衍生物残留!正是陈明远指尖纤维上发现的麻药成分!
凶手在实验室操作服上涂抹麻药的行为,在更早的送检样本中留下了蛛丝马迹!有人(很可能是“数据掮客”或其同伙)试图通过秦伟抹掉这个指向实验室内部的关键证据!
秦伟是内鬼,负责抹掉线索,但他不是直接凶手。他接触防篡改微粒是日常工作,微粒如何沾染到凶手手套上,依然是个谜。赵志刚指甲缝的核桃碎屑和苦杏仁苷,指向了另一条线。
苏瑾的嫌疑再次上升!她是陈明远最亲近的人,能接触到实验室的一切。赵志刚死前向她求救。她声称十点二十离开公司,但赵志刚十点零五分就发出了求救短信?这十分钟发生了什么?
“查苏瑾昨晚离开公司后的精确路线!查她小区的入户监控是否连续!查她与赵志刚、陈明远的所有通讯和财务往来!”张振下令。
筛查组带来了突破:苏瑾名下有一个隐秘的海外账户。近三个月内,有数笔来自不同离岸公司的、总计超过两百万美金的汇款!汇款时间点与“基因锁匠”和“数据掮客”在暗网的活跃期高度重合!
同时,技术科恢复了赵志刚电脑上一个加密的日记文档片段:
… 苏瑾不对劲。她最近接触的人……那个穿风衣的男人是谁?她账户的钱从哪里来的?‘生命方程式’的核心数据……陈董怀疑有泄露。他昨晚约我谈,说有证据……是关于苏瑾和‘数据掮客’的……我很害怕……
赵志刚知道了苏瑾的秘密!他可能是陈明远找的同盟!苏瑾为了灭口,先毒杀赵志刚(可能利用他爱吃核桃的习惯下毒),然后赶去陈明远家行凶!
苏瑾被正式列为重大嫌疑人!逮捕令火速签发!
然而,当警察赶到苏瑾的高档公寓时,已是人去楼空!她的护照、部分贵重物品消失。监控显示她在凌晨四点左右,独自驾车离开了小区,方向不明。
“发布通缉令!全城布控!通缉苏瑾!”张振对着通讯器怒吼。
我站在苏瑾空荡荡的客厅里,空气中还残留着她常用的香水味。一切似乎都指向苏瑾——商业间谍,勾结“数据掮客”,谋害陈明远和赵志刚。逻辑似乎通顺。
但三个最初的微小线索在我脑中盘旋:蓝色纤维碎屑(实验室操作服)、十一点零三分关闭监控(精确时间点)、窗框的纳米二氧化硅粉末(专用载体材料)。
苏瑾作为副总,经常出入实验室,但她会亲自穿操作服进行可能沾染麻药的操作吗?十一点零三分关闭监控,是陈明远的习惯动作被利用,还是凶手强迫?窗框的粉末,是凶手剐蹭留下,还是……
我的目光落在苏瑾客厅的博古架上。一个精致的玻璃罐里,装着一些……核桃?旁边还有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几颗剥好的核桃仁。
核桃……赵志刚指甲缝里有核桃碎屑,胃里有核桃仁和苦杏仁苷……
我走过去,拿起一颗核桃。很普通的纸皮核桃。我又看向那个小碟子里的核桃仁。颜色……似乎比正常的核桃仁颜色要深一点?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褐色?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闪电劈进脑海!我猛地抓起碟子里的一颗核桃仁,凑近鼻子闻了闻。除了核桃本身的油脂味,似乎……还有一丝极其极其微弱的、被掩盖的苦杏仁味?!
“楚玥!立刻检测苏瑾家这些核桃仁的成分!”我对着电话喊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还有!查陈明远家那散落的核桃壳!看内部是否有异常!”
等待结果的时间如同煎熬。技术科灯火通明。
报告出来了。
第一份:苏瑾家碟子中的核桃仁——经高精度质谱分析,检出高浓度的苦杏仁苷!核桃仁被精心注入了苦杏仁苷溶液!伪装成正常核桃!
第二份:陈明远公寓现场散落的核桃壳——其内部隔膜上,检出微量的苦杏仁苷残留!同时,核桃壳内部附着有极其微量的……纳米级二氧化硅粉末!与窗框发现的粉末成分一致!
第三份:赵志刚指甲缝的核桃隔膜碎屑——检出苦杏仁苷,同时检出微量纳米二氧化硅!
冰冷的结论如同重锤!
毒核桃!苏瑾家有毒核桃仁!陈明远家的核桃壳内部有毒物残留!赵志刚指甲缝里有带毒的核桃碎屑!
苏瑾有毒杀赵志刚的动机和条件(有毒核桃)。但陈明远家的毒核桃是谁放的?陈明远本人会吃苏瑾给的毒核桃吗?窗框和核桃壳内部的纳米二氧化硅粉末,再次指向“生命方程式”的专用材料!
更重要的是,法医确认陈明远死于刀伤,胃内容物未检出苦杏仁苷!他茶几上的核桃,可能根本没吃!或者……凶手根本没打算让他中毒?那些毒核桃出现在陈明远家,是为什么?栽赃?混淆视听?
苏瑾的逃跑,是畏罪潜逃?还是……她也只是棋子,甚至可能是另一个受害者?
“数据掮客”是谁?秦伟供述的id,赵志刚日记里提到的穿风衣的男人……苏瑾背后,是否还隐藏着真正的黑手?
“查!苏瑾所有的通讯记录!特别是案发前与陌生号码的联系!查她的车!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张振的声音带着被愚弄的怒火。
技术科追踪苏瑾车辆的gps信号。信号最后消失在通往邻市的跨海大桥上,时间是凌晨五点十分,随后再无踪迹。如同人间蒸发。
案件陷入僵局。所有的直接线索似乎都断了。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面前摊开所有的现场照片、报告、物证清单。三个微小的线索如同三颗孤星,在脑海中旋转:蓝色纤维(操作服/麻药)、十一点零三分(精确时间点)、纳米二氧化硅粉末(专用载体)。
陈明远在十一点整播放《月光奏鸣曲》,十一点零三分关闭监控。这是他的习惯?还是凶手的要求?
如果是习惯……凶手如何精确知道并利用这个时间点?只有非常熟悉陈明远的人。
如果是凶手的要求……凶手如何让陈明远在十一点整准时播放音乐?强迫?诱导?
我反复听着那段诡异的报警录音:持续十秒的痛苦喘息和指甲刮擦硬物的“沙沙”声……刮擦什么?地板?墙壁?还是……手机屏幕?一个垂死之人,用尽最后力气,试图用指甲在手机屏幕上留下信息?
“手机!陈明远的手机屏幕!”我猛地站起来,冲出办公室,直奔证物仓库。
“老赵!陈明远那部被砸碎的手机!屏幕碎片!全部找出来!仔细检查有没有……划痕!特别是用指甲能留下的那种划痕!”我的声音带着急切。
老赵虽然困惑,但立刻执行。技术员在显微镜下仔细拼合检查每一块屏幕碎片。
一小时后。技术员激动地喊道:“有!有划痕!在屏幕正面下方边缘,一块较大的碎片上!有几道非常新鲜的、深浅不一的平行刮痕!像是……用指甲反复用力刮擦留下的!”
“能复原刮擦的痕迹形态吗?或者……是否构成某种图案或符号?”我追问。
技术员将高倍显微镜下的图像投放到屏幕上。几道白色的、略微交错的刮痕清晰地显示出来。
“这……不像图案……倒像是……”技术员皱着眉头,“……像是字母?或者数字?”
我和张振紧紧盯着屏幕。那几道刮痕的走向和相对位置……
“是‘v’!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v’!”张振突然喊道。
“v”?什么意思?胜利?罗马数字5?还是……姓氏缩写?代号?
“查!所有与陈明远、‘诺华生物’、‘生命方程式’有关联的,名字或代号里带‘v’的人!”张振下令。
筛查组迅速行动。名单很快出来:公司内部没有主要人员名字带v。外部竞争对手马国涛(ma)没有v。苏瑾(su)没有v。赵志刚(zhao)没有v。
“v……v……”我喃喃自语,目光扫过办公室的白板,上面钉着“诺华生物”的组织结构图。我的目光停留在研发部主任赵志刚的名字上,又移向他下面的一个名字——项目骨干:维克多·陈(victor chen)!
维克多·陈!英文名victor!v!
“维克多·陈!他在哪?!”我急问。
筛查组快速查询:“维克多·陈,‘生命方程式’核心算法工程师!美籍华人!昨天……因病请假了!没来上班!同事说他感冒了。”
“立刻定位他的手机!查他的住址!”张振预感不妙。
维克多·陈登记的手机已关机。住址是市中心一处高级公寓。警察赶到时,公寓内空无一人!个人物品有翻动痕迹,护照消失!他跑了!
“调取公寓楼及周边所有监控!查他昨晚行踪!”张振怒吼。
监控显示:昨晚九点四十分,维克多·陈独自驾车离开公寓。十点十五分,车辆进入“铂翠苑”小区地下车库(与陈明远同一小区!)。十点五十分,陈明远乘电梯回家(电梯监控拍到)。十一点四十分,维克多·陈的车驶离“铂翠苑”车库!凌晨一点左右,他回到自己公寓,停留不到半小时后,携带行李离开,去向不明!
时间线完全吻合!维克多·陈有重大作案嫌疑!他在陈明远回家前就潜入车库等候(可能通过某种方式提前进入陈明远家?),在陈明远回家后行凶(十一点至十一点半),然后离开!
“他为什么能进入陈明远家?熟人?”张振问。
“查两人的关系!”我立刻想到,“还有,维克多·陈是否有权限接触到bsl-3操作服和专用纳米二氧化硅材料?”
筛查组反馈:维克多·陈作为核心算法工程师,虽不直接进行生物实验,但因其工作性质,拥有bsl-3实验室的二级访问权限,可以进入并接触部分物品(包括备用操作服)!同时,“生命方程式”药物载体的纳米材料特性参数由他参与计算优化,他能接触到样品和制备流程!
一切豁然开朗!维克多·陈(victor chen,“v”)就是“数据掮客”!他利用职务便利,窃取“生命方程式”核心数据,在暗网联系陈明远(基因锁匠)试图交易或威胁。交易可能破裂,或者他本就计划灭口独占成果。他提前在陈明远家的核桃里下毒(纳米二氧化硅作为苦杏仁苷载体?),可能想伪装成意外或疾病,但不知为何陈明远没吃(或者他改变计划)。他利用对陈明远习惯的了解(或诱导),让其在十一点整播放音乐,并在十一点零三分关闭监控。他穿着事先准备好的、涂抹了麻药的实验室操作服(蓝色纤维来源)潜入,实施谋杀并戴上白色面具。行凶后,他用陈明远的手机登录暗网(可能发送数据或毁灭痕迹),并故意留下沾染了刑技所防篡改微粒的手套(微粒来源?他如何获得?可能与秦伟有关联?),将警方视线引向苏瑾和内部问题。他杀害赵志刚,是因为赵志刚可能发现了他的秘密(赵志刚的求救短信)。最后,他利用陈明远垂死之际的报警电话和指甲刮擦留下的“v”,将警方引入歧途(指向维克多·陈自己?还是另有深意?),为自己逃跑争取时间。
“立刻发布红色通缉令!全球通缉维克多·陈!封锁所有出入境口岸!”张振下达命令。
国际刑警的协作迅速展开。一周后,消息传来:维克多·陈在试图使用假护照从东南亚某国离境时被拦截逮捕!他随身携带的加密硬盘中,发现了完整的“生命方程式”核心数据副本!
滨海市局审讯室。维克多·陈,一个看起来文质彬彬、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不甘。
“为什么?”张振冷冷地问。
维克多·陈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扭曲的笑容:“为什么?为了钱?为了名?为了证明我比陈明远那个老顽固更强!‘生命方程式’是我的心血!我的算法才是核心!可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写代码的工具!他要把成果捂在手里,慢慢来?外面有的是人愿意出天价!‘数据掮客’只是个中间人,真正的买家……你们永远查不到。”
他承认了谋杀陈明远和赵志刚,手法与我们推断的基本一致。他利用实验室权限准备了带麻药的操作服和毒核桃(本想给陈明远用,但临时决定用刀更“解恨”),利用对陈明远作息和安保系统的了解(曾作为心腹参与智能家居调试)制造时间差。防篡改微粒是他从一个地下渠道高价购买的(来源正在追查),故意沾染在手套上,目的是搅乱警方视线,嫁祸给苏瑾(他知晓苏瑾的海外账户问题,并故意泄露给赵志刚)。陈明远垂死时的刮痕“v”,是他没料到的意外,反而加快了他的暴露。
“那个白色面具呢?《月光奏鸣曲》呢?也是你要求的?”我问。
维克多·陈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得意:“面具?像不像一个冰冷的**?给他辉煌的一生画上**。《月光》?多应景啊,送他走向永恒的黑暗。艺术,不是吗?”他的笑声在审讯室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案件终于尘埃落定。维克多·陈被引渡回国,等待审判。苏瑾在边境被捕,她海外账户的巨额资金被证实是维克多·陈通过地下钱庄进行的栽赃。秦伟被依法处理。
结案报告厚重。媒体喧嚣过后,生活归于“平静”。
市局表彰大会上,掌声雷动。张振代表专案组发言,逻辑清晰,证据链完整。
我坐在角落,没有看报告,目光落在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上。三个最初的微小线索——蓝色纤维、精准的时间点、窗框的粉末——如同三颗冰冷的钉子,最终钉死了维克多·陈。它们微不足道,却串联起了实验室的麻药、精密的算计、专用的材料,指向了那个隐藏在科技光环下的扭曲灵魂。
法医中心那熟悉的福尔马林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我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被磨得起毛的诊断书。
张振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是如释重负的疲惫:“总算……结束了。干得漂亮,林默。”
结束了吗?维克多·陈眼中那种对生命毫无敬畏的冰冷,那种将谋杀视为“艺术”的扭曲,如同病毒,在这座城市的肌理中无声扩散。下一个深渊,会在何时何地悄然张开?
我站起身,没有回应张振的话,只是点了点头,独自走出依旧喧闹的会议室。走廊尽头,是那间熟悉的法医中心办公室。灯光亮着。
我推门进去。楚玥正伏在显微镜前,听到声音抬起头,清亮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结束了?”她轻声问。
“嗯。”我走到她桌边,目光落在摊开的陈明远咽喉创口的高清照片上。创口边缘光滑得异常。
“看什么?”楚玥问。
“创口。”我指着照片。
楚玥的眉头微微蹙起,凑近照片:“创口怎么了?还有疑点?”
“没什么。”我收回目光,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只是觉得,人心这把刀,有时候比任何凶器都更锋利,也更难测。”
窗玻璃上,倒映着我和楚玥的身影,以及身后这座城市无边无际的、灯火璀璨的黑暗。
雨夜屠戮者(上)
滨海市连环凶杀案重现,手法与五年前未破悬案如出一辙。
刑侦顾问林墨被迫介入,发现凶手刻意模仿作案。
当第三具尸体出现时,他意识到对方在玩一场致命的“找茬游戏”——
所有破绽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滨海市的雨,总带着一股铁锈和海水沤烂了的腥气,尤其在深夜。雨水砸在“利民便利店”那脏污不堪的霓虹招牌上,破碎的红光在湿漉漉的地面流淌,像稀释了的血。警戒线将这片小小的罪恶现场与湿冷的街道隔绝开来,蓝红警灯无声地旋转,把雨丝切割成断续的光带,映在张振那张铁青的脸上。
刑侦大队长张振撑着伞,眉头拧成一个死结,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挺括的****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看着地上那片被白色标线带圈出来的不规则暗红,雨水正不断冲刷着它,颜色越来越淡,仿佛要抹去最后的存在证明。空气里除了湿冷,还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手法完全一样。”楚玥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冷静。她穿着一次性防护服,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却锐利的眼睛。她蹲在尸体原本的位置旁边,手指虚点着空气:“颈动脉精准割裂,失血性休克致死。创口角度、深度、边缘的轻微撕裂特征……和五年前那三起‘雨夜屠夫’的案子,分毫不差。”她顿了顿,抬眼看向张振,眼神凝重,“就像……同一个人又回来了。”
张振腮帮子的肌肉绷紧了。五年前那个悬而未决的连环杀人案,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职业生涯的巅峰时期,也成了整个滨海市警界挥之不去的梦魇。三个无辜的生命在雨夜被残忍收割,凶手如同鬼魅,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这根刺不仅没拔出来,反而带着更深的恶意,再次刺入了滨海市的皮肉。
“现场呢?”张振的声音有些沙哑,压着翻涌的怒火和一种被戏耍的憋屈感。
“太干净了。”旁边的年轻刑警小李立刻报告,语气带着挫败,“除了受害人的血迹,几乎没有有价值的痕迹。没有挣扎搏斗迹象,没有目击者,门口的监控……”他指了指头顶那盏孤零零、罩子已经模糊的监控探头,“被人用口香糖精准地糊住了镜头,就在案发时间段内。手法老练,目标明确。”
雨水冰冷地拍打着地面,冲刷着罪证,也冲刷着张振心中残存的侥幸。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湿冷空气,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雨夜中有些刺眼。他翻出一个备注为“林墨”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重重地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了,那头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深海般的寂静。
“林墨,”张振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失真,“‘雨夜屠夫’……回来了。钱潮街道689号利民便利店。我等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叹息。“知道了。”一个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男声响起,随即挂断。
张振收起手机,望着被警灯映照得光怪陆离的雨幕。他知道,那个被警界私下称为“人形测谎仪”和“犯罪拼图师”的男人,那个亲手抓住无数穷凶极恶之徒、却在五年前那桩悬案后黯然辞职的男人,终究还是被这血腥的雨夜拽了回来。林墨的“回来”,本身就预示着事态的严重性超出了常规警力的掌控范围。
一辆黑色的旧款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警戒线外停下,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很轻。车门打开,一把纯黑色的长柄伞先探了出来,“啪”地一声撑开,隔绝了冰冷的雨水。伞面抬起,露出一张脸。
林墨看起来比五年前更清瘦了些,脸部线条如同被刀削斧凿过,棱角分明,透着一种近乎无情的冷硬。他穿着简单的深灰色夹克,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有些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深海,此刻映着闪烁的警灯,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机器般的专注和审视。他缓步走来,步伐沉稳,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张振迎了上去,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只有一种沉重而默契的凝重。
“现场在里面。”张振侧身让开通道,声音低沉。
林墨微微颔首,目光已经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警戒线外的地面、墙角的垃圾箱、便利店门口歪斜的广告牌。他走到警戒线前,一名负责看守的年轻警员下意识地想要阻拦询问,张振抬手制止了他。
林墨弯腰钻过警戒线,黑色雨伞收起,雨水顺着伞尖滴落在地面的血水混合物里。他没有立刻去看那片被圈出来的血泊中心,而是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犬,开始沿着一个无形的轨迹,缓慢地、极其细致地绕着便利店门口这片不大的区域走动。
他的视线扫过潮湿的水泥地面,扫过沾满泥污的墙角,扫过便利店那扇被暴力破坏、玻璃碎裂的铝合金门框。他的目光锐利得如同手术刀,不放过任何一丝纹理、一点异色、一个细微的凹陷或凸起。他蹲下身,凑近被撬坏的门锁,指尖在冰冷的金属边缘轻轻掠过,没有触碰,只是观察着撬痕的深浅、方向、金属扭曲的形态。他又移动到血泊边缘,那里雨水和血水混合,颜色浑浊。他没有在意那片刺目的红,而是盯着血水边缘几厘米外、一块颜色略深、似乎被什么液体浸染过又干涸了的水泥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楚玥走了过来,递给他一份装在防水透明证物袋里的初步尸检报告照片。照片上是死者惊恐扭曲的面容和颈部那道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死者王强,男性,32岁,便利店夜班店员。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11点到凌晨1点之间。致命伤是颈部左侧单刃利器造成的深切割伤,完全切断颈动脉和颈静脉。没有其他明显外伤,没有防卫伤。凶手动作极快,力量很大,手法…非常专业。”楚玥的声音透着专业性的冰冷。
林墨接过照片,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不到三秒,便移开了。他的重点似乎并不在死者身上,而是回到了那片被圈起来的血泊和周围的环境。他再次蹲下,这次离血泊更近了些,几乎要贴上那湿漉漉的地面。他的目光聚焦在血泊边缘靠近墙根的地方,那里有几道极其模糊、几乎被雨水冲刷殆尽的拖擦痕迹,非常短,方向指向巷子深处。
“发现什么了?”张振忍不住问道,他知道林墨这种状态意味着他捕捉到了常人忽略的细节。
林墨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便利店被破坏的门口,目光投向那条狭窄、堆满杂物和垃圾桶的后巷。巷子深处一片漆黑,只有警车顶灯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一些杂物的轮廓。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雨水不断从他肩头滑落。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眼前杂乱的痕迹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他强大的逻辑思维下开始被分类、组合、尝试连接。
“凶手不是从正门进入的。”林墨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什么?”小李脱口而出,“门锁是被撬坏的啊!”
“撬痕是伪造的。”林墨指向门框上的撬压痕迹,“真正的暴力破门,着力点附近的金属会因为巨大的应力而出现明显的卷边、变形甚至崩裂。这里的痕迹,”他用手指虚点着几处关键位置,“虽然看起来凌乱,但仔细观察受力点和金属形变的方向,更像是从门内向外、用工具小心翼翼地‘制造’出来的效果。力量控制得很精准,既要看起来像被强行撬开,又不能让破坏程度掩盖掉真实的入口。”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那条漆黑的后巷。“而且,正门对着街道,即使深夜,偶尔也会有车辆经过,风险太大。凶手心思缜密,不会选择最暴露的路径。”他指着后巷方向,“那里,才是他真正的进出口。巷子深处,有通向外面的小路,避开主路监控。”
张振和楚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林墨的观察细致入微,推理直指核心。如果后巷才是入口,那意味着凶手对周围环境极其熟悉,甚至可能提前踩过点。
“还有,”林墨的目光落回那片血泊边缘、他之前注意到的颜色略深的水泥地,“楚法医,死者血液的凝固状态和喷溅形态,与这片区域的血水扩散模式,存在大约…0.5秒到1秒的时间差。”
楚玥一愣,立刻蹲下身,拿出强光手电,仔细照射林墨所指的位置,又对比旁边被雨水稀释的血水。“你是说…这里曾有另一种液体?在死者被割喉、血液喷溅之前或同时,滴落在这里?”
“可能性很大。”林墨点头,“颜色更深,质地似乎也更粘稠一点,虽然被血水和雨水覆盖,但渗透和干涸的痕迹边缘有细微不同。需要技术队用鲁米诺和特定光谱仔细检测这片区域,看看能否激发出残留的荧光反应,确定液体成分。”他看向技术队的负责人,“另外,重点勘察后巷。凶手从那里进出,必然会留下痕迹。雨水冲刷了大部分,但有些东西是冲不掉的。比如,他鞋底可能沾上的巷子深处特有的垃圾腐殖质、油污,或者…某个垃圾桶上剐蹭留下的微量油漆颗粒。”
技术队的负责人立刻点头,带着人拿着更专业的设备向后巷走去。
“时间差…”楚玥盯着那片深色的区域,若有所思,“如果是凶手自己携带的液体…会是什么?清洗剂?为了事后处理痕迹?但如果是清洗剂,应该会破坏血迹形态,而不是形成这种叠加状态…”
“或者,是凶手自己的。”林墨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搏斗中受伤?或者…某种病理性的分泌物?”他暂时没有答案,但这微小的异常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颗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探寻的涟漪。这个不起眼的深色痕迹,成了他拼图上第一个需要被定义的碎片。
现场勘查持续到天色微明。雨水渐歇,但空气中的阴冷和血腥味并未散去。林墨几乎是在张振半强迫下才坐进了警车,一同返回滨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大楼灯火通明,弥漫着咖啡、泡面和熬夜特有的疲惫焦躁气息。五年前“雨夜屠夫”案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参与过那案子的人心头。
案情分析室内,白板上已经贴上了便利店案发现场的照片、初步尸检报告和周边地图。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张振站在白板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基本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张振的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死者王强,便利店夜班店员,社会关系简单,没有明显仇家,基本可以排除仇杀。抢劫?收银机被撬开,但里面的现金只有几百块零钱没动,大额备用金存放位置很隐蔽,凶手根本没碰。图财害命说不通。”
他重重敲了一下白板上死者颈部伤口的特写照片:“关键在这里!手法!和五年前那三个案子一模一样!干净利落,一刀毙命,现场处理得近乎完美!模仿作案?还是那个杂种…真的回来了?”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压抑了多年的不甘和愤怒喷薄而出。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五年前的悬案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线索和希望。
林墨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背微微佝偂,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眼睛半闭着,仿佛在养神。他面前的桌面上摊着几张现场照片和技术队刚刚送来的后巷初步勘察报告。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照片上那片被他指出的深色的区域轻轻划过。
“模仿作案的可能性更大。”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是负责五年前案卷的老刑警老周,他头发花白,眉头紧锁,“五年了,当年的凶手如果还在滨海,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而且,模仿连环杀手作案,制造恐慌,或者向警方挑衅,甚至…为了掩盖其他真实目的的案子,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模仿?”张振冷笑一声,指着白板上几张五年前案发现场的照片,“老周,你看看!这创口的走向,这切割的角度和深度,还有那种…那种对生命毫不在意的冷酷感!这是能模仿出来的吗?楚法医,你说!”
楚玥推了推眼镜,看着并排贴着的五年前和昨晚的伤口对比照片,严谨地说:“从纯技术的解剖学角度看,创口的形态学特征,包括创缘的微小皮瓣、组织间桥的断裂情况、以及深层肌肉和血管的切割面特征,相似度极高,达到了法医认定‘同一手法来源’的阈值边缘。但是,”她话锋一转,“正如林顾问在现场指出的,这次的现场存在一个极其细微的差异点——那个时间差液体。五年前的案卷中,三个现场都没有类似发现。如果最终检测确认那是凶手留下的,并且成分特殊,那么模仿作案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角落的林墨身上。他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没听见楚玥的话。
“林墨?”张振提高了音量。
林墨缓缓睁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最后落在白板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模仿?挑衅?掩盖?都有可能。但凶手留下了一个‘签名’。”
“签名?”小李不解。
“那个被口香糖粘住的监控。”林墨站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在便利店门外的结构示意图上画了一个圈,“位置很巧妙。凶手知道它的存在,也知道它当时处于工作状态。他用口香糖粘住镜头,不是为了完全隐蔽——因为从那个角度,即使镜头被部分遮挡,依然可能拍到部分身体特征或者动作。他的目的,是‘宣告’。”
他在示意图旁边写下两个字:“是我。”
“他在告诉警方,他知道这里有监控,他精确地避开了它有效的捕捉范围,并且用一种近乎戏谑的方式处理了它。这比直接破坏更具挑衅意味。五年前的凶手,行事如同幽灵,从未在现场留下任何指向性如此明显的‘宣告’行为。这是第一个‘不同’。”
他放下笔,指向后巷勘察报告中的一页:“技术队在后巷深处,靠近第三个垃圾桶背面内壁,发现了一处非常微弱的荧光反应,位置很低,接近地面。鲁米诺测试阳性,确认是人血反应,微量,形态是…滴落状,而非喷溅或擦蹭。”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死者的?”张振立刻追问。
“不是。”楚玥迅速翻看报告附带的dna快速比对结果,“和王强的血样不符!是另一个人的!”
“凶手受伤了?”老周精神一振。
“可能性很大。”林墨点头,“位置很低,滴落状,说明出血点在身体下方,可能是腿部、脚部,或者他当时处于弯腰、蹲伏的姿态。血量极少,被雨水稀释过,但鲁米诺依然捕捉到了。这是第二个‘不同’,也是凶手留下的第二个‘签名’——一个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指向他生物特征的破绽。五年前的凶手,没有在现场留下过一滴属于自己的血。”
他环视众人,眼神锐利:“所以,模仿者?没错。但这是一个极其自信、甚至自负的模仿者。他在刻意模仿五年前的手法制造恐惧,但同时,他又忍不住留下自己的‘印记’,像是在玩一场游戏,一场‘找茬’游戏。他模仿了‘形’,却在细节处刻意或不经意地留下了属于他自己的‘神’。他在挑衅,他在测试警方的能力,尤其是…”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张振身上,“测试我们是否还记得五年前那个悬案的每一个细节,是否能分辨出他精心布置的‘赝品’中的破绽。”
林墨的分析如同一道冰冷的电流,穿透了会议室里凝滞的空气。模仿者?自大的模仿者?留下自己的血迹作为签名?这个推论既大胆又令人不寒而栗。五年前“雨夜屠夫”的阴影尚未散去,一个更狡猾、更嚣张的猎手似乎已悄然登场。
“查!”张振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水杯嗡嗡作响,“立刻调取案发时间段便利店后巷所有可能拍到小路出口的民用监控!走访周围所有住户和夜归人!技术队!把那滴血给我验清楚!我要知道这王八蛋是男是女,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挖出来!还有,”他猛地转向林墨,眼神复杂,“那滩‘时间差液体’,有结果了吗?”
技术队负责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林顾问指出的那片区域,我们做了多波段光源和化学增强处理。在特定蓝光下,确实捕捉到了一些残留荧光,形态呈不规则滴落状。提取到的微量样本正在进行质谱分析,初步排除常见血液、清洗剂、润滑剂等,成分比较复杂,似乎含有…某种生物碱和植物性油脂?具体是什么还需要时间比对数据库。”
生物碱?植物性油脂?林墨的眉头再次蹙起。这不在他最初的预想范围内。是凶手使用的某种特殊工具上的涂层?还是他自身携带的某种药物残留?这个线索更加晦涩难明。
就在这时,张振的手机刺耳地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号码,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按下接听键,只听了两句,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像一张瞬间拉满的弓。
“哪里?…明白了!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靠近!我们马上到!”他挂断电话,目光扫过会议室里所有屏息凝神的人,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城西,‘极速’网吧。又一起。手法…一样。”
警笛凄厉地撕破了滨海市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宁静。林墨坐在飞驰的警车副驾驶上,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灰暗的色块。张振把方向盘攥得死紧,指节发白,脚下的油门几乎踩到了底。
“极速”网吧位于城西一片略显破败的街区,门口同样拉起了刺眼的警戒线。与便利店不同的是,这里围观的人群更多,议论声嗡嗡作响,带着恐惧和猎奇。网吧的玻璃门碎了一地,如同狰狞的獠牙。
先期到达的刑警脸色煞白地迎上来:“张队,林顾问…在里面。死者是网吧的夜班网管,刘斌。太…太惨了…”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网吧特有的烟味、汗味和机器散热的气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林墨和张振戴上鞋套手套,跨过碎裂的玻璃门。
眼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张振也倒抽一口冷气。
死者刘斌仰面倒在收银台后面狭窄的空间里,双眼圆睁,凝固着极致的惊恐。他的颈部同样被切开,伤口更深,几乎能看到惨白的颈椎。鲜血浸透了他的衣服,在地面积聚成一大片粘稠的暗红色湖泊。但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死者的姿态——他的双手被强行扭到身后,用一种粗糙的塑料束线带死死捆住,双脚的脚踝也被同样捆扎在一起。他被摆成了一个扭曲的、如同待宰牲口般的屈辱姿势。
“这…这不一样!”张振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五年前的受害者,都是被一刀毙命,现场干净利落,从未有过捆绑!
楚玥已经蹲在尸体旁进行初步检验。她抬起头,口罩上方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凝重:“致命伤还是颈动脉割裂,手法特征与便利店死者、以及五年前的案例高度一致。但是…捆绑!这是全新的!束线带是新的,捆扎方式很粗暴,但非常牢固。死者在死前…应该被短暂控制并捆绑过!”
林墨没有去看尸体扭曲的姿态,他的目光如同探针,第一时间扫向收银台台面、键盘、显示器、地面血迹的喷溅形态,最后定格在死者被捆在身后的双手上——尤其是右手的食指指尖。
他快步走过去,在楚玥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地避开血迹。他拿出强光手电和放大镜,对准死者右手食指指甲缝。
“有东西?”楚玥立刻问。
林墨没有回答,他用镊子极其小心地从那几乎看不见的指甲缝里,夹出了一点极其微小的、蓝绿色的纤维状物质。非常短,非常细,混杂着一点血痂和皮屑。他将它放入透明的微型物证袋。
“这是什么?”张振凑过来。
“不清楚。可能是织物纤维,也可能是某种合成材料。”林墨将物证袋对着光仔细观察,“颜色很特别,蓝绿色,有点荧光感。”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收银台周围。收银台很凌乱,键盘被撞歪了,鼠标掉在地上,烟灰缸打翻了,烟头散落一地。在一个翻倒的、印着劣质游戏女郎图案的马克杯旁边,林墨的目光停住了。
那里有一小片水渍,已经快干了。水渍的边缘,似乎沾着一点非常细微的、与死者指甲缝里相似的蓝绿色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
“技术队!”林墨立刻指向那片水渍和水渍边缘的痕迹,“这里!提取残留物,和死者指甲缝里提取的纤维做对比!另外,整个收银台表面,特别是键盘缝隙、鼠标、还有这个杯子,全部做指纹和dna加急处理!凶手很可能在这里有过短暂的停留和控制动作!”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张振立刻指挥技术队员上前。
林墨的目光再次回到尸体被捆绑的手脚上,尤其是束线带勒进皮肉形成的深深凹痕。“楚法医,能判断死者被捆绑和死亡的时间间隔吗?”
楚玥仔细检查着束线带勒痕周围的皮下出血和皮肤颜色变化:“勒痕处有明显的生活反应(皮下出血),说明捆绑发生在死前。从出血程度和颜色看,间隔时间…非常短。可能就在几分钟内,甚至更短。凶手是先控制捆绑,然后立刻下杀手。”
“先捆绑…再割喉…”张振咀嚼着这句话,脸色铁青,“为什么?五年前没有这么做!这次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是为了折磨受害者?”
“不一定是折磨。”林墨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他走到网吧门口,看着外面被警灯照亮的人群和街道,“可能是…环境变了。”
他指着网吧内部:“这里和便利店不同。便利店深夜只有一个人,空间相对独立。而这里是网吧,即使深夜,也可能有零星的顾客。凶手需要确保在动手时,受害者不会因为挣扎或呼救惊动其他人。捆绑,是为了瞬间剥夺受害者的反抗和发声能力,确保他接下来的‘表演’——那精准的一刀,能顺利完成,不被打扰。”他顿了顿,补充道,“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次的血迹喷溅范围看起来更大更凌乱一些。受害者在被捆绑时有过挣扎,体位变化导致血液喷溅方向改变。”
“表演…”张振咀嚼着这个词,感到一阵恶寒。
林墨的目光再次投向收银台那片水渍边缘的蓝绿色痕迹,又看了看物证袋里那根微小的纤维。“网吧…人员流动复杂,指纹和dna的排查工作量巨大。但这根纤维…还有那个蓝绿色痕迹,指向性可能更强。”他看向技术队负责人,“网吧内部的监控呢?”
负责人一脸沮丧:“硬盘…被拆走了。手法很专业,直接从主机后面拔的线,没留下指纹。”
“又是监控!”张振恨恨道。
“但他留下了别的。”林墨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他留下了捆绑的束线带,留下了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留下了那个水渍边的痕迹…留下了他因为环境变化而不得不增加的‘步骤’。这些,都是他‘签名’的延伸,是他游戏的一部分。他在告诉我们,他能适应环境,他能调整‘剧本’,但他模仿的核心——那致命的一刀,永远不会变。”
他走到白板前(临时搬来的),拿起笔,在便利店案发现场的照片旁边,贴上了网吧死者的照片和捆绑的特写,然后在两者之间画上箭头,写下:
“模仿核心(割喉)不变。‘签名’升级/环境适应(捆绑、新物证)。游戏继续。”
“他在进化?还是在…享受这个过程?”楚玥的声音有些发颤。
“两者皆有。”林墨放下笔,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深邃的眼底仿佛有风暴在凝聚,“他在享受模仿带来的‘角色扮演’快感,也在享受因环境变化而‘即兴发挥’的掌控感。最重要的是,他在享受我们…尤其是享受我,”他的目光转向张振,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发现这些‘不同’时的震惊和困惑。他在等我的回应。”
张振看着白板上并排的两起案件照片和寥寥数语的推论,再看着林墨那双仿佛能穿透迷雾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模仿犯或一个归来的恶魔,而是一个将杀戮视为艺术、将警方视为观众的、极度危险的“表演者”。这场致命的“找茬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滨海市被两起血腥命案彻底惊醒,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城市的水泥森林中蔓延。媒体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将“雨夜屠夫再现”、“模仿者连环作案”等耸人听闻的标题铺满头条,网络上的各种猜测和谣言更是甚嚣尘上。市局压力如山,张振的办公室电话和手机几乎被打爆,上级的质询、媒体的追问、民众的恐慌,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几乎要将刑侦支队冲垮。
然而,在风暴的中心,法医实验室和技术队的分析室内,却进行着另一场无声而激烈的战斗。所有的压力都转化为对那微小物证近乎苛刻的剖析。
楚玥盯着高倍显微镜下的视野,旁边的光谱分析仪发出低微的嗡鸣。她眼前的载玻片上,正是从网吧死者刘斌指甲缝中提取的那几根蓝绿色纤维。
“结果出来了!”楚玥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发现关键线索的振奋。她将一份报告递给早已等在旁边的林墨和张振。
“纤维材质确认:聚酯纤维(pet),经过特殊染色和荧光处理,呈现出高饱和度的蓝绿色,在特定光源下有微弱荧光。这种染色工艺…比较特殊,不是常见民用纺织品的工艺,更倾向于…工业防护服或者特定工种的制服面料!”
“工业防护服?”张振精神一振,“哪个行业的?能具体吗?”
“正在进行更精细的组分分析和染料数据库比对,需要时间。”楚玥指向报告上的另一部分,“但更有意思的是附着物。我们在纤维上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复合成分残留:包含有碳化硅(sic)微粒、某种矿物油残留、以及…微量的聚四氟乙烯(ptfe,特氟龙)粉末。”
林墨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碳化硅是研磨材料,矿物油常用作润滑或冷却,特氟龙粉末…耐磨、耐高温、自润滑特性。这些残留物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非常特定的环境——机械加工车间,特别是涉及金属打磨、切割、抛光的工序!工人在这种环境下,防护服上很容易沾染这些微粒。”
“工厂工人?”张振立刻联想到,“排查范围可以大大缩小了!滨海市有大型机械加工厂的地方主要集中在…”
“不,等等。”林墨打断他,指着报告最后一项,“那滴血呢?后巷发现的那滴不属于死者的血,dna比对结果出来了吗?”
楚玥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出来了。数据库里…没有匹配记录。”
张振的心沉了一下:“黑户?还是没前科?”
“不止如此。”楚玥调出电脑上的分析图谱,“我们进行了更详细的基因分型分析。从等位基因频率和某些特殊位点的组合来看…这个人的族源信息很复杂,带有明显的东亚、南亚以及少量高加索人种混合特征。这种混合模式在滨海市不算极其罕见,但比例不高。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他血液里检测到了一种非常罕见的、呈稳定低浓度存在的…抗体。”
“抗体?什么抗体?”张振追问。
“一种针对特定罕见寄生虫——东南亚地区一种肝吸虫——的抗体。”楚玥解释道,“这种寄生虫病在滨海本地几乎不可能自然感染,通常只在特定疫区长期生活或去过疫区的人才可能携带。这意味着,这个嫌疑人,或者他的直系亲属,有较长时间的东南亚(很可能是泰国、老挝、越南边境区域)生活史,并且感染过这种寄生虫,虽然现在可能已经治愈,但抗体留了下来。”
线索一:蓝绿色工业防护服纤维,指向金属加工作业环境。线索二:血液中的罕见寄生虫抗体,指向东南亚(泰老越边境)生活史。
这两个看似不起眼的线索,如同黑夜中骤然亮起的灯塔光束,瞬间刺破了凶手的重重迷雾!工业防护服限定了职业范围,而罕见的寄生虫抗体则如同一个独特的生物标签,大大缩小了排查范围!
“查!”张振几乎是吼出来的,压抑的怒火和破案的希望交织在一起,“立刻排查全市所有登记在册的机械加工厂、金属制品厂、汽车维修厂!重点筛查近五年内入职、有东南亚(特别是泰老越边境地区)长期生活史或旅行史、能接触到那种蓝绿色防护服的男性员工!一个都不能漏掉!”
整个刑侦支队像一台瞬间加满燃料的机器,高速运转起来。人口信息库、出入境记录、工厂人事档案…海量的数据开始被筛选、碰撞。
与此同时,技术队关于便利店门口那片“时间差液体”的分析报告也终于出炉了。结果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
“主要成分是…椰子油?还有高浓度的***,以及一些植物提取的苦味生物碱…组合起来看,这…”技术队负责人一脸困惑,“这很像是…某种东南亚地区流行的、提神用的…咀嚼膏?或者叫槟榔膏的变种?”
林墨的眼神骤然一凝。槟榔膏!东南亚!这与血液中检测出的寄生虫抗体指向的区域完美契合!凶手很可能有咀嚼这种提神膏的习惯!在便利店门口,他等待时机或者观察环境时,可能习惯性地咀嚼了一下,不慎滴落了少许,就在死者王强被割喉、血液喷溅前的刹那!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时间差”,此刻成了连接凶手生活习惯与犯罪现场的黄金桥梁!
线索三:疑似东南亚槟榔膏残留,再次强化东南亚关联!
三个线索,如同三颗被点亮的星辰,在浩瀚的嫌疑人星图中清晰地勾勒出一个交点!
排查工作在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中推进了十几个小时。名单在不断缩小,从几百人,到几十人,再到十几人。每一个符合条件的人都被秘密调查,核实不在场证明、工作服样式、出入境记录…
就在张振和林墨紧盯着筛选出的最后七份档案,逐一进行深度剖析时,张振的手机再次尖锐地响起。这一次,来电显示是支队的值班室。
张振按下接听键,只听了不到五秒,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他猛地抬头看向林墨,眼神里充满了惊骇、愤怒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狂暴。
“哪里?”张振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
电话那头急促地汇报着。林墨听不清具体内容,但他清晰地看到张振的瞳孔骤然收缩,额角的青筋猛地凸起跳动。
“保护好现场!疏散人群!叫排爆的过去!…不,等等!先别动!等我命令!”张振几乎是吼叫着下达指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猛地挂断电话,胸膛剧烈起伏,看向林墨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难以置信,更有一丝…被看透的寒意?
“怎么了?”林墨平静地问,但他的心也沉了下去。张振这种反应,只意味着事态彻底失控了。
“城东…滨海大道…临海观景台…”张振的声音干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第三个…不,不是尸体…”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是一个‘包裹’…放在观景台最显眼的长椅上…用那种…蓝绿色的…工业塑料布…包着…”
林墨的呼吸瞬间停滞。蓝绿色!
“里面…是什么?”林墨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锐利如刀。
“不知道!塑料布裹得很严实…外面…用红色的油漆…写着字…”张振的声音带着一种被极度羞辱后的狂怒,“写的是…‘林墨亲启,找茬继续’。”
空气仿佛凝固了。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凶手不仅没有因为排查而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直接将挑衅的“战书”指名道姓地送到了林墨面前!用他刚刚推断出的关键线索——蓝绿色工业塑料布——作为包装!这已经不再是挑衅,这是赤裸裸的宣战和嘲弄!
“现场情况?”林墨迅速压下翻腾的情绪,思维进入绝对冰冷的战斗状态。
“包裹形状…不规则,像…蜷缩的人形…”张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观景台是开放区域,清晨有很多晨练的人…有人发现后报了警…现在人群已经被驱散到外围…排爆组和痕检正在外围待命…不敢轻举妄动…怕有…陷阱…”
蜷缩的人形…包裹…蓝绿色塑料布…红色的字迹…
林墨闭上眼,零点一秒。五年前悬案的卷宗画面、便利店的血泊、网吧扭曲的尸体、防护服纤维、血液分析、槟榔膏残留…所有的线索碎片如同高速旋转的万花筒,在他脑中疯狂碰撞、组合、推演。凶手狂妄的自信、对“游戏”的沉迷、对林墨的针对性、以及…他必然留下的、属于他自己的“签名”…
“不是炸弹。”林墨猛地睁开眼,语气斩钉截铁。
“什么?”张振愕然。
“他的‘游戏’核心是模仿杀戮和挑衅警方,尤其是挑衅我。放置炸弹造成无差别杀伤,不符合他目前表现出的‘仪式感’和‘精准控制欲’。炸弹是混乱的,不可控的,会毁掉他精心准备的‘作品’和‘信息’。”林墨语速飞快,逻辑链条清晰无比,“那红色的字迹,是挑衅,也是邀请函。包裹里,大概率是…第三名受害者。而且,凶手一定在里面留下了新的、指向他自己的线索,一个他认为我们很难发现,或者发现了也难以理解的‘茬’。这是他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他直视张振:“立刻疏散排爆组!让痕检和法医上!重点不是排除爆炸物,是保护包裹的状态!尤其是包裹表面和内部可能存在的微量物证!凶手敢这样送出来,必然有恃无恐,他留下的线索,可能就在我们眼皮底下!”
张振看着林墨那双燃烧着冷静火焰的眼睛,仅仅犹豫了一瞬。多年的信任和对林墨推理近乎本能的信服压倒了恐惧。他抓起对讲机,嘶声吼道:“排爆组后撤待命!痕检!法医!立刻上前!目标:保护性勘查!重复,保护性勘查!注意所有微量痕迹!这是命令!”
滨海大道临海观景台。清晨的海风带着咸腥和寒意,吹拂着警戒线外黑压压的人群和闪烁的警灯。长椅上,那个用蓝绿色工业塑料布包裹着的、形似蜷缩人体的物体,在惨白的晨光下散发着诡异而不祥的气息。塑料布表面,用猩红如血的油漆写就的“林墨亲启,找茬继续”几个大字,触目惊心。
林墨、张振、楚玥和技术队的精英们,穿着全套防护,如同靠近一颗随时可能爆发的脏弹,缓慢而谨慎地围拢上去。空气凝固,只剩下海风的呜咽和相机快门的轻微咔嚓声。
痕检专家如同在绣花,用最精细的工具和光源,一寸寸扫描塑料布的表面。他们首先提取了那些未干的红色油漆样本进行快速分析,结果令人心惊——油漆成分普通,但混合了…少量的人血!与网吧后巷发现的那滴、带有东南亚寄生虫抗体的血,dna完全一致!
凶手用自己的血混合在油漆里,写下了对林墨的挑衅!这是何等的狂妄与病态!
“疯子!这个疯子!”张振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林墨面沉如水,目光死死锁定在塑料布的包裹方式上。塑料布被反复缠绕,接口处用宽大的工业胶带(同样是蓝绿色)粘合得严严实实。技术员小心翼翼地用特制溶剂软化胶带边缘,准备在不破坏内部的前提下,进行拆解。
就在技术员即将揭开最外层胶带时,林墨突然出声:“等等!”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停滞。林墨蹲下身,目光聚焦在塑料布包裹物底部、与长椅木质表面接触的边缘区域。那里有一小片非常不起眼的、深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泥点,又像是某种粘稠液体的残留。
“这里,”林墨指着那片污渍,“取样。小心,不要碰到塑料布主体。”
技术员立刻用最细的取样签轻轻刮取。楚玥凑近,用便携式光谱仪扫描了一下,低声道:“有机质…有油脂成分…似乎…还有微量的盐分?”
林墨的脑中,网吧收银台那片水渍边缘的蓝绿色痕迹、便利店门口异常的“时间差液体”(槟榔膏残留)、以及眼前这片深褐色污渍…如同散落的珠子被一根无形的线串起!油脂…盐分…海边…
“拆开。”林墨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技术员深吸一口气,继续操作。当最后一层胶带被揭开,蓝绿色的塑料布被缓缓掀开一角…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血腥、海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腐败气息猛地冲了出来!即使是见惯了场面的楚玥,也忍不住捂住了口罩。
塑料布里面,蜷缩着一具男性尸体。死者同样被粗暴地反捆着双手双脚,用的是同样的工业束线带。颈部一道巨大的伤口,深可见骨,手法与前两起如出一辙。但死者的衣着…却截然不同!
他穿着一身脏污的、深蓝色的…港口装卸工制服!衣服上沾满了黑色的油污和灰白色的…盐霜?
“港口工人?”张振失声道。
林墨的目光却越过死者的衣着和伤口,死死地盯在死者的脸上——更准确地说,是盯在死者微微张开的嘴里!
死者的舌头被拔掉了!只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洞!而在那空洞的口腔深处,似乎被塞进去了什么东西!
楚玥强忍着不适,用镊子小心地从死者口腔深处夹出了那个异物。
那是一个小小的、被透明密封袋包裹着的…u盘。密封袋外面,还用油性笔写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数字:“5”。
“五?”张振看着那个u盘和数字,感到一阵眩晕,“什么意思?第五个?还是…和五年前有关?”
林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死者身上那件沾满油污和盐霜的港口工人制服,又猛地转向刚才取样那片深褐色污渍的方向,最后落回那个小小的u盘上。五年前的悬案、便利店的店员、网吧的网管、港口工人、蓝绿色工业塑料布、防护服纤维、东南亚抗体、槟榔膏、港口油污和盐霜、拔掉的舌头、u盘、“5”…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涌入他的大脑,疯狂地旋转、碰撞、撕裂又重组!凶手不再满足于模仿和简单的挑衅,他开始搭建舞台,布置道具,将受害者变成他传递信息的符号!港口工人、油污、盐霜…这指向一个极其明确的地点——滨海港!
而那个“5”,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林墨记忆深处尘封的闸门!五年前悬案的卷宗细节如同洪水般倾泻而出!他记得其中一个受害者,一个深夜下班的码头仓库管理员,他的社会关系里有一条几乎被忽略的备注:曾短暂受雇于滨海港第五冷藏库!
“滨海港…第五冷藏库!”林墨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死寂的现场炸响!
张振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林墨的所指!五年前的关联点!凶手在用第三名受害者的身份、尸体上的“5”、以及他刻意沾染的港口痕迹,将他们引向那里!
“快!调集所有机动力量!封锁滨海港第五冷藏库!疏散周边人员!快!”张振对着对讲机狂吼,声音都变了调。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凶手似乎每一步都走在他们前面,甚至…在引导他们走向他预设的下一个舞台!
警笛再次凄厉地划破滨海市的天空,如同死神的号角。车队风驰电掣般冲向巨大的滨海港区。港口特有的庞大机械、堆积如山的集装箱、空气中弥漫的柴油味和鱼腥味,构成了一幅冰冷而压抑的工业画卷。
第五冷藏库位于港区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巨大的白色库房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冰冷肃杀。外围已经被先期到达的警力封锁,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林墨和张振跳下车,带着全副武装的特警队员冲向冷藏库巨大的金属门。门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里面透出刺骨的寒气,混合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
张振打了个手势,特警队员立刻分成两组,举枪,踹门,突入!
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冷藏库内部粘稠的黑暗和翻滚的白色冷气。光柱所及之处,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所有身经百战的警察,包括张振和林墨,都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瞬间僵立在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冷藏库内部,并非堆满货物。巨大的空间被清空了。
在惨白的手电光柱下,在弥漫的、如同干冰烟雾般的低温寒气中,七具尸体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冻肉,姿态各异地陈列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们被摆成了一个巨大的、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圆环!
每一具尸体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腐败和冰冻迹象,有的皮肤青紫肿胀,覆盖着白霜;有的则干瘪僵硬,如同木乃伊。他们的衣着各异,有休闲服,有工装,甚至还有一个穿着睡衣!唯一的共同点是——所有人的颈部,都有一道巨大而狰狞的裂口!伤口边缘被冻得发白,如同咧开的、凝固着死亡微笑的嘴巴!
七具!加上刚刚发现的三具,已经是十具!这远远超出了模仿的范畴!这是一个疯狂的、积累已久的屠杀!
浓烈的、混合着血腥、腐败和冰冷水汽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嗅觉神经上,令人窒息。
“呕…”一名年轻的警员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张振的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墨。
林墨站在原地,身形笔直,如同冰封的礁石。他那双总是深邃平静的眼眸,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寒潭,剧烈地波动着,震惊、愤怒、以及一种被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冰冷屈辱感,在他眼底交织翻腾,几乎要冲破那层惯常的冷静外壳。
然而,仅仅一瞬。就在张振以为林墨也会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击溃时,林墨眼中的所有激烈情绪如同潮水般退去,被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冰冷、更加锐利的东西取代——那是猎人终于锁定了猎物巢穴、并意识到猎物何其庞大且凶残时,所爆发出的、摒弃了一切杂念的绝对专注和…凛冽杀意!
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那七具尸体组成的恐怖圆环上,而是像最精准的探针,穿透弥漫的寒气,瞬间钉死在冷藏库深处、金属墙壁上一个极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在靠近巨大制冷机组管道接口的下方,冰冷的金属墙壁上,有人用尖锐的物体,刻下了一个小小的符号。
符号非常简陋,像是随手划的:
“→ 林”
一个箭头,指向一个“林”字。
雨夜屠戮者(中)
冷藏库的寒气如同千万根冰针,刺穿着在场每一个人的骨髓。七具尸体组成的扭曲圆环在惨白的手电光下,如同地狱祭坛的献祭品。腐败与血腥混合的恶臭在低温中凝滞,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死亡本身。
“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触碰任何东西!通知市局,请求最大支援!法医、痕检、技术队全员进场!快!”张振的声音嘶哑着咆哮,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硬生生撕扯出来。他强压下翻涌的胃液和几乎冲破胸膛的惊骇,转身看向林墨。
林墨依旧站在冷藏库门口,身形笔挺如标枪。刺骨的寒气似乎对他毫无影响。他脸上最后一丝震惊的涟漪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无机质的冰冷专注。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七具尸体上过多停留,而是穿透弥漫的寒雾,牢牢锁定在库房深处墙壁上那个简陋的刻痕——“→ 林”。
那不是挑衅,林墨瞬间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凶手如此大费周章地将他们引到这里,布置下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展厅”,绝不仅仅是为了刻一个名字来羞辱他。这个符号出现在制冷机组管道接口下方,位置太具体了。
“张队,”林墨的声音在死寂的冷库中异常清晰,“立刻检查所有制冷机组管道接口,特别是刻痕附近的区域。重点排查是否有非正常拆卸、焊接痕迹,或者…人为添加的连接装置。另外,提取刻痕处的金属碎屑进行成分分析。”
张振一愣,瞬间明白了林墨的用意。凶手留下这个指向性的符号,很可能不仅是指向他林墨,更可能指向一个被凶手利用或改造过的物理结构!制冷机组!这关系到整个冷藏库的环境核心!
“技术队!按林顾问说的做!快!”张振立刻下令。一队技术员立刻带着专业设备,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尸体,向制冷机组方向移动。
林墨这才将目光投向地面那个由死亡组成的圆环。他缓步上前,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回响。他没有去看那些狰狞的伤口,而是如同一个最精密的扫描仪,观察着每一具尸体的姿态、衣着、腐败程度以及与地面接触的细微痕迹。
楚玥已经蹲在一具相对新鲜的尸体旁,强忍着刺鼻的气味进行初步检验。她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压抑的沉重:“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跨度极大。最外侧这具,男性,约50岁,衣着普通工装,腐败程度较轻,尸僵大部分存在,角膜轻度混浊…死亡时间可能在3到5天前。最内侧这具,”她指向圆环中心一具几乎冻成冰坨、覆盖着厚厚白霜的尸体,“腐败程度极低,但皮肤呈现深紫色皮革样化,眼结膜有密集出血点,这是典型的冻死特征…死亡时间…可能超过一个月,甚至更久。”
“一个月…甚至更久…”张振倒吸一口冷气,这意味着凶手可能早在他们发现便利店案子之前,就已经开始在这里秘密地“收藏”他的受害者!这个冷藏库,竟是一个隐藏多时的屠场!
林墨的目光在尸体间快速移动,他的大脑飞速运算着,将楚玥的初步判断、尸体的摆放位置、衣着特征等信息疯狂整合。突然,他在一具穿着深蓝色旧夹克的尸体旁停下了脚步。这具尸体位于圆环的中段,腐败程度中等,皮肤呈污绿色,腹部膨胀。
吸引林墨注意的,是死者右手紧握的拳头。在低温下,那只手僵硬地蜷缩着,指关节发白,似乎用尽了死前最后的力量攥紧了什么东西。
“楚法医,这具。”林墨指着那只紧握的拳头。
楚玥立刻过来,小心翼翼地用工具辅助,试图在不破坏尸僵的前提下掰开死者的手指。这是一个极其精细且需要力量的过程。随着轻微的“咔”声,冻僵的手指被一点点撬开。在死者掌心,赫然出现了一样东西——一枚小小的、边缘有些扭曲变形的黄铜纽扣!纽扣背面,印着一个模糊的、类似船锚的印记!
“纽扣?”张振凑近看,“哪来的?像是…某种制服上的?”
林墨接过技术员递来的镊子,小心地将纽扣夹起,放入物证袋。他仔细观察着纽扣的变形痕迹:“不是自然脱落。边缘有金属疲劳导致的细微裂纹和卷曲变形,这是遭受了巨大外力撕扯或撞击的痕迹。”他的目光扫过死者身上的深蓝色旧夹克,夹克胸口处,缺失了一颗纽扣的位置清晰可见,残留的缝线有被强力扯断的毛茬。“是死者自己的纽扣。在死前搏斗或挣扎中,被扯了下来,紧握在手心。”
这枚小小的纽扣,是死者用生命留下的微弱控诉!
“检查所有尸体衣物是否有类似缺失纽扣或破损!”林墨沉声道。
技术员们立刻行动。很快,又有发现。在另一具穿着灰色夹克的年轻男性尸体上,找到了类似的撕扯痕迹,但纽扣不知所踪。还有一具穿着廉价西装的中年尸体,领带被扯断了一半。
“搏斗!他们中有部分人…在死前进行过反抗!”楚玥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这推翻了之前便利店和网吧案件中受害者毫无反抗的结论!这意味着,在这个冷藏库这个封闭的“屠宰场”里,受害者并非都是被瞬间制服,有人曾试图挣扎求生!
林墨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反抗意味着更激烈的冲突,意味着凶手可能留下更多破绽!他再次蹲下身,这次不是看尸体,而是看尸体身下的水泥地面。他拿出强光手电,以极低的角度照射地面,寻找任何细微的刮擦、蹬踏痕迹或者…不属于尸体的遗留物。
在靠近圆环中心、那具最早被冻死的尸体旁边的地面上,强光斜射下,林墨敏锐地捕捉到几道极其浅淡、几乎被低温冻住的细微划痕。划痕很短,方向杂乱,像是鞋尖在绝望中蹬踏留下的。在划痕的末端,紧贴着一个排水地漏的金属盖边缘,有一小撮极其微小的、深灰色的粉末状物质。
林墨用最细的取样签轻轻刮取。粉末量极少,颜色深灰,质地细腻。他递给旁边的技术员:“立刻分析成分。”
技术员使用便携式x射线荧光光谱仪(xrf)快速扫描了一下,屏幕显示出主要元素峰:铁(fe)、碳(c)、铬(cr)、钼(mo)…以及微量的硫(s)。
“像是…某种金属加工后的碎屑?或者…磨损下来的合金粉末?”技术员推测道。
林墨脑中立刻闪过网吧死者指甲缝里的蓝绿色防护服纤维以及附着其上的碳化硅微粒、矿物油和特氟龙粉末!金属加工环境!这深灰色的粉末,会不会也是同源的遗留物?凶手在制服反抗者时,衣物或鞋底携带的粉尘掉落在了这里?
“重点比对成分,特别是微量元素比例,看是否与网吧纤维附着物中的金属微粒匹配。”林墨指示道。
就在这时,负责检查制冷机组的技术员传来急促的报告:“张队!林顾问!有发现!在刻有符号的管道接口下方,发现了一个非原装的、临时焊接上去的三通阀!非常隐蔽!三通阀的一个接口,接了一条细小的、被保温材料包裹的铜管,铜管沿着墙壁缝隙延伸,最终…连接到了冷藏库的备用供电接入端口!”
“什么?!”张振和林墨快步走过去。
只见在巨大的银色制冷管道下方,一个不起眼的黑色三通阀被巧妙地焊接在主管道上,其延伸出的细铜管如同一条毒蛇,钻入墙壁的保温层。技术员正小心翼翼地剥离保温材料,露出里面的线路。
“这个三通阀是干什么的?”张振问道。
“它改变了部分制冷剂的流向。”技术队负责人脸色凝重,“通过这条私自接出的铜管,将一部分高压液态制冷剂直接导入了…备用供电线路的电缆管道内!”
林墨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冰冷:“目的是什么?”
“破坏!或者说…制造定时炸弹!”技术员解释道,“高压液态制冷剂一旦泄漏,遇到空气会迅速气化膨胀,产生极低温和巨大压力。如果泄漏发生在密闭的电缆管道内…巨大的压力差足以引发剧烈爆炸!更可怕的是,某些制冷剂本身具有可燃性!这条铜管就是一根引线,一旦备用供电线路因为某种原因启动或者产生电火花…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炸掉这里?毁掉所有证据?”张振惊怒交加。
“不完全是。”林墨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一个双保险的‘陷阱’和‘信号’。如果警方没有发现刻痕,没有找到这个改装点,那么当冷藏库因为某种原因(比如主供电故障)需要切换备用电源时,爆炸就会发生,毁尸灭迹。但是,”他指向那个“→ 林”的刻痕,“他留下了这个。这是引导我们发现这个陷阱的‘提示’,也是他‘游戏’的一部分。他在测试我们是否足够聪明,是否能在他设定的时间内,找到并拆除这个炸弹,保住他精心布置的‘艺术品’。同时,这个陷阱本身,也暴露了他对制冷系统和电气线路的熟悉程度…远超普通人。”
凶手不仅是屠夫,还是一个精通机械和电气的工程师!他利用冷藏库的设备,布置了一个致命的舞台和退场装置!
“拆!立刻给我安全拆除!”张振对着对讲机吼道,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他们刚刚离一场毁灭性爆炸如此之近!
现场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一方面要面对七具尸体带来的恐怖和巨大工作量,一方面要应对刚刚发现的致命陷阱。痕检和法医如同在雷区中工作,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楚玥带领法医团队开始了更细致的尸表检验。当检验到那具最早被冻死、位于圆环中心的尸体时,楚玥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林顾问,张队,你们看这里!”楚玥指着死者暴露在外的左侧小腿。
在深紫色的冻伤皮肤上,靠近脚踝的位置,赫然有一个极其微小的、近乎圆形的创口!创口边缘整齐,呈暗红色,深达皮下组织,但并未伤及主要血管。创口周围的组织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与周围冻伤不同的轻微肿胀和颜色变化。
“注射针孔?”张振立刻反应过来。
“不仅仅是针孔!”楚玥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创口形态非常特殊,边缘过于整齐,不像是普通注射器留下的撕裂伤。更像是…某种特制的、极细的套管针造成的。而且,”她指着创口周围轻微肿胀发红的组织,“这像是…某种药物注射后引起的局部过敏或刺激反应!在冻死之前,他被人注射过某种东西!”
她立刻用无菌棉签轻轻擦拭创口内部,提取微量残留物样本。“立刻送检!做毒物筛查和药物成分分析!重点筛查麻醉剂、肌松剂、致幻剂以及…罕见的生物碱类物质!”
林墨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注射!这与便利店门口发现的“时间差液体”(槟榔膏残留)、以及凶手可能具备的某种特殊背景(东南亚、可能的医学或药学知识)瞬间产生了关联!凶手不仅用刀,还可能用药物辅助控制受害者!
“检查所有尸体!寻找类似的注射痕迹!”林墨立刻下令。
法医团队立刻对所有七具尸体进行更彻底的皮肤检查,尤其是四肢、颈部等隐蔽部位。令人震惊的是,除了那具冻死的尸体,在另外两具相对新鲜的尸体上,也在不显眼的位置(一处在后腰,一处在腋下)发现了类似的、极其微小的圆形创口!同样边缘整齐,同样伴有轻微的局部组织反应!
“至少三名受害者死前被注射过不明药物!”楚玥的声音带着震惊。凶手的手段比想象中更复杂、更专业!
冷藏库内的勘察在高度紧张和压抑中持续了十几个小时。七具尸体被小心翼翼地编号、拍照、初步尸检后装入尸袋,运往市局法医中心进行解剖。现场提取的微量物证——黄铜纽扣、深灰色金属粉末、疑似注射创口的组织样本、墙壁刻痕处的金属碎屑、以及那个致命的三通阀和铜管——都被严密封装带走。冷藏库被彻底封锁,拉上了数道警戒线,由荷枪实弹的警察看守。
滨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会议室,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白板上密密麻麻贴满了三个案发现场(便利店、网吧、冷藏库)的照片、物证列表、尸检初步报告以及巨大的滨海港区地图。代表受害者的红色标记触目惊心,尤其是冷藏库那七个,如同一个血红的问号砸在每个人心头。
张振双眼布满血丝,声音嘶哑地汇总着初步情况:“…冷藏库七名死者身份正在全力核实,目前通过失踪人口库和衣物特征初步比对,怀疑包括一名码头搬运工、一名出租车夜班司机、一名酒吧服务生、一名小超市老板…社会阶层、职业各异,几乎找不到直接关联点!唯一共同点——他们都是单身或独居的男性,生活轨迹相对简单,失踪不易被立刻发现。凶手选择目标…具有极强的随机性和隐蔽性!”
他重重敲了一下白板上冷藏库的照片:“现场发现的私接三通阀和铜管,技术队已确认其目的是制造制冷剂泄漏爆炸,手法专业,绝非普通工人能完成,凶手具备制冷、机械或电气工程背景!刻痕‘→林’处的金属碎屑分析结果出来了,成分与普通管道钢材不同,含有异常高比例的镍(ni)和钴(co),像是某种…特种合金工具刮擦留下的!”
“特种合金工具?”林墨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
“是的。具体来源还在查,但这种合金硬度极高,常用于精密加工或特殊行业工具。”技术队负责人补充道。
林墨的目光扫过白板上网吧案的物证栏——死者指甲缝里的蓝绿色防护服纤维。金属加工环境,特种合金工具…线索在向同一个方向收束!
“药检结果呢?”林墨看向楚玥。
楚玥的脸色异常凝重:“三名死者体内注射残留物的检测结果…非常诡异。我们分离出了一种复合生物碱成分,结构极其复杂,数据库里没有完全匹配的记录。其中一种主要生物碱,与林顾问在便利店门口发现的‘时间差液体’中检测到的成分高度相似!可以确定是同源物质!”
她调出复杂的化学结构图谱投影在屏幕上:“这种生物碱具有强烈的神经抑制作用,能导致肌肉松弛和短暂的意识模糊,但不会完全失去知觉…受害者能感觉到痛苦和恐惧。更关键的是,”她指着图谱上的几个特征峰,“我们在其中一名死者(最早冻死的那位)的血液里,除了这种生物碱,还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一种特殊的酶解代谢产物。这种代谢产物…只会在一种罕见的热带植物——‘血喉藤’(sanguisuga vine)——的提取物进入人体后,被肝脏特定酶分解才会产生!”
“血喉藤?”张振皱眉,“什么东西?”
“一种只生长在东南亚湄公河三角洲特定湿热沼泽地带的剧毒藤蔓植物,”楚玥解释道,“其汁液含有剧毒神经毒素,接触可致命。但它的根茎经过极其复杂的秘法炮制后,能提取出一种具有强烈致幻和痛觉放大作用的成分,非常罕见,在黑市上被称为‘地狱低语’,是某些极端邪教或秘密组织用于折磨的禁药!”
东南亚!又是东南亚!血喉藤!这完美印证了凶手血液中检测出的东南亚寄生虫抗体!
“也就是说,”林墨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寂静的会议室,“凶手拥有并使用了这种源自东南亚的、极其罕见的‘地狱低语’制剂。他将其混合在自制或来源特殊的肌肉松弛剂中,注射给受害者。受害者会在肌肉松弛无法反抗的状态下,清晰地感受并放大被割喉的痛苦和恐惧…直到死亡。这是一种…仪式化的折磨。”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凶手的残忍和变态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他不仅杀人,还要让受害者在极致的清醒和痛苦中走向死亡!
“港口工人制服上的油污和盐霜分析也出来了,”技术队继续汇报,“油污是典型的港口重型机械使用的抗磨液压油,盐霜成分与滨海港区海风环境高度吻合。死者胃内容物检测出大量廉价啤酒和未消化的卤味…符合港口工人下班后路边摊饮食的特征。基本可以确认第三名被‘打包’送来的死者,就是滨海港的工人。”
张振一拳砸在桌子上:“查!集中所有力量,以滨海港为核心!尤其是第五冷藏库及其周边区域!重点排查:
第一, 能接触到蓝绿色工业防护服或类似塑料布的人员,特别是机械加工、设备维修岗位!
第二, 有东南亚(尤其是泰、老、越边境)长期生活史或近期频繁往来记录的人员!
第三, 具备制冷、机械、电气维修等专业技能的人员!
第四, 可能接触或了解‘血喉藤’这类罕见毒物的人员!调查黑市渠道!
第五, 社会关系简单、独居、可能具备反社会人格倾向的男性!
第六, 排查冷藏库近三个月内的所有进出记录、维修记录、值班记录!特别是改装三通阀的时间段!”
庞大的排查机器再次高速运转。滨海港区如同一个被投入巨石的蜂巢,警方人员穿梭不息,询问、调档、核查。名单在迅速缩小,从最初的数百人,聚焦到几十个符合多重条件的目标。
然而,进展却陷入了泥潭。
“张队,名单上的人…大部分都有不在场证明!”小李拿着厚厚的报告,脸色难看,“便利店案发时,有监控拍到其中几个在码头装卸区通宵加班;网吧案发时,有几个在厂区宿舍打牌,有多人证明;冷藏库那边…进出记录混乱,很多是临时工,流动性太大,很难精确到具体时间点。而且…”他犹豫了一下,“那个关键的‘血喉藤’来源…黑市那边一点风声都没有,这东西太罕见太隐秘了,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张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线索明明如此清晰——防护服、东南亚背景、专业技能、港口环境——但就是无法锁定那个幽灵般的凶手!他似乎总能完美地融入背景,在作案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墨一直坐在角落,面前摊着冷藏库七名死者的初步尸检报告和现场照片。他反复看着那枚从死者手中发现的、印着船锚印记的黄铜纽扣的照片,以及那几道蹬踏划痕旁提取的深灰色金属粉末的分析报告。
金属粉末的成分最终确认:主要成分为铁、碳、铬、钼,并含有微量的钒(v)和钨(w)。这是一种高强度合金钢的磨损碎屑,常用于制造高负荷齿轮、轴承或…精密机床的刀具!微量元素比例,与网吧死者指甲缝里纤维上附着的金属微粒高度一致!几乎可以确定,这些粉末来自同一个源头——凶手工作环境中的金属加工设备!
“船锚…港口…”林墨的目光在纽扣照片和滨海港地图之间游移。突然,他拿起冷藏库一名死者(初步怀疑是出租车司机)的随身物品清单照片。清单上有一张被血浸透又被冻硬的出租车发票,上面的时间和地点模糊不清,但隐约能看出一个地名:“…港东路…废料场”。
林墨猛地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滨海港区地图前。他的手指沿着港口区域快速移动,最终停留在港区东侧边缘,一个用灰色块标注的区域——“港东再生金属废料处理场”。
“这里!”林墨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个灰色块上,“废料场!金属加工环境!符合防护服纤维和金属粉末的来源!位置在港区边缘,靠近第五冷藏库!人员复杂,管理相对松散,是藏匿和获取工具的绝佳地点!更重要的是,”他指向地图上废料场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小路,“这条路,可以避开主路监控,直达第五冷藏库的后勤通道入口!”
张振眼睛一亮:“没错!废料场!之前排查重点在港口核心作业区,忽略了这种边缘配套区域!立刻查这个废料场!所有员工,尤其是技术工种!重点查有没有符合我们画像的人!”
目标瞬间聚焦!排查范围急剧缩小到港东废料场及其关联人员。
几个小时后,一份高度可疑的人员档案被送到了张振和林墨面前。
姓名:孙国伟
性别:男
年龄:48岁
职务:港东再生金属废料处理场,重型破碎机操作员兼设备维护
背景:
● 籍贯:滨海本地,但父亲为越南华侨,母亲为广西边境居民。其本人年轻时(约20年前)曾在越南胡志明市一家台资机械厂工作近十年。五年前父亲病故后才回到滨海。
● 出入境记录:近三年无出境,但二十年前有长期越南居留史。
● 专业技能:持有高级钳工证、电工证,熟悉各类重型机械操作和维护,尤其擅长液压系统和金属破碎设备维修。同事反映他技术精湛,沉默寡言。
● 工作环境:日常工作中接触大量金属废料,操作重型破碎机,工作服为深蓝色工装(非蓝绿色防护服,但废料场内有用于特殊清理的蓝绿色工业塑料布和防护装备)。工作场所金属粉尘弥漫。
● 社会关系:离异多年,独居在港区附近一处老旧公寓。性格孤僻,几乎没有朋友。经济状况一般。
● 关键点:其儿子(15岁)患有罕见的遗传性血液疾病,治疗费用极其高昂,需要长期服用一种特殊进口药物。同事曾听他酒后抱怨过药费压得喘不过气,甚至说过“真想弄笔快钱”之类的话。
● 不在场证明:
● 便利店案发时:自称在家睡觉,无人证明。
● 网吧案发时:自称在厂里值夜班检修设备,但同班另一名操作员证明孙国伟中途离开过约两小时(称肚子不舒服回宿舍),时间刚好覆盖案发时段!且该操作员后来说法有些含糊。
● 冷藏库抛尸/布置陷阱时间(跨度大):废料场夜间值班记录不全,他有很多机会。
“孙国伟…”张振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背景高度吻合!技能吻合!动机(缺钱)存在!最关键的是,网吧案发时那模糊的两小时空白!还有冷藏库作案的时间便利!
“立刻传唤孙国伟!秘密控制!不要打草惊蛇!”张振下达命令。
行动迅捷而隐秘。孙国伟在废料场巨大的破碎机轰鸣声中被便衣警察带走时,脸上只有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并无太多惊慌。
滨海市公安局,一号审讯室。灯光惨白。孙国伟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双手粗糙,指缝里还残留着洗不净的黑色油污。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整个人显得佝偻而苍老。
张振和林墨坐在他对面。林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仔细地扫描着孙国伟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
“孙国伟,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张振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压迫感。
孙国伟抬起头,眼神浑浊,带着长期睡眠不足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麻木:“警官,我一个破干活的,能犯什么事?厂里机器坏了?”
“别装糊涂!”张振猛地一拍桌子,“7月15号凌晨,你在哪里?”
(便利店案发时间)
“在家睡觉。”孙国伟回答得很快,声音干涩。
“谁能证明?”
“没人。我一个人住。”
“7月18号凌晨,你在哪里?”(网吧案发时间)
“在厂里上夜班,检修三号破碎机的主液压阀。”
“中途离开过吗?”
孙国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有瞬间的闪烁:“…离开过。大概…夜里一点多吧,肚子疼得厉害,回宿舍吃了点药,躺了快两个小时才回去。”
“谁能证明你回宿舍了?”
“没人…宿舍就我一个。”
“你离开的时间是凌晨1点到3点。‘极速’网吧的网管刘斌,就是在凌晨1点40分左右遇害的!”张振的声音陡然拔高,“时间刚好吻合!你怎么解释?”
孙国伟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抠着裤缝上的油渍:“我…我不知道什么网吧…我就在宿舍躺着…”
“不知道?”张振冷笑,将网吧死者刘斌的照片猛地推到孙国伟面前,“认识他吗?”
孙国伟瞥了一眼照片上刘斌惊恐扭曲的脸,立刻像被烫到一样移开目光,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不…不认识…太吓人了…”
“不认识?”张振又拿出从刘斌指甲缝里提取的蓝绿色纤维照片,以及废料场内存放的蓝绿色防护服和塑料布的照片,“这种纤维,是在死者指甲缝里发现的!和你工作的地方完全一致!你怎么解释?”
“我…我不知道…厂里有这种衣服…很多人都能穿…”孙国伟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开始发抖。
“那这个呢?”林墨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锥刺入孙国伟的神经。他缓缓推过去一张照片,是冷藏库那具冻死尸体小腿上的微小注射创口特写。
孙国伟的目光接触到那小小的、边缘整齐的创口时,瞳孔骤然收缩!他整个人像被电击般猛地一颤,呼吸瞬间变得粗重急促,额头上瞬间冒出细密的冷汗!
“这是什么?你认识这种伤口吗?”林墨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语速平缓却带着致命的穿透力,“我们在三名死者身上发现了同样的创口。一种特制的套管针留下的痕迹。凶手给他们注射了一种特殊的混合药剂,里面有来自东南亚的血喉藤提取物,‘地狱低语’…让人在清醒中感受极致痛苦的东西…”
“血…血喉藤…”孙国伟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他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牙齿咯咯作响,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有诅咒的力量。
“你去过东南亚!你在越南待了十年!你知道这东西,对不对?”林墨步步紧逼,不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你儿子!他得了重病!需要天价的药!你缺钱!所以你铤而走险!利用你的技术,利用你对港口的熟悉,杀人!然后模仿‘雨夜屠夫’来转移视线!冷藏库那个陷阱,也只有你能改装得出来!那些尸体,就是你弄进去的!说!”
林墨最后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孙国伟的心理防线在这一连串精准而致命的指控下彻底崩溃了!
“不!不是我!药…药是给我的!不是害人的!”孙国伟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充满了绝望的泪水,他嘶吼着,声音因恐惧而变形,“是魔鬼!是那个魔鬼逼我的!他给我药!救我儿子的命!他让我帮他做事!不然…不然他就停药!他就杀了我儿子!那些尸体…冷藏库的门禁卡…是他给我的!那个管子…是他让我焊的!刻痕也是他让我刻的!他说只要按他说的做…就给我药!给我钱!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啊!”他涕泪横流,双手痛苦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身体蜷缩成一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审讯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张振和林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孙国伟…不是主谋?他只是一个被胁迫的工具?那个拥有“地狱低语”、了解五年前悬案、心思缜密如同恶魔的“找茬游戏”设计者,还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他是谁?!”张振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死死盯着崩溃的孙国伟,“那个给你药、指使你做这些事的魔鬼!是谁?!”
孙国伟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光是想到那个名字就会带来灭顶之灾。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脖子,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目光惊恐地扫视着审讯室的角落、天花板,仿佛那个“魔鬼”无处不在。
“说!!”张振的怒吼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他…他叫…”孙国伟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医生’…他只让我叫他‘医生’…我…我不知道他真名…” 他猛地抱住头,蜷缩得更紧,“他有枪…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儿子在哪家医院…他知道我每天干什么…他就在暗处看着我…他说…我要是敢说出去…哪怕一个字…我儿子就…”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铃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市局大楼!紧接着,张振别在肩头的对讲机传来技术中心值班员惊恐到变调的呼喊:
“张队!不好了!法医中心!冷藏库运来的…一号解剖台…那具冻死的尸体…它…它动了!!”
“法医中心!一号解剖台!尸体动了!”
对讲机里传来的惊恐嘶吼,如同冰锥刺穿了审讯室紧绷的空气。孙国伟的哭嚎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只剩下纯粹的、被巨大恐怖攫住的茫然。张振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转为惊骇,他下意识地看向林墨。
林墨的反应快如闪电。在听到“动了”这个词的瞬间,他眼中的震惊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仅仅荡漾了零点一秒,便被一种更加冰冷、更加锐利的洞悉所取代。那不是尸变!是陷阱!是那个“医生”的致命后手!
“控制孙国伟!转移至安全屋!最高级别警戒!技术队、法医、痕检,立刻封锁法医中心一号解剖室!所有人不得靠近!穿防化服!可能有生物或化学陷阱!”林墨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通过张振的对讲机传递出去。
整个市局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蚁巢,瞬间炸开!刺耳的警报响彻大楼,应急灯疯狂闪烁。特警队员如临大敌,迅速将崩溃的孙国伟架起,拖离审讯室。张振和林墨则如同离弦之箭,冲向位于大楼地下二层的法医中心。
冰冷的金属走廊回荡着两人急促的脚步声。浓重的消毒水气味也无法掩盖前方解剖室区域传来的、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和恐慌。一号解剖室外围已经被荷枪实弹的特警封锁,穿着白色全封闭防化服的技术员和楚玥正严阵以待。
“里面什么情况?”张振对着面罩内置通讯器吼道,声音因紧张而嘶哑。
楚玥的声音透过防化服传来,带着强作镇定的颤抖:“初步确认!不是尸变!是…是尸体内部被植入了某种微型机械装置!在我们将尸体从冷藏车转移到解剖台、温度开始回升后…装置被激活了!一号解剖台上的就是冷藏库那具最早被冻死的‘中心’尸体!它在…在规律性地抽搐!主要集中在胸腹部!同时…有微弱的电子蜂鸣声从胸腔内部传出!”
微型机械装置?温度激活?张振倒吸一口冷气,寒意顺着脊椎蔓延。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杀人,这是近乎科幻的恐怖手段!
林墨透过防化面罩的视窗,死死盯着紧闭的解剖室气密门。他的大脑在疯狂运转:冷藏库…冻僵的尸体…私接的三通阀制冷剂炸弹…刻痕“→林”…指向制冷机组…现在,尸体内部的微型装置…温度激活…蜂鸣声…
“是信号!也是倒计时!”林墨的声音冰冷刺骨,“凶手在冷藏库布置的陷阱是物理炸弹,目标是毁尸灭迹。而这个植入尸体内部的装置,是双重保险和精准的‘邀请’!它的目标不是爆炸,而是…释放某种东西!或者…发出定位信号!”
他猛地转向技术队负责人:“立刻屏蔽整个法医中心及周边半径五百米内的所有无线信号!包括民用和警用频道!快!防止它向外传输信息或接收遥控指令!另外,准备便携式x光机和内窥镜!我要看到尸体内部的结构!”
技术队立刻执行。强大的电磁屏蔽装置启动,走廊的灯光都出现了瞬间的闪烁。一台便携式x光机被迅速推到解剖室气密门的观察窗前。
防化服内的楚玥和技术员小心地将x光板塞到解剖台下。图像很快传输到门外林墨和张振手持的平板屏幕上。
画面令人毛骨悚然!在尸体的胸腔内部,紧贴着已经冻硬的心脏和肺叶后方,清晰地显示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结构精密的金属物体!它通过几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连接在胸腔神经丛和膈肌附近!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个装置内部,可以看到一个微小的、装着某种深褐色粘稠液体的玻璃安瓿瓶,以及一个同样微小的、闪烁着红光的电子计时器!计时器上的数字正在跳动:17:23…17:22…17:21…
“倒计时!”张振失声叫道,冷汗瞬间浸透了防化服内的衣物。
林墨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个深褐色的安瓿瓶上。颜色…深褐色…粘稠…与冷藏库长椅边缘发现的污渍、网吧收银台水渍边的蓝绿色痕迹、便利店门口的“时间差液体”…瞬间在他脑中串联!
“血喉藤浓缩提取物!”林墨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或者混合了其他致命生物毒素的‘地狱低语’强化版!一旦计时器归零或者装置受到剧烈震动、强拆,那个安瓿瓶就会破裂,高浓度的剧毒气溶胶会瞬间释放!整个法医中心…甚至可能通过通风系统扩散出去!”
这是生化袭击!凶手“医生”的丧心病狂和缜密算计,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他不仅用尸体传递信息,更将尸体本身变成了一个致命的毒气炸弹!目标直指警方核心的法医和技术力量!
“拆弹组!排爆机器人!快!”张振对着通讯器狂吼,声音都变了调。
“来不及了!倒计时只剩17分钟!机器人无法处理这种精密的生物装置!”林墨断然否决,他的大脑在极限压力下高速运转,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反复审视着x光图像上的每一个细节——装置的固定方式、导线的走向、安瓿瓶的固定卡扣、计时器的连接…
“导线!”林墨突然指着图像上连接装置的几根细丝,“看它们的走向!不是直接连接重要神经或大血管!而是缠绕固定在膈肌附着点和几根肋间神经的末梢分支上!这种连接方式,不是为了控制尸体做复杂动作,而是…为了感知!”
“感知?”楚玥的声音带着疑惑。
“感知温度!感知肌肉的细微舒张!”林墨语速飞快,如同冰冷的子弹,“尸体在低温下冻僵,装置处于休眠状态。一旦移入温度较高的解剖室,尸体肌肉组织会因解冻而出现极其细微的舒张和神经末梢的生物电残余活动!这个装置被设计成利用这种‘复苏’信号来激活倒计时!它的触发机制是…‘生命’复苏的假象!”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降温!立刻给尸体强制降温!目标是将其核心温度迅速降低到接近冷藏库时的水平!让那些细微的肌肉舒张和神经电活动停止!干扰它的触发感应机制!或许能暂停甚至重置倒计时!”
这是极其冒险的赌博!没有人知道降温是否有效,或者降温过程本身会不会触发装置的震动感应器!
“快!液氮!或者冰水混合物!快!”张振别无选择,只能相信林墨的推理!
法医中心有现成的液氮储备。穿着防化服的技术员冒险冲进去,用特制的喷枪,小心翼翼地对着解剖台上的尸体喷射极低温的液氮白雾。
滋滋的声响中,尸体表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白霜。平板屏幕上,倒计时的数字跳动速度…似乎…真的变慢了!从每秒跳动一下,变成了两秒、三秒一下!最后,在数字跳到08:45时,彻底停滞了!蜂鸣声也消失了!
成功了!暂时!
压抑的欢呼声还没来得及发出,林墨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只是暂停!一旦温度回升,它随时可能再次启动!必须立刻拆除!时间依然紧迫!”
拆弹专家穿着厚重的防爆服,带着最精密的显微操作工具,如同进行一场与死神共舞的脑科手术,缓慢而谨慎地进入了解剖室。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林墨、张振、楚玥屏息凝神,紧盯着屏幕上传回的实时操作画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拆弹专家的镊子如同最稳定的机械臂,小心翼翼地剪断了一根导线…又一根…避开了感应器…最终,那个致命的、连接着深褐色安瓿瓶的微型卡扣,被成功解除!装置被完整地取了出来!倒计时永远定格在03:17!
危机解除!
雨夜屠戮者(下)
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如同刚从溺水中被捞起。但林墨没有丝毫放松。他死死盯着那个被放入特制防爆罐的微型装置,以及被重新冷冻密封的尸体。装置外壳上,没有任何标识,但做工极其精密,绝非市面流通之物。
“技术队!立刻逆向分析这个装置!每一个零件!电子元件!尤其是那个安瓿瓶里的毒物成分!我要知道它的来源!谁能制造这种东西!”林墨的命令斩钉截铁。这个装置,是锁定“医生”身份的关键物证!
同时,孙国伟被严密控制下的口供也源源不断汇总过来,拼凑出一个令人心寒的轮廓:
● 接触方式: 大约三个月前,孙国伟在儿子就诊的医院外停车场,被一个自称“医生”的神秘男人拦住。对方准确说出了他儿子的病情、所需天价药物名称,甚至他每日的行踪。对方声称能提供稳定且免费的药物来源(即含有血喉藤成分的“特效药”),但需要孙国伟“帮忙”做一些事。
● 控制手段: “医生”每次都在不同的、无监控的公共场合(如公园长椅下、公共厕所水箱后)留下药物和详细的指令纸条。指令包括:利用孙国伟的维修技能和门禁权限,将受害者尸体(通常被注射药物后昏迷)偷偷运入第五冷藏库;按照要求摆放尸体;在指定位置焊接那个致命的三通阀;刻下“→林”的标记;在第三名港口工人受害者死后,用废料场的蓝绿色塑料布打包并放置在观景台。孙国伟从未见过“医生”的真容,对方总是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声音经过处理,低沉沙哑。对方威胁无处不在,曾将一只被割喉的野猫扔在孙国伟宿舍门口,并附上他儿子当天在病房的照片。
● “医生”的特征: 孙国伟唯一能提供的线索是:对方身形中等偏瘦,动作非常利落,手指修长干净(递药时看到),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一种奇特草药的味道。还有一次,对方在转身离开时,孙国伟瞥见他黑色夹克的后领内侧,似乎有一个很小的、深色的、形状奇怪的刺绣标记,像是一把扭曲的蛇形手术刀。
● “药”的来源: 孙国伟提供的“特效药”被紧急检测。药丸成分极其复杂,核心是强效免疫抑制剂和激素,确实能暂时缓解他儿子的症状,但其中掺杂了微量的、经过特殊处理的“地狱低语”成分!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长期控制手段,既维持他儿子的生命假象,又让他和儿子都染上毒瘾般的依赖,同时微量毒素也在缓慢侵蚀孩子的身体!
“扭曲的蛇形手术刀…消毒水和奇特草药味…精通生物毒素和精密机械…”林墨站在刑侦支队的案情墙前,白板上密密麻麻的线索和物证照片如同星辰,而他的大脑就是运算核心,将这些星辰的轨迹强行归拢。孙国伟的供词、法医中心的致命装置、冷藏库的刻痕、三通阀的焊接工艺、注射创口的特征、血喉藤的来源…所有的线头,都指向一个极其特殊的交集点!
“他不是普通的医生,也不是单纯的工程师。”林墨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响起,带着冰冷的穿透力,“他是一个精通生物医学工程和精密机械的专家!一个能将致命的生物毒剂与精密的电子、机械装置完美结合的…‘艺术家’!他的领域,必然与高端的医疗器械研发、生物制剂生产、或者…非法的生化武器研究有关!”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滨海市地图上几个区域:“重点排查:滨海市所有顶级私立医院的核心实验室、尖端生物医药公司的研发部门、医科大学的特种医学研究所、以及…拥有高精度加工能力的特种医疗器械制造厂!特别是近两年内引进的、具有东南亚背景或特殊海外经历的尖端人才!同时,秘密调查黑市上关于‘地狱低语’和定制微型植入装置的传闻!”
排查范围瞬间从庞大的港口区,聚焦到了科技与医学的象牙塔尖端。一张无形的网,在滨海市精英汇聚的领域悄然撒开。
技术队对微型装置和安瓿瓶内毒物的分析报告,如同重磅炸弹般送达:
1. 微型装置: 外壳为高纯度钛合金cnc精密加工而成,内部核心是一个定制微型芯片驱动的微型泵和压电陶瓷破碎器。芯片型号罕见,初步追溯来源指向海外某顶级工控设备实验室的非公开实验型号。部分微型轴承和齿轮的加工精度达到微米级,其表面处理工艺(一种特殊的氮化钛涂层)与冷藏库墙壁刻痕处提取的金属碎屑成分(高镍钴合金)在微量元素配比上高度相似!这意味着,刻痕很可能是“医生”用他制造或改装这种装置的专用工具留下的!
2. 安瓿瓶毒物: 深褐色粘稠液体经质谱和核磁共振分析,确认为高纯度、复合改性的“地狱低语”制剂。其中血喉藤核心毒素的提纯工艺极其高超,远超黑市水平。更关键的是,在其中检测到了极其微量的、一种惰性有机硅稳定剂。这种稳定剂,是德国“海森堡医疗”公司生产的、专供其顶级“瓦尔基里”系列神经外科手术机器人无菌密封舱使用的专利涂层成分!这种机器人全球数量稀少,滨海市仅有两台——一台在市第一医院神经外科中心,一台在私营的“新纪元高端医疗中心”!
3. “特效药”残留: 孙国伟儿子服用的药丸中,检测到的微量“地狱低语”成分,其生物碱的甲基化修饰模式,与安瓿瓶中毒物的修饰模式完全一致!属于同批次或同源产物!
证据链关键节点锁定:
● 刻痕工具 → 微型装置制造工具 → 指向超高精度加工能力(特种医疗器械厂/实验室)。
● 毒物成分 → “地狱低语”的高纯度改性 → 指向顶尖生物医学技术。
● 毒物稳定剂 → “海森堡瓦尔基里”手术机器人密封舱专利涂层 → 指向拥有该设备的医疗机构!
● 微量“地狱低里”在“特效药”与炸弹毒物中的同源修饰 → 指向同一来源!
“新纪元高端医疗中心!”张振一拳砸在地图上该中心的位置,“查!给我挖地三尺地查!重点查能接触到那台‘瓦尔基里’机器人无菌舱维护、以及中心核心实验室的人员!特别是符合东南亚背景、精通机械和生物医学的专家!”
新纪元高端医疗中心,坐落在滨海市寸土寸金的cbd边缘,是一座通体玻璃幕墙、造型极具未来感的建筑。它服务于顶级富豪阶层,以尖端的抗衰老治疗、精密肿瘤手术和器官移植闻名,安保严密,隐私性极高。
警方以最高级别、最隐蔽的方式介入了调查。中心主任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得知警方怀疑内部人员可能涉及连环凶案和生化威胁时,震惊之余给予了全力配合。
名单迅速缩小。中心内能直接接触“瓦尔基里”机器人无菌舱维护的工程师只有三人。而同时具备深厚生物医学背景、并符合东南亚关联的…只有一人!
目标锁定:
姓名:陈禹(英文名:dr. yuri chen)
性别:男
年龄:35岁
职位:新纪元医疗中心,尖端生物治疗项目部首席研究员,“瓦尔基里”手术机器人项目特聘技术顾问。
背景:
● 美籍华裔,出生于泰国清迈,母亲为泰裔,父亲为早年赴泰经商的中国商人。少年时期移居美国。
● 教育背景:麻省理工学院(mit)机械工程与生物医学工程双博士,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访问学者。专精领域:微创手术机器人设计、靶向药物递送系统、神经工程学接口。
● 工作经历:曾就职于美国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下属某生物防御承包商,参与高度机密项目。三年前被“新纪元”以天价薪酬和完全自主的研究权限挖角回国。
● 东南亚关联:每年固定回泰国清迈“探亲”一次,每次停留约两周。出入境记录显示,他最后一次回泰国是在五个月前。
● 性格:公认的天才,性格孤傲偏执,有极强的控制欲和完美主义倾向。与同事关系疏离,独来独往。痴迷于技术,尤其对“生命可控性”和“痛觉阈值干预”课题有近乎狂热的兴趣。中心内部流传着他曾在实验室用动物进行“痛觉阻断与放大”极端实验的传闻(未被证实)。
● 关键疑点:
1. 他拥有中心最高级别的实验室权限,包括独立操作“瓦尔基里”机器人和使用其配套无菌舱的权限。完全有能力提取或仿制那种专利有机硅涂层。
2. 他的私人实验室(独立于中心主实验室)安保级别极高,连中心主任都无权随意进入。据称里面装备了最顶级的微型加工设备和生物合成平台。
3. 孙国伟描述的“消毒水和奇特草药味”,完美契合高端生物实验室和某些东南亚草药(血喉藤炮制可能涉及)混合的味道。
4. 五年前“雨夜屠夫”案发期间,陈禹的出入境记录显示他正在美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但这恰恰符合“模仿者”的特征!他对五年前案件细节的了解,很可能源于其特殊背景所能接触到的、非公开的警方内部信息流(darpa背景使其可能拥有特殊情报渠道)!
5. 有匿名同事反映,曾偶然看到陈禹夹克内衬领口位置,似乎有一个深色的、蛇形的金属徽章挂饰!
所有线索,如同精确制导的导弹,最终汇聚到这个名叫陈禹的天才科学家身上!他就是那个隐藏在幕后、操控孙国伟、设计致命游戏、将杀戮视为终极生命科学实验的“医生”!
“立即申请搜查令!目标:陈禹的私人实验室及其住所!同时,对其本人实施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注意,目标极度危险,精通化学、生物、机械,可能持有致命武器或毒剂!行动必须隐秘、迅速、一击必中!”张振的命令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收网的时刻到了!
然而,陈禹仿佛拥有预知能力。当便衣警察赶到他在市中心顶层豪华公寓时,早已人去楼空。公寓内异常整洁,如同无菌室,所有个人物品、研究资料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冰冷的、一尘不染的家具。技术队进行了最彻底的勘查,也只提取到几枚被精心处理过的模糊指纹和几根无法确定来源的毛发。
唯一的发现,是在书房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里,找到了一张被烧掉一半的旧照片。照片残留部分,显示出一个东南亚风格浓郁的小庭院,一个穿着传统泰式服装的美丽妇人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七八岁、眼神阴郁的男孩(依稀能看出陈禹的轮廓)。妇人裸露的手臂上,有一道狰狞的、蜈蚣状的陈旧疤痕。照片背面,用娟秀的泰文写着一行字和一个日期。日期…赫然是五年前第一个“雨夜屠夫”受害者遇害的前三天!
“这是他母亲?那道疤…”楚玥看着照片,若有所思,“像是…严重烧伤后植皮留下的?”
林墨拿起照片残片,目光锐利如刀:“疤痕的位置…和法医报告中第一名受害者(冷藏库冻死者)颈部伤口附近的皮肤灼伤形态…有相似之处。” 一个模糊的、关于“医生”扭曲动机的轮廓开始浮现——童年的创伤?对痛苦的病态执念?将母亲遭遇的痛苦投射到无辜者身上?
“他的实验室!”张振吼道,“实验室是关键!”
新纪元医疗中心地下三层。陈禹的私人实验室大门紧闭,需要三重生物识别和动态密码。中心技术主管在警方压力下尝试开启,全部失败——权限已被远程注销!
“破门!穿防化服!小心陷阱!”张振下令。
厚重的合金防爆门被特制切割设备强行破开。门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刺鼻化学药剂、血腥味和一种奇特草药焦糊味的恶臭扑面而来!即使隔着防化服,也令人作呕。
实验室内部的景象,让见多识广的特警队员都感到一阵眩晕。
这里不像实验室,更像一个融合了尖端科技和原始野蛮的恐怖神殿!
左侧区域:精密的无尘操作台上,摆放着微型的五轴加工中心、激光蚀刻机、3d生物打印机,旁边散落着与法医中心尸体炸弹里同款的钛合金外壳半成品、精密的微型电路板、细如发丝的导线。墙上挂着巨大的屏幕,上面还残留着未关闭的三维设计图纸——正是那个植入式炸弹装置的分解图!图纸文件名标注着:“生命终结者 - 迭代7”。
右侧区域:则如同一个血腥的屠宰场和解剖台!数个大型恒温培养箱里,浸泡着各种动物器官和…疑似人体组织的标本!冷藏柜里塞满了贴着标签的试管和安瓿瓶,标签上写着:“血喉藤-7号萃取物”、“神经痛觉放大器β”、“混合生物碱-肌肉松弛γ”…与受害者体内检测到的毒物成分标签一致!最骇人的是中央一个不锈钢解剖台,上面还残留着暗黑色的血迹和捆绑痕迹,旁边散落着带血的束线带、各种型号的手术刀、注射器,以及…几根沾染着蓝绿色染料痕迹的棉签!与网吧死者指甲缝里的纤维颜色完全一致!
铁证如山! 这里就是制造杀人毒剂、设计致命装置、策划所有罪恶的巢穴!
“找到他!他一定还在滨海!他这种疯子,游戏还没结束,他绝不会轻易离开!”张振双眼赤红。陈禹的潜逃,意味着这个极度危险的“医生”如同出笼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动更疯狂的反扑。
技术队如同考古学家般,在实验室这个“犯罪博物馆”里进行着最精细的发掘。林墨的目光则如同最敏锐的探针,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他的脚步停在一个被撞歪的、连接着多根管线的恒温振荡培养箱前。培养箱的控制面板被砸碎了,一个烧杯被打翻在地,里面深褐色的粘稠液体泼洒出来,在地面上形成一滩污渍,散发着浓烈的草药焦糊味。
林墨蹲下身,强光手电照射着污渍边缘。在烧杯碎片和泼洒的液体之间,有几滴非常不起眼的、颜色略深的油状液体溅落痕迹,呈小圆珠状。
“这是什么?”林墨用镊子小心地蘸取了一点。
“像是…某种润滑油?”旁边的技术员推测。
林墨摇头,将样本放入微型检测仪。仪器屏幕快速闪烁,显示出主要成分:合成酯类基础油、高粘度指数改进剂、抗磨极压剂(含二烷基二硫代磷酸锌-zddp)…以及一种特殊的蓝色荧光染料标记物。
“合成齿轮油!高等级!含有zddp抗磨剂和荧光标记!”林墨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而且是新近沾染的!荧光标记在紫外灯下非常明显!” 这种油,绝不是实验室常用品!它指向了…机械设备!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实验室角落,那里停着一辆用于搬运重型设备的、小型电动液压平板搬运车。搬运车的液压升降柱上,有明显的油污痕迹!林墨快步走过去,用紫外灯照射升降柱的密封圈部位——一圈清晰的蓝色荧光显现出来!与地面油滴的荧光完全一致!
“他走得很匆忙!在销毁资料和核心毒剂时,不慎打翻了那个培养箱,烧杯里的药液泼洒出来,同时可能撞到了旁边的液压搬运车,导致升降柱密封圈渗漏,滴落了这种含有荧光标记的齿轮油!”林墨的推理如同闪电,“这种油很特殊!带荧光标记的高端合成齿轮油,主要用于…高精度、高负荷的数控机床主轴或者…精密汽车变速箱!”
“汽车?!”张振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车!他开什么车?”
中心安保主管调出地下车库监控。画面显示,大约在警方抵达公寓前半小时,陈禹驾驶一辆深灰色的保时捷panamera离开了中心车库!车牌号清晰可见!
“全市布控!追查这辆保时捷!”张振的命令响彻指挥中心。
然而,仅仅半小时后,交警部门在滨海市通往邻省的高速公路休息区停车场,发现了那辆被遗弃的保时捷。车内被清理过,只在前排座椅缝隙里,提取到几根与陈禹公寓毛发dna一致的毛发。方向盘上检测到了微量的、与实验室液压搬运车同款的蓝色荧光齿轮油!
“金蝉脱壳!换车跑了!”张振气得差点砸了桌子。
“不一定是换车。”林墨盯着屏幕上保时捷内部的照片,目光锐利,“看驾驶座脚踏板边缘…鞋印!非常模糊,但能看出是某种工装靴的独特防滑纹路!纹路缝隙里…嵌着一点深灰色的东西!”
技术放大照片。鞋印纹路缝隙里,确实有微小的深灰色颗粒!
“金属粉末!”林墨立刻联想到冷藏库蹬踏划痕旁提取的、以及网吧死者指甲缝里纤维上附着的同源金属粉末!“他穿着工装靴?去哪里会需要穿工装靴?而且还沾上了金属粉尘?”
答案呼之欲出!
“港口!废料场!他最后的据点在那里!”林墨斩钉截铁,“他知道孙国伟暴露,他的实验室被端,警方在全城搜捕他!他需要找一个熟悉、便于隐藏、并且能让他获得‘安全感’和‘掌控感’的地方!港东废料场,是他精心挑选的第一个‘舞台’(冷藏库尸体的来源地),也是孙国伟工作的地方,他对那里了如指掌!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他需要的金属废料和重型设备,或许…还有他藏匿的最终底牌!”
“包围港东废料场!所有出入口!空中无人机支援!红外扫描!注意生化威胁!”张振的命令带着决死的肃杀。最终的对决,在弥漫着铁锈、油污和死亡气息的金属坟场展开!
港东再生金属废料处理场。巨大的破碎机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停止了轰鸣。堆积如山的废弃汽车、电器、建筑钢材在夕阳下投下狰狞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粉尘和机油的味道。
特警队员如同幽灵般,在废料山的缝隙和巨大的设备阴影中无声穿行。无人机在低空盘旋,红外热像仪扫描着每一个可疑的热源。
“发现目标!在3号重型破碎机顶部控制室内!热源单一!”无人机操作员的声音传来。
破碎机顶部有一个悬空的、布满玻璃窗的操作室,视野极佳。那是孙国伟平时工作的地方。
“强攻组准备!狙击手就位!注意,目标可能持有武器和毒剂!”张振的命令通过加密频道传递。
然而,就在特警队员准备从下方攀爬突击时,操作室的扩音器突然响起一个经过电子处理的、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戏谑的冰冷,响彻整个废料场:
“晚上好,林顾问。还有…张队长。比我想象的慢了一点。你们的‘找茬’游戏水平,勉强及格。”
是“医生”陈禹!他果然在这里!
“陈禹!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出来投降!”张振对着警车上的扩音器怒吼。
“投降?”扩音器里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如同夜枭的啼鸣,“多么无趣的结局。我的实验…我的作品…还未达到完美的终章。”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林墨,我知道你在听。你找到我,是因为那些‘茬’?那些我故意留下的…签名?还是…你也感受到了,那种掌控生命、解析痛苦的美学?”
林墨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雷达,透过狙击镜,死死锁定着操作室玻璃窗后那个模糊的身影。陈禹似乎穿着深色的工装,戴着口罩和护目镜。
“让我猜猜,你现在一定在想,我的动机是什么?模仿那个愚蠢的‘雨夜屠夫’?不!”陈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怨毒,“那个杂种…他杀了我母亲!就在五年前那个雨夜!她只是一个下夜班抄近路穿过码头的清洁工!那个畜生,用最粗糙的手法,夺走了她的生命!也夺走了我…唯一的光!”
扩音器里传来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喘息声,片刻后,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警方…无能!五年!五年都抓不到他!既然法律给不了我公正,那么…我就自己制定规则!我要用最‘完美’的手法,重现他的罪行,然后…在你们这些无能的执法者面前,在你们震惊、困惑、追逐我留下的‘茬’的过程中…把你们的目光,把公众的愤怒,把所有的压力,都引向他!我要让你们…亲手帮我找出那个真正的屠夫!让他也尝尝…被万众瞩目、被恐惧包围、最终走向毁灭的滋味!”
林墨和张振心中剧震!原来如此!陈禹模仿杀人,留下线索指向东南亚背景(他自己),设计复杂的陷阱和挑衅,最终的目的,竟然是利用警方的力量,逼迫五年前真正的“雨夜屠夫”现身!他是一个疯狂的复仇者,同时也是一个自诩为审判者的魔鬼!
“至于这些死在我手上的‘祭品’…”陈禹的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冷漠,“他们不过是必要的素材。用他们的痛苦和恐惧,来校准我的‘地狱低语’,来测试我的装置,来铺设通往最终审判的道路!尤其是冷藏库那些…他们本就该死!那个出租车司机,是个醉酒肇事后逃逸的懦夫;那个酒吧服务生,长期给他的客人下药偷窃;那个小超市老板,售卖过期食品害死过老人…他们,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有‘原罪’的素材!用他们的痛苦,来偿还我母亲的痛苦!这很公平,不是吗?” 他的逻辑扭曲而冰冷。
“疯子!你才是真正的屠夫!”张振怒吼。
“屠夫?不,我是医生。”陈禹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满足感,“我切除社会的毒瘤,我用痛苦净化灵魂,我设计最精密的‘手术’来达成我的目的…好了,闲聊时间结束。林顾问,最后一道‘茬’,留给你。找到它…或者…和这个废料场一起,见证我最后的‘艺术’。”
扩音器里传来一阵急促的、程序启动的电子音!同时,操作室下方,那台庞大的三号重型破碎机,猛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启动轰鸣!巨大的钢铁颚板开始缓缓咬合!而在破碎机巨大的进料口深处,红外热像仪显示出一个被捆绑着的、正在挣扎的人形热源!
是孙国伟的儿子!他竟然被陈禹绑架了!当作了最后的“道具”!
“不!”监控画面里,被控制在安全屋的孙国伟看到儿子出现在破碎机口的画面,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疯狂挣扎起来!
“陈禹!住手!”张振目眦欲裂!
“倒计时…五分钟。”陈禹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控制程序是独立的,无法远程停止。钥匙…就在这操作室里。找到它,救下那个可怜的孩子…或者,看着他和他父亲一样,成为我伟大实验的…最终注脚!对了,林墨,‘魔鬼藏在0.1%的差异里’…这是你的信条?现在,证明给我看!” 扩音器戛然而止。
“强攻!”张振再也无法等待!特警队员如同猛虎般冲向破碎机悬梯。
然而,就在第一名特警队员即将触碰到悬梯时,“轰!轰!”两声闷响!悬梯底部和操作室下方的支撑架处,猛地爆开两团火光和浓烟!简易****!悬梯被炸断,支撑架严重变形,整个操作室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摇摇欲坠!
“狙击手!”张振吼道。
“不行!目标位置刁钻,有防弹玻璃和金属框架遮挡!无法保证一击毙命!”狙击手急促回复。
破碎机巨大的颚板,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合拢!距离吞噬那个小小的身影,只剩下不到四分钟!孩子的哭喊声透过机器的轰鸣隐约传来,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墨身上!最后的五分钟!最后的“茬”!
林墨站在指挥车旁,身形如同融入暮色的石雕。夕阳的余晖在他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陈禹最后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中回荡:“魔鬼藏在0.1%的差异里…证明给我看…”
0.1%的差异…破碎机…控制室…钥匙…启动程序独立…无法远程停止…孙国伟的儿子被绑在进料口…时间…四分三十秒…
所有的线索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金属砂砾,在他绝对冷静的思维风暴中高速碰撞、摩擦、迸发出逻辑的火花!
“差异…差异…”林墨的目光如同鹰隼,瞬间扫过整个废料场的地形图、破碎机的结构图、操作室的位置、爆炸点的位置…最终,定格在操作室下方那被炸得扭曲变形的支撑架上!
支撑架是h型钢!爆炸点在连接操作室平台底部和主支撑柱的关键节点!爆炸导致支撑架向内弯曲变形…操作室平台微微倾斜…
“重力!”林墨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无比的光芒!“钥匙!陈禹说钥匙在操作室里!但启动程序是独立的!意味着钥匙本身不是电子开关,而是一个物理触发或中断装置!它需要被插入某个地方!操作室因为爆炸倾斜…如果钥匙是自由放置的…它会在重力作用下…滚向倾斜的最低点!”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空间,死死锁定操作室那布满灰尘和油污的玻璃窗!视线沿着倾斜的窗框向下移动…最终,落在窗框右下角、与下方扭曲的金属平台框架形成的那个狭窄的v型夹角里!
一点极其微弱的、在夕阳下几乎无法察觉的金属反光,在厚厚的油污中一闪而过!
“钥匙在窗框右下角夹角!被油污盖住了!”林墨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同时,他指向破碎机进料口上方、一个连接着巨大液压杆的、不起眼的检修口盖板!“停止破碎机的物理锁止插销孔!就在那个检修盖板下面!插进去!就能卡死颚板!”
时间只剩两分钟!
“狙击手!打穿操作室右下角玻璃!打那个v型夹角!把钥匙震出来!”林墨的命令快如闪电!
“明白!”狙击手没有丝毫犹豫,果断瞄准!沉闷的枪声响起!
“砰!”操作室右下角的钢化玻璃应声出现一个放射状碎裂的白点!强大的冲击力震动下,一个沾满黑色油污的、l型的金属物体,果然从窗框夹角里被震落下来,掉在下方扭曲的金属平台上!
“快!拿钥匙!插进检修口!”张振对着已经冒险攀爬到破碎机半腰、利用设备凸起稳住身形的突击队员狂吼!
突击队员如同灵猿,在巨大的钢铁设备上飞跃攀爬!他一把抓起那沾满油污的钥匙,不顾一切地冲向进料口上方的检修口!
破碎机的颚板距离蜷缩的孩子,只有不到半米!巨大的金属牙齿带着死亡的阴影压下!
“啊——!”突击队员发出怒吼,将l型钥匙狠狠插进检修盖板下方一个隐蔽的锁孔,用尽全身力气一拧!
“咔嚓!嘎吱——!”
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尖啸声响彻废料场!正在合拢的巨大颚板,在距离男孩身体仅剩不到十厘米的地方,被硬生生卡住!停了下来!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突然寂静下来的废料场中格外清晰。
成功了!
“目标还在操作室!强攻组!上!”张振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
被炸断的悬梯无法使用,特警队员利用攀爬索和破碎机巨大的钢铁结构,如同壁虎般迅速向上突进!操作室内,陈禹(陈禹)显然没料到林墨能在如此绝境下找到那0.1%重力差异带来的破绽!他发出一声不甘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猛地掀开操作台的一个盖子,似乎要去按动里面的某个按钮!
“砰!砰!砰!” 狙击手抓住他暴露的瞬间,三发精准的点射!防弹玻璃瞬间布满蛛网!一发子弹穿过玻璃裂缝,精准地击中陈禹的右肩!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掼倒在地!
突击队员破窗而入!电光火石间,陈禹左手猛地一挥,将一个装着深褐色液体的玻璃瓶砸向地面!同时,他脸上露出一个疯狂而狰狞的笑容!
“小心毒剂!”冲在最前的特警队员瞳孔骤缩,下意识地侧身躲避!
然而,预想中的玻璃碎裂和毒雾弥漫并未发生!那个瓶子砸在金属地板上,竟然弹了起来,滚到一边,完好无损!里面装的…根本不是毒药!是类似酱油的液体!
“是假的!”特警队员瞬间反应过来!
但就在这被欺骗的零点几秒迟疑中,倒地的陈禹眼中闪过一丝诡计得逞的疯狂,他的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掏出的不是武器,而是一个小小的、带有红色按钮的遥控器!他的拇指,狠狠按了下去!
“滴滴滴——呜——!”
刺耳的警报声猛地从操作室下方、破碎机巨大的机体内部响起!同时,操作室本身也发出尖锐的蜂鸣,控制面板上所有指示灯疯狂闪烁!
“他在启动自毁!或者…别的陷阱!”突击队员怒吼着扑上去!
但已经晚了!
“轰隆——!!!!”
一声远比之前悬梯爆炸猛烈十倍以上的巨响,从破碎机巨大的机体内部猛地爆发出来!不是火焰,而是恐怖的冲击波和无数高速喷射的金属碎片!整个三号破碎机如同被引爆的巨型炸弹,瞬间被撕裂、解体!灼热的钢铁碎片如同死神的镰刀,向四面八方激 射!
爆炸的冲击波将悬在半空的突击队员狠狠掀飞!操作室在剧烈的震动和下方支撑结构的彻底崩溃中,如同断线的风筝,带着里面刚刚被制服的陈禹,朝着下方堆积如山的锋利金属废料,轰然坠落!
“不——!”张振的嘶吼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金属扭曲和撞击的轰鸣中!
烟尘、火光(飞溅的金属碎片引燃了油污)和浓烈的焦糊味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破碎机所在的位置!
当爆炸的烟尘在消防水龙的压制下逐渐散去,眼前的景象如同炼狱。
庞大的三号破碎机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扭曲变形的巨大底座和散落满地、冒着青烟的灼热金属残骸。操作室的残骸深深嵌入一堆锋利的汽车骨架中,严重变形,里面的人…凶多吉少。突击队员因为被冲击波推开,奇迹般地落在了一堆相对松软的塑料废料上,身负重伤但暂无生命危险。孙国伟的儿子因为远离爆炸中心,加上颚板的保护,奇迹般地只受了些擦伤和惊吓,被消防员迅速救出。
消防员和特警队员不顾危险,在滚烫的废墟中搜寻。最终,在操作室扭曲的金属框架里,找到了陈禹。
他还没有死,但伤势极其惨重。下半身被一根断裂的h型钢梁死死压住,血肉模糊。胸部被几根锋利的金属管刺穿,鲜血汩汩涌出。脸上满是血污和油污,曾经冷静傲慢的眼睛此刻充满了痛苦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防化服在他身上被撕裂,露出了里面的深色工装夹克。夹克的后领内侧,一个深色的、扭曲蛇形手术刀的金属徽章,在血污中若隐若现。
“救…救我…”陈禹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气音,眼神涣散地看着围上来的警察和医护人员,哪里还有半分“医生”的掌控感,只剩下濒死的恐惧和乞求。
“你的‘艺术’结束了,陈禹。”林墨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他手中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正是那枚从冷藏库死者手中发现的、印着船锚印记的黄铜纽扣。“这个,是从你第一个‘素材’——那个被你母亲遇害刺激而醉酒肇事逃逸的出租车司机——手里找到的。他死前最后的反抗,扯下了你工装上的纽扣。魔鬼的破绽,终究藏不住。”
陈禹涣散的目光扫过那枚纽扣,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不知是痛苦还是不甘,最终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医生”陈禹被紧急送往医院,在死亡线上挣扎。针对他的审讯,在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状态下艰难进行。在铁一般的证据链(实验室的毒剂、装置、设计图;孙国伟的指认;钥匙上的指纹;纽扣的dna;以及他濒死前部分含糊的供述)面前,他扭曲的复仇计划和对生命的极端漠视被彻底揭露。
核心证据链闭环:
1. 动机闭环: 陈禹母亲五年前雨夜遇害(旧案卷宗、残留照片)→ 对真凶“雨夜屠夫”的刻骨仇恨及对警方无能的愤怒 → 模仿作案(重现伤口)以嫁祸并逼迫真凶现身(孙国伟供词、陈禹遗言)。
2. 身份闭环:
● 东南亚关联: 陈禹泰国出生背景、出入境记录(寄生虫抗体、槟榔膏来源)。
● 专业技能: mit双博士背景、darpa经历、新纪元职位(微型装置制造、制冷陷阱改装能力)。
● 毒物来源: 新纪元实验室设备(“瓦尔基里”密封舱涂层成分)、私人实验室毒剂成品(与受害者体内、安瓿瓶毒物成分一致)。
● 物证指向:
* 蓝绿色纤维 → 废料场防护装备 → 孙国伟工作地 → 陈禹胁迫孙国伟。
* 金属粉末(冷藏库、网吧)→ 废料场破碎机环境 → 陈禹在废料场活动痕迹(鞋印油污含同源粉尘)。
* 注射创口及毒物 → 实验室“地狱低语”制剂成品及注射工具。
* 冷藏库刻痕金属屑 → 制造微型装置的同源高硬度合金工具。
* 法医中心尸体炸弹 → 实验室设计图纸及半成品。
* 黄铜纽扣(冷藏库死者)→ 陈禹工装纽扣(dna比对)。
3. 行动闭环:
● 胁迫工具:利用孙国伟之子病情提供含毒“特效药”进行控制(药丸成分分析)。
● 实施犯罪:指令孙国伟运送尸体、布置冷藏库(冷藏库门禁记录、焊接痕迹)。
● 挑衅警方:设计“找茬”线索(监控口香糖、血迹签名、观景台包裹、刻痕指引陷阱、尸体炸弹)。
● 最终陷阱:绑架孙国伟之子、设置破碎机倒计时、隐藏钥匙考验林墨(现场勘查、钥匙位置、插销孔功能验证)。
4. 供述印证: 孙国伟详细供述被胁迫过程;陈禹在濒死及部分清醒状态下对核心犯罪事实(模仿动机、利用孙国伟、制造毒剂装置)有含糊承认,细节与物证链高度吻合。
尘埃落定。轰动滨海、引发巨大恐慌的连环模仿杀人案,随着主犯陈禹在重症监护室内因多器官衰竭宣告死亡,终于画上了血腥的**。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将“天才恶魔的陨落”渲染得淋漓尽致。
滨海市公安局举行了盛大的表彰大会。张振荣立个人一等功,刑侦支队集体受到嘉奖。鲜花、掌声、赞誉如潮水般涌来。
然而,在表彰大会喧嚣的会场角落,林墨默默地离开了。他没有接受任何勋章,身影消失在门外刺眼的阳光中。
几天后,林墨独自一人来到滨海市公墓。他在一处无名的角落停下,那里放着一束小小的白菊。他沉默地站着,目光落在远处。
“他死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张振,他脱下了警服外套,只穿着便装,脸上带着复杂的疲惫。
“我知道。”林墨的声音很平静。
“陈禹模仿了伤口,利用了悬案…但他终究不是五年前的那个‘雨夜屠夫’。”张振走到林墨身边,看着那束白菊,“那个真正的恶魔…还藏在黑暗里。”
林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白菊旁边,湿润的泥土上,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浅浅的印痕。像是一个鞋跟的后半部分留下的,边缘沾着一点微小的、深绿色的…苔藓碎屑?这种苔藓,在滨海市只有少数几个背阴潮湿的老旧码头仓库区才有。
他蹲下身,用镊子极其小心地夹起那点苔藓碎屑,放入一个透明的微型物证袋。夕阳的余晖透过袋子,那点绿色显得幽深而冰冷。
“魔鬼,总是藏在0.1%的差异里。”林墨站起身,将证物袋收进口袋,目光投向城市远方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也投向那灯火无法照亮的、更深的阴影,“陈禹的戏落幕了。但五年前的旧账…还没清算。”
他转身,走向暮色渐浓的街道,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背负着更沉重的黑暗。那枚沾着苔藓的微小碎片,在他口袋中,如同一个沉默的、指向深渊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