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童话]童话人物重生了》
1. 灰姑娘1
虚空之中悬浮着无数钟表。
大的、小的,机械式的、电子式的,自带金色外壳的、自鸣钟形状的……所有的钟表都在按照自己的速度不断前进。
滴答滴答滴答……
秒针分针时针向前走的声音交错在一起,混杂得如同雨声。
然而随着“啪!”的一声响指,分秒不停的滴答声骤然顿住。
跟着,一只黑色的手不知从哪里伸出,竟是硬生生地将顺时针走动的秒针、分针乃至时针逆着拨动了回去。
一圈,两圈,三圈……
当逆走的秒针、分针与时针同时指向“6”这个数字时,水晶座钟的外壳上出现了细细的裂缝。
……
布兰妮·克莱瓦形象全无地在广场上爬行着。她身上样式华贵到浮夸的衣裙不仅满是脏污,还染上了血迹与鸽子的粪便。
为了挪动身体,布兰妮手脚并用。她尖锐的指甲抠在石砖地上,没一会儿就“啪”地一声折断了。而她抬起的那张脸上,不仅化妆品都糊成了一团,两个空洞的眼窝里还不断流出血泪。
“天呐,这种大喜的日子怎么会有人倒在广场上?她、她的眼睛……”
有妇人深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旁边的行人则是凑过来低声道:“听说是被鸽子啄掉了……”
“噢上帝保佑,我亲眼所见,这女孩不仅被两只鸽子追了一路,还差点被酒醉车夫驾驶的马车撞翻……”
“不止呢!她一经过就有拖车的牛突然发了狂!还有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箭射塌了旁边的货摊……!”
好事者越来越多,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那些声音听在布兰妮的耳朵里,只让她觉得这些人像是苍蝇和马蜂在相亲,呜呜嗡嗡个没完。
“不!不要啄我!求你们不要啄我!”
一个哭声由远及近,布兰妮只用了两秒就认出那个声音来自自己的妹妹香黛儿。
“香黛儿!”
“姐姐!——啊……!!”
回应布兰妮的是腿上一痛,“噗通”一声,以及周围人大吃一惊的吸气声。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香黛儿怎么了?
布兰妮本能有了不好的预感。看不见的她努力摸索着周围,一遍遍喊着妹妹的|名字。
“香黛儿……香黛儿!?”
香黛儿没有回应,而布兰妮摸到了冰凉的井沿。
卵石凹|凸不平的冰冷手感让凉意爬上布兰妮的背脊。布兰妮突然想起,皇都的地标建筑圣米歇尔大教堂的对面是大广场。而那个广场上,有好几个供来往行人取水喝的水井。
今早她带着妹妹香黛儿来米歇尔大教堂参加灰姑娘……噢不,是王子妃的婚礼,准备向那个可恶的死白莲花谄媚……噢不,是向自己亲爱的继妹献上新婚祝福。
结果灰姑娘还没出现,那两只该死的鸽子倒是先从天而降,屁|眼变成加特林,黄绿相间的鸟屎冲着她就是一阵狂轰滥炸!
恶臭与污秽的暴雨让周围的贵族们怔住了,也让布兰妮怔住了。随后布兰妮崩溃尖叫,撞翻了旁边的贵族,还一个不小心就顺手薅掉了一个贵族顶在头顶做发型的面包,将裹满发丝的面包朝着两只鸽子砸去。
两只鸽子轻松避过飞来的面包,在空中发出了“咕咕!”的狞笑。
接着白色的鸽子们俯冲而下,化身愤怒的小鸟,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飞啄布兰妮的脸。
“啊啊别、别啄我的脸!我还要嫁给贵族……啊!!”
被啄得实在受不了了,布兰妮跌跌撞撞地提着裙摆想要逃走。
可两只鸽子并没有因为布兰妮逃跑就放过她。它们对着布兰妮紧追不放,布兰妮也一路狂奔,跑到了街上。
王子大婚,教堂周围的道路本该早已封锁。可一辆豪华马车突然从拐角处驶出,冲着布兰妮直直地碾了过来。
而在豪华马车之上,车夫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看他满脸红晕一只手里还拿着酒瓶的模样,就知道他这是醉到不省人事。
布兰妮虽不是什么贵族家的千金小姐,但她也是被妈妈心肝宝贝着长大的。面对疾驰而来的马车,她的身体僵住了,思维也瞬间冻结。
就在千钧一发、有人尖叫着五指大开地捂住眼睛之际,布兰妮脚下一崴扑倒在地。
原来是她的鞋跟断了。
那辆风驰电掣的马车就这样擦着布兰妮的鼻尖驶了过去,风压甚至卷走了布兰妮头上歪歪斜斜半是松脱的宽边帽。
足有一米长的鸵鸟羽毛发饰连同装饰着蕾|丝缎带的帽子一起被马蹄踩入泥泞之中,又被车轮轧烂成一团。
换作平时,布兰妮一定会指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大声叫骂,并让人喊卫兵队来,她一定要那个车都驾不好的废物付出损毁她帽子的代价。但今天,披头散发的布兰妮只是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四肢瘫软到站都站不起来。
布兰妮没能在地上坐太久。一个眨眼之间,她的左眼突然传来火烧般的剧痛。下意识抬手一摸,布兰妮摸到了一手的鲜血——该死的鸽子竟然硬生生啄掉了她的一只眼睛!
强烈的疼痛冲散了恐惧,怒从心头起,没有吸取任何教训的布兰妮脱下断了跟的鞋子就朝着鸽子扔去。
也是在这个刹那,一头喷着口水、双眼血红的发疯公牛不知道从哪里蹿出,就这么追着布兰妮扔出去的鞋子撞了过去。
砰!!
巨大的撞击声里,商店墙壁随之震动。有店员慌忙跑出来查看情况,却见牛角深深地嵌进了自家商店的墙里,而破坏了自家墙壁的公牛还在犹自蹬着蹄子,试图拔出角来继续朝着墙壁再攻击几次。
墙下,布兰妮的鞋子掉在那里。墙上,被牛角顶开的凹坑石屑零落,不断崩裂。布兰妮毫不怀疑如果刚才被公牛顶到的人是自己,她的腹部连同坚硬的皮革束腰一定会被牛角直接洞穿。
有人要杀自己……
是灰姑娘要杀自己!
弹射般从地上爬起,布兰妮拔腿狂奔。
咻咻咻——
破空之声接连作响,几十只箭尾上挂着“新手练习,请多担待!”吊牌的羽箭爆射而来,将布兰妮方才扑倒在地的地方连同后面的水果摊一起射成了刺猬。
回头看到这一幕,脸色发青的布兰妮咬住了嘴唇。
究竟是谁说灰姑娘那个贱|人“淳朴”、“忠实”、“善良”的!?
她真想把这些傻×的脑袋摘下来摇晃,好把他们脑子里的积水全都倒出来!
她就知道那个绿茶女不会善罢甘休!她之前不报复她们一家,不是因为她善良,只是因为她地位未稳!今天那个死绿茶和王子完婚了,她也就不用再掩饰她的真面目,可以动手弄死她们一家了!
“咕咕!”
鸽子的狞笑再一次传入布兰妮的耳中,一秒过后,布兰妮的另一只眼睛也成了鸽子肚子里的豆子。
“啊!!!啊——!!!”
剧痛与黑暗让布兰妮失去了身体的平衡。她就这么一个左脚绊右脚,摔倒在了皇都广场上。
可恶……!可恶!
可恶的灰姑娘……!居然驯养了鸽子当刺客……!
她绝对饶不了她……!绝对饶不了那个黑心莲!!
口中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尽管两只眼睛都没了,但颜面着地、鼻血狂流的布兰妮并没有放弃求生。
她努力地在地上爬行着,甚至还在构思自己养好伤后要如何去王子的面前揭开灰姑娘的真面目,以此作为对灰姑娘的报复。
然而——
“救命、救命……!救命啊!香黛儿、我妹妹、我妹妹她落井了!”
布兰妮凄厉地呼喊着,因为看不见,她只能绝望地转动着脖子,朝着每一个方向大喊:“请救救我妹妹!请救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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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血泪一滴滴落下,布兰妮本就凄惨的模样变得愈发渗人。
一位农夫打扮的大叔动了恻隐之心,想要上前帮忙,却被人面色严肃地拦了下来。
“别理她。她可是那个克莱瓦家的继女。”
大叔不明所以,想要绕过拦路的人,却又被其他人拦住。
“噢上帝,所以说我讨厌乡下人!就没有人能来告诉这个乡巴佬克莱瓦家的事吗?”
一名青年跳了出来,像是演舞台剧一般动作夸张地扶额、皱眉,仰天呐喊,最后伸出右手食指指向了拼命求救的布兰妮。
“那可是虐待了我们忠实、善良、纯洁的王妃数年之久的——”
“王妃的恶毒继姐!!”
周围响起一片唏嘘之声。
“原来她就是那个恶毒后妈带来的恶毒继姐。”
“我听说她们一家因为嫉妒王妃殿下的美貌,一直故意欺负王妃殿下呢!”
不是的!
喂!
听我说啊!
“如果她就是王妃殿下的恶毒继姐,那她会变成这样真是罪有应得。”
“啊啊,啄掉她眼睛的鸽子,一定是神派来的使者吧。”
“没错!感谢神明对恶人施以正义的铁锤!”
好吧,就算我是罪有应得,我该死,但我妹妹总不该死吧?
救救香黛儿!那孩子没做什么坏事!她只是,只是——
“唉……都怪王妃殿下太善良了。这么恶毒的一家人早就该被处以火刑的。”
“就是啊,只是被鸽子啄掉眼睛,只是淹死在井里也太便宜她们了!”
“依我看这家人都被魔鬼附身了!魔鬼啊!快滚吧!滚回你们的地狱,不要来为祸人间!”
砰。
尖锐的石头正中布兰妮的额头,一丝血线从布兰妮的额头上流下。
“快看,魔女打开了她的第三只眼睛!”
“啊啊!该死的魔女!和魔鬼通奸的恶女!快烧死这个被魔鬼玷污、散播不洁的恶女!”
“处刑她!处刑她!烧死欺辱王妃殿下的恶毒继姐!”
更多的石头向布兰妮砸来,在布兰妮奄奄一息后又有人提起她,将她拖拽向前。
华服被扯破,被精心卷成竖螺旋的金发被人粗鲁地提在手里,白皙的背部肌肤被粗粝的石砖擦破了皮,布兰妮的身体像沾血拖把、在广场的地面上留下一道粗糙而触目惊心的血痕。
该死!
可恶!
她饶不了这些人!!
这些人凭什么一口一个“恶毒继姐”啊!?她哪里恶毒了!?
她不就是让灰姑娘多做了点家务吗?她不就是和妈妈妹妹一起想办法让灰姑娘去不了王子的选妃舞会吗?她不就是抢了灰姑娘的黄金鞋想要自己穿进去而已吗?
她究竟哪里恶毒了!?
布兰妮恨恨朝着自己的舌头咬下,感受着腥甜的潮湿漫过自己的喉咙。
死亡的过程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
她呛咳着,本能地想要吐出口中的血沫好继续呼吸。可是随着断舌上涌出的血液越来越多,令人痛苦的窒息感也越来越强。
布兰妮忽然就不想死了。
可她的眼前已经浮现出她的人生走马灯。
她曾是镇上最美也最骄傲的女孩。
她曾是妹妹的榜样,妈妈|的掌上明珠。
她有过还算幸福的童年,她——
她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
她根本没多少可以好好回味的人生回忆。
何等、何等短暂的人生啊……
布兰妮的血泪从她的眼角滑落,蜿蜒过她的鼻尖,一滴滴坠|落。
她想回到过去。
回到从前。
如果神……不,恶魔能给她一个回到过去的机会……
她一定……
一定——
2. 灰姑娘2
一定——
不会放过灰姑娘那个死白莲花臭绿茶@**#%#@!!
“灰姑娘!!”
布兰妮提起裙子,一脚踹开了继妹埃莱奥诺尔房间的门。
她得意地在心中发出“桀~桀桀桀!”的高笑,鼻子几乎要翘上天去。
无他,布兰妮真的重生了。
她重生在自己十三岁这年。这一年,她的妈妈尤金妮亚刚带着她和妹妹嫁进克莱瓦家。为了迎接她们母女,继父斯图亚特·德·克莱瓦特意将家里的大部分房间都重新粉刷了一遍,还给布兰妮和妹妹香黛儿都定做了崭新的胡桃木床。
布兰妮睁眼醒来,发现自己睡在胡桃木床上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继父死后,克莱瓦家就陷入了坐吃山空的局面。尤金妮亚为了偿还赔款,不得不变卖家中的物品。在典当行的人又一次上门之后,布兰妮和香黛儿的胡桃木床也被人搬走了。
难得做了个好梦,布兰妮翻身就想继续睡。可她的脑袋“砰”一下磕到了东西。
石头正中脑门儿的幻痛与来自四面八方的辱骂幻听让布兰妮猝然惊醒,只不过几秒的功夫,布兰妮就筛糠般抖得厉害,一双小手更是攥得死紧,手心里满是热汗。
我行我素,为达自己的目的绝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这是布兰妮给自己的定位,布兰妮也一直都把自己当成这样的人。可当她真的有过那种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的恐怖经历,她才发现自己也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满不在乎,可以对他人的轻视、谩骂视若无睹。
以汗湿的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布兰妮用力摇头试图摆脱那些诅咒与辱骂的幻听。
但几乎是马上,布兰妮又睁开了眼睛。
她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朝着自己的双手看去。
那果然是一双小手。手上带着常年劳作造成的老茧与不算明显的细碎伤口,骨节因冻伤微微发胀,因为指骨还没有完全发育,整双手给人一种粗短的印象。
屈伸两下手指,再用手去摸自己的面庞。布兰妮“啊、啊——”两声,又张嘴吐了吐舌头。
还在!她的眼珠还在!她的舌头还在!
她没有瞎!她能正常说话!
布兰妮激动得泪眼汪汪,也是这时,布兰妮看清了自己方才撞到的东西。
那是一本封面精美,上头还挂着小小锁扣的精装笔记本。
不用打开布兰妮也知道那笔记本的第一页一定用稚嫩且丑陋的字体写着:这是布兰妮的日记本,任何未经布兰妮同意就打开此笔记的人必将遭受噩运的诅咒!
这本日记充斥着布兰妮自己都没法的黑历史。十五岁的冬天,这本日记被布兰妮自己投进了冬日的暖炉里。但在布兰妮十三岁的时候,它还是布兰妮最心爱的宝物之一。
十三岁的布兰妮甚至每天都要抱着自己的宝贝日记睡觉,生怕妈妈会在自己睡着后偷拿自己的日记本翻看自己的秘密。
用枕头下藏着的小钥匙将日记本上挂着的心形小锁打开,把日记翻到最后一页,确定自己真的重生在四年前的布兰妮差点儿没开心地蹦起来。
她匆忙地跳下床去,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再找出自己最喜欢的那条红丝绒裙子换上。布兰妮冲向了灰姑娘……现在还不是灰姑娘的埃莱奥诺尔的房间。
虽然布兰妮前世只活到了十七岁,但这并不妨碍她将自己当成了一个真正的成年人。而她重生回十三岁只意味着一件事:
她那该死的黑心莲继妹现在只有十一岁!
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对付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这不是和从婴儿手里抢糖一样简单!?
灰姑娘房间的门并没有上锁,雄赳赳气昂昂的布兰妮一脚就踹开了那扇门。
“灰姑娘!!”
只是当那扇门真的在她面前敞开,提着脚尚未放下的布兰妮就看到了自己的妈妈与妹妹。
“灰——……姑、娘?”
尤金妮亚和香黛儿整整齐齐地跪在埃莱奥诺尔的床下,两人面上都是哭唧唧的神色。
“哎呀,布兰妮姐姐。你今天醒得可真晚呀。”
床上,埃莱奥诺尔双|腿交叠,甜美的脸上带着表面优雅,实则充满挑衅与戏谑的带刺笑容。
她微微抬手,将自己散落下来的淡金色头发顺到耳后,目光流水般缓缓从继母尤金妮亚与继妹香黛儿的脸上移开,并停留在了布兰妮的脸上。
“我还以为姐姐会是第一个来找我的人呢。”
说罢,埃莱奥诺尔歪头一笑,露出纯真甜美的笑靥。
鸡皮疙瘩从布兰妮的后颈上冒出,迅速地攀爬到她的天灵盖儿,又顺着她的脊椎骨一路向下,蔓延到她的整个脚后跟。
屈辱、愤怒,充满厌恶的感情从心底喷涌而出。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布兰妮浑身发抖,连嘴里的牙齿都在上下打架咔哒作响。
自认比谁都了解埃莱奥诺尔这黑心莲的布兰妮知道埃莱奥诺尔一定非常清楚她此刻那充满魅惑的举止完全不像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
而自认比谁都了解埃莱奥诺尔这黑心莲的布兰妮也知道,埃莱奥诺尔就是故意在她面前将这种不该属于小女孩的举止做给她看的,因为埃莱奥诺尔知道她一定能认出她身上这种独属于成熟|女性的慵懒从容,以及属于上位者、权力者的无形压迫感。
“你、你——”
布兰妮结结巴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你也重生了!?”
埃莱奥诺尔嫣然一笑。
她姿态曼妙地下了床,赤|裸着双足走到布兰妮的跟前。右手“咚!”一声抵到了布兰妮的腰间。
“谁能想得到自己当了十年的皇后之后,还会回到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呢?你说是吧,布兰妮姐姐?”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姐姐你们居然也回来了呢。”
祖母绿的眼睛像两团幽绿的鬼火,在埃莱奥诺尔的眼眶里静幽幽地燃烧。
明明是自下往上仰视着布兰妮,埃莱奥诺尔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她女王般坐在高背椅上,眼神轻蔑地俯视着下方贱如草芥的牲畜。
理智上,布兰妮知道埃莱奥诺尔只有她腰那么高,两人肉搏,她这个大孩子绝对能占上风。而感性上,布兰妮只想——
“噫、噫……!你不要过来啊……!!”
发出这种没骨气的声音。
……
你一定听说过这样一个童话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纯洁善良又美丽的女孩儿,而女孩儿有一个很坏很坏的继母,以及两个和继母一起登堂入室的恶毒继姐。
继母与继姐们不光抢走了女孩儿的裙子与宝石,还欺负她不给她饭吃,让她做许许多多又苦又累又脏的活儿。
故事的最后,王子迎娶了美丽的女孩儿,恶毒的继母与继姐们也遭到了报应。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吗?
【此处应播放主题曲】
【再跳出标题——】
【《童话人物重生了》灰姑娘单元:
恶毒母女三人都重生了,但灰姑娘也一样!】
……
“妈妈!你怎么能向灰姑娘那个死绿茶下跪!?”
布兰妮越想越气,气得连嗓门儿都比平时大上不少:“香黛儿你也是!你们都没有自尊的吗!?亏你们年纪都比灰姑娘大!”
“可是——”
嘴角长着一颗美人痣,身体曲线十分玲珑,看上去完全不像两个孩子母亲的尤金妮亚一手托腮,困扰道:“布兰妮你不也跪了吗?”
不敢吐槽姐姐的香黛儿躲在妈妈身后拼命点头。
没错,此时此刻,布兰妮和妈妈尤金妮亚还有妹妹香黛儿跪成了一排,就跪在埃莱奥诺尔的房间里。
“那、那是……!”
窘意涌上脸庞,布兰妮羞臊得面红耳赤。
对着妈妈和妹妹,她实在说不出刚才被埃莱奥诺尔欺身壁咚时,她眼前闪过自己死前的一幕幕。
啄人眼睛的鸽子,飞驰而过的马车,突然发疯的公牛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射来的箭矢……一面用最纯洁善良的无辜面孔和王子结婚,一面命人用最残忍的手段除掉自己的继姐们,这样的灰姑娘不仅成为了皇后,还在皇后的位置上待了十年。
光是想到现在的灰姑娘是比那个弄死自己的灰姑娘还要有手段一百倍的超级加强版黑心皇后,布兰妮就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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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恐惧蓦然升起,就这样笼罩了布兰妮,敲碎了她的膝盖,让她不由自主地双膝着地。
恢复理智后,布兰妮只想猛捶自己这不争气的膝盖!
“布兰妮,宝贝,听妈妈|的话,不要再和你妹妹作对了。”
温暖的手从侧面探出,轻轻地抚过布兰妮的面庞。
尤金妮亚心疼地抱住女儿,试图说服倔脾气的布兰妮:“你前世不也试过许多次、失败了许多次?不要再重蹈覆辙了,这一世我们一家人就安安生生、不争不抢地好好生活吧。”
“嗯!嗯!嗯!”
尤金妮亚的背后,香黛儿继续点头点头,点头如捣蒜。
“可是……!”
尤金妮亚的话布兰妮都懂,都明白。
别说埃莱奥诺尔那个黑心莲真的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是从比她们更遥远的未来回来的,即便她只是那个刚和王子结婚的王子妃,她们一家三口加起来都不会是埃莱奥诺尔的对手。
可是布兰妮不甘心啊。
她怎么能甘心呢?
前世,死在灰姑娘手下的可不光是只有她一个。
况且不是有句俗语是这么说的吗?——人要是没有尊严,即便活着也跟狗没什么两样。
布兰妮不想当狗,尤其不想当会对着埃莱奥诺尔摇尾巴的狗。
前世的死前经历不光给她带来了无以伦比的痛苦,还让她失去了所有作为人的尊严。
能够吞下这种耻辱而不反击,布兰妮觉得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为了维护自己作为人的尊严,也是为了不让自己再走上前世那种悲剧的道路,她就是死……不!她今生绝不会那么轻易地去死!
她今生的目标只有一个!
打倒埃莱奥诺尔!
打倒灰姑娘那个该死的黑心莲死绿茶!
她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当对灰姑娘摇尾乞怜的小狗!她要把灰姑娘摁进灰堆里,让她永生永世都爬不起来!桀~桀桀桀桀桀!!
“哎呀呀……”
望着突然就踩住埃莱奥诺尔的床发出“桀桀桀”笑声的女儿,尤金妮亚单手托腮,发出困扰的声音。
香黛儿看看姐姐,又看看妈妈,一时间不知道该附和妈妈还是该附和姐姐。
“哦?母亲、姐姐你们还在?”
埃莱奥诺尔推门进来的声音吓得布兰妮收腿不及,狼狈地摔倒在地。
埃莱奥诺尔目不斜视地从人仰马翻的布兰妮身边经过,自顾自地拿下了挂在墙边的宽边帽,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今天可是礼拜日,是主日学校上课的日子。”
嘴角微微上翘,埃莱奥诺尔笑得十分优美。她像是戴着一张笑容完美的人皮面具,所有或冰冷或炽热的情绪都被压在那张面具之下,唯有一双祖母绿的眼睛里微微透出些许让人难以解读的翻涌。
“姐姐,需要我为你们向老师们请假吗?”
“谁、谁要你自说自话为我们请假!?我们当然也要去学校了!”
布兰妮一骨碌爬了起来,她恨恨地拍着红丝绒裙子上的灰尘,跟在了出门的埃莱奥诺尔身后。
“话说你这个做过皇后的千金小姐才是!主日学校那种面向贫民的地方可不是你这个皇后该去的地方,你还是——”
砰!
埃莱奥诺尔一个回身,一拳砸在了继姐腰部旁边的墙壁之上。
“姐姐,可以请你不要把‘皇后’这个词挂在嘴巴上吗?”
笑眯眯地收回拳头,埃莱奥诺尔缓缓收回的手上,还沾着一点木渣。
她刚才那一拳,竟是把家里的木头墙壁都给砸出个洞来。别说尤金妮亚愕然惊呼,就是香黛儿的眼珠子也差点掉出眼眶。
“我不想被人当成是患有妄想症的疯子,也不想有一个患有妄想症的疯姐姐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布兰妮姐姐。”
“是、是……”
布兰妮没什么骨气地哆嗦着点头,心里哀嚎:
继妹不是绿茶白莲花吗?怎么重生之后还觉醒了个大猩猩属性!?
打又打不过,骂又骂不赢!这要自己怎么打败这个继妹啊?呜啊哇啊啊……!!
3. 灰姑娘3
所谓“主日学校”就是教会在礼拜日开设的学校。
尤金妮亚带着女儿们嫁进克莱瓦家前是一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因为街坊邻居间有传闻说是尤金妮亚克死了丈夫,她的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并不愿意和她这个“不祥之人”来往。
得不到娘家的援助,更不可能从曾经的公婆那里讨到什么好的尤金妮亚只能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女儿,日子过得相当清苦。
幸运的是,尤金妮亚在主日学校里学会了读写与文法,老师发现她对数字十分敏|感,还教会了她计算与简单的记账、对账。
在这个不少商人连记账习惯都没有的时代,尤金妮亚的能力无疑是宝贵的。商人们非常乐意花几个银币让尤金妮亚来为自己查账、对账,这让他们不仅能远离枯燥无趣且催眠的数字,还能顺便欣赏下这位充满成熟风情的美|艳妇人的倩影。
尤金妮亚不用像洗衣妇们那样从早工作到晚也只能买得起一条黑面包,都是托了这些商人们的福。当然,也是托了免费给穷人孩子们上课的主日学校的福。
尤金妮亚经常把感谢主日学校的话挂在嘴边。小女儿香黛儿断奶后,她每个礼拜日都会送女儿们去主日学校。
布兰妮从记事起,就没有一个礼拜日不是在主日学校度过的。
只不过四岁的女童抱着两岁半的幼儿上课,想也知道不可能学进去多少东西。
肚子饿了要哭,尿裤子了要哭,便便了要哭,就是看到不太熟的面孔也要哭。认生的香黛儿总是有一百零一种嚎啕大哭的理由。
生怕影响到课堂,被老师、被修女们赶出主日学校的布兰妮只能一次次匆忙抱起妹妹离开礼拜室,在不会影响到他人的厕所角落里哄妹妹不哭,为妹妹换掉湿透的尿布。
修女们把布兰妮的辛苦看在眼里。她们有时会背着神父给布兰妮一小碗煮沸过的羊乳,而布兰妮会把这些羊乳都喂给饿得快又很馋嘴的妹妹。
几个月后香黛儿总算适应了主日学校,课堂上她会嘬着自己的手指保持长时间的安静,下课后她还会咿咿呀呀地对着修女们求抱抱。
遗憾的是,总在替妈妈照顾妹妹的布兰妮根本改不掉时时刻刻关注着妹妹一举一动的习惯。她无心听讲,半年下来竟然还是个拉丁字母都认不全的文盲。
尤金妮亚忙着为生计奔波,没什么空闲教导女儿们。布兰妮拉扯着妹妹,光是能做好家事,顾好妹妹不给妈妈添麻烦就已经耗空了她全部的力气。
香黛儿将妈妈和姐姐的辛苦都看在眼里,小小一只天天跟在姐姐的后面,姐姐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主打一个姐姐走到哪里小尾巴就跟到哪里。
时间就在这样的日复一日里过去了。
尤金妮亚的再婚对象斯图亚特曾是她的雇主之一。
和所有烂俗爱情小说的开头一样,一直为斯图亚特记账、做账的左右手因为年纪大了,决定告老还乡,斯图亚特不得不招募一名新的文书。尤金妮亚一开始并不在斯图亚特的考虑范围内,毕竟她是一个柔弱的女人,还带着两个女儿。
斯图亚特担心一个女人混迹在满是男人的世界里会被欺辱,也担心尤金妮亚会因为满脑子女儿而没法好好完成她分内的工作,连考核的机会都没有给尤金妮亚。尤金妮亚却是自己拦下斯图亚特的马车,强硬地说服斯图亚特给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爱情故事的结局自然是尤金妮亚表现得比任何竞争对手都好。她以自身的实力赢得了入职的机会,还让自己的雇主爱上了自己,向自己求了婚。
突如其来的婚礼跟台风暴雨一样席卷了两个家庭的孩子(被暴雨劈头盖脸淋成落汤鸡的孩子们头顶被台风吹上岸的章鱼海草热带鱼三脸懵逼)。
前一天还是陌生人的女孩儿们第二天就成了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姐妹(光是朝着对方喊一声姐姐/妹妹就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姐妹”)。
克莱瓦家祖上是贵族,哪怕斯图亚特祖父的祖父就已经不再继承爵位,斯图亚特还是早早地给女儿埃莱奥诺尔请了家庭老师,教她文法、礼仪、刺绣、绘画与舞蹈。
与尤金妮亚再婚后,布兰妮和香黛儿也成了斯图亚特的女儿。有尤金妮亚珠玉在前,斯图亚特以为尤金妮亚的女儿们一定和她们母亲一样优秀。他打算稍微考校一下布兰妮与香黛儿的水平,然后像给埃莱奥诺尔请老师一样,也为布兰妮还有香黛儿请一位符合她们水平的老师。
然而——
布兰妮的文法错漏百出,写出的每一个字母都像是蚯蚓在沙上乱爬。香黛儿的文法勉强能看,可百位内的加减法她能十题九错。
没想到女儿们去了好几年主日学校竟然只有这种水平,尤金妮亚简直想挖个洞跳进去把自己埋了。
这个时代的家庭老师们大多服务于中上阶层的家庭,本身也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可以说家庭老师们对学生的评价,很大程度上也会左右学生在中上层社交圈层里的风评。
抱着不能把昂贵的家教费打水漂,外加不想让女儿们蠢笨无才的|名声被传扬出去、日后影响女儿们嫁人的私心,尤金妮亚生平第一次狠狠揍了女儿们的屁|股。
她指着女儿们的鼻子告诉她们:今后的半年,她们必须在主日学校好好学习。半年后她亲自考核女儿们,考核通过她就给女儿们请家庭老师,考核不通过嘛……
妈妈爱的巴掌还会落在亲爱女儿的屁屁上。
到时候屁|股三天不能碰座椅,可就不是妈妈酱的错了哦~
斯图亚特劝不住固执的新婚妻子也就不再劝了。他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很有自尊心的女人,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爱上她并追求她,希望她能成为自己女儿的母亲。
不过,斯图亚特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照顾到两个继女的心情,他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埃莱奥诺尔也去上主日学校,以此表明他这个继父没打算差别对待,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就是花大价钱请家教老师,对待继女们就是把她们赶去满是穷人的主日学校。
至于要如何对埃莱奥诺尔原来家庭老师解释……斯图亚特给了老师一笔钱,让她到南部的村庄度假去了。
据说南部阳光丰沛、气候宜人,有诸多来自其他国家的奇特美食,让人流连忘返。许多人一去度假,短则半年,长则两、三年都不想回来。
能够去那种地方带薪休假,埃莱奥诺尔的家庭老师笑得嘴都合不拢,抱怨什么的就更不会有了。
“哈啊啊啊啊啊……”
叼着一截草秆的布兰妮十分没有形象地蹲在小丘上的苹果树下,发出超大声的叹息。
前世的惨死、今生的重生,各种冲击叠加在一起让她一时间忘记了主日学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啊啊……美丽的埃莱奥诺尔,你今天还是这么迷人,就像天使降临到了人间……!”
小丘之下,一个男孩满脸痴迷地拉起埃莱奥诺尔的手,撅起嘴巴对她行吻手礼。
姆~啾啾啾!
我靠好大的声音……灰姑娘不会手背都被嘬秃噜皮了吧?
一想到继妹的手背上全是口水,布兰妮就捂着嘴“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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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声。她飞速把脑袋转朝一边,打算对小丘下方发生的事情眼不见为净。
小丘下方,礼拜堂的外面,埃莱奥诺尔迅速被男孩儿们包围。最先对埃莱奥诺尔行吻手礼的男生则被其他人挤开,被隔绝在了人墙之后。
尽管这戴着眼镜的男孩拼命地想要挤回人群里,可前面的男孩们形如铜墙铁壁,一人给他一个屁墩儿就又把他挤得摔倒在地,摔出人群。
“埃莱奥诺尔小姐,我能有那个荣幸邀请你去我家喝下午茶吗?”
“不不,亲爱的埃莱奥诺尔,还是来我家吧!我会为你准备上等的红茶,还有最美味的烤饼干!”
故作绅士姿态的男孩儿们像极了开屏的孔雀,他们的话顺着风传进布兰妮的耳朵里,直让布兰妮冷笑连连。
拜托,那白莲花死绿茶可是真正的贵族后裔欸,她怎么会看得上你们这些穷鬼都买得起的茶叶与饼干啊?
当然了,你们这些穷鬼也不过是看上她贵族后裔、富商独女的背景,这才像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往她身上扑。
哈哈,半斤八两,某种意义上你们这些穷鬼倒是和灰姑娘那死绿茶是天作之合呢!
“对了,亲爱的埃莱奥诺尔,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担心你……毕竟你和那个猩猩女布兰妮成了一家人。”
嗤,蠢货,真正的母猩猩可是另有其人,那个人现在就站在瞎了眼的你面前!
“我还听说布兰妮的爸爸是被她妈妈克死的!埃莱奥诺尔,你最好还是让你父亲小心一点吧!”
“现在是我在说话,杰克,你能先闭上你的嘴吗?咳,嗯!亲爱的埃莱奥诺尔,你知道我只是担心你。布兰妮坏成那样,香黛儿又是她姐姐忠诚的小跟班……噢我亲爱的埃莱奥诺尔,你真的确定你没有被坏心眼的继姐们欺负吗?”
布兰妮翻着白眼,干脆地倒在了草地上。
天上有白云悠悠飘过,湛蓝的晴空下苹果树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她真不该来主日学校这个鬼地方。
前世的她在主日学校又读了半年后勉勉强强通过了妈妈|的考核,后来就一直跟着继父请来的家庭老师学习。仔细想想,以她现在的文化水平,她根本没有必要再来主日学校。
……果然都怪灰姑娘!要不是该死的灰姑娘激她,她哪会顺口就说要来?可恶的灰姑娘!
“看看这是谁啊?这不是咱们伟大的、上进的、跟着嫁进大商人家的母亲一起过上了好日子的布兰妮‘千金’吗?”
灰褐色的裙摆出现在布兰妮的视野里。
“噗嗤……布兰妮‘小姐’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儿?是因为你没有朋友吗?”
“好可怜唷……!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噗嗤……”
“妹妹那个小跟班不在,布兰妮‘小姐’就连想和人交谈都找不到人呢,噗嗤……”
满含恶意的嗤笑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为首的女孩一勾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来:“虽然我也很想和布兰妮‘千金’做朋友……可是布兰妮‘千金’一定不稀罕和我们这种穷苦人家的孩子做朋友吧?”
布兰妮咬断了口中的草杆,草汁那略带苦涩的味道迅速在她口中散开。
你看,她就说主日学校是个讨人厌的鬼地方吧?
因为这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只会围着埃莱奥诺尔那个死绿茶团团转着摇尾巴的死舔狗。另一种——
就是怕被埃莱奥诺尔的死舔狗们制裁,所以不敢去找埃莱奥诺尔的茬,只敢来自己面前犯贱的这些死贱|人。
4. 灰姑娘4
从草地上坐起,发现自己头发上沾了点草屑的布兰妮漫不经心地拍着自己扎成马尾的红发,将头发上那些草屑逐一拍掉。
“我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玛姬。”
布兰妮的话让玛姬心头一突。这个女生小团体的首领下意识地想看看今天太阳打哪边出来了,人称“斗鸡里奇”的布兰妮竟然一反常态,没有跳起来就和她吵架,反倒是说什么羡慕她……
“说、说什么呢……恭维话可对我没有用。”
话虽如此,玛姬的嘴角还是抽搐着,几乎要绷不住笑意——有什么事能比宿敌朝自己低头、对自己阿谀奉承更爽更解气?布兰妮这只气焰嚣张的斗鸡从来没向她服过软,哪怕她都被她的哥哥狠揍过了一顿,她也要梗着脖子对她恶语相向。
今天这只斗鸡怎么忽然开窍,知道和她对着干没好处了?
“你以为我是在说恭维话?”
整理好了头发的布兰妮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望向玛姬:“我可没有在恭维你。”
眼前的玛姬还很年轻,她穿着不算太合身的灰褐色长裙,头戴稻草编成的宽边帽,宽边帽上还特意装饰了一个用鲜亮丝缎扎成的大蝴蝶结。
说实话,就算不和贵族比只和中产家庭比,玛姬这一身打扮也算是寒酸。可现在的玛姬眼睛还很亮,里面装着澎湃的野心与恨不得压所有人一头的跃跃欲试。
想到这样一个带着人来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的女人会在三年后变得行将就木、畏畏缩缩,布兰妮只想说:
“我的意思是,玛姬你真他×的可悲。说什么‘朋友’啊?你明明根本不需要‘朋友’也没有‘朋友’。你身边只有一帮汪汪叫的狗腿子。话说你个窝囊废是没有小跟班伺|候在身边就什么都做不了吗?你真是个胆小鬼,不把这些兔子屎金鱼便一样的家伙挂在自己屁|股后面,就连挑衅我都做不到。”
“还有你们,”
无视呆滞的玛姬,布兰妮转向了玛姬身后的女孩儿们。
“你们这群把玛姬当稻草人的废物。不躲在稻草人身后就什么都不敢对我说的你们比玛姬这个稻草人还要无能。你们这辈子也就是给人当跟班的命了。”
说罢,布兰妮笑着朝眼前的女孩儿们摆出了国际友好手势。
还是用双手。
空气瞬间凝固,玛姬等人石化当场。
有女孩儿恼羞成怒冲上前来就想扇布兰妮耳光,却被布兰妮一巴掌扇得滚下了小丘。
欸……真没意思。
比起灰姑娘那种表面圣母,内心黑透了的黑心莲,眼前这些面目狰狞的小丫头们都显得眉清目秀了起来。
布兰妮打着呵欠,一巴掌一个将冲上来想要靠人数压制自己的女孩儿们扇得东倒西歪,最后停在玛姬的眼前。
“只剩你了,玛姬。”
玛姬瞳孔地震,无法理解上星期还和她的小跟班们撕扯在一起、被打得灰头土脸的布兰妮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
她颤抖着嘴唇,试图唤醒布兰妮的恐惧:“你、你最好别碰我……我、我家可是有四个哥哥的!上次打你的只是我三哥,如果我把哥哥们都叫来——”
噼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鞭子似的抽在玛姬的脸上,抽得玛姬的眼泪生理性地涌出眼眶,抽得玛姬像是被烙铁烫肿了脸颊。
玛姬倒下前最后看见的是布兰妮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这个瞬间,玛姬悟了。
站在那里的不是布兰妮,是斗鸡。是已经成长了的、修炼归来的火红斗鸡!
“布、布兰妮·里奇……你给我等着……!”
玛姬说完,双眼翻白,竟然就这么晕倒在了草地上。
好好,我等着。虽然我已经不是“里奇”了。
布兰妮·里奇做下的事,和我布兰妮·克莱瓦有什么关系?
一甩自己的鲜红的长马尾,布兰妮拍了拍自己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在妹妹担忧的目光中从小丘上走下来,挥了挥手向妹妹示意自己没事。
有几个男孩正好和布兰妮对上视线,方才问埃莱奥诺尔她有没有受布兰妮欺负的鹰钩鼻也在其中。
那鹰钩鼻男孩甫一接触布兰妮的视线,就像挨了巴掌那样火速把头低了下去。
将鹰钩鼻男孩儿畏缩恐惧的模样尽收眼底,布兰妮嗤笑一声,与因为她笑声而肩头一抖的鹰钩鼻擦肩而过。
这些鳖孙这会儿怕她抽他们了?
刚才说她坏话的时候怎么不怕呢?
“香黛儿,你占好位置了吗?我不想坐在前面。”
“嗯、嗯……我占的位置在倒数第二排……”
香黛儿小跑着跟上姐姐,不安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方才那些回避布兰妮视线的男孩儿们已经抬起了头,他们有的人咬着牙,脸上写着懊丧与羞耻,有的人愤愤不平,仿佛遭到了欺辱的人是自己。
布兰妮无所谓得很。
尝过被人当全民公敌的滋味,只是被这么几个鳖佬仔瞪一瞪对她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倒是刚才掌掴玛姬等人时的手感让她很在意……
理论上来讲,十四岁的布兰妮是不该拥有那样丝滑老练的打脸技术的。毕竟“斗鸡里奇”是个空有愤怒却没有技术的疯小鬼,十五岁以前的布兰妮,打架只会抓人头发挠人脸,最恶毒最肮脏的手段也不过是往对方的脸上吐口水。
从三年后回来的布兰妮可没指望这个还没长开的自己能和十七岁的自己一样,可以靠着一套动作优雅但杀伤性很强的连环巴掌将人打成猪头。
谢谢玛姬还有玛姬狗腿子们的献身!布兰妮在心中高喊一声“阿门”,对自己的实力多了一份自信——看来她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收拾灰姑娘那个贱|人!她之前只不过是被那个黑心小妞给吓到了而已!
……没错,仔细想想,一个十一岁的黄毛丫头连毛都还没长,又怎么可能会是她的对手!
早上那黑心莲之所以给她一个下马威,就是为了唬住她好让她不敢动手吧?
喝喝,埃莱奥诺尔,你的奸计本小姐已经看穿了!等着吧!今天回到家本小姐就来收拾你!
看到姐姐一进教室就脚踩座椅发出“桀~桀桀桀!”的笑声,香黛儿汗颜。
她不知道姐姐这又是想到了什么,但她知道教会请来的老师马上就要来了。
“姐、姐姐……先把脚放下来吧。”
香黛儿说着,着急地去拉姐姐的裙摆。
只不过不等布兰妮把踩在座椅上的脚拿开,为孩子们上文法课的布莱恩·迪亚兹就已经出现在了礼拜堂的门口。
对上布莱恩·迪亚兹的视线,香黛儿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和文法学校不同,主日学校的老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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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社会上募集的自愿者。
这些自愿者的素质良莠不齐,对待学生的态度也有很大的差距。不幸的是,布莱恩·迪亚兹属于非常厌恶贫民的那种人。
至于厌恶贫民的他为什么会来给主日学校的贫民孩子们上课……听说这是他的祖父,哈维尔·德·迪亚兹子爵决定的。
啪!
布兰妮腿上一痛,连带着红丝绒的裙摆都被教鞭刮开一道裂缝。
脸庞消瘦、高举教鞭的布莱恩·迪亚兹眼都不眨一下,眼看着又要朝布兰妮挥下一鞭。
“教、教授……!”
香黛儿想阻止布莱恩,可布莱恩哪里会理会香黛儿的阻拦?
幸好布兰妮已经因痛而回神,这次她闪躲得极快。
“有事怎么不用嘴说呢?怎么,教授,你难道是个哑巴?还是说你是个只会利用暴力让人屈服的野蛮人?”
腿上的伤口火烧般疼痛,要不是周围都是人,布兰妮都想“嘶——”出声来了。
“你这个……!”
“小|婊|子”三个字被布莱恩咬碎在唇齿间,他挥舞着教鞭,大有要抽烂布兰妮嘴巴的气势。
香黛儿一眼就看到了姐姐额上因疼痛而冒出的细汗,她想上前抱住布莱恩的胳膊,为姐姐挡住布莱恩挥下的教鞭,却看见布兰妮反而迎着布莱恩的教鞭冲了上去。
前世布兰妮以王妃为目标,很是努力地涉足了社交界。
哪怕成为王妃的目标破灭了,布兰妮也继续以嫁给贵族为目标,不断在社交界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努力深耕。
先不谈布兰妮的深耕有没有意义,总之布兰妮付出努力的结果就是虽然她没什么真才实学,但对贵族们的家丑八卦可谓是如数家珍。
也是在那时候,布兰妮偶然得知了“恩师”布莱恩·迪亚兹的事情。
那么讨厌穷人的布莱恩之所以会来主日学校当老师,那是因为老迪亚兹子爵是个信奉Noblesse oblige(贵族义务)的老派贵族。然而他的孙子布莱恩却无法理解“地位越高,责任越大”这句话的意思,不仅对待下人如同对待家畜,对待贫民也是态度恶劣至极。
子爵一度想将布莱恩赶出家门,好让这个唯一的孙子好好体会一下普通人的生活,少点不知人间疾苦的傲慢。奈何儿子的未亡人苦苦哀求,说自己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没了儿子。子爵真要把布莱恩赶出家去,她就和布莱恩一起抛弃迪亚兹这个姓氏,让迪亚兹家后继无人,颜面尽失。
事情以两人各退一步做结。老子爵同意再给孙子一个机会,不直接把孙子扫地出门。子爵的儿媳、布莱恩的母亲则压着儿子的脑袋,让儿子同意去主日学校当五年老师,以此换取日后继承老子爵的爵位与遗产的权利。
布兰妮对布莱恩·迪亚兹积怨已久,她迎着这位眼窝深陷、眼下青黑的瘦削青年抽下来的教鞭仰起脖子,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脸她不能让这唯血统论的伪君子打,毕竟破了相她还要怎么嫁给贵族甚至是嫁进皇室?但脖子她很乐意被抽上一鞭!因为这样一来,她就能带着伤去迪亚兹子爵面前闹了!
真不知道老子爵看到她脖子上他孙子鞭打出来的血痕会是什么反应……只要想到老子爵有可能被孙子气得跳起来用拐杖打他的脑袋打到拐杖断掉,布莱恩·迪亚兹这伪君子还不能反抗她就觉得爽快极了!
5. 灰姑娘5
一道尖叫划破喧闹的礼拜室,跟着就是作业落地的声音。
站在礼拜室门口的埃莱奥诺尔捂着嘴巴、面色惨白,她纤细苗条的身体因目击布莱恩·迪亚兹的暴行而不停轻|颤,这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如寒风中的洁白花朵一般可怜。
埃莱奥诺尔身侧站着一名中年修女。这名修女体型中等,不算丰腴。可在埃莱奥诺尔的衬托下,她不光看起来膀大腰圆,甚至可以说是虎背熊腰。
虎背熊腰的中年修女面色一沉。看埃莱奥诺尔一个人搬文法课作业搬得相当吃力的她原本只是顺手帮了埃莱奥诺尔一下,谁想正好撞见布莱恩·迪亚兹对学生施暴的一幕。
“噢上帝!”
将手中的作业往旁边的男孩怀里一塞,修女大步上前,一把就制住了布莱恩这个细狗的手腕。
“你要对布兰妮做什么?!”
布莱恩·迪亚兹瞬间从怒火中清醒,想起自家老头看自己犹如看垃圾的鄙夷眼神,想起自己母亲耳提面命了一百遍的:“你老实一点!只要熬到那个老家伙把爵位给你你就不用忍了!”
布莱恩强笑一声,试图辩解:“是这个小俵子……我是说这个恶劣的学生先对我出言不逊的!她还把脚踩在椅子上……”
“布兰妮出言不逊你就可以打她吗?上帝!孩子只是把脚踩在了椅子上,不是踩在了你的脊梁上!真是不敢想象你以前用同样的原因体罚过孩子多少次……这个教区怎么会允许一个会对孩子动手的魔鬼做主日学校的老师?天上的父啊,请原谅我的愤怒,请原谅我……”
修女低声忏悔了两句,手指不停在胸口的十字架上摩挲。她飞快地冷静下来,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愤怒与厌恶对布莱恩·迪亚兹正色道:“我会把我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报告给神父知道。”
“等一下!”
见中年修女不为所动,布莱恩·迪亚兹连忙阻拦,语气也变得更为谦卑恭敬:“请等一下!我是有原因的!我是——”
深凹的眼眶里,没有高光的褐色眼珠在不停地转啊转。布莱恩·迪亚兹的视线扫过周围,扫过逼仄微暗的礼拜室,扫过周围孩子们瑟缩的面孔,扫过扑向姐姐抱住姐姐的香黛儿,扫过大睁着双眼的布兰妮,最后停在了埃莱奥诺尔那水中精灵般出淤泥而不染的美丽身影上。
即便清晰地知道埃莱奥诺尔是个还过于年幼的少女,布莱恩·迪亚兹还是喉头滚动,视线随之变得灼|热。
他贪婪的目光如同舔舐一般略过埃莱奥诺尔淡金色的美丽长发,白皙如瓷器的皮肤,祖母绿的耀眼眼眸,又来到了埃莱奥诺尔柔弱纤细、仿佛不堪一握的肩头与纤腰。
顺着那被上等面料与荷叶边包裹的青涩曲线往下看去,布莱恩·迪亚兹看到了埃莱奥诺尔的裙摆,还有散落在埃莱奥诺尔脚边的文法课作业。
是了!就是这个!
他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他要用这个给小艾拉*一个惊喜!
“玛丽安修女,请你听我解释!我承认我的行为太过激了一些!可是请你相信,我是一个真正的绅士!我的本意只是想教训一下那边那个不知廉耻的小偷!”
布莱恩手中的教鞭指向了被妹妹香黛儿抱住胳膊的布兰妮。
“修女,你知道吗?这个小俵……这个不要脸的小偷竟然在她的文法作业上署名布兰妮·德·克莱瓦——”
尽管手里并没有拿着布兰妮的文法课作业,但布莱恩·迪亚兹还是洋洋得意地朝着玛丽安修女诉说布兰妮的“罪行”。
时隔三年再度想起自己大笔一挥写下的“布兰妮·德·克莱瓦”这个名字,布兰妮的世界在刹那间变得一片死寂。
她忘了自己还写过这种东西……
她怎么能忘了呢?
该死,该死,该死,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忘了并且再也想不起来她写过这种东西呢?可恶——
四肢开始变得冰冷,血液像是在血管里逆流,每呼吸一下都有轻微的晕眩感朝着布兰妮的脑袋袭来。
她感觉自己的脖子上被人系上了一块不可见的大石头,那石头沉甸甸的,坠得她抬不起头来。
“这女孩儿的妈妈才嫁进克莱瓦家几天啊?她居然就以德·克莱瓦自居!她难道不知道‘德’是只有拥有贵族血脉的高尚之人才配用的吗?她和她那下|贱的妹妹、愚蠢的母亲哪里有资格自称‘德·克莱瓦’!”
……应该反驳的。
“喂,贱民,你明白‘德’的意思吗?还是说你就是清清楚楚地了解了‘德’的意思,才会故意自称‘德·克莱瓦’?因为你满脑子都是取代埃莱奥诺尔小姐,偷走她的裙子她的宝石,抢走她所拥有的一切!”
“你这个恶毒卑劣的贱民!”
但是要从哪里开始反驳呢?
在文法作业上署名“布兰妮·德·克莱瓦”时她确实想过,成了爸爸(斯图亚特)的女儿后,自己和妹妹还有妈妈就算是克莱瓦家的人了吧?
既然埃莱奥诺尔是“德·克莱瓦”,那她也该是“德·克莱瓦”,不是吗?
实话就是她确实眼馋埃莱奥诺尔拥有的一切,恨不得埃莱奥诺尔有的自己也全都有。
从她的十四岁到她的十七岁,她没有一天不嫉妒自己的继妹。她满心满脑都是要把埃莱奥诺尔比下去、至少是不能输给埃莱奥诺尔的念头。
前世的她不知道没有贵族血脉的女子即使成了贵族家的一员,也不能在自己的|名字中加入“德”,她在文法课上被布莱恩·迪亚兹狠狠羞辱了一通,还被作业本砸在脸上、砸出了鼻血。
当时她就想:她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所以——
所以就让她忘掉吧。
忘掉自己是怎样在继妹埃莱奥诺尔的面前被布莱恩·迪亚兹羞辱的。
忘掉玛姬、忘掉周围的孩子们是怎样或大声或窃窃地嘲笑她,在她被允许离开主日学校、跟着家庭老师上课前一直用同一件事情讥讽她的。
重生回来,布兰妮以为自己拿的是大女主未卜先知打爆死绿茶的剧本。现在她才意识到:如果这个世界有主人公,那主人公一定不是她这个肤浅、愚昧,虽然跟着妈妈住进了凤凰家,但撕下彩羽还是山鸡的卑贱之人。
真正的女主人公,那是——
“噢,可怜的埃莱奥诺尔小姐,你一定没想到你父亲的再婚会为你带来这样的灾祸吧?”
“不,我没……”
“噢您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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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您的委屈我都透过您这双忧郁的美眸看到了!您放心,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女人因嫉妒而作出残害您这样纯真、无辜又柔弱的美丽小姐的事情了!虽然我只是您的主日学校老师,但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守护您,不让您受到伤害的!”
这实在是一幅很美的画面。
年长的绅士优雅地牵起不染尘埃的水中精灵的右手,他深邃的眼眸柔情似水地注视着面前的小姐,并在这位小姐的目光下缓缓于她的手背上烙下一个虔诚的吻。
布兰妮忽然产生了一种想笑的冲动。
——如果这个世界的主人公始终是埃莱奥诺尔,那自己还重生个什么劲儿啊?神或者恶魔让她重生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还是说她该对着继妹问:灰姑娘你上一世已经是皇后了吧?那你还你重生个屁啊!人生赢家就待在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里好好地享受自己的大获全胜不行吗?为什么你也要和败犬抢重生名额啊?
难道是没有自己这种恶毒女配的童话故事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回到有我这个对照组在的世界里,踩着我的尸体当你的闪亮亮公主?
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去他×的。
布兰妮轻轻撒开妹妹,对妹妹香黛儿说了一句:“退后。”
随后她跟只瞪羚似的,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助跑一截,跟着双脚离地,飞踹向了布莱恩·迪亚兹。
伤了迪亚兹子爵的唯一继承人,这罪过一定很大吧?说不定老迪亚兹子爵还会找上门来要说法呢。
可是那又如何?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死前还又是被追杀又是被剜眼呢!
如果说被埃莱奥诺尔踩在脚底当对照组恶姐姐就是她的命运,她怎么都无法挣脱这种命运的纠缠,那她宁愿去死!去死!再一次去死!死到打破这个该死的循环!死到埃莱奥诺尔那个黑心莲再也没办法拿她当垫脚石!
噢啦!呜啦!哇哈哈哈桀桀桀!
就让爸爸(斯图亚特)和灰姑娘去烦恼怎么去和老子爵交待吧!把她交待出去她就去死!
死了再重生她倒要看看这次灰姑娘那黑心莲还会不会再次跟来!
死了就是死了再没有后续的话……
那不也挺好的?
虽然她还没亲手报复到灰姑娘,这点是个遗憾。但死前给她找了那么大一个麻烦,那麻烦还有可能影响到她的王子妃之路……嗯,光是想到灰姑娘那张楚楚可怜的白莲花脸会因此扭曲,她就感觉自己死了都能在棺材里笑复活。
啊……不行了。
眼睛,开始模糊了。
踩在被自己踹翻在地,差点呕出一口老血的布莱恩·迪亚兹身上,布兰妮朦胧地瞧见周围人冲着自己投来惊惧的眼神。
因为鼻子有些痒,布兰妮伸手去摸了一下,结果意外摸到了一手黏腻的血。
像是不太能理解自己流鼻血了,布兰妮皱着眉低头去看自己蹭满了鼻血的手。也是这一低头,布兰妮彻底地摔倒在地。
被布兰妮踹得爬都爬不起来的布莱恩·迪亚兹成了布兰妮的肉垫,“嗷”一声被布兰妮从差点断成两截的细狗砸成了死狗。
6. 灰姑娘6
埃莱奥诺尔·德·克莱瓦的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疼。
不对,是很疼。疼到像是被人用闷棍打了一样。
……虽说她早就发现自己的继姐们并不聪明,尤其大姐布兰妮完美符合“金玉其外”这个形容。
一头红发热烈如火,深刻的五官张扬明艳,行事做派说好听了是大大方方,说难听了是蹬鼻子上脸,总而言之就是无论走到哪里都让人感觉她是一只自恋的孔雀,营养全用在了无关紧要的羽毛上,所以敲一敲脑门儿整个脑壳都会发出“空空”的回响。
但是吧,埃莱奥诺尔觉得自己还是太低估了自己这位大姐的愚蠢——
和明显完全没想起来主日学校文法课上会有这么一场名字风波的继姐不同,埃莱奥诺尔在确定自己重生回十一岁的时候,就已经想起了这件事情。
前世的埃莱奥诺尔并不关心两位继姐,跟着两位继姐去主日学校时也总是心不在焉。
大姐被布莱恩·迪亚兹喊到前面去拿文法课作业时,她正看着窗外唧唧啾啾的鸟雀。等大姐痛呼出声,她才惊醒一般循着声音向前看去。
那是埃莱奥诺尔第一次看到继姐的惨样。那个高傲的、喜欢在她面前摆谱的、不知道是在傲慢些什么的、总是对她充满莫名敌意的,总是如斗鸡般高高仰起脖子的大姐……她双手捧着自己流下的鼻血,无意识地后退,又在后退中因为撞到了桌椅而迅速栽倒下去。
起初,除了二姐香黛儿,还是有几个女生试图过去扶住布兰妮的。但这些女生还没动作,就看见了布莱恩·迪亚兹嘴边那抹嘲讽的冷笑。
“淌着低贱的血,却妄图给自己镶嵌上高贵血脉的金边……布兰妮·里奇,你以为‘德·克莱瓦’是什么杂货摊上你能买得起的黑土豆,你想要就能得到吗?”
经过被香黛儿扶起的布兰妮身边,布莱恩·迪亚兹如同演讲家那样激烈地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口沫横飞道:“学生们!这堂课我这个教授将会教给你们比文法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学会知识前你必须先学会做人!做人你们明白吗?!”
“你们要清正、廉洁,懂得感恩的活下去!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觊觎对你而言过于高贵的事物!你们要明白——”
“不是每个人都是纯血的白天鹅!”
说到这里,布莱恩·迪亚兹朝着埃莱奥诺尔投来了谄媚的笑容,他甚至略略弯下腰背朝着她遥遥鞠了一躬。
“母鸡就算把自己全身的羽毛都涂成白色,也不会改变她是母鸡的事实!”
满含恶意的尾音尚未落地,已经被玛姬接起。她指向狼狈的布兰妮,高声喊:“快看!是涂成白色的母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哄堂的笑声像是巴掌,一巴掌一巴掌抽在布兰妮的脸上。不过两秒,布兰妮的脸已经被抽得血红。
鼻下、嘴巴乃至下巴上都是没能及时清理的鼻血。布兰妮跌跌撞撞地撞开好几张桌椅,冲出了礼拜室。她似乎还在走廊上撞到了修女,走廊上传来修女怒叱布兰妮的声音。
埃莱奥诺尔坐在自己那个上课前被男孩儿们讨好地用自己外套来来回回擦拭过好几遍的位子上,有种不知道该把自己手脚放在哪里的尴尬。
以布莱恩·迪亚兹为首,主日学校的孩子们都将她当成了真正的贵族千金,她几乎是享受着公主般的待遇。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感到一阵无名空虚呢?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佣人陪着她玩过家家,她扮演公主,佣人们拿来南瓜、卷心菜、洋葱还有土豆给她当“家臣”一样。
一旦父亲回来了,过家家结束了,“家臣”们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蔬菜,会在晚餐时躺在她的餐盘里。
她拿叉子戳着餐盘里那些不会出现在贵族餐桌上的胡萝卜与土豆时,总是会想:为什么父亲明知他那些“朋友”只会在他邀请他们来家里用晚餐时恭维父亲“不愧是贵族的后代”,在父亲喝醉后又尽情贬低他,说他是贵族血脉贱民命,父亲依旧要一遍遍地邀请这些人到自己家来吃饭,还给他们开很贵很贵的酒……
父亲小时候难道没有听过《国王的新衣》的故事吗?
假的终究是假的。
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
即便她是“贵族的后裔”,她也只是“贵族的后裔”。
她不是贵族。
她只是被周围的人,擅自当成了贵族。
布莱恩·迪亚兹……这位总是将她比喻成“白天鹅”的文法老师一直在“为了她”教训她的继姐。
可是她知道,表现得什么都像是“为她”而做的布莱恩·迪亚兹,其实只是想一石二鸟,一面找一个目标,“合理”地释|放自己对平民的厌恶,一面讨好她,让她在她父亲的面前提起他这位“恩师”,进而让她父亲产生|资助这位子爵继承人的心思。
哈哈,一个空有子爵继承人的|名头,却没法从子爵那儿得到一个子儿,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仰仗母亲私底下偷偷给的钱财才能过活,即便如此也要花天酒地的男人,当他发现了他的牧场里出现了一只翅膀下藏着金羽毛的白天鹅,他怎么可能不起歪心思呢?
他一定会告诉自己:我这也是为了白天鹅好啊!白天鹅有了我的真爱之吻,她就会变回真正的公主。埃莱奥诺尔的父亲,也一定很愿意把女儿嫁给我,让自己的女儿乃至孙子回到贵族的行列吧!
前世的埃莱奥诺尔虽然对布莱恩·迪亚兹感到厌恶,但她始终记得家庭老师从小的教诲,维持着一个淑女应有的教养。
她没有制止布莱恩·迪亚兹给自己继姐穿小鞋的行为。
毕竟那只是些小事,大姐没心没肺的那么一个人,肯定不会有什么感觉的。
……再说有感觉又怎么样?她们又不是真正的姐妹。布兰妮和她妈妈一样不过是个侵入者。她们一家三口侵入了她的家,侵入了她和父亲之间的感情。她们的存在,正一点点地抹消着她母亲存在过的痕迹。
要怪就只能怪布兰妮自己不讨喜,像只斗鸡一样那么有攻击性。
不然为什么不止是布莱恩·迪亚兹讨厌她,连玛姬也专门针对她呢?
对,一定是布兰妮不好。
一切都该怪布兰妮自己。
“……”
闭上祖母绿的眼睛,埃莱奥诺尔强迫自己从前世的记忆里抽离。
因为记起了前世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已忘掉的情绪,此刻的她五味陈杂。
她经历过比布兰妮更完整的一生,重生后的她已经没法再像前世十一岁的自己那样考虑问题。
事先找到布兰妮的文法作业藏起来,之后再装柔弱让最近恰好巡查到这个教区的玛丽安修女帮自己搬作业——埃莱奥诺尔确信玛丽安修女对自己很有好感,只要自己装作“顺便”提上一句,玛丽安修女一定会留下来旁听这整节的文法课。
这样一来,即便布莱恩·迪亚兹没在文法课上暴露出他粗浅的文化水平根本不足以担当文法课的老师,他应该也不会再揪着“德·克莱瓦”的事情对布兰妮发难。
等回到家,她把布兰妮的文法作业偷偷放到布兰妮的房间里,想必布兰妮会自行处理掉那份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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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令她蒙羞的东西。
天知道她这位愚蠢大姐会横插一脚……不,是横踹两脚。
不光布莱恩·迪亚兹被踹翻在地,她的谋划也在大姐布兰妮的脚下化为了无用功。
看着地板上口吐白沫的布莱恩·迪亚兹,埃莱奥诺尔只觉得头痛。
她几乎想要问问上帝:让她重生的同时也让布兰妮一家重生是因为上帝就想要看她焦头烂额的好戏是吗?
【天之声:是的。(比耶)】
……
布兰妮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望着熟悉的天花板,两秒后才鲤鱼打挺地跳起来。
不是梦!!重生的事情不是梦!!
她还在她的胡桃木床上!她家的屋顶这会儿还是不会漏水的结实屋顶!
太好……呃、好痛!
布兰妮嘶嘶地吸着冷气,转头看见自己的胳膊上扎入了一根针头,针头的另一端连接着夹了夹子的软管,软管正将她的血一滴滴地引往摆在地上的铜盆里。
这是当下最时兴的放血疗法,有病的人会放血,没病的人为了预防疾病,也会定期去放血。
布兰妮起床时太激动,竟是拽开了可以控制血液流速的软管,还让针头还更深地扎进了自己的小臂静脉。
叮铃哐啷一阵响动。吓得正在布兰妮房间门外与医生说话的尤金妮亚连忙推门进来。
于是她看到的就是因为放血疗法而头晕,下床时不慎踩进铜盆里,跟着被自己的血滑倒在地的大女儿。
“你这孩子真是……”
尤金妮亚一面为重新躺回床上的布兰妮擦脸,一面轻声埋怨。
“有精神是好事,可是你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事呀。玛姬的妈妈已经来过了,她还带上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和她的兄弟……布兰妮,好好对埃莱奥诺尔说一声谢谢吧。如果不是她替你说话,你现在已经要被当成精神病,送进精神病院里去了。”
布兰妮没吭声,她紧紧地抿着因失血而苍白的嘴唇,手指抓皱了被子。
尤金妮亚看到女儿反抗的态度,叹息一声,还想继续劝:“宝贝,布兰妮,听妈妈说,你没有必要去和埃莱奥诺尔比……孔雀和天鹅本来就不是一种鸟儿呀,将两种鸟儿摆在一起比较又有什么意义呢?”
心疼地将女儿抱进怀里,尤金妮亚握住女儿那双布满细碎伤痕与老茧的小手。
前世她太忙了,忙着做好丈夫(布兰妮香黛儿爸爸)的贤内助,忙着做好丈夫(斯图亚特)的左右手。
忙着料理永远也做不完的家务,忙着收拾两任丈夫死后留下的烂摊子。以至于她忽略了女儿们的教育与成长。
“没有把你生成白天鹅是妈妈|的错,但是宝贝,你永远是妈妈|的孔雀啊。只做妈妈|的孔雀还不够吗?不要再找你继妹的麻烦了,不要再嫉妒埃莱奥诺尔。妈妈无法给你贵族的血统,但妈妈会给你很多很多的爱……”
尤金妮亚难过的想,如果她能在前世就注意到女儿的压抑、女儿的苦闷就好了。
如果她能及时地开解女儿,说不定女儿不会变成砍下自己脚趾也要穿上金鞋子的偏执狂。
“布兰妮,好女儿,你知道吗?埃莱奥诺尔为了帮助你,甚至单枪匹马地去见了迪亚兹子爵呢——”
“妈妈,”
怀中的女儿突然推开了尤金妮亚。
尤金妮亚一低头,发现女儿泪流满面、怒火中烧,一双湖蓝色的眼眸因愤怒而看起来像是两团燃烧的冥火。
“妈妈你根本不懂……”
“妈妈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7. 灰姑娘7
布兰妮赤着脚飞奔了出去。
她的泪水像怎么淌也流不尽那样,不断从她眼角滑落。
失血与空腹一整天让她感觉天旋地转,她几次跌倒在地,又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
“布兰妮姐姐?”
厨房里的香黛儿听到了声音。正在为姐姐熬粥的她将木勺放下,与正在烧灶的女佣说了一声,跟着就提着裙摆走出了厨房。
斜倚在墙壁上的布兰妮喘着粗气,额上全是冷汗。她仰起一张被泪水糊得乱七八糟、嘴角还衔着几根长发的脸,怨灵女鬼般问香黛儿:“灰姑娘在哪里?”
香黛儿从出生就一直和姐姐布兰妮在一起,姐姐对她而言几乎是另一个妈妈。尽管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姐姐这会儿问继妹在哪儿一定是为了去找继妹麻烦,可她还是习惯性地拿手指了指外头。
辨认出那个方向是菜地,布兰妮迈开脚步,在追出来的尤金妮亚的喊停声里一头闯入了屋外的烈日里。
“这孩子……!”
尤金妮亚气急,她还想追,却被香黛儿挡住了去路。
“妈、妈妈……”
夹在强势的姐姐和外表柔弱、但也只有外表柔弱的继妹之间,香黛儿是个不起眼的孩子。因为总会被姐姐代言,总会被继妹无视,她很少表达自己的意见,前世更不曾这样主动拦在过尤金妮亚的面前。
“我、我觉得、姐姐……”
越是着急越是口吃,很少主动和人说话的香黛儿结结巴巴,急得双手都握成了拳头。
脑子发懵的她不敢去看尤金妮亚的眼睛,怕在眼中看到嫌弃与失望。她的视线只是刚触及到母亲询问的目光,就立刻低头下移到了自己穿着的旧围裙上。
可即便如此,香黛儿也没有像过去那样闭上嘴巴,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话要说了。
她艰难地、但是一字一句地对母亲道:“姐姐、必须、必须……做个了断……和埃莱……和埃莱奥诺尔的、了断……”
作为姐姐最忠诚的妹妹,香黛儿自诩比任何人都了解姐姐的心思。
她知道要姐姐放弃对继妹的仇恨是不可能的……至少在当下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宁肯让姐姐去和继妹打闹。
——或许只有狠狠地撕扯一场,姐姐和埃莱奥诺尔才有可能真的打破始终横亘在她们两个家庭之间的无形屏障,彼此坦诚相待吧?
“姐姐不是、不是坏心眼。她、是、是有原因——”
笨嘴!笨嘴!快说呀!
笨脑子!转快点!再快点——
生怕自己磕巴得久了,母亲会不耐烦听下去。偏偏又没法在空白一片的脑袋里找到合适的词句,香黛儿好恨自己这张不会动的嘴巴,这个半天挤不出一个单词的蠢脑子。
她劈手就往自己脸颊上打了一嘴巴,打得自己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我想说的是……”
剧痛果然让香黛儿那老旧机器般难以转动的脑子变快了些,她张口,却看到了一滴晶莹落下。
话音戛然而止,尤金妮亚落泪的模样倒映在目瞪口呆的女儿眼睛里。
和布兰妮一样,香黛儿也有着一双遗传自她们父亲的湖水蓝眼睛。前世的尤金妮亚不喜欢和女儿们对上眼,只因每每看到那湖水蓝的眼睛,她就会想起自己早逝的亡夫,想起自己不过是克莱瓦家的续弦,想起自己与女儿们并不被周围人视作克莱瓦家的一员。
前世两度死了丈夫的尤金妮亚很少和女儿们待在一起。她总是在告诉自己:我太忙了,我没有时间和女儿们闲聊。我太忙了,我没空照顾女儿们。
我太忙了,这个家的所有事情都等着我一个人去摆平,我没有更多的时间、精力与心力花在这之外的地方。女儿们都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她们会照顾好自己的,不是吗?……就算日常和人有点小磕碰,那也是能促使她们成长的一点小挫折不是吗?
尤金妮亚给了自己太多不去关注女儿们的理由,她有太多太多的借口能从女儿们的面前离开。
尤金妮亚是直到今生、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犯下了多大的错误——前世她甚至都没发现女儿单独与她交谈会不敢看她的面容、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她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二女儿会有紧张就口吃的毛病!
最让尤金妮亚感到难过的是,她看见香黛儿抽自己嘴巴,只为了能更迅速、更流畅地对她说话。
「妈妈、我有话……」
「香黛儿,改天再说好吗?妈妈已经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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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好的。」
她有多少次,用同样的理由打发了女儿?
「妈妈,我可以占用一点你的时间——」
「哈啊……既然你知道我没什么时间,就长话短说吧。」
「我……没事了。」
「……?没事就去睡吧。」
她记不住女儿来找过自己几次,只记得自己总是疲惫地、大声地叹息着,用力地揉着太阳穴……
然后当自己的视线落在这个平时没什么存在感的二女儿身上时,她总是会露出的那种笑容。
那种带着些微苦涩,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却又硬生生止住的温和微笑。
前世的她怎么会把那种笑容当作是小女孩找妈妈撒娇不成后的表情呢?
“香黛儿——”
尤金妮亚拥住女儿,眼泪滚滚而下。
重生后的第一时间,她只是想到自己没把大女儿布兰妮教好,以至于前世的布兰妮犯下了欺凌埃莱奥诺尔的罪过。
她努力试图说服布兰妮,让她不要再和她的继妹攀比。她想要告诉她的大女儿:她不需要又争又抢证明她比继妹更值得人喜欢与喜爱,因为妈妈会无条件地爱她。
可她忘记了自己不止一个女儿。
今生她该好好去爱去关心的、去爱护的、去挽回的,除了大女儿布兰妮,还有怀中这个她从来没有认真看在过眼里的二女儿香黛儿。
“妈、妈妈……?”
从小没被妈妈抱过几次的香黛儿不适应地僵在原地。她不确定自己是该像姐姐拥抱自己时那样回拥妈妈,还是该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任由妈妈拥抱。
毕竟对于她来说“妈妈”更多的是一种长辈概念,而非近在身边的血脉亲人。
面对姐姐的喜怒哀乐,香黛儿能够回应得很自然。而对于妈妈……
虔诚的信徒即便被神明拥抱也不敢擅自碰触神明,香黛儿正是那名早已经放弃请神明听她告解、为她实现愿望的信徒。
手足无措地维持着别扭地站姿,脸颊微肿的香黛儿将唇抿了又抿,还是不知道该先安慰妈妈让她不要哭了,还是问她为什么哭,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让妈妈感到失望了。
8. 灰姑娘8
头戴宽边草帽的埃莱奥诺尔蹲在菜地里修剪着番茄苗。她动作娴熟,额上带汗,祖母绿的眼睛里满是认真。
别问一个大商人的家里为什么会有菜地这种东西,也别问日子过得比没落贵族小姐们好上许多的埃莱奥诺尔为什么会对务农这么熟练。
问了就是克莱瓦家也曾有过起起落落落落落。
埃莱奥诺尔小时候,斯图亚特曾经轻信过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说服斯图亚特,让他花了克莱瓦家大半的家底投资了他的船队,还保证他的船队只要跑上一趟远洋贸易,就能让斯图亚特赚得盆满钵满。
结果那男人出海没多久,就和他的“船队”一起消失在了海上。
坊间一度流出传闻,说那男人和他的“船队”是在海上遭遇了海盗。海盗们不光抢走了“船队”的所有商品,还将船上的人都屠戮了个干净。
斯图亚特为朋友的“死”伤心不已,也不好对朋友的遗孀索要财物——去找那对可怜母女要说法的投资商已经很多了,斯图亚特实在不想也去落井下石。
就这样,斯图亚特自认倒霉地吃了这个闷亏。
东方人喜欢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西方人喜欢讲“破窗效应”。
大约是发现斯图亚特这人好骗,骗完还不会有特别严重的后果;有人拿番茄的种子骗斯图亚特说这是一种来自东方的神秘植物,其果实具有相当高的药用价值,服食可以让人延年益寿。
「到时候你就将这种珍贵的果实进献给皇室!我不相信皇室会不给你嘉奖。」
「对了先生,我记得你的姓氏是克莱瓦?哈哈,贵族的姓氏我是不会忘记的!你说你现在已经不是贵族了?不不不,先生,请您不要这样自谦……」
「连我这样的小人物都记得克莱瓦家,皇室没道理不记得克莱瓦家。说不定国王陛下一收到您献给他的、可以延年益寿的果实,就会想起你们克莱瓦家过去对皇室有多么的忠诚。」
「国王陛下是那样仁慈的一位主君……说不定他想起你们克莱瓦家之后,就会召您入宫呢。」
「说不定陛下见到您一高兴就会重新给您赐爵。」
「说不定因为您,克莱瓦家又能重回贵族的行列……」
斯图亚特就这样被这一系列的“说不定”蛊惑着,将自己剩下的那小半副身家交了出去。
那年的冬天真是冷极了。
这是埃莱奥诺尔第一次经历那么冷又那么漫长的冬天。
雪花连绵不断,像是厚厚的绒被铺天盖地地压在大地上,压得大地上所有的生灵都喘不过气来。
不点灯的走廊昏暗,不烧壁炉的屋子湿冷。窗户总是被寒风吹开,嘎吱嘎吱地响。家里的家具越来越少,就连天花板上也只留下水晶吊灯被拆走后遗留的一个黑色大洞。
以往总是温暖的厨房不再总炖着香气扑鼻的浓汤,宅邸里也不再有总是对着埃莱奥诺尔笑脸相迎的仆人们。
生命、活气,乃至连万物的声音似乎都被冬天这寂静无声的白色怪兽给吞没掉了。
埃莱奥诺尔的母亲也生了一场大病。
事到如今,埃莱奥诺尔已经不大记得母亲的长相了。她只记得那个神情里总是带着一抹忧郁之色的贵妇人没能熬过开春前的刺骨寒冷,香消玉殒在一个白雪未化的日子里。
随着母亲一并离去的,还有父亲的精气神。
望着垂头丧气,形如活尸的父亲,埃莱奥诺尔在庭院里那棵老桦树的枝丫上冒出第一个芽苞那天,拉着一蹶不振的父亲来到了荒废多时的庭院里。
“爸爸,我们来种花吧。”
睁着澄澈而无垢的祖母绿眼睛,埃莱奥诺尔把父亲几次想要扔掉、最终又没舍得扔的种子塞进斯图亚特的手里。
“不是说这是很珍贵的花吗?”
斯图亚特眼眶一热,差点就要掉下泪来。
妻子刚开始发烧的时候,他就拿着这袋种子出去想转卖掉了。
他去了商人们经常光顾的酒馆。那里是商人们听消息、谈生意最喜欢去的地方。
但当他把种子宝贝似的倒在桌上让其他商人们开价时,一个眼尖的商人发出了爆笑。
「这不是狼桃种子吗?稀有是稀有……不过狼桃的果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可是没人敢吃的毒果啊!」
「不过斯图亚特老兄,你也不用太伤心。我听说有些巫师会把这种魔鬼的果实当作巫术材料呢!你不如去找几个巫师来买你的狼桃种子吧?」
那天,斯图亚特受尽了奚落与嘲笑。
意识到他大概率没法翻身的“朋友们”也拒绝借钱给斯图亚特,怕自己的钱打了水漂。
斯图亚特捂嘴哽咽,实在无法告诉女儿这些种子只能种出毒果的残酷事实。
好半天,他才苦笑着对女儿说:“好,我们一起来种吧。”
斯图亚特脱下外套、拿起锄头。他挥汗如雨地掘掉了庭院里冻死的花卉,就这样开垦出了一片田地。
番茄的种子被撒进了地里。一周后,那片田地里冒出了细细一点苗苗。
那些苗苗一天天的长啊长,第二个月便开起了花。
番茄结果的那天,家里已经揭不开锅的斯图亚特抱着与女儿共进最后一顿早餐的想法,拿许多番茄熬煮成了浓腻黏稠的汤汁,与女儿一起喝下。
奇迹发生了!
斯图亚特与女儿并没有死去。反倒是喝了番茄煮成的浓汤的埃莱奥诺尔,一张小脸上多了点血色。
斯图亚特疯了般冲向菜地,摘下几个还没有完全变红的番茄大口吃下。
到了第二天,仍然没觉得自己身上有哪里不舒服的斯图亚特感觉到了神明的眷顾。
他摘了一筐番茄,就这样跑到了街市上,大声喊:“有人想尝尝魔鬼果实的滋味吗!?”
随后斯图亚特当着众人的面大口吃起了番茄,被番茄汁糊了满脸。
起初所有人都觉得斯图亚特晦气,认为他马上就会口吐白沫的死去。
然而隔天的清晨,斯图亚特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街上,抱着他的番茄大喊:“有人想尝尝毒果的滋味吗!?”
终于,有几个热爱新奇的年轻人凑了过来,问:“多少钱一个?”
斯图亚特咧开嘴巴,露出了一口大大的白牙。
“第一个,免费!”
朋友们的起哄声中,年轻人战战兢兢地吃下了一小口番茄。
当他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就连方才起哄他、让他吃的朋友们都震惊于他真的吃了,而他一点都没有中毒的迹象后,他吃得更快了。
等整个番茄吃完,年轻人不可思议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我、我没死……!”
年轻人的朋友们激动坏了,所有人都发出猿猴般的叫声。其中一个女生更是流着泪为年轻人鼓起了掌,说:“你太有勇气了……!”
“你太有勇气了”这句话像是为年轻人们推开了一扇狂欢的大门。
男孩们争先恐后地向斯图亚特购买番茄,并当众吃掉以证明自己的勇气。女孩们不甘示弱,也一个个上前尝试。
越来越多的人向着斯图亚特涌去。斯图亚特回家时,他出门时用来装番茄的芦苇筐里已经装了许多银塔勒,以及用银塔勒买来的白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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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斯图亚特那个传言里已经“死”在海上的“朋友”被人在邻国看到,还被人抓了回来。
在被用了私刑后,那家伙招供说他其实没有什么船队。他带着商人们去看的船队隶属于别国的贵族,他不过是临时塞了点钱给人家的水手长,说是想带几个人上船参观一下。
那些船上的水手都是外国人,根本听不懂本地人在说些什么。见水手长愿意让这些人上船,水手们也就默认了这些人的参观,压根儿不知道那个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烦人家伙正撒谎说他就是这艘船与这些水手们的主人。
斯图亚特没能拿回他所有的投资,但神明眷顾,他又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斯图亚特在妻子的墓碑前发誓,自己一定要给女儿埃莱奥诺尔最好的生活——他对自己一度想带着女儿一起去死这件事,心怀愧疚。
斯图亚特不知道的是,其实埃莱奥诺尔一直都清楚那个饥饿的早上,那一碗鲜红似血的浓汤的意义。
斯图亚特失魂落魄地带着番茄种子回家,在生病妻子床边哭泣的场面埃莱奥诺尔偷看到了。
“狼桃”这个名词意味着什么,早熟的埃莱奥诺尔也通过书籍查阅到了。
拿起木勺将汤送入口中的那一刻,埃莱奥诺尔对想带着自己一起上路的父亲没有怨恨。
她的心无比平静,像连微风都不曾刮过的湖面。
她咽下满口的酸苦时,还在无所谓的想:希望自己的死相不要太过难看。
她不希望自己的死状吓到父亲,也不想前来迎接自己灵魂的母亲的魂魄为自己的死状痛心。
是的,埃莱奥诺尔从来没有惧怕过死亡。
母亲去世、佣人们安慰她说“夫人只是去了一个更美更温暖的世界”后,她甚至隐隐期待着,想要母亲的灵魂回凡间来来带她去天国看一看。
但是天国之类的东西果然不存在,所谓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的话只是骗小孩的鬼话吧?
不然她死后怎么会回到了过去,而不是直接下地狱呢?
她的一生,可是杀过太多、太多、太多的人了。
用戴着粗棉手套的手捻起一只毛毛虫,将毛毛虫从番茄苗上转移到旁边的卷心菜田里,埃莱奥诺尔轻声说:“卷心菜给你吃,番茄就让给我吧。”
毛毛虫听不懂人在说什么,毛毛虫只会咕蛹着爬啊爬,爬到某个地方停下来,像画圆弧那样啃起了菜叶子。
埃莱奥诺尔定定地看着那只色彩鲜艳的毛毛虫,忍不住想,如果她的大姐布兰妮也能像这毛毛虫这样容易知足就好了。
……她去见迪亚兹子爵,为大姐求情绝对不是因为二姐香黛儿来找过她、对她说了一些话。
前世……确实是她做得过分了点。
但那也是没办法的选择,不是吗?
虽说她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
但是她都已经重生了,大姐那笨瓜也重生了,这就说明,她和她,她们都需要一些改变对吧?
为大姐向迪亚兹子爵求情这件事,就当是她率先释|放善意了。
虽然先低头这种事真的让她相当不适。尤其一想到自己要低头的对象还是那个大姐,她就浑身发痒几乎要长出疹子来。
但重生之后,继母已经变了,二姐也在努力改变。
她和大姐……或许也能改变吧?
“去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个该死的灰姑娘!!!!!!”
……
…………
……好吧,才怪。
被冲过来的布兰妮一把按进田地里的埃莱奥诺尔,手背上爆起了青筋。
9. 灰姑娘9
谁能想到大商人克莱瓦家的两位千金会在田地里鏖战呢?
薅下继妹一把金发的布兰妮咬牙切齿,最爱美最喜欢光鲜亮丽的她此刻裹了一身的泥也不在乎。
草帽不知飞去了哪里,手套也掉了一只。给继姐嗙嗙两拳的埃莱奥诺尔一个翻身,骑到继姐身上,把继姐的脑袋按进了因为刚浇过水、翻过土而格外松软的泥地里。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她这孺子不可教也的大姐让她品尝了大地的芬芳与甜美,那她自然也要礼貌地让大姐也体验一下大地的丰饶。
“放……!你这个……!”
布兰妮怎么鲤鱼打挺都掀不开身上的埃莱奥诺尔。她拽着埃莱奥诺尔的手腕想让她放开,却只摸到一手的滑腻。
和有点营养不|良、发育迟缓,还每天都要劳作的布兰妮不同,埃莱奥诺尔的手和她的脸部皮肤同样光滑、细腻。
她手指修长而白皙,指甲是健康的玫瑰粉色。尽管她比布兰妮还要小上三岁,但从体格上来看,埃莱奥诺尔并不逊色于布兰妮多少。
最可恨的是,即便被布兰妮偷袭了,埃莱奥诺尔还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和她打起架来,能把玛姬和她的小跟班们抽成陀螺的布兰妮根本占不到一点便宜。
脑袋被按进泥里,吃了一嘴土的布兰妮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从泥地里把自己拔|出|来。
她本就因为妈妈|的话憋了一肚子的气,想到布莱恩·迪亚兹,想到那个蝙蝠似的狗东西当众羞辱她的那些说辞,她更气了。
她不想承认埃莱奥诺尔是白天鹅。因为只要承认埃莱奥诺尔是她永远也比不上的“白天鹅”,她就好像真的变成了山鸡。
然而现实和她承不承认没有关系。
埃莱奥诺尔表现出矜持、优雅与高贵不会因为她讨厌就消失。埃莱奥诺尔完美的容貌,那种一眼即知是被奶与蜜滋养出来的完美皮相,更是不会因为她的嫉妒而泯灭。
布兰妮再怎么抗拒承认自己和埃莱奥诺尔有云泥之别,现实还是会一遍遍地提醒布兰妮:山鸡就算插上孔雀的羽毛,也是变不成驾临于白天鹅之上的不死鸟的。
一种无力感蹿上布兰妮的心头。那根被怒气绷紧的弦在布兰妮怎么挣扎都无法甩脱埃莱奥诺尔的钳制时,突然断开了。
……欺负她。
神在欺负她。
这个世界在欺负她。
所有人都在欺负她!
凭什么啊!?
到底凭什么她无论哪方面都得输给埃莱奥诺尔这个白莲花啊!?
凭什么她生下来就注定是卑贱之躯,而她的“好”继妹就是注定的金枝玉叶!?
生而贫贱是她的错吗!?她又不能决定自己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里,她能有什么错!
有错的明明是这个阶级分明,穷人活得像畜生的世界!是将世界塑造成这样的那些人……是国王、贵族、资产家们有错!!
她难道不想像埃莱奥诺尔那样生来就能自称“德·克莱瓦”吗?
她难道不想像埃莱奥诺尔那样不用去那该死的主日学校,可以在有温暖大壁炉的家里喝着香甜的红茶、跟着笑脸迎人的家庭教师学习,变成高贵优雅又美丽的淑女吗?
可那些所谓的“高贵”、“优雅”以及“与生俱来的气质”都是需要钱来滋养的啊!没有物质的堆积,哪有“人上人”们那些精致美妙的生活?
钱!钱!钱!
一切都需要金钱的支撑!
金钱可以买来爵位,可以买来名声,可以买来漂亮的裙子和成堆的珠宝。
她恨埃莱奥诺尔,恨她一出生就拥有了一个富商父亲,恨她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坐在那里,就能得到所有人的钦慕、所有人的喜爱。让所有人都向她低头,对她谄媚。
在埃莱奥诺尔的面前,她显得那样的低贱,那样的卑微,无论她做什么,总有人说她是错的。
她穿得华美会被人嘲笑“暴发户就是没有品味”,她穿得素净又会被人讥讽“不愧是出身穷酸的贫民”。
她学唱歌被说成是女伶做派。她学跳舞又被人骂是放荡的交际花。
她学钢琴会听到老师叹息:「明明都是克莱瓦家的小姐,为什么在天赋上会有这么大的差异呢?难道真是血统问题……」
她真的、真的、真的好恨埃莱奥诺尔啊。
只要埃莱奥诺尔还在那里,哪怕埃莱奥诺尔什么都不做,她也一直这么可悲。
并且她好像会永远这么可悲下去。
“我、恨你——”
被泪水浸透的湖蓝色眼眸让埃莱奥诺尔的双手放松了一瞬。
这一瞬埃莱奥诺尔忘了被布兰妮这个蠢蛋恩将仇报的愤怒,她心中更多的是升起不解。
一种“你在愤怒些什么?想想你两辈子对我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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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愤怒的人是我好吧?”的不解。
一种“我都已经原谅你上辈子对我做的那些事情了,你为什么还是这种表情的”不解。
而这些不解,全部消化在了布兰妮挥来的那一巴掌里。
就在埃莱奥诺尔走神的这个瞬间,布兰妮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这巴掌带着泥泞,玷污了埃莱奥诺尔白皙的脸颊,打得埃莱奥诺尔向后歪倒下去。
布兰妮趁机从埃莱奥诺尔的钳制下脱身。泪水在她满是污泥的脸上冲刷下两道白印。
“……但你知道吗?”
“我最恨的,不是自己永远比不上你。”
若是布兰妮对埃莱奥诺尔的恨仅仅是源于嫉妒,那死过一次的她说不定真的能在重生后能如妈妈所愿的和埃莱奥诺尔和解,自此成为一对相敬如宾的姐妹。
毕竟她前世的经历已经明明白白地向她展示了和埃莱奥诺尔作对的结局。她要是还长着脑子,这辈子就该赶紧抱住继妹的大|腿,等日后继妹嫁给了王子,就能名正言顺地靠着继妹的关系嫁给贵族,最不济也能混成富商的妻子。
可是——
继妹除掉的,不止是她一个。
“……我也就算了。”
布兰妮虽然是只死鸭子,嘴巴硬得一批。可心里,她是知道自己前世对埃莱奥诺尔做的那些事情算得上是“欺负”的。
她可以承认自己有罪,甚至愿意被审判、被定罪乃至被处刑。
“可是你为什么连香黛儿还有我妈妈都不放过!?”
“你明明知道香黛儿不过是我的应声虫!跟屁虫!她只是没法阻止我这个疯狂的姐姐,她从来没有真的欺负过你!”
“我妈妈也没有要霸占你家家产的意思,她只是在等着你成年!”
布兰妮并不是死后马上就重生的。
她咬舌自尽后,她的灵魂就从她的躯壳中脱离了出来。
于是她亲眼瞧见妹妹溺死的尸体被王子下令拔了舌头。而她那病床上的母亲被人塞进钉满钉子的木桶里,从山丘上滚落而下。
王子是这么说的:「上帝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如果这名妇人没有罪,那她不会死。如果她死了,那一定是上帝认为她有罪。」
“我不期望你会在我和香黛儿死后,代替我们去给妈妈送汤送药……”
“但你至少不该让没想过谋害你的妈妈死无全尸啊!!”
10. 灰姑娘10
青空之下,黑色的城堡高高地耸立在能够俯视整个皇都的地方。
圣米歇尔大教堂里,埃莱奥诺尔身披洁白的婚纱,手持由白玫瑰与白白百合扎成的巨大捧花,站在王子的面前。
王子靠窗而站,他身穿白色的礼装,肩上缠绕着华丽的绶带,胸口上还别着一排排由巴掌大的宝石和黄金做成的勋章。
那些勋章有红有绿,有黄有蓝。每一个的制作都是那么的精巧华丽,也因此即便走廊上光线黯淡,那些勋章还是反射出奢华璀璨的光芒。
王子戴着白手套的手背在身后,容颜俊美的他朝着埃莱奥诺尔温文而甜蜜地笑。当教堂的钟声敲响时,他张开嘴对埃莱奥诺尔说了些什么,埃莱奥诺尔却好像因为教堂的钟声久久不息而没有听清。
王子的身后,那里是大广场。
大广场上,有个披头散发的红发女孩儿正在地上艰难爬行。
女孩儿衣着华贵,模样却是狼狈至极。当她叫嚷着什么仰起头来时,埃莱奥诺尔看见了她脸上空洞的两个血窟窿。
说实话,埃莱奥诺尔已经记不太清自己结婚那天的事情了。但她还记得那种鸡皮疙瘩从脊背向上蹿入头皮的感觉。
“那不是……”
“……不是我让王子做的。”
干涩的声音微微嘶哑,埃莱奥诺尔望着自己面前形如恶鬼的布兰妮,辩解得艰难而生涩。
布兰妮瞬间被气笑了,她眼眶里的残泪也因她笑的动作滚滚落下。
“你说不是你让王子做的……?”
下一瞬,布兰妮敛起笑容,表情凶恶地随手抓起一捧泥巴就往埃莱奥诺尔的脸上砸了过去。
“那又怎么样!?”
“即便不是你下令让鸽子啄瞎我和妹妹的眼睛,不是你让车夫装作喝醉的样子想要撞死我,不是你亲手在我的鞋子里下了可以让发疯的牛追着我跑的药,不是你让人朝着我放毒箭……!”
“你敢说那些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你敢说王子下令让人做那些事不是为了给你看吗!?”
“如果不是你,如果没有你——”
埃莱奥诺尔没能躲过布兰妮扔来的泥巴。
是啊,她敢说那些事情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不,不可能的。
事实就是她自己也明白,如果她想阻止王子作出那些残酷的事情,那她是可以做得到的。
但是她没有。
她冷眼旁观了这一切。
“如果没有你这个继妹,我妹妹……香黛儿她根本不会死得那么凄惨!我妈妈也不会落得那种悲惨的下场!”
第二团泥巴也正中埃莱奥诺尔的脸庞。
“……哈!”
擦掉侵入鼻子与嘴巴的泥土,埃莱奥诺尔笑了一声。
她微微抬起头来,淡金色的长发下露出一双阴郁如鬼火的祖母绿双眸。
“你可真好意思说啊。”
“什……!?”
布兰妮没想到埃莱奥诺尔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还敢反驳,她动作慢了半拍,手里第三团泥巴还没扔出去,就又被埃莱奥诺尔扑到身上,按回了泥地里。
“不想死那就不要欺负我啊!?你一个欺凌继妹的人怎么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你自食恶果都是我的错啊?”
“别告诉我你忘了你是怎么欺辱我的!你可是直到现在都还在叫我‘灰姑娘’呢!”
“那、那是——!”
埃莱奥诺尔与布兰妮再一次扭打到了一起,两人在泥地里不断翻滚。有时候是布兰妮趁机抓起一把泥土洒进埃莱奥诺尔的眼里,有时候又是埃莱奥诺尔把布兰妮的脸按在土里,让她啃上一嘴泥。
与香黛儿一起来到田地的尤金妮亚人都快晕过去了——从小泼辣的女儿也就算了,怎么连一贯温婉娴静的埃莱奥诺尔都成了这副泥人样子?
“你、你们两个……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打成这个样子?”
尤金妮亚试图询问亲女儿与继妹她们打架的原因,两个倔得像小牛一样的孩子,却是都把脑袋扭朝了与对方相反的方向。
“算了……总之你们先去洗澡吧,小心不要感冒着凉……斯图亚特今晚就要回来了……”
尤金妮亚说着捏了捏自己的鼻根。
作为一个刚进克莱瓦家家门不久的继母,她实在很难拿出“母亲”的架子去规劝埃莱奥诺尔。换作是前世,尤金妮亚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总之先叱责自己的亲女儿布兰妮,要布兰妮先对埃莱奥诺尔道歉。
但就在今天,就在半小时前,她刚从二女儿香黛儿的身上吸取了一点教训——尤金妮亚发现自己从未真正地了解过自己的女儿们,而她前世,竟然就是在这种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武断地在孩子们吵架时,无条件的偏帮埃莱奥诺尔。
“爸爸、要回来了?”
听到斯图亚特的|名字,埃莱奥诺尔沉郁的情绪明显好了一点。她祖母绿的眼眸里闪动出希冀与兴奋的微光,那模样看得布兰妮在心中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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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白眼“啧!”了一声。
这黑心莲绝壁是想着她爸回来了她靠山也就回来了吧?到时候她肯定要到她爸面前告我的状……
布兰妮想着,目光扫过自己的妈妈。
尤金妮亚看起来有些疲惫,眼角的细纹也加深了一点。但她仍然很美,是那种充满了母性的、带有丰腴之感的成熟之美。
如此美人,哪怕布兰妮不是尤金妮亚的亲生女儿,她也认为尤金妮亚值得成为一位富商的妻子,一个能够养尊处优一辈子的贵妇人。
斯图亚特不是会苛待继女的人,布兰妮并不怕埃莱奥诺尔这个死绿茶去告她的状。但布兰妮不想斯图亚特因为自己,降低了对妈妈|的评价。
布兰妮永远都无法忘记妈妈背着“克夫寡妇”的污名时,周围的人是怎么对待妈妈、对待她们一家的。
也因此布兰妮毫不怀疑如果妈妈和继父斯图亚特离婚,她们一家将会回到……不,是堕入到比过去更凄惨的境地里。
“我去打井水把自己擦干净。”
布兰妮说着就要往外走。
和灰姑娘那个黑心莲不一样,她可不是身娇体贵洗澡一定要用热水的娇|小姐。再说她也不想和灰姑娘挤在一起泡同一缸热水,呼吸同一片潮湿的空气。
她们可不是真正的姐妹,贴这么近很恶心不是吗?
更何况,再和灰姑娘单独相处,她肯定还会忍不住对着那个死绿茶恶言恶语、重拳出击。
“我想回自己的房间……”
埃莱奥诺尔也不想和布兰妮共用一间浴室。
虽然在自己的房间用浴桶不是那么方便,但她现在真的很想一个人静静。
……再说一遍,她对自己前世的选择没有后悔,没有愧疚。所以她不想再听布兰妮这个蠢货的那些蠢话。
她连布兰妮的脸都不想再多看一秒。
尤金妮亚是真的要被两个女儿气出心脏病来了。
“想都别想!”
怒吼一声,拎小鸡崽儿似的拎起亲女儿与继女儿,把两个斗得像乌眼鸡的小姑娘一并扔了进去,尤金妮亚从外边儿锁上了浴室的门。
热气氤氲的浴室里,盛满温暖洗澡水的浴缸前。
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对视一眼,两人十分默契地又要扑上去揪对方的头发,挠对方的脸颊。却忽听门外传来尤金妮亚的最后通牒。
“限你们两个十五分钟内洗好澡!不然你们就以现在的模样去向你们父亲解释你们为什么弄成这样吧!”
11. 灰姑娘11
浴室门内,布兰妮与埃莱奥诺尔同时缩了缩脖子。
两人极不情愿地挪动脚步,一人一边占据了浴室的一个角落,在沐浴凳上坐了下来。
布兰妮嘴上嘟嘟囔囔地骂着“都说了我可以打井水洗的,为什么要把我和这个黑心莲关在一起”,一双手倒是很诚实地脱下了身上泥泞的衣物。
刚才她是穿着睡裙冲出去的,和埃莱奥诺尔一通互殴后,她身上的睡裙早已吸饱了泥水,湿凉凉地贴在了她的皮肤上。
“哈秋!哈……哈秋!哈秋!”
布兰妮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见埃莱奥诺尔一脸嫌弃地朝着自己看过来,她吸了吸鼻子,粗声粗气地叉起了腰:“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完美的玉|体啊?”
忍着抽搐嘴角的冲动,埃莱奥诺尔没有理会布兰妮的挑衅。她开始慢慢地解起自己的衣裙,却发现自己越解裙子的绑带缠得越紧。
或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埃莱奥诺尔自从嫁给了王子,就再也没有亲自动手给自己换过衣服洗过澡。
几十年的宫廷生活里,她穿衣脱衣全靠侍女,洗澡由女侍从全权负责。今早去主日学校前,帮她梳头更衣的也是这个家里的女仆。
埃莱奥诺尔朝着浴室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想喊女仆进来帮忙,又想到晚上父亲就要回家,女仆们需要忙碌的事情还有许多。
最重要的是,浴室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布兰妮。看看她那瞪大眼睛朝着自己这边瞅的样子……要是被她发现自己解不开衣裙,她还不得——
“喂,灰姑娘……不,土姑娘,噗嗤、土姑娘……”
自说自话还被自己的话逗笑的布兰妮不怀好意地指着埃莱奥诺尔:“你不会是连脱衣服都不会吧?”
埃莱奥诺尔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理智上她明白自己已经成年多年,是位成熟的女性了。她不该和布兰妮这个也就活了十七年的小屁孩儿计较。但是——
“嘎哈哈哈哈!!”
听到布兰妮那没品笑声的瞬间埃莱奥诺尔的拳头还是硬了!硬得跟铁球一样!
“要不要姐姐来帮你呀桀桀桀——”
青筋自埃莱奥诺尔的手背上鼓起,她抄起肥皂盒里的香皂就要朝着布兰妮的脸使用爆裂投掷,手却是在拿起香皂的瞬间就是一滑。
香皂落地,发出一声“啪嗒”,埃莱奥诺尔的脸随之一点点涨红。
没、没办法嘛……皇宫里都是别人伺|候她洗漱,她已经几十年没有摸过肥皂这种东西了,她手滑一下怎么了!怎么了!
“嘎嘎嘎!连香皂都拿不起来的废物!”
布兰妮还在笑,还笑得更夸张了。
她几乎是前仰后合,表情十分欠揍。
被这样的布兰妮一再纠缠,埃莱奥诺尔举起了自己大猩猩般坚实可靠的拳头。
咚咚——
门上传来了敲门声,是尤金妮亚。
“还剩十分钟——”
斜靠在浴室门上,尤金妮亚抱着臂轻出了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是不是对的。
其实刚才,对两个孩子放完了狠话后她就有些后悔。
她只是个后妈,还是个出身一般、家境糟糕,带着俩拖油瓶嫁进克莱瓦家,以后要仰仗着新丈夫生活的后妈。
所以前世,斯图亚特还在世时,尤金妮亚完全不敢真的把自己当作埃莱奥诺尔的母亲,用母亲的口吻对埃莱奥诺尔说话。
那时,在埃莱奥诺尔的面前,尤金妮亚比起一个“母亲”更像是一个女管家。她自认自己和女儿不算是克莱瓦家的正经主人,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资格可以对着克莱瓦家的正统血脉指手画脚。
后来家里遭逢剧变,斯图亚特骤然死亡,尤金妮亚不得不接手丈夫的事业。
在女性普遍没法外出工作的这个时代,即便尤金妮亚有着相当不错的经商管理的头脑与才能,手里还握有斯图亚特生前为以防万一而写下的委托书,斯图亚特手下的商人们们仍然不愿意待在一个女人的麾下,接受一个女人的指挥。
这些商人纷纷从斯图亚特创立的克莱瓦商行出走,他们不由分说地带走了大批能赚钱的订单,只留下一堆难以完成、或是斯图亚特不为了挣钱、只当作是实验或是投资而签下的亏本订单。
尤金妮亚焦头烂额,一方面想要挽留这些商人,一方面又不得不上门与人谈订单作废的事情。
尤金妮亚还试图将出走时带走大量订单的商人告上裁判所——根据《商业法》的规定,与商行签订了契约的商人本来是不能无故出走,并带走属于商行的订单的。
然而那些可恶的烂人们联合收买了法官,说他们不是“无故出走”,而是无法忍受尤金妮亚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对着他们指手画脚。他们之所以带走订单,也是因为当初签下这些订单的人不是斯图亚特,而是他们自己。他们带走自己的订单,这很合理。
不仅如此,那些商人们还反诉了克莱瓦商行,反诉了克莱瓦家。
——同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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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约规定,商人不得无故从签约商行出走,但同时也规定签约商行需要保护商人的权益。
商人们认为斯图亚特将商行交给对商业“一窍不通”的尤金妮亚这件事本身就是在损害他们的权益,因此他们有权向克莱瓦商行、向克莱瓦家索赔。
而裁判所竟然也支持了这些商人们的索赔提案。
彼时的尤金妮亚背着克死两任丈夫的恶名,早已成了街闻巷知的恶妇代表。
人们说她淫|荡,说她恶毒,说她勾|引了斯图亚特还害死了他。
人们说都是她害得克莱瓦商行分崩离析,克莱瓦家迅速没落。
尤金妮亚十分痛苦,而最糟糕的是她还不能两眼一闭就去逃避现实,她只能忍受着永无止境的谩骂,不断穿行在人们异样的目光之中,去求债主们再给她一点时间来筹钱……
尤金妮亚再也没有能够分给女儿们的精力与心力……对于不是自己亲生的埃莱奥诺尔,她更是采取了完全放任的态度。
再后来,克莱瓦商行败诉,克莱瓦家最后的家底也被掏空。尤金妮亚病了,病得浑浑噩噩,经常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之上,被闯进门的卫兵告知两个女儿已经死了的时候,尤金妮亚只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就在早上,就在几个小时前,她的大女儿还神采奕奕地在她们居住的小破屋子里梳着她火焰般的长发,笑着拍胸|脯保证说她今天一定会见到成了王子妃的继妹,她一定会求继妹将自己嫁给贵族。
直到被塞进钉满钉子的木桶里,被钉子划破全身的皮肤,尖锐的痛感才逼得麻木不仁的尤金妮亚找回思绪。
她的女儿死了。
两个女儿都死了。
她的布兰妮、她的香黛儿,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宝贝……
尤金妮亚爆发出了此生最为尖利痛苦的嚎叫,所有人,包括下令处刑她的王子,包括王子身边的卫兵,包括被请来见证她有无罪恶的神父……所有人都以为她嚎叫是因为钉子不断插入她的血肉,将她变成千疮百孔的冒血筛子。
只有尤金妮亚知道,她的哭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女儿们。
如果她有好好教育布兰妮,如果她有好好阻止布兰妮的疯狂、纠正布兰妮的偏执,如果她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布兰妮对埃莱奥诺尔的嫉妒与恨……是不是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了?
尤金妮亚好后悔。
后悔自己满脑子都是守住斯图亚特的产业,却没能守护更重要也更珍贵的东西。
12. 灰姑娘12
发现自己再世重生后,尤金妮亚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感谢上帝。
她急急忙忙地跑到埃莱奥诺尔的房间,泪流满面地冲着自己的继女跪下,发誓女儿前世做过的恶事今生她绝不让女儿再做,并请求埃莱奥诺尔这位未来的王子妃不要对她们一家赶尽杀绝。
当时埃莱奥诺尔是什么表情呢?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尤金妮亚没有注意去看。她只依稀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嗯”。
按照尤金妮亚本来的设想,她现阶段最大的任务就是规劝好大女儿布兰妮,改变布兰妮的偏执与疯狂,可二女儿香黛儿的话又让尤金妮亚陷入了反思。
是不是她真的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们呢?
就像她不知道香黛儿有紧张就口吃的毛病一样,布兰妮的偏执也有着她不知道、然而香黛儿却发现了的理由?
……不,或许就连布兰妮过于“偏执”这一点都是她的误解。
对于女儿们的事,她知道的太少了,实在是太少了。
亲生女儿尚且如此,继女埃莱奥诺尔就更不用说。
在看到满身污泥的埃莱奥诺尔和布兰妮翻滚在田地里互殴之前,尤金妮亚就是做梦都不可能梦到优雅的、柔美的,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脆弱感的埃莱奥诺尔会和人打架。
还是那种既不美观也谈不上优雅的打架。
尤金妮亚承认,自己完全是被气糊涂了、头脑一热才会拿自己平时对待两个亲生女儿的态度去对待今天的布兰妮与埃莱奥诺尔。
现在尤金妮亚已经稍微冷静了下来。于是她又产生了一些心虚和更多的害怕。
……如果这次不是布兰妮,而是她惹火了埃莱奥诺尔该怎么办?如果这一世,埃莱奥诺尔又因为她的行为而恨上了她们一家该怎么办?
她该现在就去向埃莱奥诺尔道歉吗?
还是说她该代替布兰妮……不,是带着布兰妮一起去向埃莱奥诺尔道歉呢?
不不不……她不是已经想过了吗?她不该再那么残忍的对待布兰妮……在对布兰妮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擅自宣判布兰妮有罪,并且押着布兰妮认罪。
可是、可是如果埃莱奥诺尔一直记恨她们母女三人,是不是她的布兰妮、她的香黛儿又要遭遇前世那种事情,而她也会再一次被塞入钉满长钉的木桶之中?
啊……早知道就不该嫁给斯图亚特。
但她要是没有嫁给斯图亚特,布兰妮和香黛儿是不是又要去走她已经走过的老路?
记事起就已经在料理家务,无法像男孩们那样读懂报纸、谈论诗歌,没有读书识字的权利,别说自己所在的国家与城镇,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要不是教堂开设了主日学校,教区的修女们会给前去上学的孩子们发放一顿由两个小圆面包与半杯牛奶组成的圣餐,她甚至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摸到书本。
可即便她努力地学会了老师们教她的所有东西……无论是文法、算术还是礼仪,长大后她仍然会浑浑噩噩地听从家里的要求,答应和一个她都没见过几次的男人结婚。
婚后,她像所有女人一样普普通通地怀孕,在肮脏的、老旧的房间里九死一生地生下孩子,然后像一块破抹布那样不知疲倦地打扫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在那些永远做不完的家务里不停打转……
不,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自己也就算了,她绝对不能让女儿们也过那样的日子。
过那种看不见半点希望,明明活着却好像慢慢在窒息中死去的日子……
尤金妮亚不想做一个无能的母亲,不想变成她母亲那样的母亲。
她没法像她的母亲对她那样无视女儿们会有的痛苦,并安慰女儿们说:“女人都这样。”
她认为她的女儿们应当拥有比她更为光明的未来,过上比她更好更幸福的生活。
当然,这不是说她嫁给斯图亚特就不幸福,只是——
啊……说到斯图亚特她差点给忘了!她一早就该让女佣去买些鹰嘴豆回来,好在晚餐时给斯图亚特做他最喜欢吃的鹰嘴豆浓汤!还好,现在让女佣去应该也不算晚!
尤金妮亚想着,提起裙子快步来到了厨房。她刚想吩咐女佣出门,就见香黛儿提着篮子回来了。
对上妈妈|的视线,香黛儿不需要提醒就十分乖顺地掀起了篮子上的罩布,让妈妈检查自己刚买回来的东西。
那是鹰嘴豆。新鲜的,浅黄色的鹰嘴豆。鹰嘴豆的旁边还有几根脆嫩西芹,以及两个大蒜、三个洋葱和一些胡萝卜。
很显然,香黛儿买的这些,都是制作鹰嘴豆浓汤的材料。
“我猜妈妈今天会做鹰嘴豆浓汤……是我想错了吗?”
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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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儿问得忐忑,尤金妮亚则是心中一酸。
她不了解女儿们,女儿却如此了解她。
这就是说,她留给女儿们的注意力,与女儿们花费在她身上的时间与精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吧?
她原以为在这段母女关系里,身为母亲的自己是付出的更多的那个。现在她才感觉到,自己前世,终其一生都没有好好正视过自己的女儿们……
“没有想错。”
两步上前,尤金妮亚抱住香黛儿,在自己女儿的额头上烙下两个亲吻。
“说起来香黛儿,妈妈还没有问过你,你喜欢喝鹰嘴豆浓汤吗?如果不喜欢,我们今晚也可以做别的。”
“……?”
香黛儿不理解妈妈为什么说这种话:“爸爸今晚不回家了?”
对于香黛儿来说,她的喜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妈妈能和继父相处融洽,妈妈能在继父的身边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和姐姐始终都是妈妈|的拖累。她们从未像继父那样,给自己的生母带来过明媚而无虑的笑容。
如果讨好继父就能让妈妈继续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那她天天喝鹰嘴豆浓汤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就算不给她汤喝,只让她吃掺了木屑的黑面包,她也甘之如饴。
“香黛……”
“比起那种事,妈妈——”
尤金妮亚想对女儿解释说自己只是想知道她的喜好,她的话却被女儿打断了。
香黛儿睁着和姐姐一样的湖蓝色眼睛,看向尤金妮亚:“姐姐她们已经在浴室里待了不短的时间了吧?不让她们快点可以吗?”
“——”
女儿的话让尤金妮亚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倒抽一口冷气,提起裙摆“咚咚咚”地跑出了厨房,跑向了楼上的浴室。
“布兰妮!?埃莱奥诺尔!”
浴室门前尤金妮亚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敲响浴室的门,加大了音量:“孩子们!你们洗好了吗?”
浴室内依然悄无声息。
要不是尤金妮亚亲手反锁上的门锁依旧锁着,浴室里也没有窗户,尤金妮亚都要以为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已经从浴室里偷溜出去了。
“布兰妮,埃莱奥诺尔,我要开门了!”
“唰”一声拉开门锁,尤金妮亚向着浴室里看去。
13. 灰姑娘13
提前被女佣们装满热水的浴缸里飘着两簇随着水流绽开的头发,一捧是火焰般的赤红色,一捧是高雅的浅金色。
浴缸前,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相互把对方的脑袋按进了水里,哪怕自己的脑袋因此在水里咕嘟嘟地吐着气泡也坚决不肯把按着对方脑袋的手放开。
受惊的尤金妮亚捂嘴尖叫,以为两个女儿就这样淹死在浴缸里的她白眼一翻,竟然晕死了过去。
重物落地声让布兰妮与埃莱奥诺尔同时放开对方。两人水鬼般地浑身湿透的半转身体,看到了晕倒在浴室门口的尤金妮亚。
“妈妈?”“夫人!”
楼下,听到尤金妮亚尖叫的香黛儿跑了上来,正在餐厅里布置餐具的两名女佣也手忙脚乱地放下手里的活计,朝着浴室这边涌来。
“妈妈……妈妈!”
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耳边像是有一百只蜜蜂同时发出恼人的嗡嗡声……尤金妮亚痛苦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只见大女儿布兰妮拼命摇晃着自己,二女儿香黛儿和继女埃莱奥诺尔也围在自己的身边。
脑袋里那种被人用锤子重击过的痛感稍稍缓和了一点,尤金妮亚无声地翕动着嘴唇,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刚才那个瞬间,她以为自己的女儿又死了。
前世失去女儿的那种痛彻心髓再一次爆发于她的身体里,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与想法。
现在看到女儿们还活着,哪怕大女儿浑身狼狈,她都感动到无以复加,泪腺也随之崩溃。
“布兰妮……布兰妮我的女儿……”
尤金妮亚细细抚摸过女儿因整个脑袋都浸入热水之中而变得又红又烫,甚至好像还有点水肿的脸庞。
她那充满珍爱与爱怜的动作让埃莱奥诺尔在这一刻感到自己是多余的。
这也正常,埃莱奥诺尔想。
毕竟继母眼中没有自己,这一点她在前世就知道了。
而埃莱奥诺尔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
因为自己不是从尤金妮亚肚子里爬出来的。
因为自己无论是发色还是眸色都与尤金妮亚母女三人两模两样。四个人站在一起不能说是毫不相干,只能说是除了性别找不出其他任何的共同点。
埃莱奥诺尔没有向尤金妮亚奢求过“母爱”这种东西。她也不会天真的把父亲说的“爸爸给你找了个新妈妈!”这种话当作是真的。
她有自己的母亲,她不需要一个“新妈妈”。
父亲只是在拿“女儿需要新妈妈”当借口,娶一个他喜欢的女人。
她对此并不反对。
毕竟人生那么漫长,要父亲一直守着死去的母亲,那不就是要父亲孤单一生吗?
只是说到底,父亲的妻子也只是“父亲的妻子”,不是她的母亲,也成为不了她的母亲。
就像她没法把尤金妮亚当作母亲那样,尤金妮亚没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孩子也很正常。
埃莱奥诺尔觉得,自己应该是通透的。
而通透的埃莱奥诺尔,绝对不会花时间、花精力在别人没打算给,自己也没打算要的东西上。
确定尤金妮亚没事的埃莱奥诺尔,就这样后退了两步,将尤金妮亚身侧的位置让给了布兰妮与香黛儿,任由慌张的女佣为自己披上柔软干净的大浴巾。
香黛儿注意到了埃莱奥诺尔的举动。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对埃莱奥诺尔说点什么。
可刚才还在抚摸布兰妮脸庞、像是在确认布兰妮是否真的存在的尤金妮亚突然就冲着布兰妮的脸颊掐了下去。
“好疼!妈妈你做什么!?”
布兰妮大惊失色地捂住自己的脸颊,不料还在掉眼泪的尤金妮亚抓过她把她往自己的腿上一推,跟着就打起了布兰妮的屁|股。
“坏孩子!布兰妮你这个坏孩子!!”
“你究竟要妈妈操心到什么地步!?你究竟要妈妈难过到什么地步!?”
尤金妮亚一边呜呜地哭,一边胖揍布兰妮。
这次她用的力气,比发现布兰妮在主日学校什么都没学会时更大。
尤金妮亚控制不住自己的鼻涕眼泪,也控制不住自己巴掌的落下。
她很快哭得不能自已,连打布兰妮屁|股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坐在地上一味地抽泣。
“不要吓妈妈……你怎么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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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妈妈呢?”
“妈妈还以为、以为又要失去你了——”
尤金妮亚虽然也有风风火火的一面,但大多数时间,她都给人一种成熟知性的感觉。
或许是被人背后蛐蛐得多了,被邻里八卦嚼舌根时,她往往能带着唾面自干的笑容从容以对。
又或许是时常为商人们工作,明白体面与情绪稳定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有多么的重要,尤金妮亚很少在人前暴露出自己不得体的一面。
能让这样的尤金妮亚|情绪崩溃到当着女佣的面嚎啕大哭外加打女儿屁|股,布兰妮这下是真的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
“妈妈、别哭、别哭呀……”
屁|股好像被打成了八瓣,每一瓣都有自己的痛。
可这点痛对布兰妮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倒是妈妈|的眼泪更让她不知所措。
“是我错了,是我不对,我会改的,不对,我不会再做了……!”
布兰妮拼命想扶起妈妈,但她身体一动就牵扯到了裂成八瓣的屁|股,顿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表情也跟着扭曲不止。
当啷——
楼下的大门传来了开门的响动。
怀抱礼物的斯图亚特走进自己三周没回的家里,大声道:“亲爱的尤金妮亚,我回来了!埃莱奥诺尔,爸爸的宝石,快来!爸爸给你和你的姐妹们都带了礼物!”
扶着门框站起来的尤金妮亚用女佣递来的毛巾胡乱擦拭了一下泪痕纵横的面庞。不顾自己的头发有些凌乱,也不顾自己的裙摆被水沾湿。尤金妮亚没有补妆,就这样穿过走廊,走下了楼梯。
“尤金妮亚,我亲爱的——”
见到新婚燕尔的妻子,将给女儿们的礼物暂时放下,斯图亚特抱着给妻子买的花迅速迎了上去。
然而尤金妮亚没有走下最后几级楼梯,她在距离斯图亚特还有一段距离时就停住了脚步。
“尤金妮亚?”
还以为妻子会奔下来给自己一个拥抱的斯图亚特维持着敞开怀抱的姿势,不明所以。
尤金妮亚则是一咬唇,说出了自己艰难做下的决定。
“我们离婚吧。”
14. 灰姑娘14
斯图亚特手一松,怀里那束由代表忠诚的紫罗兰与象征热烈爱情的红色康乃馨扎成的切花就掉到了地上。
木雕泥塑地僵直在原地,斯图亚特显然无法理解自己怎么出门了一趟妻子就要和自己离婚。
“亲、亲爱的……?”
斯图亚特想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比如原本说好二十天就回来的,他却在路上多耽搁了一天半,以至于现在才到家。
又或者他不该连澡也不洗、衣服也不换就踏入家门,让妻子看到浑身汗渍、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自己。
“尤金妮亚,亲爱的你等等!求你听我说,我不是一结婚就原形毕露,我是太想见你了才会一时疏忽于自己的外表……抱歉亲爱的!我现在就去洗澡好吗?不要说什么离婚!”
斯图亚特追上尤金妮亚,试图握住妻子的手。
可尤金妮亚刚被他碰到就像是被烙铁擦过皮肤,当即甩脱开来。
“别说了,斯图亚特……老爷。”
换了称呼的尤金妮亚没有去看丈夫的脸,她提起裙摆就快步上楼。
说对斯图亚特没有不舍……那一定是假的。尤金妮亚真的发自内心地爱过自己的第二任丈夫。
不过她爱斯图亚特不是因为斯图亚特富有而慷慨,也不是因为斯图亚特在商人里算是年轻的,还长了一张足以称之为英俊的脸庞。她爱斯图亚特只是因为她的这位第二任丈夫真的将她当作过一个“人”。
要知道,在斯图亚特以前,没有任何一个商人、没有一个任何一个商人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真心认为,记账、对账以及做账的尤金妮亚真的是来工作的。
无论男人女人,所有看到尤金妮亚外出工作的人都默认她是出去勾|引有钱人的俵子,她认真工作的神情与动作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搔首弄姿。
为了女儿们的衣食住行,尤金妮亚还不得不忍受男人们时不时的咸猪手与经常性的言语骚扰。
她起初羞耻,继而愤怒,之后麻木,麻木到最后又生出一种扭曲的报复心:既然那些人都说她是靠卖|身这种歪门邪道才赚来养大女儿们的钱的,那不如她真的去走一下这种歪门邪道,破坏下那些商人们的家庭算了。那样她就不用点灯熬夜地通宵工作,给女儿们留下孤单寂寞的回忆了……
可惜,尤金妮亚的道德感到底还是束缚住了她的愤怒与扭曲的报复心。她没能说服自己踏出去走捷径的那一步,于是她只能痛苦地拿着三瓜俩枣的报酬,不断被讨厌的人威逼利诱外加揩油,明明不是他人的情|妇,却要承受着倡妇的骂名。
斯图亚特看见了她。看见了作为“女人”之前的她。
他承认她的能力,认可她的才干。他给她和男人同等的薪水,他不把她当作任何人都能上去抠下一块舔舐品尝的蜜糖。
被这样的人追求,尤金妮亚怎么能不坠入爱河呢?
可那也是上辈子的事了。
对于尤金妮亚来说,早早死去的丈夫的脸在她记忆中已然模糊。
对丈夫的爱,也在收拾商行烂摊子的岁月里一点一点的被磨灭了。
再世重生的尤金妮亚不是没想过这一世要和心爱的第二任丈夫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但她在是斯图亚特的妻子之前,她首先是布兰妮和香黛儿的妈妈。
尤金妮亚真的很想让布兰妮与埃莱奥诺尔和解。这不仅是因为经历过前世的事情,尤金妮亚已经非常了解自己的继女有着和她纤柔外表极致反差的酷烈手段。更多的是尤金妮亚想要纠正大女儿的偏执,想要引导她往正确的道路上走。
直到看见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把对方的脑袋压在浴缸里恨不得和对方同归于尽,尤金妮亚才真正意识到布兰妮与埃莱奥诺尔之间的恩怨纠葛根本不是她以为的小打小闹,布兰妮对于埃莱奥诺尔的感情也不单只是区区一点“嫉妒”这么简单。
布兰妮是真的因为埃莱奥诺尔在愤怒、在痛苦。而她身为一个母亲,怎么能为了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就当布兰妮的痛苦不存在?
当一个没有丈夫庇护的寡妇着实辛苦,当一个再婚后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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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离婚的寡妇只会比单纯的寡妇更受人欺负。尤金妮亚轻易就能想象到自己带着女儿们从克莱瓦家搬出去后会遭遇些什么。
可是比起再一次失去布兰妮,让布兰妮因为埃莱奥诺尔的存在而不断伤害自己、伤害他人,尤金妮亚宁愿去做一个“克死了第一任丈夫,刚再婚没几天就被新丈夫扫地出门”的弃妇!
“唔唔唔!?”
二楼,听见妈妈对继父提出离婚的布兰妮刚要冲出去就被女佣们捂着嘴巴拖了回来。她身上迅速被裹上一块浴巾,人也被关进了距离最近的房间里。
和布兰妮一起被关进房间里的,还有同样披着浴巾的埃莱奥诺尔。
“给我一个你想离婚的理由,我必须知道为什么!……尤金妮亚!”
“没有‘为什么’!”
门外传来脚步声,跟着是斯图亚特追着尤金妮亚询问的声音。
两道声音很快进入了主卧,关门后布兰妮就再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一骨碌蹦到墙边,披着浴巾的布兰妮把耳朵贴在了墙壁上。
遗憾的是,透过花纹墙纸传来的声音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只能让人听清屋内的人在激烈的对话,却没法让人听清他们都在争执些什么。
“这下你高兴了吧?”
凉凉的嗓音从巴着墙壁、恨不得变身为蛞蝓的布兰妮身后传来。
布兰妮忍不住半转身体,朝着身后的人反唇相讥:“你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让我们这种‘下等人’滚出你家了,你很得意吧?你不就是看不惯我们一家跟你冠同样的姓氏,恨不得把我们赶出你家吗?”
埃莱奥诺尔微勾嘴角,双手交叉于胸|前道:“换作前世,我确实会笑着鼓掌庆祝你们离开。毕竟你们一家子都是扫把星。”
“你……!!”
布兰妮气得又想冲上前去挠埃莱奥诺尔,不过这次,埃莱奥诺尔先走到了她的面前。
“来做个交易吧。”
“你说服你|妈妈不要离婚,而我——”
15.灰姑娘15
“小姐,两位小姐,请快出来回你们的房间换衣服吧!”
房间门重新被打开,女佣们焦急地催促着埃莱奥诺尔与布兰妮去换衣服。
埃莱奥诺尔先应下女佣们的催促,跟着突然低头,对着布兰妮的耳朵耳语了一句:“我帮你收拾布莱恩·迪亚兹。”
汗毛倒立,布兰妮一个激灵,捂住被埃莱奥诺尔吐出的气息拂过的耳朵就往后退去,背脊瞬间撞到墙壁发出“砰”的一声响。
门外,两位女佣与香黛儿都愕然地瞧着做出如此过激反应的布兰妮。
室内,埃莱奥诺尔先是微微挑眉以表惊讶,随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事那样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令布兰妮毛骨悚然的甜美笑容,在一位女佣的跟随下翩然离去。
“姐姐你在做什么?”
香黛儿困惑地看向紧贴墙壁的姐姐,等看到布兰妮搓搓鸡皮疙瘩暴起的手臂,这才恍然大悟:“是冷到了吧?我们快去换衣服。”
布兰妮支吾两声蒙混了过去,心里则是忍不住嘀咕:不知道灰姑娘那个黑心莲又想到了什么,她干嘛笑得那么恶心……
……
再婚一个月就被新婚妻子提出离婚的斯图亚特既挫败又沮丧。他一连好几天都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那样子看得布兰妮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
“妈妈今天也把自己关在客卧里?”
穿戴整齐的布兰妮低声问香黛儿。
香黛儿轻轻地点头,望向客卧方向的眸光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
昨天晚上,一封信从布兰妮房间的门缝里塞了进来。信很短,只有两行字。第一行字交待布兰妮明天早上空出时间,第二行字就是落款“埃莱奥诺尔”。
抓着信把信揉成一团,布兰妮把脑袋伸进被窝,龇牙咧嘴地将咆哮吼进了自己的枕头里:“你算老几啊!?竟敢支使本小姐!”
这几天克莱瓦家的氛围可谓是降到了冰点。整个家就是到了吃饭时间,餐桌上也宛若寒风呼啸的大雪原。别说佣人们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就连一看见埃莱奥诺尔就想摆出攻击态势的布兰妮也极为看眼色的没再对着埃莱奥诺尔大小声过。
尤金妮亚想要离婚的心实在是太坚定了,坚定到油盐不进的地步。
不论是斯图亚特对她道歉,说自己不是有意刚结婚就离家好几周、还没按时回来,还是布兰妮带着香黛儿拐弯抹角的劝说尤金妮亚再考虑一下离婚的事情,尤金妮亚的态度都坚若磐石,看起来完全没有要更改的意思。
和继妹唱反调是布兰妮的习惯,也是布兰妮的本能。对于埃莱奥诺尔提出的“交易”,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可眼下,情绪崩溃的继父无法工作,妈妈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妹妹担心妈妈担心得口腔里都长出了两个溃疡,偏偏她又想尊重妈妈想法,这几天只是安静地陪在妈妈|的身边,分毫没有要劝解妈妈|的意思……
布兰妮思来想去,在自己的胡桃木床上左滚右滚,总算在床塌了之前做出了决定。
不就是一场“交易”嘛!横竖这场交易怎么都对她有利,并且她还想不出这场交易里埃莱奥诺尔那个死绿茶能在哪里挖坑给她跳,那她做了这笔交易又有何妨!?
当然了,如果这场交易里实在有她怎么都没能想到的坑等着她,她也会坦然接受……
灰姑娘那黑心莲的心虽然是黑的,但她基本也算是公平。
就像灰姑娘说的那样,要不是前世的她先欺凌了灰姑娘,灰姑娘不会反击,也不会让她落得最后那种下场。至于她妈妈和妹妹香黛儿……
……虽然她不想这么说,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不想这么说!但她相信灰姑娘的话,相信她真没打算害死她们。
灰姑娘也只是没有预料到王子那个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恋爱脑会扩大事端,将“欺凌”了灰姑娘的母女三人一锅端了。
人不能总是期望着自己一味得到而不用付出,什么事情都能对自己有利。至少布兰妮不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相比起报复布莱恩·迪亚兹,布兰妮更希望能保住妈妈|的第二段婚姻。就是埃莱奥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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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没有对她提出“交易”,她在不希望妈妈和继父离婚这一点上的立场,也和埃莱奥诺尔是一致的。
——亲生父亲刚死的那几年,妈妈过得是真的是很惨很惨。
家里本就没有几个的金古尔登很快花完,银塔勒也渐渐最后只剩几克朗。
黑面包变成了黑面包煮成的稀粥,稀粥成了更稀的汤水。妹妹被饿到两颊凹陷,原本灵动的眸子都再无光芒。没有衣服可换的她被玛姬和她的小跟班们丢石块,骂“臭狗|屎”、“阴沟里的死老鼠”。
妈妈抱着她和妹妹大哭一场。哭过以后穿上自己最体面的衣服出了门,说她出去找工作。
邻居们却是对着妈妈指指点点,说她一定是出去找地方站街去了。
随着妈妈带回克朗,赚到塔勒,她和妹妹终于吃上了面包,但妈妈也成了众人口中的“倡妇”。
房东高声喊着:“我这里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我只将我的房子租给清白正直的人家!”将妈妈和她还有妹妹赶出她们的家。
家里的铁锅与木盆、妈妈很珍爱的老式座钟,连同妈妈|的束胸、她们一家三口的内|衣裤都被房东扔了出来,就扔在来往行人都能看得到的大街上。
房东出来时还对着东西狠狠踩上一脚,啐上一口浓痰。
那是一种怎样的耻辱啊……周围人的视线将她们一家千刀万剐。
尤其落在妈妈身上的视线,除了嘲讽与挖苦,更多的是不怀好意的探究以及隐含蔑视的、犹如在看猪肉一般的、将人称斤论两的打量。
布兰妮直到现在都无法忘记那种足以压弯自己脊梁的目光,那种让自己整张脸都犹如火烧的羞耻。
所以布兰妮想,妈妈当时所感受到的,一定是比自己更强十倍、百倍的委屈与痛苦。
“……没事的香黛儿,姐姐会解决的。”
布兰妮抱了抱妹妹的肩膀,随后义无反顾地下了楼,走出了家门。
克莱瓦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那是一辆没有特殊标记的出租马车。
16.灰姑娘16
四轮马车踢踢踏踏地行过街道,转过街角。
街头小吃的香气与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渗入密封性不算太强的车厢之内,让布兰妮有些分心。
忽然间马车用力地颠簸了一下,布兰妮的脑袋也随之撞到了箱壁之上。
听到车厢内的痛呼,出租马车的车夫立刻出声道歉。他说他是为了避开突然蹿出来的乞丐,这才让车轮轧到了街边的碎石,引起了颠簸。
布兰妮没有和车夫计较。她按着脑袋上的鼓包,瞧向车窗外头。
也是巧合,车夫口中的乞丐正好跑过,他回头时还对上了布兰妮湖水蓝色的眼睛。
那是一个约莫和布兰妮差不多大的孩子。他穿着短了好大一截、以至于露出小腿的背带裤,以及不知道是不是原本就是的黄褐色的衬衫。衣服各处都是乱七八糟的补丁。
因为脸上太脏、身体又过于干瘦,光凭衣着和外表,布兰妮实在没法判断这孩子的性别。
“站住!别跑!”
有人追在那孩子身后,这些人全是成年男性,为首的那个大腹便便坠在最后,却是衣着最为光鲜的。
什么嘛……原来是小偷。
布兰妮没好气的放下了按着脑袋的手。她想起了记忆中三年后的皇都。
当时城市治安恶化得厉害,许多小偷都进化成了强盗。
每天清晨,城市的角落里总会传出几声惊叫。有时候是醉鬼的尸体被人从河里捞起,有时候是得病死去的倡妇的尸体被人在暗巷里发现。偷窃、抢劫每天都在反复上演。
有时天色将将发暗,就有负责传递消息的侏儒来提醒街坊邻居们关门闭户,晚上绝对不要出门——家族仇杀、帮派火拼,神秘又邪恶的炼金术士集|会……每个夜晚,这座城市似乎都要发生点什么。
幸好在那之后,皇都很快实施了宵禁,宵禁也为皇都的平民们带来了片刻的安宁。
与布兰妮对上眼的小偷很快冲入了鱼龙混杂的人群之中,追踪他的人也一时间失去了他的踪迹。而马车上的布兰妮也跟着收回了视线。
“所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布兰妮托腮,望向就连在颠簸的马车上也腰背挺直,坐姿端正的像被人觐见的女王一样的继妹。
“我不是承诺过,只要你帮我说服你|妈妈,我就替你除掉布莱恩·迪亚兹吗?”
“我现在就打算预支这份报酬。”
埃莱奥诺尔话音刚落,出租马车已经停在了街道的一侧,车夫提醒道:“已经到了,小姐。”
轻敲箱壁两下以示自己听到了提醒,埃莱奥诺尔既不下车,也没让布兰妮下车。
她只是抬起白皙纤细的手指,指向了一间豪宅。
“那里是托罗尼夫人的房子,今天她在那里举行私人沙龙……你吃过‘托罗尼’这种甜食吗?那就是那位夫人从其他国家带来的食谱。托罗尼因为她流行起来以后,这种甜食就被人用她的|名字命名了。”
呃……所以这和报复布莱恩·迪亚兹有什么关系呢?
布兰妮满头问号,甚至想说一句:甜品是你们这种有钱人才吃得起的东西啦,前世我哪有机会把钱花在那种东西上。
不过布兰妮没真把这些话说出口。
不是她怕了埃莱奥诺尔,只是她本来就对报复布莱恩·迪亚兹这件事没抱什么希望。
她是平民,即便母亲嫁给了有着贵族血统的富商,她依旧是平民。
布莱恩·迪亚兹就算烂到了骨子里也是贵族,区区一个平民和贵族老爷计较是非对错……她又不是嫌命长。
在主日学校飞踢布莱恩·迪亚兹时,布兰妮只是一时情绪上头、不管不顾。冷静下来后,布兰妮就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后怕。
前世她就已经带害过妹妹、妈妈,今生她不想再重蹈同样的覆辙。
长出一口气,布兰妮决定告诉埃莱奥诺尔报不报复布莱恩·迪亚兹的无所谓,她可以为了妈妈暂时和埃莱奥诺尔停战。只是——
“告诉你们!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一定会证明布莱恩就是我的儿子!你们等着瞧吧!”
一个男人被两个彪形大汉架出了托罗尼夫人的房子,他大喊大叫着,哪怕被人摔在了街道上依旧不顾形象地爬起来就对着托罗尼夫人的房子大声喊。
“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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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拉!帕米拉你出来啊!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布莱恩是我的儿子?在你眼里,我们一家团聚难道比不上你待在迪亚兹子爵家当未亡人吗!?”
男人说哭就哭,说嚎就嚎。
布兰妮傻眼地看着那男人在托罗尼夫人的房子前做尽情圣姿态,忍不住对埃莱奥诺尔指了指街道对面的那人。
“你、你做的……?”
布兰妮前世听过太多贵族密辛,外面那男子叫嚷的内容又相当露骨。哪怕布兰妮不知道前因后果,也能大概从男子的话中拼凑出事情的始末。
男人坚称作为下人的自己和帕米拉、也就是布莱恩·迪亚兹的生母有过一段感情。然而帕米拉和迪亚兹子爵的儿子、也就是布莱恩·迪亚兹的父亲订了婚。于是两人约好私奔。
到了私奔的日子,男人先一步登上一艘去往其他国家的克拉克帆船,在舱室里静静等待着自己爱人的到来。
焦虑又紧张以至于一夜没合眼的男人不知不觉就在舱室里睡着了。等他醒来,克拉克帆船早已经驶入大海,而他的爱人并没有如约而至。
男人想爱人没来,一定是被她的家人发现了。他一直担心着爱人的状况,倾尽全力在异国他乡工作赚钱,总算在今年买到了一张回到爱人身边的船票。
可男人一通打听才知道爱人不仅早已结婚,连丈夫都死去了多年。
如果爱人足够幸福,男人愿意委屈自己,就此隐入人海。偏偏他发现昔日的旧情|人不仅是个孀居的寡妇,还有着一个和自己同样发色、同样眸色的儿子……
所以男人来找他昔日的情|人了。他想要和他的爱人、还有他的爱人为他生下的儿子一家团圆。
“多么感人肺腑的故事啊,不是吗?”
祖母绿的眼睛似笑非笑,埃莱奥诺尔的表情让布兰妮一个激灵。
她这继妹居然这么坦诚地承认了那男人的话就是一个“故事”……
不安让布兰妮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你就不怕被迪亚兹子爵发觉他是你指使的?”
指控贵族的继承人并非贵族,如果被发现这是假的,那可是会因为污蔑贵族、破坏贵族名誉而被吊死的!
17.灰姑娘17
埃莱奥诺尔轻轻地笑了。
她本就是甜美无辜的长相,以这样清澈的眼神笑起来,就更释|放出一种令人怜爱的气场。
但在这令人怜爱的笑容背后,那里是陷害他人也毫无愧疚的理直气壮。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迪亚兹子爵自己也盼望的事呢?”
埃莱奥诺尔的话让布兰妮肉眼可见地战栗了一下。
将继姐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的埃莱奥诺尔对此却毫不在意——她早就猜到布兰妮会是这种反应。
她的这位继姐,做事很少过脑子,更多的是凭情绪。因此她很容易错判对手的实力,挑错了对手。并且她往往要等到对方真的展露獠牙,这才会感到害怕。
几天前,布兰妮踹翻布莱恩·迪亚兹之后就晕倒了。代替她这个当事人、让人用马车将布莱恩·迪亚兹送回迪亚兹子爵的宅邸的,并且自己也上门来赔礼道歉的,就是埃莱奥诺尔。
当然了,埃莱奥诺尔完全没有老老实实赔礼道歉的打算。
这件事本就是布莱恩·迪亚兹有错在先不是吗?
她的另一位继姐、香黛儿只说了只言片语,但只是这只言片语也足够让埃莱奥诺尔知道她们姐妹已经被布莱恩·迪亚兹虐待好几年了。
当初,被迪亚兹子爵“逼着”来主日学校当老师的布莱恩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很快就挑中了里奇姐妹当自己的出气包。
——里奇姐妹在主日学校里也是最末等的小孩。因为她们没有父亲,因为她们的母亲是“克死”了丈夫还出去“站街”的“倡妇”。
玛姬看不惯布兰妮那一头惹眼的红发,更不爽布兰妮那种坚决不向她服软的态度,有她带头,布兰妮和香黛儿姐妹很快就成了被欺凌的对象。
在布莱恩·迪亚兹看来,连玛姬这种穷人小孩都能上去踩两脚的里奇姐妹,就跟虫豸一样好蹂|躏,并且蹂|躏了也不会有什么代价。
他甚至觉得自己折磨布兰妮和香黛儿的行为是在“除害”,是“高贵的人在清除底层臭虫”。
而布兰妮,她不仅日常被体罚,还经常为了保护妹妹、替妹妹承受处罚。
布莱恩·迪亚兹之所以愿意松口让布兰妮代替香黛儿受罚,则是因为看到姐姐痛苦,香黛儿也会恸哭不止。
布莱恩·迪亚兹十分享受看着姐妹两个其中一个受刑般挨罚,另一个只能在旁边泪流成河,无力、无能、什么都做不了。对,他就是这样的心理变态者。
前世尤金妮亚为布兰妮和香黛儿在主日学校学了好几年却没学到多少东西而大发雷霆,当时埃莱奥诺尔就在现场,还被尤金妮亚作为布兰妮与香黛儿的对照组被尤金妮亚夸了一通。
十一岁的埃莱奥诺尔面上羞怯地笑着,心里想的却是:花费好几年的时间也学不会基础性的东西,这不是笨,就是根本不想学吧。又或者,她的这两位继姐是两头都沾,既蠢又懒。
到了今生埃莱奥诺尔才恍然明悟:原来她的继姐们不是不愿意学,也不是真的笨到学不会。
她只是擅自沉浸在她对继姐们的想象里,将又蠢又懒的刻板标签烙在继姐们的身上。
这不是让她显得和布莱恩·迪亚兹那个精神变态者在同一层次吗?
明明对他人没有半点了解,却假作客观地为他人定上不名誉的罪名。
埃莱奥诺尔没有要为呆瓜继姐出头的意思,她也不在乎后续自己这位继姐是否会被布莱恩·迪亚兹报复,被迪亚兹子爵家针对到尸骨无存。
她想,她把布莱恩·迪亚兹做的“好事”捅到迪亚兹子爵那里去,只是为了两件事:
一、她不想和布莱恩·迪亚兹那种人做“同类”。
二、非常遗憾的……她的笨蛋继姐现在和她挂着同一个姓氏。对迪亚兹子爵家的继承人使用暴力,哪怕父亲把蠢货大姐扫地出门、登报和她断绝关系,迪亚兹子爵家也不会放过克莱瓦家。
更何况父亲爱屋及乌,即便只是为了自己的新婚妻子,他也不可能翻脸不认人地抛弃妻子带来的女儿。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把全部的过错推到布莱恩·迪亚兹的头上。这是为了保护保护父亲,保护克莱瓦家,也是为了保护父亲名下的商行。
……再说一遍,她绝对没有要为继姐们出头的意思。
一丁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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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亚兹子爵并不喜欢他的这位孙子。他亲口对我说,布莱恩·迪亚兹的傲慢、暴力以及卑劣都令他难以忍受,他有时甚至会怀疑这孩子到底有没有流着迪亚兹家的血。”
听到自己孙子在主日学校里用虐待学生的方式来发泄对自己的不满,这位一生都在以自己贵族身份为傲、总是精神矍铄的老者第一次在人前露出透着老态的颓唐。
他跌坐在沙发上,像是要拿不动手里的烟斗,让烟斗里的烟丝都撒出来了一些。
虽然他是第一次见到眼前的少女,可他怎么都无法怀疑这外貌纯洁如精灵的少女所说的话。
而这也是他孙子自作自受的结果。
要不是布莱恩·迪亚兹装都不装一下,从来都对他眼中的“下等人”暴力蛮横,老子爵也不可能埃莱奥诺尔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子爵想把布莱恩·迪亚兹踢出迪亚兹家已经很久了。”
可是他没有合适的理由。
要知道在这个君主制国家,下等人并没有“生而为人”的权利。下人是主人的财产,佣人是雇主的奴隶。
只要有钱,杀人都可以买券免罪。
如果是贵族、有爵位,那杀下等人连赎罪券都不用买。只要罗织一个“小偷”或者“强盗”的罪名,就可以不用为人命负责,甚至可以将被杀者一家送进监狱,以绝后患。
只是殴打辱骂几个下等人是不能成为剥夺布莱恩·迪亚兹继承权的正当理由的。
“我只是给了他这样的机会。”
说者无意,闻者有心。埃莱奥诺尔看到了迪亚兹发自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心里瞬间就有了计划。
从子爵宅邸回家的路上,埃莱奥诺尔买了一身暗色的男装与一件可以裹住全身的黑色披风。
晚上,借着夜色与披风的遮掩,埃莱奥诺尔去了一趟街角的旅馆。
她在吧台上付了一枚金古尔登给旅馆主人,告诉这位情报贩子,自己想要招聘一名男性演员。
这名男性演员至少要有四十岁,最好有接近一米八的身高。他必须有沧桑的气质,浅棕色的头发,以及一双的黯淡发灰的蓝眸……
18.灰姑娘18
“可是、可是布莱恩·迪亚兹的母亲是无辜的……!”
“你让那个男人撒这种谎,她的人生——”
布兰妮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善人。只要给她机会,她是真的可以从布莱恩·迪亚兹的身上咬下一口血肉来的。可是,惩罚布莱恩·迪亚兹需要通过布莱恩·迪亚兹母亲这件事,多少让她感到犹豫。
——她的复仇真的需要通过折磨一个无辜的女人来进行吗?
作为妈妈|的女儿,她可是比谁都清楚寡妇独自一个人养大孩子有多么辛苦。更是明白谣言、尤其是和男女关系有关的谣言,能对一个女人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埃莱奥诺尔失笑出声。
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受到了自己与继姐之间的年龄差距,或者说是阅历的差距。
同时,她也深刻地了解了继姐果然和自己不是同一类型的人。
对埃莱奥诺尔来说,手段并不重要,有没有人会因为她的手段而受无妄之灾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她的目的,和达成这个目的。
而她的笨蛋继姐……她总是表现得那么市侩,骨子里却残留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天真,以及某种可以说是清澈到愚蠢的良知与感性。
“谁说那是谎言了?”
“欸?”
布兰妮瞬间呆住。
“你不是问我,‘你就不怕被迪亚兹子爵发觉那男人是你指使的’吗?”
“答案是,我确实不怕。”
戴着软帽的埃莱奥诺尔边笑边道,她略略歪着头,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
“帕米拉……那位夫人的风|流在她的家乡其实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总是喜欢和马夫、车夫、园丁这样的人搞在……失礼了,我应该说‘玩’在一起才对。”
贵族女性的生活是乏善可陈的,至少这个国家的贵族女子的生活一贯是乏善可陈的。这是埃莱奥诺尔嫁给王子之后才知道的事。
贵族女性们不愁吃穿、不用干活,有机会读书,能像男子一样写诗作画、学习音乐与乐器。到了社交季还能像穿花蝴蝶一般穿着精美的衣裙、戴着奢华的珠宝穿梭在一场又一场的奢靡舞会之间……
与需要昼夜不停地工作养家、做家务的平民相比,贵族女性过得已经可以说是相当的自由。
可贵族女性的自由也就仅限于此了。
就算是贵族女性,也没法像男人那样让出版社出版她们的小说,她们的诗集。她们不被允许研究数学,不被允许谈论历史与政|治,更不被允许研究医学与天文学。
哪怕有着比肩当世大家的、极高的艺术造诣,贵族女性也无法成为伟大的作家、举世闻名的画家、流芳百世的音乐家。
她们所有的艺术才能都只是提高她们婚姻价值的筹码,她们所有的才能都会在她们成年后被家族亲手埋葬,变成只有教导子女这点价值的“小爱好”。
而她们本人则会被包装成一道精美的小甜品,被送到各个买下她们的男人床上,由那个男人嚼碎,吞下。成为助益那个男人与他家族的血肉。
皇室的城堡豪华绚烂,可里面的人在谈论的东西却总是那样肤浅无聊。
每天都能听到哪家夫人又和谁搞在一起了,哪位伯爵侯爵又出|轨了、带回情|妇和私生子了的埃莱奥诺尔对所有这些八卦消息都感到厌倦。
华丽的舞会也好,能活动身体的游猎也罢,一切都只是为了配种而进行的相亲活动。
有时候,作为皇后俯视着这一切的埃莱奥诺尔会想,人类和在夜里发光求偶的昆虫,和在异性面前展示羽毛求偶的动物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同时,她又对那些“自甘堕|落”的女人们感到些许的理解。
太无聊了啊。
这个不允许女人们有自己生活、只让女人们围绕着男人转的世界,实在是太无聊了。
想在这种世界里找点乐子,不就只有床笫上那点廉价的、短暂的欢愉最触手可得?
反正不管女人有怎样的成长经历、学了什么做了什么,最后都是要嫁人生孩子的。反正女人嫁人后唯一要做的事就只有相夫教子为家庭服务。反正女人的一生就只是这样而已了……
那为什么还要辛苦地学习,为什么还要呕心沥血地研究,为什么还要产出一些反正都只会被家里人烧掉的东西呢?
还不如趁着年轻貌美、在被诸多男子视作春之女神时游戏人间。
毕竟男人们虽然会谴责女人的不忠,却也热爱女子的放荡——只要女子放荡的对象是他。
“那位夫人嫁人前有过许多个情|夫,被她以‘私奔’为借口骗上船送走的情|夫也不止一个两个。”
“她的家族之所以为她定下与迪亚兹子爵家的婚姻,一是想用她的远嫁来平息她那些风|流韵事的影响;二是迪亚兹子爵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独子,即便日后东窗事发,那位夫人年轻时犯下的错误被人揭露,老迈的迪亚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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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爵和他的病弱儿子也无力上门讨要说法。”
“迪亚兹子爵家这边……有贵族小姐愿意嫁给自己的儿子,迪亚兹子爵就该去教堂礼拜并捐献一大笔慈善金了。对于儿媳的背景,他想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没让人好好做过调查。”
对上布兰妮的目光,埃莱奥诺尔顿了一顿,旋即又是一笑。
她这一笑十分明媚,像阳光透过云层,照亮碧空。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该污蔑那位夫人,说她生下的是野种对吧?”
埃莱奥诺尔并不认为只要找到一个女人道德上的瑕疵,她就有权利随意羞辱那个女人、惩罚那个女人。
在她看来,帕米拉的风|流韵事不值一提。帕米拉最大的罪是她从未真的劝儿子向善,教出了一个恶魔般会向他人施虐的儿子。布莱恩·迪亚兹对“穷鬼”满是厌恶与恶意,正是来自她不加掩饰的言传身教。
“那么你还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可以报复到布莱恩·迪亚兹,让他一无所有,让把布莱恩·迪亚兹养成这样一只暴力畜生的帕米拉失去她钻营多年想要弄到手的东西,并且……”
“报复到将抚养孙子的责任全部都推给儿媳,在孙子长歪了之后才来马后炮的训|诫,丝毫不考虑以孙子的性格他去了主日学校会怎样祸害学校里那些平民小孩,现在真出事了又只是想撇清自己与孙子关系的子爵?”
沉默是今晚的城堡,面对埃莱奥诺尔的反问,布兰妮无话可说。
她能说什么呢?
她能否认埃莱奥诺尔的哪一句话?
她根本没有其他的办法报复布莱恩·迪亚兹,而布莱恩·迪亚兹之所以成为现在这个魔鬼,难道需要负责的只有他自己本人吗?
好一会儿过后,布兰妮幽幽吐出一句:“……你可真恶毒啊。”
“哎呀?你不是经常管我叫‘黑心莲’吗?我还以为你早就清楚我是这种风格呢。”
埃莱奥诺尔对布兰妮的评价不甚在意。她祖母绿的眼睛像猫一样微微眯起,粉玫瑰色的唇|瓣带着一种不怀好意的促狭轻轻开阖。
凑到布兰妮耳边,埃莱奥诺尔拖长了音调:“姐~姐~”
噫↑噫↓噫↓噫↑——!!!
布兰妮又“啪叽!”一下贴到了车壁上。
她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感觉自己要被这一声“紫啧”喊得全身起荨麻疹了。
19.灰姑娘19
布兰妮的反应无疑取悦了埃莱奥诺尔,她掩着唇笑出声,而布兰妮从她的笑声里听出了幸灾乐祸。
这黑心莲是故意的……!她是知道她会起荨麻疹才故意叫她“紫啧”的!
啊啊啊啊啊这该死的黑心莲!!
布兰妮羞愤得想疯狂跺脚。奈何这是在马车上,动作大了说不定会踩坏出租马车的车厢地板,抠门儿如布兰妮,她硬生生是忍住了跺脚的冲动,只让脚趾在靴子里拼命抓出两座花园。
“行了,回去吧。”
在布兰妮把自己憋成红色大气球炸裂在车厢里以前,埃莱奥诺尔终于笑够了。
她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冲着车壁又一次敲了敲。
这次她敲击的节奏是三短一长,敲完后马车很快又踢踢踏踏地走了起来。
四轮马车顺着街道绕过一圈,重新向着克莱瓦家驶去。
……
无精打采、连吃早饭的胃口都没有的斯图亚特直到看见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一起回家,这才死人微活地有了点反应。
“艾拉……?你和姐姐出门去了?”
蓬乱着头发的斯图亚特迎了过来,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下巴上已经长出了一层短短的青胡茬。
跟在埃莱奥诺尔身后进门的布兰妮本来是在想:刚才只顾着在心里骂埃莱奥诺尔是黑心莲了,倒是忘了问她她的目的是什么……她可不相信灰姑娘会对她无由来的发善心,更不相信灰姑娘单纯只是想惩恶扬善。
“父亲,你昨晚一晚没睡吗?”
只是一眼,埃莱奥诺尔就敏锐地发现斯图亚特脚步不稳、眼下乌青。
“你是不是一晚都守在母亲的房门前?”
“我想和你母亲谈一谈……”
“请不要这样,父亲。”
斯图亚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他没有理会说话的埃莱奥诺尔,视线飞快落到了布兰妮的身上。
“布兰妮——”
作为父女谈话里旁观的第三者,突然成了被点名的那个,布兰妮难免心中一突。
“孩子,能帮我劝劝你母亲吗?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你母亲为什么想离开我。”
冷汗从布兰妮的背上渗了出来。
这种时候她能说什么?难不成她要实话实说:“我妈怕我和灰姑娘同归于尽,所以才想和你离婚,一个人带着我和妹妹离开”?
“父、父亲……”
眼珠子在眼眶里高速乱转,布兰妮绞尽脑汁地想着托词,视线无意间对上了埃莱奥诺尔祖母绿的眼睛。
此时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布兰妮最熟悉的狡黠,也没有布兰妮看惯了的不怀好意。
那双眼睛里干干净净,只盛着对父亲的忧心。
忽然间,不需要任何的言语乃至是一点点动作上的暗示,布兰妮就是懂了埃莱奥诺尔要和她“交易”的理由。
埃莱奥诺尔是真的想要阻止她们的父母离婚。
她想要保护她的父亲,让她的父亲免受感情上的创伤。
心弦似乎被小指指尖拨动了一下。
“……父亲,请先去好好洗个澡、睡上一觉吧。”
轻轻挽住继父的胳膊,布兰妮像真正的孝顺女儿那样,扶着斯图亚特往二楼走。
“您这样的憔悴,妈妈就算被您说服了、愿意出来见您一面了,也只会被您的样子吓到啊。”
把继父送到主卧门口,布兰妮毫不犹豫地把继父推入了卧室内。
对着还想辩驳的继父,她故作严厉地叉腰道:“睡醒后别忘了刮掉胡子再去见妈妈哦,父亲!没有女人会喜欢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男人对自己谈情说爱的!”
砰——
关上主卧房门,布兰妮将身体靠在了门扉之上。她湖蓝色的眼眸望向埃莱奥诺尔,像是在询问她:满意了吗?
埃莱奥诺尔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
哪怕是这一刻,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也不认为彼此是姐妹,对方是自己的家人。
她们完全没有要当手足的意思。
可是有一件事对两人来说是相同的。那就是守护自己妈妈/爸爸——
“暂时停战?”
布兰妮朝着埃莱奥诺尔伸出手。
“暂时停战。”
见状,埃莱奥诺尔也打算象征性地回握一下布兰妮。然而——
啪!
埃莱奥诺尔白皙的掌心因为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拍而瞬间通红。
布兰妮得意地咧出一口白牙,眉飞色舞道:“击掌为誓!”
手心剧痛,整只手隐隐发麻。埃莱奥诺尔哪里会不知道布兰妮这是借着“击掌为誓”来回敬自己刚才在马车上对着她耳朵叫“紫啧”的恶作剧?
精灵般美丽的少女额角微微浮现出一个青筋,下一秒,埃莱奥诺尔一个旋身,几乎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一巴掌抽在了布兰妮尚未来得及收回、现在依旧摊开的掌心上。
啪!!
把布兰妮的手掌打成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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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猪肘的埃莱奥诺尔自己也疼得眼角泛泪。可她依旧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击、掌、为、誓——”
“对吧?紫~啧~”
……
“你们说是我误会了……这是什么意思?”
单手撑着脸颊的尤金妮亚脸上写满了困惑。
布兰妮努力维持着微笑的表情,对尤金妮亚解释道:“妈妈,之前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布兰妮说着不自然地微微吸了口气,但她还是忍着继续说:“昨天、昨天我和灰……我和埃、艾拉只是在学习水下闭气而、而已……!”
最后两个字音差点儿破音,布兰妮花了好大的劲儿才硬生生即将脱口飙出的高音。
“水下闭气?”
尤金妮亚皱起纤细的眉头,显然是不相信女儿的说法。
毕竟哪家姐友妹恭的姊妹会为了学习区区水下闭气就把对方的脑袋朝死地往水里按的?
“抱歉,吓到您了。”
端端正正坐在布兰妮旁边的埃莱奥诺尔十分自然地接下了继姐的话茬。
只不过她也是没说几个词就开始结巴。
“我们是、是太想帮助彼此延长可以闭气的、的时间了、这才……对、对吧?姐姐……”
精灵般秀美的脸孔微微扭曲,埃莱奥诺尔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保持住了自己的笑容。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总之在等待尤金妮亚前来的时候,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一言不合开始在桌面下掐起了彼此的大|腿。
等到尤金妮亚款款步入餐厅,在佣人拉开的座位上坐下,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的大|腿已经快被对方掐出青紫来了。
本来就是为了挽回父母的婚姻才决定暂时停战扮演好姐妹的。布兰妮才不想让妈妈看出破绽,以至于前功尽弃。
她努力维持着表情,不让脸上的笑容龟裂,忍得眼皮都要抽搐了。
当然,要她先放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没看见灰姑娘那个死黑心莲也在拼命忍耐吗?哈哈她嘴角都要抽筋了!呜呃好痛……!这黑心莲怎么这么大力气……!
实在受不了继妹那堪比金刚虎头钳的指力,布兰妮睁大眼睛,眼底充血地冲继妹发出了无声的咆哮:放手!
埃莱奥诺尔回以一个鬼气森森的恐怖笑容,无声地怼了回去:你先!
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背后像是有尾羽华丽的山鸡和脚蹼在水下拼命蹬动的天鹅大鹏展翅,拼命互啄。
20.灰姑娘20
对于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的解释,尤金妮亚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她之所以没有马上出声点破两个女孩儿的谎言,是因为她正在透过孩子们的反应,衡量她们是否有和好的可能性。
出生在一个多子女的家庭之中,尤金妮亚将将懂事就已经明白兄弟姐妹之间的打打闹闹是在所难免。
在她眼里,兄弟姐妹争执乃至打架都不算是特别严重的问题。只要事后能相互道歉,彼此原谅,兄弟姐妹就依然还是兄弟姐妹。血脉亲情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摇。
所以亲眼看见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在田里满身是泥的互殴之后,她还是把两人锁到同一间浴室里。她希望能借着让两个孩子独处的机会,让她们有把话说开的机会,让她们有理解彼此、宽恕彼此的契机。
可事实证明,她的想法是错误的。
她那种天真的“只要我把两个孩子强行凑到一起,说不定她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和好了”的想法,让她差一点儿再一次失去女儿。
尤金妮亚反省了许多,也是真的下定了要离婚的决心。她不是随随便便地把“离婚”两个字说出口,想借此唬住大女儿布兰妮与继女埃莱奥诺尔,强迫她们和好。
只是,尤金妮亚也不能完全无视女儿们为劝阻她所付出的努力。
要知道水火不容的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可是一起合写了一封信给她,请求她听一听她们的说法。
把信送到自己手上的香黛儿虽然什么都没说,可光是对上她的眼睛,尤金妮亚又觉得自己的女儿把什么心声都说给她听了。
正因如此,尤金妮亚今天才会从客房里出来,来听听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想说些什么。
尤金妮亚承认,收到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合写的信时,她是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比如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能前嫌尽弃,比如她能够真的成为埃莱奥诺尔的妈妈,又比如她会在丈夫的陪伴下和女儿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一世她将在女儿们的环绕之下,度过没有遗憾的一生……
但现在,尤金妮亚连那种幻想都放弃了。
她看得出来,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并没有真的放下她们心中的芥蒂。她们现在之所以能坐到一起,只是为了不让她和斯图亚特离婚而暂时休战。
在尤金妮亚眼里,布兰妮是个善良的孩子。她从不怀疑布兰妮对自己的爱。同样的,尤金妮亚也不会去怀疑埃莱奥诺尔对斯图亚特的关心。
她相信为了她和斯图亚特的婚姻,为了她和斯图亚特的幸福,不论是布兰妮还是埃莱奥诺尔都会拼命地压抑她们自己,忍住对彼此的嫌恶,在她和斯图亚特的面前扮演关系亲近的姐妹。
假装自己没有发现她们的和好是演的多简单啊。可就为了自己的幸福,她就能理所当然地享受孩子们的压抑与牺牲吗?
如果终有一天……如果这一世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还是憎恨彼此,并且这种憎恨在某个时刻还是因为某个诱因而爆发出来了呢?
尤金妮亚不愿去赌时间能带走多少仇恨。
“……”
尤金妮亚长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让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掐着彼此大|腿的手都下意识地松开了。两个女孩儿在这个瞬间,都十分本能地接收到了尤金妮亚身上释|放出来的拒绝信号。
她们两个的心同时悬起,像被细细的蛛丝吊在了悬崖之上。
“仔细想想,我早就不该把你们当作孩子来对待了。”
尤金妮亚轻轻掀起睫毛。她不带任何感情的,平稳地开口。
“你们已经长大了,是名副其实的大人了。有些话,我应该更坦诚地告诉你们。”
算上前世,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确实早已成年。
尤金妮亚这么说,就是在告诉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现在她不是以母亲对女儿,而是是在以成年女性对成年女性的身份说下面这些话。
“埃莱奥诺尔,很抱歉,我没有自信能做你的母亲。”
尤金妮亚不加掩饰的坦白让埃莱奥诺尔的肩头猛然一动。
尽管她前世就已经明白尤金妮亚从未将她当成过自己的女儿,她放在大|腿上的双手还是猛然收紧,握掌成拳。
“你肯定也不想要我这种粗鄙的平民占据你母亲的位置,对你指指点点吧?”
埃莱奥诺尔愕然抬头,只见尤金妮亚面带苦笑。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我无法与你的母亲相提并论,也知道你为我鸠占鹊巢、不断抹去你母亲存在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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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迹而感到悲伤与愤怒。”
“但以前的我,假装没有看到这些。因为这是‘人之常情’。因为人们总说‘时间能解决一切’。”
即便一只钻进天鹅窝里的山鸡,但说不定喂着喂着小天鹅,小天鹅就真的会把鸡妈妈当作了自己的真妈妈呢?
小孩子的伤心不会太久的……等她们成为大人后,她们说不定都不会记得自己还曾经伤心过。
过去的尤金妮亚就是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麻痹自己的。
“我不该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走进你的家里,大喇喇地以这个家的女主人自居。更不该让你被迫接纳忽然就多出来的‘家人’。让你接受继母与继姐们带来的生活上的改变。”
尤金妮亚在忏悔。为前世的自己忏悔。
但同时,尤金妮亚要做的也不光是忏悔。
“对不起,我对你而言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对不起,我没能把你当作我的亲生女儿来对待,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从座位上起身,尤金妮亚来到布兰妮的身旁,她用力将女儿搂入了怀中。
“我是个自私的母亲。我不想让我的女儿卷入仇恨的螺旋里。”
“我也是个自私的女人。我无法明知自己今后将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还将自己困在克莱瓦家。”
埃莱奥诺尔当然听得懂尤金妮亚这是在说她想带着布兰妮她们离开是为了她和布兰妮不要再在一个屋檐下积攒对彼此的怨气,以免三年后两人为了王子妃之位再一次开启姐妹互害的戏码。
同时,尤金妮亚也是在说:如果斯图亚特的死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克莱瓦家就是一条已经在缓缓沉没的船。
继续留在克莱瓦家,什么都不去改变的话。迟早尤金妮亚还要重走一遍斯图亚特死去、克莱瓦商行瓦解,克莱瓦家被商人们鲸吞蚕食的老路。
但是,斯图亚特不知道这些。
“尤金妮亚!这就是你要和我离婚的原因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躲在餐厅外面偷听的斯图亚特闯进了餐厅里,他双眼通红,看上去相当崩溃。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我是哪里做错了才让你说出这样的话!你究竟不满现在这种生活的哪里?你怎么会觉得自己被困在了克莱瓦家……!”
21.灰姑娘21
尤金妮亚像是对这样的场面早有预料。
她没有被突然出现的斯图亚特吓到,情绪也没有大的起伏。
她不惊慌,不失措,不愤怒也不悲伤。她只是在斯图亚特试图上前触碰她时,镇定地后退了半步。
这反倒让斯图亚特更为慌张。
这个男人有一种预感:自己的妻子并不是情绪上头在闹小脾气,她是认真地一次又一次地审视了她和他的关系,这才做出要和他分开的决定。
“尤金妮亚——”
斯图亚特想握住尤金妮亚的手被尤金妮亚挥开。
“你娶我,有几分是因为爱我,又有几分是为了让我给你的孩子当母亲呢?”
尤金妮亚这么问,并不是想要从斯图亚特那里得到回答。
她没给斯图亚特回答的时间,兀自道:“但是刚刚你也听见了吧。我成为不了你孩子的母亲。”
“不是我们结了婚,我和你的女儿在法律上成为了一家人,我们就真的是母女了。”
尤金妮亚平淡地望着斯图亚特。
她已经想不起前世与斯图亚特恋爱时感受到的那份甜蜜与喜悦了。
“‘妻子’这种东西不是拿来哄睡孩子的玩|偶。一个玩|偶坏了,只要换上一个新的就行。”
“我代替不了埃莱奥诺尔的母亲。”
“我永远没法、也不想去擦除埃莱奥诺尔的母亲在她心中留下的影子。”
前世的尤金妮亚在丈夫死后,痛苦的不是自己又成了没有丈夫遮风挡雨的寡妇,也不是克莱瓦家背上了庞大的债务。
她的痛苦更多源于察觉到自己是克莱瓦家的外人。
无论她怎么做,做什么,她面对的人与事都在一遍遍地提醒她:你是斯图亚特的续弦,你只是斯图亚特的续弦……
“不是、不是的尤金妮亚……!你应该知道,我是爱你的!如果不是爱你,我又怎么会不选择那些更加年轻的女孩儿,而是选择了你?”
斯图亚特想要辩解,却在看到尤金妮亚的莞尔后下意识地住了嘴。
“是啊,如果不是因为爱上了我,你有那么多可以选择的女人,又何必非选择我一个带着两个女儿的寡妇来结婚呢?”
前世,尤金妮亚也将这当成是了斯图亚特爱自己的证据。
“可是斯图亚特,你知道吗?当你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就已经是把我和其他的女孩当成了货物,对我们称斤论两了。”
“我……!”
斯图亚特想反驳说“我没有”,可埃莱奥诺尔扯了扯他的衣角,让他没能把反驳说出口。
“我虽然不那么年轻了,可是有过生育经验的我更会照顾孩子。”
“我都有两个女儿了,再婚后再多一个女儿想必我也不会排斥。”
“而且,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永远有一个能回的家。家里有永远干净的房间与床,你即便出门一年半载也不用担心女儿。你还能省下再去找一个文书的麻烦。而我作为你的妻子,必定不会背叛你,不论你在不在,我都能帮你管理好家里所有的事务……”
换作是前世的尤金妮亚,她一定没法接受自己只是一个被婚姻这份永久工作协议签下的长工。
她会一次又一次地拿爱情来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妻子扶持丈夫的事业是应该的”,“妻子为家庭贡献是应该的”。
“斯图亚特,你敢对上帝发誓,你娶我单纯只是因为爱我这个人,而不是仔仔细细地权衡过利弊,认为我是最适合担任你妻子这个角色的人选?”
一幕幕琐碎的日常从斯图亚特的眼前闪过。他张口欲言又无言以对。
他想说:“这世上哪里有不计较利益得失的婚姻?”
可他同时又想起自己对尤金妮亚求婚时说的是:“我爱你,请你嫁给我。”
——他有什么资格要尤金妮亚不计较婚姻里的利益得失?就因为他爱尤金妮亚?
那被他爱的人真是凄惨啊,随时可以被他用“爱”逼迫着放弃自己的权益。
尤金妮亚不想哭,可是她的泪水像有自我意识一般从她的眼眶里涌出。
她一边笑一边流泪,泪水一滴滴地从眼角蜿蜒而下。
“真正爱一个人,怎么会认为只是和她举行了一场婚礼,她就该接纳你给的一切?”
“真正爱一个人,怎么能让她无止境地为自己付出,还视之为理所当然?”
“斯图亚特,作为一个雇主,你是个好雇主。因为你会给我与我努力相符的薪水,一次也没有拖延抵赖过。”
斯图亚特突然就明白了尤金妮亚想说什么,他急切道:“那作为妻子的你想要什么?宝石?还是钱?我——”
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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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妮亚摇摇头。
她计较的并不是自己成为斯图亚特的妻子后,虽然还是为斯图亚特记账、做账,但再也拿不到薪水这种小事。
她是发现自己作为“斯图亚特的妻子”被困在了这个角色中。
因为是“妻子”,所以只需要待在家里“享福”。
因为只是“妻子”,所以即便经手了商行的事务,也只是在“帮丈夫打打杂”。
因为只是“斯图亚特的妻子”,在斯图亚特死后,“斯图亚特妻子”的称呼也就成了毫无威慑力,只会被人联想到男女床笫之事的称呼。
尤金妮亚是没有能力才不被商行的人认可吗?不,就因为她只是“斯图亚特的妻子”,所以她连展现能力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商行的商人们联手背刺了。
在那些不得不变卖丈夫遗产的一个个日夜里,在一次次应对那些找上门来要债的债主时,尤金妮亚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她不是“斯图亚特的妻子”,如果她不只是“斯图亚特的妻子”,如果她有机会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那她是否有机会力挽狂澜,不让克莱瓦商行分崩离析?
尤金妮亚当然可以选择回避掉让斯图亚特死去的事件,就这样继续当斯图亚特一辈子的妻子。
可尤金妮亚真的已经厌倦只被当作是“斯图亚特的妻子”了。
她想向那些连正眼都不施舍给她一个的商人们……想向全世界大喊:“我不叫‘斯图亚特的妻子’!我叫尤金妮亚!”
最让尤金妮亚悲哀的是,她第一次晕倒,醒来后她最先考虑的是: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女儿们会怎么样。
也因此,尤金妮亚悲哀地察觉到,自己是斯图亚特用来解决“他不在了,埃莱奥诺尔会怎么样”的答案。
“斯图亚特,你一定没有考虑过只被当成‘斯图亚特的妻子’,而没被当作一个人、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过的我的感受吧?”
“你考虑过如果你不在了,埃莱奥诺尔该怎么办,所以你给埃莱奥诺尔找了一个母亲。”
“但你一定没有考虑过,被找来的我,在你不在了之后需要面对什么吧?”
尤金妮亚不相信斯图亚特作为行首一点都不了解与自己共事多年的商人们的性格,会完全没想到他们绝对不会服从一个女人的领导。
“还是说,你考虑过,你只是不在乎呢?”
22.灰姑娘22
布兰妮缩在院子里最大的那棵冷杉树上发呆。
此时还只是四月的初春,夜风刮过时仍带着些料峭的寒意。好在冷杉树四季常青,羽状的叶片在风中起起伏伏,多少为布兰妮挡去了些许湿冷的夜露。
布兰妮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妈妈会说出那种话来。
在她的印象里,妈妈一向只对她和妹妹严厉,对待埃莱奥诺尔则是当祖宗那样小心翼翼。
这样的妈妈当着埃莱奥诺尔的面说出那样尖锐的言论……要不是布兰妮对自己妈妈|的神态细节记得相当清楚,她恐怕都要怀疑妈妈不是重生,而是被外来的灵魂占据了身体了。
嘎吱——
冷杉树的枝丫因受力而发出轻微的响动。布兰妮没有低头去看声音的来源处,只是继续对着星空放空自己。
手挽食篮的香黛儿爬上了树。她挤着姐姐坐下,从篮子里拿出一块已经事先抹好了蒜蓉奶酪酱的面包给布兰妮。
布兰妮看了看手上的面包,又看了看香黛儿。她低声道了句谢,没有说自己吃不下。
——穷人是不可以有吃不下饭的矫情的。哪怕毫无胃口、食不知味,在能吃得到东西的时候,就一定要把食物塞进嘴里咽下。
想到自己或许马上就不再是“克莱瓦”了,布兰妮对着面包大口咬下,不顾干涩就开始嚼吧嚼吧。
瞧着姐姐腮帮子鼓鼓的模样,香黛儿不由得想起了啃坚|果的松鼠。微暗的夜色中,她忍不住嘴角微扬。
布兰妮吃得很快,一块面包没几口就吃完了。吃完后她还用拇指抹了抹嘴角,又舔了舔抹过嘴角的拇指。
“……我不知道妈妈还能说出那样的话。”
环境是会影响一个人习惯的。
前世,布兰妮死去的那天,虽然她身上穿着华服,头上戴的帽子也插着漂亮的白羽,但实际上,她们母女三人已经好几个月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食了。
这倒不是因为布兰妮舍不得自己的漂亮裙子、精美饰品,都到了没饭吃的地步了还舍不得将这些身外之物当掉。也不是因为布兰妮满脑子都是自己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会有贵族或是大商人看上她,娶她为妻。
事实上布兰妮对自己的容貌很有自信——她那灰姑娘继妹早已经向世人证明:漂亮的人就是漂亮,哪怕她只能穿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旧衣也只会衬得她更加柔弱无辜、可怜动人。
布兰妮之所以没有当掉所有的华服与饰品,让妈妈妹妹和自己过得像样一点,那是因为她们一家恶女欺负准王子妃的事情太过有名,人人都想看她们母女三人遭到制裁,盼着她们一家“恶有恶报”。
当铺店员与当铺店主们自然也加入了制裁恶女的行列。这些人有的演都不演,直说自己不愿意收下“恶女从贵族小姐那里偷来的家产”。还有的人会开出一个极低的价格,说爱卖卖不卖滚,借此羞辱前去典当的布兰妮。
人们十分热衷于看到布兰妮穿戴着贵价的衣服却要像流浪狗一样四处刨食。每次布兰妮外出捡野菜捡野果,总有人跟着她,在她周围提前将她想采的东西采个精光,只留下一点点蔫头耷脑、发育不|良乃至酸涩腐坏的东西给她。
而尤金妮亚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喝到药,那是因为布兰妮私下和人交易,白天配合他们上演恶女被正义群众制裁的戏码,晚上偷偷把没剩几块的宝石和装饰品以低价、但没低到连尤金妮亚的药都买不起的价格卖掉。
“我以为有过那种经历,妈妈一定会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
“……至少,如果我是妈妈,我不会和爸……和斯图亚特老爷离婚。”
布兰妮说着,自己来翻香黛儿怀中的食篮。
香黛儿抿了抿唇。其实,她和姐姐的想法是一样的。
那时,尤金妮亚每天都躺在床上,她昏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为了照顾母亲,也是怕被人闯了空门,香黛儿总是留在小小的木屋里照顾母亲。
但即便有女儿贴身不离的照顾,尤金妮亚还是不断地消瘦下去。她的身上渐渐长出褥疮,那些好不了的褥疮渐渐开始溃烂。
贫穷实在是太可怕了。
比疾病还要可怕。
因为得病的人只要躺着好好休息,就还有治愈的可能性。贫穷却是奈何穷人如何努力,都会一直如影随形。
一个嚼嚼嚼,一个安静地听着。姐妹两个就这样不再说话,直到布兰妮噎到了,香黛儿才急忙倒出小半杯浓汤朝着姐姐递去。
“咳咳……谢谢,呃——”
布兰妮喝得太急,被浓汤稍微烫到了唇舌。她龇牙咧嘴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坐好。
“香黛儿……”
锡杯被布兰妮握在手里,散发着蔬菜甜香味的浓汤温暖着布兰妮的掌心。
可布兰妮的表情并不好看。
“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我……我很迷茫。”
总是高昂着头颅,被人戏称为“斗鸡”也绝对不低下脑袋的女孩儿难得流露出自己的脆弱与不知所措。
“我能明白妈妈|的心情……虽然我自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能理解妈妈|的心情,但我就是明白了。”
不想只是去做谁谁谁的母亲,不想只被当成是谁谁谁的妻子。尽管布兰妮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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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过人,还没有做过母亲,可布兰妮近乎疼痛地明白尤金妮亚那种渴望着被当做一个人、当作一个独立的个体被看见的心情。
“可是这和我想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尤金妮亚是布兰妮见过的、最优秀的人。
当然,布兰妮无法否认自己的这种想法多少带有一些女儿对母亲的滤镜。
但纵观整个克里斯多夫教区,纵观尤金妮亚一家过去居住的青草街,没有第二女人、甚至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像尤金妮亚这样,在没有家里支援、还背负着“不祥”污名的情况下,可以不靠违法犯罪,只靠自己的勤劳与智慧就养大两个幼小的女儿。
在布兰妮的眼里,妈妈比那些“生而高贵”的绅士淑女们更加厉害。因为绅士淑女们生来就有受教育的权利,也有轻易获取教育资源的手段。
而她们这种出身贫寒的平民,许多人别说学习了,就连“学习很重要”、“学习说不定能改变命运”这种意识都不会有。
只是越是把妈妈当偶像,布兰妮越觉得妈妈绕了好大的一个弯子。
——就算妈妈是这么优秀、这么厉害的人,这个世道也不曾优待妈妈半分。
到处都是说妈妈闲话的女人,给妈妈使绊子的男人。妈妈做的账目再怎么清晰细致、算好的数字再怎么精确无误,她也随时会因为一些流言蜚语就丢掉工作。
她的妈妈总是如履薄冰,总是要比男人多付出十倍的努力才能获得和男人同等的评价。总是要为了能比男人多付出十倍,而要比寻常人更努力二十倍地平衡工作与生活,在养育女儿和熬夜加班之间做取舍。
她的妈妈几乎没有任何的个人时间。
最终,改变了妈妈处境的、改变了她们一家处境的,是妈妈|的再婚。
所以自认不如妈妈聪明,只是从妈妈那里继承了好容貌的布兰妮想:自己必须嫁给贵族。
只有她嫁给了贵族,她才真的能迎来与埃莱奥诺尔平起平坐的日子。
只有她嫁给了贵族,她的妈妈才不会被质疑是否有资格当克莱瓦家的女主人。
也只有她嫁给了贵族,她的妹妹才能找到更好的丈夫……甚至是不找丈夫也能过上幸福的日子。
她想要让所有认为她、认为她们一家卑贱的人,对着她们一家俯首称臣,连抬起头来直视她们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她想要嫁给贵族,嫁给王子。
她想要权利。
她想要代替总是为自己和妹妹遮风挡雨的妈妈,告诉她:
够了,可以了。妈妈你已经不需要再付出了,接下来你只要幸福就好。
23.灰姑娘23
可是,尤金妮亚的话打碎了布兰妮的幻想。
布兰妮恍然发现自己只想到了嫁给富商、嫁给贵族、嫁给王子的好处,却没想过结婚后丈夫突然死了自己怎么办,如果丈夫有孩子,如果自己已经为丈夫生下了孩子,这个孩子又要怎么办。
她和香黛儿有妈妈这样优秀的母亲,尚且没能成为可以令妈妈骄傲的淑女。如果成为母亲的她无法|正确地教育孩子,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又会多出一个像布莱恩·迪亚兹那样性格扭曲的变态恶魔?
诚然,她可以不生孩子,可以找人帮忙一起教育孩子,她或许总能找到一个保证孩子不会走上歧路的办法,但妈妈|的话又点破了一个布兰妮刻意忽略、不愿意多想的问题。
——如果,她就是嫁了人,也没法得到权利呢?
她的妈妈嫁进克莱瓦家后也没被当作是克莱瓦家的女主人。
即便继父是真的爱着她的妈妈,继父也从未想过将他的权利均等地分给妈妈一半。
主日学校的那些人总笑话她和妹妹是“山鸡”,是“假货”。
那么在妈妈工作的地方、在克莱瓦商行,在妈妈需要以“克莱瓦夫人”社交的场合,是否妈妈也会听到同样的嘲讽呢?
认清自己的目标竟然只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布兰妮很崩溃,真的很崩溃。
她一直都把“高嫁”当作自己的目标,甚至是唯一的目标。
她以为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对象,只要让对方死心塌地地爱上自己,自己所有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但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这种想法天真到可以说是愚蠢……
原来“高嫁”根本不是终点,世界上压根儿不存在只要达成某个目标就能一劳永逸坐享其成的好事情。
那么辛苦的学习,那么努力的工作,到头来却依然只能靠婚姻改变自身的阶级与命运。
偏偏婚姻也被证实无法给人任何的上升保证。
“我到底还能做什么……”
“我到底、该去做什么……?”
布兰妮低着头,视线停留在裙摆下露出的鞋尖上。
理性上布兰妮知道树下是自己刚刚才踏足过的土地,但现在她双脚悬空,她觉得自己悬空的脚下只有看不清凹|凸的黑暗。
“不要紧的。”
身体微侧,是香黛儿靠在了姐姐的肩膀上。
细碎的衣料摩擦声里,她温暖的体温传了过来。
没有像姐姐那样看向黑漆漆的脚下,香黛儿极目远眺,望向了头顶的星空。
“我们还年轻。”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但有种水流般柔软的坚韧。
“我们可以慢慢想。”
握紧姐姐的手,香黛儿轻轻说:“我们一起想吧。”
……
埃莱奥诺尔敲响了书房的门。
“父亲,我可以进来吗?”
“艾拉……?你等一下、等我五分钟……”
埃莱奥诺尔并没有听从父亲的话。她直接拉开书房的门,不出预料地瞧见父亲抱着满怀的文件无措地站在像是刚被风暴尾扫过的书房里。
斯图亚特一回书房就撒起气来。话虽如此,作为一个吃过贫穷的亏的商人,斯图亚特并没有拿名贵的摆件、珍稀的物品来糟蹋。他只是胡乱地扫落了自己书桌上的文件,将地图还有植物图鉴之类的书籍全砸到了铺着厚实地毯的地上。
“艾拉,坐吧……”
见沙发也被自己扔得全是资料与文书,斯图亚特涨红了脸。他不大好意思地丢下怀里的东西,想跨过地上散乱的地图去为埃莱奥诺尔收拾沙发。
但硬皮制作的地图因长年作卷状保存,即便掉到了地上也依旧惯性地卷起泰半。斯图亚特一个不注意,就被地图绊得朝着前方扑了下去。
“爸爸!!”
斯图亚特这一跤摔得并不严重,连皮都没有擦破半点。
然而当斯图亚特睁开眼睛,他看到的是血色全无的女儿。
“艾拉,你刚刚……”
斯图亚特震惊又错愕。
他既震惊于女儿血色全无的反应,也错愕于女儿居然还会叫他“爸爸”。
埃莱奥诺尔四岁就不再管斯图亚特叫“爸爸”,这让斯图亚特很是感到寂寞。
背着妻子,斯图亚特不止一次试图拿糖果和玩具诱哄埃莱奥诺尔管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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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叫“爸爸”。
但四岁就已经很有小大人样的埃莱奥诺尔根本不吃他这套,每次都只会带着犹如看待顽劣孩童般的眼神,恭顺谦卑的对他道:“父亲,还请您不用特意为我耽误时间。”
“能、能再叫我一次‘爸爸’吗!?”
埃莱奥诺尔没有理会斯图亚特的请求。她站起身扭过头,藏起了自己的表情,却没法停止自己双手的颤抖。
……她已经失去过父亲一次了。
她不能再失去他。
至少不能以那种方式失去他。
“父亲,请让母亲做你的副手。”
“请你将母亲作为副手,介绍给克莱瓦商行的所有人。”
听到“爸爸”时的兴奋劲儿已经没了。
斯图亚特站起身来,压抑着怒火道:“艾拉,这不是你该插嘴的事情。”
埃莱奥诺尔还是没有理会父亲。她自顾自继续:“请你将母亲作为你的继任者培养。”
“埃莱奥诺尔!”
斯图亚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他不明白他的第二任妻子这是在发什么疯,更不明白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掺和这种夫妻之间的事。
——他给第二任妻子的难道还不够多吗?她对这个宅邸有着完全的掌控权!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管理这个家,还拥有给家里所有佣人发放薪水的权利!就连她女儿们狮子大开口要求的漂亮衣服和奢华宝石他也都给她们买了!为什么他的妻子还想要更多?甚至还想把手伸向他的商行!
斯图亚特太生气了。
生气到开始怀疑结婚前妻子表现出的骄傲、矜持全是虚假的伪装。怀疑妻子其实就是他人口中打着工作的|名义出来勾|引有钱人的交际花,而自己只是一只咬了钩的胖头鱼……
所以斯图亚特才会闷在书房里发脾气。
埃莱奥诺尔没有退让。
她回过头,祖母绿的眼睛盛着的,是浓到化不开的哀伤。
“算我求你,父亲。”
“我只求你这么一件事。”
“如果你真的是在为我考虑,就请你将母亲当作你的副手,将母亲培养成你的继任者。”
24.灰姑娘24
清晨一起床,尤金妮亚就麻利地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女佣们昨天听了壁角,经过一|夜,夫人闹着要和老爷离婚的传闻早已发酵进克莱瓦家每一个佣人的耳朵里。
瞧见尤金妮亚打包行李的动作,每一个佣人都是如芒刺背、如鲠在喉,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帮忙。
帮吧,尤金妮亚已经惹怒了老爷,说不定老爷真的会和她离婚。不帮吧,尤金妮亚现在还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原则上佣人就是主人的手脚,主人在忙,佣人没道理袖手旁观。
尤金妮亚没有为难佣人们,她笑着说了句“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吧”,随后假作赶人地把佣人们“轰”出了自己的房间。
佣人们感恩戴德地被打发走了。有人去外面采买食材,有人去花园里修整灌木,实在找不到外出活计的女佣们三三两两地挤在厨房里擦拭餐具与银器,还有几人躲在后院的井边,一面洗衣服一面闲聊。
“夫人真的想离婚吗?为什么呀,明明老爷对她那么好……”
“听说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夫人不光想要治家权,还暗示老爷在商行里也给她弄一个职位哩!”
“真的吗?!哇……这也太、太……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贪得无厌’。”
“对对!就是贪得无厌!夫人想要的也太多了!太过分了!”
“是吗?可是我听说,夫人嫁给老爷前,就在老爷的商行里做事呢!没道理现在夫人成了夫人,反而不能给夫人那个职位了。”
“去去去!你们这些年轻小姑娘懂什么!”
年纪稍大的女佣说不过年轻女佣,干脆用泡在水里搓洗衣物的手朝着年轻女佣一甩。
“呀!”
眼睛里进了洗衣水的年轻女佣轻叫一声,迫于年长女佣的“淫|威”不得不安静下来,苦着个脸继续搓揉衣物。
“人啊,要知足,知道吗?尤其是我们女人,更要懂得珍惜自己已经有的东西,而不是去奢望那些有的没的。你们年轻女孩儿就是因为有太多的幻想,这才特别容易马前失足,被那些浪荡的花|花|公|子给骗得一无所有……”
年长的女佣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人生经。
从理性上来讲,布兰妮认为年长女佣说的不全是错的。从感性上来讲,只是路过的布兰妮也觉得自己没什么好跟一个女佣计较的。
可惜,布兰妮就是忍不住。
“就是因为你太满足于现状,所以你现在才会在这里洗别人的衣服吧?而且我看,这衣服你还得洗一辈子,洗到入土为止。”
年长女佣没想到有人敢怼自己,一下子气急败坏。她一摔手里的衣服就站了起来,半转过身体咒骂说话的人。
“谁!?是哪个小俵子敢这么对我说话——”
结果映入她眼帘的,是今天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布兰妮。
“小、小姐……!”
这个假货怎么会在这里!?
……可恶的山鸡!要不是她有一个特别会勾|引男人的母亲,她这样的下三滥怎么配让我管她叫“小姐”!
布兰妮仿佛在年长的女佣脸上看到了这些文字。
挂着青眼圈的布兰妮昨夜几乎没合眼,她是到了凌晨才像晕过去那样睡着了一会儿。
但托思考了一整晚的福,现在的布兰妮感觉自己很清醒。
“我啊,并不觉得女人贪得无厌是可耻的。”
“不如说男人们都贪得无厌吧?既然如此,女人们又何必要求自己当无欲无求的圣人?”
布兰妮耸耸肩摊摊手,说罢还叉起了腰。
“我就是想要一切!”
权利、财富、学识、名声、爱自己的人、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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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家庭、乃至保护自己所爱之人的力量——
所有的一切布兰妮都想要。
“我就是贪婪!贪得无厌!那又怎么样!”
布兰妮决定要和妈妈说清楚。
她不在乎未知的危险,不在乎前方是不是有爱与恨交织而成的漩涡。
就算妈妈觉得她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也没关系,只要她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就好。她也完——全——不觉得那种蝇营狗苟的日子有什么趣。
她,布兰妮,不稀罕一切平庸!
她要在有机会能抓住向上攀爬的绳索时使尽所有的力气与手段去攀爬,去攀登!
她要以克莱瓦家为跳板,从山鸡真正跃变为凤凰!
结婚嫁人和成为继女都只不过是达成她野心的手段!如果她还能找到别的手段,那其他的手段她也会试着利用起来!
说她任性也可以,说她自私也没关系。前世加上今生,她是第一次这样确定自己是“哪种人”。
朝着异常错愕和震惊的女佣们嫣然一笑,布兰妮双手背在身后,松弛地朝着年长女佣道:“抬起头来向别处看看吧,不然你怎么知道怀里抱的是破烂还是宝贝?”
女佣们发出了吸气的声音。不知道是震撼于布兰妮竟然能用这样甜美的笑容说出这么扎人心窝的话,还是震撼于布兰妮一个“假货”,一个母亲很可能马上就会丢掉克莱瓦家女主人身份的“野鸡”,怎么有勇气和比自己年长那么多的女佣结仇。
布兰妮不在乎这些。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她哼着小调从佣人们常用的后门进入厨房,在穿过厨房时顺手拿了块面包还夹了片火腿送进嘴里。
想要说服顽固的妈妈可不容易,这无疑会是一场硬战。
但是没关系,她已经做好了和妈妈死磕到底的觉悟了!
25.灰姑娘25
“妈妈?”
布兰妮从客卧门边探出半个脑袋,却没有看到尤金妮亚的身影,只看到一堆收拾好的行李,和几本打包到一半的书籍。
奇怪,妈妈怎么不在?她刚才上楼时也没看到妈妈在别处啊?
退到走廊上,布兰妮左右四顾,在没看到人影后又拼命竖起耳朵,想听听看有没有什么声音。
宅邸里很安静,只有些许的佣人交谈声从外面传来。
这让布兰妮皱起了眉头。
“妈——?”
“妈妈,你在这边吗?”
找过三楼,找过四楼,又从四楼回到二楼。就在布兰妮百思不得其解尤金妮亚去了哪儿的时候,埃莱奥诺尔进入了门口大厅。
令布兰妮怀疑自己眼睛的是,香黛儿居然也跟在埃莱奥诺尔的身后。
“不用喊了,妈妈不在宅邸里。”
埃莱奥诺尔拉下手上的白色蕾|丝短手套,将手套交给一旁侍立着的女佣。她轻轻解开下巴上宽沿软帽的帽绳,这才抬眼去看站在二楼阶梯上的布兰妮。
“她和父亲去了商行。”
“商行……?!”
布兰妮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她提着裙摆吧嗒吧嗒地快步下楼,对母亲的担心溢于言表。
……这是怕自己准备了什么陷阱给她母亲跳吧?
埃莱奥诺尔的目光轻轻从布兰妮身上扫过。她假装没有察觉到布兰妮的担心,平静无波道:“父亲决定将母亲当作自己的副手来培养了。今天他带母亲去商行,就是为了宣布这件事情。”
布兰妮脸上的疑心更重了。
她这模样让埃莱奥诺尔心中失笑。
“别这么看着我……算了,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上楼吧,我会把事情详细地告诉你们。”
把软帽也交给女佣,埃莱奥诺尔经过布兰妮的身边,朝着楼上走去。
……
说服的过程一语带过,埃莱奥诺尔大致把自己昨夜前去说服父亲的事给布兰妮还有香黛儿讲了讲。
“……别告诉我你这么做纯属好心。”
警惕到极致的布兰妮看在埃莱奥诺尔的眼里活像只哈气的猫。
把继姐想象成猫的埃莱奥诺尔忽然觉得自己的这位继姐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当然。”
小圆桌前,放下茶杯的埃莱奥诺尔不甚在意地一耸肩膀,露出个轻柔的微笑。
“鉴于你提前拿到了我的报酬,却什么有用的事都没做到,我只好自己出手了。”
“咕……!”
一句话就让布兰妮被埃莱奥诺尔气得脸红脖子粗。偏偏布兰妮这次还没有能够狡辩的地方,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忍下了喉咙里的不安,默认了宿敌说她无能的话语。
“不是出于好心是什么意思?”
香黛儿少见地插话了。
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相互挤兑时总是跟加特林互相扫射似的。香黛儿组织语言的速度慢,又因为性格温吞存在感很弱,平时她就是想在大姐和继妹之间插话都很难。
此时能够平稳地在两人对话的间隙里插上一句,香黛儿多少有点感慨——看来大姐和继妹的关系变好了呢。
香黛儿不知道的是,如果此时她的心声被布兰妮还有埃莱奥诺尔听到,那这两人一定会同时发出:“我们才没有变好!”(并夹杂着布兰妮拍桌而起)的声音。
金色的睫毛扑扇了一下,埃莱奥诺尔抬起下巴,露出自己那双有时会令人感到妖异的祖母绿的眼睛。
“我就直说了。”
“前世我父亲的死,不是意外。”
布兰妮和香黛儿同时一震。
继父的死不是意外?那么——
“起初,我怀疑过你们母女。”
甚至在不短的时间里,埃莱奥诺尔都相信父亲之所以会死,是因为继母想要霸占克莱瓦家的财产。是继母买通人,让人去除掉了出门在外的父亲。
所以,在布兰妮对着她喊出第一声“灰姑娘”时,埃莱奥诺尔彻底化为了复仇的恶鬼。
……父亲尸骨未寒,你们这些该死的斑鸠就已经隐忍不住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吗?
你们就是为了夺取这个家、夺取父亲的财产才进到这个家里来的吧?
啊……好恨。好恨!
真的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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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父亲辛苦赚来的钱过上奢侈富足的生活还不能够满足她们的胃口吗?她们怎么能害死父亲!
怎么能!!
那些不受她控制,硬从她眼眶里往外流出去的泪水终于止住了。那种失去最后一个亲人,折磨得埃莱奥诺尔无法吃饭、无法睡觉的悲痛,全部转化成了愤怒,转化成了强迫自己活下去的渴望。
活下去。
她一定要活下去。
她不得不活下去。
因为克莱瓦家只有她了。
她绝对不会让继母一家如意,她无论如何都会从继母一家的手底下守护好父亲留下来的克莱瓦家。
她要活着。
在替父亲向继母、向她那两个鸠占鹊巢的女儿报仇雪恨之前,她还不能追随父亲的脚步而去。
埃莱奥诺尔有生以来,那样明确地感受到了对“生”这种东西的执着。
复仇的火焰几乎要烧碎她每一寸骨头,要从她的皮肤下破体而出。
……那只红毛山鸡不是觉得她是“绿茶”吗?
好,从今以后,她要当最恶毒的绿茶,毒死她们一家。
穿上最破旧的衣服,狠狠地将腰勒紧到让人怀疑会不会突然断掉的碗口大小。蹭上满身的灰尘、但清丽的容貌一定要维护好,人前一点点不美观的沧桑疲惫都不能有。
打扫时要特意站在男人们能看得到的地方。
捡豆子前一定要用特制的饵料吸引来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并在人听得到的地方唱一些请小动物们来帮忙的歌。
看,就算那群鸠占鹊巢的山鸡把持了克莱瓦家的一切又怎样?她还不是能轻易地毁掉她们?
所有人都在唾骂她们是恶毒母女,男人们更是争先恐后地替受了欺负的她出头。
听说有人甚至在大街上抓住了她继姐的头发,试图把她从马车上拖下来,拖进暗巷里施暴。
虽然施暴被不明真|相的路人阻止了。但是没关系,只要她将那母女三人的恶名扩散得更远些,终有一天,谁都不会阻止她们被施暴。
啊……那一天怎么还没有到。
神啊,请快些让那一天到来吧。
26.灰姑娘26
杯中的红茶荡起圈圈涟漪,埃莱奥诺尔发现自己怎么都无法改掉在皇室里养成的喝茶习惯。
她捻着茶杯的手指总是会放在杯柄的固定位置,他的小指总是会在她无意间翘出一个不高不低、堪称优雅的弧度。
看来自己受前世的影响比自己想象中的还深,几十多年的宫廷生涯到底还是在自己的灵魂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这么想着,埃莱奥诺尔把话题继续了下去。
“前世,在我父亲过世以前,就有传闻说你们的母亲是奔着我父亲的财产嫁进克莱瓦家的。”
“这种传闻很常见,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埃莱奥诺尔从来都是个早熟早慧的孩子。虽然没了母亲让她很难出门与人交际,但克莱瓦家独女的身份还是让商人们的女眷很喜欢围着她打转。
为了讨好斯图亚特,也是为了亲近埃莱奥诺尔,方便找机会看能不能把埃莱奥诺尔和自家儿子凑成一对;不少商人的夫人都会主动对斯图亚特说自己恰巧要带孩子们去妇人沙龙、恰巧要带孩子们去郊游、恰巧受了亲戚的邀约要带孩子去游湖划船,可以顺道带上埃莱奥诺尔。
斯图亚特没有姐妹,唯一一个弟弟也在襁褓中就夭折了。他一天到晚忙于生意,也确实没什么时间带着自幼丧母的埃莱奥诺尔出去散心。所以只要夫人们邀请,他一般都会替埃莱奥诺尔答应。
商人娶妻一般不图对方漂亮,只图对方有助于自己的事业或是家庭。
毕竟漂亮的女人在欢乐之屋里有的是。那些女人便宜得很,只要几塔勒甚至几克朗就能享用她们一个晚上。就算要包下她们当自己的情|妇,一年也不过几十个古尔登的花销。
和只要服|侍好商人躯体的情|妇不同,商人|妻子要做的事就多了。她们不光要帮商人管理好他的宅邸,还要为商人打理好内外账目以及人情往来。视情况而定,商人的夫人有时还要为丈夫出谋划策,以及为自己的丈夫和自己娘家乃至娘家亲戚牵线搭桥。
这样一群夫人聚到一起,想也知道沙龙、野餐、门球都只是名目,她们在做的事更多的是情报交换。
诚然,在男人们眼中,这种情报交换不过是“女人们东家长西家短的嚼舌根”。但经历过宫廷生活的埃莱奥诺尔知道,八卦之中其实有许多有用的情报。而许多夫人就是在暗中运用、乃至操纵着这些情报。
“……不,应该这么说,我‘以为’自己,没有把那些传言放在心上。”
然而很多东西是潜移默化的。
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开始传的谣言在经过越来越多的人的嘴巴之后,就会成为人们的共识。
即便传言的当事人起初没有把传言当作一回事,心里也总会被留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等当事人回过神来,所有细枝末节的琐碎早已被疑心病拼凑成“证据”,谣言也就成了当事人眼中的“真|相”。
“后来,父亲死了,又有传闻说父亲是被母亲找人杀掉的。”
葬礼那天,每个人在埃莱奥诺尔的面前都带着深切的哀伤。
他们面露沉痛地安慰她,告诉她要节哀。同时,那些人的眼神又总是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玩味,看向她的继母与继姐们,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某种可能。
不止一个人用同情的目光凝视着埃莱奥诺尔。埃莱奥诺尔总是能“不经意”间恰好碰到有人窃窃私语,嘀咕克莱瓦家的事情。
那些曾经是父亲属下、同伴,乃至亲朋好友的男人女人们,像是亲眼见到了千娇百媚的继母与奸夫勾搭在一起,两人一面云|雨一面密谋杀了她的父亲。
他们交头接耳,将所有的细节都描述得绘声绘色。
“母亲怎么可能找人杀害父亲!”
桌面一阵摇晃,连杯中的茶水都溅出几点在蕾|丝桌布上。
因激愤而起身的布兰妮差点带翻了茶几。
作为女儿的她比谁都了解妈妈对继父的情谊——对尤金妮亚而言,斯图亚特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再婚对象。他是她的伯乐,是极为少见的、愿意承认她专业能力不输给同行男性的恩人。
别说前世的尤金妮亚深深地爱着斯图亚特,就算今生尤金妮亚已经对斯图亚特没有男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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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了,她也绝无谋害斯图亚特的可能。
香黛儿轻轻抓住布兰妮衣袖上的荷叶边拽了拽:“姐姐,冷静一点……你说的事,埃莱奥诺尔也是明白的。”
对此,埃莱奥诺尔颔首以示认同。
尤金妮亚不可能是杀死父亲的主谋。这是在克莱瓦家因为克莱瓦商行的商人们出走后背上巨额债务时埃莱奥诺尔才有的明悟。
“母亲是一名优秀的文书人员。她嫁进克莱瓦家之后,父亲就将记录着克莱瓦家财物进出的账簿交给了她,母亲也因此得到了克莱瓦家的管理权。”
“家”是一种很花钱的东西,管理一个家势必方方面面都会和钱打交道。
小到蜡烛用完了需要采买,大到佣人们每个季度的薪水发放。衣食住行不用说,孩子的教育也要看父母肯投入多少资金。
斯图亚特把账簿交给尤金妮亚是信任的体现。因为尤金妮亚本身就能做账,只要尤金妮亚想,她完全可以虚报账目,从这个家的方方面面搜刮出巨量的油水。而动用这些钱,她不需要经过斯图亚特的同意。
换而言之——
“母亲没有杀害父亲的理由。”
对于这个时代的商人乃至中小贵族家庭而言,斯图亚特给尤金妮亚的,已经是一个家的女主人能够获得的最大权力,甚至可以称之为“殊荣”了。
尤金妮亚并不无知,也不愚昧。让丈夫在外马不停蹄地奔波赚钱,和杀了丈夫杀鸡取卵的霸占丈夫家财产这种事情,她不可能不明白哪边对她更有利。
可惜前世的埃莱奥诺尔没能马上想清楚这些利害关系。
埃莱奥诺尔不想为自己辩解说自己会误会继母一家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那时她只是个没了母亲、又被父亲的死打击得精神濒临崩溃的十二岁小孩。
事实就是她在风言风语的蛊惑下真的恨上了继母一家,还因此策划了一系列的报复行动。
她的报复行动也真的被她付诸于行动,收获了比她预想中还好的结果。
等埃莱奥诺尔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误导了,她的行为已经引发无法停下的巨大雪崩。
27.灰姑娘27
一边是为保住克莱瓦家天天早出晚归、病到咳嗽也坚决不停止外出交涉的继母,一边是父亲死前和父亲称兄道弟、父亲死后很快变了脸嘴的商人们。
埃莱奥诺尔渐渐对自己的结论产生了怀疑。
但是她一次又一次地说服自己,告诉自己说:不要心软,不要手下留情。你的继母只是自作自受,她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正因为她害死了父亲,她如今才需要背负起这巨大的债务。
埃莱奥诺尔告诉自己不要去想继母为什么不拿自己这个贵族血脉出去联姻——啊,那个女人一定是待价而沽,准备在关键时候再卖了她吧?毕竟她都纵容自己的女儿那样欺辱自己了呀。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她的继母是恶女,她的继姐们是恶女。
一定不会错的。
终究,埃莱奥诺尔还是错了。
“姐姐们,你们有想过你们和母亲,为什么会成为举世瞩目、街闻巷知的‘恶女’吗?”
碧眸幽幽,埃莱奥诺尔的眼神无端地令人感到恐惧,却也令人觉得悲伤。
“是的,那是我的‘功劳’。我对此不会有任何的辩解。”
“但是,”
“那也是我一个人无法完成的陷阱。”
被当枪使了。
高高的露台上,王子妃机械地挥手微笑。
民众们为她欢呼,为她尖叫,为她一个笑容而幸福到晕厥。埃莱奥诺尔甚至在想,兴许只要她一个招手,这些疯狂的人群甚至会为了她去杀人吧。
没有人知道,王子妃那时有多么的绝望——人们对她的爱来源于她身上结局“完美”的“灰姑娘”童话。
所有人都同情她的遭遇,愤怒于她继母与继姐们对她做的事情。民众们朴素的正义感让他们觉得埃莱奥诺尔有多“幸福”,对她施以暴行的人就该有多凄惨。
成为引发民众情绪的暴风眼,埃莱奥诺尔却无法控制这股情绪的巨浪。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绪化为暴力,而自己过往那些幼稚的绿茶行为,那些自以为是的报复全部都成了火绳枪里的铅弹,正中继母与继姐们的眉心。
“说到底,我和你们之间的矛盾终究只是克莱瓦家内部的矛盾。……邻居家天天吵架,第一次听到你或许会想弄清他们在吵什么,可每天都听到类似的吵架,你也只会感到吵闹吧?”
埃莱奥诺尔垂眸。
“我们都是被摆上舞台的牵线人偶。”
她的视线落在了微红发褐的茶水之上。
那颜色和沾染了血迹的陈旧处刑台很像。
“‘灰姑娘’的故事,是被人精心编织出的障眼法。”
“那些人充分地激化了我们之间的矛盾,让我们把矛头对准彼此。这样一来,想着报复的我,和被我报复的你们母女,都会忽略掉其他的事情。”
“看着我们吵闹的‘观众’当然也只会注意到我们之间的矛盾。继而把我归于‘善’,把你们打为‘恶’。”
“尽管谁都不清楚父亲究竟是谁害死的,但因为我、因为我和你们的矛盾,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盖棺定论:一定是那母女三人为了霸占商人的家产而害死了那个有钱的商人,又在商人死后欺负她的女儿。”
“无人去查证父亲死后,到底是谁得到了最大的利益。”
前世的埃莱奥诺尔意识到这一点,已经是在她十四岁的时候了。
十四岁对这个国家的女性来说,已经是宣告成年的年纪了。
那时,克莱瓦家已经名存实亡。但继母尤金妮亚还是精心为埃莱奥诺尔准备了成|人礼。
可悲的是,那时埃莱奥诺尔这个“灰姑娘”早已声名远扬,继母与继姐们的“恶毒”也是人尽皆知。
埃莱奥诺尔不是没想过亡羊补牢,然而就算她亲自出面,试图扭转继母与继姐们的风评,周围人也会露出同情的神色,仿佛在说:可怜见的孩子!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帮她的继母、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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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姐们说话!她实在是太单纯太善良了!与之相比,她的继母继姐们真的好恶毒!居然欺负人家还要逼迫人家出来为她们澄清说好话!噢上帝啊!请天降神雷劈死这一家子恶魔吧!
而埃莱奥诺尔的行为看在布兰妮眼中,无疑又是惺惺作态的死绿茶行径。
“姐姐,”
祖母绿的眼眸转向跌坐回椅子上的布兰妮,埃莱奥诺尔看着脸色惨白的布兰妮,对她说:“我去王子的舞会并不是因为我想当王子妃。”
“我是去求王子,想请他查明父亲死亡的真|相。”
当时的埃莱奥诺尔天真的以为,只要查出害死她父亲的真凶,她继母害死她父亲的传闻就能平息。接着只要她出面说明,人们就不会再揪着她继姐们欺负她的事情不放。
埃莱奥诺尔穿上了自己的成年礼,没错,那是一条样式简单,但手工无比精致的礼裙。
那是尤金妮亚一针一线亲手缝制了许久的礼裙。
那条礼裙甚至还配了一双金鞋子。
世界上没有挥舞着魔法棒的仙女教母,没有能叼来礼服的鸽子,更没有会做衣服的小老鼠。
有的只是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的继母,向继女送出自己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亲手做的礼物。
“……最后查到了吗?杀死父亲的真凶。”
香黛儿没有说出的前提是“她们母女死后”。
埃莱奥诺尔沉默了一下:“没有。”
“从商行出走的商人们,留在商行的商人们,所有人瓜分了克莱瓦商行的人,都有可能是害死父亲的真凶。”
“真凶很可能不止一个人。”
“善良”的皇后杀了很多人。
她像捏虫子那样,噗叽、噗叽地踩碎了很多人,乃至那些人的家庭。
她想,这就是因果报应不是吗?
那些人用舆论将她推到了她无法走下的悬崖,那她先把他们踹向崖底为她垫背又有什么不行的?
28.灰姑娘28
车窗外,街景正匀速后掠。
被马车颠簸得微微摇晃的尤金妮亚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
今早,她的丈夫召集了克莱瓦商行所有没有离开首都的商人。在她跟着丈夫到达商行之后,丈夫又带着她来到了二楼。
对于一心想要和斯图亚特离婚的尤金妮亚来讲,斯图亚特今天为什么带她来商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斯图亚特主动向她承诺:等他们从商行回来,就好好谈谈离婚的事。
克莱瓦商行是位于女王街四十四号的一栋两层高的木制建筑。商行的一楼是交易大厅,零碎的生意大多都会在这里达成。
商行的二楼则是中空结构,回字形的长廊右侧是包括斯图亚特这个商行会长在内的高级商人们的办公室。
账本是商行的机密。尤金妮亚以前在克莱瓦商行工作时,就是在二楼一间没有窗户的密室里办公的。
尽管密室无法通风,因此充满了霉味、灰尘味,谁进去那里都会止不住地想打喷嚏。但尤金妮亚得到的这种“特殊待遇”还是让大厅里那些下级商人相当不满。
因为下级商人们没有自己的办公室,他们与人谈生意,只能在一楼的交易大厅里。而有钱有势的客人,显然是不会乐意踏足那种低等又无隐私的地方的。
大厅里能放下的桌椅数量有限,下级商人们经常为了桌子的使用权而吵架。见尤金妮亚一个年轻女人居然能在二楼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商人们立刻就将尤金妮亚编排成了上司们的情|妇。
不少人私底下都在传,说尤金妮亚能在楼上办公不是因为账本需要保密——他们可都是商行的“自己人”!有什么账本是不可以给他们这些“自己人”看的?尤金妮亚的办公室不过是“接客室”,毕竟老板们的屁|股可不能放在交易大厅里展览!
再次走进克莱瓦商行,尤金妮亚似乎还能听见男人们窃窃私语的淫|笑声。她不自觉地拢了拢肩膀上的披肩,加快了跟着斯图亚特迈向二楼的脚步。
回字形的走廊上,类似斯图亚特秘书的文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双手捧着一个盒子,盒子打开后,那里露出放在天鹅绒之上的水晶杯。
斯图亚特拿起水晶杯,顿时,交易大厅里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是的,就像商行二楼可以一览一楼交易大厅的所有情况那样,交易大厅里的商人们只要抬头,就能看到二楼的回廊。
一旦有高级商人需要宣布事情,就会命人从办公室里走出,击掌或是大喊,让众人暂时安静。
斯图亚特手中的水晶杯则象征着他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宣布。
而对于克莱瓦商行来说,目前最重要的也不过就是两件事:一是斯图亚特任命自己的继任者,二是斯图亚特公布女儿埃莱奥诺尔的婚约。
这两件事最终都指向了一个答案,那就是:商行的下一任会长是谁。
叮叮——
与水晶杯配套的金汤匙敲响了水晶杯的杯壁。水晶折射的光影洒在众多商人们的脸上,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口水。
尤金妮亚沉默地站在斯图亚特身后,脑子里想着自己离家时没来得及跟清晨出门散步的布兰妮说一声,也不知道布兰妮会不会趁着自己不在家的功夫,又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埃莱奥诺尔闹起来。
想到女儿们,尤金妮亚就想苦笑。她的思绪开始越来越发散,斯图亚特说什么她也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我宣布,尤金妮亚从今天开始担任我的副手。我将指定我的妻子为克莱瓦商行下一任继承人!”
什……么?
被斯图亚特一把拉到身边举起了手的尤金妮亚还在愣着,斯图亚特已经满脸严肃地宣布了发表结束。
尤金妮亚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但对上交易大厅里众人看斯图亚特像看精神病的眼神,又闭上嘴将疑问都吞进了腹中。
等到斯图亚特带着尤金妮亚上了马车,马车行驶起来,斯图亚特才若有深意地问了尤金妮亚一句:“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和我离婚吗?”
尤金妮亚不知该如何回答丈夫的问题。
如果问她,她想不想在更大的舞台上证明自己的能力,那她的答案绝对是肯定的。
可在这个国家,从来没有女人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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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商行会长。
这并不是说法律如此规定,只是古往今来,女人外出工作会被视为男人无力养家,即“男人的无能”。
没有男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得靠老婆养的废物。哪怕这个男人天天吃喝嫖赌,而他的妻子只能没日没夜的洗衣纺线。
女性商人经常被其他抱团的商人们打压,被人联手做局、骗走所有钱财,进而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
在商行里,女性基本只会被分配到接待、清扫、泡饮料端饮料以及跑腿这样的工作。
有钱有势的贵妇人里不乏经济头脑很好、对商业拥有真知灼见的人才。然而这些贵妇人要么是以“出资者”的身份干涉并控制商行的策略,要么是隐在幕后,让自己的情|夫或是家仆担任台前的“会长”。
没有贵妇人会承认自己在工作。更不会有贵妇人承认自己很爱钱,自己想赚钱。
因为工作是“下等人才需要做的事”。“爱钱”和“想赚钱”是低俗的贱民才会有的想法。贵妇人们不会“自降品格”。
反之,如果一个女人当了商人,和“赚钱”扯上了关系,那她一辈子都会被打上“唯利是图”的烙印,还会被人质疑她的钱是不是卖|身赚来的,她能做成交易是不是靠和男人上|床……
“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斯图亚特?”
尤金妮亚不相信斯图亚特宣布要培养她做副手、做会长的继任者是因为爱他。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斯图亚特身上正散发着勃然怒气。
“你以为这是我想做的吗!?……就算我无论如何也想留下你,也不会如此卑鄙地将你推到风口浪尖!”
成为斯图亚特的副手,被当成商行的下一任会长,这意味着尤金妮亚将成为众矢之的。
不仅那些对下一任会长的位置虎视眈眈的商人们不会袖手旁观,那些见不得女人出来工作、认为女人出门会搅乱社会的人也不会放过尤金妮亚。
“虽然很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你们。但——”
埃莱奥诺尔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汤,神情庄重地对两位继姐道:
“我要母亲成为靶子。”
29.灰姑娘29
“你这个疯子!!”
布兰妮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她的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儿没带翻整张茶桌。
埃莱奥诺尔以手掩口,轻轻“哎呀”了一声:“我还以为姐姐你会扑上来揪住我的头发挠花我的脸呢。”
说实话,埃莱奥诺尔在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前就已经有了被继姐扇上几巴掌的觉悟了。当然,她能忍下的最多也就是一巴掌。超过一巴掌之后,继姐打她几下,她就原路扇回去几次。
——这就是她和她这位继姐的相处之道。
磨着牙双手抱胸,布兰妮一脸想咬人的表情:“既然知道我会这么做就别在我面前故意激怒我!”
说罢她抬起右腿交叠在了左腿之上,人则是扭头看向了窗外。显然,布兰妮这是不想看到埃莱奥诺尔的脸,免得自己更加生气。
……换作被盯上的人是自己的妈妈,自己一定也会像埃莱奥诺尔这样毫不犹豫地决定要拖继父下水,利用继父来分散妈妈有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吧?
不,自己说不定会做得更过分。
比如把所有烂摊子都丢给继父,自己卷走继父的大半财产,带着妈妈还有妹妹远走高飞。又比如有人拿着刀子想袭击妈妈时,自己会直接把继父推出去为妈妈挡刀子。
虽然很不爽埃莱奥诺尔想要利用自己的妈妈……虽然真的很不能原谅埃莱奥诺尔为了救自己的父亲就让自己的继母去涉险……但布兰妮能够理解埃莱奥诺尔的心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愈发生气——她怎么能去理解自己的宿敌呢?宿敌是拿来打败的!不是拿来理解的!
“行了,我也不是笨蛋,你做这点事的理由,我还是明白的!”
如果事情诚如埃莱奥诺尔推断的那样,前世继父斯图亚特之所以遭到暗杀还被伪装成意外死亡,是因为有人觊觎克莱瓦商行。
从斯图亚特死后,克莱瓦商行没有一下子就完全落入对方之手来看,对方要么野心大而能力不足,要么就是为了不被人怀疑,故意只瓜分走了商行的一部分。
鉴于商人都是能吞多少就吞多少的没屁|眼鲸鱼,还有前世斯图亚特至死都没有从商行内选定继任者这一点来看,布兰妮推测对方是前者,也就是:一个心比天高却能力平庸、还对自己充满了无缘无故的自信的家伙。
妈妈被指定为继父的继任者之后,对方肯定会恼羞成怒——你凭什么选一个女人当继任者!?难道在你眼里,我甚至都不如一个爬床的俵子吗!?
这下不用等到一年半后,对方最近就会想对着继父痛下杀|手了吧?
毕竟继父都可以让妻子当自己的继任者了,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当下一个继任者呢?只有尽快杀死继父,才能避免继父真的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任者。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对继父的怨恨。
前世,布兰妮能够深切地感觉到那种针对克莱瓦家的怨恨。那种把克莱瓦家往死里逼的恶意让布兰妮毛骨悚然,又不知从何而起。
现在,听过埃莱奥诺尔的话之后,布兰妮突然就有了一种直觉:
那个害死斯图亚特的人,一定非常怨恨斯图亚特。
他恨斯图亚特没有把他当成心腹,当作左右手来培养。他恨斯图亚特没有“中肯”的评价他的能力,给他下任商行会长的位置。
所以哪怕斯图亚特死了,他依旧怨恨。怨恨到继续针对克莱瓦家,将克莱瓦家推向负债破产的深渊,让克莱瓦家的女儿与继母继姐反目成仇,一家人不停内斗。
看着自己和埃莱奥诺尔不断互害,想必这人一定得意非常吧?
他是不是觉得这样一来,就算继父的灵魂到了天堂也得不到真正的安宁。而策划了这一切的他,也用自己的报复证明了自己出众的计谋与才智?
真是好恶心一混蛋!
比起受这种混蛋的摆布,和埃莱奥诺尔这个黑心莲联手都没那么令人无法忍受了!
“先说好,就算你阻止,我也要去商行。我会守在妈妈身边!”
布兰妮可不敢赌前世能害死继父的真凶,今生不会因为看妈妈碍眼就拿妈妈泄愤。
她也相信埃莱奥诺尔一定是做好了保护她父亲的准备,这才跟钓鱼一样,拿自己妈妈被宣布是商行下一任会长的事情当鱼饵,狠狠地打好了窝。
面对如此讲道理、甚至可以说是深明大义的布兰妮,埃莱奥诺尔双手捂嘴,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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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绿的眼睛泛起湿|漉|漉的微光。
“噢,上帝呀……”
激动到声音发颤,埃莱奥诺尔的眼角留下一行感动的眼泪:“我的姐姐居然真的有脑子……!”
硬了,拳头硬了!
朝着继妹亮出自己刚修剪过的十根指甲,布兰妮咬牙道:“信不信我真的挠花你的脸!?”
“哎呀?姐姐想挠花我的脸我倒是不介意哦。不过我劝你最好还是想想母亲回来后怎么和母亲交待。呵呵,需要我提醒你,让母亲下定离婚的决心的,正是你我的不和吗?”
“咕……!!”
看着姐姐被继妹怼得哑口无言,只能瞪大眼睛生闷气的模样,香黛儿无声地勾起嘴角。
她就说嘛,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的关系果然变好了。
……
五月,科因茨王国的活力完全被阳光所唤醒。
河谷里的溪流不再泛着细碎的薄冰,河岸两边橡树新抽的嫩叶也泛着油亮的光泽。野樱草和铃兰安静地在树下安静绽放,野蔷薇则爬上高高的篱笆,争奇斗艳地开出大片大片的花墙。
街上叫卖的小贩一天比一天多,果饮也从甜甜的热饮渐渐向酸甜解暑的冷饮转变。
女王街四十四号的克莱瓦商行内,对着面前堆积成山的价格表,布兰妮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死感。
上个月,为了说服妈妈尤金妮亚带自己去商行,布兰妮夸下海口说自己什么都能干!哪怕是端水打杂她也乐意。
结果就是单手捧着脸颊的尤金妮亚在一瞬间露出了恶魔附身般的笑容:「那就这么办吧。」
彼时,布兰妮哆嗦了一下,心中已有预感大事不妙。
到真的跟着妈妈来了商行,布兰妮才发现自己的预感并不准确……
这哪里是“大事不妙”的程度啊!?是人会死、死在数字之山里被数字恶魔分食掉的程度好不好!?
呜呜呜……知不知道她这几天晚上都做了什么样的噩梦?
她可是梦到了长着埃莱奥诺尔脸蛋、身体由数字构成的怪物围着她唱歌跳舞!还是唱的数字加减乘除的歌!跳整整一整晚的舞!
啊她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30.灰姑娘30
抱怨归抱怨,布兰妮还是老老实实地用小沙盘写下算式,并在复核结果后用羽毛笔在亚麻纸上誊写好自己计算出的答案。
尤金妮亚交给布兰妮的工作是通过来往商人给出的商品报价单,加上该商品目前在市场上的均价,以及做一趟生意需要出门多久,需要用到多少马匹车辆以及人手等等前置条件,大致算出一趟生意可以赚到多少利润。
这样的工作无疑是琐碎、繁复且无比枯燥的。在这个商人们做生意大多靠感觉、物价波动相对频繁的时代,这样的工作也常被认为是白费力气且毫无意义。
原本这样的工作都是尤金妮亚一个人在做。在尤金妮亚被斯图亚特正式任命为他的继任者之后,没有太多时间坐在桌边运算的尤金妮亚就将这些工作交给了布兰妮。
斯图亚特没有反对尤金妮亚的决定。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斯图亚特重用了一个女人,重用的女人还是他的妻子,他已经亲手打破了克莱瓦商行里没有女人做高级商人这一默认的规定,事到如今商行里再多一个他的继女又怎么了?那些人诟病他的话术不还是“被女人迷昏了头”、“任人唯亲”那几样?
当然,尤金妮亚这边也给了斯图亚特一个可以说服他、允许他让布兰妮跟着她学习的理由。
托布兰妮在主日学校和布莱恩·迪亚兹大闹一场的“福”,香黛儿终于在今生得以对妈妈尤金妮亚和盘托出她和姐姐在主日学校遭受布莱恩·迪亚兹虐待的事情。
没有想到女儿们的“一事无成”背后居然隐藏着这样的秘密,想起自己前世不知内情、只一味责怪女儿们厌学,甚至还因为布兰妮成绩太差而狂揍了她一顿屁|股的尤金妮亚连呼“上帝”,眼泪更是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淌。
尤金妮亚是肿着双眼去找斯图亚特的。她没有隐瞒被布兰妮泰山压顶压得口吐白沫的布莱恩·迪亚兹可能会对克莱瓦家有所报复这件事,顺便告诉斯图亚特她暂时不愿意让女儿去学校那种地方了,她打算暂时将女儿带在身边,自己悉心教她。
等女儿稍微淡忘学校里那些惨痛的回忆,再来看究竟是让女儿去上文法学校好,还是为女儿找家庭教师好。
考虑到布兰妮所受的身心损害,以及尤金妮亚身为一个母亲对女儿的保护本能,斯图亚特认为尤金妮亚的判断没有问题。
就这样,布兰妮进入了克莱瓦商行。
尤金妮亚不光为她设立了一个“算师”的具体职位,还堂堂正正地给了布兰妮一间商行二楼的带窗办公室。
现在出入克莱瓦商行的商人们只要在商行门口一抬头,就能看到窗户后面伏案奋笔的大小姐。
“辛苦了,姐姐。”
香黛儿笑着为姐姐手边的白瓷杯添上半杯刚泡的新茶。
文法学校礼拜六和礼拜日不上课,所以香黛儿今天也来商行帮姐姐的忙了。
和姐姐不一样,喜欢文学、喜欢诗歌与小说的她在数学方面一塌糊涂,精算这种活儿实在不是她的强项,香黛儿也就不给姐姐添乱了。
相对的,香黛儿对信息很敏|感。她会阅读汇总到姐姐这里的各种数字还有情报,然后从中推断出一些可能存在的问题。
比如今年皇都的街边果饮价格都比往年要高,因为今年的科因茨王国、尤其是皇都与皇都周围的地区比去年还有前年都要热,这让路边买果饮喝果饮的人都更多,果饮供不应求。
于是香黛儿推断,今年这种长时间无雨的艳阳天会导致多种蔬菜还有部分水果持续减产。
如果进入仲夏,皇都与皇都周边地区依旧不怎么下雨,那么十有八|九秋天的谷物收成也会跟着不好。
有了这种来自妹妹的情报,布兰妮判断最近半年做果干生意比较有得赚。
从其他地方将水果运送到皇都需要时间,这段时间里水果难免有所损耗。但如果是在果子采摘的当地就对果子进行切片晒干的处理,就能让水果腐坏变质的耗损被控制在最小的程度,运送的过程也会跟着变得轻松。
还有,果子最甜的采摘季差不多是在六、七月份。现在从皇都出发,正好可以在六、七月份到达地区偏远,但水果价格便宜的乡村。
等把果干做好送回皇都,差不多该是八、九月的事情。
要是天候像香黛儿预测的最坏的方向发展,那么届时皇都将因为作物减产而陷入平民哄抢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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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状态——皇室不用说,贵族有自己的领地,没有领地也有足够的积蓄。贵族们不用等到皇都粮价开始疯长,就可以先回自己的领地或是去其他贵族的领地避暑去了。
总之,“上等人”不用担心吃不上饭。
倒是平民该担心“上等人”们站在某些商行的背后,早早地开始囤粮,以便到时哄抬粮价。
不要问既然如此为什么布兰妮不也去囤粮呢?做粮食生意大赚一笔不好吗?
问了就是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国家,平民是老鼠,贵族是老虎。哪只老鼠敢钻进老虎的嘴巴里吃东西呢?
做果干生意不会挡到贵族们的财路。即便天候没有极端到让谷物减产,平民与平民开的店也可以囤些果干方便做冬日热饮。
布兰妮是真的思考了许多,这才向尤金妮亚汇报自己的想法的。
尤金妮亚没有当场就评判布兰妮的想法好还是不好,她只是搂过女儿,亲吻她的发顶,说:“你真是长大了……”
“谢谢、香黛*……真是好及时的一杯茶……”
半死微活的布兰妮捧着妹妹泡的暖心薄荷茶嘬了好几口,这才感觉自己稍微有点儿人样了。
“不如休息一会儿吧,姐姐。”
香黛儿笑嘻嘻地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姐姐,那是已经熨烫过的、今天的报纸。
“?”
不明所以的布兰妮放下茶杯,接过报纸,刚展开报纸,就看到了今天的头版头条:
《迪亚兹子爵将继承人扫地出门,并宣布归还爵位!你所不知道的子爵家贵妇艳情史……》
炸裂的标题引人入胜,下面更是专门找画师细细描绘了一张令人充满遐想的贵妇玩乐图。
图中的贵妇以一种别扭的、但风情万种的姿态坐在床边,裙摆拉起部分。她的身后是她那病得起不来身的丈夫,贵妇的脚下,那里跪着捧着她一只脚做亲吻状的下人。
布兰妮对此无甚兴趣,直接跳过了艳|情|小|说一般的香|艳内容,直接翻到下一页。
下一页上也有插图。
那是一个脸部瘦削的青年男子,青面獠牙地拿着鞭子鞭打满地孩童的图画。
31.灰姑娘31
「……夫人作为春之女神将男人们带上了极乐的天堂,然而可悲的是,春之女神似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儿子,迪亚兹子爵家曾经的继承人:布莱恩·迪亚兹……抱歉,现在已经不能再称呼他为布莱恩·迪亚兹了。因为我们可怜的小布莱恩已经遭到迪亚兹家正式除名。」
「噢,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请不要忙着责备可怜的老迪亚兹子爵。若是您也知晓了小布莱恩的令人发指的恶魔行径,只怕您会觉得迪亚兹子爵还是老了,老人嘛,总是对家里的孩子格外宽容的。……」
小报作者的文笔不能说是多么优美,但TA写下的内容炸裂有趣,发表的观点也犀利辛辣。
这位神通广大的作者不光翻出布莱恩刚成年时,只因为自家女仆泡的茶烫了一些就将女仆打得一只耳朵失聪的事情,还细数布莱恩这些年来对他眼中的“下等人”们施加过的一系列暴行。
最后才写到老子爵为了逼布莱恩改过自新,让他到主日学校里当老师,他却反过来利用老师的身份,虐待起了孩子们的事情。
作者巧妙地隐去了所有受害者的|名字,隐去了布莱恩施暴的细节,只将布莱恩欺怂怕恶、色厉内荏又令人厌恶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饶是布兰妮一目十行,看完也觉得作者实在非常会写。
TA以最吸引人眼球的桃色丑闻作为切入点,将迪亚兹家的事情分成老子爵、帕米拉夫人与布莱恩三条线讲述,最后让三条线汇总到一起,指向同一个大众喜闻乐见的结局。
布莱恩与他的母亲帕米拉被赶出了迪亚兹家。现在的布莱恩不光是他最厌恶、最看不起的平民了,他还将身无分文——老迪亚兹子爵恨透了这个败坏家族名声、还很可能是野种的小崽子。他让人将布莱恩与他母亲帕米拉丢出宅邸时,只给他们母子留了一只手提箱。
手提箱里没有钱,没有黄金,更没有宝石和首饰。里面只是几件帕米拉嫁进迪亚兹家时穿的旧衣服,以及帕米拉结婚时穿的婚纱。
听说那天布莱恩跪在子爵宅邸的大门前嚎哭了许久。
他说他会改的,会成为和祖父一样信奉Noblesse oblige的贵族的。
他还说他会向所有他伤害过的人诚恳道歉,让祖父出来看看自己,看看自己那与父亲一模一样的嘴角。
回答布莱恩的是一桶发臭的血水从头泼到脚。
带着女儿一起在迪亚兹家做工的女仆朝着布莱恩的脸上啐了一口浓痰。是的,没错,她的女儿曾经也是被布莱恩暴打的其中一名女仆。
就因为那名女仆摸了摸宅邸里的钢琴,布莱恩就残忍地踩断了她三根手指。
因为治疗还算及时,那女孩儿的手指接上了。只是从此以后,那女孩儿右手无名指,永远会歪斜出一个奇怪的弧度。
布莱恩不敢发作,因为老子爵就站在宅邸的窗户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一切。
污秽的咒骂,发霉的面包、长芽的土豆、臭鸡蛋、阴沟水还有石头源源不断地砸向布莱恩,砸得布莱恩头破血流。
帕米拉受不了这种羞辱,抓起箱子就想走。她的娘家在距离皇都很远的地方,她的丑闻还没被传回娘家,她还有娘家可以回,她可以找朋友借钱回娘家,她才不要留在这种地方被下等人羞辱!
可帕米拉没走几步就被一股巨力绊住了脚步,整个人摔倒在地,又被人拖拽回来。
脸上满是擦伤,帕米拉惊恐地回头,只见儿子怨灵般攀附在她的腿脚上,嘴里嚷嚷着什么:“母亲你也有罪,快来和我一起谢罪让祖父原谅我们……!”
帕米拉死命摇头,她挣扎着蹬腿想要甩开儿子的钳制。
布莱恩的下巴、胸口还有脖子被帕米拉穿着高跟鞋的脚踹中几下,他瞬间猩红了眼睛,扑过去掐住自己母亲的脖子就开始朝他那养尊处优的母亲施暴。
老子爵拉起了窗帘。
迪亚兹家的下人们也冷笑着离开。
周围只剩下看好戏的人们。那些人鼓噪着让布莱恩杀死他不贞的母亲,吹着口哨说反正布莱恩的未来只剩下破灭,比起当乞丐沿街乞讨,他不如杀死母亲,让裁判所将他吊死。
帕米拉最后还是捡回了一条性命,不过这可不是因为布莱恩手下留情。当时起哄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冲着布莱恩的后脑勺扔了块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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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那块石头力道极大,准头还特别的好,布莱恩当场就被砸得晕死过去,帕米拉这才勉强挣脱了儿子掐住自己脖颈的手。
丑闻叠加丑闻,事情不断发酵。在老子爵向国王递交见面请求半个月后,国王终于答应了老子爵的请求。
老子爵在国王面前老泪纵横,说自己给贵族脸上抹了黑,给科因茨王国抹了黑。随后他单膝跪地,请求把爵位返还。
事情的结果是国王同意了迪亚兹子爵返还爵位的提议,但同时,国王也宅心仁厚的允许迪亚兹子爵将他的爵位保留到他去世。即,迪亚兹子爵可以以子爵的身份过完自己的一生。
报纸专题的最后,作者表示迪亚兹子爵已经变卖了自己在皇都的所有产业,他将到乡下去度过自己的余生。
放下报纸,布兰妮有些唏嘘。
她不由得把报纸翻到第一页,想看看这是什么报纸。
《科因茨晨报》……皇都以前有这么一份报纸吗?
布兰妮努力回想着。
她以前看的那些报纸上虽然偶尔也会印有插图,但那些插图都十分粗略简陋,而且大部分都是广告。像这种图文并茂、内容又写得像小说一样有趣的报纸,以前可没有啊。
唔……也不知道这报纸接不接广告。接的话,她有几件事情想要登在这份报纸上面。
这么有意思的报纸,就算是平民也会买来看吧?横竖不能完全读懂也没关系,只要看过插图,大致就能意会这一期的报纸主要在讲些什么内容。
要是果干生意顺利,果干到达皇都前就可以在这份报纸上宣传一下……还有妈妈那边,她那边正是需要报纸这种媒介的时候!
布兰妮眼睛亮晶晶的。她一口饮尽瓷杯里的茶水,收拾好报纸,对香黛儿说:“走!我们去找妈妈!”
香黛儿温和地笑着,点了点头。
咚咚——
房门忽然被人叩响,布兰妮连忙喊了一声:“请进!”
头戴蕾|丝软帽、手里拿着一份《科因茨晨报》的埃莱奥诺尔迟疑了一秒才将手放在门把上。
说实话,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趟究竟该不该来。
32.灰姑娘32
“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一看见埃莱奥诺尔的脸,布兰妮就脱口而出。
面对这样的布兰妮,埃莱奥诺尔睫毛低垂,想着自己果然还是不该来的。
她上前两步,把自己手中的报纸放在布兰妮的办公桌上:“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会自己出钱买报纸。”
这话埃莱奥诺尔倒是说得没错。
尽管这一世斯图亚特还活着,克莱瓦家依旧富足,布兰妮不仅能够从家里拿到零用钱,还因为有算师这个带薪的职位,有一笔对于平民来讲相当不错的收入,但抠门儿的习惯似乎成了布兰妮的肌肉记忆。她几乎不会在街上花钱吃甜点喝果饮,报纸也都是蹭家里的和商行里的看。
“咦?这不是《科因茨晨报》吗?”
一眼瞥见报纸上那夺人眼球的插图,布兰妮好像明白埃莱奥诺尔是来做什么的了。
她语调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随后带笑的湖蓝色眼睛就望向了埃莱奥诺尔。
埃莱奥诺尔没去理会布兰妮调侃的视线——她这位笨瓜大姐就是那种蹬鼻子上脸、给她点颜色她就开染坊的性子。她才不会给这样的笨蛋一个眼神,让她有追着她打趣的机会。
“看来你已经看过这份报纸了,那我这份你应该不需要。……我先走了。”
“别走呀!”
埃莱奥诺尔刚一转身,布兰妮就笑嘻嘻地从她背后抽走了她手里的报纸。
“难得美↑眉↓*来找我们,我们姐妹当然该一起共进午餐了,你说对不对呀,香黛?”
一声“妹妹”叫得埃莱奥诺尔浑身起鸡皮疙瘩,布兰妮故意把脸颊贴在埃莱奥诺尔脸上摩擦,满意地看着埃莱奥诺尔总是挂在脸上的平静假面寸寸碎裂,无法克制地扭曲出充满嫌弃的神情。
布兰妮偷笑的表情实在是太欠揍了,这让埃莱奥诺尔的额角瞬间爆出一个青筋。
但埃莱奥诺尔还是压抑住了自己的真情实感,没有举起拳头而是扬起了唇角。
“紫↑啧↓真是的~~”
一把抱住布兰妮的脖子,埃莱奥诺尔笑容灿烂地和布兰妮贴得更紧了些。
“你就这么,不、想、让、我、离、开、吗?”
呃啊啊啊啊啊!!断了!要断了!脖子要断了!!
埃莱奥诺尔小姐,你的声音根本没在笑啊?!你眼睛也像黑洞一样毫无情绪好吓人!
呃啊啊啊放开我!!我再也不想着你恶心我我要恶心回来了!!
布兰妮死命拍打着埃莱奥诺尔用力箍紧自己脖子的手,终于被放开时,喘着粗气的她都好像已经看见自己这辈子的走马灯了。
看见香黛儿还在一旁笑眯眯,布兰妮不忿。
“咳咳……我说、香黛,你就这么袖手旁观,看你姐姐我差点被这怪力大猩猩勒死,这对吗?”
“勒死……?”
香黛儿迷惑了一瞬,又微笑起来:“姐姐真是的……谁看不出来这是你和艾拉独特的亲近方式啊?”
啊?独特的亲近方式?谁和谁亲近?
她和埃莱奥诺尔亲近?她怎么不知道!
她和埃莱奥诺尔可是两辈子的宿敌!她怎么可能和她亲近!她们不过是在恶心彼此罢了!哪里来的亲近!?
倒是香黛儿你是怎样啦?怎么已经和埃莱奥诺尔这个黑心大猩猩要好到叫她小名的程度了!
布兰妮愤愤不平,香黛儿却是提起裙摆朝着埃莱奥诺尔微微行了一礼。
“谢谢你艾拉,我代姐姐、也是为了我自己而谢谢你。”
被人这么真心诚意地道谢,埃莱奥诺尔难得有些不自在:“我……我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找了个演员……”
香黛儿摇摇头:“《科因茨晨报》是你的报纸吧?迪亚兹家的专题,也是你写的。”
香黛儿没用疑问的语气。她充满确信的话语让埃莱奥诺尔祖母绿的眼睛缓缓睁大。
这个刹那,埃莱奥诺尔想了很多。
她怀疑自己的手下有人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她开始猜测自己的秘密被人泄露了多少,她甚至冷漠地想到了要如何找到泄露自己秘密的手下,并如何处理对方。
但——
“虽然隐去了当事人的|名字和具体的细节,但我和姐姐的那部分,里面有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的事情。”
和布兰妮有五分相似、但颜色更浅一些的眼睛坦荡而明亮,香黛儿笑道:“发行一份报纸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没有克莱瓦家这样的富裕,没有迪亚兹子爵家那样的背景,《科因茨晨报》是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得如此畅销的。”
哪怕只是亚麻纸而非羊皮纸,纸张在这个时代也不能算是廉价品。在籍籍无名、不知道是否有人会买的情况下就进行大量印刷,可见站在《科因茨晨报》背后的人一定有相当拿得出手的资产。
此前也不是没有刊登的内容比《科因茨晨报》更炸裂的小报。不过这些小报可没胆子对当事人指名道姓,只会含沙射影的将当事人描写成“喜欢别蓝宝石胸针的夫人”、“总是穿红色丝绒马裤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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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读者尽情发挥联想。
《科因茨晨报》能这么详细的刊登迪亚兹子爵家的事情,想必是经过老子爵同意,这才不怕被“家丑外扬”的老子爵找上门来。
香黛儿虽然没和迪亚兹子爵见过面,但她在文法学校里听说迪亚兹子爵将自己的资产变卖给了一位匿名者。
这种事情是很少见的。
一是贵族们大多都恨不得把自己有多少财富写在脑门儿上炫耀,如果接手子爵庄园、马场的人就是贵族,那这贵族只怕早已经呼朋唤伴,邀请自己的“朋友”们去自己新购置的庄园、马场游玩(顺便展示自己的财力)了。
二是贵族阶级鲜少把资产变卖给平民,哪怕这一家贵族已经空有头衔,家里穷得叮当响。
说好听了这种行为叫作“贵族烂了依旧是贵族”,说难听了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只是如果不要这面子,落魄贵族说不定会更受罪。
——贵族阶级非常排斥将自己资产变卖给资产阶级平民的贵族,他们认为这些落魄贵族丢掉了贵族的高贵品格与应有的矜持气节。这样的贵族哪怕靠着变卖产业的钱翻了身,以后也很难再融入正经贵族的圈子里。
虽说没人会质疑迪亚兹子爵这样的老派贵族的骨气。毕竟老子爵为了维持家族清正廉洁的形象,甚至都没有去掩盖自己家的家丑,反倒是承担起自己给贵族颜面上抹黑的责任,向皇室提出了还爵。
可文法学校里那些家境优渥的学生们还是猜测迪亚兹子爵将自己的资产转卖给了有钱的平民。
香黛儿认为同学们的猜测多半是正确的。她甚至觉得,接手了老子爵产业的,应该就是《科因茨晨报》的创立者。
因为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老子爵为什么愿意让《科因茨晨报》巨细无遗地报道自己家的家事,也能解释《科因茨晨报》报道迪亚兹子爵家的事情时,为什么报纸的观点倾向于怜悯迪亚兹子爵,而分毫不提老子爵在继承人的教育上有所疏失。
可以说《科因茨晨报》的一系列报道既惩罚了背叛老子爵儿子的帕米拉,也撇清了布莱恩与迪亚兹子爵家的关系,最后还将老子爵被推上了一个悲情角色的位置,让人们只对他抱有唏嘘与同情。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
“我发现妈妈背着我们所有人动用了一笔数字巨大的款项。”
“那笔款项不在克莱瓦家的账上,也不在克莱瓦商行的账上。妈妈自己也不可能有那样的钱,所以我想……”
“那应该是艾拉你的生母留给你的嫁妆吧。”
33.灰姑娘33
埃莱奥诺尔心中诧异,不过她没有表现在脸上。
看来继母没有违背约定,把她拜托她的事情说出去。但既然如此,她二姐是怎么知道继母代替未成年的她出面,用她过世母亲的财产收购了迪亚兹子爵的产业的?
……难不成她是自己从细枝末节里推断出来的?
“欸?香黛说的是真的?你|妈妈给你留了钱?”
布兰妮从旁边冒出个脑袋,她咕咕哝哝低声抱怨着:“既然有钱那前世干嘛不拿出来用啊?还跟着我们过苦日子……”
说罢布兰妮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嘶——”了一声,望着埃莱奥诺尔的眼神像是在看狠人……不,狼人。
“你不会是怕我们和妈妈会来抢你|妈妈给你的财产,这才宁肯过苦日子也不去把钱拿出来吧!?”
“不是。”
埃莱奥诺尔说的是实话。
前世的她直到成为皇后,才第一次通过召见,见到了来自母亲家的亲戚。
从那“亲戚”的嘴里,埃莱奥诺尔才得知她母亲生前因为有预感自己命不久矣,曾将一笔巨额财富托付给了自己的娘家,希望娘家能在女儿长大以后,将这笔她从未婚时就开始积攒的金钱转交给她的女儿。
至于埃莱奥诺尔的母亲为什么不把这笔钱交给丈夫,那自然是因为俗话说“有了后妈亲爹就成了后爸”。埃莱奥诺尔的母亲不敢将女儿的前途全部押在丈夫的人品与良知上,这才把钱送回了娘家。
遗憾的是,埃莱奥诺尔的母亲信错了人。她娘家的兄弟姐妹们瓜分了她的遗产,连一个古尔登也没给埃莱奥诺尔留下。
前世,愤怒的埃莱奥诺尔下令吊死了这一家人。
这家人的亲戚们怕被权势正盛的皇后迁怒,连夜卷铺盖跑路了。那一家人的尸体就这样以无人收敛的状态在绞刑架上吊了好几个月,直至被乌鸦啄食至只剩白骨。
这些事情埃莱奥诺尔不会对人说,如果可以,她甚至连想起都不愿意想起。
“骗人——我才不相信你的话——”
布兰妮手欠地戳戳埃莱奥诺尔的脸颊,做好了被埃莱奥诺尔捏住手指用力弯折的准备,她刚戳完就把手背到自己身后。
哪知被她这么挑衅,埃莱奥诺尔居然也没有反击。倒是脸色好像白了好几个度。
这让布兰妮不由得在心中“咦?”了一声。
“好了,一起去吃饭吧。姐姐刚才就在说肚子饿了,不是吗?艾拉呢?你想吃些什么?”
怕大姐和继妹真的吵起来,香黛儿适时地插入两人之间。
她左边手臂挽住姐姐,右边手臂挽住继妹,带着两人就往办公室外走去。
和铺着羊毛地毯的办公室里不同,克莱瓦商行里充斥着繁忙与充满活力的嘈杂声响。
二楼因为来往的人不算太多,氛围还算宁静。楼下的交易大厅却是几十个人同时在聊不同的买卖,人头攒动间热火朝天。
尤金妮亚正在楼梯边与一古铜色皮肤的女子交谈着些什么。
那女子不是科因茨王国常见的长相。她一头黑发浓密卷曲,眉毛粗而野性,高挺的鼻梁下偏厚的嘴唇十分性|感。最吸引人眼球的是这名女子穿着皮裤,皮裤上系了一条色彩斑斓、左右还不对称的海盗裙。
“喔?那不是尤金妮亚女士家的小姐们吗?”
女子眼尖,比尤金妮亚更先看到布兰妮等人。她挥舞着绑有彩色三角巾的手臂,朝着布兰妮等人招呼道:“小姐们!”
“赛琳!”
布兰妮提着裙摆,鹿般轻巧地朝着古铜色肌肤的女子跑了过去。
女子也顺手从自己头上拿下三角帽,把三角帽罩在布兰妮的头上:“两周不见了,大小姐!”
别人叫布兰妮“大小姐”布兰妮会觉得是讽刺。赛琳叫布兰妮“大小姐”,布兰妮只会羞涩。
扶正自己头上的帽子,布兰妮眼睛亮亮地望着这位真正的女海盗:“这次你又带回了什么新的冒险故事?”
“两周才能航行多远,哪里有什么新的冒险故事?”
赛琳·弗雷姆摊了摊手。但她很快又从自己腰间的小包里摸出一样东西给布兰妮丢了过去。
布兰妮连忙接住,发现那是一枚用贝壳做成的吊坠。
小吊坠被人打磨掉了外壳,只露出珠光虹彩的内在。触感细腻圆润,有着别样的风情与珍珠般的优雅。
“在海上无聊,就顺手做了。”
上次答应布兰妮自己回来时会给布兰妮讲更多海上冒险故事的赛琳冲着布兰妮俏皮地眨眼:“我拿这个赊故事的账。”
布兰妮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得让一楼大厅里的商人们都下意识为之侧目。
遇都遇上了,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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妮亚和赛琳当然也加入了午餐。
五人来到了克莱瓦商行附近的一家餐厅,餐厅老板一见客人是五位各有风情的美人,连忙亲自将五人带到了二楼露台上的隔间雅座。还为了延长五人的用餐时间,多送了几份免费的甜品过来。
“走海路的话,果干的运输时间能缩短到大小姐预测的一半,运输的量也可以翻倍。”
在海上很难吃到甜品这类食物的赛琳因满意于今天的甜品而微微眯起她那双给人一种野性|感的琥珀色眼睛。
布兰妮闻言惊喜不已,却马上被尤金妮亚泼了冷水。
“不行,果干的利润不够高,用船运输不划算。海上的气候也容易让果干发霉变质。”
“那就不要用木桶、麻袋来装果干。你们可以找人把果干串起来,挂在甲板上,这样果干既能晒到太阳又不占船舱。你们也不用特意去运输果干,只要经过的时候顺手帮忙带一下就好了。这样就能不影响运输其他更有价值的货物。”
埃莱奥诺尔喝着与她外表不相配的苦茶。她不爱吃甜品,她的那份甜品早已经让给了赛琳。
“这倒是个好主意!”
赛琳打了个响指,表示她认同埃莱奥诺尔的提案。
尤金妮亚在克莱瓦商行里虽然有斯图亚特这个(不怎么可靠的)后台,却没有任何的盟友。
和前世不同的是,尤金妮亚一点也不害怕这种孤立无援的状况——没有盟友,那找到盟友、制造盟友不就好了?尤金妮亚拒绝去跪舔斯图亚特手下的商人们。
前世,在斯图亚特死后,为了扛起克莱瓦家与克莱瓦商行,尤金妮亚甚至卑微地跪在地上朝着那些商人们深深俯首,只为获得他们的认同。
今生尤金妮亚再也不会去做那样的事了。
这不是因为她自负有前世的记忆,今生她不用下跪也能得到认同。而是经过前世那些磋磨,尤金妮亚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跪在地上的人,永远不可能真正得到他人的认可。
不讨好斯图亚特的任何一个手下,不加入克莱瓦商行里任何一个商人的派系,尤金妮亚今生没打算融入克莱瓦商行。
她在征集女商人加入克莱瓦商行。
她会和这些女商人们一起在克莱瓦商行里建立新的派系。
以前是海盗,现在偶尔也当海盗的赛琳正是她的第一位合作伙伴。
34.灰姑娘34
“那么女士,还有小姐们,夏天见了!”
餐厅门口,赛琳轻抬一下自己头上的三角帽,与尤金妮亚等人挥别。
临走时她还拥抱了一下布兰妮。
朝着赛琳的背影不断挥手,就连赛琳的背影已经变小到快要看不见了,布兰妮也踮着脚继续挥手。
拥抱时布兰妮嗅到了赛琳身上的味道,那是皮革、野花、苹果酒、椰子油混合了些许海风咸腥的香气。布兰妮喜欢这气味,这气味总让她联想起一系列和“自由”有关的单词。
布兰妮过去从未想过自己想变成什么样的女性。她拼命上礼仪课、努力学习社交知识,只是认为这些东西可以助力她成为有钱人甚至是贵族的妻子。她本身对这些东西是没有多少兴趣的。
认识赛琳之后,布兰妮才知道原来女人也可以做海盗,女人也可以驾驭巨大的盖伦帆船穿越风暴,越过一望无际的大洋,去到其他的国家。
布兰妮开始向往赛琳口中那些用竹子编楼房、贝壳做风铃的小岛,夏天并不酷热、冬天还能看到极光的冰雪之国,以及沙子如同金粒一般闪闪发光、白色的建筑群在沙漠中高|耸的绿洲之国。
布兰妮第一次感受到世界原来如此辽阔。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人的一生不用拘泥于一座城市,一个国家,只要有那个毅力,人就可以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看到很多很多美丽的风景。
「……真希望有一天我也能乘上赛琳的帆船,看到夕阳升起时的“黄金海”。」
最后一笔写完,穿着睡衣的布兰妮没有马上阖上日记本。等着墨迹完全干透的她站在窗边,若有所思地喝着香黛儿泡给她的安睡茶。
夜已经深了。
夜莺隐匿了身影在树木的枝叶间婉转歌唱。蛙鸣此起彼伏,远处有,近处偶尔也传来几声。
克莱瓦家的佣人们早已歇下,香黛儿半小时前也去睡了。
布兰妮享受着夜风宁静的吹拂,不经意间却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从宅邸的后门飘了出去。
放下茶杯,布兰妮挤着眼睛想要看清那团东西,等她终于辨认出那是披着斗篷的人,那人影也迅速地闪进了花园之中。
这个时间还有人出门?还是穿着那么可疑的披风出门?
近乎直觉的,布兰妮的心中跳出了一个名字:埃莱奥诺尔。
埃莱奥诺尔为什么要在深夜出门?还打扮的那么鬼鬼祟祟的?
等一下……说起来,最近埃莱奥诺尔都在做什么呢?
布兰妮的心跳微微加速。她快步离开窗边,一把拉开了自己的衣柜,开始找兜帽斗篷一类的东西。
……
埃莱奥诺尔快步走过几条街道,直至来到完全看不见克莱瓦家的地方,这才放缓脚步,从自己的斗篷之下拿出了马灯,点燃了提在手上。
马灯在暗夜里散发着焦色的微光,那一抹亮色轻而易举就被手拿单筒望远镜的骑者捕捉,骑者一个手势,黑暗中就有两匹骏马载着它们的主人,出现在了举着马灯的埃莱奥诺尔面前。
有埃莱奥诺尔两个高的骏马打着响鼻停在了她的面前。两名骑者快速下马,对着埃莱奥诺尔略施一礼。接着两人重新上马,坐到了一匹马上。
埃莱奥诺尔静默地看着他们做完这些,自己拉过马匹的缰绳,动作娴熟地跨上了被空出来的那匹高大骏马。
三人在路上与方才拿单筒望远镜的男子汇合。随后四人便一路驰骋,来到了近郊一处庄园。
这座庄园虽然广阔,却并不豪华。别说应该是庭院的地方长满了荒草,就连宅邸也肉眼可见的陈旧。
但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竟然有马儿在荒草间甩着尾巴闲适的吃草,间或还能听到几声犬吠与羊群发出的咩咩声。
羊群似乎并不害怕埃莱奥诺尔等人的闯入。被打扰了吃饭的它们只是挪动着蹄子,为埃莱奥诺尔等人让出一条道路,就又低下头吃草去了。
“我说我们是不是不能让这些该死的羊一直吃下去?它们的粪便总是弄得马蹄上都是!”
“闭嘴!这可是在殿下的面前……!”
两人共乘一骑的青年刚开了个话头,就被身后的另一名青年低声喝止。
那抱怨羊粪的青年面带不忿,忍不住低声咕哝:“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是……呃!”
小腿被伙伴狠狠一踢,青年总算闭了嘴。
对身后的吵闹视而不见。埃莱奥诺尔直到策马来到宅邸门口,这才勒了缰绳。
宅邸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那些人神情各异,只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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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精明地圆睁着。像是要看穿埃莱奥诺尔的灵魂。
埃莱奥诺尔没有下马,她骑在马上,就那么俯视着那群人。
“好一个没礼貌的小鬼!见到这位大人你还不下马?”
像是被埃莱奥诺尔的行为给羞辱了,一个仆从模样的男子涨红了脸越众而出,他两步上前就想把埃莱奥诺尔从马上给拽下来。
只是这男子的手还没碰到马缰,埃莱奥诺尔就手腕一抖,给了男子一马鞭。
“啊!!”
男子惨叫一声,哀嚎着捂住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
埃莱奥诺尔看也不看他,只是以极其傲慢、极其冷漠的语气开口:“再有下次,烂的就是你的嘴了。”
她两腿夹紧马腹,逼着略有些受惊的马匹按照她的意思冷静下来。
为首的中年男人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等埃莱奥诺尔掩藏在兜帽下的脸孔转下他,他才不卑不亢地出声:
“你就是自称拥有欧萝菈公主血脉的人?”
埃莱奥诺尔冷笑一声:“看来男爵并不相信我的身份。”
被称作“男爵”的男人也不反驳。
一样物什被埃莱奥诺尔从胸|前扯下,丢给了男人。
那是一个表面雕刻满百合花的项坠。
看到那个项坠的瞬间,男爵的瞳孔就震了震。他想打开项坠,却连试了几次才真的把项坠打开——他的手在不自觉地发抖。
手拿马灯的仆人们将灯举近了些,方便男爵能够把项坠里的东西看得更清楚。
而男爵,他也确实看清了项坠里的东西。
项坠的一面,刻着科因茨王国皇室才能使用的皇室纹章。另一面则镶嵌着一幅栩栩如生的女性小像。
“欧萝菈”,小像的下方用花体字写着名字。
马上的埃莱奥诺尔拉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与小像中的女子有九分像的容貌。
“城堡西回廊的尽头,倒数第二间的储物室。那里收藏着宫廷画家为欧萝菈公主画的肖像画。男爵如果能进入城堡,不妨用自己的眼睛去验证一下吧。”
埃莱奥诺尔重新戴起了兜帽。
“等、等等……!”
没有理会男爵的挽留,埃莱奥诺尔一拉马缰,让马儿掉头就走。
35.灰姑娘35
理所当然的,光是找斗篷就花了好一会儿的布兰妮没能追上埃莱奥诺尔。
她本来还想翻墙出去,在附近找找有没有埃莱奥诺尔的踪迹。谁知她刚打开后门,就撞见了提着马灯巡逻的值夜男仆。
“小姐,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面对男仆的询问,布兰妮脸上带笑,嘴上撒谎:“我睡不着,想去菜地那边看看。”
男仆闻言了然地一颔首,表示理解:“夜间天寒,还请您不要在外面待太长时间。”
说罢男仆就十分自觉地对布兰妮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布兰妮走到自己前头,他在后面提着马灯为布兰妮照明。
自己撒出去的谎只能自己圆,布兰妮不得不装模作样地去菜地转了一圈,差点被夜风吹得打喷嚏。
“你先去睡吧,我在这看会儿星星。”
回到后门,布兰妮随口找了个借口,想打发走男仆。
男仆犹豫起来,直到布兰妮说她哪里都不去,就坐在后门台阶上看星星,这才勉强同意了让布兰妮一个人待着。
只是他还是为布兰妮拿来了厚实的坐垫与温暖的羊毛毯,甚至还给布兰妮煮了一小杯热红酒。
加了苹果与橙子的热红酒散发着甜蜜的肉桂香气,布兰妮轻啜一口,又吸了吸鼻子。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前世,克莱瓦家的佣人们虽然不曾给她们和妈妈还有妹妹小鞋穿,但对于作为“外来者”的她们母女三人,克莱瓦家的佣人们也从不热络。
继父斯图亚特去世后,随着她和埃莱奥诺尔越来越不和,佣人们也渐渐摆出了厌恶她们母女的态度。
再后来,每一次她和埃莱奥诺尔起冲突,那些佣人都无条件地护着埃莱奥诺尔,对于她的辩解,所有人都是不屑一顾。
这一世,布兰妮自认自己和埃莱奥诺尔的关系也没有多好。她和埃莱奥诺尔经常没说几句就要拌起嘴来,有时候还会大声吵闹,甚至是揪着彼此的头发撕打起来。
奇怪的是,明明不止一个佣人在远处看见了她和埃莱奥诺尔在菜地里大打出手的那一幕,可比起前世她刚进克莱瓦家、拼命对着埃莱奥诺尔示好谄媚的那段时间,现在克莱瓦家佣人们对她的态度,明显比那时周到细心了许多。
这难道是因为母亲成了继父左右手的缘故吗?还是因为继父宣布了母亲是他继任者的缘故呢?
不,可是,前世母亲也有管家权啊。对于佣人们来说,能够轻易赶走任何一个男仆女佣的母亲,还有身为母亲亲生子的自己与香黛,都该是不能惹的人才对。
那么佣人们这种前世今生完全不同的温差,究竟是什么造成的?
布兰妮摸着下巴,想得出神。直到不远处的花园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才收回了飘远的神思。
“回来啦?”
埃莱奥诺尔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抓包。更没想到抓包自己夜游的人会是布兰妮。
她沉默地从树影下走出,皱着眉的神情像是在质问布兰妮:你想做什么?
布兰妮耸耸肩。
她今晚心情很好,没有要对埃莱奥诺尔说教的意思。再说她算是埃莱奥诺尔的什么人呀?她有什么资格对她说教?
所以她只是说:“我不想管你去哪里,去见了谁,去做了什么。你也不用说给我听。只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做到,那就是保护好你自己。”
湖蓝色的眼睛率直地看见埃莱奥诺尔的眼里,风将布兰妮火红的长发吹得飞舞起来。
“你也知道的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香黛儿还有妈妈,会成害了你的头号嫌疑犯的。”
“如果你真是我杀的还好。要你不是我害死的,我却背了这个黑锅,我可不干!”
说罢,布兰妮抬头挺胸,双手叉腰。
沉默在埃莱奥诺尔与布兰妮之间流淌,片刻过后,埃莱奥诺尔郑重地点了点头。
布兰妮这才从后门前让开,让埃莱奥诺尔进门。
披着黑色斗篷的埃莱奥诺尔像幽灵一般从裹着米白色羊毛毯的布兰妮身边经过。二人错身的瞬间,埃莱奥诺尔停下了脚步。
“?”
布兰妮不明所以,正要疑惑,就听身影几乎要完全融入黑暗里的埃莱奥诺尔说:“谢谢你。……我听说这段时间是你在替我照顾田地。”
“呃、呃?哦……没事。反正把田地踩坏的人也是我,这是应该的。”
布兰妮也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只是张口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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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埃莱奥诺尔似乎发出了一声轻轻的笑。
她兜帽下那半张脸因为转头的动作,重新变得看不见了。
布兰妮站在原地,五分钟后依然还是站在原地。
她那缓慢开机的脑子直至她被夜风吹得“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才终于转动起来。
……不是,等等?真的等等?
那个埃莱奥诺尔是不是对她道谢了?
欸?啊?啥?
她为什么道谢?她不是在阴阳怪气吧?
不对,哪有阴阳怪气是那种、那种……挺真诚的口吻的?
不对不对,等一下等一下,她做了什么埃莱奥诺尔会对她道谢啊?
她说谢谢她照顾田地……可是跑去田地找她打架、把她种的番茄苗、卷心菜踩得稀巴烂的人可是她啊。
她就只是试着恢复了下她的宝贝菜地而已……
呃、嗯、唔——
果然,灰姑娘的脑袋怕不是出什么毛病了吧?
……
先不管斯图亚特的个人感受如何,总之既然已经把要将妻子培养成自己继任者的话放出去了,他只能咬牙花费时间与精力,将自己的经验对着妻子倾囊相授。
多数时间,尤金妮亚算是个好学生,她虽然学得不快……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慢,但只要好好地教过她一次,她就能上手。
并且上手以后,尤金妮亚总能做出成果。有时候这些成果甚至比斯图亚特预料得还要丰厚。
但也正因如此,斯图亚特时不时会生出一种违和感:他总觉得妻子应该能以更快的速度学会他教给她的东西。
妻子之所以学得慢也不是因为她需要长时间的消化与琢磨,她需要反反复复地验证才能夯实自己已经学到的基础。
她就是……需要他用更多的时间,一点一点、掰开了揉碎了的教她。
斯图亚特不能责备妻子蠢钝,因为他的妻子确实把他教的东西都学会了。她在肉眼可见地急速成长着,成长到已经能从他的言行和过往经验里挑出他的错漏了。
偶尔,斯图亚特会想:是不是妻子是故意的。她是因为想和他多待一会儿,这才故意装作没有马上学会的样子,要他再多教她一会儿。
36.灰姑娘36
“斯图亚特,你找我?”
尤金妮亚一进丈夫的书房就单刀直入,完全没有要和丈夫先打情骂俏一会儿的意思。
心中长叹一声,斯图亚特简直想对着尤金妮亚问上一句:“我们真的还是夫妻吗?你已经有多长时间没管我叫过‘亲爱的’了?”
可大男人的面子还是让他绷紧了面皮:“你做我的副手也快一年了……我打算离开皇都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会把商行的日常事务都交给你处理。尤金妮亚,我不在的时候,你一个人也能把商行打理好吧?”
交叉放在桌面上的双手,斯图亚特看起来目光锐利,满脸严肃。实际他心里发出的,却是一个被新婚妻子冷落十个月的男人的凄惨哀嚎。
快说你不能没有我、你不想让我走啊!
然而,斯图亚特面前的尤金妮亚只是短暂地沉吟了一下。
她很快含笑点头,笃定地说:“当然。在你不在的时候,我会负起身为副会长的责任,打理好商行,不给你脸上抹黑。”
老骥伏枥是因为志在千里吗?不,是因为眼眶里的泪水太过沉重,坠得人抬不起头来。
尤金妮亚信心满满的回答让斯图亚特的精神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萎靡下来,沮丧的情绪几乎要蔓延到斯图亚特的脸上。
去年,当他的小艾拉跑来、要他将妻子当作左右手来培育成商行的下一任会长时,说他没生过女儿的气,没生过妻子的气,那一定是谎言。
毕竟艾拉是他一手养大的女儿,而这个女儿竟然为了刚进门不到一个月的继母来和他对峙,最后还用“您不答应我就再也不叫您爸爸”作为威胁,逼着他对培养妻子当左右手这件事点了头。
他不知道自己新娶的妻子是从什么时候笼络住女儿的,也不知道女儿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对自己这个父亲没有敬畏之心的。这种变化令他感到恐惧,感到不安。这些恐惧和不安又化作了愤怒,点燃了他的情绪。
虽然最后斯图亚特还是屈从了女儿,但他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对他的女儿、他的妻子发出嘲笑:
你们真的以为一个女人可以经营好一家商行吗?
你们真的以为那些精明又势利的商人们会服从一个女人的指挥吗?
『女人天生愚蠢,她们理解不了高深的道理,也难有伟大的情操。所以男人需要不断矫正女人,教会女人对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思想家、哲学家曾经如此说过。
所以斯图亚特理所当然地认为:哪怕他的妻子尤金妮亚比其他女人要聪慧,甚至可能比部分男人还聪慧,也不意味着尤金妮亚就有掌控一家商行的能力。
不论尤金妮亚如何控制自己的女儿,想要通过操纵自己的女儿进入她本不该涉足的世界。最终,她都会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在克莱瓦商行里立足,女人的小聪明根本没法在商业这种全凭实力的世界里起作用。
到头来,尤金妮亚只会自取其辱。也不知道真到了那个时候,艾拉会不会后悔帮了她的继母。
一年后的现在,斯图亚特却是觉得自取其辱的另有其人,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诚如斯图亚特所预料的那样,尤金妮亚甫一进入商行担任要职,商行的商人们就迅速地联合到了一起,开始有计划的抱团并排挤尤金妮亚。
出乎他意料的是,尤金妮亚打从一开始就没被人按着打。
她很快结识了有海盗背景的女商人赛琳·弗雷姆,又通过赛琳的关系认识了更多不是商人,但在进行商业活动的女士们。
随着尤金妮亚做成一笔笔生意,累积到不少本金的她也和《科因茨晨报》有了长期的合作。
刚开始是果干和香粉,后来是用科因茨王国没有的鸟类羽毛制成的帽饰、胸针,再后来是稀有少见的贝壳、海螺加工成的首饰……《科因茨晨报》每次都用精美的插图将那些打有“克莱瓦商行”标识的美丽物件展示在报纸显眼的位置上。
克莱瓦商行一跃成了王国首屈一指的知名商行。
只要隶属克莱瓦商行,哪怕和出钱刊登广告的尤金妮亚没有交情,甚至是交恶,商人们光是在人前报出自己来自克莱瓦商行,都能收获一片惊叹,亦或是很快得到合作伙伴的信任。
从结果上来看,尤金妮亚没有花一分钱去笼络克莱瓦商行里的任何商人,但任何一个克莱瓦商行的商人,只要还长着良心,就该承认自己确实是因尤金妮亚获益不少。
不知不觉间,针对尤金妮亚的商人变少了,尤其是从广告中受益最多的中下级商人们。
这些商人们开始意识到:跟着讨厌“爬床女”的高级商人去排挤尤金妮亚自己顶多只是能讨好一下这些高级商人。这些高级商人会不会因为被讨好而分给他们利益、分给他们多少利益却是不确定的。
但只要尤金妮亚还在商行里,尤金妮亚继续花钱给《科因茨晨报》,他们就能什么都不做就获得名望与信誉。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花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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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特意去攻击尤金妮亚呢?反正她又不会分到自己的蛋糕,那只要无视她就可以了吧?
像这样想的商人很多,就连高级商人里也有几个。
斯图亚特却不看好尤金妮亚的这种缓兵之计——一旦有人出比尤金妮亚更高的价格和《科因茨晨报》达成合作,商人们暂时不对付尤金妮亚的理由就没有了。况且科因茨王国不是只有《科因茨晨报》这一份报纸。部分报纸眼热《科因茨晨报》的销量,也开始向画家邀稿,希望画家们能为自家的报纸提供插图。
尤金妮亚再一次以实力打了斯图亚特、以及和斯图亚特有同样想法的商人们的脸。
尤金妮亚在《科因茨晨报》上打的广告,其受众主体偏向女性。也因此,不少女性商人以及坐镇商行背后的贵妇们都将目光投向了克莱瓦商行,投向了尤金妮亚这位新鲜上任、但还没有被商行内部的商人们承认的下任会长。
尤金妮亚渐渐有了同盟者,有了伙伴。
随着女性商人一个个加入尤金妮亚麾下,进入克莱瓦商行,商行原本的势力分布也跟着被改写。
尤金妮亚自信地说斯图亚特不在期间,她能肩负好整个商行,这绝不是一句大话。
也正是因为知道妻子有这个实力,斯图亚特这才能放心把商行的事务暂时交给尤金妮亚,自己离开皇都,去跑一单大生意。
“父亲,你找我们来是为了……?”
就在斯图亚特晃神的功夫里,布兰妮、香黛儿和埃莱奥诺尔都来到了书房。
相比起一年前,布兰妮身上少了些粗野、多了些风风火火的能干气质。香黛儿则从刚开始的畏畏缩缩、犹豫不前,成了现在这种知性文雅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进入了急速生长期,埃莱奥诺尔在这一年里身高增长了不少、身材也结实了许多。过去她身上那种虚幻的、易碎的、柔弱的少女感转变为一种含苞待放的力量感。
骑马时埃莱奥诺尔会把浅金色的长发扎在脑后,每当这种时候,看着穿骑马服的斯图亚特都特别感慨——他的女儿真的是长大了,他已经不能再管他的艾拉叫“小艾拉”了。
“咳嗯。”
沐浴在妻子疑惑的目光下,对着女儿们,斯图亚特装模作样地假咳一声,清了清喉咙。
“我找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你们都想要些什么伴手礼?你们也知道我这次是要去北边的梅拉达斯公国……那里全是陆地没有港口,就是赛琳应该也没去过吧?”
37.灰姑娘37
自打见过对自己不假辞色的妻子与和自己不算亲昵的女儿和赛琳相谈甚欢之后,继父就对赛琳抱有莫名的竞争意识。这让布兰妮感到好笑,不过她还是努力压了压自己的嘴角,没让自己当场笑出声来。
“……父亲,你把我们全都叫来,就只是为了问我们想要什么伴手礼吗?”
说话的埃莱奥诺尔神色冷淡,刚下骑术课的她连衣服都没换就赶了过来,这会儿正将被汗浸透的手套一指一指地从手上拉下。
“伴、伴手礼不是挺重要的吗?这可不是小事啊……”
斯图亚特越说越小声。
他有些心虚。要带的是送给贵族的伴手礼也就算了,要带什么伴手礼给家人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至少不是一定需要耽误家里每一个人时间的大事。
他是知道妻子和女儿们都很忙的……不是嘴上说说,他是真的知道!他知道妻子最近在和那些女商人们在商量拟定一份什么草案。他也知道两个继女一个忙于核算商行账务、开拓新的事业,另一个忙于学习,好像还在写诗集什么的……
当然小艾拉的事情他也打听清楚了。他的小艾拉一直都很想改善自己体弱多病的体质,所以她听了那个名叫赛琳的前女海盗的建议,不光一直在学习马术,还雇了猎手,和猎手学习了如何制作陷阱,如何在森林里打猎。
听说艾拉现在都会钓鱼烤野兔了呢!
他这个当爸爸的既欣慰,又难免心绪复杂。
他原本可是想把艾拉培养成最优雅最高贵的|名流淑女的。
不过……相比起过去那个水中精灵般易碎缥缈的女儿,现在这个充满生命力的女儿也不错吧?至少他不用再担心女儿和她妈妈一样,一场大雪就能带走过于纤细柔弱的她。
女儿已经不需要他保护了……不!他绝对不是因为感觉女儿已经不需要自己保护了,妻子已经不需要自己为她出头了而感觉不受重视、有点寂寞、所以故意哗众取宠地把所有人都召来,想让她们对自己离家这件事发表一些恋恋不舍的惋惜感言……真的不是!
他向神发誓,绝对不是!
“咳,我的意思是,我不太懂你们女性的喜好,所以问一问你们的意见。”
斯图亚特的话题转得生硬,但布兰妮可以谅解。
前世,即将远行的继父也问过她们姐妹三人同样的问题。
当时的布兰妮立刻就汗流浃背了。
那时的她和妹妹才刚跟着妈妈来到这个家。别说她们还没法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一份子,就连别人管她们叫“克莱瓦小姐”她们都会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在叫自己。
布兰妮不希望对继父表现得太生分,让继父感觉她们没有想要和他成为一家人的意思。但布兰妮又确实不知道一个富商的女儿该对自己的父亲要一份什么样的伴手礼……
毕竟,布兰妮的生父死的早。那家伙给过布兰妮的“礼物”,也只有拳脚相加这一样。
颅内高速运转了半天,布兰妮僵硬地笑着,说出一句:“漂亮裙子……我想要漂亮的裙子!”
对于富裕的商人而言,一、两条漂亮的裙子一定不算什么吧?女儿向父亲讨要裙子,这应该再正常不过了吧?
布兰妮安慰着心脏怦怦乱跳的自己,反复告诉自己继父不会因为她向他索要裙子而生气。
继父又转向了她的妹妹。
香黛儿对上继父视线的瞬间,差点紧张得没把内脏都给吐出来。
她结巴几下,在看见姐姐那张充满担忧的脸的同时,嘴巴动了起来。
“宝……宝石!我想要可以配裙子的宝石!”
香黛儿不确定自己在说这些话时是笑着的,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从自己的身体上飘了出去,她根本没法好好地控制自己的语言系统。
这一刻,香黛儿几乎要晕倒了。她很想甩几个巴掌到自己脸上,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要说胡话——她不过是个拖油瓶!她怎么能向继父索要宝石这么贵重的东西!
但斯图亚特并没有叱责布兰妮和香黛儿,他反倒是乐呵呵地答应下来,又转过脑袋去看埃莱奥诺尔。
“艾拉,你呢?”
文静又纤弱如白雪般的埃莱奥诺尔交叠双手放在胸|前。她如同一株垂头百合那样低下头去,虔诚道:“那请父亲为我带回第一根碰到你帽子的榉树树枝吧。”
碰到帽子的、呃……榉树树枝?
布兰妮和香黛儿都呆滞了。
两人在脑内咀嚼了好几遍埃莱奥诺尔的发言,依旧不明白这女孩是想做什么。
难不成她们的这位继妹是喜欢收集树枝什么的吗?
可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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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常见啊……啊,难怪她只要第一根碰到继父帽子的树枝。
听说有些巫师和炼金术士也会收集这种具有象征意义的材料。
这么说来埃莱奥诺尔是对巫术和炼金术感兴趣了?
真、真是好小众的爱好……
继父的回归是在五个月后。同继父一起走进克莱瓦家大门的,还有陪他走南闯北的商人朋友。
“布兰妮,这是你想要的裙子。来,看看,喜不喜欢。”
斯图亚特呵呵笑着,抖开一条用高级丝绸制作而成的礼服:“这也是我给你的成年礼物。”
布兰妮抱着那件礼服,抖得自己都害怕自己手上的倒刺摩擦坏礼服那细嫩的料子。
“香黛儿,这些都是可以配你们裙子的宝石,快来挑挑你想要哪件!”
箱盖打开,宝石璀璨的光芒一下子晃得香黛儿睁不开眼睛。
旁边的商人们笑看着斯图亚特送出他的礼物,显然,他们早知道斯图亚特置办这些东西,是为了当伴手礼送给继女儿们的。
轮到埃莱奥诺尔,斯图亚特从胸口的衣袋里拿出了那根灰不溜秋的小树枝。
“艾拉,这是你想要的、路上第一根碰到我帽子的榉树树枝。”
刹那之间,现场的气氛改变了。
当埃莱奥诺尔将那小树枝抱在胸口上甜甜地冲着斯图亚特笑时,一种诡异的气氛也包裹住了布兰妮与香黛儿。
“噢,天呐,埃莱奥诺尔小姐,您是位多么珍贵的小姐呀……!”
一名商人单膝跪在了埃莱奥诺尔的面前,向她行吻手礼:“您是希望斯图亚特老爷能在帽子被树枝碰到时想起你想要的礼物,想起你这个女儿,才特意向老爷要了这么一根榉树树枝吧?”
“啊啊……!您是多么虔诚、纯洁、节俭而又高贵的小姐!”
称赞埃莱奥诺尔的商人用仰望圣女的眼神倾慕地望着她。
而布兰妮和香黛儿,她们似乎被拉到了聚光灯旁边的阴影下。
商人们瞧着她们的眼神是那么轻蔑,仿佛在说:看看这两个肤浅、拜金又可耻的拖油瓶吧,她们还真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呢。贱民就是这样,哪怕住进了豪宅,穿上了淑女的衣服,内在还是一样卑贱浅薄。
真是两只不知羞耻、鸠占鹊巢的杜鹃啊。
38.灰姑娘38
那个瞬间,布兰妮想起了被倒入锅子里加热的甜菜汁。
起初,那些甜菜汁只是冒起细密的泡泡。随后,像是要讨好人的嗅觉与味觉那样,锅中的甜菜汁散发出越来越香甜的气味,那逐渐浓郁的气味里,甜菜汁也变得越来越黏稠。
布兰妮想,甜菜汁一定也很希望有人能在这时候把火关掉吧?
那样它就会被淋在生菜叶上变成一道美味的沙拉,或是被加进茶里、刷在烤鸡身上,成为令人交口称赞的美味。
可是,没有人关火。于是锅子里的甜菜汁开始发黑、发苦,最后变成粘在锅子上难以洗刷的污垢。
很多个日夜,布兰妮都在强迫自己对着埃莱奥诺尔露出一脸谄媚的笑。
她希望能被自己的继妹接纳,就像她希望自己能被克莱瓦家接纳一样。
所以哪怕埃莱奥诺尔无视她、懒得理她,只在继父在的时候才会用正眼看她,她也在努力,相信自己可以水滴穿石,相信自己能把坚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融化这其中封存着高贵百合的坚冰。
遗憾的是,此时此刻、此种情状让布兰妮理解到了一个事实:
她和埃莱奥诺尔是不同的。
她们一家三口和克莱瓦家的人是不同的。
埃莱奥诺尔虽然嘴上不说看不起她们一家,但她做出这种把她们姐妹变成对照组的事情,不就是想让她们姐妹感受到自己的“卑劣”与“下|贱”,让她们母女在人前面子扫地、名誉受损吗?
真是个可恶的死绿茶……!
差点咬碎后槽牙、一张脸涨红如猪头的布兰妮就这样认定自己听到了继妹宣告开战的号角。
那是布兰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对埃莱奥诺尔产生“厌恶”这种情绪。
也正是因为回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刻是现在,布兰妮才能理性地去拆解自己当时的反应——她那时不过是恼羞成怒罢了。
希望被继妹接纳,想要真正成为克莱瓦家族的一员。不想给妈妈丢脸,不想永远只是当一个拖累妈妈|的“拖油瓶”。想要变得和埃莱奥诺尔一样,想成为继妹那样高贵的小姐……!
所有这些念头把布兰妮逼到了角落,逼上了悬崖。
当继妹像圣女一样被人膜拜,而她被继妹衬托得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样卑贱、龌龊,她干脆自己纵身往悬崖下一跳,从此和继妹势不两立。立志要给继妹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她看不起的“下等人”也有站在她上面的一天!
现在回想起来,布兰妮只想捂脸。
人是无法不被人拿去比较的。
没有埃莱奥诺尔这个继妹,别人也会将她和其他女孩比较。她难道要去恨每一个被拿来和她比较的人吗?
那如果其他人是将她和香黛儿、和妈妈比较呢?
难道她也要因为妈妈比她优秀,就去恨妈妈吗?难道香黛儿不擅长运算就说明香黛儿不如她,她写不出香黛儿那样优美的诗歌,就证明她比香黛儿劣等吗?
每个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每个人擅长的东西就是不同的。拿长着翅膀的飞鸟和有着鱼鳍的鱼做比较,这根本毫无意义。
况且啊,别人拿她与埃莱奥诺尔比较,那是别人的事。
那些人擅自定好了规则,擅自把她摆在了赛场之上。可这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这些人能成为裁判,凭什么这些人给出的结论就是“正确答案”?
前世的她从没想过这些,竟然就因为被摆在赛场之上,就傻乎乎地认为自己的敌人只有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埃莱奥诺尔。
她完全是被外界嘈杂的声音带了节奏,把原本只是别人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甚至还为了压埃莱奥诺尔一头,变得偏执偏激,让自己彻底沦为了取悦他人的丑角。
“父亲,”
布兰妮上前两步,朝着斯图亚特露出一笑:“请给我们带好看的裙子吧!我的、香黛儿的、埃莱奥诺尔的,还有妈妈|的!啊,最好还要配上和礼裙相称的宝石!”
伴手礼的选择为什么要成为父亲对她们这几个女儿的人品考验呢?
明明可以反过来。
“我真的很想知道父亲会为我们选择什么样的礼服和宝石!”
对上布兰妮灿烂的笑脸,斯图亚特汗流浃背了。
布兰妮这话一出,家里所有人,包括此刻正在书房外假装打扫、擦拭摆件与挂画,实际正在听壁脚的佣人们,都会在他带回伴手礼时努力试图从他的伴手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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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辨谁才是他心目中最偏爱的那个存在。
理论上他应该为自己的妻子购置最贵的珠宝与最奢华的裙子,可艾拉才是他独一无二的血脉传承。他总不能优待续弦,却亏待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吧?
可如果他优待自己的亲生女儿,尤金妮亚是不是又会想自己和自己的女儿果然没被他当作真正的家人?
啊啊他就是怕发生这种情况,这才将家里的女性们都叫过来,问她们想要什么伴手礼……!
现在完了,他没法把问题抛出去,只能用心端水了……
“好期待父亲的伴手礼呀。我听文法学校的同学说,礼物就是收到礼物的人在送出礼物的人眼里的具体形象呢。”
香黛儿温柔腼腆的话语又给了斯图亚特一记追加攻击,断绝了斯图亚特同种礼服、同种宝石一个样式买四件的偷懒想法。
“还有这样的说法吗?……对了,我想起来了。斯图亚特对我求婚时,拿的是郁金香呢。当时他说:‘你在我眼里就和这郁金香一样美丽’!”
尤金妮亚单手托腮,欢快地笑着。
将自己老父亲胃痛的模样看进眼底,埃莱奥诺尔忍不住把头扭到一边——她再看下去,就要笑出声了。
按着胃,斯图亚特直起身。
瞧见艾拉轻微抖动的肩膀,与微微发红的面颊、耳朵,斯图亚特沉重的心情又明朗了起来。
不就是端水吗?只要能让艾拉开心,能让尤金妮亚开心,让两个继女开心,他就是骑着独轮车、头上顶个球,手里还抛着沙袋,也会为她们带回最适合她们的礼裙与宝石。
……希望那时,尤金妮亚能和他和好。
一个人睡主卧大床,还是太冷了啊。
……
三天后——
今天是一个大晴天,也是斯图亚特出发去梅拉达斯公国的日子。
看着斯图亚特乘坐的马车与跟在马车后面的商队渐行渐远,布兰妮抱住妈妈|的胳膊,靠在了妈妈|的肩上。
“别担心,妈妈,会没事的。”
说罢布兰妮的目光转向了同样凝望着马车背影的埃莱奥诺尔。
“埃莱奥诺尔已经做好所有的准备了,不是吗?”
39.灰姑娘39
埃莱奥诺尔向尤金妮亚拜托了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不用说,就是请尤金妮亚不要拒绝接受商行里的职位。第二件事则是请尤金妮亚拖住自己的父亲。
“抱歉拜托您这样的事……但我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做准备。”
“抓住前世杀死我父亲的凶手的准备。”
前世的斯图亚特是在返回皇都的路上遇害的。
据当时传回消息的人所说,斯图亚特的直接死因是他乘坐的马车从刚下过雨的山道上经过。那山道因为吸收了过多的水分,土质变得松软,有想要垮塌的迹象。偏偏斯图亚特乘坐的马车载有大量被他当作礼物买下的布料、瓷器以及宝石,车身十分沉重。
最糟糕的是,因为那天夜晚天降暴雨,五米之内人畜不分。斯图亚特的马车翻下山崖后没有被人马上发现。等第二天暴雨停歇、天光大亮,被压在损坏的车厢里的斯图亚特也早没有了呼吸。
由于驾驶马车的马夫头部受到重击,同样横死当场,于是整件事情没有目击者。现场的车轮痕迹被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连部分破损的车体也被大雨冲得七零八落,再也找不见踪影。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向谋杀的“意外”。
可见策划了这场“意外”的人不是那种会提刀上门、将人一刀砍死的莽夫。
埃莱奥诺尔猜测,对方不会在人多眼杂的皇都动手。最起码,不会在可能留下目击者与可疑线索的地方动手。
事实证明,埃莱奥诺尔的猜想并没有错。
这一年来,尤金妮亚以“学习”为名,时常跟在斯图亚特的身边。斯图亚特捉摸不透对自己若即若离的妻子的心意,很难拒绝妻子的跟随与陪伴。又因为时常和妻子“出双入对”,斯图亚特实在没脸当着妻子的面,继续去红磨坊那种声色犬马的地方与人谈生意。
因为被《科因茨晨报》当作八卦笑料提过一番,斯图亚特“妻管严”的|名声在商人中传得很快,也传得很广。没过几个月皇都的商人们就都知道要和斯图亚特谈生意,最好直接到克莱瓦商行来,想和斯图亚特结交,则最好请他和他的妻子一道赴宴。
如此一来,斯图亚特的交际圈基本被尤金妮亚掌握。和斯图亚特密切来往的人员也被尤金妮亚转达给埃莱奥诺尔知道,方便埃莱奥诺尔私底下对这些人进行调查。
为了拖住斯图亚特,不让他产生离开皇都的想法,尤金妮亚故作笨拙,每次都会在学习环节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要斯图亚特一遍遍教她。
实际去执行商业计划时,尤金妮亚也想过要不要故意把事搞砸,好让斯图亚特来替自己收拾烂摊子,以此拖住斯图亚特。
可尤金妮亚是外表柔弱、内在不爱认输的刚强的性子,她无法容忍自己明知什么是对的还去做错事,毕竟每一个商业计划背后的参与者都不是一个两个。
尤金妮亚当然可以任性地随便搞砸某次生意,可要为这次失败生意买单的,绝对不止尤金妮亚一个人。
更多负责实际执行这项计划的下级商人,包括搬运货物的工人,传递消息的跑腿,所有人都可能因为生意失败而遭到处罚。
所以哪怕明确地感知到了斯图亚特对自己的怀疑,尤金妮亚还是坚持做好每一桩经过了自己手的生意。
时间一天天流逝,眼看着斯图亚特想要去梅拉达斯公国做生意的心越来越强,尤金妮亚感觉自己快拖不住丈夫了。
幸好埃莱奥诺尔那里传来了消息,告诉尤金妮亚,她不用继续拖着斯图亚特、不让他离开皇都了。
“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
埃莱奥诺尔的目光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
她是在看着斯图亚特乘坐的马车越去越远,同时她也是在远远眺望着不可追的前世。
尤金妮亚心中微颤,忽然就有所触动。
此刻,最害怕斯图亚特离开的不是别人,一定是埃莱奥诺尔吧?
前世的她已经尝过失去最后一个血脉亲人的痛苦,哪怕她今生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还是会害怕与斯图亚特离别的这一刻到来吧。
“艾拉——”
一双温暖的手猝不及防地搂过埃莱奥诺尔,将她抱了个满怀。
尤金妮亚没有多说什么安慰埃莱奥诺尔的话。她只是轻轻拍着女孩儿的背脊,一下一下。
香黛儿也依偎了过来。和妈妈、和姐姐抱在一起,抱住了继妹。
肩膀抽动了一下,最终埃莱奥诺尔还是没有抬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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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安静地被尤金妮亚抱着,将发烫眼眶中的那些泪意咽下。
是的,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所有准备。她已经打出了自己手里最大的牌。
现在不是她动摇、恐慌、猜疑、害怕的时候。
现在是她作为一个猎人,最需要冷静等待的时候。
——天罗地网她已经为猎物布下,接下来就只等憋了一年,杀心都快撑破人皮的猎物亮出他的利爪了。
她一定要亲手,给予那罪人比死更痛苦的惩罚。
……
“殿下,斥候传来了消息。您所料果然没错,有人在斯图亚特·德·克莱瓦的必经之路上动了手脚,试图让他的马车坠崖。”
身披黑色斗篷、整张脸被兜帽遮住的埃莱奥诺尔面不改色地坐在高背椅上,听着来自赫尔南德斯男爵的报告。
和一年前相比,这位男爵的神情里少了两分漫不经心的散漫,多了三分势在必得的野心勃勃。
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年近四十,居然要在一个未成年少女的手下伏低做小。他对埃莱奥诺尔表现出的,与其说是臣子对君主的尊重与臣服,不如说是接近信徒对神明的狂热。
埃莱奥诺尔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高背椅的扶手。像是从那有节奏的笃笃声里听出了主君的不耐烦,赫尔南德斯男爵连忙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放在心口朝着埃莱奥诺尔行了一礼。
“实际动手的人,连同指使他们的人都已经被我们的人抓到了。还请殿下亲自对他们下达审判。”
说话的赫尔南德斯男爵就这样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从埃莱奥诺尔眼前退开几步。
在他身后,宴会大厅的门轰然敞开。十几个被麻绳将手捆到背后,双脚上挂着沉重脚镣、嘴巴也被破布堵住的男人被几个骑士打扮的青年们踹进了宴会大厅之中。
“抬起头来!”
为首的骑士揪住其中一人脖子上的绳索,强迫一行人里衣饰最为华丽的他朝着埃莱奥诺尔暴露出自己整张脸孔。
兜帽的遮掩下,没人看得清埃莱奥诺尔的表情。但埃莱奥诺尔那压抑着情绪、犹如暴风雨前格外平静的嗓音,还是让在场众人都感受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杀意。
“原来是你啊……”
40.灰姑娘40
门农·多诺万惊恐地转动着眼珠子,浑身哆嗦。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招惹上了这样一位神秘的大人物,他只是拼命瑟缩着自己的身体,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一些。
然而高背椅上那位年轻的大人物只是略一抬手,门农·多诺万连同他的手下们就像被提起后颈放到砧板上的家禽一样,被人将脑袋按在了长桌上。
“呜!呜呜!!”
门农·多诺万挣扎着,他不甘心,他想求饶,他连眼泪都喷了出来,流在桌面上。
埃莱奥诺尔并没有马上下令砍下门农·多诺万等人的头颅。她只是看着这些将杀死她父亲看得比拧断一只鸡脖子还要简单的男人们在骑士打扮的青年的钳制下瑟瑟发抖,眼中的惊惧与恐慌像是下一秒就会溢出来。
“把他们的四肢砍下来喂狗。身体嘛……丢到肉窖里去就好。”
带着一种空灵的威严,埃莱奥诺尔的声音回荡在宴会大厅之中。
门农·多诺万一个激灵。他认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却不敢相信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那个名字。
他的这种反应似乎取悦了埃莱奥诺尔。
少女拖着长长的黑色斗篷走下高背椅,她缓步绕过长桌,来到门农·多诺万等人的面前。
她脱下兜帽,却也在门农·多诺万难以置信的目光里抽出了骑士腰间的佩剑。
“迪亚兹子爵非常喜欢吃生火腿,他专门在这个庄园里建造了一个用来熟成肉类的地方。那个肉窖就在后院靠近水井的地下,应该不会难找。”
埃莱奥诺尔温柔的笑着,手中的长剑却已经朝着门农·多诺万挥了下去。
这不是埃莱奥诺尔第一次挥剑,也因此,门农·多诺万没有受额外的苦就看见自己的一条手臂掉在了自己的腿边。
他“呜呜呜”地哀嚎着,布满了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人却依旧被骑士打扮的青年们按在原处,动弹不得。
埃莱奥诺尔打了个呼哨,顷刻间,几只猎犬蹿了进来。它们先是依恋地在埃莱奥诺尔腿边蹭来蹭去,这才看着地上带血的手臂流出了口水。
“好孩子们,吃吧。”
埃莱奥诺尔轻拍猎犬们的脑袋,猎犬们得到了主人的许可,立刻摇着尾巴撒着欢儿的扑向了今天的零食。
血肉横飞的景象让骑士打扮的青年们的胃里都有些翻搅,不少人只能用吞咽的动作强行压制住涌到喉头的恶心。
一脸虚汗、脸色惨白的门农·多诺万疼得差点儿没晕死过去,他失|禁了,腿间漏出自带腥臊的液体。
但在场没有一个人会嘲笑他——门农·多诺万的手下们都还没缺胳膊少腿就已经尿了一裤子,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更是吓得两眼翻白、口吐白沫。
“你们还呆着做什么?”
赫尔南德斯男爵不满地踢了其中一个骑士打扮的青年的小腿一脚:“难道你们还要殿下再为你们示范一遍?”
骑士打扮的青年们终于从眼前血腥残暴、但又因为埃莱奥诺尔而充满着古怪美感的画面中回过神来。几人继续按住门农·多诺万以及他的手下们,另外几人则抽出了腰间长剑。
闷嚎声此起彼伏,把剑还给青年的埃莱奥诺尔则是用丝帕擦拭着手上溅到的血迹,独自一人走出了宴会大厅。
星夜无云,墨色天鹅绒一般的夜空上,群星闪烁,竟然刺得埃莱奥诺尔有些双眼发胀。
深吸一口夜风,像是要呼出从前世就一直淤积在自己胸口中的那股愤懑,埃莱奥诺尔闭上眼睛,深深地呼气。
她的手这个时候才开始发抖。
门农·多诺万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跟着父亲一起回家,在得知她向父亲索要的伴手礼是一根榉树树枝时跪下来向她行吻手礼,赞美她虔诚、纯洁、节俭且高贵的男人。
他不算太老,年纪还不到三十。他长得也不算丑,甚至可以说一句“样貌堂堂”。
前世,埃莱奥诺尔曾经收到过门农·多诺万的求婚。
当时斯图亚特将将过世,埃莱奥诺尔也还没有成年。即便埃莱奥诺尔答应门农·多诺万的求婚,在成年之前,她和门农·多诺万也只能订婚。
彼时,埃莱奥诺尔以为门农·多诺万只是想用订婚做借口将自己带离克莱瓦家,好庇护自己,让自己不遭受继母与继姐们的欺辱。
但尤金妮亚替埃莱奥诺尔回绝了所有的求婚。
是的,向埃莱奥诺尔求婚的人不只一个两个,有的人明明白白就是冲着瓜分斯图亚特的遗产而来。更有人直接就是恋|童癖,想着尤金妮亚这个继母一定恨不得将早死丈夫的拖油瓶打发出家门,带着一箱金古尔登上门,提出可以包|养埃莱奥诺尔,或是买下埃莱奥诺尔。
门农·多诺万混在这些奇葩里并不显眼,又因为斯图亚特一直将门农·多诺万视作子侄照顾,门农·多诺万对斯图亚特和克莱瓦家的人、尤其是埃莱奥诺尔相当尊重,埃莱奥诺尔从未怀疑过门农·多诺万。
斯图亚特的葬礼上,门农·多诺万再一次向埃莱奥诺尔求婚,但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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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为自己求婚,是为自己十岁的儿子阿克曼·多诺万向埃莱奥诺尔求婚。
“抱歉艾拉,上次我一定吓到你了吧?但请你理解,我只是太着急了……我害怕你继续待在这个家里,会受伤。”
“我明白,你一直都将我当作是叔叔。和我这样的大叔订婚……你一定想都没想过。所以艾拉,要考虑下我儿子阿克曼吗?”
门农从自己身后拽出腼腆地躲在自己身后的儿子,将那个害羞得面红耳赤的孩子推到了埃莱奥诺尔的面前。
“只是先订婚也好。等到阿克曼成年,艾拉你再考虑要不要和阿克曼结婚。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让你们解除婚约,那时艾拉你也早已成年,不会再被掣肘了……”
门农·多诺万说得十分真诚,就算早熟的埃莱奥诺尔是个捂不热的性子,她也难免在那个刹那有所动摇。
……和多诺万父子生活在一起,她一定会幸福的吧?
因为你看,在其他人都在嚼克莱瓦家舌根、说是她继母伙同奸夫谋杀了她父亲时,只有门农叔叔捂住了她的耳朵,让她不要听。
年幼的阿克曼又是一脸纯真,对她毫无敌意,和她那个见了谁都要上去斗一斗的继姐不一样。
但——
“对不起,叔叔。我想生活在自己家里。”
并且查清父亲的死因。
如果父亲的死真是继母一手造成的,那她一定要继母付出代价。……哪怕是同归于尽,她也要杀了继母。
“呼……”
再睁开眼,埃莱奥诺尔只感到庆幸与释然。
她庆幸自己前世没有因为一时软弱而踏入多诺万家,被人以亲情、爱情蒙蔽双眼。也庆幸自己从来没有放弃追查害死父亲的凶手。
今生,门农·多诺万不会再有谋害她父亲的机会。她心中那股绵延两世的,对害死父亲的罪魁祸首的恨意,也在这一刻释然。
她总算不必再失去父亲了。
她总算、不用再看到父亲冰冷而毫无血色的尸体了。
她总算、总算、总算……颠覆了自己的宿命。
她绝对不会再走上前世的轨迹了,对不对?
“怎么样!?”
埃莱奥诺尔被突然冒出的布兰妮吓了一跳。
刚回到克莱瓦家的她还披着带血的深黑色斗篷,连沾了草和泥的靴子都还没来得及换下。
“布兰妮小姐?是你在那里吗?”
听到动静的女仆提着马灯转了过来,眼看就要往后门走。
41.灰姑娘41
“啊,夫人、香黛儿小姐……”
尤金妮亚和香黛儿及时出现,将听到后门传来声音的女仆挡在了走廊之上。
“是我和香黛儿肚子饿,让布兰妮为我们准备点宵夜。”
“宵夜这种小事哪里需要夫人和小姐亲自动手……!”
“呵呵,小点声,这个时间大家都已经睡了。”
尤金妮亚将食指抵在唇上,低声轻笑:“你也快回去睡吧。”
美貌的夫人近在眼前,她的身上还散发出带露玫瑰般的好闻香气。女仆一下子红了脸,忙不迭地点头,随后看也不敢看向尤金妮亚的方向,低着头跑走了。
布兰妮和埃莱奥诺尔这才从门外探出身体。
埃莱奥诺尔赤着脚提着自己的靴子,布兰妮则是把埃莱奥诺尔的斗篷卷成一团,藏在身后。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扬起嘴角,总之都笑了。
“成功……了吗?”
尤金妮亚还是有点忐忑。
好在埃莱奥诺尔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点头,还附上了一个微笑。
尤金妮亚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情难自禁地冲上去拥抱埃莱奥诺尔,滚烫的泪水甚至滑进了埃莱奥诺尔的脖子里。
“噢、上帝……上帝啊……”
边哭边笑,尤金妮亚的泪水停不下来。
在被斯图亚特当作左右手与继任者来培养的这一年里,在和斯图亚特出双入对的这一年里,在被斯图亚特一次又一次靠近的这一年里,她渐渐回忆起与斯图亚特相爱时的甜蜜。
可尤金妮亚不敢去正视自己的感情。每次她和斯图亚特之间的气氛正好,她都会强迫自己逃掉。
因为她知道,斯图亚特很可能会死,很可能会再一次就那样突兀地从她的生命中退场。
尤金妮亚不愿意再一次陷入到前世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之中。
她再也不想失去自己爱着、也爱着自己的丈夫。她再也不想抱憾终身,睁开眼睛就要被迫回想起丈夫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事实。
尤金妮亚宁肯自己没有嫁给过斯图亚特,没有从斯图亚特那里得到过爱情,也不愿意再一次听到斯图亚特的死讯,感受到那种宛若被生剜下一块心头肉那样的痛苦。
这也是当初尤金妮亚说什么都想离婚,想带着两个女儿远走高飞的原因之一。
——只要不亲耳听到斯图亚特的死讯,亲眼看到斯图亚特的尸体,那她就还能骗自己,说:斯图亚特一定还好好地活着,就像自己和布兰妮还有香黛儿生活得好好的一样,斯图亚特也一定和埃莱奥诺尔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但现在,尤金妮亚不需要再勉强自己不去承认自己对斯图亚特的感情了。
她可以不用一遍一遍地对自己洗|脑说:斯图亚特将她护到身后的动作没有让她感到很温暖。斯图亚特认真工作的模样没有让她觉得很帅气。斯图亚特不是真的在试图理解她、靠近她,他只是装出想要理解她的样子想把她哄回身边。这样一来她又会是为他无条件付出的妻子,又会是他宝贝女儿小艾拉的退路……
这一刻,尤金妮亚终于不必欺骗自己说自己对斯图亚特无动于衷。
她的热泪与她的笑容,已经替她承认了她对斯图亚特的心意。
“……”
被抱住的埃莱奥诺尔怔了一怔,最终还是丢下靴子,伸手抱住了因激动而颤抖不已的继母。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
前世的她自视甚高,仗着自己比同龄人早熟聪慧,就过于轻率地相信了自己的判断。
现在,抱着泣不成声的继母,埃莱奥诺尔才明白前世的自己究竟有多么的眼盲心瞎。
她看得见父亲对继母的爱,却不相信继母对父亲的爱。她看得见父亲对继姐们的好,却不相信继姐们真的愿意和自己好好相处。
前世的她,“灰姑娘”不过是个选择性“看见”,又不愿意承认父亲已经走出了前妻的影子,正与新妻子步入人生下一个阶段的幼稚鬼。
她固执地想要用自己这个母亲的“遗物”守住父亲心中生母的影子,她不愿意接纳继母与继姐们,她不想克莱瓦家吹入新的风。
她执着地停留在原地。
可她忘了时间不会停留,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会不停不停地前进。
她已逝的母亲未必想要被还活着的人思念,她的父亲有了新的妻子也未必会忘掉她的母亲。
她接受继母与继姐们不意味着她背叛了生母,克莱瓦家高贵与否取决于克莱瓦家每一个人的品格,而非克莱瓦家每一个人的出身与血统。
埃莱奥诺尔的背上挨了一下。
是布兰妮重重拍了她一掌。
换作平时,埃莱奥诺尔一定要把这一掌打回来,但今天,对上夜色里布兰妮那含笑的眸,埃莱奥诺尔一下子没了打回来的念头——嗯,这一巴掌就暂时记账吧。
香黛儿抿着唇忍着笑。
她知道姐姐布兰妮拍埃莱奥诺尔那一下是想鼓励埃莱奥诺尔,但最后又没能坦率地抱上去。于是她拉起姐姐的手,带着姐姐一起抱住了埃莱奥诺尔与妈妈尤金妮亚。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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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黛儿的话正是埃莱奥诺尔与尤金妮亚的心声。
尤金妮亚哭了笑、笑了哭,埃莱奥诺尔垂着睫毛,也露出了重生后第一个不带阴霾的笑容。
“嗯。”
“真的是太好了。”
……
斯图亚特死了。
他的尸体是被赛琳运回来的。
那具躺在棺材里的尸体上没有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斯图亚特像是一个做了个噩梦的人,脸色苍白,表情算不上柔和。但也正因如此,斯图亚特总给人一种只要大喊他名字,就能把他从沉睡中叫醒的错觉。
尤金妮亚几乎要哭晕在棺材旁。她那张美丽的脸已经被泪水泡得看不出原样,整个人憔悴得像是下一秒就会碎掉。
布兰妮和香黛儿也在掉眼泪,眼泪一次次湿透帽子上垂落的黑纱。
在场只有埃莱奥诺尔一个人是冷静的、镇定的。
她站在已经被挖好的长方形墓坑前,平淡地目测墓坑挖得够不够深。
在神父宣布葬礼开始之后,她也站在第一排,第一个将手中献给死者的白百合放到了父亲的手边。
棺材里堆积的白花越来越多,等白百合多得像是要吞没掉斯图亚特的尸体那样将他团团簇拥,神父也念完了悼词,让两名年轻的神甫将棺材盖钉起。
“不要、不要……!斯图亚特,你起来啊!起来啊!”
尤金妮亚失控地扑到丈夫的尸体上,她用纤弱的身体阻拦了神甫们要盖上棺盖的动作。
“求求你,斯图亚特……起来吧,求你了……”
尤金妮亚握住丈夫的手,拼命亲吻他冰冷的手指。
“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我还有很多、很多想告诉你的事——”
前世失去你后对你的思念。
今生因为害怕失去你、失去女儿们而想远离你与克莱瓦家的心思。
想要指着你的鼻子说你的观念太过迂腐的抱怨。
还有……
对你真的用心教导了我的感谢。
但是尤金妮亚握住的那只手,再也不会带着体温拭掉她脸上的眼泪。
“夫人,还请节哀。”
神父让修女们将尤金妮亚搀扶开,神甫们终是钉上了斯图亚特的棺材。
沉重的棺材被人小心地送入坑中,第一捧土“唰——”地落在了崭新的棺材盖上。
听着人群发出的啜泣声,听着泥土不断洒在棺材上的簌簌声。
埃莱奥诺尔怔然地看向远方。
只看见一片如同嘲笑所有人阴郁心情一般的晴空。
42.灰姑娘42
被丢进肉窖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门农·多诺万不到半天的时间精神就崩溃了。他将自己的同伙招供了个一清二楚,一个人都没有漏掉。
在赫尔南德斯男爵的帮助下,埃莱奥诺尔以举办神秘拍卖会的|名义将这些商人们聚集到城郊一座废弃的宅邸里,然后——
她亲手用火把点燃了已经封锁了出入口的宅邸。
克莱瓦商行一|夜之间死了五名颇有威望的商人,还有一名高级商人行踪不明。借着这个由头,埃莱奥诺尔请赛琳前去接应父亲,好让父亲尽快回到皇都,主持大局。
而发生了这样一场死去几十人的火灾之后,皇都依旧风平浪静,没有出现人心惶惶的情况。
参与“神秘拍卖会”本就是伴随着风险的。
过去就有过邪|教|徒以“神秘拍卖会”为名,聚集了一大帮人,给这些人吸入了“通灵药”、也就是致幻剂,让这些人自相残差,以此完成十分血腥的邪神献祭仪式的事情。
那么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对“神秘拍卖会”趋之若鹜呢?
因为更多的“神秘拍卖会”是盗贼在销赃。那些通过杀人越过而得来的、没法放到台面上买卖的珠宝奇珍时不时会出现在“神秘拍卖会”上。有时拍卖品里甚至会有被绑架的异国公主,和被倡馆老|鸨调|教过的没落贵族。
和克莱瓦商行的几个商人一起被烧死的,除了有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还有一直以打压赫尔南德斯男爵这样的新兴贵族为乐的皇都贵族。
这些皇都贵族大多是卖掉了自己祖辈所拥有的领地后移居到皇都来的。他们认为地方贵族是上不了台面的乡巴佬,也攻击靠捐赠从皇室那里获赐爵位的新兴贵族,认为新兴贵族都是满身铜臭的暴发户。
偏偏这些皇都贵族都贯彻“只有下等人才会去工作”的贵族信条,一个个坐吃山空,被排挤出皇都权利中心,只能攀比祖上的煊赫。
死了这样几个皇都贵族,别说新兴贵族与地方贵族只会私底下拍手叫好,就连皇室也对此兴致缺缺,只是敷衍地交给皇都治安官去追查就没了后续。
埃莱奥诺尔没有对门农·多诺万的妻儿赶尽杀绝。
毕竟那个为门农·多诺万生下两个儿子的憔悴女人从法律上来讲并不算是门农·多诺万的妻子,在门农·多诺万的眼里,那不过是一个为他生儿育女的下人,他没有必要告知她他在做什么,也不会给她任何插手他事情的权利。
也正是因为门农·多诺万没有法律上认可的妻子,前世的门农·多诺万才会恬不知耻地向埃莱奥诺尔求婚。
至于门农·多诺万的两个儿子,大儿子阿克曼·多诺万现在还不到十岁,小儿子杰弗里·多诺万才两岁,还在母亲的怀里吃着手指。
母子三人在门农·多诺万“失踪”后过着与往常没什么两样的生活,他们没有寻找门农·多诺万的意思,在埃莱奥诺尔借口探望登门时三人似乎还胖了一点儿——门农·多诺万不在,他的那份商行分红就被尤金妮亚做主给了他的妻儿。
被烧死的商人里有三个是高级商人,他们每个人手下都有几十号普通商人。所有人都以为斯图亚特不在的情况下,克莱瓦商行会因此动荡一阵子。
甚至还有人动了歪心思,伪造合同并拿着伪造出的合同跑到克莱瓦商行去,自称自己和死去的高级商人有合约在身,现在合约完不成了,要求克莱瓦商行赔偿。
天知道布兰妮拿着克莱瓦商行的账务清单、还有精算报表就出来了。
她当众拆穿那些合同是伪造的——克莱瓦商行的合同不光有格式上的要求,合同在订下前还会被拿到布兰妮这里进行精算。布兰妮会将精算的结果,也就是大概的成本、收益还有蕴含的风险告知商人,最后由商人自己决定做不做这笔生意。
这些伪造合同的人拿来的合约压根儿没在克莱瓦商行的账务清单、还有精算报表里出现过。用同样的方法去精算,也是成本、风险远远大于收益的垃圾合约,只要商人脑子没坏,就不可能签下这样的合同。
布兰妮一战成名,来闹事的商人们灰溜溜想走,却惨遭火绳枪指头。
赛琳可不是克莱瓦商行里唯一的女海盗。赛琳在尤金妮亚这儿“上岸”后,曾经跟随过赛琳、还有现在也在追随赛琳的女海盗们也纷纷想要转型成“商人”。
赛琳去接斯图亚特之前,特别叮嘱手下们要好好护卫克莱瓦家的人还有克莱瓦商行。
当然,这些曾经的女海盗们也不傻。她们清楚没有布兰妮的“先礼”,她们就不能“后兵”,否则她们就算能用火铳逼退上门找事的商人们,克莱瓦商行也将信誉尽失,成为众矢之的。
闹事的商人们很快被赶来的治安官带着人押走了。
埃莱奥诺尔想,自己一定就是在看着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这个时刻,开始松懈的。
而命运,总是喜欢给松懈的人一巴掌。
斯图亚特的死不是任何人害的。
那天,斯图亚特只是和平时一样在晚餐后多喝了两杯葡萄酒。
不敢让斯图亚特离开自己视线的赛琳也在喝,她喝的甚至和斯图亚特喝的是同一瓶酒。
酒酣耳热之际,斯图亚特忽然就睁大眼睛,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赛琳一秒酒醒,冲上去就扶住了从椅子上摔下来的斯图亚特。可斯图亚特已经无法呼吸,嘴唇与手指先端都开始发紫、变乌。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快到赛琳让人去喊的大夫都还没有来,快到斯图亚特都没能留下一句遗言,人就已经没有了呼吸。
铛——铛铛——铛——
随着最后一铲泥土落下,丧钟也悠然长鸣。
“……奥诺尔、埃莱奥诺尔!”
见继妹始终双目无神地望着远方,布兰妮情急之下叫出了那个埃莱奥诺尔最不喜欢的称呼。
“灰姑娘!!”
木偶般了无生气的埃莱奥诺尔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她像是刚睡醒一般,茫然地、带着些朦胧地将视线转移到了布兰妮的身上。
下一瞬,布兰妮浑身发抖地将继妹扯进了怀里——她有一种古怪预感,一种如果自己不在这个时候拉住继妹、继妹就会去到某个很远的地方的预感。
“哭吧!”
“快点哭呀!”
明明是让继妹哭,抱着埃莱奥诺尔的布兰妮却先掉了眼泪。
她摇晃继妹的身体,表情既悲戚又焦急。
看着布兰妮,看着哭得差点要昏死过去的继母,看着拼命扶住继姐、自己也在落泪的二姐香黛儿……埃莱奥诺尔突然想笑,只想笑。
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却在父亲的葬礼上流不下一滴眼泪。就连那些前来吊唁的宾客脸上的悲恸与动容似乎都要比她这个女儿要来得更深刻、更真实。
“哈哈……”
笑声自埃莱奥诺尔的喉间溢出。她开始一点一点地笑出声来,最后几乎是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
真的很好笑啊。
继母也就算了,为什么其他人也要跟着掉泪呢?他们明明没有那么喜欢她的父亲、甚至都不是那么了解她的父亲……
啊——真好笑。
看看她这笨瓜大姐的脸吧。她不是一向以容貌自傲吗?现在哭成一张丑脸像什么样子?
“喂,你们看,斯图亚特的女儿不是疯了吧?”
吊唁的人群里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小女孩没了妈,现在又死了爸,很可能啊……”
那些人似乎以为只要自己说得低声些埃莱奥诺尔就听不到,可惜,埃莱奥诺尔的耳力向来很好。
布兰妮的耳力也不差,她戾气横生地瞪向了那几个议论埃莱奥诺尔的宾客,吓得那几人瞬间噤声,这才噼噼啪啪地拍起了继妹的脸颊。
“醒醒!你这个该死的灰姑娘!”
“想哭你就哭啊!?为什么你要笑呢?!”
“就算你哭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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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有人嘲笑你的!为什么你就是、你就是——”
你就是无法相信我们(继母、继姐)会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呢?
前世的记忆涌入布兰妮的脑海之中。
那时,埃莱奥诺尔在斯图亚特的葬礼上还显得比较正常。她虽然没有哭,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歇斯底里的大笑。
斯图亚特的葬礼上,埃莱奥诺尔从头到尾都是安静的,不发一言的。
彼时尤金妮亚正忙着应酬前来吊唁的宾客,布兰妮与香黛儿又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除了悲伤,母女三人更多的是焦头烂额与不知所措。
等葬礼结束,等待着尤金妮亚的又是克莱瓦商行商人们的集体施压、债主的上门以及克莱瓦家佣人们的惶惶不安。而布兰妮与香黛儿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两人只好待在家里,承担起了佣人离开后堆积起来的家务。
发现埃莱奥诺尔变得不太对劲,是在仲秋的时候。
那天深夜,渴醒的布兰妮下楼去找水喝。经过埃莱奥诺尔房间时,她发现这位继妹的房间房门打开,而继妹显然也不在床上。
布兰妮的睡意瞬间消散,她硬生生捂住自己的嘴巴没让自己惊叫出声,这才蹑手蹑脚地经过母亲与妹妹的房间门口,开始到处搜寻埃莱奥诺尔的身影。
是家里进贼了吗?埃莱奥诺尔会不会被人掳走了?还是说从父亲葬礼结束后就再没开过口的这孩子产生了一些不好的想法……?
埃莱奥诺尔不会想要轻生吧!?
布兰妮急得快死了。可一直到天边亮起鱼肚白,她都没有找到继妹的踪迹。
这让布兰妮的情绪崩溃了。她大哭着,也顾不得会不会吵醒母亲与妹妹了,她冲到主卧门前就是一阵狂拍,在尤金妮亚醒来、并下床开门时哭着对妈妈说自己找不到妹妹了。
尤金妮亚和从隔壁房间里出来的香黛儿都吓得不轻。
三人分头一阵找,最后是在熹微的晨光里发现埃莱奥诺尔蜷缩在满是灰烬的壁炉里。
没有佣人,克莱瓦家的壁炉已经很久没有清理过了。幸运的是,因为秋日气候温暖,最近克莱瓦家都没有燃起过壁炉。
第一次在壁炉里找到裹了满身灰的埃莱奥诺尔时,布兰妮感到庆幸。
庆幸继妹没有被掳走,没有遇上小偷,庆幸继妹好好的,没有受伤。
第四次在壁炉里找到裹了满身灰的埃莱奥诺尔时,布兰妮感到痛心。
她听大夫说过,继妹总是睡在灰堆里是一种为了冲淡痛苦而做的自虐,她在以肉|体上的痛苦转移心灵上的痛苦。
第二十次在壁炉里找到裹了满身灰的埃莱奥诺尔时,布兰妮产生了一种近似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怒……
痛苦的难道只有她埃莱奥诺尔一个吗?她的妈妈不痛苦吗?可妈妈就算痛苦也在支撑着这个家呀!妈妈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为什么埃莱奥诺尔还要继续做这种往她伤口上撒盐的事情……!
第五十次在壁炉里找到裹了满身灰的埃莱奥诺尔时,布兰妮想起外面那些谣传她们一家虐待继妹的闲话。
她开始想:败坏我们一家的|名声,这就是你的目的吧,死绿茶。
后来,不知道第几次在壁炉里找到满身灰尘的埃莱奥诺尔时,布兰妮听到了自己刻薄的声音。
“……灰姑娘!”
她揪着继妹的领口,恶狠狠地对继妹说:“看你这脏兮兮的模样……干脆从今以后你就叫‘灰姑娘’吧!”
说罢,她冷笑着把继妹推回到灰堆里。将那些被继妹裹了一身灰、但因为没有佣人所以还来不及洗的脏衣服一股脑儿地扔到了继妹的脸上身上。
“你也不配穿什么好衣裳。以后你就穿这些吧。”
“对了,你这么脏,也不该睡在床上。你说对吧?”
拖长了音调,布兰妮倨傲地俯视着自己的继妹,用那个最具羞辱性的|名字叫她:
“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