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养兄是反派恶神后》
1. 神算
温摇又看见了那天的自己。
按理说人类的大脑都该有自我保护措施,对于冲击力过大或不想看见的内容会无声无息自动屏蔽,以至于彻底遗忘。但她好像不一样。尤其是在正经八百的十九岁生日后,这已经是她第五次看见十年前的那一天。
血。尖叫。鸣笛声。紧急避让时车胎与道路的摩-擦声。
她母亲收来的二手车本就破旧,横在路边时车头已经粉碎得不成样子,丝丝缕缕汽油顺着裂口往外涌,遍地都是金属零件与碎裂外壳。
由于冲击力太大,驾驶座的成年女性当场毙命,挡风玻璃反光的锋锐碎片还插在女人的胸口,汩汩往外淌着血,把那件新买的、样式朴素的素色衣裙染得黏腻一团。肇事的黑色豪车由于防护充足,仅仅只是凹下了半个车头。
警笛声从极远的地方传过来,黑色豪车里戴着墨镜的司机关了手机通话,最后近乎怜悯地看了那辆粉碎的私家车一眼,踩油门倒车一气呵成,在旁观路人认清情况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概十几分钟后,好心的路人与警察合力搬开破损得不成样子的车门,把后座两个受伤的孩子拽出来。一-大一小。
男孩尚且保留着清晰意识,只是肩膀划了一道长长扣子,被救出来时还死死扒着车门请求救救他养妹。八-九岁的小姑娘则不知撞到了哪里,闭着眼昏迷不醒,一条腿还被卡在汽车残骸内,最后用上扳手和大型铁钳才把她整个好端端抱出来。
半分钟后,私家车残骸着了火。
警察和消防人员抱着仅存的两个孩子退到安全地带,看着成年女性的尸体无声无息被火舌吞没,在成串的爆炸里绚烂又滚烫。
温摇也在看。面无表情,目不转睛。
她久违地感觉到了头痛和呕吐,蹙着眉按了按胃的位置,把责任归咎为今天忘带了哥哥准备的早饭。
大概由于能力并不稳定,原本如同全息电影般的画面开始频闪,肉被烤糊的焦味飘了出来。温摇后退,肩膀又被冰冷的手按住。
她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那道只存在于幻觉里的、长着四只狭长血红眼瞳的黑影。红瞳里倒映着缺心圆血月环环相扣,蔓延着裂隙与触-须般的痕迹。黏糊糊的。冰冷的。一如既往,像是能吞没世界上的所有光线。
她看不清祂的存在,唯独跟那几双眼睛对视时头痛更是欲裂,弯下腰捂住鼻子,幻觉自己好像流出了鼻血。祂只伸出手在她肩膀上按了按,声音嘶哑得像是吞了鹅卵石分不清男女雌雄。
“太年轻了,”祂轻声道,“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再看了。”
“......”
“嗡......”
黑板前智能点名系统开始飞快转动,熟悉的阎王点卯小曲响起。教室里摸鱼睡觉打游戏的大学生们发出此起彼伏表示无奈的哀嚎。
温摇扶着太阳穴缓慢回神,胃部翻涌感未曾消下去,正好听见老师敲敲黑板,又好气又好笑地叉腰看着前几排学生。
“只是让你们谈谈关于近期本城几起死亡事件的看法,又没让你们真的跟着天师府去办案——眼看着快期末了,不想加学分?”
温摇一激灵就坐直了身子,庆幸自己醒得及时刚好赶上点名。再侧头一看,朋友祝珠还在旁边乐滋滋打字跟crush聊最近在年轻人堆里很火的“许愿网站”,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名字已然掠过了大屏幕。
她踢了踢祝珠的椅子腿,低声:“还玩,都要点到你了还玩!”
小姑娘这才回神,将手机一关刷刷扯过她面前的书,龇牙咧嘴地低声问:“她刚刚讲什么了?问的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刚刚也在......也在发呆,”温摇低声严肃回复,“应该是什么......本城最近的几起多人死亡事件。天师府插手的那几桩案子?”
她最近不怎么关注新闻,说话时犹豫了半下。倒是祝珠看起来倒是走在网络热门前沿,立刻拖长调子发出意料之中的声音。
“那几件事......最近全城都在聊,也难怪老师会提起来。”
祝珠用书挡着脸,小声絮叨:“高速路连环车祸,城郊烂尾楼集体跳楼什么的,确实邪门。但天师府都介入了欸,他们可比咱们这些普通人本事大多了,估计破案也是时间问题......我靠停了,点到谁了?”
屏幕上头像停住。万幸她俩都没被点到名字,倒是后面两排的某个男生满脸生无可恋地冉冉升起。
两人齐刷刷松了口气,祝珠又把教科书推回了温摇面前,又拿起了手机。
“又是哪个crush?篮球场的、图书馆的还是食堂的?”温摇瞥了一眼她的手机页面,露出了一点促狭笑意,“还是那个宿舍门口召集大家买猫条喂学长学姐的?”
“狭隘,”祝珠冷笑一声,“当然都不是。是新认识的。”
她把聊天记录给温摇看,话题来来回回尬聊几轮,无非都跟“许愿网站”有关系。温摇不得不怀疑她到底是在跟异性聊天,还是点了个陪聊大侃特侃——毕竟据她所知,祝珠向来对这些神神鬼鬼有的没的很感兴趣。
本城大学之间流传的、据说只有“受邀请者”才能进入的、有求必应的许愿网站,更是她最近的心头朱砂痣。
只可惜跟朋友截然相反,温摇本人对这些没什么反应。她敷衍地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转了转笔看了眼时间。
“快下课了啊。”少女慢吞吞地转移了话题。
转移话题向来都是有用的,祝珠立刻兴致勃勃地提议,显然已经蓄力许久:“今明几天都放假,你有没有什么活动?要不一起出去玩吧?”
“不去,要回便利店打工,”温摇懒洋洋地拒绝,手机适时振动了一下,“老板说最近人手少周末打工算我三倍工费,还要教我怎么用冰杯调酒。到时候我给你调小甜水喝。”
祝珠歪头想了想,兴奋情绪并没有被打消,从善如流:“那也好!过几个月我生日咱们一起出去玩。到时候你请我吃你们家甜品店的蛋糕!”
适逢此时下课铃声打响,大型教室里躁动起来。温摇低头看了眼手机信息,置顶备注为“哥哥”的联系人发来了新消息。
【哥哥:晚上早点回来,给你留了奶油核桃包。】
【哥哥:小猫卖萌招手.jpg】
黑发的少女忍不住莞尔,闹哄哄教室里有同学笑嘻嘻地擦肩而过,顺便还热情招呼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
“不去了,”温摇收起手机,几乎是有些骄傲地回答,顺便替正在收拾东西的朋友拿过书本,“家里人让早点回家。”
*
能考入本城大学的只有两种学生。
家境非富即贵的、和成绩高到离谱的。两种极端。
很可惜,温摇属于后者。
因此,比起同伴热衷于的鲜艳品牌服饰,她更习惯于简洁朴素的衣物、黑白灰单调的颜色和更为常见的款式。丢在下课放学时的人流大部队里简直压根找不到人——这也是她刻意想要营造出的结果。童年时贫民区的生活经历早早教她学会了许多道理,其中一条是“枪打出头鸟”。
太高调只会引来灾祸。若不是学校奖学金实在给得太高,温摇当年甚至都没考虑报考以富家子弟和精英教育出名的本校。
“不过我说真的,你脸色今天也太差了,是不是因为没吃早饭?”
祝珠终于吐槽完了上周出去旅游被坑的经历,弯着腰开始观察她的脸色:“我这里还有巧克力,要不你垫一垫?”
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越发频繁的幻觉。
还有幻觉里那坨不可名状的黑芝麻糊。
温摇敛下眼底的不爽,扯起嘴角半开玩笑道:“说不定是因为昨晚熬夜,今天早八还要点名。”
可怜的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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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估计也被她糊弄惯了,颇为怀疑地瞥了她一眼,还是把巧克力糖塞给了她——对方随手掏出来的糖就是进口货,上面写的外语密密麻麻,瞧着价格就不便宜。温摇也不推辞,将糖塞进兜,准备留着周末加班吃。
等走到校门口时,人显得越发多了。校门外聚集的摊贩叫卖声此起彼伏地响。大学门口的小吃摊和集市生意向来不错,只是聚集的人流黑压压,好像比以往还要多出几倍。
几个结伴大学生拉帮结派匆匆而过,温摇往旁边闪了一下,瞧着他们兴高采烈朝着门外某处疾走,涌入了那边明显增多熙熙攘攘的人堆里。
攒动的人头中-央遥遥地杵着个飘白布的木杆招牌,大大方方写着“八字命理,趋吉避凶”四个字。
......这么多人围着的,竟然是个眼生的算命摊子?
见温摇的目光落到招牌上,祝珠踮着脚越过人群看了看,恍然大悟地拖长音调:“你有几天没来这边不知道了吧,喏。这边支了个新的算命摊子,据说超级准,大家下了课放了学都喜欢往这边跑。”
“一个算命摊子围这么多人?”
温摇跟着祝珠往人群里面扎,一边侧身左躲右躲一边不以为然道:“超级准是有多准?别又是什么来圈大学生钱的骗子。你之前不也被什么命理师骗过......”
“咳咳,”祝珠适时两声咳嗽打断朋友挖自己黑历史的行为,“什么圈钱,人家不收钱。”
“那老头免费算命,一天一人一次,下午四点来铺摊,就摆俩小时摆完就收工,城管来了也撵不走,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真有个性。”温摇才刚敷衍了半句,已经被祝珠扯到了人潮前面。
正如朋友口中所描述,人堆中间的只是个很普通甚至称得上简陋的算命摊位,写着周易八卦的纸布被石头压住四角,旁边木杆子白布摇摇晃晃。摊位前塑料板凳上坐了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外披着件黄-色道袍里面则是大背心裤衩,戴了副茶色小墨镜,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
学生们挤挤擦擦地来瞧他也不着急,甚至连什么摇头晃脑取道具动作都没有,就懒散耷拉眼皮那么看上一眼面相,随便诌两句话。
温摇刚刚离得远没看清,此时离近了才看见,那写着招牌的白布背面竟然还有行字。
【天师府认证,童叟无欺。】
温摇:“......”
温摇:“不是,这绝对是骗人的吧。我们还是......”
话音未落,祝珠已经拿出了女大学生挤超市的灵活身法,扯着她嗖嗖嗖就挤到了人堆最前方,往前一迈站在摊位前,热切地弯下腰:“我呢,我呢大师?能不能帮我也看看?”
她声音清晰落到摊位边,刚巧中年人看完一位,茶色墨镜后的眼睛一转,落在了这位衣着鲜艳的小姑娘身上。
“你?你有什么可看的?”
他打了个哈欠,懒散地掏了掏耳朵,随口道:“家境殷实无病无灾,就是近期容易破财被骗,小心着点就是了。”
“我靠大师,神算啊,”字字句句都准确打在祝珠心坎,她热泪盈眶,一把薅过温摇推到男人面前,殷切地:“我朋友今天第一次来,帮她也看看呗大师。”
温摇:“......?”
估计她也没想到这算命还有自己的事,一下子就被推到了人群中间。黑发少女表情茫然又尴尬,下意识低头,猝不及防与茶色墨镜后那双眼睛对视。
两人对望,男人懒散的笑意收敛了一些。温摇清晰地看见那双墨镜后的眼睛微微转动,露出了第二只深色虹膜。
他眼眶里的眼球是双瞳。
“......”
“小同学。”
算命的中年男人笑了一下,转动的双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某种鹰隼盯着地面上的毒蛇。
“死人怎么还来算命看相呢。”
2. 泥浆
男人的音量不大不小,正正好好能让靠得近的两个人听清。
身后人群似有了半秒寂静。
温摇只感觉血液一下冲上脑子嗡嗡作响,电光火石间抬起头与那茶色墨镜后的眼对视,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只可惜还没等她想好说辞,身后的祝珠依然拔高了声调,似乎有所愠怒:“什么死人?你说什么?我朋友好好的你咒我朋友死?”
她往前一步将温摇护在身后,气势汹汹地瞪着男人。后者笑了一下,赶紧退后举起手,似乎是怕祝珠真创过来。
“开个玩笑而已嘛,”他咳嗽一声,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那个,小同学,你要不要我们这儿卖的护身符,可灵了。保你逢凶化吉事事顺利......”
“卖护身符?”祝珠气急,无视周围骚乱人群,“你就......”
一争一吵间,黑发少女才似缓慢回神,伸手拉住了像斗兽般的朋友,低声劝阻:“好了,跟他置什么气,我们走就是了。”
算命的男人低眸看她,见温摇略过祝珠,直直地又一次与他对望。那双漆黑的眼微微眯着,透出晦涩不明的意味。
“......”
祝珠看起来相当不忿,温摇花了大力气才把她劝走。
两人离开人堆走到公交车站旁时,她还在愤愤着,低头乱踢脚边的石头。
“我就应该听你的话,什么算命的,我看就是咒人来买他的护身符,”小姑娘冷哼,把小石子踢得远远的,又反过来安慰温摇,“你也别听他瞎说,你这不是好好的吗?封建迷信都是骗人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大小姐,”温摇笑了起来,无奈地举起手,“好了,放过地上的石头吧。你看,有车来接你回家了,我的公交车也快到了。”
祝珠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路边果然已经停了辆自家的黑色豪车。
“好吧,”她一下子泄气,依依不舍地跟温摇挥了挥手,“那......明天见。”
“明天见。”
朋友小跑着跑向豪车,背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公交车也终于由远及近而来。
车上人不多,温摇刷卡上车,随便找了一个后排的位置落座,靠着窗往外看。
她朝外呼出一口沉沉的气,脸上挂着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真糟糕。温摇想。
比她以为得还要糟糕一万倍。
*
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做来自过往的噩梦,也第一次见到梦境里那团不可名状的黑芝麻糊。
只是,那次噩梦她并非旁观者,而是以幼年时自己的第一视角,再重新回顾了那起事故。
小小的孩童一条腿卡在车座底下拔不出来,外面警车鸣笛声嘈杂地响,胸口被钢片贯穿的致命伤汩汩往外流着血。身前是母亲已然失去气息的尸体。苍白冰冷的手耷拉下来,指尖落到她眼前。
残破车门外传来哥哥的哭喊,女童喘息着伸出手去,失血过多的混沌之中看见母亲惨白的手腕上,亮起密密麻麻的细小的黑色符文。
从血管到筋脉,像是某种黑蚁肆无忌惮啃食着生命,流淌着蔓延向她自己。温摇定睛看去,这才看清那些符文只写了一个字。
死。
死咒。
一切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她不能在这天活下去,等待她的会是跟母亲一般的命运。
有人早已将她的未来断绝在此处,即便那时实在年幼的温摇还理解不了为什么。
她挣-扎着伸手想推开面前横架的阻碍,将脸凑到残骸光亮处大口大口呼吸,徒劳的行动只能让胸口钢片扎得更深。
然后,女童抬起头,在濒死的虚无里。
看见了那庞然的、恐怖的、镌刻着残缺血月纹路的怪物。
怪物在俯视她,三只眼缓慢转动着,像她在动物世界里看过的蛇。她判断不出那道目光到底是审视,是鄙夷,还是怜悯。
“你要死了,”那东西如此对她说,“有人给你和你母亲下了死咒,你要死了。”
小温摇理解不了什么死什么活,但她太痛了,痛得实在坚持不住,只能蜷缩着躺在血泊里震颤。
俯视她的怪物微微蹙眉,或者说,在她的感觉里,祂“蹙起了眉”。
那只怪物朝她伸出了手。满是锁链与伤痕的、动一动会叮叮咚咚响的手。
漆黑,骨节分明,锋利。
幼童下意识服从祂的催促,冰冷惨白的小手艰难地伸出去,震颤着抓住了漆黑锋利的手指。
祂微笑,俯下身,贴着她的手引导她摸上自己胸口的钢片,用力将其拔出。预想的血流如注并没有出现,那道狰狞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愈合,化为平整洁白的肌肤。
“你本该死去,是我救了你。”
怪物贴在她耳边如此宣告,语气嘶哑粗粝没什么波动:“作为代价,你的命属于我。一如千年前你的先祖那般。”
“命运会替你记住这一日。等到未来的某时,重新提醒你想起。”
“......”
清晨苏醒时温摇浑身都是冷汗,湿-漉-漉把睡裙都浸得贴在后背上。她闭着眼抱着头深深吸气,半晌扶着墙壁下床,想去浴室里洗个澡。
等打起精神环顾四周时,她这才意识到不对劲。
只是稍微注视某项物品注视得久些,丝丝缕缕破碎的信息就会涌进脑子里。桌子的年份和产地,闹钟仅存的电量,甚至食物的配料表与保质期。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物质世界的阻碍对她来说再无意义,无需触碰她就能接收到真实。
现实的真实。
谁小时候没做过白日梦?温摇小时候也梦想过自己有什么超能力。
尤其是在跟哥哥蜷缩于旧居民楼的小房间里,拼命嗅着隔壁飘来的饭香时,这种梦想被催化成饥饿之中唯一的愿景。
可当自己真的出现了某种异变,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惶恐和不安,仓皇间好巧不巧,房间的门已然被轻轻敲响。
“摇摇?你醒了吗?我听见你起床了,”清润平和的男声从门外传过来,“今天起得好早,快出来吃早饭,我做了南瓜粥和肉包。”
......是哥哥。
在人失去理智惶恐时总会下意识寻找信任之人的庇护,年轻的小姑娘也不例外。她几乎是瞬间就弹到了门口,震颤着手打开房门。老旧的门吱呀一声,露出门外温和微笑的青年面孔。熟悉又亲昵。
温摇紧张的,寻求庇护般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她视线上移,看见哥哥身后血雾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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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绕成残缺的、同心圆般的红月纹路。那双熟悉漆黑且锋利的鬼爪从红雾与血月里伸出,蒙住了青年的脸,只露出面具般深红色的缝隙,那是眼睛的位置。
确切来说,是怪物第三只眼的位置。
被漆黑鬼爪蒙住脸的哥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疑惑又稀奇道:“怎么了?没睡好?怎么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随着动作,第三只深红缝隙般的眼珠也在转动,鬼爪从身后捧着他的头颅,缓慢摇晃。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拨弄着自己的哥哥,像拨弄着。
......像拨弄着木偶一样。
“.......”
“前方到站......请下车的乘客带好随身行李,等车停稳后再......”
公交车广播女声适时响起,打断了温摇的回忆。她闭了闭眼平复心神,又捏着鼻梁放松肌肉,这才勉强缓过神来。
从那天到现在已经过去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间,她总算是搞清楚了自己能力的使用方式和限制。
简而言之,温摇能透过事物的表象窥-探其内部实质,且能力的发动完全可控。但查看的生命体自主性越强,她能获得的信息就会越少越片面。就像刚刚与那位算命先生对视时,温摇只零碎得到了“天师府”、“卦象”、“运势”、“为......而来”这几个词语。
那人还真是天师府的来人。
天师府的人来这儿干什么?不是说他们接手了本城近期发生的几起大型死亡案件吗?现在应该在查案才对吧。
半个月前的温摇还得绝望地重塑世界观,半个月后的她现在已经看开了。
自己不是活人。哥哥可能压根连人都不是。
跟天师府什么的对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下次再放学的话,绕个路走好了。
站点播报声再度响起,黑发少女站了起来,目光透过更显喧嚣的街道,远远就看见了商业街边装潢简洁的甜品店。
她深深吸气,拍了拍脸调整表情,让自己的气色好看了一些,单肩挎包跳下了车。
彼时正是中午,周边学校多,这个点来光顾的也都是学生,几个年轻顾客有说有笑提着纸袋推开门走出来,恰好与她擦肩而过。温摇几步跑过街道,甜品店招牌是大片的白与简洁的黑体字,看起来有些单调,但并不影响这里生意兴隆。
按照往日的客流量,快到午餐的时候,也是店长终于能休息一下的时刻。
少女熟门熟路踏过台阶,照例不急着一手推开玻璃门,而是先绕着店面走了一圈,检查调试角落里安着的摄像头是否正常。
确认一切无误,她这才放下心来,脸上带起人畜无害的笑,像小孩子那样扬起声调,胸有成竹地大叫:“哥!我回来了!”
大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扑面而来甜甜的面包香。
店内正在整理柜台的人闻声抬起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柔和了眉眼,莞尔。
同样的,青年头顶氤氲黏腻如泥浆般的黑雾之中,那红月纹路的眼球也闻声转了过来,直勾勾地盯住了正在进门的少女。
“......”
温摇笑容不变,眼底阴郁漆黑,笑意全无。
又是这东西。
最近祂出现在她眼前晃悠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3. 生父
四邻八舍外加温摇本人都知道,温祭长得好看。
打小就好看。
是那种温柔的、亲和力极强的俊美,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无端舒服。漆黑眼瞳不似温摇那般沉郁,反而时常弯起,透出潋滟的光。笑起来时会眼尾那一点小痣也荡来荡去。即便是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配黑裤子,甚至披着糕点师的外套,也与他相衬得不行。
应该是刚烤完一批新的面包,温祭身上带着小麦和奶油的味道。
他从柜台绕过来,熟练地接住了温摇抛过来的书包,笑眯眯地弯了眉眼:“今天放学好早,之后几天都没课了?”
“嗯,都没课了。”
温摇也不避讳,坐在一旁白色摇椅上,拿过柜台旁的蔓越莓曲奇饼干嚓咔嚓啃:“明天可以提前去便利店,店长说假期加班算三倍工钱。”
听到妹妹毫不避讳提及打工的事情,温祭神情微顿,露出了一点迟疑的神情,显然对“妹妹打工赚学费”这件事情并不赞同。
事实上,他们私底下也已经交谈过此事很多次,最后都被温摇找借口糊弄过去。
——“不是说哥哥没有能力养我,积累一点工作经验也很好嘛。”
那天温摇绕到他背后给他讨好地捏肩膀,身后一条尾巴无形地摇:“而且我好不容易成年了,总不舍得看见你起早贪黑营业早餐店吧。再说工作也不累,店长对我挺好的。”
“......”
当年母亲车祸亡故赔偿金分下来也只有一两万,在出租房里是他们两个依偎着熬过漫漫长夜。
温祭自觉愧疚,向来拗不过妹妹,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再偷偷给她多塞点生活费。
就像此刻,温摇知道哥哥不喜欢她出去起早贪黑打工,又摇着小狗尾巴凑过来给他分蔓越莓曲奇,颇有技巧地转移了话题:“今天什么时候卖完,我们回去吃小火锅怎么样?还想吃哥哥做的柠檬脆皮鸡翅。”
“今天生意好,应该能早点下班。”
温祭也拿了块曲奇慢慢吃,顺手翻了翻今日的清单:“你先去玩会游戏,等下午关店一起去超市买鸡翅和火锅材料。”
“好,”温摇从善如流,“要麻辣锅底。”
“不准,吃番茄的。”
“......喂。”
店面不大但要忙的事情也不少,温摇脱了外套系上店员的小围裙,自主负责了更为繁琐的收款和打包环节,让哥哥能安心钻进烘焙室里烤蛋糕涂奶油不见人。
周围不仅只有年轻人,附近居民区年纪大些的顾客也常来光顾。
老顾客知道这甜品店是一对养兄妹开的,买完东西还会笑呵呵地跟温摇打招呼:“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
“是啊,也好久没看见您了,”她弯着眉眼笑,利落打包封存纸袋,又双手递过去,“一共三十二,算您三十,下次再来。”
“您家是不是有小孩子,可以在那边选个赠品小玩具带回去。”
老顾客去另一边礼物墙选礼物,边选还边慢吞吞地随口道:“最近本城不是很太平,好多私人的小店都闭店了,我还以为你们兄妹俩也要关店歇业一阵。”
“......”
温摇做记录的动作微微一顿。
近期本城的确发生了好几起非自然且大型的死亡事件,甚至有一起还是在某中产超市内发生的顾客集体上吊事件。再加上天师府都介入了调查,摆明了这几次大型死亡事件跟“灵异”脱不开关系。
闹得现在互联网上人心惶惶,一会儿说什么有怪物,一会儿又说什么都市怪谈。
距离那几起事故发生地较近的店铺纷纷嫌晦气关了店,倒是离市中心比较远的这边没受什么波及。
她敛下眉眼中的暗潮汹涌,走过去重新带起笑容,连着小玩-偶带包装袋将老顾客送到门口。
——嘴甜又秀气的姑娘向来吸引顾客。有了妹妹帮忙,甜品店的商品售出速度也快了不少。
下午太阳终于敛起刺目光芒的时分,温祭整理打包了没卖出去的小甜点,在门把手上挂了“已收工”的牌子。
“去离家远一点的那家超市吧,今天牛肉好像打折,”温摇坐在门口台阶上,单肩挎着背包看手机,“坐公交几站就到了。”
“不乘公交,我今天开车来的,”温祭应下来,妥善地锁好门,又叹气,“都跟你说别坐在台阶上,凉。”
“还有,今天不准吃辣锅。”
温摇收起手机拍拍裤子站起来,拖着背包嘟嘟囔囔地跟在哥哥身后。
等他一开门,就心安理得地钻进二手轿车的副驾驶。
副驾驶的门关上,温祭却迟迟没上来。
温摇侧过头透过玻璃的缝隙,看见哥哥站在车门旁捂住嘴,胸膛震颤着咳嗽,声音放得很小,像是生怕被她发现。
少女眼底氤氲的那一点笑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近温祭身体不是太好。
咳嗽,头晕,偶尔还会低血糖般眼前发黑。这些症状从今年年初开始,就出现得越发频繁。
在察觉到哥哥近况的第一时间,温摇催促着他去过医院检查,体检结果显示并无异样,医生也看不出什么。
她还买过一段时间的补品,逼着温祭喝了几天,他就以浪费钱为由不准妹妹再买了。
几分钟后。
温祭拉开车门,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坐进了主驾驶。
他苍白脸上还带着咳嗽而激起的红润,眼尾透着生理性的绯色,掩饰似地转头,正巧对上温摇的眼。
两人对视,他移开眼神,笑着问:“怎么了。”
那一刻,温摇好像又看见了他身后的黑影。混沌的,黏腻的,无序的。
尖利鬼爪就漂浮在温祭头顶,玩木偶一样轻佻拨弄着。
“......”
温祭见妹妹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古怪,伸手按了按对方蓬松的发顶,弯起眼睛:“在生气我不让你吃辣锅?我还不是怕你又肚子疼上厕所。”
完全没有知觉吗?
温摇勉强提起嘴角眨眨眼,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他头顶移开:“就是一个锅底而已,其实我都行。”
“另外再买点梨吧。”
*
在很小的时候,温摇最喜欢逛的就是超市。
热闹,明亮,颜色鲜明的蔬菜水果整齐排列码在货架上,给人呈现出生命力旺盛的、催生购买欲-望的错觉。
那时候母亲还会带着她跟哥哥一块逛超市,顺便买一袋奶糖回家平分。她一半,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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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一半。
当然,吃到最后,属于哥哥的奶糖也有一-大部分会进她肚子里。
今天是工作日,超市里人不算多。
温祭去挑选鲜活的虾类和涮品,她就懒洋洋地推着车在水果区闲逛,挑选个头大汁水饱满的梨子,顺便离得远点观察对方的咳嗽频率。
就在等着售货员封袋时,温摇的手机震了一下。
祝珠:【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就说跟那个副部长天天出去晨跑有用吧!】
祝珠:【最近本城大学私底下流行的许愿网站网址,总算是被我找到了,哈!】
一长串陌生网址在聊天记录里赫然入目。
温摇接过封好的梨子放进推车,随手就想点击那个网址。指尖刚触摸到手机,朋友下一条信息就弹了出来。
祝珠:【好像只能在周围没人的时候自己点开!人多的话网址就会莫名其妙扑掉。】
祝珠:【他们说这也是“网站选择用户”的标准,真是搞不懂。】
她动作一顿,指尖离开屏幕,打了个“好”字就退出了小窗。
不远处,温祭已经称完了东西,正提着水淋淋的袋子往这边走。
温摇瞥了一眼袋子里的商品,在一堆番茄底料菌汤底料中,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牛油麻辣底料。
自从开了这家店面不大但生意很好的甜品店,两人的生活质量也大幅度提高许多,不再像童年时期母亲死后那般拮据。
尤其是最近,市中心那边由于几起死亡事件闹得人心惶惶,好多小店都关了门,附近城区生意倒是好做了许多。
除了火锅用的涮品,温祭照例还要买一些下周做饭的食材。家里鸡蛋快吃完了,香油生抽一类的佐料也要提前备齐。
等兄妹俩并肩走出超市时,外面的天已然呈现出了略深的蓝色,两侧街道昏黄的路灯亮起。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向车,超市对面新的商业楼盘已经竣工。
温摇抬起头。天色渐晚,在高楼漆黑剪影交错之间,她看见了刚安装好的大型电子广告牌。
广告牌高调地发着光,播放着采访楼盘企业老板的视频。
屏幕上,西装革履俨然一副成功人士的中年男人正对着摄像头微笑致意,下方小字标注出这位企业家的姓名。
温常德。顺风集团的老板。
如果前面都是小打小闹,这一次,面对着那种保养得当的脸,温摇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她脚步停住,温祭察觉到妹妹的情绪变化,也抬头看向广告牌的方向。
“摇摇。”他低声喊她名字,“走吧。”
温摇在原地杵着,不动地方。
哥哥叹气,伸手过去牵她,轻声:“好啦,不早了,咱们回去煮火锅吃,不管他。”
黑发少女不说话,恨恨地最后看了一眼那副广告牌,这才顺着哥哥的力道转身。
“他不会一直这么顺风顺水下去的,”温摇踩在楼宇的影子上,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对不对。”
“对。”
温祭安抚性地笑了笑,揽过她的肩膀,拍一拍:“当然不会。”
说着,青年也回过头,目光落到广告牌上那张中年人的脸上,长长的眼睫垂下来。
那是他们的生父。
4. 密函
回家这一路上,温摇都没怎么说话。
当年母亲——也就是温祭的养母死得凄惨,他们两个孩子依偎着咬牙度日,疑似杀母仇人的生父事业却风生水起。
无论怎么想,都难免让人感觉心里不平衡。
恨意并非一天积累而成,温祭也不劝,只是在回家后系上粉红色小围裙,又拉着温摇过来一起剥虾。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小公寓客厅的灯温馨地亮着,电磁炉上的鸳鸯锅煮着番茄和麻辣的锅底,咕嘟咕嘟响。
温摇只感觉这一天实在遇到了太多事,剥虾也有气无力意图偷懒,没剥几个就溜回客厅坐着锅底煮开。
“今天累了?”
哥哥没脱围裙,把满满一盘剥好的虾下进辣锅里,坐到她旁边替她倒可乐:“怎么难得见你这么没精神。”
“拎着菜搬回家,走累了,”温摇随口找了个理由,把牛肉也夹到哥哥碗里,“你别光顾着我,自己也吃。”
“我买梨了,一会儿给你炖冰糖梨汤喝——必须喝。不准再搪塞我了哥。”
温祭笑眯眯地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类似于“我家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的表情,看得温摇一阵恶寒,火速又把他碗里的牛肉夹给自己了。
晚饭吃完得很快。
在这种夜晚,吃顿火锅总是能让人浑身热乎乎的。
跟哥哥一起洗完碗,又督促着他喝完一整罐梨汤,温摇这才放心地回了房间,温祭则又系上围裙,准备做明天要售卖的曲奇面团。
房间门关上,她就坐到电脑前,点开了祝珠发给她的许愿网站网址。
说实话,不好奇是假的。
毕竟这个网站被论坛里传得太神乎其神,听闻只要能进入网站,什么愿望都可被实现。
眼看着就要发展成新的都市传说,怎么能不让人好奇?
网址录入系统,电脑屏幕变暗,旋即弹出正在加载中的旋转图标。紧接着,一行小字从加载界面里弹了出来。
【请确保你正在独自进入网址,且身边没有其他闲杂人等。】
温摇点击了确认,旋转图标又转了两圈,从未见过的页面就在屏幕之上舒展开来。
传说中的许愿网站初始界面其实相当简洁,黑白灰的配色,最显眼的图标按钮上面写着四个大字【点此许愿】。
除此之外,两侧还有“好友消息”、“通知信息”和“愿望列表”三个板块。
进入网站比想象得要简单许多,她还以为得攻克什么壁垒或者搭建什么特殊渠道。
门槛这么低的一个网站,是怎么成为本城都市传说之一的?
温摇皱眉,目光挪移到左上角,右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她在本该是网页logo的地方,看见了熟悉的标记。
缺心圆红月纹路。
“......”
说实话,最近,她已经在各种地方见过太多次这标记了。
梦境里,哥哥身后的黑影里,乃至每一次颠倒循环时都带来生理性的不适。
温摇现在看见这个标记,就想下意识捂住胃部干呕。
多次的经验告诉她,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每次跟它碰上准没好事。
黑发少女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揉了揉太阳穴,点击了许愿的按钮。按钮没什么反应,下面一行小字注明:用户需要先进行登录操作。
她只得再点进左上角,拉开键盘打算注册账号,注册页面却完全不似普通网站那边,要求填写手机号与验证码。
页面上只有一个提示。
【请输入邀请密函。】
邀请密函?
那是什么东西?
邀请码吗?只有输入邀请码才能登录,还是......?
就在她愣神的这几秒钟,页面就像是有生命一般,猜到了温摇是没有“邀请密函”的“外来者”。
登录界面猛地一闪,下一秒整个网站化为黑红色电子乱码,将她这位外来者弹出了内部。
电脑屏幕又变回登录网站前的初始界面,所留下的只剩下一行黑色窗口小字。
【您没有收到邀请,禁止进入。】
“......”
“啧。”
温摇没想到这网站还有防外来访客的机制,回身坐在了床上,给朋友发消息。
wenyao:【没法登录啊。】
wenyao:【上面说......要什么邀请密函,把我弹出去了。】
祝珠回得很快。
祝珠:【你载入网站页面了?】
wenyao:【?】
祝珠:【到目前为止,我和那个副部长,还有其他人都没法载入网址哎......】
祝珠:【界面上会出现“网页无效”。】
祝珠:【你现在是我知道唯一一个成功进入网址的人。里面是什么样的?】
温摇看着发亮的手机页面怔愣几秒。
也就是这几秒,她脸颊倏忽间传来冰冷触感,就好像被黏腻的冷血动物吐舌舔舐,身后男女老少声音交杂叠加粗粝的声音再度响起。
少女抬起头,从房间倒影的镜子里,看见那如同从噩梦里探出来的鬼爪,正触碰自己的脸颊。
“想要进去吗?”祂说。
温摇对上镜子里的那只血红独眼——确切来说,祂的第三只眼,冷冷低声问:“你是什么东西。”
“想要进去吗?”
“你想干什么?为什么在我身边?为什么在我哥哥身边。”
“......”
祂面对连续四个问题也不恼,又或者说,温摇根本感觉不到祂的情绪波动。
就好像设定好了的机械般,以粗粝平静的嗓音,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你想要进许愿网站吗。”
温摇深觉无力地呼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离那东西的爪子远了点。她意识到不回答这个问题,祂是不会说别的话的。
“想,”如祂所愿,少女敷衍地回答道,“你有办法把我弄进去?”
“说实话你连实体都没有吧,还能懂计算机的事?天呐......我会跟你交流我也是神经病......”
后面那一长串绝望的吐槽,那东西好像压根没听进去。她只听见祂笑了一声。
尖利漆黑鬼爪伸出来,在她垫在桌面的某张宣传单上敲了敲,旋即裹挟着浓重黑雾一并烟消云散。
......又消失了。
温摇环顾左右四周再看不见祂半点踪迹,抿唇蹙眉,心里隐隐的不爽伴随着生理性头疼一并升起。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己还拿对方没什么办法。
那些天师府的人就不能找个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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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把这东西收了吗?
抱着这样的情绪,她低头看向祂临走前敲击的宣传单。
——那是她打工的便利店的宣传广告。很平平常常的一张纸。
无论温摇把它拿起来透光对折还是浸-湿,都没有显出半点不同来。
一如祂出现和离去般,仿佛所有的异常都只是温摇脑子里独自存在的幻想,虚无缥缈的梦魇。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祂对话过的缘由。
这一晚上,温摇都没怎么睡好。
周末要去便利店打工帮忙,第二天她不得不照常早起。迷迷瞪瞪从床上爬起来,再食不知味地吃掉哥哥准备的早饭。
温祭倒是已经很适应早起的日子了,穿着粉红围裙打量着睡出黑眼圈的妹妹。
“你昨晚熬夜到几点?”他半开玩笑地问,“怎么一副冬眠刚醒的样子?要不要今天请个假。”
“不要。”
温摇蔫蔫地摇摇头,叼着勺子又喝了一口燕麦粥。
她昨天根本没熬夜,早早就睡下了。
可惜这种超自然事件根本没法跟养兄交代,温摇草草吃完了饭,穿戴整齐站在门口,还是努力打起了精神。
“我去上班了!下午就回来!”
“好哦。”
温祭一面洗碗一面站在厨房门口,冲她点头:“中午记得吃饭,早点回来,我晚上给你做糖醋小排。”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没睡醒的缘故,她哥今天穿着高领白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白瓷似的小臂,站在阳光底下笑的样子温柔又顺从。
看起来好像越来越人夫了。
说起来,她哥二十多了......是不是也该谈恋爱了。
温摇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恶寒,赶紧甩甩头把胡思乱想甩走,转身关门到楼下提自行车。
她打工的便利店离家不远,蹬自行车几分钟就到了门口。
年轻的店长正在门口扒拉收款机算账,见她来了,这就热热情情地迎上来:“今天来的这么早?”
“嗯,听说最近活多,”温摇把自行车放到门口,走进店里换店员服,“我寻思早点来帮忙。”
“最近活确实忙,还得连累你加班。”
店长把柜台的位置让给她,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最近跟你搭班的小羽今天还递交了辞职申请,新员工暂时还没招到......我给你涨工资!你可千万也别离职啊。”
听到能涨工资,温摇自然不会拒绝。
她一面整理着前台收银机,一面随口问道:“小羽要辞职?她家里不是......情况不太好吗?”
跟温摇搭班的姑娘小羽年纪也不大。
她性格内向不受家里待见,父母又重男轻女只顾着她弟弟,高中刚读完就出来打工赚钱了。
温摇知道小羽家境不好,平日里也很照顾她,把工作清闲人少的夜班时间段让给了小羽。
两人关系还不错,交接-班时也能聊上两句。
然而,接下来店长抬头思忖说出的话,却完全在温摇的意料之外。
“听说她家里人前段时间出事去世了,她得了一-大笔赔偿金吧,”店长遗憾地摇摇头,“小羽辞职书上说要用这笔钱干点新的事情,就不在这里打工了......”
说着,他一抬手,往后指了指员工休息区。
5. 纸条
其实她们关系并不很亲密,但好歹也是一段时间的同事。
暂时忙完了手里的活后,温摇就走向后面的员工休息室,打算帮小羽整理一下要带走的东西。
一推开休息室的门,她就看见了熟悉的、瘦削的身影。
小羽平日里寡言内向,留着染过的棕色头发。听见开门声,少女转过头,耳朵上的小草莓耳钉晃悠。
正正好好与温摇对上视线。
“......”
温摇不知道哪里不对。
但与少女那双眼睛对上的一瞬间,她后背寒意陡生。
无光的、瞳孔微微放大的眼,透着不该属于生人的死气和冷漠,映不出其他东西的影子。
她与小羽共事的这半年里,也曾随口谈笑过几次——脊背发凉的毛骨悚然感,今天是第一次。
好在小羽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继续整理手头的东西,脑袋也不回地低声道:“你来了?”
“嗯。”
温摇定了定神,蹲下去,替她把衣服叠好放进行李箱:“我听店长说你要辞职了?”
“嗯。家里人都死了,得了一-大笔赔偿金,”小羽把棕发挽到耳后,轻描淡写地说,“这笔钱我自己花不完,之后打算开个小店,买个房子。”
“啊......”温摇迟疑,“抱歉,节哀顺变。”
听见这话,小羽侧过头,看着蹲在她身边的黑发少女,嘴角微微一扯:“节哀?我挺高兴的。”
温摇动作一顿,听着对方的声音飘飘荡荡地在耳边响起。
“不,应该说,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我想了太多年了......终于能有机会实现了。”
“多亏了那个网站。”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温摇的右眼皮又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网站”这两个字清晰地落进耳朵里。
她指尖轻微地一抽搐,险些没拿好衣服:“什么网站。”
小羽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看了她一眼:“许愿网站。你是本城大学的学生,应该知道的吧。”
“毕竟,这网站的网址就是从你们大学流出来的,不是吗?”
温摇也站了起来。
她无声攥紧衣物,神情不变甚至笑了一下,替她把店员服放进洗衣机里:“你说那个?不是杜撰出来的都市传说吗,我和朋友都没登进去,还说是哪个好事之人搞出来的谣言呢。”
“因为你们没收到邀请,当然进不去。”
小羽站在阴影里,那双无光的眼掩在黑暗中,静静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盯得温摇连动作都迟疑,指尖挪移到袖口,摸了摸藏在夹层里的、时常备着的金属扣子。
但对方什么也没做,只是走过来,递给她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四个字:【求死得死】。
“每条邀请密函都不一样,一条邀请密函对应一个账号,”小羽淡淡地说,“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这东西对我没用,送给你吧。”
“......送给我?”温摇右眼皮突突地跳,没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条,“这东西你是从哪得来的?”
“三个月前,夜班刚开始的时候。”
小羽笑了一下,只是她脸色苍白眼瞳也没什么光,笑起来更显阴郁:“一个金发的男人给我的。说什么......机缘巧合。”
见她迟迟不伸手,棕发少女直接把那纸条塞进了温摇手中,随后接过行李箱,利落地把拉链拉上,提起来。
“不管怎么样,反正我现在认识的朋友差不多只有你一个。这东西给了你,我也心安。”
“走了,后会有期。”
小羽平时沉默寡言,做事却意外地利落。
她显然不打算多解释“邀请密函”的来历,只淡淡提着箱子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就走。
温摇杵在休息室门口没做挽留,只是看着她拖行李箱走出店门。
半晌,低头看了眼那张写着邀请密函的纸条。
棕发少女的意思是说......她家里人的事故,是她在网站里许愿的结果?
那个网站,真的能实现人的愿望?还是这么偏激的愿望?
......还有。
她想起昨晚卧室里,那裹挟着黑雾的怪物贴着便利店宣传单敲动爪子的动作,微微皱眉。
祂早就知道今天来便利店会得到邀请密函吗。
温摇一时入神没动弹,店长刚好准备离店,换好了衣服也站到休息室门口,跟温摇一并看着小羽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
“哎呀......虽然不知道怎么说,”他感叹似地抱着臂,“这起事故反而让她更轻松了许多呢。希望之后的生活会好起来。”
“谁知道呢,”黑发的大学生无声将纸条放入衣袋里,随口道,“毕竟是她梦寐以求的,不是吗?”
说着,温摇站到收银机后面,按照以往的工作顺序,把半成品烤肠夹到了烤肠机上。
好在她店长一如既往地神经大条,只端详着店门,半晌忧郁道:“最近生意不好做啊。前段时间这片区域的品牌都被收购了,再过几个月,应该会有新的店长来接手吧。”
“新的店长?”
“是啊,咱们便利店本城的分部被那个很火的企业收购了.....叫什么来着?哦哦,‘顺风’。”
“听说他们老总本来在隔壁市的,前段时间突然带着妻儿要搬过来,还收购了咱们市好几家小产业呢。”
温摇低头夹烤肠的动作顿住。
她脸上露出半秒错愕表情,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
虽然今天店内只有一个人帮忙,但胜在温摇做事利落迅速。
下午略早一些时就做完了一整天的营业额。
她立马交接岗下班,末了还去菜市场买了点排骨回来。
今天下班得早,哥哥以往这个点应该也刚回家,还没来得及做饭。正好赶上做饭的话,还能让温祭多做点糖醋排骨。
——在很小的时候,温摇就知道自己和哥哥被遗忘了。
她满怀痛恨地丢掉了母亲与那男人的所有合照,在被同学嘲笑时一声不吭地弯下腰来,捡起自己被丢掉的笔袋。
有时同学的家长看她可怜,会连带着送她一些文具或食物。
温摇从来不拒绝这种居高临下的好意,只会抱着包装袋跑回家,然后跟哥哥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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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时候,温祭已经快成年了。
妹妹灰头土脸跑回家时脸上还带着污渍,当哥哥的却只能忍气吞声。温祭也尝试过跟父亲联系,但每次不是助理接通电话搪塞就是占线。久而久之,少年学会了沉默和隐忍,只在白天又多打了几份工。
之后喜欢欺负她的那几个混小子好像都出了点事故,断胳膊断腿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
不过那已经是后话了。
至少现在,温摇不会原谅名义上为她们亲生父亲的那个男人。
自行车又被蹬回了公寓楼楼下,她熟门熟路坐电梯拎着排骨上楼开家门一气呵成,客厅里空荡荡的关着灯。
温摇环顾四周没看见哥哥,换了鞋和衣服走进客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旁边卧室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卧室门关着,门内的温祭在说话,语气冷到了极点,与素日的温和安抚完全不同。
“这就是你打电话来的原因吗?”
“我跟摇摇现在很好,不劳你挂心,也不需要你的什么帮助。”
走到门口的温摇停下脚步,放在门把上意欲推开的动作顿住,随后把手垂了下来。
她屏息凝神,继续听着屋里的动静。
——“......不,你的定居或是后续发展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也完全不想了解。”
温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语气更冷了几分,隐含了讥讽意味:“摇摇?只要你不出现在她眼前,我相信她也会很好的,温总。”
她哥哥鲜少有攻击力如此鲜明的时候。
后面不知道电话里又说了些什么,温祭很显然不打算给对方面子,一面道“今天就到这里吧”一面走向卧室门口。
温摇赶紧退回客厅门口装作刚开门换鞋回家的样子,在站定玄关的几秒后,卧室门打开。
电话恰好挂断,穿着雪白常服的温祭站在门口,眼底冷淡之色还没褪干净,见到玄关处的妹妹,嘴角一扯,勉强露出一点笑容。
他咳嗽一声将电话放下,迎面过来:“回来啦?今天回来得好早。”
温摇:“......”
温摇:“哥,你知道你一紧张就喜欢说回来好早吗。”
温祭:“......”
他伸手把客厅灯打开,明亮光芒下皮肤更显苍白:“你听见了?”
“一小部分吧,”温摇含混地应了一声,把排骨递给他,“我听店长说,温常德回来了。”
“是啊,他回来了。”
温祭“嗯”了一声,明显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只是走进厨房里系好粉红色围裙,头也不回地道:“他说,近期会约我们见一面。在他公司大楼里。”
“......见一面?”温摇重复,“在他找人撞死妈妈,又把咱们丢到贫民窟等死十年之后?”
温祭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说不清那一眼里到底包含-着什么,又或者说,那一瞬间的眼神不该是温祭所该有的。
“......”
“无需在意,”哥哥轻松地笑了一下,“到时候再说吧。我会安排的。”
“你只要好好学习,高高兴兴生活,这就够了。”
6. 雀部
就好像真如温祭所说,这点事情只是无大碍的小插曲。
之后的晚饭和休憩时间,两人再没有谈起关于温常德的事情。
晚饭后温摇回到卧室里,关上灯,打开电脑再一次进入许愿网站的网址。
只不过在这一次,她摸出纸条,把属于小羽的邀请密函输入到了登录界面里。
旋转图标转动,黑色的小窗弹出来,却不是驱逐的命令。
【登录成功。】
【欢迎你进入许愿之地,客人。】
进去了。
竟然真的进去了。
登录成功的第一时间,温摇就在电脑里保存了这个网页。
她现在所在的账号没有昵称,姓名栏是一串数字代码。又或者说,这里所有的账号都由数字代码代替。
而且,网站内部用户的规模,似乎比她想象得要多得多。
黑底背景上是鲜红的缺心圆血月纹印,许愿页面内数万条愿望信息实时滚动不断刷新。愿望信息全部匿名发出,但从用词遣句与愿望内容中看得出来,这些愿望背后的发出者或为上班族社畜,或为还在上学的未成年人,年龄阶层包含极广。
【xxxx:我希望可以再也不用写作业了。】
【xx:希望妈妈的病可以赶紧好,高考完一起去旅游。】
【xxx:今天新调来的老板也太烦人了,真希望他出门就被车撞死。】
【xxxx:两个老东西怎么还没给我生活费,希望下个月生活费快点到账。】
【......】
温摇眼底映出电脑屏幕上不断滚动的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般,她移开鼠标,查看了这个账号的许愿记录。
一行黑体文字赫然入目。
【希望爸妈和弟弟早点去死,越早越好,我再也受不了了。】
只是与其他信息不同的是,这一条消息底下印上了血红的缺心圆血月标记,与网站的logo一模一样。
那是被“实现”的标志。
“......”
所以,是小羽在这里许了“家人死绝”的愿望。
愿望被网站实现,她的父母和弟弟都才死于车祸。
意识到这一点的温摇指尖微颤,只感觉通体冰凉,寒意从脊椎骨细细密密地爬了上来。
虽然这是别人家的家事。
但这个网站,连这种愿望都可以实现吗。
还有多少人的愿望被实现了,又是以何种方式实现的?
本城最近接连出现的大规模死亡事件......也跟这个网站有关系吗?
还有“祂”的存在。
那个三只眼的、镌刻与网站logo如出一辙的血月印记的,每次出现都会引起她生理性不适的。
把她养兄当做木偶摆弄的“祂”,到底是什么东西。
隐隐约约间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动,她深深呼吸,猛然间听见身后卧室门吱呀一声。
温摇下意识一颤回头站起身来。
从客厅亮光的缝隙里,一只手伸出来,啪地一下子把卧室灯打开。
“怎么关着灯玩电脑,看我来了还这么大反应。”
温祭端着切好的水果进来,半开玩笑道:“不会是自己在偷偷看鬼故事吧。”
温摇干笑两声,侧过头确定自己把许愿网站页面关闭了,这才放下心来:“差不多吧。”
“真是......多大的人了。”
她哥失笑,把果盘送进来,嘱咐了两句“明天上学今天记得早睡”之类的话,就又走了。
很显然,刚刚的打断只是巧合。
房间内重归安静,温摇揉了揉眉心,伸手把笔记本彻底合上。
她重新关上卧室门,整理一下心情,抱着换洗的衣服和毛巾往浴室走去。
算了,说不定只是她压力太大多心了......事实上“祂”是否真实存在还未可知。
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早就去找心理医生了吧。
温摇低下头,浴室水阀被拧开。热水从头顶冲淋下来激起脊椎骨处微微战栗,淋得黑发都湿-漉-漉淌下水流。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神经短暂松懈下来。
少女把头发顺到脑后,隔着热气腾腾的水雾看向对面的镜子,眸光些微一瞥。
她看见雾气缭绕之间,自己的苍白后腰上,竟缓慢浮现出了个黑乎乎的、胎记一样的东西。
她以为是周遭雾气太重自己看错了,靠到镜子边上弯着腰仔细看,发现不是错觉。
那地方的确多出了一块纹路奇怪的印记,有点像随处蹭上的污渍。
温摇用毛刷狠狠搓了几下,周遭的皮肤泛红,那块污渍好像更清晰了。
温摇:“.......?”
早晨搬货的时候蹭上油漆了吗。
没人会把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放在心上,像她这种麻烦颇多的女大学生更不会。
客厅那边传来温祭喊她过来试吃新品的声音,黑发少女在水流声里大声响应,很快就把这点异常抛到脑后了。
*
一-夜无话。
大概是今天没看见“祂”的缘故,温摇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早上毛毛躁躁吃完早饭,且被养兄按着被迫发出对新品面包的夸赞后,温祭才笑眯眯地松开手。
末了还塞给她一袋包装好的巧克力小饼干,告诉她带给朋友。
“走了,你别忘记吃止咳药啊哥,”温摇站在玄关处穿鞋,临走前不忘嘱咐,“你今天早上做饭的时候又咳嗽了,别以为我没听见。”
今天她换乘了地铁,从大学附近的地铁口出来时,刚好看见祝珠就等在旁边。
小姑娘换了新的手机壳,在阳光下一摇一晃地发光,很显眼。
“哇......你家店里的新品吗?”
甜食资深爱好者祝珠从马路牙子上跳下来,接过那袋巧克力饼干,拆开自己吃了一块,又给温摇塞几块,含混不清地抱怨:“最近路过你家店,我还想叫司机多买点面包吃,结果一看都关门了。”
温摇咀嚼着小饼干,跟她并肩往学校大门走:“最近我哥看店,生意又好,关门就早了点。”
“你想吃哪款告诉我,我叫我哥多做点给你带来。”
“真的呀?”祝珠也不客气,摇头晃脑地开始报菜名,“泡芙,巧克力爆浆麻薯,你们店里的招牌餐包卖得也太火爆了,每次去我都抢不到......”
两人说说笑笑,混在上早八的人流里进了校门。祝珠那边还在畅想菜单,忽然感觉身边的温摇脚步一顿。
“怎么了?”
“......没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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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摇迟疑,抬头看向人群外的方向,“咱们学校校门口怎么停了......”
她没继续往下说,也无需再往下说。祝珠已经抬起头,看向她目光所投的地方。
校门口人群外,是几辆样式低调简洁的黑车。
黑车贴着防窥膜,车身八卦纹印清晰可见,中间镌刻煜煜生辉的红色飞禽。
路过的学生纷纷驻足-交头接耳,更有甚者已然凑过去打量拍照。
八卦图纹印。天师府的标志。
那是天师府的车。
作为国家承认的、自灵异事件存在开放后成立且进入大众视线的官方调查机构,“天师府”四-大分部之一的雀部就驻扎于本城,以本城为圆心向外辐射,包括周边地区也在他们的辖区之内。
其中各色灵异事件都会被警方递交到天师府手中,后者再派出专人进行详尽的调查。
“天师府的车为什么在咱们学校门口?”
饶是见多识广的祝珠也狐疑地摸着下巴,边倒走边打量:“咱们学校死人了吗?没听说啊。”
“也未必是死人了才来调查,说不定是其他的......”温摇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眼时间,脚步加快了点,“别管了,再不快点走要抢不到后排的位置了。”
祝珠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几眼,抬脚快步跟上了亲友的速度。
直到坐进教室里,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跟温摇讲关于“天师府”的各色小道传闻八卦。
“那几辆车上有‘雀部’的图案,来人肯定是天师府内部的年轻人,我听那群富二代说天师府高层出行不是这种排场。”
小姑娘拄着下巴浏览校园墙,忍不住开始阴谋论:“最近本城灵异事件出得多,你说会不会咱们学校里也......”
“那应该早就在校园墙上传遍了吧。”温摇兴致平平。
“万一是消息被封-锁了呢,小说里都是这么讲的吧,”祝珠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意思。”
“这叫事不关己明哲保身,”黑发少女摇了摇笔杆,准备发表自己的为人处世之道,“不管怎么样肯定跟我没关系,我就安安心心做大学生然后每天回去吃点好饭就得了......”
她话还没说完,阶梯教室门口已经传来了敲门框声。
彼时还没开始上课,教室里陆陆续续进了不少学生。敲门声一响,室内安静了几秒。
温摇和祝珠不约而同地抬头,朝着门口那边看去,看见了她们年轻的导员。
导员脸上表情很古怪,又像迟疑又像不安,视线在教室里环顾一圈。
“温摇同学在哪里?”她问。
温摇:“......”
祝珠:“......”
祝珠:“......明哲保身?”
温摇已经无暇顾及朋友的嘟囔。她深深吸气,右眼皮猛地一跳,一股明显的、鲜明的、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果不其然,还没等温摇倒完一个深呼吸,导员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身上。
“温同学,”年轻导员咳嗽一声,“麻烦跟我来一下。”
阶梯教室满座人齐刷刷回头,
温摇沉默,慢吞吞地站起身,身边是好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幸灾乐祸的窃笑。
同时,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7. 冶炼
温摇自诩在学校没什么亮点,也懒得在各种机构各个活动里刷老师的眼缘。
能让导员亲自叫她过去的事情,实在寥寥无几。
年轻导员脸色苍白神情复杂地看她一眼,只让她跟着自己,说罢就脚步匆匆地领着她往行政楼走。
行政楼是专门给教师、主任和校方高层办公的楼层,鲜少允许学生进出。温摇跟在导员身后,只感觉生理性的胃疼又开始隐隐约约地犯,就好像有人在她腹中给内脏打了个结。
才刚走到行政楼楼下,温摇一眼就看见了刚刚在校门口看见的车。
黑车,低调简洁的款式,车身镌刻着八卦图纹印,图内是只鲜红的、展翅欲飞的朱雀。
天师府的车......停在行政楼下?
直觉告诉她,导员脸色如此惨白地急匆匆找她来这里,跟这辆车——或者说跟天师府脱不开关系。
她有什么可被天师府找的?
是因为哥哥,还是因为网站......还是因为祂?他们会知道吗?
如果真是因为哥哥的缘故,该怎么说?坦白还是欺瞒?
短短几分钟的路程温摇脑子里闪过千万种可能性和说辞,两个人一言不发走进行政楼。行政楼内空调冷气开得很足,清闲寂静得紧,电梯嗡嗡上升至顶层。
年轻导员终于开口了:“一会儿你进了屋,不用紧张,问什么说什么就行。”
什么意思?温摇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中分析出可靠信息。
面上则不说话,只点点低着的头。
很快,电梯停下,门滑开。导员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前面的会议厅。
黑发少女定了定神,借过玻璃的倒映确定自己的表情依旧可控,这才小心翼翼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这是她第一次来行政楼顶层。平日里,会议厅是专门招待外来客人的地方,装潢自然华丽。两侧窗户大大地开着,里面站了两男一女。
其中年纪更大的温摇认识,是本城大学的副校长。
另外两位披着她从未见过的、利落的漆黑制服,制服袖口绣了八卦朱雀纹样,样式更为中式。
见她进来,副校长很明显地做了个呼气的动作,陪着笑脸擦了擦汗,对着那两个年轻人点头:“她来了,那您们先问着,我就先出去了。”
一面说着他一面忙不迭地往外面走,简直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门被砰地一关,偌大的空荡荡会议厅里,就剩下温摇和那两位披着制服的年轻人了。
趁着这时候,温摇也将会议厅内的两位“客人”打量全。
年轻人一男一女,女性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黑发,眉眼锋利身形劲瘦,言辞也更为轻快。
男性则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大,肤色苍白,闭着眼睛,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会议厅陡然安静下来,为首的年轻女性神情温和下来,给她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证件上清清楚楚写着:“天师府·雀部,邵蓝云。”
果真是天师府的人。
“别紧张,我们就是来问你几个问题,”确认过身份,邵蓝云笑着冲她点点头,坐了下来,“你也坐,放轻松点就行。”
温摇心中警铃大作,已然在脑子里把百八十种说辞过了一遍,表情只作出谨慎的、怯弱的样子。
在对方的视角里,黑发少女有些拘谨,扯着包又默默点头,然后坐在了她和她师弟面前的椅子上。
等三人都坐定,邵蓝云才开口说了个店名,问她:“你在这家便利店打工?”
这一开口,倒把温摇问得愣了愣。
这家店还真是她周末打工的便利店。
虽然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但听对方的语气,似乎并不是为了她身上那些秘密来的。
温摇也就略微放下心来,实话实说道:“是,每周末我都去这里兼职。”
“那你认识她吗?”
对方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推过来。温摇下意识去看,视线触及照片时表情凝滞一下。
小羽平淡的脸就这样映入眼帘,耳朵上那枚熟悉的小草莓耳钉微微发亮。
为什么天师府会来问自己小羽的事情?
她下意识就想到了“许愿网站”,而邵天师察言观色,也早就发现了眼前的黑发少女表情似有一瞬怔愣,追问道:“你认识她?”
“......认识。”温摇定了定神,表情重新平静下来,每一句话都慎重琢磨过,慢慢地说。
“她之前是我同事,前不久似乎是家里人出了事,就办了辞职。”
听完这段话,邵蓝云和师弟对视了一眼。
温摇也不知道那位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年轻天师是怎么跟人对视的——但某种直觉告诉她,刚刚自己说的话正是是天师府在追查之事的线索。
果不其然,旁边那位师弟摊开了某个小本子开始写写画画,邵天师身子微微前倾,紧接着问。
“你们关系很好?她什么时候辞职的?辞职之前说没说过什么话?”
温摇抬起眼,彻底镇静下来。
“关系还可以,我和店主都知道她家境不太好,平日里也照顾一些,”黑发少女对答如流,“我上周末去兼职正好赶上她收拾东西......其他的话倒是没说什么。这之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上周末。”邵蓝云重复,“这么说,你们都知道她的家庭情况?”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温摇恰到好处地做出惋惜的神情,“她年纪小,人内向,话又少。店长一开始就跟我说过,要我们多关照她一些。”
“人际关系的话,我几乎没见过她跟谁走得特别近,也没听说有什么仇家。”
“......”
她的话的确没什么破绽,邵蓝云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等了解得差不多了,便侧过头看她师弟。
年轻的男性天师冲她点了点头,合上笔记本。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辛苦你了,”邵天师站起来,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个爽朗的笑,“这次会谈你能保密最好,其他的不用有什么顾虑,我们就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一面说着,她一面侧手做了个请离的动作。
看来到了结束的时候。
这一趟问询总不能白问,高低套点话出来。温摇深深吸气,站到门口处,似有意似无意地抬眼。
“今天您们来,是因为小羽出什么事了吗?”她真诚地问,“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吗?”
大概是黑发少女的表情实在是太真诚,邵蓝云转过头看她,略微犹豫了一下。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案件。”
天师如此答道,摸了摸制服口袋,把一张黑色八卦纹的名片递到她手里,额外补充:“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还有什么想起来补充的......或者遇到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
就这样,温摇带着邵天师的名片出了会议厅。
刚出门,门口焦急等待着的副校长和导员全都迎了上来,一叠声问她有没有什么问题或麻烦。在听见温摇“只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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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点问题,并无大事”的答复后,两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知道对学校没影响,副校长急迫热情的劲也没了,擦擦汗理理领带,冷淡地让她直接回去上课。
不过温摇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总算是结束了,她现在只想离天师府的来人越远越好,走得越快越好。
电梯门滑开,露出里面光可鉴人的金属电梯壁与明亮灯光,形成安静的密闭空间。
黑发少女按了几下关门键,直到电梯开始运行,她这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略微松懈下来。
温摇抬起手,看向刚刚邵蓝云递给她的名片。
名片还挺高档,正面是漆黑的天师府纹印和她的名字,背面则画了个红色的符咒,不知道有何作用。
她翻来倒去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温摇准备把名片收起来的时刻,头顶电梯明亮的灯光忽然接触不良似地闪烁了几下。
黑暗沿着密闭空间侵袭,周遭可反射出倒影的光滑电梯壁层层叠叠映出扭曲人形,她陡然间回头,分明看清电梯壁的倒影里,不知何时出现了那个三眼的漆黑影子。
红月纹路的眼球扭曲着,与安全出口的绿光糅杂在一起,怪诞万分。
又是祂。
祂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地方有天师府的人,祂还敢这么正大光明地出现?
温摇差点没拿住手里的名片,胃部猛然间抽搐起来。头顶灯光不断闪烁,晃得她眼睛都有些看不清,身体僵硬得吓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不想让这东西被天师府发现。
不过事实证明,温摇多虑了。
那道倒映在电梯里的、熟悉的黑影凑近了她,整个黑黢黢的存在都贴在了电梯壁上,抬起手。
狰狞细长的漆黑手臂伸出镜像的空间,电梯壁泛起湖水般的涟漪,锋利的爪尖直直朝她伸过来。
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她手中名片的边缘。
脑神经轰然炸开晕眩发黑的痛感,温摇倒吸冷气,瞳孔内霎时间闪过缺心圆血月的纹印。
——她那怪异的能力,在此刻,如同收到召唤般发动。
天旋地转之间,视线里不再是真实的电梯。
幻觉由模糊转向清晰,温摇又看见了会议厅内的两位天师,邵蓝云和她的师弟。
她好似漂浮在半空中的魂魄,以第三人称的视角旁观着自己走后的会议室。
在温摇走后,邵蓝云显然并没有急于将副校长叫进来,而是抱着臂皱着眉,在会议室内一圈圈地踱步,显然在沉思。
“这个学生说上周末受害者才辞职,可当天晚上警方就接到了报案,说发现了受害者的尸体,五脏六腑全被掏空。”
“也就是说,辞职的那个下午受害人就已经遇难身亡。‘不死门’带走了她的内脏和眼球,把尸体丢在了高速公路旁边的树林里,直至被人发现。”
【他们的惯用手段了,不是吗。】
闭着眼睛的年轻天师依旧没有开口,而是在本子上写下几句话,给师姐看。
【近期不只是本城,其他大城市也接连出现不死门杀人炼鬼案件,咱们目前还是查不到,他们究竟以何种标准来挑选能被“冶炼”的受害者。】
“说到这里......”
邵蓝云停下脚步,转过来看着他,拧着眉头:“受害者徐羽受家里压迫欺辱长达十年,家里人在上个月突然都死光了,她自己还获得了一笔丰厚的赔偿金。”
“你不觉得,这有些太巧了吗。”
8. 管理员08
小羽......死了?
还是在辞职的、把网站邀请函给她的当天下午,就遇害了?
谁杀的?不死门?
不死门是什么?跟天师府对立的存在吗?
还有。邵蓝云的最后一句话......他们还不知道许愿网站的事情?
幻觉之中温摇神思混乱,脑神经突突跳动着泛起痛意。屋内,邵蓝云腰间佩戴的小铃铛突然摇晃起来,叮铃铃清脆响声不绝于耳。
天师“咦”了一声低头去拿铃铛,温摇看见那振动的铃舌直直指向自己隐匿的位置。
“叮咚。”
电梯抵达一楼的提示音在封闭空间内回荡。
如同溺水的人探出水面呼吸到新鲜空气,温摇的意识猛然被拉回体内,惊吸一口长气。
她踉跄走出电梯,扶着墙喘了一会,回头。
电梯门还没关,光可鉴人的金属壁倒影里,红月眼球的黑影就安静地站在镜像中看着她。
温摇揉太阳穴,空出手来冷笑着对祂比了个中指。
黑影:“......”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这玩意儿隐约透出了一点委屈的意思。
电梯门自然关闭,祂的身影也随之如同烟雾般消散得无影无踪,留温摇一个人站在阳光处。
黑发少女:“?”
祂委屈个什么劲?
自己被祂无缘无故塞到会议室里偷听人家讲话,还差点被发现才应该委屈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感觉到一丝心虚,边这么安慰自己,边头也不回地出了行政楼。
慢悠悠独自回到教室时,课程还在继续,仿佛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温摇是悄悄从后门进来的,坐下时没惊动任何人,只有旁边的朋友还在眨着大眼睛看她。
祝珠显然对她的行政楼之旅相当感兴趣,转着笔问她怎么了。
“是竞赛的事情,”温摇耸耸肩,语气平淡地说,“没什么大事——一会儿去图书馆吗?”
话题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被扯过去,祝珠想到自己过一阵子的四级登时一个头两个大,躲在立起的书后面长吁短叹,忧郁地看了看表。
“......去,”朋友蔫蔫地如此说,“下课就去。”
*
他们学校的图书馆离教学楼不远,据说是全市最大的图书馆。
在周末也会对外校大学生开放,前提是进来借阅需要登记。
两人找了张独立的桌子面对面坐下,祝珠不情不愿地打开复习资料,而温摇则从书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
本意是想跟着朋友一起复习,可刚打开网址,她的目光下意识又落到了最新收藏的网站上。
那个红月Logo的许愿网站。
鼠标悬在网站的打开界面上,温摇抿紧了唇。
一定有什么事情悄然发生了。
尽管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小羽的死跟许愿网站有关,但直觉告诉她,这两者之中绝对有关联。
无论是小羽许下的愿望被“实现”,还是在新生活即将开始的那天被人杀死。
她抬眼瞥向祝珠,后者还在愁眉苦脸地攻读单词。温摇迟疑片刻,还是移动鼠标,点击了许愿网站。
红月纹路的加载界面熟练地转动,半晌蹦出“登录成功”的字样。
还是一成不变的网站内容,无非是许愿的条目多了几条,“被实现”的许愿内容也多了几条。
她鼠标在页面上漫无目的地来回转,又把已经熟悉了的界面浏览了一遍,这才不太甘心地想退出网页。
也就是在温摇即将退出网页的刹那间,右下角弹出了一条小窗消息。
【管理员08:你是谁?】
温摇一下子停住了。
她迟疑地看了看小窗,发现确确实实有人给她......不,是给小羽的账号发来信息。
匿名的、无法窥-探其主页的“管理员08”。
这个网站的管理员之一。
温摇见过这个id。许愿网站里共有八个管理员,平日里从不发言,似乎只冷淡机械地管理着所有人的许愿清单,即便是那些最极端的愿望也照单全收。
另外,他们也负责给“合适的人”发放邀请函,使其成为网站的一份子。
比起活人,倒更像是某种推波助澜的怪物。
她目光落到消息窗口,对方的信息后缀变成了已读。接连两条消息发过来,窗口又震了几下。
【管理员08:你不是这个账号的主人吧,她应该已经死了。】
【管理员08:你是怎么登进来的?】
【用户0973:你为什么知道她已经死了。】
还没等管理员回答,温摇指尖迅疾叩动键盘,已经把消息连着发了出来。
【用户0973:所以,她的死跟你们有关,是你们实现了她的愿望。。】
【用户0973:你们是谁。】
管理员08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温摇以为他不会再回复的时候,小窗新消息振动起来。
【管理员08:愿望是她想实现的,不是吗?如果她没有强烈的执念,又怎么会被选中呢。我们顶多只是给了她一个宣泄的机会。她该感谢我们才是。】
【管理员08:至于你......】
【管理员08:我们会找到你的。很快。】
这段话发完,网站就弹出了“对方已下线”的提示。温摇关了网站,又点了笔记本电脑的关机键。
等屏幕彻底黑下来,她“啪”地一下合上笔记本,漆黑屏幕映出她自己脸色不算好看的表情。
找到我?
他们要怎么找到我?
随着这个念头升起来,腰部某处地方逐渐灼烫起来,像是贴了个大功率的暖宝宝。
温摇某种不好的预感升起,她站起身,顶着朋友疑虑的眼神,直接去了图书馆盥洗室。
盥洗室没人,她对着镜面挽上腰处衣服的一角——
苍白皮肤上,昨晚那处可疑的“污渍”已经彻底变成了清晰的、鲜明的诡异黑色符文。
形状与许愿网站的血月纹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似乎加以改进,更为繁复。
而刚刚就是这东西持续不断地发着烫,就好像一个植入皮肤的定位器,震颤着不断往外界发射信号。
“......”
温摇表情僵硬在脸上。
她用手去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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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处皮肤果然温度更高些。与那天晚上的尝试一样,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没法使其褪色。
就好像刻在肌肤上的漆黑纹身,明晃晃向温摇昭彰着它的存在。
这回,温摇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二十分钟后。
趴在桌子上的祝珠抬起头,看着黑发少女从盥洗室出来,坐回她对面,表情似有些古怪,但细看之下又分不出什么异样。
只是浑身的气压,那叫一个史无前例的低。
祝珠:“?”
祝珠:“怎么啦?你便秘了?”
温摇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差不多吧。”
祝珠:“??”
......差不多吧是什么意思?
不过今天她情绪好像确实不高,祝珠只以为她被老师叫走是被训了,并没多想。
见其他学生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小姑娘摸着下巴看了看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也快放学了,试探性地:“那......要不咱们收拾东西准备走?”
“好,”对方蔫蔫地点头,“我都可以。”
说着,温摇站起来心不在焉地折叠笔记本放回包里,眼睫垂下微颤,明显是在思考什么。祝珠刚准备走,忽然听见好友叫住她。
“......你最后,”黑发少女轻声问,“没进那个许愿网站吧?”
这一句话问得没头没脑,祝珠茫然睁大眼睛与她对视,见温摇眼底半点笑意都没有,不像是在调侃。
“许愿网站?”她困惑地重复,“怎么说起这个了......”
“我没跟你说过吗?上次所谓学长给我,我再转发给你的网址,压根就是那个男的想博取眼球胡编乱造的网址。我叫上朋友试了好多次都是网址错误,后来找人追问才知道实情的。”
温摇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是胡编乱造的网址?”
“是,是啊,”祝珠点头,眼神疑惑且清澈,全然没有谎言的痕迹,“我们还私底下讨论了好久。他们说,这个网站本身就是好事者流传出来的都市传说,网址都是编的,根本没人能进去。”
“你还在为这个担心?别怕啦.....什么诅咒都是假的。”
她像是终于明白温摇这些天在担心什么,一下子笑了起来,伸手过去跟她亲亲热热地勾肩搭背:“要是真有什么劳什子诅咒,估计早就被天师府查封打压了,还轮得到咱们这些大学生天天捕风捉影?”
“......”
彼时阳光浮躁得有点刺眼,温摇低下头,简直快要听不清朋友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
她只感觉自己心脏快要停跳,冰冷得灌满凉水,沉沉地坠入胸膛无边的深渊里。
而与心情截然相反的,腰部那处印记似乎又开始滚烫着烧起来,仿佛在提醒她从此刻起,已然踏上了一条与他人都不同的路。
只有她一个人能触及的大门,正无声无息将她周遭的事物卷进去。
半晌,温摇慢慢地开口:“你说得对。”
她重新把包背上,回头看祝珠,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我一会儿去校门口办点事,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趁现在还来得及。”
9.大师
校门口,那个简陋的免费算卦小摊还开着。
还是一样的布置,挂着“童叟无欺”小布条的杆高高立着,中年人依旧不修边幅地靠在小椅子上,耷拉着眼皮随意给那些学生以评价或建议,抱着臂看起来优哉游哉,比神棍还神棍。
可即便如此,他的小摊前依旧热火朝天人满为患,隔着老远都能听见这边的熙熙攘攘。
半个多小时后,天色眼见着暗了下来。
摊位旁边,中年人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脚,脑袋微微一偏。
“今天就开到这里了,不算了不算了,”他笑嘻嘻地对着人群挥手,“还想听的明天赶早来,收工了,回家吃饭了。”
“欸——”
学生堆一阵躁动,此起彼伏的遗憾失落声响起,头挤头的人群开始逐渐解体。
“怎么今天收工得这么早啊......以往不都是六七点钟才走吗?”
“明天还来吗?大师还没给我看完桃花运呢。”
“明天都是课没法来啊......大师有没有微信号,我们加个vx吧......”
中年神棍一一点头应着,抱着臂笑嘻嘻地看着人群逐渐散开。
最后几个学生也慢吞吞地、零零碎碎地离开了,小摊面前终于显出冷清模样。
他抬起墨镜,墨镜后的双瞳一转,直直地落到了不远处房檐下的小巷子。
落日余晖被拖得很长。
黑发少女安静地扯着包站在晦暗无人处,影子里似乎有某种东西涌动着不息。
那双漆黑眼睛定定地与他对视,像是几天前第一次相遇的那样。
中年人微微一挑眉,并不意外地推了推墨镜,咧开嘴笑了起来:“今天人多,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这么能等啊小友。”
“在那边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坐,我这儿有椅子。”
听见中年神棍热情的招呼声,温摇上前一步走出房檐的阴影.
她迟疑一下,不着急靠近,先开口问:“你......您早知道我要来?”
大概是因为有求于人,温摇硬生生把称呼改成了敬语。中年人“嚯”了一声。
这回他不推眼镜了,而是拉下眼镜,用那双叠加的瞳孔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也没什么,今天出门算了一卦,猜到有小友要来找我,”他重又坐回椅子上,靠着靠背摇头晃脑地,“看在我们是老熟人的份上,为你加半小时班也不是不行——”
她到底跟他是哪门子的老熟人,只是见过半面而已吧。
温摇忍不住腹诽一句,但还是跟他面对面地坐下来。
其实时至今日,她依旧不太敢相信面前这个不修边幅、看着就荒谬的中年神棍有什么真本事。
但自己现在这个情况求助无门,又不能跟哥哥说。万一给他也引来祸端才真是完蛋了。
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温摇脸上几经变化的表情精彩纷呈,中年人抬眼睛看一眼,就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年轻人嘛,还没学会怎么遮掩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实在好懂。
“有什么问题就问,”他摇晃着手里的罗盘,笑眯眯装作不经意地提醒道:“我可是专程等你这一遭......许久了。”
温摇没听出中年人这个“许久”字眼里的意味深长。
事实上,彼时少女心思紊乱,也没来得及纠结这个字眼。
“我想问......”
温摇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素描纸,低眉递给他,“您认不认识这个东西是什么。”
中年人接过素描纸,打开。里面赫然涂画着与温摇腰肢印记如出一辙的黑色涂鸦,繁复清晰。
他墨镜后的双瞳微微一滞,把那张纸举起来,对着光又仔仔细细地看。
“欸,”半晌,中年人拖长了声调,喃喃道,“你是从哪里见到这个的,这可不是好东西。”
温摇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她强装镇定,只问:“您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伥鬼打下的标记。”中年人研判性地看了她一眼,转手把纸还给她。
“那些炼鬼的修士想要谋财害命,就会先叫手下的伥鬼通过某种媒介为目标打上印记。这样,就算目标躲到天涯海角,伥鬼也能阴魂不散地追过去。”
“伥鬼......”温摇低声重复。
“不过很可惜,伥鬼只有修士自己能操纵,”神棍耸耸肩,又恢复了原本吊儿郎当的态度,蹲下来开始收摊,“能驭鬼的邪修我可惹不起,你要是想找办法,不如直接去找天师府吧。”
一面说着,他一面利利索索地开始系包裹,好像急于跑掉似的。
温摇见状一把按住了他要拎走的包裹,不死心地接着问:“真的没别的办法了?价格都好商量......”
“真没有,”神棍往外扯着包裹,开始跟温摇角力起来,“邪修一个个都吃人不吐骨头的,我一个半吊子神棍哪敢惹,都说了你要找就去找天师府,他们肯定有办法......哎你这小姑娘怎么劲这么大。”
“你再想想呢,大师。”
这回对方连称呼都变了,显得恭敬又殷勤:“大师你不是受天师府认证师出名门童叟无欺吗,区区一介邪修难道就能把你难倒?”
“......”
神棍:“你撒手。”
温摇干脆利落:“不撒。”
“我真没办法,你撒手。”
“不撒。”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中年人深深吸气保持脑部供氧,明显往另一边道路看了看。
然后,他又转过头来,带着息事宁人哄小孩的语调:“我想,我替你想想办法还不行吗。你先撒手。”
黑发少女怀疑地看着他,直到神棍举起双手表示真不跑,才将信将疑地撒手。突然泄力还把对面拽得踉跄了一下。
“有什么办法?”温摇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这标记被毁反而会引起邪修的注意,你又不想去找天师府的人解决,只能用这个办法咯。”
说着,神棍扶了扶茶色眼镜,从裤兜里掏了半天掏出来个简陋的小红布兜,递给她,叮嘱道:“这里面是张符,能在危急时刻帮到你。记住,一定要回家后再打开看,不然就失效了。”
“......”
温摇接过那个飘轻飘轻的小红布兜,迟疑着翻转打量:“就这样?”
“就这样。这可是我的家传绝学,要不是看你可怜,才不送给你呢。”
“。”
这么简陋的红布兜真的是什么家传绝学吗?
她心中更狐疑,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抬起头就见神棍已然扛起包裹,一溜烟朝着远处撒丫子就跑。
跑之前还回头鬼鬼祟祟看了一眼她,颠颠加快了脚步。像是生怕她跟上来。
温摇:“......?”
不是,你真靠谱吗?
黑发少女表情复杂欲言又止,但目前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作罢。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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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红布兜贴身放进扣子口袋里,朝着公交车站走去。
渐行渐远时,温摇自然也没看见,街角本该跑没影的神棍站在阴影处,无声无息望了她半晌,身后是提前来接他的漆黑轿车。
轿车上赫然镌刻着展翅高飞的红色朱雀与八卦图。
是天师府的图标。
*
公交车晃悠晃悠着行驶,半小时后抵达了甜品店所在的那条街,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下来。
路灯把人影子拖得很长。
刚下公交,温摇一眼就看见了甜品店门口停着的火红色跑车,型号似乎是最新款。
她哥今天有大主顾?
温摇满脑子都是神棍今天所谓的伥鬼一说,也没多想,径直打开了店门。
果不其然,店内正站着个跟哥哥交谈的金发青年,腰间还挂着个红色车钥匙,衣着都是品牌。
他估计买了不少面包,光打包的纸盒子都垒了起来,温祭一面熟稔地撑开袋子,一面客套笑着与其聊天。
“......也不知道我那个师姐怎么想的,非要这个点吃面包甜点,”金发青年絮絮叨叨地抱怨,“我开车找了半个城区,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家这种样式多还开门的甜点店,不然真不知道怎么搪塞我师姐。”
“最近本城确实不太平,挺多市中心的甜品店都关门了。”
温祭选了个粉色的丝带给袋子打蝴蝶结,听见开门的声音,抬头看过去:“......摇摇?你回来啦?”
这时候,他的笑容才显出来几分真切。
金发青年也顺着声音看过去,正好与刚进门的温摇对上眼神。
明明是相当年轻的少女,眸色却比她哥哥还要暗沉几分,漆黑得像是透不进半点光亮。
“......欸,”金发青年转过身,仔仔细细打量温摇,后者也在打量他,“这是你妹妹吗?长得好像跟你不太像?”
“我是她的养兄,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养母就收养了我。”
温祭似乎并不在意提起这件事,只是温和且快速地打好包装,放到柜台上:“客人,您的糕点打包完了,记得加收五块钱的打包费......摇摇帮我收一下款。”
她们家什么时候要收打包费了。
温摇咳嗽了一声,应了句好,站到前台去结账。金发青年付完款,半开玩笑地跟她说:“这回记住你们家店了,下次我师姐要吃点心,我再来买。”
“好啊,欢迎下次光临。”
不知为什么,他靠近时温摇总感觉有些下意识的忌惮和不爽,露出一点笑意客套地跟对方告别。
后者也不在意,拎起大包小包的糕点袋子就准备走。
就在金发青年即将踏出玻璃门的时刻,她冥冥之中似有感召,本能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金发青年身旁玻璃门的倒影上。
——温摇看见了小羽。
小羽就趴在玻璃上看着自己,惨白的脸深深凹下去,空荡荡眼窝里漆黑一片,缓缓淌出两道鲜明的血泪。
贴在玻璃上的手掌腐-败磨出白骨,不知看了到底有多久了。
她身上绑着粗大生锈的锁链,锁链另一头连在金发青年的影子里。见温摇看过来,小羽不甘地张开嘴想要出声,却被身后探出的无数鬼手捂住嘴,铁链叮叮咣咣地拖着她,随着金发青年的身影远去。
玻璃门被关上。
温摇错愕,手中玻璃量杯脱手,摔落在地。
噼里啪啦一阵声响,碎片猛然间飞溅,片片反射出头顶冰冷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