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娘子她超飒》
1. 重生
“不是我说,嫂嫂咱们也是一家人,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家现在这个情况我给姑娘找的亲事那可是解了你们家燃眉之急!”
头好痛……
姜遥只觉得额角神经一跳一跳,传来一阵阵钝痛,腹部传来一阵灼烈的饥饿感,似乎有火苗从腹部蔓延,席卷整个身体。
我这是……在哪里?
床榻上,瘦弱的少女弓起身子胸膛震动,整个人剧烈的喘息,鸦睫颤动,缓缓睁开一双明亮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夯实整齐的土墙,带着土墙特有的灰扑扑的感觉,姜遥上下扫视,屋内放着一些简单的木家具,一眼望得到头,破败不堪的木门根本隔不住屋外的声音。
姜遥脑海中思绪万千,外面妇人的声音越喊越大,“嫂子也不是我说你,你这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个带把的,给姜大家绝了后。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那娘家哥哥人也老实,你家姑娘跟了他也算是门当户对!”
“咳咳咳咳!你这,你这说的什么话,你那娘家哥哥三十多岁的老鳏夫,我家遥儿,咳咳咳咳。”
“三十多岁怎么了?男人三十多岁正少年!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我还没嫌弃你家的黄毛丫头病怏怏的呢!”,妇人的声音越发高亢,旋即带着几分恶狠狠的说道:“嫂嫂你这一贴药下去也要不少钱,你家那个黄毛丫头哪里当得了事?这家里没个男人终究是不成样!”
“咳咳咳咳!”
回应妇人的是一连串的咳声,那妇人悻悻,一抹脸,嫌弃道:“嫂嫂你离我远点,可别把病气过到我身上了。左右你自己好生思量,我也是为了你们好!”
咳嗽声慢慢平息下来,姜遥脑中混沌,零零散散的片段在脑中回荡,搅得她脑中神思不清。只听得“吱呀”一声,门打了开来,日光顺着门缝照在女孩狼藉的面庞上。
突如其来的光芒刺的眼中难受,姜遥吃力的眨了眨眼,眼眸中溢出生理性的泪水。那瘦弱的妇人见状心疼极了,端了碗粥扑到床边,眼泪汪汪,“我的儿,是娘命不好……囡囡先喝口粥,缓一缓。”
脑中胡乱的画面总算停止,姜遥就着妇人的手喝了两三口粥之后,方才觉得胃里的灼烧感减轻了不少,但整个人还是怏怏的。
见女儿好转,妇人抹把眼泪,絮絮叨叨道:“你呀,也别为了为娘省口吃的。今早为娘一回头发现你倒在地上,娘的心都要碎了。都是娘不好,连累我们家遥儿吃苦……”,说到伤心之处,妇人又哭又咳。
姜遥略带生疏的为人拍背,嘴上却放慢了声音,甜甜软软的说道:“有阿娘这样的母亲,我怎么会觉得苦呢。”
姜母被说的心中感慨,抱着女儿呜呜咽咽,感慨自己命苦。
姜遥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一点,环着妇人,轻声说道:“阿娘莫哭,哭多了伤身子,您先躺下来歇息……我去拾些柴火吧。”
姜母被自家姑娘一阵甜甜软软的声音哄着,稀里糊涂的就上了床榻上,她身子骨不好,刚才和妯娌吵架也确实是伤了心力,此刻躺在床榻上也有了几分倦意。
见姜母上床,姜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背上墙边的木篓朝外走去。许是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田里,姜遥低着头一路顺着小路行走倒是没见到什么人。
走到溪边,姜遥方才半跪坐在地上喘着气,看着纤瘦细嫩的双手,撩起溪水将脸洗干净。
借着缓缓流动的溪水,姜遥注视着水面上现在这副身躯的脸庞,长眉微蹙、杏眼圆瞪,两腮带点微薄的婴儿肥,嘴唇却苍白,湿哒哒的长发一缕一缕的粘在两侧倒是显得整个人可爱中带着些许消瘦的感觉,让人心生怜悯。
不仅同自己同名,就连相貌也同自己有六分相似,姜遥内心思付着,手上却抓了一把黄土往脸上抹去,整个人又变得灰扑扑,心下才满意。
看了那么多小说,姜遥这下哪里不知道自己算是魂穿。只是可惜自己做好的一架子的素泥胚,都还没入窑,自己那一摔想必这些好胚子都跟着不成样子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在医院,反而莫名其妙来到了这么一个地方,但是既来之则安之吧。姜遥在现代六亲缘浅,有一个教导自己作瓷的师傅也已经故去了,于是一时半会也没多少太伤心。
总归人还是要活的。
望着水中灰扑扑的少女,姜遥内心坚定,我有幸占了你的身子重来一回,定当为你照顾好母亲。
凭借着脑海中零散的画面和姜母只言片语,姜遥勉强拼凑起了自己这具原身的身世。
小姑娘家里父亲是做手艺的,遭逢变故父亲走了,母亲忧心之下患了病,家里的积蓄也遭不住一副副药。小姑娘人小懂事,吃的少干的多,这才把自己累死了,徒留异世之魂姜遥再来一次。
看来当务之急是干些营生,把原主母亲的药钱赚出来,姜遥心里想着,手上也没停捡了些枯枝,也不敢往林子深处走,准备掉头。
正准备回去好好打算一番,林子中窜出一个少女。
“小遥,你终于出来了!”
借着脑海中零散的片段,姜遥勾起一个微笑,“小、小桃,你怎么在这?”
扎着长辫子的少女欢快的凑过来,提起姜遥身上的背篓,笑嘻嘻的说道:“我来林子中采点野菜,你家……”,说到这里似乎有点不忍心,小桃转了话题,“我力气大,我来给你拿吧。”
似乎看见了姜遥眼中的犹豫,小桃拍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我力气可大了,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两个人往村子里走去,小桃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听说你那婶子又来了,她这人可真坏,谁不知道她哥哥三十好几还死了老婆,更何况你们之间还差了辈分呢,哪有、哪有这样做人婶子的!”
小桃义愤填膺,一张俏脸上气得阵阵翻红,然后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你可千万不能犯了糊涂嫁过去,我听我阿娘说她那个哥哥会打人!打的可凶了,听说上一任就是给他打跑的。”
姜遥掐了自己一把,眼中含泪,握住小桃的手,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婶婶怎么想的,我们做人晚辈的也不好多说。”
“小遥你就是心地太善良了,她、她都这样子做了,你还把人家当长辈,被人卖了都给人家数钱啊!”,小桃气呼呼戳着姜遥的额头恨铁不成钢。
姜遥垂着头不说话,任凭小桃戳她。
两人一路走着到了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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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口,小桃把柴篓放下,眼疾手快的从自己身后的背篓里掏出一把野菜塞了进去,一边跑走一边高声道:“我摘了有多的,你和姜姨两个人分着吃一吃!”
姜遥心中一暖,收起了野菜。进了小院姜遥放下背篓环顾四周,刚刚还没来得及细致打量,现在一看这院子里的材料用的还算可以,想来姜父没死之前家中过的尚可。
院子里有一小方菜地,旁边放着一个陶制的大缸,姜遥打开盖子一瞧,里头还有半缸水,用葫芦勺了一点,浇了下菜地,姜遥开始里里外外的收拾起来。
厨房的米缸里还有点米,薄薄一层几尽见底。姜遥叹了口气把米下了,尝试了几次把柴火燃了起来,等粥滚了把洗好的野菜撕碎了下进去,加上了野菜这粥看起来倒没有那么寡稀了。
姜遥搅着粥,姜母也醒了过来,母女二人相互帮着处理,一时之间破旧的小屋中竟有几分温馨。
灶火刚停,门外传来敲门声。
“碰碰碰——”
没等主人反应,小院的门被推开,妇人高亢刻薄的声音响起,“嫂嫂吃过饭没有?”
姜遥向前一步挡在姜母面前,冷冷的盯着面前的妇女和男人。
那妇女膀大腰圆,一双长眼滴溜溜的转着,盯着姜遥,上前几步语气亲热,“哎哟,几天不见,遥儿瘦了不少。婶婶看了是真心疼啊!也是你娘顽固,这家里呀,还是得要有个男人帮衬一二。”
姜婶一边说着一边扯了扯身后的男人,那男人膀大腰圆、獐头鼠目,一双贼眼滴溜溜的盯着母女二人。
“小婿第一次拜见岳母大人,也不好空手带了些薄礼。”,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中的东西,小篮子里装着几个鸡蛋。
男人咧开嘴笑了,眼神盯着姜母发出赞叹,“岳母大人,真是风韵犹存啊……”
恶心,极大地恶心……
姜遥心中对面前的男人感到厌恶,姜母抓着手把姜遥往后拉,挡在姜遥身前。姜遥看着姜母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握的很紧甚至是在颤抖着,心下有些感动,又是复杂。
姜婶拍了拍身后男人的手,嗔道:“我这个嫂嫂可是个扫把星,生出来就克母,嫁给大哥还克死了自己的丈夫,还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姜母气得浑身颤抖,又开始咳了起来。
姜婶眼睛上下一打量,忽然上前几步拉住姜遥的手,笑眯眯地说道:“遥遥,快来看看你夫婿。”
“不许动我女儿!”,姜母像护崽的老母鸡张牙舞爪的扑上去,可惜她身体瘦弱,哪里是姜婶这种常年下地膀大腰圆的妇人的对手。
姜遥被两个人一手抓着一处扯得死死的,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一些,右手紧握着残缺的陶片,目光放在姜婶的脖子上,很快又移开。瞟了一眼,在远处无所事事、漫不经心盯着这边的男人,姜遥攥紧了陶片……
只有一次机会……
两个女人拉扯着,吵闹声在耳边炸开。在一旁等候的男人似乎是不耐烦了,上前起步想要分开这两个女人。
姜遥紧紧的盯着男人,一步,两步……近了还差一步!
“干什么呢?你们这帮泼皮无赖——”,炸耳的男声在院外响起。
2. 陶窑
来人身材魁梧,一声怒吼之下,更显得他面若金刚。姜婶和她那个娘家哥哥落荒而逃,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
“师娘。”,憨厚的汉子挠了挠头,有些歉疚。
姜母对面前人倒是熟悉,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姜遥倒是明白了,此人是谁。
面前的汉子是姜父的学徒阿大,还有个弟弟阿小,兄弟俩都是被姜父捡来的,给了口饭吃卖些力气活罢了。
“……这些日子窑上的其他人也都走了。师傅原本接了个大单子,如今做不了,窑上的东西拼拼凑凑勉强能还上。”,那汉子叹了口气,姜母也跟着垂泪不语。
“师娘的病……”,阿大有些踌躇但还是继续开口道:“实在不行把地卖了,我和阿小还有把子力气,拼拼凑凑总能把药钱凑上的。”
姜母忍不住失声痛哭,倚靠着自家女儿,浑身像被抽了骨头一般没精神劲。
“那个……”,姜遥有些犹豫,轻声开口,“如果,是烧陶的话……我应该能帮得上忙。”
阿大虎目圆睁,视线落在姜遥的手上,看着少女纤长白洁的手指,又叹了口气:“妹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姜遥知道对面的阿大心里想的什么,自己的手光滑洁白,虽然这些天操劳多了些伤口可没有厚茧看起来着实不像一个手艺人。想来原主是不会的,可是,我会呀!
姜遥甜甜一笑,像是有些羞涩,“阿爹教过我的,我知道开窑大致要多高温度,也会捏陶胚。”,然后垂下头,绞了绞手指,“只不过窑上又苦又热,阿爹也不让我多去。我想我可以试一试嘛……”
少女的声音带着些颤抖,似乎是卯足了勇气解释。阿大心下一软,反正现在这般境地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呢?总之死马当活马医了。
三个人一起去了窑上,天色有些昏了,路有些难走,姜家本来就在村子的边上,倒没想到窑厂更远。
夜色中朦胧不清,隐约借着月色看到一个朦胧的烟囱,走进了才发现整个窑被一道土墙围了起来。
阿大在门外砰砰敲着,放开了嗓子喊,“阿小,出来开门!”
“来了,哥哥。”,一个看起来和姜遥差不多大的少年从里头下了门闩,把门拉开。似乎是有些错愕姜家母女怎么会在这里,阿小垂着头,手不好意思的搓着衣服,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打着赤膊,手中提着的灯塞给阿大,一溜烟的回屋去了。
阿大有些尴尬的解释,“天气热了,窑上一般也没什么人……”
姜遥显然不太在意这个,扫视了四周,院里搭了个草顶,里面还堆着柴火甚至还有一小堆煤,然后她将目光落在窑上。
有两个烟囱,从上面看应当是形似马蹄,是马蹄窑。
阿大带着母女俩进了旁边的屋子,门敞着,夜风穿进来有些寒冷。
屋子里空荡荡的架子,没有吸引姜遥的视线,她一打眼就看到了拉胚器和旁边用稻草包住的胚泥。
“是之前还剩的,我本来想试试,但是我和阿小手也没有师傅巧……”,阿大挠了挠头,憨笑道。
姜遥心知肚明,古代授艺向来是从学徒做起的,师傅也藏着掖着,想来阿大阿小两人确实不会做或许也有个一知半解。姜父可能也没想到意外来的如此突然,姜遥心里有些唏嘘。
“我来试一试吧。”,姜遥笑笑,上去打开稻草摸了摸陶泥,“胚子有些干了,阿大哥可以请你帮我打些水进来吗?”
“里面有水。”,阿大上前掀开了一个陶瓮,里面还有半层水。
姜遥调好胚泥,将泥料放在轮盘上,有些生疏的调试一番,随后慢慢熟练,用手轻轻提拉,一个精致漂亮的器型就好了。
阿大眼睛一亮,赶来的阿小和姜母也屏住呼吸盯着姜遥。
“呼……”,姜遥长舒一口气,笑道:“也是得了爹爹庇佑,没想到这么成功,我再多做一些,放着阴干回头就能入窑烧了。”
姜母眼眶湿润,连说了几个好,直夸自家囡囡有出息,又喃喃自语絮叨着姜父。
阿大阿小两兄弟双眼放光盯着姜遥,阿小脑子灵光一些,上去把做好的陶胚拿开放到架子上,又把旁边的胚泥搬了过来。
剩的胚泥不多,阿小兴奋的直叫,“哥,我们再去做些胚泥!”
这一晚上忙忙碌碌,就连姜母也守着不肯先在小屋子里歇息。姜遥和阿大兄弟俩更是一晚上没合眼,赶紧赶慢做了四架子。
“哈……”,姜遥打了个哈欠,刚想用手揉一揉眼睛,手放到脸上才想起来手上沾满了泥。
真是累晕了头。
姜母见自家女儿这副小花猫的模样,联盟打了水给女儿擦洗。阿大阿小两兄弟从屋子里拿出自己的干粮,烧了火热一热递给母女二人。
饼子很硬,里面还有小石头,姜遥感觉牙都快咬下来了,盯着饼子心里默默许愿——希望过不久能吃上细粮。然后叹了口气,姜遥继续和饼做殊死搏斗。
简单吃了一些,姜家母女准备先回去,阿大阿小留下来再弄一些泥胚。
白日里路倒是好走了些,姜遥扶着姜母走的倒是算顺畅。
村里有一条小溪,蜿蜒穿过整个村子。如今日头刚刚升起,太阳不大,有三三两两的妇人聚众蹲在小溪旁洗东西。
“小遥——”
姜遥循声望过去,是小桃。姜母也看见了小桃,拍拍女儿的手,温声说道:“我一个人回去吧,你和小桃说会贴己话。”
姜遥轻轻勾出一个笑意,“嗯”了一声。
她也确实该和其他人聊聊天,套套话什么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毕竟孤儿寡母这种配置最容易被吃绝户了。
还没开口说上一句话,不远处就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哟,不下蛋的瘟鸡舍得带着小黄毛丫头出来了?”
怎么又是原主那个婶婶?!这张嘴可真是有够讨人厌的。
姜遥眼神微动,咬着嘴巴低头,眼睛一眨一眨的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姜母跟着心急,可到底性子温柔,张嘴半天也只说了几句,不要胡说八道,急起来还咳起来了。
姜婶得意洋洋,手上的竹筐一放下,插着腰张口就来,“怎么我还说错了你们吗?嫂嫂你嫁到家里十几年就生了个不带把的!”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自己名义上的便宜小侄女一咕蛹的趴在自己的腿上,哭嚎着:“婶婶你不要说我阿娘,我知道婶婶想把我嫁给王伯伯,可是王伯伯三十多岁了还爱打人——”
“你这死黄毛丫头胡咧咧什么呢!”,姜婶头都要大了,这死黄毛丫头死死抠着自己的腰,痛得她头皮发麻,只觉得那块儿的皮肉都快没有知觉了。
姜遥手上用劲,嘴上还是哭嚎着,声音越喊越大,“婶婶,这实在是乱了辈分啊!他比我爹还大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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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这,这说出去,让我们母女二人怎么做人啊!我又有何颜面去见我九泉之下的父亲!”
姜婶被这小妮子掐的痛死,手上也跟着使劲拍打着,可不管怎么拍打那死妮子也不肯收手。
见姜家婶子打人了,原本在溪边的各家婶子也不动嘴了,上来就想把两个人分开。尤其是小桃的母亲,平日里就和姜母走动颇近,两家姑娘年岁相仿,关系又好。
这会儿小桃娘直接冲上去,手里拿着衣服就往姜婶脸上打,嘴里也嚷嚷着:“姜二娘子你这做人婶子的也忒坏了些吧,嘴上不饶人也就算了,现在连你失孤的小侄女也打上了!你还是不是人啊!”
姜遥顺着其他人的力,轻轻松松脱出战场,被几个婶子揽着腰,面上还是啜泣着,用手揉着眼,一下一下的抽泣。
“我呸,明明是那个小蹄子掐着我不肯松手!”,姜婶愤怒的甩开其他人,骂骂咧咧的。
可看旁人的目光,想来是没有一个人相信的。小桃娘毫不犹豫的唾了她一口,“你这个不要脸的,就会欺负人家姜大家孤儿寡母,亏你们还是妯娌呢。这话说出去,脸上臊不臊!”
“你,你……”,姜婶气得整个胸膛震动,说不出话来。她又不能在这儿当众把衣服切开了,让众人看看她腰上的伤,只得平白吃了这个哑巴亏,便宜那个小蹄子了。
“就是就是,人家姜大家孤儿寡母的,好歹也是妯娌沾着亲带着故,你也狠得下心推人家去填你娘家那个火炕。”
“人家那姑娘才十四,都还没及笄,心肠可真坏。”
“就是,不就是生了个儿子吗?说的好像我们谁没生过一样。”
“姜大娘子的身体还带着病呢,真给人家气出个好歹来了,我们可要请叔公给姜大家做做主。”
……
众人你一嘴我一嘴的,倒气的姜婶脸上发紧。
姜婶愤愤的捡起地上的竹篓,准备换个地方洗,嘴上依旧不饶人,“你们心善,你们心善去养姜家这个病罐子啊!”
见其他人不说话了,姜婶得意洋洋的继续说道,“我兄长可是愿意花二两纹银下聘,二两,二两你们见过吗?要不是我心善,我兄长可看不上这小丫头片子。”
心善?姜遥心中嘲讽。二两确实不多,可若是说心善,那可未必?姜家的窑厂若是脱手可不止这些钱,只不过脱手要时间,姜母的病未必能等得起。把人娶进去了,回头搓磨死了,这东西可不就顺其自然的到姑婿手上去了吗。
“当不得婶婶操心,我阿娘的药钱我自然会负担。”,姜遥流着眼泪大声道,“谢谢各位婶子帮我家主持公道,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各位婶子肯说两句公道话我就很感激了,可不能赖着人做那些亏心事。”
众人看小姑娘眼眶肿的跟个桃子一样,说话还有条有理,对比姜家婶子满嘴粗舌、张牙舞爪,一下子心里不知道多同情姜大家母女。
可是这病啊……病去如抽丝,这药钱可不轻。旁的地方帮衬一二也就算了,这钱嘛,各家也都捉襟见肘,哪还能拿得出药钱。
见讨不了好,姜婶悻悻走了。反正这小蹄子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钱,最后还不是要屈从他们,就让她得意一会儿。
姜遥自然知道这短短几句话不至于能打消恶毒婶婶吃绝户的计划,左右也不过是延长些时日,叫自己的筹码多一些。
来日方长,走着瞧。
3. 破局
那天过后,姜遥就加快了做陶的进度,可算的上是没日没夜的赶工了。
至于原因吗?无他,纯粹是被吓到了。
姜遥刚穿过来的时候,一连串的事情赶得很,还没好好了解这个朝代。这一了解可不就出事了。
当今天子起兵微未,一介草莽登大宝,定国号为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刚经历过兵祸,百废待兴。其中重中之重的便是人口。古代人均寿命短,婚育年纪也低。再加上现在缺人,这不,女子十五就可以许人了。
好巧不巧,姜遥这具原身今年刚满十四,再有六个月,可就到了官府定的婚配年龄了。
也难怪姜婶筹谋着计算,要是原身当真是个几岁的小丫头,说不定主意都得打到原身母亲身上去。
也亏兵祸,死的人多了,人口稀少,官府也许了女子可以自立门户,不过更多的还是鼓励寡妇再嫁,甚至孝期都给减短了。
姜遥可没打算年纪轻轻就嫁人,原身才十四年纪轻轻骨骼都还没长开,好不容易重来的一条命姜遥可没打算搭在生孩子的鬼门关上。
女户,姜遥绝对是要拿下的。
现成的借口,侍奉病重寡母,为父守孝。拖几年,借口就换成延续姜家火种招赘婿,至于怎么招,人选肯定是要把在自己手心里。不过此刻也别想这么多,先渡了面前的难关来。
姜遥没日没夜的赶工自然也有回报。姜父生前谈下的大单子,甚至死后违约赔了不少,姜遥又给重新拿下了。
果然在哪里还是得要手艺啊。
姜家的陶窑里有现成的雕刻器具,姜遥毫不犹豫的拿来用了,除去原定的花纹,姜遥自然也加了不少现代所学的花纹。烧制出来的成品自然是顶顶好看的,能拿下单子也很正常。
这批的货抵了上一批单子,钱拿回来了不少,姜遥还和掌柜的定了下一批,先把定金拿到手了。
陶窑多少还是赚的,一来一回,十两银子到手,不过也是先前的料现成的。如今,姜遥手里十两银子,四两拿去给阿大阿小入些材料,二两留着贴补家用给姜母买药,这手上还剩四两。
四两白花花的纹银,摸起来倒是坠手。可惜这钱留不长久,姜遥心知肚明她这一家孤儿寡母,要想好好活下去,手里光有钱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个靠山。
一个……让恶毒婶婶无法翻身的靠山。
手里的银子收起来,姜遥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对着姜母轻声细语道:“娘,我们去请叔公来家中一叙吧。”
……
“爹,后头姜大家来请您去家中一叙,说是有要紧事。”,中年男子对着坐在摇椅中闭目养神的老人低声说道。
“哦,前些天出殡的那家吗?造孽,家里死了男人啊,日子难过呀……”
“是。”,那中年男子应和一声,随后又说道:“听说那姜大手艺传给了女儿,他家那陶窑又开起来了。”
老人不说话,那中年男子似乎有点陷入回忆,自言自语的继续说道:“姜大那小子命好,当年一个人出去闯荡也还学了门手艺回来。娶了个漂亮媳妇,可惜压不住这么好的命,人死的早。剩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
“咳……”,老人轻咳一声,睁开眼不紧不慢瞥了一眼自家儿子,“莫学那些长舌妇,在后头嚼人舌根。”
“你从哪里听说的他们家陶窑又开起来了?”
“他家那小妮子不是和水生家小桃关系好吗?爹,前些天我去他们家看了,那陶罐可气派了,听说是姜遥送的。哼,也不给咱家送……”
姜叔公实在是要对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感到心累了,人家水生家雪中送炭,那姜大家孤儿寡母的投桃报李自然也是正常的。自家又没做什么,人家眼巴巴的贴上来,疯了不成?
也是妻子去的早,自己忙于村中事务没管好这个独苗苗,还好孙子争气。
“好了,我去一趟便是。”,姜叔公眼神严厉的盯了一眼自家蠢儿子,然后又说到:“叫成哥儿同我一起去吧,你在家好好看着,有什么事等我回来说。”
姜家烟气袅袅,姜叔公被自家孙子搀扶着,还没到院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叔公!”,少女倚在门边看着上门的爷孙俩热情的招呼,“本来该去叔公家候着您陪您上门的,可是家里实在走不开。我娘在做饭,也不知道您和哥儿吃了没有。不嫌弃的话,在家里用个便饭。”
“好……有心了。成哥儿,还不谢谢你遥儿姐。”,姜叔公笑笑,面容慈祥。
“好久没见成哥儿,都长这么大了。”,姜遥笑颜如花,从怀中摸出一颗糖递了过去,轻声慢语道:“姐姐给的见面礼。”
这金贵的东西,一年也见不到两回,成哥儿馋的流口水也不敢随意接过,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爷爷。
“还不快谢谢你遥儿姐。”,姜叔公拍了拍自家孙孙,然后又对着姜遥笑道:“我家这小子不成器,当不得你,姑娘有出息了哈。”
“哪里哪里,我常听其他婶子说成哥儿功课认真,先生都夸着呢。我哪里能和咱们这将来的秀才老爷比。”
姜遥这番话显然是说到老人心坎上了,姜叔公脸上褶子都笑开了。
一来一回的,几人也上了座。
菜是好菜,难得一见的肉也有了。姜叔公多少对眼前这顿饭的目的有些了得,不过小妮子不开腔,他这个做长辈的自然也不好先说。
饭过半巡,姜遥喝了口茶,眼泪刷一下就掉了下来。
成哥儿刚才还接了姜遥的糖,此刻看到这位漂亮姐姐渲然泪落急的扯了扯爷爷,小孩子嘴快,一句“姐姐不哭”倒是来得快。
“呜……不打紧的,我就是想起了我阿爹。”,少女掖了掖泪,面上满是悲伤。
提到姜父,姜母也跟着垂泪,一时之间屋子里气氛低沉。
“唉……姜大也是可怜。”,姜叔公跟着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回了姜遥身上,“还好有你这个女儿承了他的手艺。”
姜母也跟着搭腔道:“也多亏了囡囡,要是没有囡囡,我也就跟着当家的去了呜呜……”
姜遥抹了抹泪,突然下座跪了下来。
“这是干什么,使不得,遥姐儿起来吧。”
姜遥把头低下,狠狠的磕了一个头,闷声说道:“这些日子家中有赖村中各位长辈照拂,咱家缓过来了,自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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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给您磕一个。”
“哎哟,都是自家人乡里乡亲的帮衬一下,哪有这个说法。”,老人的声音沉稳。
“家中没男人,先父出殡也有赖您。”,姜遥抬起头,这一下磕的狠,额头都见了血,她却不管不顾继续说道:“我家这些日子缓过了气来,也算是周转了,这些心意还请您一定收下。”
姜叔公看着递到眼前的四两银子,这下是真心实意的诧异了,还以为这姑娘会和自己求一求管一管姜二家的混事。
“您不必担心,家母的病我留了二两,料钱也都先给了阿大他们,这四两是我的心意。”,姜遥语气诚恳,眼神对着老人直视着,继续说道:“我有意添点钱给族中族学。”
见老人不说话,姜遥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声音微微大了些,“咱们村聪明孩子不少,若能添点钱买些笔墨,有助咱们村孩子的课业也是美事。万一咱们村出一个秀才老爷,这些钱也是落到了实处,也让先父沾一沾功德,我们孤儿寡母沾一沾喜气。”
姜母先前被女儿通过气了,此刻也跟着劝,“您就收下吧,我们孤儿寡母的吃穿用度也用不了多少,还是族里的哥儿用的多些。”
“哎……你是个体贴孩子。”
见老人枯瘦的手掌,从自己手中拿走那四两,姜遥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最重要的一步,成了。
接下来就是赌了,赌一赌婶婶会不会狗急跳墙。
“嘭嘭嘭——”
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门闸没上实,在这震天响的敲门声中,门被砸开了。
姜遥脸上带着几分害怕与焦虑,瑟缩在母亲怀中,姜母脸上也是害怕,胸膛几个起伏,脸上的清泪就落了下来,但还是努力抱着自家女儿。
姜叔公看到此情此景忍不住皱眉。
“嘿嘿……小嫂嫂?小侄女!怎么在家不给开门啊,小婿上门了!你的夫君来喽!”
屋门被推开,迎面走进来的男人酒气森森,步伐略有些踉跄。似乎是看到屋内的饭菜,男人咧开嘴笑道:“是特地为小婿准备了饭菜吗?那小婿就却之不恭了,啊——”
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发出一声惨叫。无他,姜叔公抄起扁担,一扁担就砸在他头上。
也许是身体虚浮,又或者那一下打的太狠了,那男人直接仰面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只余胸腔起伏,发出短而急促的呼吸声。
“畜生。”,姜叔公手里紧紧握着扁担,嘴里冷冷的吐出这两个字。
似乎是听到里面不同于寻常的动静,外头的人坐不住了。
“哥哥!哥哥你怎么了!”,人未到声先至,伴随着脚步声,姜婶出现在屋里。
最先注意到的还是倒在地上的娘家哥哥,姜婶发出野兽一般的惨叫,整个人扑到自家哥哥身上,然后恶狠狠的扭头瞪向姜家母女,“啊啊啊啊!你们这两个小蹄子,疯了不成!我要你们,啊——”
似乎是才看到屋内的老人,姜婶狠话都没放完就急促的将话咽入肚子里,她伏跪在地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完蛋了!
族长怎么会在姜大家里!
我完了……
4. 解决
屋里气氛凝重,相扶落泪的母女二人、俯跪在地上发抖的妇人、犹在暴怒情绪之中的老人以及仰面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男人,哦,还有发懵的小孩儿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搞不明白现状。
“族长……族长你听我解释……”,姜婶趴在地上抬起头,声音慌乱而急促。
姜叔公犹在气头上,手发着抖,却依旧攥紧了扁担。
眼看着对方似乎还想抄起扁担,再给自家哥哥来几下,姜婶吓破了胆,膝行过去连忙扑了上去抱住姜叔公的腿,大声讨饶道:“不能……不能再打了,会出人命的。您行行好,我们知道错了!”
谁不知道姜叔公原来可是跟随当今征战的,如今退了下来可一生勇武仍不减。
姜婶不敢想,这次事情不成也就罢了,万一兄长真死在这,爹娘还不扒了自己的皮!
“行行好?”,姜叔公冷笑一声,“怎么不见你们对姜大家孤儿寡母的行行好?这种畜生就是直接打死了还算便宜他了。”
“不、不行!您饶过我阿哥吧!他可是我们老王家的独苗苗啊,他可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啊——”,姜婶凄厉的声音在空荡的屋子中回转,听的人心戚戚然。
见姜叔公无所动容,姜婶掉转方向超着姜遥母女二人,狠狠磕了几个头,凄然道:“遥姐儿,你说说话啊。你伯伯也不是有意的,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啊!”
姜遥从母亲怀中探出半张带着点点泪痕的俏脸,声音放的很轻却郑地有声,“他小时候还抱过我,同我阿爹一辈。倘若这......这肮脏事若成了,我、我还如何做人?还不如一头撞死去陪阿爹,呜呜。”
“遥儿!”,姜母也跟着落泪,抱住女儿,“不要说这种话,你是在剜娘的心啊,你要是走了为娘也没有什么牵挂的了。”
母女二人相拥而泣,气氛一时之间悲痛不已。
“这不……这事情不是也没成吗。”,姜婶跪坐在地上,小声的嘟囔着。
姜叔公以扁担作拐杖,狠狠地在地上锤了一下,发出“砰”的一声,“你个贼妇,还有脸说这种话!”
姜婶缩了缩脖子,像个鹌鹑似的,眼神还时不时瞟着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男人。
“成哥儿,去叫你爹来告诉他开宗祠!”
“好的,祖祖。”
与小孩子清脆的童声与之对比的是妇人略有崩溃的喊声,“不……不,不!不要,不要,饶了我这次……”
姜婶略显臃肿的身材在地上颤抖,有些蛮横的脸上浮现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她似乎也没想到会闹到这一步,一向蛮横的脸上流露出恐慌,涕泗横流显得狼狈极了。
可惜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已经不是姜婶想停下来就能停下来的了。
明火执仗,焰火照在黑沉的排位上说不出来怪异的感受,祠堂深处黑洞洞的像恶兽张开的嘴,姜遥扶着母亲垂下视线。
大晚上的被叫起来不少人心中有怨言,口中也嘀咕着。可一到祠堂,众人见到主座上黑沉着脸的姜叔公,以及地上草草放置的男人和被绑起来跪在地上的女人,心中不免有些震撼——这是怎么了?
焰火跳动,有人认出了地上的两人是谁!心中有了些许猜测,可……怎么会闹到这种阵仗?
众人都是一头雾水,主位上辈分最大的姜叔公开了腔,“好了,都别议论。都看到了吧?今天叫你们来是因为族中出了恶妇!”
“王氏,你嫁过来姜家对你不错吧?姜大还在的时候可没少帮衬。人走了,你就是这样对待孤儿寡母的?”
“欺辱寡嫂,私通外人意图逼迫侄女!我姜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老人的声音严厉,平日里总是垂着的眼如今怒目睁开,在此情形之下倒教人不由得头皮发凉。
下头被捆绑着跪住的妇女狠狠抬起头来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众人这才发觉原是嘴里塞着东西。
“娘——”,有一个半大小子似乎刚到推开人群急匆匆的扑了上去,急忙将姜婶口中的布卷抽出。
“姜二!”,姜叔公喝道。
人群中一个面色颇白身量高长的男人站了出来,上前几步拖住自家儿子,低声说道:“英哥儿,你干什么,还嫌这里不够乱是吗?!”
姜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未曾见过面却听闻过的父子二人,原主的叔叔和表弟。尤其是那个少年,只有八岁听说在族学中颇得先生看中,有望考童生。
“我娘……”,那少年还想说什么,被自家父亲捂住嘴。
姜叔捂紧了英哥儿的嘴,沉声道:“小子年幼,这才冲撞了。”,然后看了一眼地上形状狼狈的姜婶,道:“这些日子我忙着哥儿的事,倒是纵容了这恶妇,回了娘家一趟心也野了。”
“哼。”,姜叔公冷哼一声。
姜叔完全不受影响,又朝着姜遥这边走了几步,声音放轻了,“遥姐儿,你婶子这件事情叔叔确实不知道,也是叔叔对不住了……”
姜遥没有说话,只是白着脸朝自家娘亲的怀里缩了缩,眼神放空。
“国有国法,族有族规。这等恶妇,打死了也不可惜。”,姜叔公的声音不大,听着却让人后背发凉。
姜婶嘴里的布被拿了出来见此还想再说些什么,声音却被姜叔突然的出声打断,“叔啊,哥儿明年还要下场呢,这可是天大的事,摊上了这样一个娘……”
姜婶的声音停了下来,没了动静,平日里蛮横的脸上满是空白。
“打二十下,你要是愿意领回去就领回去,不愿意就连王家那小子一起退回。”
“这等恶妇,我哪里还能容得她在家里,若是带坏了哥儿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没有人再说话了,短短几句话,这件事情便定了下来。
空旷的祠堂里只传来一下一下闷闷的、板子击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女人的惨叫在耳中忽远忽近,姜叔公的话似乎隔着一层雾听不清。
姜遥眼睛瞪大了看着面前的场面,胸腔中一阵沉郁的呕吐感,不上不下的吊着。
这就是……我以后要生存的时代?
脑中似乎天旋地转,直到姜叔公的手放到自己手上,姜遥似乎才再次浑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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沌沌的落回人间。
“遥姐儿,怎么把自己的手掐出了血。你这手可是个金疙瘩啊……”
姜遥扯了一个苍白的笑,轻声说道:“总归是……有些可怜。”
“你倒是心善。”,姜叔公笑笑,手上安抚性的拍拍姜遥,朗声道:“咱们遥姐儿有出息了,也没忘了咱们村里的小子,给咱族学添了笔银子!”
没有人在管还在地上呻吟着的狼狈女人,提到银子众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火热起来。
“有了银子是不是就可以给孩子们添点笔墨了?”
“我家哥儿先生可都夸了聪明,这东西肯定得有他一份!”
“也是咱们遥姐儿心善。”
“差点就被那个毒妇毁了。”
……
一下子姜瑶被捧到了天上,与之对比的是姜婶,几乎是被踩到了泥里。
姜遥深吸一口气,这才继续对着姜叔公说道:“叔公,我家的情况您也知道的。如今我有了几分手艺,也想造福造福族里,但是……”
姜遥欲言又止,姜叔公慈眉善目拍了拍她,笑道:“咱们遥姐儿有什么想说的就直说,都是一家人。”
“我听说可以立女户,我也想多留几年在家中好好侍奉母亲,这还请叔公帮帮。我一介弱质女子,只是草草的听人说过,倒也不知如何下手……”,姜遥声音放得很轻,配合着她发白的面色与消瘦的身形,倒显得整个人弱小无助。
“你倒是孝顺有心。”,姜叔公抚了抚胡子,道:“这倒是不难,这是你们女人家没个门路,后头啊……我挑个时间替你把这事办了。”
“多谢叔公。”,姜遥俯下身就作势要磕头,却被老人拉住。
“都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何谈谢不谢的。如果真要谢,遥姐儿还是多多帮帮族里的小子吧,咱们这个地方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似乎是有些疲累了,老人的声音不大,话说完,一旁中年男子很有眼色的扶住自家老爷子。
“年纪大了,当不得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老人的声音消散在风中,姜遥抿了抿唇,看来双方都心知肚明。
这一局,是她用自己的筹码赢得了胜利,她的价值比姜婶大,比有望考上的英哥儿能更快看到回报!
可是如果下次……自己在天平的一端显露劣势呢?
姜遥小脸俏白,唇抿的很紧。姜母方才被一群婶子围着嘘寒问暖,这下才脱身出来,看着自家女儿怜爱的摸了摸头,低声问道:“怎么了?吓坏了吗?村子里的婶子都很喜欢囡囡,不要怕……”
喜欢?从前是因为我卖乖,今天过后,还不是因为我有钱。
姜遥恹恹的,面对围过来关心的婶子们,却是展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多谢婶子们关心。我只是没想到……唉……”
这些日子,姜大家这小妮子嘴甜又伶俐,不少婶子都喜欢她,也说些体己话,如今看到小姑娘这般却也不说,那个杀千刀的坏话,更是觉得姑娘伶俐又懂事。
姜大家也是有福气,就是可惜没个带把的。
5. 日常
那夜的事像一场带着腥味的雨,雨水落入土地中无踪无际,只留一抹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口鼻。
说不上来,姜遥感到不适,如果可以她倒是想回到现代,只是这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她回不去,能重活一世可由不得她挑挑拣拣,只能安慰自己吾心安处即吾乡。
总之来都来了,那能怎么办。
今儿是个大晴天,阳光晒着暖洋洋的。姜遥请人帮忙搬着一个大陶瓮去了小桃家。
“谢谢两位叔了,这是一点心意。”,姜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把手里包好的铜钱递了过去。
“还有都是一个村的,我们这些做叔叔的哪能收你这个小女娃子的钱。”,话是怎么说,可钱给出去的时候分明便是依依不舍。
姜遥说了些场面话,几番你来我往两个汉子这才心满意足的收了钱美滋滋的走了。
这般动静自然是惊动了小桃家,小桃娘“哎呦”一声,连忙亲亲热热的过来挽住姜遥的手,道:“遥姐儿,这怎么使得!上次你拿过来的陶碗就够了,我们怎么好意思占你这么大的便宜啊......”
姜遥笑笑,小嘴跟抹了蜜一般,“上次那些小玩意儿各家婶子都有,这次这个可是独独给婶子您的。”
见小桃娘还在犹豫,姜遥趁热打铁连忙继续说道:“您快收下吧,这也是我的一片心意。再说了,帮我搬过来的几位叔我可都请走了。您可不能指望我一个人再搬回去吧?”
“娘?家里来客了?”
一道女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这是?”,姜遥面上恰当的带了几份疑惑。
小桃娘连忙介绍,“这是小桃的姐姐,早几年嫁出去了,不怪你瞧着面生。”,说罢她又拉着小桃姐的手,道:“姜大家的遥姐儿,有出息,和你妹子玩的可好了!”
“来找小桃的?那可来的不巧了。那丫头听说我回来,一早上就说要去给我挖点荠菜,也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时候回来。不嫌弃的话,姐儿先来屋子里坐坐,喝口茶。”,小桃姐热情的招呼道。
“哪里会嫌弃,我巴不得来婶子家坐坐呢!”
几个人笑意连连的进了屋子,小桃姐一进屋抓了一把米酥放在姜遥手上,笑道:“县里时兴的东西,我瞧着你们姑娘家的应该爱吃,你快尝尝。”
“这怎么使得!”,姜遥轻声道。
“尝尝吧,我家这个姑娘嫁的好,家里男人在县衙里头,这时兴的小物算得了啥呀。”,小桃娘热情的说道。
抵不过二人的热情,姜遥还是吃了几块,酥酥甜甜的倒是好吃。
三人说了一下话,小桃背着一篓子荠菜回来了。
“阿娘阿姐!哎!小遥你怎么来我家了。”,小桃扎着两个辫子,刚回来,气还没喘匀呢,看见姜遥背篓子一放就亲亲热热的凑了上去。
“你们两个小姑娘说自己的小话去吧,我们可就不打扰了。”,小桃姐看自家妹妹这样,笑着打趣道。
“哼!”,小桃哼哼唧唧的拉着姜遥进了自己屋子。
拉着好姐妹进了自己屋子,小桃笑嘻嘻的给自家姐妹介绍,自己的好东西,“小遥,这是我姐给我带回来的红头绳,还有胰子,分你一份!”
姜遥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从怀中掏出一对小陶娃娃,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诺,这是我前些日子做的,送你一对。”
“哇,好可爱呀!”,小桃欢欢喜喜的收下,又随口嘟囔道:“不是我说小遥现在你家日子好过了,怎么脸上还天天是灰一道黄一道的。胰子拿回去好好洗洗,你这样小心以后没有汉子。”
姜遥抿抿唇,“没事,我天天要去窑上,就算洗了也会弄脏,就这样嘛。”
小桃揉了揉姜遥的小脸,道:“你长得这么好看天天穿那些灰扑扑的衣裳显得人都黯淡无光了,我这里还有口脂,都是我姐姐带回来的,分你一点。”
“好,那我就谢谢小桃姐了。”,姜遥笑意连连。
“哼哼。”,小桃得意洋洋,没一会儿又忍不住话头,开口道:“话说你怎么还给你家那个婶子收尸啊,她都那么对你了!”
想起姜婶,姜遥的心思不由的飘回了那一夜。
姜婶被打了之后就一直在那没人管了,倒是他那个哥哥,姜叔公让人给他包了头,白日里差人去王家村让他爹娘领了给回去。
王家村的人来了也只领回去了儿子,对姜婶看也不看。自家父母自家汉子都不管,更别提其他人了,那个可怜的女人就那么躺在堂边上,“哎哟哎哟”地哭叫。没几天叫声小了,人也没了。
姜遥倒是出了几个铜板,让人把尸体用草席一裹埋到了林子里面。
就连小桃也不理解,觉得自家姐妹太心善了。
可只有姜遥自己觉得,姜婶这一出也没多少是为了她,想要把原主扒皮入骨吃入腹中的无外乎是后头的男人。
可惜,到最后也只有姜婶一个人担下了所有。
姜遥笑笑,她心中的话哪能对人说,太过叛道离经,于是也只会是笑笑,轻声说道:“我看她可怜,好歹同我母亲妯娌一场。”
小桃嘟嘟囔囔,直说姜遥是个软包子,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反击。
没在小桃家待多久,快到饭点了,姜遥直说要回去给母亲熬药煮饭,小桃抓了一把荠菜塞给姜遥,笑嘻嘻的送人走。
回去煮了饭,熬了药。姜遥看着精神劲比之前好了不少的姜母,心中宽慰许多。
姜母最近精神好了,人也舒畅了,挑了个时间把家里都好好收拾了一番,倒显得整个家整洁了不少。
可惜先前的家具当出去了不少,屋子里还是有些空荡荡的。
姜母有些可惜,却被女儿一句“我以后给母亲打更好的”轻轻松松的哄好,喜笑颜开。
吃过饭,喝了药之后的姜母显然有些困倦,姜遥让她先睡下,自己一个人去了窑上。
今天下午可是东西开窑的日子,就算是有阿大阿小守着,姜遥也不算放心。
如何做陶,姜遥一无巨细地交给了阿大阿小两兄弟,两兄弟涕泪横下,直呼姜遥小师傅。
姜遥并不在乎这个,怎么说作瓷才是她的老本行。陶窑交给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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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小,两人又听从姜遥的吩咐,另起了一个小窑。
姜遥准备试试瓷。
陶可能小赚,瓷绝对不亏呀。
就是担心温度不够,不过添了草木灰,烧成温度可以降低一些。最重要的是草木灰好拿呀,应有尽有。
尽管这样,这两天姜遥试了好几次,还是都没有能出成品。不是没烧出来,就是烧出来之后裂了。
果然用惯了电子炉的人类,难以征服古法窑。
姜遥:o(╥﹏╥)o
今天是最后一炉,如果这次还不成的话,那就只能再重新调配捏胚从头再来了。
灼热的热浪扑面而来,少女却只是专注的盯着面前的窑,仿佛对方是什么完美至极的情人一般,含情脉脉。额头上的汗珠顺着小脸滑下,地上的土都被浸湿了一小块。
“差不多了。”,感受到面前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姜遥激动的搓了搓手,接下来要开窑门了。
打开窑门使空气进入缓慢降温,让瓷器更好的适应外界温度。
窑门有点难开,姜遥手上缠着厚厚的布,抡起锤子向封实的墙砸去。古法的窑每次烧制都需要砌严封实,烧完之后将窑门拆毁,才能将窑里的成品取出。不像电气窑,开门关门自如。
姜遥甩了甩酸痛的手,果然还是缺乏肉蛋奶,没点子肌肉开这窑门可真费劲。多赚点钱,早日过上能吃肉的日子吧。
想着肉,姜遥嘴里的口水不由自觉的分泌得越来越快。唉,想念。
窑门洞开,姜遥找了个小马扎,就坐在这个门前,也不在乎扑面而来的热浪,耐心等待。
听到熟悉的开片声音,姜遥在心中默默祈祷,千万要撑住,不要又碎了。
姜遥心惊胆战的守着这里,瓷器的热膨胀系数高,相比于陶器开裂的概率更大。这年头可没有什么温度计的说法,全靠师傅自己一个人琢磨。
本来如果温差过大的话,出现爆裂的开片声,可以通过加温来,防止更多的损失。可惜,土窑子实在不方便。
姜遥内心唉声叹气,总觉得这次也很难成功。
歇了歇,姜遥先去外头喝了碗水,窑里头热的总让人觉得会脱水,一会儿彻底降下温度还得进去。
总之不急于这一时,姜遥也懒得在这儿在听开片声了,越听越心酸,越听越心碎。干脆去看看阿大阿小,转换一下情绪,顺带指导一下。
姜遥进了堂屋,就看见两个人在捏胚子,阿小的手巧捏出来的胚子精致,阿大捏出来的指纹更重,陶壁薄厚不一,形状上也略有欠缺。
看到姜遥过来,两个人异口同声郑重地喊了一声“小师傅”。
姜遥摆摆手开始指导起他们怎么转轮、怎么捏胚。
“不用担心,多试一试。彻底捏好了再阴干,做坏了现在还能重来,阴干了入了窑开烧了,可就没有办法再补救了。”,姜遥耐心的安慰两个人。
两人做的器型简单,也算不得难,只不过指头上的功法谁说得准,越紧张反而越出错。姜遥这番安慰倒是稍稍缓解了两人的紧张,沉下心来,耐心练习。
6. 粗瓷
教学完毕之后,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姜遥溜溜哒哒的又赶回自己的窑。
这次的瓷,用的是草木灰调的釉,没有用匣钵,直接进行的柴烧。这样裸烧出来的瓷,木灰停留在胚体的表面,形成各种独一无二的火烧花纹。
刚才的开片声音那么大,姜遥其实没抱多大希望,不过例行公事,万一有幸运儿没碎呢?就算是都碎了,也得清出来,好开下一窑。
结果进了窑,裂开的竟然不多!
灰褐色的花纹爬满器物表面,这次姜遥用的黏土和长石混合的胚,做的是粗瓷,烧成温度更低一些、难度更小,器形也简单,就是普通的碗形,做得顺手姜遥也顺便做了些许盏。
姜遥兴奋地用手抚摸着表面哑光摸起来厚重古朴的粗瓷碗,整张脸红扑扑的。
“太好!万岁!”,姜遥小声的欢呼,依依不舍的像抚摸情人一般把玩着粗瓷碗,小声赞叹道:“真好,可算是成了,再不成我都要怀疑我自己的手艺了。”
姜遥整张脸上洋溢着开心,眉眼飞扬,即使脸上抹上了灰,此刻在却也显得多情。倘若有人在这里,想必也应当被少女的情绪感染跟着一同展露笑颜。
只可惜,与少女相伴的只有无声的静物,无人能一窥芳华。
姜遥努力的压了许久,这才把面上的笑意彻底压下去,整个人又重新变得灰扑扑的了。
“明天......叫上阿大阿小去商行一趟。”,姜遥揉了揉脸,“唔!现在就叫他们过来通个气。”
时间有点晚了,阿大阿小已经开始做饭了,两个大男人做饭的手艺倒比姜遥好些。
姜遥在一旁看了看,看两人灭了灶膛里的火,这才开口道:“阿大阿小,你们两跟我过来,我有事同你们说。”
阿大阿小心中有些成色,这几天小师傅都忙着倒腾那个小窑,清理出来不少碎片,每次清理脸上神色一直都是淡淡的。
如今满脸挂笑,想来是东西做出来了吧。
跟着姜遥,兄弟二人穿过小小的窑门,里面空间本来就不大,这一下子进了三个人更显得狭隘。
“我做出来了!”,姜遥手里捧着一盏碗,轻声慢语道。很难想象,如今这个面色沉静淡然的小师傅,刚才叉着腰在窑里笑了又笑。
阿小看不出来是什么,反倒是阿大跟着姜父之前出去走过,倒是能认出一二。
“这是……”,阿大面色有些犹疑。
知道他的犹豫,姜遥接过话头,“是瓷器。”
其实到明朝瓷器技术已经成熟了,可奈何战乱之下能保存下来的手艺少之又少,再加上手艺人大多也敝帚自珍,至少在他们这个小地方少见。
这就给了我赚钱的机会啦,先做点简单的,有钱了买新材料才好做高端的收割人,姜遥美滋滋的想着。
看他们不说话,姜遥接着说道:“阿爹其实也略有听闻,我也是琢磨了许久才琢磨出来,不太好看,可毕竟也是瓷。”
得到确认,阿大呼吸变得火热了,他有些兴奋的说道:“不好看也没关系,瓷器可比陶器贵哩!”
“我也是这样想的,先前阿爹合作的那个商行明日可要劳烦两位哥哥带我去一趟了。”,姜遥微笑道,微微行了一个礼。
“哎哟,这哪使得!师父给了我们一口饭吃,我们两兄弟才从流民堆里活下来。现在要不是小师傅,我们现在也不知在哪做苦工呢。”,提到姜父,阿大抹抹泪。
高壮的汉子看起来此刻却有些弱小无助。
也正是因为他们两个自小算是被姜父收养大的,虽是学徒但也算半个亲子,甚至还冠了姜姓。
准确的来说,应当称呼他们为姜大姜小。
要不是这样,姜遥也不敢将这制陶手艺亲传,又将自己能作瓷的秘密说出。
“明天还请两位哥哥带我过去商行。上次来的急,都没和掌柜的搭上话,只是接了陶器的单子。”,姜遥笑道,“现在还请两位哥哥帮我收拾一下,挑些成色好的包起来,明天带过去。”
两兄弟在那里收拾,姜遥先溜溜哒哒回家了,还得给姜母熬药呢。
沿着小路一路哒哒哒的走过去,路途不算远,姜遥胸腔里那颗跳动的心还未能平静下来。
很开心。
产出的过程是开心的。
即将到手的银子更加令人开心。
于是在这股情绪的驱使之下,姜遥在看见提着灯在门口守候的姜母时,一改平日欢快的如同是乳燕投林一般扑了进去。
“阿娘!”
姜母并不知道今天女儿为何这般开心,不过被这股情绪所感染,“哎”了一声也跟着笑开来了。
母女二人亲亲热热的,此间自是欢喜无比。
一夜好梦,早上早早的阿大就推着推车过来了。那推车上遮的严严实实的,姜遥自然知道是粗瓷。
姜母倒是过问了几句,不过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还没成,姜遥也不愿意说出来,只是说是新货,准备送到商行里头。
今天姜遥可算是愿意把脸洗干净了,不过衣服还是一身灰褐,看起来灰扑扑的,不引人注目。
姜母送别二人,还忍不住给两人塞了几个饼,嘱咐他们路上可千万别饿着自己,也别不舍得花钱。
推车摇摇晃晃,姜遥坐在推车上小心的扶着东西,阿大走的不快,姜遥一路上眺望着翠绿葱葱的乡间小道,心中是心旷神怡。
小桥流水人家,要是有钱吃肉就更好了。
姜遥咬着手中的饼,心里默默馋肉。
人走的慢,听说原本姜家是有驴的,方便运输陶器。不过当时混乱,为了给姜父下葬,也都给卖了出去。
如今过了段日子,手头也不是很宽裕了,姜母的药、窑子里的材料堆起来可都是些烧钱的货。
姜遥是没想到路有这么远,否则多少也得挤点钱出来租个驴子。
嗯,下次一定。
摇摇晃晃总算是到了县府,人很多,比姜遥想象的多。
两人带着东西,直奔商行。
商行的小伙计原本打着瞌睡,阿大上前瓮声瓮气的说道:“你家掌柜的呢?”
小伙计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见那人的脸,原本还有些恶劣的语气变得温顺,“谁?哎呀,姜大,什么风把你刮过来了?掌柜的应该在楼上,我去帮你叫。”
小伙计匆匆上楼,余光瞥到了跟在姜大身后的瘦小的身影,心里不由得有一丝疑惑,奇怪?姜小什么时候这么矮了?
片刻之后,小伙计带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精神抖擞的老头下来了。
看到两人背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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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那老头有些惊喜的说道:“哟,姜大这次这么快就把东西赶出来了?”
姜大没有答话,只是稍微向后撤一步,原本落在他阴影中的少女便直直得面对众人。
“在下姜遥,或许掌柜听过我。”,少女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上次姜遥忙着没日没夜的赶工陶器,出来交接的都是阿大阿小,掌柜伙计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听说传承姜父手艺的姑娘,眼前顿时一亮。
好俏的姑娘,就是穿着朴素了些。
沈掌柜心中有几分意动,笑道:“倒是听过阿大阿小两兄弟提过,遥姑娘有双妙手啊!”
“不敢当。”,姜遥笑笑,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道:“我这有一笔好买卖,沈掌柜可要见见?”
“那是自然。”,沈掌柜爽朗大笑,回过头训斥小伙计,道:“没看到贵客上门吗,还不请贵客去后院叙叙。”
“哎!”,小伙计应了一声,上来帮着推着推车。
一行人就转向后院,刚进了屋子里,小伙计把推车停稳,人刚出去,姜遥毫不客气的将上头盖着的布一拉。
屋子里很通透,光线充足,更显得这一批精挑细选出来的瓷碗俏丽。
“这是……”,沈掌柜有些不敢置信。
“是瓷。”,姜遥斩钉截铁的说道,最后又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不过我才疏学浅,也只能做些粗瓷。”
“姑娘说笑了。”,沈掌柜笑笑,道:“开个价吧。”
“一贯。”,姜遥斩钉截铁道。
“这个价格倒是给沈某颇大的面子,这一车……某再添一些,四十贯吧。”,沈掌柜松了口气,笑意连连。
“一个一贯。”,姜遥面上挂着笑,语气坚定。
沈掌柜勃然大怒,拂袖,怒道:“小子欺人太甚,一个陶器不过才百文!”
姜遥半点不心虚,笑道:“何必动怒?掌柜的也说了陶器,瓷器可不是这个价?”
见沈掌柜神色微缓,姜遥挺直了胸板,侃侃而谈,“我这盏可是用的好料子,足足烧了十窑才得了半窑。”,接着又用手捧起一碗,接着说道:“您不妨仔细看看,这至简质朴的火烧之美,正不合了当今倡导的节俭。更何况,我这东西每一个可都是独一无二的。”
姜遥停顿了很久,这才放轻了声音,继续说道:“独一无二的东西,才更得贵人青睐不是嘛?”
“你?”,沈掌柜眯起了眼。
“我听说商行在收些稀奇玩意,猜想是不是要将东西献给贵人,或者……有贵人造访?”,姜遥笑眯眯的说道。
沈掌柜呼了口气,笑道:“姑娘真是聪慧,我这般用尽神思,自然是为我们东家。”,掌柜的声音放缓了一点,似乎有些忧思,“那可是咱们商行真正的少东家,我也不过是有幸得了东家青眼,冠了个姓。”
话说到这里,掌柜的语锋一变,“小姑娘就当是让一让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吧。一贯实在是太贵了,东家知道了,难免苛责。不若半贯?咱们这行也讲究个长远……”
姜遥微笑,手却毫不犹豫地伸出来,猛地推倒一半,瓷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声。
在掌柜的心疼的眼神和阿大错然的眼神中,姜遥面色不变,语气平淡:“现在,它们是一贯半了。”
7. “好运”1
运道真好,姜遥如愿以偿的以一贯半的价格卖出四十六只盏。
没错,是盏。
这原本就是姜遥的计划,一贯一只的碗确实小贵,为了提价砸碎部分其实也是姜遥计划里的一部分。
她有把握让掌柜的收下这批货,砸碎之后留下的盏更是精挑细选出的。与先前碗的质量对比难免让人觉得自己小胜一局,总归掌柜的是不会亏的,但姜遥也在原本的价格基础上提了一些。这怎么能不算双赢呢。
折合下来这一批就得了六十九贯,要知道一两银子也就才八十贯。
总之这笔意外之喜让人来得心旷神怡。
姜遥毫不犹豫地将这笔钱拿去购置了许多不同的材料,有舍才有得,钱放着只会发霉,投入到生产中才能利滚利。
这最近的日子倒是过得舒坦,姜遥沉迷于用不同的材料,征服古法窑。有好有坏波动性的结果反倒让姜遥更加积极。
至于阿大阿小,两兄弟一边练习制作陶器一边赶单,嗯,这自然是上次交了那批姜父生前的货之后再接下来的单子。
姜母的病精细的调养过后总算是将将大好。只是大夫说,病去如抽丝,姜母原本的底子就不好,如今大病一场难免伤了元气,以后可要注意些。
总的来说,一切都是顺遂的。
有时候姜遥也想,如果日子这么一天一天过下去倒也不错,反正今年年底肯定是能吃得上肉了,一个一个小目标踏踏实实的来,生活肯定越来越好。
最近各种尝试出来的结果不错,姜遥自己给自己做主,放了自己两天假,待在家里陪姜母伺候园中的小菜。
病好之后,姜母在院子里种了不少菜,格外喜欢,每天弄菜都花不少心力。
姜遥修长的手指捏着葫芦瓢,慢慢悠悠、轻轻柔柔的舀起一瓢水,清洌透净的水从高处撞下,一颗颗水珠从翠绿的菜叶滚动浸入土里。
少女漫不经心地哼着歌谣,整个人悠然自得。
“小遥,你在家吗?我们一起去洗衣服呗!”门外传来另一道少女娇俏的声音。
姜遥看着找过来的小桃,笑意连连和在一旁补衣服的姜母说了一声之后,拿着背篓背着衣服,两个人一同结伴出去了。
一路上小桃叽叽喳喳的,姜遥也颇有耐心地听着,时不时的应和两声,两人之间的气氛融洽自然。
早上的溪水还有些凉,不过日头已经出来了,两个小姑娘凑在树荫底下,一边用棒槌敲着衣服,一边叽叽咕咕。
“小遥,你凑过来点,我跟你说。”,小桃放低了声音,语气神秘。
姜遥手中动作不停,顺从的凑过去,就听到少女轻声说道。
“我阿姐让我偷偷告诉你,说你有福气,有天大的好运呢!”
姜遥失笑,捏了捏小桃的脸,笑道:“我还能有什么好运啊?若真有,那我可希望一定是财运!”
语罢,姜遥双手合十,虔诚的说道:“信女只求荣华富贵,一顿四菜一汤……”
小桃笑嘻嘻的作弄她,“那我们姜遥娘子有了金山银山可一定不要忘了我呀!”
姜遥也跟着笑作一团,口中连道:“那必然不会,我们小桃这样的小宝贝要被娇养的勒~”
语调上扬,小桃恼的作势要打,两个姑娘笑闹做一团。
忽然有个婶子急急忙忙的过来,口中焦急道:“小桃,你快回去!你娘刚刚磕到脑袋了——”
“啊!”,小桃惊呼一声,手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拿,慌里慌张的站起身来,抓着婶子的手,问:“怎么会突然磕到?严不严重?呜!”
“我也不清楚,小桃你先回去吧。”,那婶子语气有些焦急,连带着小桃整个人也焦虑起来,慌里慌张的就要回家。
跑出去了,似乎是想到什么回过头来,对着姜遥喊道:“我阿姐托我给你带了一些胭脂水粉,你一会儿来我家拿,帮我把衣服带一下回来啊……”
“好!”,姜遥高声喊道。
人走了,姜遥一个人在这儿洗着衣服,心中多少有些忧虑。
奇怪,怎么会突然给我送胭脂水粉啊?还有小桃家……
再怎么忧虑,活还是要干的。姜遥哼哧哼哧的捶着衣服,顺带把小桃没洗完的衣服也洗了。
回头送到小桃家,顺带再问问吧。
姜遥背上背着一个竹篓,怀里抱着一个,准备回去。出了这档子事,原本的好心情也有一些失了兴致。
姜遥心中想着事,突然感觉一阵蛮力自腰部传来。姜遥应对不及被带着倒了下来。
什么东西?什么人?!
好像被野猪拱了一般,姜遥是真的觉得腰有点隐痛,背上的竹篓抵着更是加剧了疼痛。怀中抱着的那个竹篓早已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里头的衣服也带了出来。
姜遥目光搜寻着,哪个死王八蛋撞的自己!
是个肉墩墩的小孩,面相再熟悉不过,一下子就将姜遥拉入回忆那个夜晚。
面色惨白的女人,一下一下击打在皮肉上的隐钝声……
是姜英,姜遥便宜叔婶的儿子,那个便宜堂弟。
姜遥还没有反应过来,大脑将人脸对上了,嘴巴却还在待机中,就听见面前的小胖墩红着眼睛哭喊道:“凭什么你那么命好!”
一边说还一边扑上来打人,拳头也是实心的、锤着痛。
姜遥也不是坐以待毙的主,抓了把沙子狠狠的扬过去。
便宜堂弟姜英似乎是被沙子迷了眼,眼睛死闭着,口中愤恨,拳头还在空中挥舞。只不过因为看不见,没一次是打对了的。
姜遥顾不得什么姿势,连滚带爬的先逃开,捡起地上的竹篓,狠狠朝人砸过去。
扔过去了还不算完,姜遥一只手攥了一把沙土,另一只在地上摸索着可以用于砸人的石头,整个人像一只警惕的小豹子,死死的盯着目标。
姜英缓了一会儿,许是没想到姜遥这般,热血上头恼羞成怒。眼睛还未睁的大开,只能模糊的看着一个影子,便也怒气冲冲地扑了上去。
姜遥手上拿着石头,尖锐的一面朝外,在对方扑过来的瞬间一脚绊倒姜英,整个人反骑在对方身上,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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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高高扬起。
耳边似有焦急人声传来,姜遥头脑充血,眼前景物模糊,什么声音都仿佛隔了一层雾蒙蒙的玻璃一般听不到了。
只死死的盯着身下的少年,手中石头落下!
下一瞬间一股大力将姜遥推开,姜遥摔在地上,裸露在外的小臂被沙石擦伤,丝丝缕缕的痛感不间断的传来。
姜遥喘着粗气,整个人伏趴在地上,像一条搁浅的鱼。
“哎哟,遥姐儿!”
姜遥耳边的眩晕声慢慢减弱,听到有人在叫她,顺着声音抬起脸,眼前视线慢慢由模糊转为清晰。
是姜叔公。
老人的神色原本是含带着些许抱怨的,可在看到姜遥的脸的一瞬间神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快步上前,把人扶起来,语调关心。
“遥姐儿,脸疼不疼?”
姜遥举起手轻轻的摸了摸脸,似乎是被沙烁划伤了,可以摸得出轻微的皮肉翻起。姜遥把手放下,举到面前,顶着模糊的视线一看。
啊,有点血。
耳边传来老人略有一些尖锐的指责,不过是朝着便宜堂弟。
姜遥脑袋嗡嗡声,总算是退了,眯着眼睛望过去,自己那便宜堂弟那里也有一个人,姜叔。
似乎是被指责了,姜叔也有一些生气,冷冷的目光盯着姜遥,愤怒的说道:“您也别说英哥儿了!姜遥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恶毒,竟然砸伤哥儿的右手!”
姜遥咳了两声,嘴角勾起一抹笑,却在姜叔公视线转来的一刻放平嘴角,喘着气语调无辜,“他先打的我,我本来只是在这儿洗完衣服准备回去。方才听到有人叫我,只是我实在收不住势,人一叫,我分了心又偏了……”
管你什么黑的白的青的绿的……平白无故打我一顿,还指望我放过你?哈,右手伤了,要怎么握笔呢?
似乎是被父亲的声音刺激到了,姜英也跟着回魂,左手捧着带着血气、使不上劲的右手,惊恐的喊道:“我的右手使不上劲了!”
姜英似乎想尝试,可是手肘动了半天也只带着手腕抽搐了两下,终于没忍住放声大哭,高声喊道:“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她命这么好!她连把都没有!凭什么,凭什么我娘死了,她还越活越好!凭什么我的手废了,她还能嫁给县令!”
小少年的声音如泣如诉,凄厉异常。
姜遥面色不变,只是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狠狠攥紧了手。
什么东西?
“够了!英哥儿!你娘死了是因为她勾结外男意图侮辱姐儿!当日我就在现场,当日祠堂也是我一手下的令,你是觉得我错了,要忤逆吗?!”
老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这次,姜叔不再像上次一般死死的捂着儿子的嘴了。
他面色灰白,喉咙滚动一二,支离破碎的语句溢出喉口,好半晌才干扁道:“可是,哥儿的手……废了。”
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似乎是不想接受现实。可这就是现实。
还跪坐在地下的少年不住凄厉的哭,哭的人肝肠寸断。
8. “好运”2
可惜,肝肠寸断的人中并不包含姜遥。
姜遥现在就只关心一件事,什么叫做好运嫁给县令?什么好运?谁?我嘛?啊!啊?啊——
姜叔公盯着面色苍白的父子二人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不轻不重的说道:“遥姐儿你这气性也太大了,日后若是抬入了县令府中可不能如此,须得尊敬主母体贴大人。”
姜遥面无表情的想到,啊,谁要嫁人了呀?原来是我,呵呵。他*的。
“可是叔公,前些日子女户的文书不是……”
听到少女的疑问,姜叔公瞥了一眼,轻声道:“姐儿是觉得做妾委屈了吗?”
姜遥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握拳,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一阵阵绵延不断的痛觉提醒着她冷静。
早已死去的姜婶仿佛化作怨魂,重返人间,趴在她的背上咯咯笑着。脑中嗡嗡作响,妇人惨白的脸,腐烂的身躯似乎在眼前。
“怎么会,我只担心……”,少女咬着唇,语气颤抖,“不能成。”
姜叔公爽朗笑笑,拍了拍姜遥的肩膀,道:“姐儿就安心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林县令自会会安排好一切。只不过近来县令府上要来贵客,只得委屈你了。不过旁的事,你一概不必操心,遥姐儿就安心在家待嫁吧。”
看姜遥的目光投向旁边姜家二房父子俩,姜叔公再度开口道:“今天的事是委屈了姐儿,那边的意思是事情未定之前不欲让太多人知道。只是,按规矩……你叔叔得给你送嫁。”,老人叹了口气,“谁知道会闹出这一场。”
那我可真是要好好谢谢他们,姜遥心中滋味难言,三分恨、三分火、三分无奈,唯余一分冷静,勉强支撑着身体。
不能反抗……冷静……
姜遥脸上扯开一个轻柔贤淑的微笑,放轻了声音,“那可真是……遗憾,我也不知英哥儿如此恨我。”。
察觉对面少年愤恨的眼神,姜遥微微用手遮住脸,眼睫下垂,“若是那天,哥儿再次糊涂如何。我丢了脸也就罢了,可万一那位生气牵连到咱村……这可如何是好?!”
姜遥语气真切,仿佛是将一颗真心剖了出来,站在村子的角度上忧思万分。
姜英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眼神愤恨的盯着姜遥。姜遥却只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笑。
姜叔毕竟人老些,心思也活跃些,立马反应过来,连声对姜叔公说道:“叔,你放心,我们家怎么会做这种缺德的事情!姐儿嫁给县令那可是咱们村子天大的光彩,咱们都脸上有光着呢。”
老人脸上翕动一二,干涩的声音响起,“好在这儿也僻静,也不算误了大人的嘱托。英哥儿也没把事情走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姜叔面色一喜,连忙就要张口附和,却听到姜叔公下一句,“但是……毕竟哥儿年纪小,不懂得咱村子应该美美与共啊。你这个做父亲的,教的不好。”
姜英似乎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面色有些发白,一双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自家阿爹。
在两人发白的面色中,姜叔公一语定乾坤,“让英哥儿来我家和我家成哥儿做个伴吧。至于老二,这些日子好好操持家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有数吧。”
“是。”
高长的汉子在老人面前仿佛鹌鹑一般,唯唯诺诺。
“你先带着哥儿回家处理一下吧,唉,你也应该理解理解我这个老人家的忧思啊。”,姜叔公叹气。
见父子二人走远了,姜叔公才笑眯眯地对着姜遥说道:“姐儿放心吧,不会有人打扰。不过这件事你同你母亲稍稍说说便好,旁人可不要提啊。”
没等少女接话,姜叔公接着说道:“县太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也是咱们村子的福气。虽说有位夫人,但毕竟你年纪轻,好生伺候着,将来也是有福分。”
“是,谨遵叔公教诲。”,少女的声音轻轻的,还带着些许颤抖。
还是年纪轻了些,没经过事,姜叔公语气放的轻缓些,安慰道:“夫人年纪大了,又只生了一个没把的。你好生伺候县太爷,若是能生个带把的,那可是头一份,是天大的福气。自然也不要忘了让县太爷招抚一二咱们村的好孩子啊。”
“那、那是自然,咱们村都是一家人,我不照顾我们自家人还能照顾谁呢?”,姜遥垂着头,似乎是被叔公的话羞到了。
“好孩子、好孩子!”,姜叔公欣慰,伸手在袖子里掏掏,拿出半块银子,递给姜遥,道:“姐儿是个有福气的。算叔公的心意,回头上街买点药可得好好养着脸。女孩子家的脸娇贵着呢!”
“是。”,姜遥伸出手接过那半块银子。
“回头啊,还是得在村里挑几个孩子过继给你爹,让他们好好孝顺你娘。你在县里也安心!”,姜叔公拍拍姜遥的肩膀笑道。
“是。人丁兴旺也是福气。”
“到时候村里也给你添点妆,咱们姐儿风风光光的。”
……
老人显然很满意,甚至还帮着姜遥把两个竹筐里的衣服捡好,陪着姜遥去小桃家送衣服。
只不过小桃家里没见到小桃和小桃娘,倒是见到了小桃的哥哥。
小桃兄长额头上还渗着血,用一块灰色的布包了点草灰、长长的裹了一圈。
见到姜叔公,小桃兄长的脸上表情不是很好,眼神有几分飘忽,高大的汉子绞着手。
听说他们是来送衣服的,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接过衣服。
姜遥顺嘴问了一句小桃娘和小桃,小桃兄长脸上表情不是很好,只说道:“我娘得了失心疯,磕到了头。”
姜叔公沉浸在可以攀上县令的喜悦之中,姜遥满心忧虑,倒是没人注意到,小桃兄长的不对劲。
回到家,姜母有些惊讶姜叔公的造访,两人攀谈一二。
送走姜叔公,姜母流着眼泪,对姜遥说道:“我的儿,老天真是不薄待我们囡囡。”
“是嘛。”,姜遥唇角泛起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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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了,阿娘还想你多留在身边几年。”,姜母揽过女儿语气忧虑,“嫁给县太爷是挺好的,可是毕竟他那么大了,家里还有夫人。也不知道好不好相处,可是谁家正头娘子希望家里抬年轻姑娘,咱们囡囡少不了吃苦。”
“还好那位夫人就生了个姑娘,要是我家囡囡能生下儿子,还能得县太爷高看一眼。明日母亲去帮你问问,有没有什么生男偏方。”,姜母絮絮叨叨,姜遥整个人就像是充满了气即将爆炸的气球,僵硬着。
“……可惜了,如果可以,阿娘还是希望你留在家里。咱们招一个知根知底的上门,也好拿捏,不怕你被人欺负了。可惜了……”
现在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这些平头小百姓哪能反抗得过父母官。旁人听了还觉得是他们家攀了高枝,地里刨食的也能配得上有官身的官爷?
可是姜母倒是真心心疼女儿,能当家作主,能当正头娘子,谁正经人愿意送女儿去当妾呀!就算、就算对方是官爷,可家里头夫人也少不得磋磨啊!
如今说那么多也没用了,只平白让女儿伤心,姜母压下心中忧虑,尽力挑些好的说给女儿听。
“听说县城里的官爷可都是住着青砖黛瓦的大宅子,借咱们乖囡囡的福气,说不定我也能去看看。我听说他们一顿可都吃四个菜,家里还有小丫头伺候着……”,可是说着说着,姜母还是忍不住掉下眼泪。
不想让自家女儿瞧见,平白无故的勾起女儿的伤心,姜母拿袖子掩着面,语气尽量平静,拍拍女儿的背,“回头娘把娘的嫁衣拿出来给你改改,咱们囡囡那天一定是十里八乡最漂亮最俏的姑娘!”
“乖宝,身上还痛吗?要不回房间睡一睡,回头阿娘做饭,今天吃烙饼吧!咱吃白面的!”
“好。”
回到房间,姜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手心的疼痛。举起手一看,掐来掐去,反倒把这双吃饭的时候掐的血淋淋了。
姜遥盯着自己的手掌心,看了好一会儿,泪水忍不住滚了下来,失声痛哭。
也不敢哭太久,生怕有人上门发现。又怕留下痕迹,万一明日,旁人问起来那倒不好说了。
她不想嫁!
凭什么……什么四菜一汤,谁稀罕!明明凭借自己的双手也能吃上,谁稀罕伏低做小伺候老男人!
四十多岁,比姜父年纪还大了。还有个四十岁的夫人,好不好相处?这么多年把持后院就只有夫人生下的一个女儿,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还要给臭老头生孩子?哈,救命,真的是有点想死了!
姜遥后背发凉,可偏偏这桩亲事,所有人都赞叹,也就只有姜母有些担心。
姜遥一直竭力维持的冷静终于破碎。
她很想抓起桌上的陶瓶,狠狠往地上摔,想尖叫,想坐在地上打滚像疯子一般狠狠嘶吼。
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无力的跪坐在地上,连哭也只能小小声的。
9. 自救
这一天都浑浑噩噩的,姜遥吃完饭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上了床。
全无心思,在床上辗转反侧,依旧是未眠。
姜遥在思索,是什么引来了县令。
容貌,不大可能。原主确实长得可以,可毕竟年纪小没长开,家中遭逢变故之后经常饥一顿饱一顿。而自己每回也有意遮掩,不大可能因为这个。
地位和钱财这些没有的东西……
钱财?等等,莫非是那批瓷!
姜叔公说最近县令要招待贵客,那么……有没有可能,县令为了招待贵客,在商行挑选东西。沈氏商行主打便是什么路子都有。
如果掌柜的推荐了我做的粗瓷盏。我卖一贯半,商人重利,自然翻番。如此,县令自然会注意到,再一打听。
这也算是被自己坑上了。
姜遥头痛,可是心知肚明,自己不可能一辈子明明会做瓷器却永远不尝试。
她不会甘心只做陶的。
先前能让村里人站在自己这边凭借的便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自己的利益大于姜婶。
于是,即使姜叔公有猜测,那天晚上是不是自己有意将他引来,却也依旧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这边。
四两银子,买了姜婶的一条命加上自己的女户文书。
人命轻飘飘的。
那么重的一个人,抵不过四两银。
甚至有望考上童生的姜英,在今日被废了手,权衡度量之下罪魁祸首姜遥也只是轻飘飘的被说了两句。
足够了,这几年那个死小孩上不了场。即使是侥幸治好了,那也得等后面再说了。
尝到了天平倾斜的甜头之后,姜遥决计是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筹码的,她的手艺。可只要发展下去,今日的窘境就永远都有可能,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一个弱小无辜的女子,偏偏有着可抵千金的手艺,犹如稚子抱金。
我要怎么办?
姜遥在心中反问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吗?
她不甘心!
她决计不会甘心!
倘若是因为瓷,那嫁进去该是过得何等无光的生活。没日没夜的制瓷,拿到的钱让主母和丈夫吃的肥头油耳。妾,通奴婢,可以买卖!
屋外夜色沉沉,树影婆娑,好似鬼舞。屋内烛火一盏,豆大点的烛火摇晃,明灭的烛光照在少女脸上,似鬼似魅。
姜遥苍白着脸、满头汗水,焦虑的想着,忍不住将修长的十指凑到嘴边,洁白的贝齿轻啃。
茂盛的黑发垂落,粘黏在少女的脸侧,少女的眼神放空,唇畔响起吱嘎吱嘎,啃食骨肉的声音。
双手早已渗血,姜遥犹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耳畔似乎传来妇女尖锐的笑声。
姜婶咯咯笑着,仿佛期待着姜遥悲惨的下场。
绝对不要……绝对不要沦落到那个地步!
县令买瓷,是为了迎接贵客!
贵客……
贵客?!
既然如此,贵客如果喜瓷,为何、为何我不能讨好他!
我已经拿了女户的文书,县令如今忙着讨好贵客,也轻视我,暂时不会处理我的身份。
要快。
贵客到来自有宴,众目睽睽之下才是自己翻盘最好的机会。
沈氏商行既然什么路子都有,那么,想必一张赴宴的帖子,也绝不在话下吧。
想清楚之后,姜遥方才觉得神思清明,一片开阔。此刻才反应过来手指上尖锐的疼痛,皮肉都给咬开了。
明日,先制瓷吧。
如果要惊艳四方,那非雕刻瓷像莫属了,好在当日买了不少好料。
也幸亏女户文书,原主又还差几个月才到婚配年龄,这桩荒唐的婚事没能告知众人。否则自己非得被摁在村子里出不去,以免节外生枝不可。
这穷乡僻壤,跑也跑不出去。
姜遥吹灭油灯,将单薄的被子裹了又裹,脑中思绪纷飞。
接下来的几日,姜遥整个人全身心的投入在窑上,整日里早出晚归的,就连吃饭也没有心思。
能否扳倒命运就在此一举了。
“囡囡?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姜母温柔的呼声唤回姜遥的思绪。
“嗯?”,姜遥心中还想着那尊未成形的瓷像,嘴里的饭扒了几回到嘴边也没咽下去。
“你这孩子傻了不成?这几日早出晚归的,为娘都没见上你几面。”,姜母嗔怪道。
“这些日子你叔公那边送来了不少好东西,瞧瞧那布料,回头娘给你制成衣裙,我们囡囡也是十里八乡的漂亮姑娘了。对了还送了一对银钗来……还有小桃,这姑娘来找你好几回了,说是她阿姐给你带了些胭脂水粉。我看那姑娘心里藏着事,可惜我问他也不说。可能有话同你说吧。”
姜遥点点头,顺着姜母的视线看过去,随意的扫视一眼,却被一匹天青色的布料,吸引住了。
“阿娘。”,姜遥轻轻的唤着,用手指着那匹天青色的布料,“能不能先用这匹给我裁一套衣裙?”
“这?是不是有些太素了,好像是前几年时兴的料子了,县太爷能喜欢吗?”,姜母有些忧愁道。
“我喜欢就成。”,姜遥笑笑,反正是准备去砸场子的,别人喜不喜欢干她何事?不喜欢最好!
“阿娘你先帮我做,我等一下还想去县里面买点东西。”,姜遥唇边还笑,笑意盈盈的撒娇道。
姜母自然是开心,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日头和自己的女儿相处,此刻自然是依着姜遥意愿来。
看一眼少一眼啊!
姜母眼眶含泪,自家女儿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大不了多做几件俏的。
姜遥打定主意一会儿去商行一趟,吃了饭就驾着驴车走了。
可喜可贺,这买回来的驴车总算是有用了。
吃完饭后,姜母去小菜园劳作了。
姜遥在屋子里,背着姜母从小箱子里拿出所有的积蓄,回过头就看见姜母手里拿着布料和针线站在自己身后。
姜遥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
还没等她为自己辩解一二,姜母就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吊铜钱,道:“还是去商行做生意吗?给自己添点妆,不用顾及家里,阿娘有手有脚不会饿死。”
姜遥心脏狂跳,肢体有些木讷,手僵硬的接过那串钱,才出了门。
姜遥依旧是灰头土脸,路上顺路,还捎带了村里的几个婶子。
一路上倒是顺利,姜遥等了等,才带着其他几个婶子一同回来。
夕阳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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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遥驾着驴车回了家。
感受到衣服最里面贴着皮肤的那个帖子的触感,姜遥发自内心的笑了。
刚到家门口就见有人影在门口徘徊。
是小桃。
姜遥难得心情好些,手上还提着买来做掩护的糕点,笑意盈盈的同小桃招呼道:“小桃!”
小桃转过身,面对着姜遥,面色不知为何有些僵硬,似乎是有些艰难的勾起一个微笑,“小遥……”
“怎么啦?”,姜遥轻声询问道,手却顺手的解开手上的油纸包,拿出一块糕点递到小桃嘴边,“尝尝,我排了好久的队。”
小桃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吃下了那块糕点。
“好吃吗?”,姜遥心情不错、眉眼弯弯的笑道。
“好、好吃的……”
姜遥解开绑着油纸包的吊绳,拿出一包递到小桃跟前,“你带回去吃。”
小桃有些僵硬的接过,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好半响才开口道:“小遥……我、我家……”
刚开口,小桃脸上的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水一般,顺着话语滚滚而落,“我兄长偷了家里的钱去赌!那日被我阿娘发现了,争执之下竟然拿东西打破了我阿娘的头……呜呜呜。”
“你先别哭,慢慢说。阿姨现在还好吗?”,姜遥有些手忙脚乱的,拿袖子给小桃擦眼泪。
“头包住了,这些日子躺在床上。我兄长跑了,要债的人都到家门口了,说我们不还上欠债的钱就闹得全村都知道,让我们家没有办法做人!”,小桃眼圈红红。
小桃语气逐渐尖锐,“他这个畜生!居然欠了十两,整整十两银子!我阿爹在码头上背货,一天也只能赚三十文!我阿姐为了他拉下脸面,央求婆婆借点钱……丢尽了脸,丢尽了脸啊!”
“他这样……我以后该怎么嫁人,还会有谁愿意娶我?呜呜呜!”,小桃崩溃大哭。
姜遥也不知道如何,只能把小桃揽住怀中,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小桃在姜遥的怀中哽咽,好半晌抬头,现出一张泪眼朦胧的脸,哽咽着,“小遥,我知道、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我偷听到我阿姐说,县太爷要纳你为妾。你有手艺,你家有钱,你嫁的也好……能不能、能不能借我六两!”
姜遥垂下头,盯着小桃,那张珍贵无比的帖子在怀中变得火热,似乎要灼烧殆尽一切。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我、我也没钱。”
小桃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个不停,她有些焦急的抓住姜遥的衣领,语气尖锐地质问道:“你怎么会没钱?你明明很有钱!县令难道不会送来聘礼吗?你分明就是不愿意——”
小桃语气逐渐癫狂,而后渐渐放落,空洞的声音诉说着,“求求你了。如果没有钱,我爹娘他们准备把我卖了。”
小桃空洞洞、黑沉沉的眼珠盯着姜遥,“求求你,救救我吧。”
“你能救我的!”
“你为什么不愿意救我?!”
…………
“啪!”
小桃跑走了,油纸包着的点心掉在地上,滚了一地,沾染上了黄土,看起来脏兮兮的。
“囡囡?!”
姜遥听到院子里好像传来姜母的叫声,明明家就在身后,她却失了力气。
10. 砸宴
流水设宴,树荫婆娑,一派野趣。
来宴宾客衣着气派,觥筹交错之间,你谈我笑。
要说最气派的还是宴上坐在首座的小公子,乌发似云、整个儿长发束起干净利落,一身柿红如意云纹圆领袍,偏偏还带了个金项圈,衬的整个人唇红齿白,富贵异常。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手里摇着扇,懒散的横坐在太师椅之上。
身边两个伶俐的随从添酒加菜,出乎意料的是,二者竟长得一模一样,竟是一对双生子。
“这宴会也无趣,早知这宝宴如此无聊,我今日就该在外祖家睡觉!”,小公子一身懒散劲,嫌弃道。
站在他左边的随从开口劝慰道:“二公子,这乡下地方自然比不得京都。若是在州府尚可好一些,不过您非要出来踏青,还是给此地主人家一点面子吧。”
“云卷,你朝着哪边说话呢?!这宴席上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土包子,瞧瞧他们笑的,丑死了!”,唇红齿白的少年说起话来也是一等一的难听。
右边的随从跟着应和,道:“咱们公子说的对呀!说好的是赏宝宴,拿出来的东西尽是一些次品货色!咱们在侯府里什么没见过,这些东西算什么?真是看不起人!”
“云舒说的好听,说在小爷心坎上了。今日再没点乐子,可真是无聊死人了!早知道还不如回去陪祖母听秃驴念经!”,宋贺年小发雷霆。
“就是就是,尽是一些过时玩意,消遣谁呢!”,云舒跟着吐槽。
云卷无奈,目光一瞥,瞥到一个奇特的杯盏,拿起来递到自家小爷面前,温声说道:“二公子瞧瞧!您瞧瞧这盏,是不是有意思?”
宋贺年接过,将盏握在手中,对着阳光眯着眼看着,没过一会儿“哼”了一声,道:“什么丑东西?灰扑扑的。”,过了一会儿又哼哼唧唧道:“倒是丑的别有心栽。”,拿在手中把玩。
不过瞥了一眼其他未席之上,似乎每一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这样的杯盏,小祖宗的脸色又不好了,把杯盏往下一放,哼道:“这样烂大街的货色也敢拿出来?!”
似乎是见这里气氛略有不好,县令端着一杯酒,臃肿的身躯挤开众人,脸上挂着近乎是凝固的笑意,讨好道:“小侯爷怎么了?是下官哪里招待的不好吗?如果有嫌弃之处,可一定要告诉下官啊!”
宋贺年半点不给面前人留面子,不过是一个微末小官罢了,他尖锐到近乎有一些恶意的说道:“哪里都不好?菜品难吃、酒水一般、场地一般,这些东西都是些过时了的旧东西,也拿得出来献宝?你是在消遣我,嗯?”
县令被质问的冷汗直冒,心中暗骂,这京城来的小少爷真把自己当一回事儿了。要不是有个好爹好娘谁把这种货色看在眼里!
区区一个纨绔子弟!自己这种真才实学考上来的秀才,都年近知天命了,还要讨好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真是反了天了!
县令心理嫉妒,嘴上连连讨饶,脸上笑意愈发大,脸上的肉近乎随着笑抖动起来。
宋贺年扇子一合,抵在县令脸上,嫌弃的说道:“离我远一些说话,唾沫都要溅到我脸上了,看着恶心。”
县令弓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压低了声音讨好的说道:“您等等,马上这宝宴就开始了。小的们献宝也是一点心意,请您品鉴。”
“哼!你们这穷酸破落户能有什么好东西?”,话是这么说,宋贺年却也还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没办法,这会儿走了,回头非得被舅舅说上一回。早知道就不好奇了,非得来这破落泼皮这里参观,真是给自己找罪受?
小少爷心里越想越气,举起一杯酒,愤愤的喝下肚,可惜这酒难喝,喝了一口反而更让人生气。
紧接着,献上来的尽是一些什么破烂、什么古玩字画里头竟然还有假的?
至于为什么宋贺年知道的这么清楚?那当然是因为真品在他家了!
宋贺年心中愈发烦躁,嘴上点评也辛辣,没有给任何一个人留面子。
小少爷烦的要死,捏了一口糕点吃更烦了。
而在此刻,一名女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民女姜氏姜遥,特来为贵人献宝!”
什么东西?没有官身的平民也有宝献?不会是什么自家种的瓜果蔬菜吧?
宋贺年心里恶意满满,抬起头,一个清秀淑玉的少女捧着一个高长的木匣站立在下方。一身天青色的长裙,腰上系着一条红色丝带,乌黑浓密的长发尽数挽起,只用一只白钗簪住。垂着头,姿态恭敬,语调轻柔。
“叮。”,心中似有铃声响起,宋贺年久久不语。
宋贺年不说话,其他旁人也不敢说。
站在下方,垂着头许久未听见声音的姜遥心中焦虑,奇怪,刚刚还有声音的,怎么这会子到自己就没有声了?
来都来了,也不管冒不冒犯了,至少要把瓷像展出来。赌都赌了,还差最后这一把?
姜遥咬咬牙,抬起头直视首位上的人。方才她离得远,只远远瞧见一抹张扬的红,又听见旁人吐槽这位贵人难伺候。
而今站的近了,确实是张扬似火。面若白玉,唇色绯红,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尽现贵气。倒是比姜遥心中想的贵人年轻许多,十六七岁的样子,却浑身贵气缠绕。
耳畔似有清脆铃声响起,姜遥咬了咬舌尖,稳定心神,再次高声道:“民女姜遥,特此现宝。”,还不等人发话,姜遥干脆利落的拆开盒子双手捧着瓷像。
那尊瓷像长约两尺,通体似玉一般,明明是坚硬无比的死物,偏生衣带飘扬,有若真正的锦衣华服。
面若冠玉,眉似小月,白玉一般的瓷像脸上额中点着一抹赤红。宝相庄严,一手持玉净瓶,一手持柳。
这、这分明就是那救苦寻声,万应万称,千圣千灵的南海观音菩萨。
姜遥听到四周有抽气声,隐约还能听到一些人声交谈。但这些声响一概被姜遥抛之脑后,她要争取的并非众人,只有高台之上红衣贵人的欢心。
“请贵人赏鉴——”,姜遥再次高声喊道,垂下头,姿态恭谨。
宋贺年听到云卷云舒两人的抽气声,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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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来,心中反而恼羞成怒。该死,下面的土包子用了什么妖术,竟然让小爷我愣神?还有云卷云舒,你们两个在京中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表现倒显得我像个土包子了!
心中不快,也甭管是哪里来的不快,总之他不开心,自然也不愿意让旁人开心。
“哪来的土包子?也配来参加小爷的宴!不过……手上的东西倒还不错。”,总之,本想吐槽那尊瓷像,不过那东西确实精巧,宋贺年也没办法违心吐槽。
姜遥还没出声,县令反而先出声了。
“这是下官的小妾!”,县令陪笑道。
无他,他没见过人,但是听过名字,这会子好不容易对上了姓名和人。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这未纳入门的小妾竟如此美貌,就回过神。这臭女人现在献宝,自然是不可能为了自己这个丈夫!想来定是要攀附权势,保不齐还要诬陷自己这个青天父母官哩!
“我问你了吗?你就答话?”,宋贺年不耐烦的训斥道,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姜遥说道:“你说。他说你是他的小妾,你倒是和小爷说说,是吗?”
姜遥跪下,手却还高高的举起,阳光照在瓷像上面更显得那尊瓷像庄严慈悲。
少女清亮的声音响起,“自然不是!民女父亲前不久过世,还尚在孝期,怎么可能为妻为妾。更何况,民女早立女户!”
姜遥抬起头,明亮的眼睛直视前方,高声坚定道:“明律有言,许女户女子自立,不做嫁娶,招赘婿!”
“哈哈哈哈哈”,宋贺年笑了起来,他早看身旁的肥猪不顺眼了,此时见对方被一个小民摆了一道,更是觉得乐不可支。
“那个谁?你这是逼良为妾呀?”
“这、这、这……”,县令额头直冒汗。
可是小妾是他刚刚说的,这死女人确实家里刚死了人、也的确是女户,两相抵赖不得啊!*的,小娘贱皮子的,等着死纨绔走了,看我怎么整死你!
“民女要状告县令,觊觎我制瓷手艺,逼良为贱!”,顶着县令不可置信的目光,姜遥继续坚定道:“且,状告县令贪污!收刮民脂民膏!”
“你、血口喷人!还愣着干嘛,还不给本官拿下!”
旁的也就算了,当今最恨贪污,贪污一出,官员皮都得废。这下县令是真的头皮发麻了。
“若无贪污,民女此盏一贯半一个卖与商行。商人重利,至少翻番,如今满座皆有,敢问县令钱从何而来?”,姜遥单手托着瓷像,指着桌上的瓷盏语气坚定。
这下是真的完了,县令眼前一黑。
“哈!”,坐在上首的小公子轻笑一声,却是另起话头,“这瓷像可是你做的?年纪轻轻就有这种手艺了?”
“是。大人尽可打听,周遭可有人做得出如此瓷像。小女父亲精陶艺,略通瓷器,我师承我父。然此等手艺却是天授,不信贵人尽可自查!”,姜遥语气坚定。
虽然神仙天授此言荒谬,可是排除一万个不可能,那么这就是最可能的!
“噢?我不信。抓起来,等我查!”
11. 关押
红衣贵人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这宴,可真是实实在在的办不下去了!
云卷云舒颇为礼貌的请姜遥跟自己走一趟,还不忘接过她手中的瓷像,避免惊慌之中脱手摔落。
姜遥神色略有慌张,但不过瞬息也压下眼中的惶恐,整理好神色将瓷像交于他人,一整衣袖,大大方方的跟着人走了。
一行人就这样堂而皇之,大大方方的走了。
还真是没有把县令放在眼中。
县太爷气的脸上横肉发抖,可是,天可怜见的这位知天命的太爷,马上就得变成明日黄花了。皮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呢。
宋贺年上了马车,舒舒坦坦地躺在座上,云卷捧着瓷像,云舒在一旁说着俏皮话,哄着这位小爷开心。
至于姜遥,她坐在车前看着车夫驾驶着马车,垂下眼眸,一语不发。
赌赢了,但是要被关起来算什么事。
哪怕是到了地方,那红衣小公子眼看都没看一眼,一甩衣袍,大大方方的踏着矮凳,进了气派的大宅子。
青砖黛瓦,雕梁画栋,是顶好的宅子。
姜遥看着宅子,一时之间竟有些踌躇。
云卷慢了一步,停了下来,看着还坐在车辕上的姜遥,轻声开口道:“姑娘下来吧,委屈你在此暂住一二。”
“不委屈,只是我娘还在家里……”,姜遥试探性的提出。
可惜面前的人全当没听到,只是一味的引着她,姜遥见此也只能闭嘴,小步跟了上去,到了一处小厢房。
这一路上走来绕来绕去,离主院偏的很。院内杂草丛生,门前附着一层厚厚的灰,将来是很久无人光顾了……
云卷把人带到了,什么也没说,也就告辞了。
姜遥算是被关在里面了。
她干脆也没进厢房,外头就这样了,鬼知道里面有多大灰,还不如在前坐坐,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姜遥心里骂人,面上却未显露分毫。谁知道深宅大院里面有没有什么眼线,万一这公子哥身边也跟着像小说里头写的那些什么暗卫呢?
总之得罪不起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形势比人强,现在也只能忍气吞声。
倘若,有一天我为刀俎,人为鱼肉便好了……
少女神思不属,长叹一口气,也就干脆靠着柱子滑坐下来。整个人蜷缩起来,脸靠在双膝上,天青色的衣裙沾染了尘埃,像是瓷像居于尘土之中。
没人管她。
姜遥坐着坐着,不由自主的睡着了。从村子赶来远得很,姜遥今儿个可是起了个大早,刚刚那一番也实着是消耗心气,此刻难免有些困倦。
而另一边小楼上,宋贺年换了一身红色长袍,手里拿着镜筒对着眼睛,登高眺望。
“啧,小土包子睡着了。也是难为她坐着也能睡……”,宋贺年嘀嘀咕咕,把玩着手上的镜筒,这还是他舅舅特意淘来的好玩意儿,他偷偷拿出来的。
“小爷,您悠着点!这东西可是从大爷房中偷拿的,回头弄坏了可不好!”,云卷摸着汗,看着镜筒在宋贺年手中翻滚转动,心中真是七上八下的,生怕摔了。
“摔了就摔了,舅舅还会因为这件小事打我不成?”,宋贺年随便道,“检举的书信送上去了吗?”
云舒笑嘻嘻的凑过来,“小爷,咱们兄弟办事你还不放心?刚出门我就派人去送了,保管那老头过几天乌纱帽就没了!保不准人头都得落地!”
云舒手舞足蹈,然后没忍住,又啧啧两声,“不过那小女娘做的瓷像真的好看!全京城都是独一份的耶,讲真,我可没在京城见过这么、这么惊艳的。那东西一出来我都看呆了!”
“差点真以为是观音娘娘了!”,云舒斩钉截铁道。
“哼,小东西没见识!”,宋贺年不悦道。
云舒忍不住用手肘捅捅自家主子,挤眉弄眼道:“小爷,我看你当时眼睛都直了耶!”
见自家主子脸色都快黑成锅底了,云卷心理扶额,拉了拉没眼色劲的自家弟弟,另起了个话头,“小爷,我派了人去查那小女娘,是非真假,今天晚上就可以一探究竟了。”
“那土包子倒是生了双巧手,我倒是信是她做的。在京城里什么好货我没看过,这穷乡僻壤若真有人教她,那人早该出名了!”,宋贺年翻了个白眼,继续捣鼓着手中的镜筒。
“那您还让我们去查?还把人关起来?”,云舒大大咧咧,心直口快道。
“检举还要些时日,那土包子不在我这,我不派人,等着那个肥猪报复吗?”,宋贺年收回镜筒,拿着东西对着云舒头上敲一下,懒散道:“得了,回头聘个仆妇,负责小土包子的一日三餐,给她把房间打扫一下,别把人饿死了。”
“哎,还是小爷想的周到!”
“那姑娘肯定得感恩咱们爷的大恩大德!”
…………
话分两头,姜遥那边,晚上是吃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三菜一汤竟然还有肉?!
搁平时那可是只能肖想一下过年,能不能吃上这种好东西。可是现在这好饭好菜摆在面前,姜遥却食不下咽。
她倒是几次想求见人,可是没人理她。
负责她吃饭起居的那个大娘也只会苦恼的回道:“姑娘你可别为难我了,贵人做事自有贵人的道理。我也只不过是被聘来的,我哪敢同贵人身边的人说话呀……”
好饭好菜就这么过了几日,姜遥反倒是瘦了,脸上的婴儿肥都给磨没了。
她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的,甚至还叮嘱了,如果晚上没见到自己人回来,阿大阿小立刻带着姜母就直接跑。
姜遥把那个死县令送来的聘礼偷偷摸摸的卖了,换成了银两,尽数交给阿大阿小两兄弟了,倒不担心三人的盘缠。
可如今……
少女叹了口气,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痛顺着皮肉传来,勉强让大脑清醒,镇定下来。
不要再乱想了,想多了也无用,只是平添烦恼。
那个公子哥不会彻底把我这个人忘了吧,姜遥在心中哀嚎。
天杀的!长得这么俊的男的,心思怎么能这么坏啊!
踌躇犹豫着,又过了几日。总算有人叫姜遥了。
只说是贵人要见她,还给她整了一套体面的粉色长裙。
姜遥:……
我的衣服还上不得台面是吗?骂骂咧咧。
不过,这样一来,姜瑶的心情反而诡异的平定下来了。
啊,有一种死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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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开水烫的感觉了。
那能怎?又如何?
打理好自己,姜遥深吸一口气,跟着接引的小厮左拐右拐,闹得人都晕了,这才到了地方。
门是开着的,绯衣少年翘个二郎腿在里头逗着鹦鹉。
那小鹦鹉在木棍上蹦哒两下,嘴里说着吉利话。而那少年懒懒散散的张口就说着不干净的话,颇有兴致的想要带坏鹦鹉。
好好的鹦鹉不正常一样反而要脏口,真是奇葩,姜遥内心吐槽,面上还是带着往常一般的浅浅的微笑,行了一个标准的叩拜礼,就跪在地上不曾抬头了。
“起来吧。你这样的大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死了,准备来送我一程。”
这嘴……姜遥内心嘴角抽搐。
少女从善如流的起身,双手交叉放于小腹,微垂着头并不直视,整个人规规矩矩的站着。
宋贺年美滋滋的教着鹦鹉脏口,晾了人一会儿,这才抬眼看起。第一眼就注意到少女越发尖的下巴,奇怪,难道我府上的伙食还苛待人不成?怎么那土包子反倒是比在地里乞食还瘦了点?
宋贺年心里有些不舒服,嘴上也不饶人,“喂,那个谁……小土包子抬起头来。怎么着,好像小爷会吃人?”
“不敢如此造谣。”,姜遥抬起头,平视道。
“你也不像个胆子小的呀!”,宋贺年伸出手逗弄着鹦鹉,一边顺口道,“那天不是挺能耐吗?”
“小女只为求个公道。”
“哼,那你的公道可算是来了。”,少年嗤笑一声,“贪了不少,你一会出去,说不定还能在菜市场看到他的头。”
“我可以出去了!”,姜遥闻此言语气骤然激动,随后又干巴巴的为自己找补,“我家中只有一老母,身体不好,我为人子女的总是忧心。”
“哦,我不在乎,闭嘴。”
室内陷入尴尬的寂静中,只有小鹦鹉的恭喜发财萦绕着,听来颇有几分刺耳。
“你这手艺入京当个工匠也是绰绰有余。”,宋贺年的目光从鹦鹉之上转开,放回少女身上,“要不要我引荐你入京城?”
来了。
姜遥心下一惊,速速跪下,虔诚的说道:“小女哪敢肖想如此福分。贵人那天也看到了,小女平日里也就只能烧烧那种不入流的杯子,勉强有几分巧思,也是此地无匠,不然哪轮得到我一介女流招摇卖弄。”
“那尊观音像也是机缘巧合之下,犹如天助一般制成的。”,少女怯生生地抬眼看了一眼上位的贵人,语态越发恭敬,“想来也是娘娘,得知有贵人造访,故而梦中点拨我。”
“如今制成,恍若大梦初醒。实在不敢欺瞒贵人,民女哪还有如此天授一般手艺。若是入京,岂不是名负虚传有亏贵人青睐。这尊瓷像只不过依托我手而生,献于贵人才是它现世的目的”
这话说的真切,上头的少年似乎也被打动了,松了语气,姜遥提紧的心弦也回落了,可下一秒——
“嗯……虽然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不是很想听呢。”,少年勾起一抹微笑,“你不愿意入京就不入,我也不是什么爱为难人的人。只不过神授手艺,我倒是想看看神迹降临的地方呢。”
姜遥眼前一黑,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12. “风光”
蜷缩在马车的一角,姜遥在思考,究竟是哪里除了差错,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啊。
真的,这事情的发展是不是哪里不对啊!
姜遥支起身子坐起来,掀开马车的车帘,瞥了一眼前头气派的马车,默默的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
姜大家那个前些日子莫名不见的妮子回来了!
不仅穿的体面,而且那可是坐着马车回来的!那马车可气派了,打眼一看都不用细看都知道,那可是顶顶好的料子啊!还有那高头大马,天呐!可真风光啊!
姜遥、姜遥本人并不想要这一份“风光”啊!
姜遥只觉得头痛,她家在村子的偏僻之处,可偏偏要过去得一路穿过整个村子。村子路窄,或者说这马车气派,太宽敞了,以至于根本过不去。
下马车时,姜遥甚至都不敢多看宋贺年的脸色,只一味地盯着地下黄褐色的泥水。
前些日子下了雨,绵绵细雨,相当风雅。可到了村子,全是黄泥巴的土路沾了水,人走在上面,再怎么潇洒风雅都显得狼狈。
不敢多看,姜遥内心其实想笑,可偏偏怕自己忍不住笑了出来,会被恼羞成怒的少年痛击。
姜遥垂着眼、像一尊黄土塑成的泥菩萨不言不语,好似万事万物都入她眼,却不留痕。
好在小公子哥脸臭归脸臭,也可能执拗,不肯丢脸,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下去。
姜遥在前面带路,只感觉背后的视线似乎要灼烧透彻,可偏偏不敢回头。
向前看,村子里的消息流通的很快,大人小孩都来围观。
背后传来的视线更灼热了,带着几分怨、几分憎,似乎要把姜遥盯出个洞来。
或许有想开口的,可谁不怕姜遥后头那一行珠光宝气、气势煊赫的人呢?
一看就是高门大户里头的公子哥,衣服都没有补丁呢?!鲜亮的颜色仿佛与整个村子格格不入!
那定是贵人哪!
谁敢言语?
谁敢冲撞贵人?
宋贺年心情确实不算美妙,脚底湿哒哒的泥,无时不刻彰显着自己的存在。那泥巴好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疯狂的缠着鞋底,每走一步,都能感受脚底传来的吸力。
宋贺年有些后悔,真真是魔怔了,疯了不成!来这穷山恶水刁民处?
都怪那土包子!赖的小爷好像猴子一般被人围观。
也不知道是为难戏耍那土包子,还是为难戏耍自个儿。
总之,小宋爷给自己栽了个大跟头。
气氛诡异,没有人说话,可偏偏人走后一地喧闹,窃窃私语。
到了那破败的小院,其实凭心所论也不算破败,只是可怜,宋贺年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简陋的居所,连他家下人的房都不至于此。
“阿娘?我带贵客回来了。”,姜遥高声呼唤,敲响门。
门被敲得砰砰响,门板震动,却无声响。
“那个……”,妇人的声音小小的,似乎是硬着头皮说道:“遥姐儿。你阿娘前些日子病了,叔公请她过去,照料她。”
姜遥深吸一口气,肩膀都有些发抖,却还是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先回过头对着贵人行礼、恭敬道:“着实失礼,未曾料到家中无人。”
宋贺年原本是烦躁的,什么家中有人没人的,天杀的小爷陪你这个泥腿子走了这么长一段泥点子路,连口茶都喝不到?什么失礼不失礼的,该死的刁民……
可视线撇到少女略微泛红的眼眶,在风中颤抖单薄的肩膀,宋贺年不知为何原本打算说出口的恶言恶语竟变得轻薄柔和了。
“病了就病了,如此作派倒显得我仗势欺人。”,少年不知从哪摸出一枚金灿灿叶子,顺手一丢,“拿去治病。别说小爷我不近人情。”
流金溢彩的金叶子半截插在泥里,不知有意无意,就在插在少女鞋尖前的泥地中。
就当是日行一善了,宋贺年不想多看,心里暗自嘀咕道。
“开门,小爷要进去。”,宋贺年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去接人。放心,这四面漏风的破宅子没什么好值得人觊觎的。”
姜遥深吸一口气,摆出最真心实意的笑,发自心肝肺腑的感恩道:“多谢贵人体恤。”
哪能不真心实意呢?那可是金子啊!
再冷漠的女人看到金子也会忍不住发自真心的笑!
哦,金子,没有人不爱金子。
姜遥眉眼弯弯,捡起那片金叶子,像对待情人一般含情默默的擦干净上面的泥。若不是宋贺年还在跟前,姜遥甚至想把这片金叶子放入嘴中咬一咬。
看到少女捡起那片叶子,脸上的笑意即使刻意压制,也依旧从眼角眉梢中忍不住的流露,宋贺年心中似乎又有火燎一般,直觉到哪里都不爽快。
“眼皮子浅,真是市侩!”,少年恶声恶气道。
姜遥,姜遥完全就没有被影响,甚至还能笑着应和。
好贵重的金子,有这片金叶子在姜遥看什么东西都顺眼了,只不过被骂两句市侩而已,就算宋贺年骂自己是坨史,姜遥也能笑着点头。
人哪能为了区区恶言而放弃金子?那简直是对至高无上的金子的大不敬!
更何况,姜遥完全没有感觉被攻击到啊。
我爱钱,钱爱我天经地义的事!
姜遥开了门,还没请人坐坐,就听到后头熟悉的老人的声音传来。
“遥姐儿!”
姜遥回头,毫不意外是姜叔公。
旁边是姜叔公家的儿媳,王婶。王婶搀扶着姜母,整个人拘束着。
姜遥收敛了笑意,喊了一句“叔公”,便上前接过自家阿娘搀扶着,轻轻的抚摸着妇人的背,心里感慨着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又瘦了几分。
姜遥其实担心也不担心。姜叔公不可能大肆宣扬自己的事情,就算觉得自己跑了,短期之内也绝不会对姜母他们做什么。因为这是唯一的筹码。
拖几天,县令的死传来,哪怕脑子再不好使的人也知道,这件事绝对同姜遥有关。更加会好吃好喝的待人。更何况,姜叔公是那么精明的一个人。
姜遥其实更担心的反而是姜母他们跑走了,路途劳顿,又担忧他们多思,冲动行事。
姜遥心中想着,嘴上却并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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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冷眼旁观姜叔公在气势煊赫的少年面前,逐渐手足无措,抹着头上的冷汗。
明明是雨后头一回的太阳,温和暖人,可偏偏此刻照在身上,怎么样都暖不起来。
“这位是宋公子。”,琢磨着时候差不多了,再沉默下去,这小公子哥非得发火不可,姜遥言简意赅的开口道。
姜叔公自然是打蛇顺杆,一张老脸笑的皮皱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整个人柔顺恭谨,“原来贵人姓宋,您能踏上姜家村这片贫瘠的地儿,可算是让这儿蓬荜生辉啊!”
少年居高临下的,明明只是随意的一瞥,可偏偏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他不说话,姜叔公弯着的腰便不敢直,即使不一定有人看见,脸上的笑,却依旧不敢放松。
宋贺年不说话,身边的云舒开口道:“老人家,哪来的回哪去吧!咱们小爷从来不和……的人搭话!”
这话说的含糊又委婉,可又直白辛辣,就差没指着人鼻子说道,你这老货,咱家这小爷看不上你这种泥腿子,少来攀附!
姜遥冷眼旁观,适时的出来打打圆场,笑道:“贵人语重,哪会和咱们这种小民多说。”
然后接着招呼道:“贵人请进,家贫简陋,还望、望您多担待。”
这话不是推辞……
坐在两条破木板凳上的宋贺年脸色愈发黑沉,什么鬼凳子?!
姜遥这下是真的想用袖子捂着脸跑走了。
该死的,忘了当初为了给姜母治病,原主他们把家里的家具能卖的都卖了。至于后来虽然赚了点钱,但是也要买料子,多的是地方用钱呢,反正家里剩的东西自家人用也没人嫌弃。
于是买家具这件事情就一日复一日的耽搁下来了。
哈、哈哈……我真的不能逃离这个世界吗?
姜遥真的有点害怕,小少爷没坐准重心摔个屁股蹲。
真摔了不会把我们在场众人都杀人灭口吧?
姜遥面无表情的在内心吐槽。
姜叔公脸也是忧愁的紧,天哪,这么多日,也不是没钱……姜大家怎么还不添置到体面的家具。现在去家里拿来得及吗……
云卷头痛,云舒抿着唇死死的克制自己,千万不能发出笑声,否则非得被小爷剐了皮不成。
姜母苍白着脸,打了点井水,添在茶杯里头勉强没那么寒酸。
其实看茶杯,也还是怪寒酸的。
宋贺年才不喝生水,水往地上一泼,手里捏着杯子,看着豁了口的陶杯,不知道多少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个乡下泥腿子地儿。
死脑子快想啊……想个什么别的借口,就算是看在那枚金叶子的份上,这个气氛……姜遥感觉脑子都要转冒烟了。
室内安静,唯有风刮过摇摇欲坠的木窗,发出吱呀声。
“前些日子下了雨,今日路还未干透,上窑的路难走。但也不好让您空白来一场。”,姜遥双手交叠,指甲嵌入肉里,神思却愈发清明,“先前……早有为家父过继香火的意愿。小女斗胆求个恩典,求您赏眼帮小女掌掌眼。”
室内安静,一个“好”字尤其突兀。
13. 嗣子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宋贺年就有些后悔。
他是疯了不成,跑到这乡下偏僻地粘了一脚泥水不说,现在还要看一堆小土包子。
疯了,绝对是疯了!
宋贺年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在前头带路的少女,上下扫视,怎么看都是平平无奇的小豆芽菜、小土包子。怎么偏偏遇到她自己就跟失了魂智一般,净干一些出丑的事?!
宋贺年拒绝多思,索性干脆利落的认定是那个小土包子有什么迷惑人心智的独门法子。
绝对是!
在前方带路的姜遥完全不知道后面有人对自己进行无端的猜测诽谤。
姜母没有来,只说一切事宜,皆由姜遥做主,如今这个家是姜遥当家。至于王婶,似乎也不是很想跟着他们,找了个理由只说姜母身体虚弱,她留在姜家帮忙照看。
村上的路凹凸不平,雨后更是湿润。姜遥自个儿也小心翼翼的走着,偶尔碰到个坑,轻轻一跳也就过去了,辫子也跟着人摇晃,在阳光下发丝折射出一圈光晕。
宋贺年在后面跟着走,尽管有随从开道,可依旧是烦闷,眼神不由自主的放空,等回过神来又不知不觉的落到了少女的发丝上。
跳动的辫子好像小兔子的耳朵,随风扬起的发丝茸茸的……好想拽一把。
宋贺年脸黑了。
低沉的气压持续到祠堂,祠堂前路还算压的实,不至于凹凸不平。
姜遥人带到了,正想回头说几句讨巧话,看到少年黑沉沉的脸,心中不由得有几分瑟缩。
奇怪,没人说话,没人惹这位大爷呀?莫名其妙的……
姜遥试图揣测,但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为何,干脆也不去想了。总之她小心谨慎,尽量不得罪这位。
在路上,姜叔公就已经叫人去把合适的小孩都聚集过来了,总不能让贵人在这儿等着。
好在他先前就和心仪的几家人选通过气,也不至于说没个人,下了贵人的面子。
一水的小萝卜头站着,没约六七八岁的样子,太小的也不好过继,谁知道养不养的活。
有些家里还是有亲人的,此刻带着小萝卜头站在祠堂的空地前,胆战心惊的瞥一眼前头,捏紧了小萝卜头的手,生怕冲撞贵人。
天爷,叫人的时候也没说还有这一出啊!真真是吓死人了。
看着一排排大鹌鹑小鹌鹑,姜遥感觉自己的头开始痛了。
宋贺年坐在椅子上,左脚支起踩在凳子上,一副土匪山大王模样。
这回这凳子可算是质量杠杠的,还上了漆,保管不会有毛刺,刺到贵人金贵娇嫩的屁股;也决计不至于有条缝夹住贵人的身上的绫罗绸缎。
云卷回马车那儿拿了茶点果子,扯了张桌子,摆开来,阔气的很。
小萝卜头唯唯诺诺的,有的是孤儿,更多的是家里养不起这么多小孩。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是男孩。
甚至姜叔还带了英哥儿也在里头。
姜遥有些皱眉,她其实早有人选。
选人是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姜遥身为女子,经商尚可,可站上科举场争权夺利,那便是天生就没有上场的资格。
若是资助学子,回收周期长,还吃不准资助学子的心性。只有把人彻底的绑上自己的船上,大家同吃一口饭,同睡一个窝,才能完完全全的让人彻底为了自己的利益努力。
有钱无权,行走的金库啊。
姜遥目光闪烁,状似无意地绕着小孩们走了几圈,似乎每个小孩都看一看。
最终停留在一个瘦弱的身影面前,姜遥展开微笑,声音柔和的好像是天上的风轻轻吹过亲吻花瓣。
“你愿不愿意承我家的香火?”
那是一个小孩很瘦很瘦,脑袋顶上的头发像一蓬枯草,黄黄的、稀疏的;下巴很尖,整个人像是一层骨架上附着着薄薄的皮肉,瘦骨伶仃。
身上的衣服破旧,还带着补丁,明显比小孩身上大一圈。
小孩似乎有些欣喜、不敢置信,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姜遥,可看见自己指甲盖里的黑泥又瑟缩的收回去。
姜遥自然是察觉到了,这可是她早就看中的金疙瘩,说什么也不能让人留下芥蒂。
少女温柔干燥的手反客为主,轻柔却坚定地握住了那只小手,手心传来的热度像绸缎不真实又美好的像一场梦境,可少女手上的茧与伤口硌着,反倒让人愈发清醒。
“竹哥儿,我听过你的名字,是先生取的,很好听。听说你学问很好,我都不曾读过几本书,以后还想请教请教你呢。”
姜遥眉眼弯弯,一整个人像一汪清泉一般纯然温和无害。
姜竹有些害羞,整个人缩起来,小小声的说道:“没、没有……是先生过赞了。”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让我有幸当你的阿姐呢?”,姜遥蹲下身子来,平视着姜竹轻声问道。
“可是我……可是。”,犹豫了很久,竹哥儿到底没说个所以然而来,只是抿着唇,轻轻的点了点头。
姜遥内心欣喜,自从那天姜叔公提了这件事之后,她就有意无意的去了解族学里的孩子。理由也很好找,毕竟她可捐了四两银子,看看这些小孩也不为过吧。
姜竹,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的天选小孩。
没父没母的孤儿,不知道哪一天丢到村子上来的,吃百家饭养大的。本来这种情况,这小孩活不长。可偏偏聪明伶俐,前头那个教习的老秀才很喜欢,又怜悯他的身世,收留了几年,还取了个竹。
据说原本是叫黑蛋的,那老秀才觉得姜竹日后必能考上,这名字有辱斯文,便给重新取了。
姜竹确实不负期望,四书五经学得很快,念起来头头是道,在学堂里也可以算得上前三了。以至于老秀才人走了的时候,姜叔公咬咬牙还是养了这么个拖油瓶。
姜遥牵着姜竹,走上前给从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宋贺年过过眼。
却不知为什么宋贺年表情微妙,整个人矛盾的紧。
姜遥只觉得是不是姜竹身上有些脏,冲撞到了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少爷,把人拉开了些,恭敬体贴的问道:“这孩子聪明伶俐,我喜欢的紧。身世可怜,咱看了也怜。若是污了贵人的眼,还请贵人不要同咱们这种泥腿子计较。”
宋贺年表情微妙挑了挑眉,最终只是语焉不详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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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的紧?”
“我一见这孩子就有眼缘。”,姜遥挑了一句不会出错的话回应。
“那你就养着吧。”,宋贺年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姿态透露出一股微妙的可怜劲,姜遥摸不着头脑,也不知道这小纨绔哪儿抽的风。
“那个。”,姜遥视线顺着面前少年修长的手指望过去,是一个瘦高瘦高的小孩,旁边还有一个老妪牵着。
“我觉得还可入眼。”
少年漫不经心的抛下一个惊天大雷。
被指中的老妪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小孩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知道奶奶高兴,也跟着傻乎乎的笑起来。
旁的人却是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姜竹不好说,毕竟大家都知道这小孩学问好,有望考上童生,当个秀才爷。
可是这个笨蛋是怎么回事?
平日里迟钝的要紧,一点也比不上自家小孩聪明伶俐呀!
这样的小孩都能去姜遥家里头享福也就算了,居然还得到贵人的一句可以!
那可是贵人!
莫非他们真有哪里眼拙看不出来?
就连姜叔公也忍不住怀疑起来,打量了一下又一下。
“你不是让我给你掌掌眼吗?爷掌了,你自己看着办。”,少年人的声音懒散的紧,甚至还有些含糊。因为这位小爷捻了块糕点在手中,不紧不慢的吃。
“您选的自然是好。”,总之不能在这里下人家的面子,人家的面子自家的性命。反正多养一个也没关系,再说了,说不定那小孩真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姜遥从善如流的询问,那老妪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舍,但手上动作可不含糊一个劲的把小孩往姜遥那边推。
这下应该完了吧。
姜遥吸了口气,正准备说点场面话,把今天这个场糊弄过去,就听见人群之后传来一道有些尖锐的女童的声音,“姜娘子,姜娘子,你看看我,我什么都能做的——”
伴随着声音的逼近,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从人群之中冲过来,不知道是刹不住车还是脱力,临近几步整个人扑倒在姜遥面前。
“我什么都可以的烧火做饭、洗衣伺候,您发发善心收养我,我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
姜遥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说,有些犹豫。
“胡闹,谁让女娃子进来的!这个……女娃子进祠堂,晦气!”,姜叔公喝道:“还不把人拖走!今天是为了给姜大家续香火的,没根的算什么!”
有婶子上前,想把小女孩拖走,可是那小女孩死死的牙关咬紧,整个手指狠狠地扣在地面上,嘴上还不停的哀求着。只是似乎是没了力气,尽管手指插的再紧也被人拖走,只在湿润的泥地上留下几道抓痕。
“算了,留下她吧。”,姜遥听到自己这样说,有些在心中哀叹自己略微不合时宜的同理心,可偏偏割舍不下。
这时一道尖锐的男声响起,“凭什么这个女|表子生的都可以!”
“碰!”,一个碟子飞了出去,目标精准,直冲男人的脑壳。
宋贺年拍拍手事了拂衣,懒散的说道:“真是无趣,云卷云舒,走了。”
14. 野心
宋贺年走了,满堂寂静,无人敢拦。
谁也摸不准,这小少爷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姜遥连忙追过去,说着讨好话,给这位爷顺毛捋。姜叔公也跟着过去迎送贵人,留下来的人手足无措,呆呆的、像鹌鹑一般矗立在原地。
宋贺年走的很快,姜遥一路小跑,也才堪堪在马车起驾的时候截住了人,可是?截住了又如何,她有什么可说的,有什么能说的?
一个布袋从车窗外扔了过来,姜遥下意识的接住,手里掂了掂,颇有分量。
“赏你的,那尊瓷像我喜欢。”
马车咕噜咕噜的远去,姜遥垂下头看着精致的绸缎袋子,打开来里面的黄白之物在阳光之下折射出晃眼的光。
好多……
姜遥瞪大了眼。
她要收回这几天对小纨绔的谩骂,哦不,怎么能说人家是小纨绔,分明就是财神爷。
天哪,真大方。
余光瞥见有人过来,姜遥速速把东西塞回衣袖,回过身来,对着姜叔公说道:“唉,也是运道不好,没把握住贵人。”
“贵人可否对咱们有不悦。”,老人有些焦急的说道,“若是因此影响咱们村孩儿明年的下场可怎么办!”
“想来应当不会……贵人多忘事,今日也就当看个笑话过去了。只是可惜,原本是说要参观参观咱家的窑的,也是,我没那个福分。”
少女清浅的声音响起,话语说的轻描淡写,却像一把刀子在老人的心弦上狠割。
“遥姐儿……这几天你从那位贵人相处可以看出什么吗?”
姜遥对着姜叔公,微微皱起了眉似说非说,叹了口气,声音小小的说道:“那位贵人来头大着呢,似乎……从京而来。我原本想着贵人来此一趟,若是咱们村的孩儿有幸得到贵人的一句好,来日多多少少,也能借此得到点好,可惜……”
“姜二此次实在是不像话!我瞧英哥儿也不能在他身边养着,好好的孩子养成这个样子!”,姜叔公皱眉愤道。
姜遥神色不动,心中对此结果早有揣测。事情发生的突然可并不妨碍她借此发难,既然已经撕破脸了,那自然要将冤家狠狠按下,绝不能给他们起来的机会。
“只是那个女孩儿……”,姜叔公面色犹疑。
“是出身有些问题吗?我平日里也不怎么走动,倒是不清楚,村子里有这么一号人。方才贵人在此也不好问些有的没的,平白污了贵人的耳朵。”,姜遥旁敲侧击。
“唉……”,姜叔公叹了口气,遮遮掩掩道:“他娘干的事不光彩,生了个姑娘,冬天把姑娘往村口一丢,人也不知道去哪了。村上有的没的给她一口饭吃,竟然也活了这么大。她娘这样,苗不正这孩子你还是慎重……”
“这样啊。”,姜遥深深吸了口气,坚定道,“刚才在贵人面前我都说收了这孩子,我虽是个姑娘,可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钉,也不好反悔。左右不过给口饭吃,还请叔公后头开了祠堂,把孩子们都划到我家。”
大人的事哪关小孩子什么事,总归多一双筷子罢了。
姜叔公叹了口气,直道:“你这姑娘年纪大了,心也大了,咱们这种老人家呀一把老骨头遭不起折腾。”
一语双关,姜遥轻笑说道:“哪能呢,商人重利,我也只不过是沽价而沾。也不知道我阿爹的两个学徒阿大阿小两兄弟现在在哪。
”
“前些日子这两兄弟也不知道是哪里中了邪,擅闯祠堂,人还关着呢。刚才也是怕冲撞了贵人。”,姜叔公不紧不慢,说着他们两个都心知肚明的假话。
“那还是劳烦叔公早日把人放出来吧,不见天日总容易心中郁结,如此人难免会生出事端。”,姜遥话里藏针也不多说,调转话头另道,“我先回去看看孩子们,也不知刚才是不是被吓到了。”
也不等姜叔公回答,姜遥转身就走,回去的路上心里还惦记着那袋银子,如果没看错,里头还夹了几片金叶子。
真是出手大方的大财主啊。
如果不是地位悬殊,想必姜遥是很乐意天天和人打交道的。
回到家,刚进小院,就看到姜母和三个小萝卜头面面相觑。
“囡囡你回来了,刚刚你姨姨他们把人送过来,说是你挑的孩子。”,姜母欲言又止。
姜遥看着姜母的眼神放在里头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身上,知道姜母心中在想什么,整个人凑了过去,声音甜甜暖暖的、轻声说道:“是我选的。娘,我这也是看不过去,好赖我们家也不差人一口饭吃,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
姜母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自家女儿推进主屋里,耳畔是自家宝贝女儿娇娇的声音,“女儿不孝,连累娘亲这些天受累了。您快休息休息,这儿的事有我一个人就行了。”
把人推了进去,姜遥把三个小萝卜头带到自己的偏屋。
“莫紧张,阿姊只是想问一问你们多大?”,姜遥看着有些紧张的三个小萝卜头,从柜子里拿出点心分给三个小孩,笑意盈盈的问道。
“我今年七岁了。”,最先说话的是姜竹,捏着糕点神色忐忑。
另外一个小男孩,嘴里塞着糕点,好半天咽不下去,含含糊糊的说道:“我、我叫狗蛋,我阿奶说以后我就是你们家的人了。我今年……”
狗蛋扳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才迷迷糊糊的说道:“好像六岁了,嘿嘿。”他挠着头,憨厚的问道:“我可以把这些糕点带一点给阿奶吃吗?我家里只有我和阿奶,我们还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我吃了,我想给阿奶也吃吃。”
“当然可以,回头我和你一起去再带一些别的好不好?”,姜遥脸上挂着笑,神情姿态自带一股温和。
总归家中只有一个老人家了,也没必要追着孩子不同奶奶相见。人半截棺材土埋在脖梗上了,见一天少一天,让小孩尽尽孝。若是真的完全能割舍这般心狠,姜遥反倒不敢用哩。
姜遥摸了摸狗蛋的头,笑道:“虽然说贱名好养活,但是还是取个正经儿的名好不好,这样也好上族谱。你是个好孩子,有一腔拙朴,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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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就叫诚吧。”
姜诚懵懵懂懂的看着姜遥,呆呆的“哦”了一声。
姜遥揽过两兄弟,温声细语道:“以后你们两哥儿就一起住,住旁边的偏房知道吗?和阿姊的房间对着。一会儿收拾一下,今晚先将就,将就明天阿姊给你们打床新棉被。”
两个小孩开开心心的“嗯”了一声,去了偏房。
姜遥注视着那个从刚刚就没有开口说话的小姑娘,沉默不语的打了盆水,拿着帕子站在旁边轻声说道:“你过来我给你擦一擦。”
那小姑娘瑟缩,迟疑了一会儿也上前,只是在湿润的帕子落到脸上的时候,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发抖。
姜遥一边细心的给小姑娘擦脸,一边温和的问道:“你有名字吗?几岁了?”
“他们都叫我杂种,小女表子。我不知道我几岁。”,小女孩歪了歪头,似乎不是很懂这些称呼的含义。
姜遥手顿了顿,看着小女孩被擦干净的那张即使年纪小小,也能看出将来是个美人胚子的脸,轻声说道:“洵美且异,你是个漂亮姑娘,就叫姜洵好不好?”
小姑娘点点头,然后有些紧张道:“那,我要做什么吗?我很有用的,我可以打扫卫生,可以做饭,还可以下田,一天只要一碗、不,半碗稀粥就可以了!”
姜遥摸了摸姜洵的头,温声说道:“不用做什么。”,然后放在小姑娘枯黄的头发的手紧了紧,“你之前、有人要求你做过什么吗?”
“二麻子喜欢让我摸他,摸一摸就给我小半个饼;三流子把我带到他家里说让我干活会给我碗粥喝,他们说要让我做小媳妇儿,要我生娃娃。”,似乎觉察到姜遥表情有些不对,少女的声音变得瑟缩微小,“我不喜欢生娃娃。小花姐生娃娃那天我去看了,好多好多血。后来就没看见小花姐了,是不是她有了娃娃就不喜欢我了?”
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这个见鬼的村子,姜遥感觉头皮发麻,也没多说什么,安抚着小姑娘,可说的那些话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把三个小孩都打发着收拾房间去了,姜遥这才静下心来,从袖口取出那钱袋子,数一数到底有多少钱。
片刻之后,姜遥忍不住揉一揉自己笑僵了的脸。
有钱了!
可以买新的料子了!
明天又可以去窑上开工了,还是要好好安抚一下阿大阿小两兄弟,这次也是被自己牵连到平白经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接下来,烧一些细瓷吧。回头拿东西,看看能不能再见到那位财神爷。
姜遥怀揣着美好的愿景,怀里抱着姜洵这个小姑娘美滋滋的在床上睡了。
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只可惜一连接下来的一个月,姜遥都没有再见过宋贺年。只是在一天的傍晚,听说对方离开了这儿。
夕阳之下,姜遥注视着北方,那应该是京都吧。应该是回京了……
总有一天我能凭着我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的踏上京城!
少女的眼睛明亮,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
15. 七年之后
山道蜿蜒,一行商队长长的盘旋在上。
为首的人身材修长,长发束起,跨坐在高头大马上,神色警惕。
此人正是姜遥。
几年过去,身量长开了,原来的婴儿肥褪去,配着身上的装扮倒显得几分飒气。
姜遥扬了扬手,脸色冰冷,同身边的人说道:“清点一下,少了多少。”
身材魁梧的汉子招呼着众人清点货物,半响之后脸色难看,“东家,后头第十二车少了。”
姜遥头大的很,低声暗骂一句。
当真是倒霉透了,在这阴沟翻船。
马上到燕王的封地了,往常过着大风山的时候山匪最是凶险,这回走商倒是无人。原以为这匪头是被官爷收拾了,倒没想得是黑吃黑,原先准备好的孝敬也都打了水漂,还平白失了货。
阿大凑近了说道:“兄弟们没什么事,这群匪头似乎没有去年原来的猛,还打死了几个。也是奇怪,衣服穿的倒是蛮好的”
“头割了,等入了城送到官府看看能不能换银。”,姜遥皱了皱眉,翻身下马,冷道:“等等,带我去看看。”
姜遥快步向前,几具尸体堆放在一起,旁边还有伤着了的汉子,扯了衣服正捆着伤口,但一见姜遥过来立马停下手中的事恭敬的喊道:“东家。”
姜遥浅浅的扯出一个笑弧,平淡的声音说道:“辛苦诸位兄弟了,跑完这一趟回去某定当给诸位好汉重赏。”
那汉子憨厚一笑,“当不得,前年灾荒若是没有东家,咱们一家老小都得饿死了。您好心给了活计咱们可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大家都是十里八乡的乡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哪能见死不救。”,姜遥话说的圆,更让众人不禁佩服。
毕竟能赚千金的人不少,敢舍千金的人确是少见。
姜遥应和两句,仔细观察着尸体身上。
姜遥用脚踢了几下,让脸朝上,都是一些生面孔啊,倒是这衣服……
这一身绫罗绸缎提花绣纹,看起来应当是京城时兴的,此地偏远商行也难过,大户重金也难求。想来当是抢了哪位倒霉贵人。
此番北上有幸经过陪都,这样式分明是时兴的。如此,倒不知道那位倒霉贵人如今还活着吗?
姜遥眸光闪烁,叫来阿大吩咐几句,便在一旁清点着货。真是倒霉,抢什么不好,偏偏被抢了最重要的几车。
阿大在一旁吆喝,恶声恶气,众人被训得如同鹌鹑,但都是气血方刚的汉子,这般被说心中火气难免起来。
姜遥这时叹着气打圆场,“阿大莫要说了,这局面也不是兄弟们想要看到的。只是如今丢了好货,偏偏人马嚼用又被抢了,进退两难啊。”
众人垂着头,也都知道东家说的对,难免有些丧气。
“原本也是和马老大说好的,还给马老大带了孝敬的酒。倒也不知道大风寨出了什么变故……”
“要我说咱们不如就上去一探究竟,万一真是马老大管不住手下的小弟,咱们也好说道说道,每年这孝敬也给了不少!”,阿大有些亢奋的声音响起。
有人有些犹豫,虽然说姜家对他们有恩,给了他们一家老小活计,手里还捏着契书。可毕竟是那山窝窝里头的匪头,有钱花也怕没处使啊。
“算了算了,山匪凶险。如今打道回府姜某路上再以个人信誉担保借些嚼用,总是能归家的。”,姜遥唉声叹气道。
阿大瞪着眼,恶声恶气的激将,“你们这帮鳖孙,裆里软趴!方才也不是没交手,咱们兄弟挂了彩,可对面可是没了头!就此打道回府,不说旁人,我阿大第一个羞掉了脸!”
这番激将,气血方刚的汉子们纷纷不可罢休,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着。
姜遥眼中闪过几分笑意,嘴上却道:“都是好汉子!挑几个中个好手随我上去一趟,事成之后这趟利润分一成给大家伙添添家用。”
听闻这句话在场众人呼吸不由得火热起来。跟随姜遥走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谁不知道东家负责的这条线,那可是黄金滚滚!哪怕就一成,各位兄弟一分那也可是一辈子种田也得不来的钱!
两个人你唱红脸我唱白脸,把商队里的气性吊起来了之后,姜遥再许下利益,自然无人反对。
若是旁的姜遥也就当这一趟吃点亏罢了,偏偏丢的是最要紧的货,这货要是送不到,人头说不定都不保!
……
姜遥挑了些中个好手上山,山路崎岖,越靠近寨门,越能听到男人的欢呼声。
只是这声音相比于往年来说小了不少,姜遥心中暗算着有多少人。
“人不多,听声音应该都在门口那儿喝酒。东家,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阿大询问道。
“去年我和马老大交谈甚欢,有条小路有个狗洞可以进去。”,姜遥阴沉着脸,此刻也有些把持不住。
“我从小路进去,探一探。”,姜遥摸出了个烟花筒摇一摇,继续说道:“如果有事我便以此为信号。”
“好。”
约定好之后,姜遥就一个人上了,右手捏紧了匕首,一路穿行。
洞口娇小,显然还未填上。好在姜遥身为女子倒是轻松能过。
姜遥一路警惕走过,不对劲,寨子里居然连守着的人都没有。
姜遥摸索着,无意之间闯入了一个土屋,灰尘漫天,呛的人鼻尖发痒。进去的一瞬间,姜遥就发现了一道粗重的呼吸声。
忍住想咳的冲动,抓着匕首的手紧了紧,姜遥一个俯冲,扑到房中人身上,东西抵在对方脖颈上。
好重的腥味?!姜遥心下一惊。
“不要出声,我不是坏人。”,姜遥小声道,“我松开,你不要出声。”
感受到对方轻微的点头,姜遥警惕地移开开了一些匕首,这才借着刚刚自己进来开门的微弱天光打量着人。
是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穿着红衣,不,看样式分明是白色里衣,只是已经被血浸透。姜遥目光打量着,却发现那人的脸似乎有些熟悉,伸出手拨开粘连在脸上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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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分明是,当初那个财神爷?!
靠,真是贵人!只是和姜遥想的有些不一样。
姜遥在心中咬咬牙,心中滋味复杂。
姜遥把人扯起来,摸索着用手中的匕首割开捆住人的绳索,低声问道:“不知贵人可还记得七年前的瓷像。不知贵人可否与我说说这山寨之中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
那男人不说话,只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珠紧盯着姜遥,看得姜遥头皮发麻。
好半天没说话,姜遥把不住对方想什么。原本是要踩踩点的,但是如果带上这个伤患想来也不好展开。
旁人也就罢了,可惜这位可是财神爷,发家的钱可都是对方给的,虽然这位财神爷不一定看得上这点小钱!
东西有点难拿,把人救出去,回头再勒索应该也不亏……
姜遥抓着那人的手,轻声说道:“还有力气吗?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没等人回应,姜遥向前快走几步,拽着人却发现不对。回过头一看,男子走路姿势怪异,左腿微瘸坡着脚,刚才被自己一带狠狠摔在地上。
此刻见姜遥回头望向自己,男人眼中划过一丝嘲讽,也不说话,闭着眼睛只是坐直了。
姜遥还抓着那人的右手,此刻心神不定,手指下意识的摸索着,却摸到一道极其突兀的伤疤。
似乎是不愿意让人触碰伤疤,男人下意识的想要缩回了手,却被紧紧的攥住。
姜遥深吸了一口气,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把人架在肩膀上轻声说道:“得罪了。事急从权,回头再给你赔罪。”
姜遥支着人一路往前跑。
似乎没料到面前的女人如此鲁莽,宋贺年眼睛一下子变大了,想说些什么却由于被对方架在身上,肩膀顶着胸腔,引起一阵瘙痒。
“咳咳咳咳……”
听到自己身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声,姜遥不敢停,喘着粗气,换气间隔小声的说道:“你忍住,别把人引来了!”
“咳咳咳咳……”
身上的人咳得越发撕心裂肺,姜遥实在受不了了,停下来,一手扶着人一手拍背,轻声说道:“你没事吧?咳的这么厉害,不会肺痨了吧?”
“不会说话就闭嘴。”,男人好半响,才平复下来,此刻略带着点怒气道。
似乎不知道又扯到了哪里,说完话又是一阵狂咳,姜遥有些尴尬不语,只好一味的拍背。
“腿脚可真好使啊,姑娘。”,男人的声音嘲讽,姜遥心中略微有些恼火,就见人抵着肩膀,头支在姜遥的肩膀之上,靠着耳朵说道:“就是眼神不大好使!”
耳畔传来的声音如碎玉投珠,听得人耳腔痒痒的,姜遥被说的迷迷糊糊,一时半会还没想明白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看见眼前拐角处出现几个高壮的汉子。
似乎也没有想到居然有人在这儿,那汉子高喝一声,空手赤拳便要冲过来。
娘的,跑错路了?!
姜遥瞪大了眼睛,背上还靠着个拖油瓶在轻笑。
16. 刺激
姜遥咬紧牙关,用力把背上人往旁边一甩,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人,捏紧匕首,双脚发力一蹬,整个人像一支离弦的箭冲过去。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姜遥左手缠住对方的脖颈,右手反握匕首狠狠一划,一刀封喉。同时借力一脚踢上旁边男人的命门,在对方捂着命门打滚的时候,匕首竖起,一个猛扑借势扎穿对方喉咙。
“嗬嗬……”,躺在地上的男人发出破风箱抽气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说不出话,只能发出破碎支离的声音。
奇怪,怎么这么好打?
怪异的想法在脑海中只存在一瞬,便一闪而过。没时间多想,姜遥不恋战,像脱兔一般奔向宋贺年。
宋贺年咳的无法自拔,似乎要将心肺都顺着咳出,但在看见姜遥奔来的时候还是双眼睁大,伸出手似要阻止,却反被姜遥抓住手拉上肩,带着狂奔。
长阳灿金,一身劲装少女搀着血染白衣的男人长奔。
肩胛骨顶着胸口,宋贺年感觉自己的肺部一阵阵的钝痛,连呼吸都带着一股子铁锈味。来不及三思,好不容易止住咳,男人高声长喝:“停下!”
姜遥一路长奔,肩上还带着个人,跑的胸口呼吸中都带着一丝血味,此刻听到这句话脑海中顿生恼怒,把人往肩上再窜了窜,一只手勒住,一只手想也没想到往后拍去,喝道:“闭嘴!”
“啪——”
声音不大,力气不小,侮辱性极强。
宋贺年一双丹凤眼都快瞪成猫眼了,气到浑身颤抖。
她怎么敢?!
姜遥狂奔,忽然一双带着凉意的手抚摸过脖梗,环绕住,像蛇爬过一般引起颤栗,随后狠狠收紧!
“唔……”
发什么癫?!
脖子上的手收紧压迫着,姜遥感觉眼前一黑,秉承着双方都别想好过的原则,低头狠狠咬在宋贺年的胳膊上。
“啊!”,肩上传来一声惨呼。
见了血,对方越勒越紧,姜遥越咬越重。
“碰——”
一声让人肉痛的钝痛声过后,两人同时倒地。
宋贺年只感觉天旋地转,身上传来狠狠的一阵阵痛。太痛了,尖锐不断的痛感从身上各处延绵不断。
哈,感觉肋骨断掉了。
宋贺年眼冒金星,视觉中显现出无数的黑点,身上压着的人意想不到的重,可偏偏他没有力气把这个疯婆子推开。
福生无量天尊,我上辈子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吗?
姜遥再次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发晕,下意识的感受着身下传来的温度。
暖呼呼的,就是很硌,尖锐的骨头硌着肩膀,引发一阵阵钝痛。
“躺够了吗?给我滚起来!咳咳咳咳咳……”,身下传来刻薄的男声。
姜遥向左一滚,一溜烟支起身来,想也没想一巴掌扇了过去,低声暗骂道:“你这个疯子,发什么癫!我们在逃命,你不想活,不要拉着我一起死!”
脸上传来尖锐的刺痛,半边脸早已麻木,耳侧犹如鼓点一般的噪音蔓延,宋贺年舌头顶了顶被扇过的半边脸颊。
逆着阳光,他认出了她!
少女的眼瞳一如既往的明亮,亮的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瞳孔之中熊熊燃烧,似乎能灼烧人。
“咳咳咳……我说,咳咳咳,没必、没必要、跑,他们现在应该都没有力气了……”
“啊?”,少女眼神茫然,似乎大脑急速运转,试图理解这个语句。
“什么叫做……他们现在应该都没有力气?”,姜遥呆愣愣的重复了一遍,反问道。
“咳咳咳,我略通药理。”,宋贺年说话声音又轻又小,喘着粗气,像一只破布娃娃一般躺在地下。
看着和尸体唯一还有一点差距的宋贺年,姜遥鞋子里的脚趾狠狠抓地,这把是真的有点尴尬了。
少女声音喃喃,“那你刚刚怎么不和我说啊。”
躺在地上的宋贺年眼睛刷的亮了起来,咬牙切齿,恶狠狠的说道:“你、你给我机会说了吗!”
“乱跑的时候让我闭嘴。看到人了,我刚想开口,你一下把我惯出去撞到树上才停下!刚刚我想开口你这个、你这个、登徒子女流氓往哪里打呢!”
不知道是不是气狠了,宋贺年略微瘦削的脸上泛起片片大块的红晕。
“哈、哈哈,我也是一片好心……”,姜遥尴尬的说道。
好尴尬。
他为什么不说话呀。
死寂,迷一样的死寂。
宋贺年闭上双眼,皱着眉头轻声说道:“扶我起来,回去。”,似乎是担心对方听不懂,还特地补了一句,“只是昏迷,需要补刀。”
“哦、哦。”,姜遥点点头,再次把人背起。
一脚深一脚浅的带着人回头。
烈阳艳艳,两个人的影子在地上交汇成一条。
在门口的空地上,十几条汉子昏迷在地上不知生死。
刚看到人,宋贺年就挣扎着要下来,姜遥按不住他便把人放下来了。
“喂,你干嘛!”,姜遥看着随着面前人的走动不断渗出血的衣服有些焦急的呼喊道。
然而宋贺年没有回答,只是在少女的注视下,拿起了旁边的镰刀,一瘸一拐的走过去。
左手捏紧了镰刀,宋贺年狠狠使劲。
人头咕噜咕噜的滚着过来,姜遥有些嫌恶的把人头踢远了,目瞪口呆看着面前人像恶鬼一般,快准狠的收人头。
哇靠……
姜遥犹在震惊之中,就见面前男人似乎是用尽了力气,一个踉跄被尸体绊倒,坡了的脚受不住力,直直往下摔。
姜遥这才回过神来,冲了过去,把人扶起来,轻声说道:“我来吧。”
宋贺年瘫软在地上大喘着气,明明知道对方应当是好心,可偏偏心中是止不住的愤怒与难堪。
他闭上双眼,不愿再见如此不堪的情景。
姜遥并没有察觉男人细微的心思,她用不惯镰刀,还是拿着自己重金求来、锐利无比的匕首一刀封喉。
脖子太硬了,割开来费了不少力气。
姜遥气喘吁吁的坐在地下,束好的发早已在刚刚跑动过程中散开,此刻发丝粘连在脸庞上,说不出的生动。
一男一女,两个人各占一方,躺在血泊之中。
场面说不出的戏剧与滑稽。
上一次相见一个人是高高在上的纨绔公子,出手便是金叶子;另一个人温婉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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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情小意,举止之中难窥今日疏狂。
姜遥喘着粗气,从衣服中拿出那枚烟花躺在地上,对着天空放。
白日里烟花并不显色,可早有关注的人自然不会错过。
姜遥顺手把放空了的烟花筒一丢,空筒咕噜咕噜的滚过去,碰到宋贺年身上。
宋贺年艰难的支起身体,朝一旁随意堆放的箱子走去。姜遥看见对方走的方向也顾不得疲累了一溜烟爬起,支起疲劳的身体朝着对方走。
两个人同行尸走肉,一般行走着,身上血与汗交织,形成一股强烈的气味。
姜遥心中谩骂,为什么瘸子能走那么快,可刚刚爆发过的腿脚一点也不听使唤,酸软着罢工。
等到靠近的时候,看到面前的箱子被拆开,露出精美的瓷器时,姜遥心中暗道不好。
宋贺年整个人倚靠在堆放的箱子上,面白若纸,手里却还拿着一枚茶杯,轻声笑道:“走私?”
似乎说话又牵扯到了哪里的伤口,宋贺年脸上的笑还没保持几秒,便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对方狼狈,可姜遥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也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干脆佝偻着半蹲,用手支着地,听闻此言,喘着粗气回答道:“边关贸易,我这可是官府经了许可的!”
“这么多?”,对方似乎是想挑眉,可惜牵扯到脸上的伤口,整个表情滑稽而可笑。
可惜现在这个情景,姜遥笑不出来,黑沉沉的目光盯着对方。
似乎也没指望对方回答,宋贺年将手中的杯子放下,向下摸索。
姜遥捏紧了匕首,恶声恶气的说道:“公子,这样摸索姜某的货物不好吧。您这一手血弄脏了,我还怎么卖?”
“想杀了我?”,宋贺年痴痴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吐了一口血。
姜遥无语,“我说,伤这么重就别动了,维持基本的体面不好吗?”
宋贺年修长的手指上夹着茶叶,轻声笑道:“这个也是可以通商贩卖的范围吗?”
“多管闲事!你就不怕我杀了你。”,话音刚落,姜遥整个人扑了上去,锋利的匕首抵着对方的心口。
宋贺年反抱着她,手中夹着一枚瓷器的碎片抵在少女的脖梗处。
“我管不了这么多,我只是想求东家捎我一程回去罢了。”
炽热的声音打在耳畔引起阵阵瘙痒,姜遥咬着牙轻声说道:“我为人宽厚仁慈,你又何必威胁我?”
“大好人啊……”,宋贺年又痴痴的笑了起来,身上的血越涌越多,染红了姜遥的衣服。他的声音似鬼非魅,在少女的耳旁炸开,“可惜,我不相信任何人。”
两人各自松开,宋贺年倚在货箱上,像一张纸轻飘飘的靠着;而姜遥后退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的东西应该还有不少在这。”,少年扬了扬下巴,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送我回去,东西都是你的,另有重金相谢。”
宋贺年嘴角噙着笑,胜券在握。
却没料到对面少女向前爬几步,拽着他的腿狠狠把人拽在地上,反身相欺。
天旋地转之间,震耳欲聋的巴掌又落在了脸上。
少女的声音个狠狠的炸在耳边,“小兔崽子,我平生最恨有人威胁我!”
17. 虚与委蛇
看到烟花信号,众人纷纷赶来。
一进来就看到的是满地血污之中,分坐两旁的两人。
其中一人是自家东家,可另一人又是谁?
众人心中纷纷揣测,可东家不发话,他们也不敢问。
阿大踌躇片刻,环视一圈周围兄弟的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嘴巴张张合合刚想开口就听见姜遥说道。
“拿点药,给那边那位宋公子包。”
姜遥的声音清朗,见人上来了支撑的身体勉力站了起来,浑身酸痛却依旧站的笔直。
“被山匪劫来的可怜人,你们随我喊一声宋公子吧,接下来的路途,这位公子同我们一起。”,姜遥声音平淡,完全看不出,刚才还同宋贺年厮打在一起。
旁人探究打量的眼光投过来,宋贺年依旧闭着双眼,闭目养神。
“东西都收拾好,叫个人给下面的兄弟说一声,再带些人上来,把东西抬下去。”,姜遥有条有理的安排着,不再去看宋贺年。
糟心玩意儿。
没有和商队里的其他人诉说如何解决的山匪,没有必要也无意义。
说起来太麻烦了,还要牵扯到宋贺年。
姜遥眼神不着痕迹的扫视过去,反被对方睁眼撞了个正着,姜遥倒半点也不害臊,扯了个笑。
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这财神爷嘴里可是半点实话都没有。
真麻烦啊。
但是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对自己有大恩。
不过即使是有恩,姜遥也并不想参与太过复杂的事物,尤其是谁知道参与进去能获得几分利呢?
麻烦是小事,血本全亏可是大事!
啧,偏偏下不去手杀了他。
姜遥做不到杀死一个暂且无辜的人,尤其是对方还曾对自己有恩。
姜遥打开水囊喝了两口水,心里烦躁异常,血干在脸上痒痒的感觉更让人心中烦躁。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不在纠结,姜遥索性掏出干粮吃了起来。粗粝干硬的大饼一吃,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只剩下噎得想翻白眼一个感受了,这怎么不算另类的解忧呢?
吃完干粮,商队里留在原地的其他人也纷纷赶来了,众人一同收拾总算是在天黑之前搞定。
姜遥让人把贼匪的人头收好,回头拿去官府多少能换一点赏钱,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要和钱过不去。
“东家,我们现在就启程嘛?”,阿大问道。
“现在赶路,估计赶不上入城了,今日在匪寨休整一晚吧。”,姜遥想了想回答道。
“是。”
…………
应着晚上要在这儿休整,姜遥还是让人稍微清理了一下,好赖不至于一步一尸。
头颅拿绳子编着长发,挂在马上;身体则是堆在一旁,眼不见心不烦。
找了些树枝,点了篝火,众人围坐在一旁取暖聊天。
姜遥并不参与,让人清出了一间干净的屋子,把宋贺年丢了进去,自己也扒拉个半死不活的木头床在里头躺着。
两张床铺,一架屏风之隔。
一个伤患瘫在床上,一个累成死狗一样也瘫在床上。
姜遥睁着眼睛睡不着,造孽,真是太抓马了。一年一回,今年算得上是第四回,偏巧是桩大生意,偏偏快到了来意外。回去该拜拜庙了。
姜遥转了个身,木床发出吱呀的声音。
睡不着,再转。
“吱呀吱呀”的声音彼此起伏。
“要是不想睡就去外面!”,宋贺年忍无可忍。
“哎,你还没睡着啊?我以为你睡了呢。”,姜遥尴尬道。
“我睡不着是因为谁?”,宋贺年额角青筋涌动,脑子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浑身却软的不成样子仿佛被抽了骨的蛇。
“谁让只有这间稍微条件好点啊,其他的半夜受点风说不定一场风寒,我们两个一起见鬼。你忍忍呗,我被子都让给你了!睡不着也不是我的错呀!”,姜遥理不直,气也壮。
宋贺年一听他说到这个整个人就像是被火烧一般,一股热气涌上脑,气得狂咳,断断续续的说道:“谁要这些臭被子!呕、咳咳咳,一股汗臭和馊味!你还让人把我裹住!呕……”
“那人家山匪不爱卫生也不是我的错呀,你闭上眼赶快睡,睡着了,闻不到了就不臭了,嘿嘿。”,姜遥尬聊。
“你忍一忍,明天再赶会入路了城就好一点,现在就这个条件,你想要锦衣玉食还是做梦比较快一点。反正现在你不盖被子,明儿个说不定我就得给你挖坑了,明年的今天我还能给你上两炷香,遥敬一二。”,姜遥很诚恳的说出最离谱的话。
内室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传出声音,似乎宋贺年也被这话噎住了一般。停顿了好久才再次断断续续的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那我是不是还应该感谢你?”
“不用多谢,回头给我黄金百两就好了。”,姜遥慢悠悠的说道。
“……当日怎么就没看出你是这般牙尖嘴利、刻薄尖酸的疯子。”
“我这人罚酒不吃只吃敬酒。”,沉默了一会儿,姜遥才继续说道,“放心睡吧,我要真报复你,现在就应该把你衣服扒了丢出去喂狼。野狼小嘴一啃,荒郊野岭剩半截残骨鬼也认不出来。”
两个人心知肚明,可偏偏没有彻底甩开对方的法子。
宋贺年沦落此地,要想回去方圆百里也就只有姜遥一个最好的选择。
姜遥嘛……出于良心、也出于顾虑下不了死手,偏偏又捏住了重要的把柄,只能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咯。
很显然,再怎么讨厌,现在两个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实话说,跑了一天姜遥真的有些累了,肌肉过劳,此刻酸痛的不像话。
打了个哈欠,姜遥也懒得和躺在床上的病患计较了,总之对方应该是没劲,能从床上爬起来捅死自己的。
那能咋样,日子就是这样的生草,姜遥早习惯了。
裹了裹身上的被子,姜遥含泪闭气,救命,真的有点臭啊!
一夜过后,两人默契的绝口不提之前的事,你敬我敬的仿佛一对鹦鹉一般。
你夸一句我,我回一句你。
场面和谐融洽,就差当场结拜为异性兄妹了,又或许是姐弟?
入了城,姜遥忙着上下打点,马上互市就要开了,这个节骨眼上,姜遥可不希望再出现什么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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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没发现,宋贺年躺在客栈里面当自闭蘑菇已经很久了,还是阿大暗戳戳的提醒。
啧……忙得昏头转地的,还要关心一下对方的心理问题?
姜遥无语,但是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对方死在客栈里自己要赔钱呢。
怎么说,姜遥其实对宋贺年并不知道多少,当年匆匆一面记忆深刻,可毕竟当时位卑,哪能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勉强知道一句少爷姓什么叫什么以外,能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这位小少爷大抵是有些来头,说不定和京城有关就是。
不过昔日张狂肆意的少爷,如今伤病缠身,坡了脚,走起路来一脚高一脚低的。再加上那天姜遥匆忙之中抓住的右手,上头有一道很长很深的疤,疤痕狰狞增生突出……
就当自己心善好了,日行一善黄金万两,姜遥干脆这样催眠自己,提着糕点准备敲响宋贺年的房门。
还没敲呢,门就自己开了。姜遥伸出去准备敲门的手僵在半空,悻悻然的收回自己的手。
“天气不错,宋少爷出来望风啊?”,姜遥笑眯眯的说道。
宋贺年阴郁着脸,言简意赅,“在我房门口徘徊干什么?”
姜遥有些错愕,又见少年手中紧握着一把匕首,尴尬道:“你准备捅我吗?”
“我以为是外人。”,宋贺年自然也发觉到少女的视线落在匕首之上,平静冷淡的将匕首收好,不紧不慢的说道:“脚步声那么重,下次不要在别人房门口徘徊了。小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啧,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公子哥,你这话说的可有点难听了哟。”,姜遥随口说道,一边踏入房门将门关上。
“找我有什么事?”,宋贺年坐在凳子上用左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完全没有给姜遥再倒一杯的感觉。
姜遥把手上的糕点放在桌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顺口说道:“没啥。你一直不出去,我手下的人还以为你准备在里头自绝。”
“听起来你似乎认为我应该自绝。”,少年人的声音凉凉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不好说。”,姜遥扯出一个笑,道:“毕竟高处跌落的滋味不好受啊。你要是死了,说不定我还得去官府报备一下,那多麻烦啊……怎么说也是我带来的人。”
对方不说话,姜遥也不尴尬,就轻避重地说道:“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过几天我们要去互市客栈给你续了房,会留几个人,你和他们在这儿等着吧。”
“带上我。”
这下轮到姜遥不说话了,两个人对视,谁也不肯,先将目光移开。
姜遥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小少爷,咱这可是商业机密啊。知道什么是商业机密吗?那可是赚钱的法子诀窍,亲生的可都不一定告诉。你这么聪明,我哪敢带上你呀!”
宋贺年抿了抿唇,道:“我不相信任何人。我有你的把柄,所以我暂时相信你。”
“承蒙少爷青眼。”,姜遥双手抱拳,敷衍的行了个礼,语调轻浮,“你相信我,我可不敢相信你。”
室内一时寂静,只有杯中的热茶散发着袅袅热气,水雾之中模糊了双方的眼。
“带上我,我有用,我会蒙古语。”
18. 蒙古
“你真的好聪明。”,姜遥发自内心的感叹道。
“过奖,姜娘子也不赖。”,宋贺年抿了一口茶,轻声道。
“外族一大堆,你怎么锚定的?”,姜遥也装模作样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但喝不出对方那股装货的感觉,干脆也不装了,茶杯一放,双手合十在胸前摇晃,轻叹道,“真的,求求你了。我真的好奇啊!我以为我藏的蛮好的。”
少女嘟嘟囔囔,骂着破茶叶真难喝,又哀叹自己怎么没有这股聪明劲。自言自语,疯疯癫癫的。
宋贺年眼神奇怪,像看神经病一样,或许可能是真搞不懂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吧。
不过他还是开口道:“你的人,保密意识不行。”
在少女皱着眉疑惑时。宋贺年不紧不慢的开了姜遥拿来的糕点慢悠悠的吃了起来,顶着对方不耐烦的眼神硬是吃完了才继续说道:“我套了话。”
“嗯,外族很多,信奉长生天的可就不多了,还有萨满风味。”,宋贺年眼神中流露出赞许的意味,“你胆子真大,倒不像一个小女娘。”
“啧,好好说话。不要恶心我。你这样的,我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为所欲为哦!”,姜遥不满,加重了语气强调道。
也许是被恶心到,宋贺年沉默一会,识趣的转换话题,“灯下黑,在南方腹地烧蒙古的东西倒是有勇气,但凡被发现一个意图勾结蒙元余孽你的人头就要飞了。但确实平头百姓很难知道什么是长生天、什么是萨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你的人对这方面不敏感。至于为什么是蒙古……”
宋贺年嗤笑一声,道:“我猜都猜了,自然猜个大的。一般的穷鬼哪有钱买这些!”
“好好说话。”,姜遥沉默,好半晌才继续说道,“啧,那你还真是诈到我了。胆子挺大,还真不怕我直接杀人灭口啊。”
“赌一把而已,比不上你与虎谋皮。”,宋贺年说的风轻云淡,甚至还不忘继续吃一口糕点。
“百分之两百的利率那个商人会不心动?再说了,我只是促进促进两族友好贸易,你情我愿的事怎么算是与虎谋皮啊。大家都是讨口饭吃,都不容易……”,姜遥假模假样的拿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不用和我说你的心路历程,我不感兴趣。”,宋贺年不接招,只是很平淡的说道:“值得相信的、又会蒙古语的翻译难找吧。我需要你,而我对你有用。”
“你都说了与虎谋皮为什么还要参与进来呢?”
少女的喃喃自语被男人轻但是斩钉截铁的声音截断,“我需要保障,你想把我抛在半路。”
“怎么会呢……”,姜遥尬笑,笑的很假。
宋贺年不说话睁着眼睛直瞪瞪的看着她。
姜遥叹气一声,起身靠近男人,素白的手按在宋贺年的左眼上,语气轻挑:“好同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少女的脸庞凑的很近,似乎都能看到脸庞之上的细微绒毛,还有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眼皮之上的触感粗糙,带着茧的手划过,引起一阵颤栗。
手下的睫毛轻颤,两人对视着,像是争夺领地的野兽,谁也不肯先移开目光。
“……”,宋贺年撇开头,看着紧闭的窗子,闷闷的说道:“男女授受不亲。”
“我背你逃跑的时候,也没见你说男女授受不亲啊!再说了,我们现在是一条贼船上的人了。好兄弟、好同伙,说什么男女?”,姜遥流里流气地支起一只腿,懒散说道。
“女流氓。”
“嘶,女流氓要来讨债了。”,姜遥从袖子中掏出一张文书,按在桌面,笑道:“都说我是流氓了,不干点流氓的事,对不起你这句话。”
姜遥下巴轻抬,示意对面的人看看文书,“你的医药费、跟着我们的伙食住宿费……这里是欠条,按个印吧!”
说罢,姜遥又跟变戏法一般从袖口中掏出一罐印泥,扔了过去。
圆溜溜的罐子在桌上打滚,准确无误的停留在宋贺年的面前。
宋贺年深吸一口气,极力忍耐。拿起桌上的文书一目十行,半晌不说话,捏着文书的手却在轻微发颤。
“你怎么不直接到官府里去抢银!”,男人厉喝,脸颊带着脖梗起了一片红。
姜遥打了一个响指,慢悠悠的说道:“不要激动嘛。我可是个正经人,平头百姓呢,哪敢招惹官府~”
“我可是穷鬼,在下做的也只是小本买卖哦。不可以白嫖我的钱!”
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少女,宋贺年气得牙痒痒,心中却有一股异样的感觉。
“雁过拔毛,蚊过留腿。”,宋贺年恶狠狠的说道,手上却拿起那罐印泥,手指沾了沾,带着些许泄愤的意味狠狠的摁上。
鲜红的手印印在文书之上及其刺目。
姜遥收起欠条,举起来看了又看满意的不得了,却敷衍的说道:“贵人不要戏耍小人,小人是文盲,听不懂哩。”
看着宋贺年放在桌面上的手慢慢的攥紧,姜遥识趣地将欠条放入袖口,不再逗弄,真打起来保不准还得赔点钱,两败俱伤多难看啊。
姜遥扬起一个笑脸,圆滑却不失谄媚的行了一个大礼,笑道:“贵人慢慢吃,在下就先走一步了,后日互市可要赏脸啊!”
回应她的是破空而来的小罐,姜遥稍稍侧身躲过一击,溜了溜了。
木门吱呀一声,少女的声音最后消散在风中,“对了,商队里的大夫看了你的腿还有救,打断了再接就好了。不过现在没时间给你慢慢休养,回去再说。不要太生气,生气伤身哦!”
宋贺年看着摇摇晃晃,最终合上的木门,紧握着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抿着唇,神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下了楼,姜遥迎面撞上阿大。
姜遥心情颇好,对着阿大笑意盈盈的说道:“不用再找翻译了,我们有免费劳动力了!”
“啊?”,阿大憨憨的挠了挠头。
姜遥指了指上面,两人会心一笑。
阿大感慨道:“这小公子当真是个妙人,也是知恩图报,连报酬都不要!”
姜遥心虚,但是想想省下来的钱很快又挺起胸理直气壮,点点头连声道:“是啊是啊,我们遇上好人了!”
“真是好人啊!就和当初那个贵人一样,咱们姐儿真有福气!”,阿大笑道。
呃……其实两个人是一个人,只不过当初那个时候,阿大还和阿小一起被关在祠堂里头,只听闻未曾见过。
姜遥尴尬笑笑,想起了自己后来干的好事。
嘶……还是得找个地方把人给甩了,真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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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那可遭殃了。
造谣一时爽……
一直造谣一直爽!
姜遥敷衍几声,把话题糊弄过去,又吩咐阿大叫兄弟们收拾好行李,不要误了过几天的时辰。然后,叫小二上了一桌肉菜,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妙啊,糕点还是不顶饱,还得是肉有安全感!
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去,姜遥忙着上下打点沟通众人,力求互市那两天不出任何差错;而宋贺年依旧是窝在楼上当蘑菇,只是传了口信让姜遥给他带一把匕首,防身。
作为交换,姜遥毫不客气的拿着匕首又敲开了对方的房门,理直气壮的要求对方教自己几句蒙古语。
门半开着,宋贺年倚着门,长发散落,一双苍白的脸扬起,直勾勾的眼睛盯着姜遥。多日不见太阳,宋贺年脸色愈发苍白,只有唇畔带着淡淡的红,说起话来像是吸人精气的女鬼。
姜遥熟视无睹,拿着匕首比划,谴责对方不让自己进门。
“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就可以了。”,宋贺年面无波澜的重复道。
“咱们聊的事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吗?”,姜遥凑近了人身边,小声道。
看着路过的店小二投来异样的眼神,宋贺年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什么不可告人,你好好说话!你是文盲又不是哑巴,不要告诉我你第一天学说话!”
姜遥眨巴眨巴眼睛,颇为无奈的说道:“哎呀哎呀,你都说我是文盲,不要和文盲计较嘛。”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一字一句像是硬从嘴里挤出来一般。
姜遥完全免疫对方的冷脸和怒气,耸耸肩摊开手,道:“贵人,不要学怨妇啊!你这表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偷情回来了。”
宋贺年冷着脸退后几步,生硬的丢下一句,“进来吧。”
“好耶!”
原本还想装冷脸不在意的宋贺年,在听到少女小小的欢呼之后,还是忍不住破功一张美人面上神情变幻,阴晴不定。
真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怎么能如此无赖!如此流氓?!
不仅翻译的工资准备一毛不拔,甚至还能厚着脸皮央求自己教她蒙古语!
凭什么?!
姜遥轻车熟路地,拉开凳子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木雕的小鸟摆在对方面前,笑嘻嘻的说道:“给师傅的礼。我路过摊子上,觉得这只小鸟胖嘟嘟的,挺可爱的!”
就知道拿这种廉价的东西打发我?
宋贺年内心咬牙切齿。
“我不喜欢。”,冷着脸的少年硬邦邦的丢下一句。
“啧,真不喜欢啊?行吧,那我收回去了。”
怎么还有把送人的东西收回去的!岂有此理!
不知道为什么宋贺年的内心越发的不平静,明明那只丑鸟被收回去了,但偏偏总感觉眼前还有这只丑鸟。
姜遥把木雕小鸟揣进兜里,摊好自己拿来做笔记的小本子,半天没见人回答,回过头一看就见对方还在上演变脸绝技。
“嗨!”,姜遥伸出手在宋贺年的面前摇晃,“快点,上次那个还没有讲完。一会儿我说一说,你听听我发音准不准!”
“好。”
寄人篱下的小公子窝囊的咽下了这口气。
19. 草原贵客
彩旗飘飘,风声喧嚣。
草甸柔软丰厚,如水波般随风舞动,青草特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充斥鼻腔。
互市地点在城外,离城内有相当远的一段距离。
明面上官府可并不支持互市,不过所获利巨,商贾趋之若鹜,由此衍生的利益巨大。朝廷诸公也不得不为之侧目,态度暧昧罢了。
这种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事情,只要不摆在台面上谁会去追究?
只不过事情上称千斤难顶,故而来此的众人都以长袍、帷幔、面巾等等物品覆面,商队相遇也只是遥遥注目,绝不相遇攀谈。
宋贺年坐在马车上,身下是包的严严实实的货箱,一身黑袍,长长的兜帽遮掩了面孔。
宋贺年曲腿盘膝,一只手支起拖在下巴上,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身旁骑在马上的人,眼神中充斥着无语。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姜遥偏头,疑惑道:“怎么了?一直看我,我脸上有花?”
宋贺年嘴角抽抽,声音中有不易觉察的破防和怀疑人生,“你确定我能看到你的脸?”
顺着宋贺年的目光,骑在马上的姜遥一身黑袍、头顶帷幕、帷幕之下是一层灰布,整个人遮掩的严严实实,无一处露出。这一身别说脸了,就连男女都难辨,帷幕下传来的声音都是闷闷的。
姜遥被噎了一下,但很快就理直气壮道:“谨慎一点很正常啊!你在大惊小怪什么啊!”
宋贺年语气感慨,道:“第一次见这么怕死的。”
“……”,尽管对方根本看不到,姜遥还是在帷幕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哟哟哟,你不怕死?”,然后语气故作疑惑道,“贵人难不成有金身护体?还是说您有佛祖割肉喂鹰的超高境界?”
“都没有。”,宋贺年陈恳的说道,“只是感慨一下,我真第一次见怕死还干这种掉头大事的人。”
窝窝囊囊但干的都是诛九族的活计的姜遥:……
“有些时候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说了,贵人。”,姜遥微笑着说道。
宋贺年嘴角也勾起一个笑,两人对视含笑的眼眸中却并不带一丝笑意。
路再远也有尽头,望见前方的人影的时候,姜遥再次驱马慢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面罩,丢给宋贺年。
“带上吧,兜帽可不保险。贵人,我不知你从前是何人是何身份,不过想来身份应当贵重,万金之躯可要保重啊。”
语调轻柔,消散在风中。
姜遥也不再去看宋贺年,驱马向前。
宋贺年捏着手上黑色的面巾,眼神莫名,犹豫片刻之后,还是戴上遮住了脸,止于一双丹凤眼露在外头。
两人心知肚明,不过是相互利用。若是万一因为宋贺年真惹出了什么事,姜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放弃他。
人影逐渐在视线中变得清晰,高大的壮汉伫立在前,身着一身蒙古袍,左肩上还披着一张狼皮。
姜遥轻勒马,将帷帽上的纱撩开固定在两侧,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笑道:“萨纳尔大人好久不见!”
为首的被称为萨纳尔的男子身形高壮,听闻此言,爽朗一笑,“一年多没见了,也不知姜东家今年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货!”
姜遥翻身下马,轻轻的拍了拍温顺的马儿,马儿用湿润的眼眸注视着面前的两个人类,温和的用头贴贴姜遥。
“哦,真是温顺的小马。哈哈,东家不考虑让它在这儿找个伴吗?”,萨纳尔笑道。
姜遥摸了摸马头,用温和的口吻一边比划一边生硬的说道:“蒙古的马威武英俊,某早有耳闻。不过乌云毕竟是一匹小母马,您知道的生育会对她有所损伤。我可希望我的伙计能陪我久一些。”
在萨纳尔的注视下,姜遥姿态放松的耸耸肩,用抱怨的口吻用蹩脚的蒙古语轻声道:“您知道的,我的马术不好,找到这么一匹合适我的马可不容易。”
萨纳尔大笑,拍了拍姜遥的肩膀,爽朗道:“那姜你真应该好好练练了,我们草原的儿女可都是马背上的行家。”
他挺起胸膛自豪极了。
余光一瞥,萨纳尔状似无意的指过去,“姜,那是?”
姜遥顺着他的手指将视线投过去,是宋贺年,空荡荡的黑袍罩在他身上,不显阴森邋遢,反而显得人有一股清俊。
姜遥还没来得及笔划,这是新找来的翻译,宋贺年用流利的蒙古语介绍自己。
听到他的口吻萨纳尔先是有些诧异,随后又笑道:“姜,这次找来的翻译倒是不错。”
这句话竟然是用官腔说的,略微有些变调的汉语听起来让人有些不适。
姜遥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也换回正常说话,笑道:“哦,大人,没有想到您也学了关中的话。”
“毕竟,我们每年都要交易,每次都找翻译来,太不保险了。”,萨纳尔耸耸肩,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毕竟姜你每次都卖的太贵了,语言不通,讲价都不方便。”
“哈哈,某这也是掉头的买卖,这一趟可也不容易。”
两人相视大笑,萨纳尔的手揽着姜遥,亲热的说道:“外头风大先进来喝杯奶茶我们在聊生意的事。”
宋贺年沉默的跟上去,像一个鬼魂一般静悄悄的。
身后的商队在看到东家走的时候有一瞬间慌乱,不过每年都是如此,很快也整理好,卸货、清点物品、喂马,阿大招呼着一切都井井有条。
高鼻深目的外族人也不打扰他们,两方之间好像自带一条渭水,自己做着自己的事,互不干扰。
天蓝草绿白云悠悠,一切都洽然。
蒙古包内——
萨纳尔引着姜遥坐下,将手旁的大碗推过去,笑道:“喝点羊奶茶暖和暖和身子。”
姜遥让身边的宋贺年跪坐在自己身侧,自己则是盘着腿,笑意盈盈的饮了一口羊奶茶,咸味的。
姜遥面色不变,放下茶,夸赞道:“当真是人间哪得见几回,至味呀!”
萨纳尔还没有能学得如此高深的汉话,面上带着几分犹疑的时候,宋贺年流利的翻译了一遍。
两方寒暄,宋贺年简直是最大的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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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眼神淡淡的,语气却平静,出口的话也是流利、不曾卡顿。
寒暄一番,姜遥自然而然的把正事提了上来,笑道:“萨纳尔,今年的可都是些好货。我可是冒着风险为你定制了一批,要知道长生天和萨满我做的时候可都是心惊胆颤,生怕被人认出来。”
萨纳尔显然起了兴趣,“哦”一声,人还坐着,眼睛却瞟着营帐外。
姜遥支起身子,躬身作请,语调恭敬谦卑,“大人请跟我前来看吧。”
萨纳尔正有此意,热切的上前,甚至宽大的手还抓住姜遥的小臂,把着她将人带上前,语调热切,“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见一见这次的东西了。”
姜遥被他抓的带出去,连着好一个踉跄,心里有火气面上却还得陪笑。
真是钱难赚,史难吃。
姜遥内心骂骂咧咧,却依旧是面上带着不可挑剔的微笑,即使是戴着面巾,只能露出一双眼,也不曾放下嘴角。
叫人把箱子打开,各色各样的瓷器琳琅。姜遥却越过它们打开一只小箱,暄软蓬松的香草之中躺着一枚扁扁的小令牌一样的东西?
“这是?”,萨纳尔有些犹疑。
姜遥却微微低头,双手捧着东西递到萨纳尔面前。
“擦擦?”
是的,这是一款蒙古擦擦造像。瓷作的,最顶层是象征着力量的盘羊脚踏祥云;祥云之下是圣山圣水布尔汗山和斡难河;再往下是高坐王座的王者身旁矗立着武士,金狮盘跪在王者的脚下;萨满在旗下围着敖包跳舞。
不过一掌大小的小牌却极尽精美,色彩艳丽,在阳光之下折射出瓷器特有温润的光泽。
萨纳尔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尊擦擦,在手上把玩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放回小盒之中。
姜遥合上盒子,盒子合上的一瞬间,萨纳尔的眼神之中充满了遗憾,不过很快整理好了情绪,赞扬道:“真是一件美丽的宝物,姜东家真是用心。长生天在上,圣山圣水啊,我想没人会不为他的美丽而倾倒!”
姜遥小心翼翼的将盒子放入怀中,轻声笑道:“长生天在上,神明显灵,某也是做了许多件才得此一件完美无缺的珍品。”
姜遥耸耸肩,语气遗憾,“也许是神灵也觉得这份美只能尚存一件罢,真是可惜。”
其实是因为孤品好谈价,其他的都给砸了。任何东西扯上信仰,那可就大有可为啊!
姜遥漫不经心的想着,语调却越发恭敬,“做出来的瞬间,也许是神灵的启示,我就觉得唯有大人您才配拥有如此圣物。”
萨纳尔爽朗大笑,片刻之后却是摆手,笑道:“长生天在上,我哪有福分拥有如此珍品,唯有长生天的宠儿才有这样的福气。”
姜遥恭维几句,这才引得他去看其他的东西,形制不特殊,绝得是上面的花纹,通通按照圣山圣水长生天,传说中吉祥的圣物、以及蒙古人心中吉祥的纹路绘制。
高端定制更好谈价,小样,这还迷不死你。
姜遥微笑,仿佛看到小钱钱在朝自己挥手。
20. “大生意”
有赖那件擦擦,生意谈得顺利。看到钱货,姜遥顿时觉得天空更蓝、草甸更绿,就连无故落下的鸟屎似乎都变得更顺眼了。
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姜遥只觉得浑身舒畅,好像被小猫投怀送抱一般,爽啊!
萨纳尔一如既往的爽快,钱给的利落干脆,只不过他直言这次带的不够多,所以暂时还缺欠一小部分。
姜遥拿到这十之七八已经挺满意了,没想到信仰这么能收割,谈价的时候一提到长生天,简直就是必杀当平a使啊!
实话说,要不是还在城外、要不是身边还有人,姜遥说不定都要放声大笑了。
天色略晚,天边彩霞漫天。萨纳尔的人在清点货物,姜遥感觉垂在身侧的手被人碰了碰,回头,身形修长的男子立在自己身旁用吴语小调低声说道:“侬不觉得人数有些不对劲吗?”
姜遥有些诧异,大脑尚未从浓烈的喜悦之中回过神来,也来不及疑惑,对方为何会说家乡小语,眼睛就先行警惕的观望,人有些多,出来的都是高壮男子。
“比以往多了些,但是我看不出什么。”,少女也低声用着吴语小调,声音又轻又软,语调好似带着钩子。
“都是练家子,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宋贺年简短的说道。
“别傻乐了,你要的钱太多了,他们是信奉长生天,又不是傻子。草原人向来是劫掠的高手。”,宋贺年声音放得更轻了,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两个人贴得很近。
这下原本的欣喜彻底被打散了,姜遥抿了抿唇,唇瓣张开,声音还未说出就听见爽朗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姜。”
是萨纳尔。
像是被野兽盯上一般,头皮传来酥麻的感觉,姜遥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背过身去竭力伪装平静,像个没事人一般扯开一个温和的微笑,说道:“萨纳尔大人,您可真是突然吓了我一跳。”
有些抱怨的口吻,半是真心,半是假意。
姜遥耸了耸肩摊手,用一种无奈的语气说道:“我才发现新找的翻译竟然是家乡人,还会说我们的小调呢。”
宋贺年也跟着转身垂脸敛目,略带恭敬意味地说道:“小人才发现外祖母家同东家是一处地。”
姜遥带着笑意,宽厚温和的伸手拍了拍宋贺年的肩膀,高声道:“既然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自谦,指不定我们还沾亲带故呢!”
“噢,那可真是一场缘分。”,高壮的男人笑了起来,语气诚恳,“姜,我还有一笔生意想和你谈。”
姜遥听到自己的内心在怦怦狂跳,心脏有力的收缩跳动,连带着血液都开始奔腾,喧嚣的风声在耳边扭曲变得尖利,面上却是一股怪异的平静,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和一点儿欣喜,回问道:“大人,我的货可都全卖给你了。某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生意可谈啊。”
“哈哈哈哈”,萨纳尔大笑,宽厚有力的手掌拍着姜遥的后背,朗声说道:“有没有东家听过便知道了,请东家与我们回营一叙!顺便未付清的货款也在营地之中。”
“这……”,姜遥有些犹豫,假借请托道,“您也知道这城中官吏对我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久了,恐生事端。”
少女讨好的假笑挂在面庞上,姿态恭敬的拜身,道:“我这人胆子小,哪敢得罪那些爷爷们。”
萨拉尔不说话,许久没有听到声音,姜遥抬起头就与对方锐利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姜遥在心中直骂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劝自己忍一忍吧。
“那我让兄弟们先回去,我和这位翻译跟您一起去。”,姜遥用半真半假的口吻抱怨道,“您知道的,那群爷爷们惯会扒皮吸血的,没有由头都能从我们这群本分人身上扒下一层皮,真给人家抓到了错处,我这一趟怕是得白来了。”
“哈哈哈哈,好。”,萨纳尔大笑,也不知信了几分,“就现在吧,我同你一同去,早些早晚上可不好赶路。”
姜遥找到阿大,用着喜悦的口吻,略带几分激动的说道:“阿大你先带人回去,可得把我们的家当收拾好了,我同萨纳尔还有一些生意要谈。”
阿大有些错愕,当真是奇怪,往年姜娘子,一贯是做事谨慎周全。出入要求他们遮得严严实实,从不在外多待,货款两清之后便立马启程走人。今日怎么反倒是变了人一般?
姜遥见阿大呆愣在原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簪子,一只银簪,上头还雕着兰花,栩栩如生。
姜遥略带一些抱怨的口吻说道:“阿大,我知道你还想着她。她从前与我要好,可惜家里哥哥实在不争气赌上了头,什么都敢赌。我救了她一次,救不了她一世。”
姜遥长叹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罢了罢了,总之她那个病痨鬼丈夫也死了,他一个人带着女儿日子艰难。你不介意带个拖油瓶,我又有什么可说的。”
姜遥把银簪塞入阿大的手中,敛目道:“这簪子你拿着去提亲吧,她应当喜欢,也算是我为姐妹添了一份妆。”
阿大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了,姜娘子在说什么?这簪子不是特地为洵姐儿打的吗?买的时候还同我们说兰花高洁最配洵姐儿,姐儿定当会喜欢这个簪子!
更何况自己哪有心悦之人啊,还是小桃……等等,桃?逃!
阿大虎目圆睁,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面前的少女撇过头向那蛮子说道:“瞧瞧这个呆头鹅,一听我同意了他的婚事,高兴的都说不出话来了!”,然后又带着几分嗔怪道,“我原本瞧着我这兄弟的条件是极好的,怎么着也该说个黄花大闺女,偏偏看上了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哎!他不争气,倒显得我有几分棒打鸳鸯了!”
萨纳尔没听出什么门道,只是跟着应和道:“感情之事哪能说得准,姜,你也是一片好心,可惜这种事情的确不由人定啊。”
两人愈走愈远,阿大有些呆在原地。他有几分担忧,但是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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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也怕贸然行事,打乱了姜娘子的计划。咬咬牙还是叫他们启程。
有人带着几分忧虑问道:“阿大,东家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是啊是啊,阿大,东家怎么还让我们把乌云也带走?那可是东家最喜欢的小马,再说了,没了马一会儿东家怎么走啊!”
“别说了……”,阿大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东家做事自有东家的章程,你们这群呆瓜木驴怎么能比得上东家聪明!”
队伍启程,姜遥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宋贺年站在她的身边,没有表情,像一尊瓷像。
萨纳尔带着几分担忧试探道:“姜,你怎么让他们把乌云也带走了。我还想着让乌云去相一相我营帐里的几头好马呢?”
“既然要做生意,自然应当拿出几分诚意。拿走了,大人自然不会担忧我弃之而逃。更何况等他们把东西送到自然会回来再找我,我们把生意定下再带着之前的尾款回去就是了。”
少女的声音清冽,听起来自带一股让人信服的感觉。但是只有靠得很紧得宋贺年知道,她并不那么镇定,也非全无害怕。
垂落的手相互交碰,少女的手颤抖,诉说着主人未定的心事。
“好!”,萨纳尔高声大喝,“姜,你真是爽快,我自然也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姜遥扯出一个微笑,轻声说道:“那自然,我一向将你们当做最好的朋友。”
“等到了营帐,我定请你尝一尝我的手艺!这个时节的小羊最嫩了,烤起来鲜美异常!”
“那便有劳大人款待了。”
……
他们也该启程了。
姜遥和宋贺年坐在货箱上面,马拉的车子。
两个人披着厚厚的狼皮,是萨纳尔给的。草原的夜晚风大,没点东西取暖实在难受,他们坐在货箱之上相互依偎着,狼皮裹得很紧。
宋贺年不着痕迹的扫视了一眼,依旧用着吴语小调,很轻的用着气音,离姜遥很近的说道:“他们都在围着我们,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差事。”
“我怎么会想到这个样子,之前都没事。今年新帝上位边境宽松些,我还特地多带了货。”,姜遥也是有些咬牙切齿,偏偏不敢高声说起来,倒是别有一股憋屈感。
“呵,你倒是让你的人都走了,留我一个无辜的人陪你。”
少年的声音凑在耳边,轻轻的只有呼吸声打在耳廓上,留下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
姜遥理直气壮,“废话,谈生意不带着翻译,你觉得这合理吗?更何况不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吗?不要工钱也来,倒贴我。”
“什么倒贴?不要说那么难听……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答应他们?”
“我怎么知道,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个人谁也没想到会是如今的境地,心中各自有各自的悔,但是上了这艘贼船,下船哪里是这么好下的。
夜晚的风呼啸,前路迷茫。
21. 逃跑
连着赶了一两天路,触目之极都是蓝天绿地。姜遥看这草都快看吐了,想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想看到草地了。
再美的景色看久了也会看腻,更何况此刻姜遥并没有什么心情观赏景色,满心满眼都是此时的危情。
萨纳尔很热情,同时也密切的关注着两人,姜遥感觉自己像一张拉开了的弓上的弦,紧绷着直达极限。
…………
酒过三巡,筵席将散,姜遥辞别萨纳尔带着宋贺年回敖包。
敖包内——
姜遥拿起水囊“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一把把水囊往地上一丢,水囊撞到敖包壁上面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宋贺年和她前后脚进来的,此刻水囊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两圈刚好滚到宋贺年脚下。
少年半弯下腰,修长洁白的手指落在皮质的水囊上。
宋贺年捡起水囊,放到一旁,语气平静,“何必拿死物撒气。”
“我看你答应的时候也挺爽快的呀。”,宋贺年歪着脸,一双丹凤眼直勾勾的盯着姜遥。
姜遥原本覆在脸上的面巾已经撤去了,一张俏脸此刻阴云密布尽是不耐烦的神色,有些神经质一般的在原地走来走去。
“不爽快答应,说不定明年的今天,我们俩的坟头草应该和人一样高了。”,姜遥转悠一圈又坐了回来,拿起桌上的烤羊肉就大口吃起来。
大口塞肉的行为粗鲁的很,可姜遥做出来却有一股子斯文的感觉,宋贺年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可笑,斯文明明同面前这个女人半点都不沾边啊。
宋贺年干脆也坐了下来,倒了一杯酒给自己,把玩着杯盏酒液在杯中晃动。
“难受还吃得下去?”,宋贺年语气之中带着一股调侃,偏偏又很认真。
姜遥梗着脖子咽了咽,把喉咙里的肉咽了下去,长吐一口气,这才说道:“不是我说公子哥,你知不知道我们的日子什么样的呀?吃口肉可不容易,难受归难受,这肉不吃挺浪费的,来点?”
姜遥把手上撕好的羊肉递了过去抵着男人的唇瓣,见宋贺年微微摇头又无所畏惧的把肉收回塞入口中。
“清高。你不吃我吃。”,少女嘟囔的声音间歇的传出。
宋贺年沉默半晌,牙关中挤出一句话来,“饿死鬼投胎。”
“拜托,我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几回肉,我没有眼放绿光就已经很尊重人了。”,姜遥翻了个白眼。
“即使你很有钱?”,宋贺年挑眉问道。
姜遥点点头,重复一遍,“即使我很有钱。”
室内沉默,一时之间只有吞咽和酒液摇晃的声音。
最终,还是宋贺年先沉不住气,开口问道:“你真要和他们做交易?”
“我已经在做了。”,姜遥翻了个白眼,伸手把手上的油全擦到对方的衣服上。
“当然了,我只是卖点瓷器连带走点香料和茶叶而已。我脑子又不是没问题,他同我谈的药材盐铁,我是疯了,我才会弄。盐铁先不说,就说药材,多囤一点包有人来查的,官老爷们只是懒得查,又不是傻子!”
少女语调高扬,吴语呢侬,可说出来却有一股金戈之气,眉色飞舞连带着有些平淡的脸都平添了一股鲜活感。
“我签的痛快,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打算履约。你酒里的迷药什么时候才起效?”
胸口的触感一瞬即逝,宋贺年心中有些异样,但在低头看到胸口衣物上的油渍之后,又深深的皱起了眉。
“我看你签的痛快,连手印都摁了上去,甚至连面巾都摘了,还以为你真想做这生意了……药的话,估计还得三刻钟。”,宋贺年长吐一口气。
“我不这样做,他们能放松警惕吗?那天那么多人真杀了我们得去地府喊冤了。照你这么说等人都晕了那得是子夜了,来时大致方向我记了一下,不过我先说明这草原到处都是一个样,我不一定能认准方向。”,姜遥认真的说道。
宋贺年轻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又道:“没关系,这方面教给我。”
确认过时间之后,姜遥又开始埋头苦吃。宋贺年坐在一旁看着她吃,也许是对方吃的太香了,也忍不住捏了一小块羊肉放入口中。
好腥!
宋贺年微微皱眉,有些诧异地看着吃的大快朵颐一脸满足的姜遥。
这人味觉是有什么问题吗?
时间差不多了,姜遥起身,打开之前萨纳尔搬进来的箱子,金光灿灿。
姜遥有些可惜的看着这些金饼,砸了砸舌,开始拿金饼用布条缠在自己身上。
“……一定要带上它们吗?”
“这可是我应得的报酬。”
宋贺年无语。
拿了一些,剩下的实在是没有办法带走,姜遥依依不舍的望着金子,甚至拿起一块金饼亲了亲,好像在同情人告别一般依依不舍对着金子告别。
“你再不走,我就自己走了。”,宋贺年一头黑线,冷声警告道。
“来了来了。”
两个人放轻了脚步,一前一后摸着黑出去。
出了敖包,月色撒在草地之上,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狼嚎。
姜遥摸到外面,看着栓起来的马,摸了摸,真是一匹好马。
忽然回头看不见宋贺年,姜瑶还有些犹疑,该死人怎么不见了?
直到感觉身后有人轻轻拍了自己一下,姜遥差点三魂七魄都飞了。
“***,宋贺年你大爷的!”,姜遥低声谩骂,借着月色看清了少年手上的东西,一把蒙古刀,还有弓箭和箭筒。
“这刀不会是萨纳尔的吧?”,姜遥嘴角抽搐。
“是。”,宋贺年点点头,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肃穆。
只可惜本人嘴中的话语过分离谱。
“刀很好,我要了。弓箭拿着,万一他们追上来又或者遇到狼什么的还能自保,你给的匕首太小了。”
“铁,官府辖管啊!我能给你搞一把就不错了,我自己都用的匕首!”,姜遥翻了个白眼,无奈的说道。
借着月色,姜遥绕了几圈,没看到什么温顺的小母马面色有些发愁。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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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来,看到宋贺年一脸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处,没好气的用手拍了拍对方。
“你还不快挑,我真服了,你不挑是准备用脚走吗?”
宋贺年直勾勾地盯着姜遥,姜遥无所招架,有些尴尬的抠手,语气还维持着强硬,“真的,我说的又没错,你干嘛盯着我。”
宋贺年指了指自己的左腿,“你指望我一个瘸子?”
呃……瘸子骑马未免有些太地狱了。
一米七,一米八,一米七,一米八……
住脑不要再想了!
姜遥一口气哽在喉中,不上不下,噎的自己难受。
“你为什么没选?”
少年平淡的声音仿若平地炸惊雷,姜遥特别尴尬的挠了挠头,声音也跟着放小了。
“嘿、嘿嘿,我只会骑温顺一点的母马这边全是公马,我驾驭不了。”
两人面面相觑。
皎洁的月色之下,一男一女深情对望(大雾)。
沉默良久,宋贺年开口,“要不我们回去把脖子洗干净,等死吧。”
语气冰冷冷的像一把刀割在风中。
“我不要,我娘和我弟妹都在家里等我呢。好死不如赖活,实在不行回头服软假装给吧。”
“真给,被发现了,杀头;假装给……文书签了,通敌,杀头。”,宋贺年毫不客气的指出。
“我就是说点丧气话,你不要说这么令人害怕的词语啊……”,姜遥抱头抓狂。
纠结万分,最终姜遥一把抓住宋贺年的手,哀声道:“这样吧,我骑前面你坐后面,我踏马蹬,我操控不了的时候你帮一下。”
少女温热的手在这样凉的夜晚里触感分明,手上的茧划过肌肤,带起一阵难言的感觉。
宋贺年心里有几分异样,有些不自然的抽出手,轻声道:“只能这样了。”
两人选了一匹棕色的马,姜遥手里捏着一块方糖递到马的面前,唉怯怯的哄道:“好宝贝、好马儿,你尝尝这个,我家乌云可爱吃了。”
马儿很喜欢,舔的很开心。姜遥脸色稍微放好了一些,一只手摸着马的鬃毛,嘴上还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月光之下,少年注视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的嘴角已经勾了起来。
姜遥略带一点生疏的上马,好在马儿安静,并没有闹腾。姜遥长出一口气,对着宋贺年伸手,“抓住我的手,上来!”
宋贺年将刀别在右腰,箭筒连着弓箭一起挂在马背上,抓住那双朝自己伸出的手。
月色下两双手紧紧交握,少年右手有些晦涩的艰难撑在马背上,提起右腿,左腿略微发颤,好在最后还是成功上了马。
宋贺年宽大的手揽住姜遥的腰,不细,但是触感坚硬,很有力量。
“手别放我腰上,跟我一起拉绳子。干粮和水囊我挂在马上了,渴了饿了和我说一声!”
“好。”
两双手交叠握住缰绳,向下一拉马儿嘶鸣奔腾起来。
皎洁的月光之下,马背上的两人起伏奔腾,逃向夜色深重之地。
22. 逃离
夕阳渐渐落下去,恍惚中,霞光洒落大地。
风吹草浪起,两人一马蜷缩依偎在一起。
“咳咳咳!”,少女发出尖锐的咳声。
姜遥是被喉中的干痒闹醒的,刚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一片红棕的毛发,是马的腹部。后头的体温暖融融的,好像汤婆子一般连带着后背都热乎了起来。
姜遥下意识的将手摁在了腰上的大手上,是宋贺年的手。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今夕是何年?
昨夜他们奔逃而出,借着月光勉强辨认方向,也不知跑对了没有。天刚破晓的时候,萨纳尔带着人追了上来。
宋贺年扯了衣服用布条把两个人的腰紧紧系在一起,撒开手只让姜遥一个人接管缰绳,他自己则扭腰回头射箭。
漫天的箭矢扑射,姜遥甚至能感受到箭矢带起来的风声在耳边炸开,眼前有一瞬间的眩晕,视网膜上爬上了灰白的斑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驾着马逃一个信念。
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
后面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马突然倒下……
等等……马?!
姜遥心下焦急,努力想支撑着身体爬起来去看一看马的情况。刚支起来却感受腰上传来的束缚感,姜遥从腿上抽出绑好的匕首,将布条割开,扑上前去检查马儿的情况。
那匹马的口鼻被白沫掩盖着,眼睛紧紧的闭合。姜遥将手紧贴着马的胸腔,另一只手则是按压在马的咽喉处,紧皱着眉,感受着手下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的感觉。
忽然,视野中出现一只长箭,扎在马的后臀上。姜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没有任何异议,这匹马死掉了。
就是不知道是死于中箭,还是累死的了。
姜遥有些茫然,跪坐在地,眼前是一片宽阔的草原,一条蜿蜒的河穿行。
见到这河姜遥心中稍定,如果我没跑错方向这条河她认得的,跨过河再行百里左右差不多便能到城门了。
姜遥回过头,这才想起来身侧的宋贺年,她有些高兴,想要说些什么,现在看见对方紧闭的眉眼和苍白的脸色时说不出口。
姜遥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跳似乎要跳出胸腔,她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急忙摸索着对方的背部。
是箭,折了一半。宋贺年又是侧躺着,以至于姜遥一瞬间没有看见箭杆。
少女的长发凌乱,原本束好的头发在逃亡的时候早已乱开,此刻,一缕一缕汗湿着粘连在少女的脸庞上。少女面色发白,只有唇瓣带着一缕殷红,像是游行世间的幽魂,又像是索命的鬼。
姜遥看了看宋贺年,又抬头看了看背后隆起的山坡,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
不是这哪啊?!
原本商队经过的河流放眼望去是一片宽阔平坦的草地,穿行之后再向北继续行走才到达互市的地点。是以姜遥一看到前方蜿蜒在草地之上的河流便欣喜万分,但是转过身来是隆起的山坡,他们在背阴之处。
哈哈,心碎了。
没有意外,河流是同一个河,但是在哪儿可就说不定了。
姜遥木着脸给了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一下。
长出一口气,姜遥小心翼翼的把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宋贺年翻了个面,让中箭的背部朝上。
箭杆插在肩胛骨之上,不知道深入多少。姜遥颇为崩溃的抓了抓头发,中箭之后要如何急救她怎么会知道啊?
就算是穿越之前是信息大爆炸时代,除了个别爱好者,也没有人会特地去了解吧。
姜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里头装的是她特配的急救的药丸,没有什么独特的作用,只有一个朴实无华的效果——吊命。
不知道是不是累急了,此刻姜遥的手颤抖着,手心出了汗,几次都没能将瓶上的塞子拔开。少女干脆用牙咬住塞子拔开,将药丸倒在手上。
很是艰难的将人扶起,又由于后背的箭杆实在不知能往哪靠,干脆就让对方面对面的依偎在自己的怀中。
啊,这样要怎么喂药啊!
姜遥感觉自己脑袋实在是生锈了,尽干一些蠢事。男人压在身上实在是重的很,明明看着瘦弱,穿起衣服来也是吴带当风的感觉,偏偏此刻靠在自己的怀中,犹如一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
好在姜遥也不是吃素的,一只手揽着腰让对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手上,另一只手拿着药丸,怼在男人紧闭的唇瓣上。
宋贺年牙关紧闭,姜遥一只手支撑着他,对方背部中箭,又没有办法让他靠在地上。
咬了咬牙,姜遥将那枚药丸咬在自己口中,另一只手上去想要卸了对方下巴。手放了上去,姜遥才想起来自己不会。
那很完蛋了。
姜遥内心绝望,只好用最笨的方法,用手掰开对方嘴唇,扣开牙关。
…………
喂了一颗吊命的药,姜遥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眼神复杂地望着对方,要是早知道有这档子事,或许对方根本不可能用尽心思跟自己一同出来吧!
要是没有对方,说不定此刻中箭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灵的就是自己了。姜遥想到这也松了一口气,脑中漫无边际地想着这算是自己的福报吗?
下一刻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地狱,狠狠的唾弃了自己一口,开始想着怎么处理男人背后中的箭。
首先,应该是不能拔出来的。
不止痛,硬拔的话,感觉会活活把人痛醒。宋贺年醒来第一件事应该就是给我一刀吧?!
拔了的话也没有办法止血。
而且鬼知道这个箭头有没有倒钩啊!
不对,应该先判定这个箭深入多少!这个位置看起来应该是不会波及到脏器,只是现在实在没有条件处理,显得危急。
姜遥把目光放在了马屁股上,有那么一瞬间是想着用挖开马路将马屁股上的箭对比一下的。
但是宋贺年身上的是断箭啊,箭杆断了没有尾羽没有办法判定到底有多长!
“你是真倒霉!”,姜遥真情实意的感慨道,然后又跟了一句,“我也很倒霉!”
既然不能拔的话,只能先想办法固定箭杆了。弄短一点,留三尺指长方便后续治疗。
借着霞光,少女像锯木头一般拿着匕首割断箭杆,吱呀吱呀,令人耳酸的声音不断响起。
费了老大的劲,才把箭杆砍断。姜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开始找布条。先前捆在他们两个腰上的布条,被姜遥用皮手划断碎的不能看了,太短了,没办法用于固定。
姜遥看着宋贺年身上已经撕开来的外衣,内心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扯成布条固定伤口。
处理好一切之后,少女跪坐在地,虔诚的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然后双手合十,虔诚的念念叨叨。
做完这一切之后,姜遥叹了口气,拍一拍对方的脸,小声叹道:“能做的我都做了,还帮你拜了神,你要真活不下去,死了可别变成厉鬼来索命我。是你自己要跟我来的。”
这话说的,姜遥自己都有点心虚。
天渐渐黑了,马死了,晚上不好赶路。
姜遥犹豫着要不要点火,怕被人发现又觉得不点火会不安全。
纠结片刻之后,还是没点火,无他没有燃料。
姜遥叹了口气掏出干粮,就着水吃了两口。水也不多了,姜遥叹了一口气,把宋贺年抱在自己怀里,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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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温,自己则是背靠着马匹汲取将散未散的温度。
明天快点来吧……
姜遥心中叹息,夜晚的风声呼啸,她不由自主的把怀中人抱得更紧一些。
姜遥一手抱着宋贺年,一手捏着匕首,心里思索着明天怎么带着人顺着河流走,不由自主的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破晓的第一缕光照在脸上的时候,男人的睫毛微颤,好像蝴蝶震动翅膀。
宋贺年睁开眼,黑沉沉的眼珠在那一双丹凤眼中打转,映入眼帘的是少女狼藉的面庞、紧皱的眉头在睡梦中都未曾散开。
喉结滚动,宋贺年似乎是想说什么,可是刚开口连气音都未曾发出,便觉得喉间尖涩,说不出话来。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尤其是后背,那一块的皮肉似乎早已不属于自己麻木着、没有一点儿动静了。
挣扎着似乎想发出一些动静,可是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宋贺年大口喘着粗气,每一道咽进去的空气都好似刀刃,磨砺着整个喉管都生痛。
“你醒了!”,不知何时姜遥也醒了,看见宋贺年睁开眼睛洗地发出一声欢呼。见对方如此急急忙忙地将水囊里的最后一点水也喂给对方。
饮下几口水之后,宋贺年总算是能说出话来了。
“我们现在在哪……”
姜遥简单的说了一下,宋贺年眨了眨眼,示意自己听到了。
“你身上的箭我砍掉了一部分箭杆,固定住了,以免它乱动,造成更大的损伤。马死了,但是我们现在得顺着河流下去,我和他们约定好了,让他们再出城百里的河流处相见。”,姜遥简单的概括道。
“我身上的……箭应该不是很深。蒙古箭带血槽,你带了火折子吗?”
少年的声音淡淡的似乎伤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只是让他的嗓音变得涩了一些。
姜遥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想法去思考,慌忙的从怀中掏出火折子,连忙道:“我带了!”
“你把我的匕首烧热,用你的匕首把带箭的那一块皮肉全挖了,然后把烧热的匕首贴上去止血!”,这话实在骇人,可宋贺年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来任何情绪起伏。
“烫伤不会溃烂吗?”,姜遥觉得对方的提议确实有几分可行性,可是还是不由自主的提出疑问。
“箭一直在我身体里,我没有办法走。”,少年黑沉沉的眼珠扫视过少女,“你会把我抛下吗?”
姜遥抿了抿唇,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便按着对方所说去做了。
……
止住了血,姜遥觉得自己握住匕首的手都还在发着颤。来不及耽搁了,把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向前走着,嘴里还在自我宽慰道:“都是河流一个样的,说不定不远呢!我们这样子被人发现了,应当会吓别人一跳。两个衣衫不整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逃难了……”
“嗯。”
“真的,这要是在我家那边说不定咱们俩还得被当做偷情的呢。前天晚上扯了你的衣服,把我们俩腰捆在一起;昨天晚上我又扯了我的衣服包扎,现在可好变成两个野人了”
“……嗯。”
“话说我们俩也是过命的交情了,贵人回去可得多给我一些报酬!你知道的,我上有老下有小,养着一帮子人也要命。”
“……”
对方回复的声音越来越慢,姜遥心里有些焦急,提高了一点声音说道:“喂,你别睡啊!你要是死了,我可真没办法把你带回去。”
姜遥咬咬牙,喊道:“喂!你那么多年前那么风光,结果再次见到你沦落到山匪,肯定有人害你吧!你要不要报仇啊?要报仇就别死,死了你的仇人保管得载歌载舞,高兴的不得了!”
23. 燕王
姜遥晕倒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前方的人影,自己背上的人早已经不知死活了,反正很久没说过话了。
姜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昏迷前的最后一眼看到人影,心中想的居然是要是死了,说不定也有人帮忙收尸哈。
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客栈木质的屋顶,姜遥眼珠转了转,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回来了?所以看到的那个人真的是阿大他们?居然没死,老天待我不薄!宋贺年呢?
床上的少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或许是没有力气,挣扎了半天也只是在床上小幅度的扑腾着。
这动静似乎是把外面的人给惊起来了,姜遥只听见吱呀一声,有人进来了——是阿大身旁还有一个婶子。
阿大看起来很难过,急急忙忙的过来,“东家你怎么样了!”
而另外一个婶子则是接了点水,把姜遥扶起来,小心翼翼的喂水。
“我身上的金饼卸下来了没。”,嗓子润了润,少女脱口而出的,竟然是先问身上的金子。
阿大有些无奈,但还是点了点头道:“都妥善收拾好了。大夫说您身上没什么外伤,只是有些脱力,这次多少耗了些气血,需要静养。”
“他呢?”,姜遥问道。
“宋公子吗……”,阿大有些踌躇犹豫,过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他有些危急,还在发热。毕竟剜掉了一块皮肉,大夫说他气血亏空的厉害,要是这阵子热能消下去就没事,人还年轻以后好好静养就可以了。消不下去就……”
“好好派人伺候着,给大夫加钱!他要是死了,我们给他打最好的棺材,不要吝啬银子。”
阿大连连称是。
少女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另外再递拜帖去燕王府,多给管事送点礼。”
交代好一切之后,姜遥只感觉自己上下眼皮黏糊在一起怎么也睁不开,于是也干脆顺从的闭上眼,休息。
第二日身体总算是好多了,姜遥腿总算是没那么酸软了,勉强还能下地。不过姜遥还是让人给自己打了一副轮椅,坐在上面让人推着去看宋贺年。
天可怜见那倒霉鬼宋贺年福大命大也算是醒了,只是呆愣在床上,不和任何人说话。
大夫在一旁给他把脉观察他的情况,见姜遥进来了,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姜遥脸上带着笑,开口道:“多谢大夫妙手,回头某必有重谢。”
大夫客套几句便出去煎药了,姜遥把轮椅停在床前,也让人出去了。
宋贺年仰躺在床上,身下用东西垫着,把伤口与床铺隔离开,整个人像一具精致的玩偶,一般不言语、不动弹。
“回回神!”,姜遥伸出手在对方眼前摇晃,“我要想办法进燕王府,和燕王报备此事。不过毕竟商者轻贱,管事不放行,礼照收请帖照扔。贵人有没有什么法子?”
宋贺年躺在床上,腰下垫了东西,直板板的,此刻面色木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无奈感,“拿纸笔给我吧。”
姜遥尬笑两声,然后轻声道:“你的右手不是……”
也许是这几天生死相依,对方的态度明显比之前好多了。
躺在床上的少年举起右手,坦然一笑,“想说什么?手筋被挑了是吗?哦,其实我是个左撇子,这算个秘密吧。”
姜遥:……
“如果是秘密就不要告诉我啊。”,姜遥毫不客气的吐槽道。
“哈,如果我真废了的话那天我是怎么拉的弓?”,宋贺年调侃道。
姜遥很坦诚的耸了耸肩摊手道:“其实我也记不清了,不知道是不是吓坏了,我现在对那天的印象都不是很深了,发生过什么事情具体的我都记不清。就记得我们两个一路狂奔,马还给累死了。”
“我还以为你不怕死呢。”,宋贺年随口笑道。
“拜托,哪有人不怕死啊,我可怕死了。”,姜遥一边说一边拿来笔墨纸砚,又把桌子拖过来,然后扶着宋贺年坐起来,自己则给对方研墨。
片刻之后,一张写满端庄小楷的信纸就横空出炉了。
也许是真的伤的有些重了,即使是像写了一点字这种轻松小活,宋贺年表现的都像是遭了老大罪一般,脸色发白。
“拿去吧,报宋铁牛的名。”,宋贺年扬了扬手不愿多谈。
姜遥得了便宜也卖乖,把信纸折好塞进袖子里面,再扶着男人躺下。并不多问宋铁牛到底是谁,这名字……反正总归是和宋贺年有关的人,他不愿意多说,姜遥也不问。
信纸随着帖子和礼品送了出去,当天下午王府的人就上门请他们登府了。
姜遥把自己的轮椅给宋贺年坐了,自己则推着宋贺年进去,其他人自然是无缘得进燕王府。
庭院深深,若是没人带倒不一定能走对路。
姜遥和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到处打量着。宋贺年嫌她丢脸,扯了扯她袖子,小声示意。
姜遥清咳两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实话说也不算真正的震惊,只是每年姜遥带商队过来的时候都会送上重礼,意图和燕王搭上线,当然没一次成功就是了。
这一次好不容易成功了,姜遥自然是有些好奇。
进了花厅,主座上坐着一个男人,面容端庄,身姿挺拔,浑身带着一股金戈之气,大马金刀的坐在那儿就好像亲临战场一般。
这就是未来会造反把侄子拉下去登基的燕王?
姜遥其实记不大清了,只知道这位后来会派人出海。
姜遥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却被对方抓了个正着,正想告罪,宋贺年却开口说话。
“参见燕王殿下!”,少年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几声涩,“如今我有伤在身,倒不好向殿下行礼,请殿下莫要怪。”
“不必多礼,你爹毕竟也是跟着太祖一块打天下的兄弟。也不知你如何到此,报你爹的名号,我差点以为有将私自出京了。”,燕王殿下一开口确是显着平常和人。
“事急从权。小子原本是去外祖家,路上遇了点意外沦落山匪,意外得人搭救。”,宋贺年说到这里拉了拉姜遥的手。
姜遥跪下行了一个礼,道:“小人姜遥,见过燕王殿下。”
“不必多礼,贺年你继续说。”燕王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声,连看都不带看一下。
“投桃报李,小子自然也跟着姜东家一同走了走。对方是蒙人,缘着东家也只敢走一些瓷器我便不好多说什么。却不料对方扣了我们下来,想要谈一谈另一笔生意。接下来的就让姜东家说吧,她比我说的清楚。”,宋贺年轻声说道。
燕王的视线终于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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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姜遥身上,姜遥感觉到压力,长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里默念着把对方当做大白菜,可开口还带着几分颤抖。
“秉燕王,那首领意图让我走私一些药材粮食,我原本有些犹疑,试探几分,只说我有盐铁的门路。对方大喜,当即让利许多,愿以重金相换,只求我在今年冬前再走一趟。某只恐对方今年或有扰边之意。”
姜遥再次跪了下来,深深一拜,语气变得坚定,“小人虽没读过什么圣贤书,也知此事乃通敌叛国,小人只求财万万不敢沾染此等是非。当时签下文书也只是权宜之计,万不敢通敌。有赖宋公子,我们这才死里逃生。”
姜遥头磕在地面上不敢抬头,额上的汗珠滴落在地上聚起一滩小水洼,只觉得对方的视线像刀一般朝自己刮过。
“权宜之计?”
威严的男声响起,紧随着是一声“啪——”
有瓷杯砸落在地,碎裂的瓷片甚至划过姜遥的脸。可她却感受不到脸上的痛,整个心怦怦地跳了起来,精神紧张。
“正是有你们这样投机取巧的商户,才会让边关屡年不宁!若无你们与外族方便又何至于此!”,高座上的男声有几分恼怒。
姜遥听到自己身边的宋贺年在为自己求饶,咬了咬牙豁出去,直起身来跪起,目光如电、直勾勾地与燕王对峙。
“燕王殿下,此话有所偏颇!边关不宁乃是因为草原不宜种植资源匮乏,年冬外族为了活下去必定汲取更多的资源,而我朝百姓在圣明天子的带领之下衣食无忧自然为恶邻所羡!”
“目之所及,皆为王土。外族的子民也是我朝王的子民,只是被贼人所惑不慕君父!我等天朝上国应怀包容之心,教化恶民,岂能因子不孝而逐之!”
“而我等商贾与外族交易,确为求财。可也的确为小民提供生存条件。若还有人作乱其为贼首,如此叛逆君父应当杀之以敬。我售瓷,虽非得利于小民。但从贼首手中所获银两,在我手中花销出去进行流动惠及我朝子民。”
“某有钱进行消费,花出去的银子可帮助其他人养活自身。而我为了投入生产,则会雇佣更多的人,这便会惠及他人,岂不美美与共?更何况小人每年的税都从不拖欠欺瞒,商税之重燕王自有所耳闻,我从外族之中所获银子,最终大部分流入国库。国库之银供养百官军民,兵强马壮自可再征外族。”
姜遥一口气说了个精光,不敢稍作停歇,生怕对方打断不肯再让自己说。此刻说完,依旧是心中忐忑万分,生怕下一秒对方发怒,把自己拖下去砍头。
却不料对方反笑,“你这女子倒是有趣,牙尖嘴利,此番言论本王也是第一次听晓。起来吧,不会砍你的头。”,然后又感慨道,“本王又岂不知有互市!”
姜遥这才站起身,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后背早已汗湿,衣物黏哒哒的贴在身上不舒服极了。
“你先出去,本王不会治你的罪,本王有事在同贺年询问。”,燕王心情看起来还好,摆摆手让人出去。
姜遥自然是不敢不从,顺从的出去,只是有点担心宋贺年一会儿自己转不了轮椅。
那天燕王和宋贺年说了什么,姜遥不得知,她只知道这件事情在燕王这儿算是过了明路了。虽然以后应该是不会再同外头交易了,但是也不怕有谁拿着文书说自己通敌叛国了。
24. 花灯
了却一桩心事之后,姜遥就准备收拾东西,带着钱财回去了。总觉得这次这个地方多少有点晦气,净遭遇一些让人提心吊胆的事儿。
商队采买了一些药材和路上人马要用的口嚼,顺带还带了一些特产回去售卖。
宋贺年和姜遥两个伤患自然是搞了一辆马车,这马车还是燕王府的。燕王听说他们两个要回去,特地派人送了一架马车。
两个伤患躺在马车里面,马车摇摇晃晃,颇有一番闲趣。
其实准确的来说,伤患只有宋贺年一个。
姜遥纯粹是这连日劳累给累着了,腰酸腿软还嗜睡,不过也是提着一颗心千里奔袭,后面还扛着一个人走了几十里,受不住也是正常的。
车马慢慢的,考虑到两个伤患走的也不敢太快。
不过再怎么快,路也是有尽头的。
过了前头就到扬州了,再向南走,应该就快到南安府了。
姜遥比之前好了,不只是一星半点,偶尔还能出去,骑马溜一圈。
宋贺年倒是整日窝在马车里,原本身上就一身伤,这回再添新伤,新伤叠旧伤多多少少要养一养。再加上他腿脚不便利,这人又好面子,不肯出去当着众人的面走。
他们两人的关系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
姜遥在外头偶尔沾花捻草,字面意义上的,拿些新奇东西进来逗一逗宋贺年。
宋贺年每次都冷着脸只说一声,“无趣!”,可偏偏姜遥铁了心不理他的时候,他又会上赶着去找人家说话。
两人的关系在诡异的进程之中突飞猛涨。
“喂!公子哥,今天歇脚的地儿有花灯会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看看?”,姜遥掀开马车的帘子,笑眯眯的说道。
“不想去。”,宋贺年在里面捧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捻着书页,迟迟不翻。
“真的不去吗?我听说这次会有很大很漂亮的花灯呢,我还没有见过!”,少女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憧憬,让听着的人也忍不住去想那花灯到底有多漂亮。
可惜郎心似铁,不能转啊,宋贺年还是冷着一张脸,只说不想去。
他不去就不去,姜遥原本觉得对方有些扫兴,但是一想真带人出去的话,多少又会引起围观和非议,她倒也不想。
谁让宋贺年那张脸漂亮,其实第一次见的时候,姜遥也被迷住了,只不过那时候形势坎坷,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自救去了,无暇顾及美人。
除了这点,可能也是宋贺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一瘸一拐的姿势吧,之前在客栈的时候就不怎么出去。
姜遥眼神飘忽看向少年盖着兽皮毯子的那双腿,却被对方抓了个正着。
“有什么好看的。”,宋贺年合上手中书本冷冷的盯着对方。
姜遥原本还有一些理亏,但是转念一想自成一套歪理反而理直气壮道:“怎么啦?看一看又不会少两块肉!你现在可是吃我的,用我的呢!”
“回去会给你补钱,欠条不是都给你签了吗,你那个利息放高利贷吧。”
“嘿嘿。”,姜遥笑笑,骑着马溜远了去,只留下一句声音飘散在空中。
“我们可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不要再计较这点身外之物啦,给点钱算什么啦,反正贵人你又不缺钱,接济接济我这个小穷鬼吧~”
马车内的少年面色原本冷冰冰,人走了,却是忍不住嘴唇勾起一抹笑意,眼神也柔和了下来,过了半天反应起来自己干了什么,又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脸,恢复那冷冰冰的模样。
入了城内,姜遥带着人找了一处客栈。货物反正都是卖出去了,现在带着的东西不多。主要是把骡子驴还有马都想办法安置好,毕竟这里面大头的可都是别人的东西,姜遥只是租借暂用而已。
让伙计送了一桶热水,姜遥这才喜滋滋的进去好好梳洗一番,连日赶路,她都快觉得自己身上要馊掉了。但谁让野外,实在是没有办法生火烧水,洗冷水那也不是个事啊,真风寒了,说不定治不好就得去见阎王了。
再大的洁癖,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不过能洗个热水澡还是很舒坦的,姜遥把整个人埋在水下,水雾弥漫之间遮掩了少女的眉眼。
洗了个热水澡,感觉全身都松快了。姜遥换上劲装,拿着布巾擦拭头发,直到不滴水了,才放下把头发搁旁边椅子上晾干。
姜遥自己则是干脆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先,客栈靠街,从厢房的窗外就已经能窥得晚上花灯节的热闹了。
还没到晚上,整个街道就已经热热闹闹的人多的很。小商小贩们把花灯也都摆了出来,精致的不得了。
唔……看起来挺有特色的,要是稍带一些回去,是不是可以打地方特产的名义高价卖出啊……不管了,买点吧,钱就是用来花的嘛。
姜遥喜滋滋,果然还是花钱的时候最爽快啊。
花开一朵,各表两枝。
宋贺年此刻就在隔壁,伙计同样送了一桶热水过来,只可惜他腿脚不便,背上也有伤,实在不敢整个人泡在浴桶之中。
商队里自然也没个贴心的人伺候,宋贺年干脆稍微擦洗一下便算了。
其实原本也是个爱洁喜净的性子,只不过突逢变乱,倒是让对方对脏乱的忍耐度高了一点。要是原来的小少爷,非得叫嚣着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才不会忍耐这种鬼地方!
宋贺年稍微把自己整干净了一点,坐到窗边遥遥的眺望人间烟火,眼神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花灯会听起来应当是好玩的吧。
少年抿了抿唇又想起来已经拒绝了对方,板着个脸尽管没人看见,心里还是赌气一般的想着,什么样好花灯我在京中没见过,偏偏要稀罕这种小地方的东西?这天下的物品自然是京中最好,要不然也不会人人都想要去京城。也只有那个没见识的土包子才会这种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看得那么重……
说是那么说,可听到外面喧哗的时候,小少爷又是一肚子的气。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气,反正看什么都不顺眼,饭也没吃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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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窝到床榻上去了,卷起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可外头的声音却还是屏蔽不了。
宋贺年在床上左转右转,心中烦躁,却又不知道为何。
或许知道,只是他不敢承认罢了。
“嘭嘭嘭——”
房门被敲响,宋贺年刚刚酝酿一点的睡意又被打散了,整个人像是被乌云笼罩了一般,极其不耐。
这个点会来找他的,估计也就是伙计了吧。
宋贺年躺在床上高声喊道:“不要宵夜,不要伺候,别来烦我!”
可门还是响个不停,宋贺年彻底垮着张脸披着外衣,穿上靴子,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
把门“唰”的一下拉开,恶言恶语就在嘴中顷刻便要喷薄而出了,却在望见门外之人的时候在嘴里打了个转。
“你、你……怎么是你?”
门外的少女依旧是一身中性打扮,偏偏今儿个用了一个红头绳束发,红色的头绳垂在两侧,和嫣红的唇瓣相互照应着,艳艳的,衬着对方好像夺人精气的鬼,宋贺年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看她。
“怎么不能是我?除了我,你觉得还有谁会来找你啊?”
少女的声音清脆脆的,好像山泉叮咚叮咚的敲进了心里。
我的心脏坏掉了吗?为什么跳的这么快……
宋贺年定了定心神,觉得这地方肯定是风水不好,要不然今天自己怎么这么奇怪。
“你来找我干嘛,有什么事?”,少年言简意赅。
姜遥笑了起来,举起手上的花灯笑道:“你不愿意出去,我就把东西带进来给你看了!真的很漂亮的!”
她强调着,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宋贺年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那是一个鲤鱼形状的花灯,里头点着蜡烛。昏黄的烛光照映在红黄相间的衬布上,透出来的光也带着颜色。暖暖的光打在少女的脸侧,烛光为她映上了一层光辉。
她在笑。
眉眼飞舞,一下子便变得生动起来了。
像是覆雪青山融化,顷刻开满了花一般。
不由自主的,在主人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宋贺年的唇也勾了起来。
“进来吧,外面冷。”,少年抿了抿唇,声音也放轻了。
姜遥盯了盯衣着单薄看起来就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人,又垂下眼看了看得严严实实的自己。
不是哥们,我怎么感觉冷的人另有其人呢?
“你不会这么早就睡了吧?”,姜遥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这么早就睡了,早知道你已经上床了,我就明天再给你来送花灯了。”
“没关系。”
今天晚上的宋贺年脾气似乎分外好,姜遥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深究,只是笑了笑,把花灯递给对方。
“既然你已经睡下了,我也就不进去打扰了,东西给你了,你快回去睡吧!”
宋贺年接过手上的花灯,花灯的提把在两只手中交替,连带着吊着的鲤鱼也跟着游动,游入心湖。
25. 意外
那天的花灯他们都默契的没有提起,好像一条小鲤鱼游过心湖,过去了,湖面依旧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有湖水自己知道那天泛起的涟漪。
快到南安府了,还没入城就有好多人声,热热闹闹的同商队打招呼。车厢里的少年微微皱着眉头,手上捻着的书页迟迟没有继续翻下去。
“姜东家这回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可还在想东家什么时候回来!”
“东家拿着,这是我家鸡早上刚下的蛋,鲜着呢!”
“咱家小子可多亏了东家照顾……”
“……”
车厢外少女清冽的声音响起,“谢谢各位乡亲的厚爱,姜某感激不尽。阿大,东西收了给乡亲拿点咱们在外头拿的特产。”
阿大熟稔的收接东西,在递出去东西的时候熟稔的在东西里塞上铜钱。
人群喧闹,宋贺年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难言的情绪在心头蔓延。他合上书,声音听起来冷冷的,“不准备入城了。”
似乎没想到车厢里还有个人,听声音还是个没见过的人。姜东家走南闯北说不定结识不少贵人呢!
许是担忧冲撞贵人,声音小了,人群也慢慢散开。姜遥不由自主的也松了一口气,说了几句场面话,招呼着商队入城。
连守门的衙役似乎也都认识少女,喊着东家啊、姜娘子啊,宋贺年没由来的心里有一股不痛快,可要让他说是为何不痛快,他又茫然,心头好似有一片看不见、摸不着的白雾蒙上了心头。
宋贺年突然心底涌上来一股无厘头的勇气,驱使着整个人、这具身躯去探索、去探寻、去深究心头的那片迷雾。
他掀开车帘,目光还没有找到归处,声音却先一步从喉间溢出,“姜遥……”
粗犷的男声打断了他,“东家弟弟来寻啦,似乎有什么急事,东家弃了马就跟着人跑了,应该是回去了。”
是嘛……
他四肢似乎是失了力气,不由自主的松软了,右手手腕上的伤口似乎还残存着麻痒。
宋贺年说不上此刻是什么心情,没有着落的目光在街上游荡,像找不到落脚点的鸟儿。
视野中忽得看见一匹乌黑的马,有男人在哄着这位小祖宗,城内不准纵马,人得牵着马走。
“乌、乌云是吧,我把它牵回去吧。”
……
姜遥并不知道自己心爱的小马已经另落他人之手了。
她刚入城,翻身下马,准备牵着乌云走,就被人抓住衣袖。
是自家便宜弟弟,姜诚。
瘦高的少年此刻面上满是惶恐,明明块头高大,却还是像雏鸟一般下意识的寻求依靠。
“诚哥儿,怎么这么急急忙忙的跑过”,姜遥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在城门蹲了好几天了,阿娘情况不太好,这几天吊着您快同我回去!”,姜诚的声音带着哭腔,似乎随刻都要落泪。
姜遥脑袋里像是有一根弦炸开,一般来不及多吩咐人把乌云交托给旁人,便急急忙忙的跑回家。
一路疾奔,到了家门口,姜遥反而放慢了脚步,屏息着呼吸,听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内心反而有了几丝犹豫踌躇。
她害怕。
“阿姐?”,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
姜遥抿了抿唇,快步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姜诚不再向前,只是轻声说:“娘现在应该只想见你一个人,姐姐去吧。”
门打开,一男一女走出,女孩子的脸上有带红肿泪痕,看到姜遥忍不住依偎过去,喊了一声“阿姐。”
“你们都先出去吧。”,姜遥声音中带着几丝颤抖。
门微微带上,拔步床上的妇人微微坐起,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囡囡,这次行商累不累呀。”
“不累。”,少女的声音闷闷的,喉间几度哽塞。
姜遥微垂着头,发觉有湿润砸在地上,抬起手一摸,指尖湿润,原是不知不觉中竟然落了泪。
姜母拍了拍床榻,姜遥顺从地坐过去,被妇人揽着。
姜母的声音带着几丝疲惫,“囡囡啊,娘的身体娘自己知道,我啊,寿数怕是到了头。”
“不会的,您还没享几年福呢,就这么丢下我。”,姜遥声音中带着几丝哽咽。
姜母没有说话,她们都心知肚明。
姜母叹了一口气,另起了话头,“我年轻的时候底子就不好,那时候很多人都想娶我,但是一听我身体不好,说不定还生不出孩子,就打消了念头。”
姜母露出怀念的神色,唇角也不由得勾起一丝笑意,“那个时候只有你爹那个傻子,他说他学了一门手艺可以养活我,我不生也没有关系的。他和家里分了家,婆婆喜欢你叔叔,不会有人催我。”
“我被他娶回去,那段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说到这儿,姜母语音有些哽咽,“可惜那个死鬼……他不要我了。走的那么早,都不曾想想我。这么多年来了,也不曾入我的梦……”
妇人的声音哽咽,带着哭腔,姜遥感觉到有几滴晶莹湿润的东西滴在了自己的头上,她将姜母抱得更紧。
“您还有我。”
“傻孩子,我哪能陪你一辈子。”,干瘦却温暖的手抚摸着姜遥的长发,只听得妇人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你是个有出息的,也是有主见的。娘帮不了你多少,还拖累了你。”
“如今娘要走了,娘只担心以后没人照顾你。”
姜遥把脸贴向姜母的胸膛,似乎只有听着母亲的心跳,才能让她稍微安心一些。他的声音闷闷的、小小的,“我照顾不好我自己,我要娘照顾我。”
“我陪不了你一辈子,你啊,还是要找个贴心可靠的人。就像你爹和我……”,姜母絮絮叨叨。
见自家女儿不说话,姜母叹了口气,声音变得低落,“我知道你不爱听。你想找个人入赘,想要那个男子聪明英武又想要他尽在你掌控之中。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啊。好的,人家家里不愿孩子入赘;老实的你又瞧不上人家……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着当初那个贵人?”
来了。
姜遥此刻真有点后悔当初为了扯虎皮当大旗,瞎编自己和宋贺年了。
谁让那死王八蛋,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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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自己关了几天,又是关在他自家的宅子,旁人进不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黑是白全靠自己一张嘴。当时发家的时候,咬咬牙想着贵人也不可能再回来逮自己,自己给自己瞎编,排扯着虎皮到处转悠。
姜遥后头也真是不想嫁,挑来挑去,实在是挑不到好的,她又怕生孩子。干脆就瞎扯,说贵人救自己于水火,自己倾心于贵人,愿为贵人不嫁。
当时话说的含糊,给人传达的意思模棱两可,如今可真是骑虎难下。
姜遥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看你还是想着他……囡囡啊,咱们女人家还是要有一个心意相通的孩子。旁的人都是外人,人心隔着肚皮的。”
姜遥不知道说什么好又不好反驳姜母。姜母的身体她心知肚明,原来身子骨就不大好,姜父死的时候那一场大病更是坏了不少底子再怎么养都养不回来。
她没说什么话,只是继续听着。
姜母大喘着气,似乎说话都有些艰难,“娘闭眼之前就想看见你嫁人,日后有个依托……”
姜遥喉间干涩,滚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一阵人仰马翻、门连着屏风撞击在地上的声音。
什么东西???
姜遥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湿润的东西就舔过自己的脸庞。她诧异的回头是自己心爱的小马,此刻见到了主人欢喜的嘶鸣两声。
“唔……”
被马带进来的还有一个人,狼狈不堪。
不知道被马拉进来的时候撞到了什么,那人捂着腰腹,发出低低的痛呼。抬起头来,那张美人面,分明是宋贺年?!
“你怎么会在这里?!”,姜遥发出惊呼。
地上的少年抬眼似乎意识到了这是哪里立马垂下头,不敢多看,声音中带着几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把这死马牵过来,它一进了院子就跟疯了一样往这里跑!我拉都拉不住!”
“这是……贵人?”,姜母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欣喜,她是见过宋贺年的面庞的。
姜遥感觉自己的手被拍了拍,便听见自家母亲说道,“还不快去把贵人扶起,你不是钦慕于贵人吗?”
姜遥心中暗道不好,这个情景姜母铁定是误会了。可是对方一个病人,自己又能怎么计较?再加上当时说爱慕也是自己说的,暗示别人的时候可丝毫没手软,如今搬了石头砸自己脚也只能自己把苦头咽下去。
“钦……慕?”,听到少年有些犹疑的声音,姜遥感觉心都快碎掉了,造谣被正主抓见怎么办?谁能来救救我?
似乎误把姜遥这种迷茫和死鱼一样的神情,错理解为了女儿家的害羞,姜母张嘴就想帮女儿捅破窗户纸。
她一把老骨头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如今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见女儿幸福。
于是她欣喜地说道,“是啊是啊,我家小女爱慕贵人许久。”
“啊……”
少年忽然抬起头,脸上像是一块凝固了的猪油,万般复杂表情融合,眼神呆愣愣的像一条死鱼。
一片狼藉之中,姜遥忽然感觉心好累,能不能突然来个什么人把自己抓走。
26. 心意
凌乱的木屑飞舞,少女一手抓过少年的手,一手牵着缰绳,大声高喊着,“阿娘,我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我一会叫人来修门!”,快步退出。
姜遥沉着一张小脸,明眼人都看出心情不好,就连乌云这匹小马都知道自己犯了错焉哒哒的夹着尾巴跟着主人走。
偏偏就有人那么不长眼色。
“你喜欢我?”,疑惑的语气响起。
姜遥不想说话,走路的速度更快了一些。被牵着的少年一瘸一拐,跟不上,被扯着摔倒在地。
宋贺年整个人半趴在地下,微抬着脸,明明摔了一跤,一张美人芙蓉面反而洋溢着诡异的喜悦。
“你喜欢我。”,是肯定的语气。
姜遥回头望了望,看已经出了院子,姜母应当是看不到他们两个人了,抓了抓头发,一脸不耐烦的说道:“你起来。”
而半伏在地上的少年眼睛亮亮,说出来的话却仿佛鸡同鸭讲、对牛弹琴、牛头不对马嘴的,“所以在草原上没有丢下我,是因为喜欢嘛?”
姜遥感觉自己一个头两个大,偏偏这又是自己惹出来的事端,原本不由来的气也散了许多,脚趾抓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的说道:“贵人你起来吧,地上凉。”
然而对面好像一个复读机,一般只会说这一句话,“你喜欢我。”
声音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大,像是确定了什么。
姜遥左右回望,生怕有人听到宋贺年在说什么。
“我没有喜欢你,你小声点,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呢。”,少女的声音轻轻的,听起来自带一股焦急。
“你讨厌我?”
少年的声音颤抖,一双丹凤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湿漉漉的眼盯着姜遥,倒教她有几分不好意思。
姜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蹲了下来,试图和宋贺年解释清楚。
“我没有喜欢你……”,少女的声音顿了顿又强调一般的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有讨厌你,你不要这么极端。你听我把事情好好的跟你说。”
“当年还不是你把我关起来关了几天,虽然我后面知道你可能是想保护我。毕竟县令掉头以后你就放我回去了。我很感激你的保护,真的。”
少女纤长的手伸到了少年的面前。
“你给我的那袋金银帮助了我不少,没有那些钱,可能我还没有那么快发家。”,姜遥顿了顿,“说起来倒有些恩将仇报,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了,想着借贵人你的势,这才含糊不清的说你我之间有过一点小小的、一丁点儿的暧昧。”
少女的手也适时的比了一个小小的手势,大拇指与食指离得很近,似乎在力证她口中的那一点点。
像是为自己打补丁,一般少女焦急的继续补充道:“您知道的,女子经商可难。那些老头可着劲的刁难呢!我当时也是一时鬼迷心窍……”
“不过你也不吃亏是吧!我这么优秀貌美的女子爱慕您,对您来说也不过是风流韵事之上再添一笔……您这样英明神武、英俊风采的风流人物肯定不会同我这个小小的女子计较的吧。”,似乎是有点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姜遥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之中,少年并没有如她所想的一般牵起自己的手,借力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大方的表示不计较。
“所以……你喜欢我。”,少年仰着头,俊秀的面庞上是难以抑制的欣喜。
啊啊啊啊啊啊!!!
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呀!跟个二极管一样,不是喜欢就是讨厌,难道就没有一点中立的感情吗?!
好生气。
怎么和小狗一样啊!这样看我真的有点犯规!呸呸呸,人就是人,人怎么能是狗呢?虽然这家伙也挺狗的,好讨厌啊,能不能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姜遥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内心狂躁的想法,艰难的扯出一个微笑,友好的说道:“贵人你先起来。”
“你喜欢我。”
“啪——”
脑子里好像有一根弦断了,手比大脑反应的还快。
在姜遥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纤长的手就已经亲密的贴上宋贺年的脸庞,留下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通俗的来说,她扇了他一巴掌。
“嘶。”,姜遥倒吸一口冷气,举着手,有些错愕的看着自己的手指,甚至还动了动,确定是否是真的。
手上温热的触感还未消散,还有少年遗留的一点体温。
姜遥忍不住用指腹搓了搓,反应过来自己干了啥的时候,视线僵硬的、缓慢的往下移。
却只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头顶,少年似乎捂着脸,伏在地上,说不出的可怜感。像是讨好的狗狗,被主人莫名其妙扇了一巴掌。
察觉到自己在想些什么鬼东西的时候,姜遥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给自己一巴掌。
“对、对不起!”,少女的声音带着慌乱和僵硬,声调却高高的,似乎是在为自己平白寻一些勇气。
“我刚刚实在是冲动了,贵人见谅。”,姜遥伸手一用力把对方拉起来,抓着对方的手往自己脸上放,一边动作一边嘴里还没有停、继续说道,“您要是生气,您就打我也可以。刚刚实在是……可能平白见了鬼吧,我平常真的不这样的!”
姜遥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眼,希望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死眼快闭呀,不要睁开啊!
死手,看看你干的好事!
救命,谁来救救我?我现在就想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姜遥只感觉有温热的触感在脸上碰了碰。少年纤长的手指捏起了她的脸,捏了捏、轻轻的,像是抚摸着一团云。
少年人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痒痒的,像是羽毛划过了心弦,滴滴嗒嗒的甘霖落落土地中。
“你喜欢我,我原谅你。”,似乎是犹豫接下来的话,宋贺年停顿了片刻,却还是说出了口,“想再打也是可以的。”
少年的手反握住少女的手,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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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它放在脸上。
“不不不、不了。”,姜遥面露惊恐,拼了命的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可对方的力气却大得很,挣扎半天抽不出来。
情急之下,姜遥还空闲的另一只手,狠狠的推了一把宋贺年。
说不出来巧还是不巧,这手啊自然的、恰巧落在了对方的胸膛上,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手下的触感q弹,没想到对方看着瘦,居然还有胸肌。姜遥不由自主的捏了一把,也不能怪别人吧?这实在是情难自禁啊!
天菩萨,我到底在想什么?我为什么要回味啊?我到底在干什么呀!
姜遥此刻脑袋好像有一万匹小马奔腾而过,欢呼着、跳跃着、奔腾着。
宋贺年白玉一般的脸上浸满了霞光,手也失了力气,姜遥很轻易的就将手抽了出来。
“你好好休息,南厢房有一间客房,你就住那儿吧,我会让医师上门来给你治腿的!有什么事我们之后再说,我现在很忙,我要先走了,抱歉抱歉!”
姜遥一边高声喊道,一边牵着乌云,头也不回的向外奔去。小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焦急的心情,溜溜哒哒的便随着主人跑走了。
只留下红肿与绯红交织在脸上,面色诡异的少年站在原地,抿着唇。
跑走了的姜遥把马儿先拴回马厩,找人先吩咐医师上门,一方面聊一聊姜母的病情;另一方面,宋贺年的腿也该打断重新接骨了,总不能真让人家一辈子一瘸一拐吧。
姜遥伸手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冰凉的手触碰到发烫的脸庞,带来几丝凉意。
我真的是疯了,我居然这么欺负一个瘸子!关爱残疾人,人人有责啊!不过也不算残疾吧,只是有一点点病根治好了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要是今天宋贺年的腿是好的,他岂不是三下两除二就能追上我,像抓小鸡仔一样把我拎起来……
啊啊啊啊,我到底在想什么东西!
姜遥有些崩溃的想着。
不能再想了,我现在一定得干点什么正事,要不然这个脑袋迟早会想这种完蛋玩意儿弄坏掉的!
算了,先把租赁的驴和骡子还给沈氏商行吧。
沈氏商行,先前姜父在时就有所合作,只不过只能和管事搭上线。后来那张关键性的请帖也是姜遥从沈氏那儿拿到的,要不然能不能进去县令的那场聚会,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想到沈氏少东家那个笑面虎,姜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得了,又得割肉了。租这点东西还得被宰不少,对方也是精明的没边了。
想到即将要离开自己怀中的银子,姜遥发红发烫的脸颊终于恢复正常,雾蒙蒙的大脑也忽而恢复清明。
提到钱,合格的商人都该摒弃一切不该有的想法。毕竟那可是钱!
然后再去铺子里看看,给弟妹带的东西,礼物什么的也分给他们。有空的话再去窑上转一圈,看看他们做的怎么样了。
姜遥思索着把接下来一天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有意无意的避免着回家。
27. 母丧
夜沉如水,月悬空中。
皎洁的月色下,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宋贺年身着中衣,披着外衣,乌黑的发垂落在两侧,就这样随性的站在院门,视线不知落空在哪。
夜寒露重,少年就这样倚在院门,说不清的怨妇感。
姜遥一身劲装跑过这儿时,看见一身白衣长发披散的人,差点没被吓得三魂丢了五魄。
姜遥:……
“大晚上的不睡觉,站在这里干嘛啊!”,少女的声音夹杂几丝崩溃,似乎还残存着一些害怕声音中带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颤抖。
少年缓缓抬脸,许是夜色寒冷,寒风中面色有些苍白,嘴唇却冻的嫣红。
“睡不着出来赏月。”,声音轻轻的,宋贺年似乎觉得有些生硬又故作弥彰的加上一句,“你也睡不着吗?”
“呃……为什么出来看月亮不多穿两件,穿着白色的单衣靠在门边真的有点吓人了。”,姜遥微微吐槽道,看对方面色有些不好,美人皱眉让人心动。
于是,姜遥回道:“我睡得挺晚,我一直晚上都会绕家里跑步。”
见对方眉目微皱,似乎是有些不解,姜遥解释道:“我要外出行商,身体素质自然得加强些吧。不说这个,往日里下窑烧瓷也是个苦活,没点力气怎么遭得住。女子力量本就不如男子,我当然要多加锻炼。”
姜遥耸了耸肩,无奈道:“真遇到危险我得跑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的小命还是很宝贵的,钱没花完就死了,也太难受了。”
“哦。”,宋贺年诡异的停顿了一下,有些磕磕绊绊的说道,“夜晚风寒,跑步也注意身子。”
姜遥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对着宋鹤年上下打量,从对方披散的发、单薄的中衣,一路看到踏着草鞋的足,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劲装,脚下还蹬着靴子。
不是哥们,我们俩谁冷啊?
姜遥有点崩溃,觉得对方像是刚通灵智的小狐狸,第一天做人懵懵懂懂不知道说话,只晓得像鹦鹉一般学舌。
“其实不会说话也可以闭嘴的。”,姜遥悠悠道。
“我从前……从未和人这样相处过。”,宋贺年抿着唇声音很轻,刚说出口似乎就消散在了风中。
姜遥目光流连在对方如画一般的眉眼上,最后落到对方轻抿着的嘴唇上,心里也不由自主的软了几分。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啊。”,姜遥语气软了又软,“我只是好奇,从前你该是过得什么样的日子。”
这话问的有些冒昧,刚说出口,姜遥就有些后悔。
她是在用什么样的身份去询问?
明明白日里还想着和对方拉远距离,可一到晚上便像是失了神智一般。
也许是月色太美,撩拨的人心神不定吧。
“……锦绣成堆、锦衣玉食的日子吧。”
不知道是否是姜遥听错,她竟然能从对方口中听出几丝嘲讽的意味。她心中懊恼于自己的冒昧,自然也未多问只是垂着头沉默,错失了对方眼中暗下去的光。
于是他也垂下头不说话。
两人之间相隔一步,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涯。
“明天,我想请你和我去踏青,好吗?”,宋贺年声音轻轻的、态度郑重像是在面对一朵花、一朵云,那种娇弱的美好的东西。
姜遥心中暗自尴尬,此刻对方给了梯子竟然是顺着往下,别说什么踏青了,就算对方约她明天去菜市口看人掉头说不定此刻也会顺着梯子点头说着好呀好呀。
“都可以,踏青可以的。”,姜遥狠狠点着头,极力证明自己的愿意。
对方扯出一个笑,就好像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笑得开怀,快活肆意。
一时之间,姜遥似乎有些看呆了。
“怎么?小土包子看呆了?”,少年的声音高高扬起,修长的手朝自己伸过来。
姜遥闭上眼睛,向后退一步,听到对方胸腔发出的闷闷的笑声,睁开眼有些呆住。
心脏……跳起来了?
若即而离的触感在发侧轻轻消失,宋贺年眉眼带着笑,扬了扬手上的叶子,“头发上沾着叶子,我帮你取下来。怎么,怕我?我不吃人的。”
“我才没有怕!”,姜遥有些不服气的嘟囔两声,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丢人,忍不住瞪了两眼宋贺年,“总之你快点去睡觉啦,今天大夫上门不是也说让你好好休养吗。调理一下身子,再把腿打断重接。”
“好。”
明明是很恶劣的语气说着,宋贺年脸上挂着的笑却还是一直不消,看着姜遥怪不好意思的。
“那我先走了,夜深露重,别染了风寒。”,嘟囔两声,姜遥像脱兔一般跑走。
跑远了,回头望着,视线中朦胧着看不清,可姜遥还觉得那人应该站在那里。
走远了些,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姜母的院子。不由自主的姜遥觉得心跳的有些快,让她有些慌乱。
看着里面还亮着灯,朦朦胧胧的烛光照映在纸窗上,姜遥轻轻扣了三下小门。
门是今天下午新修的,来不及找木匠打一扇新的门,只好把旧的凑合着继续用。此刻盯着微微摇晃的门,姜遥也不敢用力拍,生怕它就此隐恨西北。
“娘,你还睡了吗?”,姜遥敲门的力道小小的,声音也轻轻的。
没听到回话,只听到一阵响动门从里打开。
意外的是姜母满面红光,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姜母披着一件长袍,长发散落在侧边,微微用发带扎了起来,见到姜瑶整个人温柔的像水一般,语调温柔,“囡囡跑步累了吗?”
姜遥被姜母抱到怀中,还是有些不习惯。姜母的手很瘦,即使后来条件好了,也没能把人养得丰腴一些。此刻环抱着姜遥,力道也是轻柔的。
“不累的都习惯了。只是看到阿娘院子里还亮着灯,这才打扰了。”,姜遥把脸埋在姜母怀中,传出来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娘,我们快进去吧,晚上好冷。您身子骨弱,可别着凉了。”
听到女儿关心,姜母脸上的笑意荡漾丝毫掩盖不住,只是连着说道几声“好”,便随着姜遥进入屋子。
还没入冬,但是屋内已经点了炭盆,整间屋子都是暖和的。
姜遥连忙带着姜母,把人连哄带拉的窝到床上,拿被子把人裹得厚厚的,生怕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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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真是越来越孝顺了。我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死无遗憾。”,姜母笑着说道。
“娘,张口别说这么晦气的话。快跟我一起呸呸呸!”,姜遥有些不开心,抱着姜母撒娇道。
姜母顺从地随着姜遥“呸呸呸”,干瘦的手拍在姜遥后背上,絮絮叨叨,“我呀,总算能看到你成家了。以前我总担忧你呀,出去行商吃苦受累。你总把几个孩子留在家里,也就偶尔诚哥儿会跟你出去一趟,苦都让自己吃了。娘看着是真心疼……”
姜母语气有些低落,姜遥在姜母怀中拱了拱,卖乖道:“我并不觉得苦啊,其实出去走上真的很有意思的,可以看到好多天南地北的小玩意儿!”
姜母笑笑,没有和女儿争论,只是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我啊,原本的心愿就是你找个好人家。从前你说喜欢那位贵人,我心里可怕极了。贵人哪看得上我们这些泥腿子,我怕你爱着,一辈子见不到,忧思难过。又怕你见着,上赶着给人家。可是我们这样的身份哪里配得上贵人,进门做妾身不由己。你是个气性高的,受不得委屈。”
“说来也惭愧,娘今天看到那位贵人落难心中竟然有一丝快意。从前那贵人我们配不上,可如今倒不一定了……”,说着说着姜母双手合十拜了拜,“菩萨在上,信女知道这想法痴狂,造了口业,万般苦果皆由我。”
“他爱你,囡囡啊。他看你的眼神就像你爹当初看我一般。娘亲放心了……”,姜母的声音越来越轻,姜遥心中闪过一丝阴霾,想要抬头,却被姜母摁在怀中。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囡囡。”,姜母的声音平静,可这句话却像是在姜遥心中放起了鞭炮,炸的她体无完肤。
姜遥猛的抬头,姜母其实根本没什么力气。她看着姜母,女人的脸上尽显疲态,还是笑着的,却看着疲惫不已。
姜遥声音带着几丝颤抖,说不出是出于什么情绪,只觉得话在嘴边,难说的很。
“娘,你在说什么胡话……”
姜母却只是定定的看着姜遥的脸,干瘦的手指,隔空抚摸着,不曾触碰到,自顾自的继续说着:“我家囡囡胆小的勒。她不如你聪明,也没你心气大。可是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我做母亲的怎么会认不出来。”
姜遥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她竟不知姜母早已看出了自己已非原主,喉间梗塞,几度说不出话来。
“我呀,当时和当家的商量,请了秀才老爷来,我们是想让囡囡叫瑶的。玉字旁的那个,秀才老爷说这个字是玉中的玉,咱们囡囡有福气勒。”,姜母低着头自顾自的说道,“我不认得几个字,可是那个好字我记了好久好久。每一笔每一画我都认得清清楚楚。”
“好孩子。”,姜母抬起头对着姜遥笑了笑,“你的字也很好,我偷偷去问了竹哥儿,志存高远,你的家人一定很爱你吧。委屈你了……”
姜遥看着姜母眼眶中弥漫着水雾,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孩子,不哭。我要去找囡囡和当家的了,他们在等我……”
姜母伸在半空中的手,终究还是没能擦掉姜遥脸上的眼泪,僵硬着垂落掉下。
“娘——”
28. 吊唁
昨夜,姜府灯火通明,哭天抢地的声音直到后半夜才渐渐小起来。
今日街上的人议论纷纷——
“听说姜娘子的母亲好像去世了。”
“什么听说啊?我家舅娘就住那片听说昨夜闹了好大的动静呢!”
“听说今日吊唁咱们县令和沈氏商行的东家都过去了呢!”
“人死不能复生,姜娘子人这么好,还是希望姜娘子早日走出悲痛。”
……
人群熙攘,很快就热闹起来了,大家都忙着营生,街上处处都是吆喝声,旁的话也不再多说了。
姜府早已挂上白番,一片缟素。
姜遥一身素服,拨发徒跣,一张俏脸上红肿的眼显得格外分明。身侧有两位少年扶着,面上也尽是哀容。
“阿姐注意。”,左侧的少年身长玉立,衣袖宽大,颇有前朝衣带当风之感。
右侧的少年高壮一些,面容更显得憨厚。
姜遥拍了拍两侧姜竹、姜诚,门外身着白服的少女快步走来面色犹带泪痕,声音清脆,“阿姐,吊唁的宾客已经过来了。郑县令和沈东家也来了。”
“好。”,姜遥微微应和一声,任由少女也就是姜洵为她铺些妆粉掩盖满脸的疲倦。
“诚哥儿留在这里吧,竹哥儿和阿洵和我一起去见客。”,姜遥声音淡淡的,却还是掩盖不住其中的疲倦。两位少年松开手,任由姜洵搀扶住姜遥,走向前厅。
人很多,每一个人面上都真切的关心着姜遥,哀叹着姜母没享几年福。
郑县令一身青衫,看起来莫约二十七八岁,人显着清正,见姜遥过来,连忙迎了上去语调关怀,“姜娘子可还好,莫要忧思过度,令堂在天之灵也不愿你如此这般。”
姜遥拱手行了一个礼,回道:“多谢郑县令关怀,只是丧母之思难抑,倒让您见了笑话了。”
“何出此言。”,郑县令苦笑一声,“人之常情,我岂不能理解?姜娘子一片纯孝,某自是佩服。”
“谬赞。县令高洁,姜某更有一事相求。”,姜遥语调郑重微微一拜。
“姜娘子有事直说便是了。”,郑县令一边说道一边连忙扶起姜遥,然后叹一声,“某还应感谢姜娘子这些年出资赡养老幼,又资助学生,去年州县知府大人还赞扬我县有上古之风。”
“岂敢独占此功劳,此地清平自当仰仗于县令大人。”,姜遥又是微微一拜,“家母的墓志还想请县令大人多多费心。”
郑县令微微一笑,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值得姜娘子如此。令堂质朴高洁,娘子不提我也是应当提一提的。”
“那便多谢县令大人。”,姜遥行礼。
似乎是看到走过来的姜竹,郑县令微微叹气,“就是可怜舍弟了,明年会试倒是无法上场,又得再等三年了。”
姜遥拉着姜竹,姜竹行礼,姜遥微微一笑,道:“竹哥儿如今才十四,榜上孙山侥幸过了乡试。倘若家母还在,我也是要压一压他的。”
“明年可是天子登基第一次会试,错过了倒是可惜。”,郑县令不由得为姜竹惋惜。
姜遥眸光闪动,并未说话。
旁人不知,她却是知晓的。当今天子这位子坐不稳,要不了多久燕王就会造反,不过两三年,当今天子就得是过去式。如今做了天子门生,也只不过能风光个几年罢了。更何况……姜竹身份有异,乡试还能遮掩一二,会试殿试确是难说。
还有一个知情人……啧。
只不过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姜遥,面上犹带哀色,只是应和过去。
你来我往,宾客交谈之间,姜遥倒是不复沉溺于之前的悲痛,有了事情干倒稍稍叫人喘了口气。
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姜遥喘了一口气,稍饮了一些茶汤,向姜洵招了招手,问道:“先前叫来的大夫诊过了贵客吗?怎么说?”
姜洵一身素色,一张俏脸唇不点自红,此刻姐姐招手,立马哀哀切切地贴了过去,整个人依偎在姜遥怀中,软着声音说道:“自然是去了的,大夫说贵客近来身子好些那个腿可以开始治了。姐姐,需要我从账上再拨一点银子买些好药材备着吗?”
“你去做吧,家里的铺子可以适当开始售卖一些。”,姜遥摸了摸自家妹妹的头,满是爱怜。
姜洵向来是把姜遥的话奉做神谕,此刻也没多问为何,只是乖乖照做。
姜遥也没有解释,事情未定此刻多说一分便是留有一分破绽。
“我先去看看贵人,你先用膳吧,今日你也陪我应合了一天,想来也是累了。”,姜遥笑道。
“和姐姐在一起我才不累!”,姜洵撒娇道。
“好了好了。”,姜遥笑着拍拍姜洵,转身去了安置宋贺年的院子,素色裙摆随着少女转动绽开,像一朵含苞的花。
小院内——
宋贺年木着一张脸,听着医者的絮絮叨叨,见一身素衣的少女进来的时候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大夫,他这腿是今天就可以打断了吗?”,姜遥没看他,反是先去询问大夫。
“今天?”,大夫像是有些疑惑反问了一句,然后才接着说道,“可以是可以,只不过这位公子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可能会有一些痛。”
“你要今天吗?”,姜遥回过身,询问道。
宋贺年矜持的点点头,然后又追着解释跟道:“你在,我不怕痛。”
大夫展开医箱,开始取出所需工具,又取了一卷布条用手卷成团,一边递过去一边说道:“请公子咬着。”
也许是主家在这儿,大夫还跟着解释了一二,“毕竟打断确实是有些痛的,咬着布条也是怕病人情急之下不小心咬破舌头。”
宋贺年抿着唇盯了好一会儿布团,把头扭了过去,有些别扭的说道:“我不用这个。”
姜遥冷着一张脸用脚踹了踹对方,沉着声音说道:“别矫情,咬伤了也就算了,咬断了舌头以后可就说不上话了。虽然你本来也不说人话。”
“我又没说不用。”,宋贺年小声的嘟囔几句,指了指摆在旁边的小箱子,使唤人道:“你去里面,拿有一张帕子,我用那张帕子吧。”
姜遥心情一般,也懒得和他计较,顺从地开了箱子,箱子里放着两只很新的竹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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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这人也会有童趣?
姜遥没有想太多,翻找一会儿才找到了宋贺年口中说的帕子,看起来有些旧,边缘还起了些毛边,左下角绣着一枝兰花。
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没有多想,姜遥拿起来把帕子卷好,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捏起宋贺年的下巴塞了进去。
宋贺年发出“唔唔”的声音,一双丹凤眼里头带着谴责的神色。
姜遥吹了个口哨,把头扭过去,全当没看到。
大夫旁边的小医童,拿着麻绳把宋贺年捆的死死的,在宋贺年谴责的眼神中,姜遥甚至还搭了把手。
一切准备就绪,大夫掏出了锤子,步步紧逼,嘴里还说着,“公子莫怕,一下就好。”
姜遥刚转过来的头,立马又转远了。
太残忍了,我不看。
一声闷击,用手帕堵住的嘴,还能隐约发出一些呜咽声。
宋贺年那双丹凤眼中溢出生理性的泪水,额头冷汗直流,整张脸发白偏偏嘴唇塞着手帕被撑得嫣红,看起来颇为可怜。
姜遥听着感觉腿都疼了,再看一眼宋贺年心生怜悯,走过去用手遮住宋贺年的眼,难得安慰道:“没事的哈,不看了不看了,不看就没有那么疼了。”
手下的睫毛翕动,像一把小扇子扇呀扇的,掌心传来瘙痒的感觉。
姜遥抿了抿唇,看着大夫拿东西固定住宋贺年的腿。
片刻之后,大夫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朗声说道:“姜娘子这位小公子的腿就固定好了,这些日子可不要乱动,要是再长歪了,还得遭一场罪,现在等待骨头长正就好了。
我这再开一些补气血的方子,一日两次。”
“好,您开方子就是。”,姜遥收回手,从袖中取出包好的银子递了过去,温声道,“这是我们一点心意,还请您收下。”
大夫掂了掂银子满意的收下,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带着小童子出了门。
宋贺年身上的绳子已经解开来了,只是还有些痛,整个人窝在椅子中,浑身的汗浸透了衣服像是从水中捞出一般。
姜遥送了几步大夫,回过头来对着宋鹤年也温声地说道:“缓一缓,院子里没有杂役,小丫鬟们不合适,明天我回头聘一个来你院子。等一下我扶你去床上先歇着。”
“嗯……我想洗澡。”,宋贺年的声音懒洋洋的,还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似乎像一只慵懒的大猫一般对着主人撒娇。
姜遥失笑,伸出手把人搀扶起,笑道:“我可不愿意帮你擦身子,这可不合理数。我这个土包子是个小流氓,占了贵人便宜可不好。”
“我情愿让你占。”,少年的声音有些别扭,姜遥心跳莫名的失拍了一跳。
把人送回床上,姜遥有些慌乱的告退,就连宋鹤年叫嚷着桌上有浸湿了的布巾让她敷敷眼睛也装作没听到。
回到院子里,一身素衣的姜洵坐在屋子里,见到自家阿姐回来,整个人欣喜异常。
“姐姐你快来,我给你新绣了帕子。”
姜遥看着那个帕子,左下角上有一枝很眼熟的兰花,脑袋晕乎乎的。
29. 姜竹
姜遥怀着复杂的心思,揽着妹妹睡了一夜。清早醒来,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又忘了说那件事。
烦人的宋贺年,本来分明每次都已经想好要和对方谈一谈,偏偏一见到人,就莫名其妙的发生一些怪事,最后总会落荒而逃忘了说。
姜遥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和对方好好谈谈!
素色的长裙划过门槛,走动间衣带当风。踏入院内,宋贺年此刻坐着轮椅上手中捧着一本书,见姜遥过来手中的书放至腿上,他原本冷淡的面色如冰遇火顷刻之间喜悦蔓延。
“怎么想起来看我了。”,宋贺年微微偏头故意不去看姜遥,语气中带着别扭。
姜遥下意识的想回一句不欢迎?那我走,然后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硬生生压下即将说出口的话语,整理一下情绪,开口先是吩咐院子刚聘的杂役,“你先出去,我有事同宋公子商量。”
人出去了,宋贺年才转过头看向姜遥,抿了抿唇,“他走了,你要同我说什么?”
姜遥微微皱着眉,眼神偏向一边,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还没等她开口,便觉察到袖口被谁轻轻的摇了摇。
姜遥诧异的目光盯着拽着自己袖子的宋贺年,宋贺年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反而颇为专注的又摇了摇。
“你干嘛!”,姜遥莫名其妙的有一点羞愤把袖子从对方手中扯出,带点儿气鼓鼓的盯着对方。
宋贺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扯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慢悠悠的说道:“你不说话,我等着也无聊,玩一玩袖子而已,又没有做什么,干嘛这样。”
“要玩玩你袖子,别动手动脚的。”,姜遥没好气的顶道。
这么一插科打诨,姜遥原本内心中的忐忑也都尽数消散去了,此刻揉了揉眉心坦诚道:“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了,这事我也就直接坦诚相待了。竹哥儿的身份你到底知不知道?”
“谁?”,宋贺年有几分摸不着头脑,略一思索之后才吐出自己的猜测,“当年你自己选的那个?”
“嗯。”,姜遥神色怏怏,点头确认,然后才继续说道,“当年你劝阻我,是不是看出来了什么?”
“呃……就是看出来的有些不对嘛,那个孩子不合我眼缘。”,宋贺年打着太极,语调含糊。
姜遥有些激动,双手按着宋贺年的肩膀,把人死死压在轮椅之上,逼问道:“你不要再扯东扯西了,我只要确认你是否知道。”
两张面孔靠得很近,瞳孔中倒映出各自的面庞,呼吸声在耳侧交替。宋贺年像是失了神一般死死的盯着对面少女的眼瞳,近乎痴迷的追逐着里面自己的倒影,“我略有一些猜测……只是我说出来了,你会生气吧。”
“你果然看出来了。”,少女像是失了力气一般向后退几步,面色有些颓丧,因此也未能注意到宋贺年眼中闪过的遗憾。
“她是女子。”,姜遥缓了缓气,给自己倒杯茶,凉茶下肚压了几分火气,这才继续说道,“当年他娘生下幼女可惜孤儿寡母难防家贼,只好指女为男,人又去的早。后来的老秀才教人,也许发觉了吧,可舍不得竹哥儿才学也欺瞒于她,弥留之际也只含糊说。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箭在弦上了。”
当年的姜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女子,只是坚守着过去的母亲和老师的教导,不同人亲近,从不在人前解衣。
谁知道偏偏出了姜遥这一个意外,那时刚收养人,偏偏也赶上最开始忙着做生意的时候,忙起来也只顾着请了人教养。
这不等到姜竹来了葵水再也瞒不下去,被发现的时候,姜遥感觉天都塌了。对内,要安抚突然男变女发懵的姜竹;对外,还要想想如何应付过去。
看着神游天外的宋贺年,姜遥虽然知道此事也不怪他,但是多少还有一点迁怒,拿手戳了戳他,反问道:“先不说别的,你告诉我现在你还能一眼看出他是男是女吗?”
“不太能。”,宋贺年回过神来摇摇头,坦诚的说道,“我母亲以前女扮男装,和我说过一些。她当时很瘦,虽然是男子打扮,但是骨架看起来不像,我也只是有些猜测。你又很坚定的要,我总不能让人当场验明正身吧。至于现在,你把人养起来了,说是瘦弱一些的男子,应当也有人信。”
来不及吐槽宋贺年母亲为什么对女扮男装有如此深刻的见解,姜遥现在只连忙追问,“如果姜竹还想继续往上考……”
宋贺年摇头,“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瞒过去的,乡试已经是极限。我朝对举子颇有宽待,虽不至于扒光了衣服搜查,但在往上若会试登科,殿试……天子面前能人辈出。”
“前宋不是有两位女童入考吗?”,姜遥喃喃自语道。
“也就博了个名声,没人希望他们入场。若是不去考如今再维持下去,有个功名在身也方便,若是哪天想要做回女人也能假死。若是为官,官员枉死……”,宋贺年叹了口气,“倘若刚开朝的时候人手短缺,或许还能做个浊吏,只是也难。还是要问问他自己的想法。”
刚开朝……姜遥心中咬牙切齿,将这三个字翻来覆去嚼了两遍。倘若过几年燕王造反成功,是不是可以梦上一梦。不过如今说这些都还太早了,她能重生,那此时与当时又哪能算得上一模一样。
“他当了十四年的男人,哪还愿意再做女人,女子难做。”,姜遥嗤笑。
“……都难,说到底,无权无势最难。”,宋贺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有些许闷闷的。
“难得听你说一句人话。”,姜遥有些赞许,随后话锋一转,“那今日之事还请贵人彻底烂在肚子里头,好赖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喜欢你,不至于恩将仇报。”,宋贺年有些失笑,“你是他们的姐姐,那我也可以是他们的姐夫。”
姜遥大大方方的甩了个白眼过去,没好气的说道:“我可尚在孝期,你这话说出去污了我的名声,我可要上衙门告你。”,一边说还抽起宋贺年腿上的书本,假装要打他。
宋贺年笑起来也不躲,反而嘴欠道:“你欺负我一个坐轮椅上的算什么事?再这样我可要叫你,叫你对我负责了!”
姜遥听到这话,把书本往宋贺年怀里一扔,嘟囔道:“不要说这种鬼话,走多了夜路碰到鬼啊。有点吓人了,兄弟。”
“我爱走夜路。”,宋贺年像是有些不高兴,声音冷淡。
这话姜遥不知道如何应答,她当然知道宋贺年的心思,可她……她自己的心思自己却不明白,于是另起话头,“贵人不用和家里报个信吗?有需要的话直接找我。”
“现在吧,你来给我研墨。”,宋贺年,声音有点闷闷的,姜遥猜测或许他并不愿意让自己这么狼狈的形象出现在亲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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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直言,有些时候尽管心知肚明,但是善意的隐瞒还是相当重要。
姜遥无意戳人心事,总之对方也答应了为自己保密,熟真熟假已经不重要了,有些事还是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刻也依着他,去房中拿了笔墨,帮他磨墨。
清风拂过,小院中身着素衣的少女挽袖磨墨,身旁少年坐在轮椅之上,一身青衫,左手执笔,一派岁月静好。
墨迹未干,姜遥拿起来吹了吹,夸赞道:“我以为你的性格应当会去写狂草,没想到这小楷,居然还写的挺好看的。”
“你会写吗?”,少年的声音温和,眼睛也亮晶晶。
姜遥哽了一下,实不相瞒,她到现在都还没有驯服毛笔。虽然有些尴尬,但也是实话实说,“我不会,怎么了。”
听到回答,宋贺年的眼睛愈发亮,口气中似乎还带着一些扭捏,“那个、我教你写好不好!”
姜遥刚想拒绝,却被对方抓着袖子。
摇一摇,摇二摇……
在看到对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好吧,菩萨在上,实在是美色误人,谁能忍心拒绝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呢。更何况男色……赏心悦目。
“好吧……”,话刚说出口,姜遥心中就有一些后悔,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怎么这么轻易就被美色迷惑住了。但是转念一想,如今守孝旁的事也不好做,他都坐在轮椅上了,让他一让又有何妨。
大女人让让小男人又如何?!
可坐了下来,听着轮椅“咔哒咔哒”的响声,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气息包裹住自己,姜遥心中又有些胆怯后悔。
对方指点着,修长的手指隔着衣服捏着姜遥的右手,凑到耳边说着笔要如何握,酥酥麻麻的气息打在耳畔引起一阵瘙痒。
“专心。”,似乎是察觉到少女的走神,宋贺年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又在她耳边说道。
姜遥善用右手,宋贺年原本是想用右手把着少女写一写,可修长的手指握着,手腕上青筋浮现,却还是忍不住颤抖,连带着墨迹也歪了一二。
姜遥的视线放在对方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上,似乎是被少女的视线灼伤到,宋贺年收回手,姜遥此刻心思也不在笔上。沾了墨水的毛笔掉了下来,在纸面上绽开一朵大大的墨花,然后“咕噜咕噜”,一路滚下桌。
但此刻二人的心思都不在毛笔之上。
“很丑吧。”,少年的口气带着几丝嘲弄。
姜遥不知道哪生出来的勇气,推翻了她先前做好的所有心理防线与准备,强硬的伸出手把宋贺年的右腕抓出来,狰狞的疤痕暴露在天光之中,少女的声音清澈,犹如清泉流过山涧,“不丑。”
像是被这两个字灼烧到一般,宋贺年用力想将手抽出来可偏偏右手使不上劲,挣扎反而显得更狼狈。他分明是不想在姜遥面前,显现出如此狼狈的模样,可偏偏刚才气氛太好,才让他忘了……
“你松开!”
姜遥死死的攥住对方的手,手指抹过疤痕,她摸的很认真,像是要把这道疤记下来。
“你听过瓷器开片吗?那种很清脆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花在上面开了一般。裂纹反而让瓷器更美,独一无二。你的疤在我眼里不丑,真正觉得他丑陋的人都是……”,像是斟酌了一下,姜遥弄得继续开口,“蠢货。答应我,我们不跟蠢货玩。”
30. 来客 大声密谋, No
那天发生了什么两人闭口不谈,这些日子姜遥深居简出,只是指点以姜洵借为母积福的名义抛售铺子上的瓷器,又将钱财施舍帮助县府赡养老幼。
至于宋贺年成日里在院子里呆着,好好养着腿,只是偶尔要一些书和纸笔。宋贺年不曾寻姜遥,姜遥也就不曾再来见他。日子就这么平静,似水一般的过去了,转眼三个月倒像是在梦中一般。
“阿姐你回来啦!窑上还好吧。”,姜洵见自家姐姐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姜遥摘下头上的帷帽,旁边的姜诚忙去倒了杯茶,自己先喝了之后再给自家阿姐也倒一杯,埋怨道:“今日日头也太毒了,晒得人都睁不开眼,窑里也是热的。而且让他们先停了别做别晕在窑里了,这些人阴奉阳违真是!”
“他们也是担心工钱,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姜遥灌了一口凉茶,这才觉得浑身蒸腾上来的热气消散了些,然后才接着说道,“你也别说他们了,前些日子你还不是说想去山林里打虎吗?少年怙勇,再这样我倒要叫人打断你的腿,让你好好在家里安生。”
“阿姐。”,少年拖长了声音朝着自家阿姐撒娇。
“撒娇也没用,算上虚岁,你今年也才堪堪十六,十五半大的小子仗着自己少年轻勇,干这事!”,姜遥有些生气。姜诚便是当年的狗蛋,也是宋贺年亲自说的看着好,人是脑袋小小力气大大,前些日子被人教唆上山打虎,差点没把姜遥气死。
“你呀你!”,姜遥纤长的手指用力的戳着姜诚额头,“省省心吧,你再这样往后走商都不必跟我去了。”
“对不起嘛,阿姐。我也是听人说,想打个虎皮子给你做披风,那可威武了!”,姜诚垂着头眼里还是不服输的光。
真是家里一个女孩儿,一个女扮男装的孩儿,两个妹妹都是乖乖巧巧的,一个好读书,一个帮衬着自己经商,显得这个皮猴子更是脑疼。偏偏这人又纯孝,只是脑子不大好使,老是仗着一身蛮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青春期上来了。
“我要什么虎皮披风?我可不稀得,你呀,争争气像妹子好好帮衬我我可就开心了。”,姜遥气得脑痛,姜洵连忙贴了上去帮姐姐揉额头。
少年人还有些不服气,姜遥实在是不想看见他把人打发走了。
“姐姐今日有客人上门了,是来找住在小院的那位贵人。”,少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配合着摁头更是舒服。
“你有心了。”,姜遥拍了拍自家妹妹的手微微夸赞,“我不在家倒是劳得你劳心又劳神。既然贵客上门,我作为东家自然也是应招待一二。”
“姐姐,我备好了礼,我想着贵人看不上那些俗物,便从自家挑了几顶顶顶好的瓷盏,还有我们先前暂停售卖的瓷花,再填了一些山野特产。姐姐,您觉得我这礼备的怎么样?”,姜洵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只求夸奖的小猫。
姜遥故做悬疑,先是把脸色微微沉下来,在对方看着有些紧张的时候,这才轻笑出声,伸出手指刮了刮妹妹的鼻子,笑道:“好宝,你算是可以出师了!我带着东西走一趟吧,你去劝慰一下诚哥儿,我知道他是想打个好东西送我当生辰礼物。唉,他有这片心,我便满足了。”
“好姐姐,您就满足他的心,不满足我吗?那我也可要生气了!”
两姐妹笑闹做一团,片刻之后,姜遥整理整理衣着带着礼品去了宋贺年的小院。院门微合,姜遥进去了却发现人不在,东西放下便想着找寻一二,穿过一道回廊,却听得人声——
“舅舅,您别说了。当年的事我也不好多说,您说说朝中这些天如何?我爹和我……和我兄长如何?”,少年的声音带一点沙哑,姜遥听得真切是宋贺年。
另一道声音略成熟一些,想来应当就是宋贺年口中的舅舅,此刻那道男声略显无奈,“行吧,你不让我说,我也就不说了。真是的,我说替你提亲姜娘子你还生气了。”
一墙之隔,两人并未察觉姜遥,反而继续说话。
“朝中嘛,你也知道咱们这位如今上去也是多亏了他爹,可惜人纯善一些。”,宋舅舅有些感慨道。
“您是说他把几位世子都扣在京中,还逼迫几位王爷准备削藩也叫仁慈?假如我的那个老头翘辫子了,我和那个疯子在灵位之前打出狗脑子也算仁慈的话。”,宋贺年声音毒辣。
宋舅舅忙去拉他,手上连忙去捂住他的嘴,又焦急又小声的说道:“我说我的祖宗哦,小祖宗,你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你小时候就顽劣,如今大了,真是什么大不腻的话都敢乱说!”
“姜家都是些质朴人,再说了你真担心有必要拉我出来吗?我们为什么不在院子里讲。”,宋贺年即使是面对自己舅舅嘴也没有放松过。
“你呀,我知道你这些年受了苦,性子也变得尖锐了。唉……当年你娘我也就劝过了,也没劝下来。”,宋舅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当今的是我们也不好插手,反正今年几位世子不是也放回去了吗?现在你哥你爹正得当今重用,你、你怎么想的?你若是想回去和你哥掰一掰手腕,咱家也支持的。毕竟我们家的女儿也死的不明不白……”
良久没有说话,宋贺年声音像是被烟熏了一般,沙哑极了,“我想他们去死。”,说到这里竟然发出低低的笑声,像是一只山野精魅一般骇人,“可是我娘最后一句,和我说的最后一句,是让我不要争?”
“你娘也是担心你,我知道你这孩子聪慧,可是你、那位兄长毕竟大你十几岁,你还没出生,人家就跟着上战场了。”,宋舅舅跟着劝慰,“再说了,你现在也有了心仪的女子,咱们就好好在扬州窝着、开开心心的娶妻生子。”
“他们也风光不了多久。”,宋贺年的声音冷冷的,“当今,呵,把人质都放回去才是疯了。我见过燕王,那位决计不会如此平淡的放过此等屈辱。”
身为叔叔被侄子摁在地上摩擦,弯腰讨好,还要被步步紧逼。唯一的两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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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勒令上京,更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放走两位世子是陛下做过最错的决定。”,宋贺年一字一顿道。
宋舅舅恨不得拿手把自家傻逼侄子的嘴捂起来,天杀的他到底是犯了什么错,年轻的时候妹妹异变成恋爱脑,如今年纪大了,也没放过他。
“算舅舅求你了,小点声吧。姜家人少,今儿个虽然也出去的差不多了,但是人家也不是都死光了呀!”,宋舅舅拿袖子捂着脸一脸哀怨。
宋贺年嘴角抽搐,似乎也有几分无语,“那你为什么要拉我来这边,为什么不能在房间里谈?”
“我原本以为姜家会派人盯着你啊,毕竟他们商贾为利,提前知道点消息可能得不少好处。而且看看他家呢木头,质量也一般,估计不隔音。我听了消息,一路赶过来,水都没喝多少,你这泼皮过得还挺好。”
这就很尴尬了。
最后宋舅舅干巴巴的解释一句,“我找的这地方也偏僻啊,我看了他家也没请多少人,这地方都荒的差不多,肯定没人。”
宋贺年沉默,良久之后才有些叹息的说道:“舅舅还好你不上朝。”
哎呀,这说的啥话?!宋舅舅气的想给自家侄子一个爆栗。
“总之,压点宝在燕王身上。”,宋鹤鸣声音有些干涩,似乎即将说出的话令他也有些犹豫,“真打起来了,肉还是烂在他们家里,百官会帮谁可不一定。”
“行啦,听你的。话说你真不跟我一同回去?”
“……不回。”
“那行吧,听说姜娘子今日视察他家的窑了,我怕是拜访不到主人家。他在一个男丁跟他走了,另一个据说去拜访游学了,就一个妹子在家里,我一个大男人也不好待在这。我回头先告辞回去客栈,云卷云舒也跟着我过来了,回头我让他们上门伺候你。”
“嗯。”
两个人走远了,姜遥几乎背部要出了一身汗,整个人紧紧的贴在墙壁上,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两个人的声音不大,只是此地过于寂静,偏偏又与同姜遥只隔着一道墙壁,这才被姜遥听得真真切切。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姜遥这才脱力跪坐在地上。
此刻,哪怕是她也忍不住在心中痛骂——这两个人神经病吧,为什么不在院子里谈这种事啊!什么警惕有人偷听监视,找了个破落地,找也就算了,找个开放的?这算什么?有点警惕心,但不多吗?
虽然这个地方平常确实没有人来,当时买宅子姜遥做主买了套大的,姜家人少,就算加上聘用的杂役奴仆也用不了多少。小半套地方都荒废了,这边还是宋贺年住进来的时候临时清了清那间。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们为什么要在别人家大声密谋啊!
说不出是因为偷听到的消息崩溃,还是什么原因,姜遥此刻真的有点想问候对方的祖宗。
上辈子没积德吧,摊上这么些倒霉子孙?杀头的大事,还找个空旷的地方聊?
31. 撕咬
那天下午的事情姜遥没有和任何人说,守口如瓶,权当未曾听见过。可是一连过了三个月,北地燕王都举旗造反的旗帜了,宋贺年的腿脚都好利索了,这家伙还是赖在姜家不曾走动。
姜遥坐不住了,晚上翻来覆去还是被这事闹得睡不着,咬咬牙,决定找宋贺年谈一谈。
夜色如水,少女提着一盏油灯缓缓而行,长长的裙摆划过像一条蜿蜒的水。
“扣扣!”
门被敲响,确保里头的人已经听着了,姜遥耐心的站在门外。微凉的风吹过她的脸颊,撩过她的长发,而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那。
门被打开,宋鹤年身上穿戴整齐,显然还未就寝,看到姜遥过来眼睛亮了一亮,嘴却还硬着,“怎么那么晚登门,你不会对我有些非分之想吧。”
“进去说。”,姜遥不大想在外面说,晚风吹着有点冷。
进了厢房,宋贺年把油灯又拨亮了一些,倒了一壶热茶,拿了些糕点摆在桌面上,“你喝点茶,暖暖身子。”
姜遥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喝着,而对方就像一条小狗一般,眼神亮晶晶的、像盯着肉骨头一样盯着自己。
茶喝完了,整个人算是热乎起来了。姜遥手中捧着还有余温的茶杯,动作看起来有些慢吞吞的,说出的话却是冰冷,“你怎么还不走。”
宋贺年原本准备给她拿点心的手在半空中一顿,随后故作平静的说道:“我在这里不好嘛,我有那么碍眼嘛。”
“……”,姜遥沉默一阵,随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说道:“你们那天的话我听到了。”
见宋贺年不说话,姜遥再次开口强调道:“那天,你和你舅舅,西墙下。”
“……干嘛要说出来。”,宋贺年沉默,声音很轻,“我付的银子不够多吗?”
“住宿费,你**怎么说的和瓢资一样。”,姜遥有点咬牙切齿,压着声音的怒火,“你能不能不要再逃避了!”
“你在用什么立场来劝说我!你不是一样也在逃避吗!”,宋贺年也咬着牙,声音低沉,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你不是要复仇吗?你难道一点都不恨!你的腿、你的手,你用左手这件事之前有人知道吗,难道他们不是冲着毁了你一辈子的目标去的?!你就那么甘心放过他们!”,姜遥没有回答宋贺年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说到动情处声音还带着一丝颤抖。
宋贺年紧紧盯着姜遥,直到少女偏过头,他像是实在无法忍耐,上前两步伸出双手强硬的捧住姜遥的脸颊,强迫姜遥与自己面对面。
“你看着我!看着我!请不要再逃避了,我、我明明也感觉的到你是喜欢我的……”
昏黄的烛光之下,夜色寂静,姜遥感觉到耳边声音颤抖确实无比清晰,无法再逃避。脸颊两侧男人手传递过来的炽热的温度,显得分外明显;避无可避,抬眼望去少年人的眼瞳中倒映出自己狼狈的模样。脸上传来湿润的触感,是宋贺年的眼泪,很凉,却好像灼烧到了皮肤。
姜遥喉间干涩,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的,合上眼,低声说道:“喜不喜欢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宋贺年的声音罕见的变大,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重要的,这不重要。”,姜遥睁开眼坚定的说道,“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确实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宋贺年,你要让我怎么回应你?说话!”
耳畔只传来男人的抽噎声,姜遥皱着眉,狠狠将额头向前一撞,额头撞向额头,传递来敲击的闷痛。
宋贺年被撞倒在地,姜遥骑坐在他身上双手揪着对方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你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回应你吗?你凭什么说我喜欢你!”
宋贺年不反抗,整个人躺在地上,发带在争执之间散开,如墨一般的长发垫在身下,他只用那双悲伤的眼睛看着姜遥。
姜遥像是被他的目光灼烧到一般,伸手捂着他的眼睛,声音也跟着闷了下来,“我不知道,也许我在害怕吧。”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系于一人。就像做生意,谁会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另外一个合作对象。被人宰了,那就亏死了。”
手掌下的触感瘙痒,或许是宋贺年在眨眼睛吧,姜遥微微使了几分力,顺手又把对方的嘴蒙上,“听我讲!我不想要什么情情爱爱,我要钱!我要权!”
手底下彻底没有动静了,姜遥盯着宋贺年的脸已经看不清对方这张脸了,上面自己两只手盖的严严实实。
“你爱我?爱这种软弱的东西。”,少女发出了一声嗤笑,随后自言自语道,“你现在是爱我的,可是以后呢?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放弃争权夺利复仇的机会,你现在说着爱我可能不后悔。可将来仇人深居高位,他在云端,你在泥底,你能一辈子不后悔吗?”
“能吗?”,姜遥松开手,反问道。
“我……我能。”,宋贺年喘着气,咬牙说道。
“你能我也不信——”
少女的声音尖锐,带着厚茧的手,放到了宋贺年的脖颈上,声音中带着几丝癫狂,“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你知道无权无势卑躬屈膝是什么滋味吗?是对方轻蔑的眼神,随口说道,甚至不在乎你还在场便讥讽。你是蝼蚁,没有人在乎蝼蚁的感受。我付出了这么多……依旧只是从一块案板跳上了另一块案板……谁都能踩上一脚,谁都能来分一杯羹,可我还要笑着、笑着说阁下能看上是我之荣幸,凭什么、凭什么呀……”
感受着颈间越来越大的力道,呼吸道的空气在逐渐减少,每呼吸一次,整个鼻腔都是火辣辣的痛。
应当是很难受的,可是宋贺年在笑,笑的狰狞,也对,没有人会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温和好看。
明明是濒死,可是宋贺年却不挣扎,伸出手将身上人压了下来,抱了个满怀,轻拍着少女的背部。
“咯、咯……”
埋在少年的胸怀中,鼻尖是苏合香的气息。他们两个衣物上染着的香是一样的,原本姜遥不爱染香,是宋贺年送来的香料,霸道的要姜遥每一件衣服上都染上……
手下的挣扎越来越小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就没有挣扎过,背部……背部已经很久没有再传来动静了。
像是一束光射开迷雾,姜遥思及此脑中的癫狂,像是如潮水一般褪去。她苍白着一张脸,手下绵软的触感像是针一般刺着,她慌张的松开手。
像是有些害怕,少女俯下身想要查看身下人的情况,却被身下人抱着腰身,反身相欺。
天旋地转之间,姜遥看不清对面人的神色,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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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恐慌像潮水,可她也说不出为什么。
她闭上眼,躲避着以为会袭来的痛苦,可最后也只感觉鬓边落下了轻轻一抚,像是蝴蝶突兀地停留在花枝,花枝摇晃蝴蝶飞走,若即若离。
“咳……不、不要怕了。”
狂跳的心脏终于平稳地落回胸腔,姜遥这才发现自己在发抖。偏偏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的说道:“我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偏偏是我呢。十四岁的时候,我婶母带着他哥哥来想让我嫁给他。他哥。”少女短促的笑了一声,“三十几,和我爹一样大了。好不容易赚够了钱,想办法拿到女户文书,把他们都压死下去了,然后因为我的手艺又被死猪县令看上。”
姜遥平静地说着,好像这些事情与她无关,她像一个局外人,心中在嘲笑。感受着抱着自己的手臂在发抖,她反而有些快意,自顾自的越说越起劲,“所有人都说嫁给县令,我真有福气。说他没有儿子,我努努力生个儿子,忍一忍,多熬几年熬死了以后就是我当家作主了。呵,妾通奴婢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姜遥侧过身,微微发冷的手抚摸在宋贺年的脸颊上,像游蛇一般,语调带着些哀怨,“你看,我不服输。我赢得了贵人你的青睐,我把他们都踩在脚下了。可是我不甘心,只有这样,我心中的火一刻也不停。你爱我,贵人,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战乱将起,怀抱重金有如稚童报金穿行闹市,我怎么能不怕呢?”
姜遥知道自己在示弱,在试图驯养利用,但是她知道宋贺年一样也知道,他们心知肚明。
宋贺年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将姜遥的手捂在手心,语调有些抱怨,“好冷。”他垂着头,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的手包裹住少女的手,轻轻的说道:“如果我死在战场上你会为我哭吗?”
“我可以成为你的遗孀。”,姜遥盯着烛火,烛光跳动。
“你不是女户吗,那我应该入赘吧。姜宋氏,好听吗?”,明明是在询问,但说起来,宋贺年自己反而先笑了起来。
“好听。”
相顾无言,姜遥坐在宋贺年的腿上,声音也在这些飘忽,“其实我这个人很坏的。我婶婶被打死了,她连眼睛都合不上,我把他唯一的儿子的手打断了,他这辈子没办法再考了。那个县令现在可能坟头草都三米了吧。你听他们说我资助学生、给鳏寡孤独捐助物资,还有灾年救人……其实我只是想要一个名声。有个好名声,再有人想欺压剥削我还得掂量掂量。给当地县令做政绩,让他庇护我。”
“什么坏不坏的!论心不论迹,世上无完人。”,宋贺年打断姜遥,郑重的说道,“他们是咎由自取,你只不过是为了自保。男人们为了争权夺利使的计谋更加毒辣,可有谁说他们?就算、就算你是个坏女人,那我也爱你。”
“我还会打人,我生气了就想砸东西,骂人打人。你不怕我坏脾气,一巴掌扇你脸上吗?”
“我不怕。我脸皮厚,你多打打。手痛了,我给你揉一揉吹一吹。”
“你出去。”,姜遥感觉眼眶酸涩,声音中也带了几丝哽咽,“我要静一静。”
“好。”
门开了又关上,隐约能听到宋贺年和他那个听到动静过来的随从在讲话。
室内,少女蜷缩起来,头埋在膝盖上,隐约有些颤动。
32. 离开
天光微亮,床榻上的少女眼皮颤动,像是做了一夜噩梦,面色苍白。
姜遥睁开眼,天光微弱,有些恍惚坐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宋贺年的床榻上。下了床,头还有些痛,一边揉着额角,一边朝外走去,余光一撇撇到桌面上,似乎有东西。
桌上放着一封信,拿着一袋银子压着。姜遥展开信,看完之后面色复杂。
信很简短,只说自己投奔燕王去了,可能从军中小卒做起,见信勿念勿挂,来日,当带着军功赘得姜家婿。
人走了,姜遥却有些后悔,昨日晚上有些过于刻薄。把信收入袖中,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昨天晚上泡的茶水早就凉了,此刻喝下肚倒让人清醒。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怔怔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院门被敲开,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阿姐?你在这儿!”
是姜洵。
“怎么了?这么急着找我。”,姜遥尽管喝了一杯凉茶,声音还有些干涩。
姜洵跑的气喘吁吁的此刻喘着粗气,扬扬手中的信纸,喘着气说道:“姜诚那个王八蛋,留了一封信就跑了。他留给姐姐的那封信我还没拆,旁边是他写的,说他走了,这个信交给阿姐!”
姜洵端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就咕噜咕噜的灌茶,喝完水一抹嘴巴才继续说道:“早上我听王姨他们说咱们府上的客人走了本来还不在意,但是姜诚院子里的小子过来说他人不见了,就留了封信。我到姐姐的院子里找没找到,猜想会不会是在贵客这里,所以才过来。”
“……信先给我看看吧。”,姜遥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宋贺年的院子里面,只是先看看信,姜诚那小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室内一时安静,只是随着姜遥阅读那张信,捏着那张信纸的手不住的颤抖。看完了,将信纸狠狠拍在桌面上,连桌上的茶盏都跟着一跳。
“这混小子疯了!”,姜遥气得爆喝一声。
“怎么啦姐,他是惹了什么事吗?”,姜洵连忙凑了过去,给姐姐揉揉头,低声询问道。
姜遥面色一僵,但还是解释道:“昨夜我与贵客起了一些争执,这小子原本是来找我一路找过来,结果偷听到了。北地燕王起义,他想去投奔燕王,怕我们不同意先斩后奏了。”
“他疯了不成!那燕王势弱,怎么看都是朝廷会有赢面啊!这家伙可别牵连了我们所有人啊!”,姜洵有些不解的吐槽道。
想到信里劝诫的什么“阿姐,以后你们吵架的时候能不能把窗子关上啊。”,还有什么“姜竹为家里考取功名,姜洵为阿姐打理生意,就我一事无成像个蠢货。”,姜遥就气得额头青筋跳。
“姐姐,我们现在要不要去把人追回来!”,姜洵连忙追问。
“来不及了,他偷了家里的马,昨天晚上就出发了,现在都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哪里追的赢。真是……”,姜遥气的脑袋痛。
家里总共就两匹马,除了姜遥自己骑的乌云,剩下的原本是想送人,没想到礼物没送出去那老爷先掉马了。人头滚滚落,这马也只能留在家中了,谁能想到会惹出这事。
“燕王不一定不行,先前侥幸见过一面,也算是救了阿姐一条命,阿姐也比较看好他。”,姜遥梗了梗,知道既然宋贺年走了,那么接下来她也应当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下一步了。
姜洵脸上还带着懵懂,姜遥揉揉眉心说道:“你去把阿竹叫过来,这事情重大,我同你们两个人一同商议。”
“好。”,姜洵点点头先去叫人了。
姜遥干脆在原地收拾一下自己,好赖把头发梳整齐,方才是真有些狼狈。想到姜诚想要建功立业,更是觉得脑袋疼痛。
姜竹一身书生气,似乎刚刚才梳洗完毕,头上的冠都没带稳,就被姜洵拉了过来,见到姜遥先拱手行了一个礼,“阿姐。”
“你们两个都坐下吧。”,姜遥扯了个凳子,让他们两个坐下。
然后起身巡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关门关窗,确保接下来的话不会有任何人听到,姜遥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今日我们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吧。姜诚去北地参军了,我也有意投靠燕王。姜竹是女子。”
整段话里面唯一没有提及的姜洵一脸懵逼,啊,只有我被排除在外吗?
姜竹看着盯着自己的姜洵尴尬一笑,指了指自己微笑道:“其实我也是前年才发现的,我先前一直以为自己是男的。”
那很完蛋了。
姜遥清咳一声,道:“之前我没和你们说也是还在想这件事怎么办。阿竹,我当日同你说的话,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你还想继续往上考吗?”
姜竹笑笑,道:“阿姐,我学了这么多年,以前小的时候只是觉得只有学得好才能吃饱饭,为了自己。可是后面越学越觉得想用自己的才学,为旁人做点什么。”,说到这儿有些落寞,她道,“我那群同窗都不如我,如果只是因为男子,他们就能继续我不甘。”
“哪怕有危险?”,姜遥问道。
“朝闻道,夕可死矣。”,姜竹坚定地回答道,“倘若我愚钝,我也便不再说这件事了,可偏偏上天给了我如此才智。”
姜遥叹了口气,拉过姜竹的手摸了摸,“也是苦了你了。”,然后另起话头道,“当年我十四,得梦中遇仙,故而有了那尊瓷像。实则那日,我亦窥得几分人间气运。咱们都是自家人,我也便直言了。北地有天子气,将来亦有一番功绩。我原本还有几分不信,但是去年行商托贵人的福走运见了一回燕王,我便信了。”
姜遥半真半假的用着神仙的托词说着,毕竟梦中得遇神仙是个好话,真说什么穿越时空什么历史,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拖出去烧了。
“那我们现在是要变卖家产,举家去投奔燕王吗?”,姜洵询问道,随后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说道,“怪不得姐姐您之前就让我慢慢把生意缩小,把铺子关了一些。”
“我有此意……”,姜遥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姜竹打断。
“阿姐我们不能一下子所有人都走!”,姜竹沉声,在姐妹二人将目光投来的时候继续解释道,“我们若是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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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都走了,定会引来他人的猜疑。更何况我想姐姐原本的想法是希望我在燕王未得势的时候便在手下做个小吏?”
姜竹苦笑一声,这才继续说道:“阿姐,倘若我的身份一直不被发现也就算了。如若发现了对方肯定会怀疑我们有意欺瞒。”
“……那你想怎么办?”,姜遥有些沉默,她知道姜竹说的是对的,可是事情哪有两全的法子。
“我留在这里,一来掩人耳目,二来我不善经商家中自然可以沉寂不予引人注目。若他日北地能登大宝,定会广开恩科,那时我便堂堂正正的考。此事便是我一人所为,与家中兄弟姐妹无关。更何况若我跟着过去,难保到时不会认为我们上下一气有意欺瞒。还不如留我在这,落不成姐姐还可为我求情一二,保住一条性命。”,姜竹将自己心中的话说出。
“阿竹……”,姐妹二人齐声唤道。
“姐姐不必再劝,我岂能为了自己的抱负拖累家中人。”,姜竹摆手,笑道,“若真如姐姐所说,得遇明君,我有才学能考上,明君哪会让大才蒙尘。更何况阿姐已助我良多。”
“你有此心,倒是长大了。”,姜遥摸了摸姜竹的头,算是默认了。
姜洵也挨了过去,依偎在姐姐怀中,撒娇道:“姐姐,人家也懂事,夸我一下嘛~”
“你啊!”,姜遥感叹道,“得遇你们算是我之大幸。”
大家互相通了个气,自然很快就行动起来。姜洵维持着几家不多的铺面,缩小营收,同时有意无意放出姜遥昨夜梦见亡母,哀悼大伤的消息。
再过月余手上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姜遥授意姜洵放出自己将往外地求神的消息。果然这种不太平的时候要出去,自然少不了县令盘问。
郑县令一来,这一见姜遥满面灰白,顿时吓了一大跳。
“姜娘子,你这是……”
姜遥为了不露馅,可是结结实实的泡了几天冷水,得了风寒脸上自然也是惨白的很。此刻惨笑一声,更显得凄凉。
“某难同县令行礼,实在是哀思亡母。”
至于接下来吗?县令一问,姜遥落泪;再问就咳嗽,咳得撕心裂肺的那种。这谁还敢多问?
郑县令忙出去,姜洵跟着送客面上也是挂着惨淡的笑容,解释道:“前些日子,我那不成器的兄弟跑了至今没找到阿姐本来就难受。这梦……唉,阿姐实在是郁结于心。又想到往年行商遇到的一个老道士,听说可通阴阳,这才非要拖着病体出去。我实在不放心阿姐只好跟着出去,家中的事只能交给兄长了。”
郑县令叹了一口气,去年姜家还是锦上繁花一团和气,可惜今年便如此了。姜娘子不好,也不知道这姜家还有没有人能撑得起了。但是他一个外人能有什么办法呢?劝慰两句身边的姜洵也就罢了。
“唉,你们家这事搞的真是。希望姜娘子早日走出心结吧。对了,如果你们要出去最好避开北地,朝廷最近在平判,万一误伤了可就不好。”
“那是自然。”
两人谈笑,其乐融融。
33. 北地
越临近北地,就越是肃穆。姜遥和姜洵两个姑娘已经完全是男装打扮了,头上脸上手上都是抹的黑灰,完全不引人注目。
这次出来带的都是亲信中的亲信,姜大姜小两人都带上了,姜家只留下了姜竹。剩下挑选的都是在亲信中找一些家中没有牵挂的人,姜遥对他们的说辞自然便是要在北地发展,求财。姜遥早好几年就在刻意安排了,苍天不负有心人,这次倒是顺利,按照安排走了。
燕王起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近来更是连下三城。只是朝廷还是不以为意,毕竟燕王手中的人比起朝廷的精锐大军不过尔尔。调动大军还需时日,让燕王这个中山狼在得意几日。
城门守卫森严,就连孝敬也是不肯收的。入了城,姜遥先吩咐自家妹妹去购置一些产业,而自己则是递了帖子到燕王府邸。
出南安的时候,家中能换成现银银票的东西早就换完了。这一路过来,除了钱财藏好以外,剩下的便是假借走商一路购置东西过来了,重中之重的还是药材。
姜遥思索着将这药材充作敲门砖够不够格敲开燕王府的大门,不过也并不多思,实在不行就再砸钱,再不济还能讲讲之前的交情呢,虽然是硬攀。
前几年姜遥就想搭上燕王府的线,每次走商都会备上大礼,当然没成功,最后还是宋贺年靠爹进去的。
午后,姜遥在房间里同自家妹妹还说着话,燕王的人便已经到了客栈门口,果然送上门的物资不要白不要,燕王又不担心有人敢骗他。姜遥理了理衣裳,自然而然的上门拜访。
再次踏入燕王府,比上次见到的似乎更为肃穆一些,来往的每个人脸上都很紧张。同上次一样还是根本记不住路,姜遥却要比上一次更轻松一些。
进了议事厅,燕王正在喝茶,旁坐有人交谈,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忙碌,没有人理姜遥。
姜遥振袖大拜,趴在地上恭敬道:“民女见过燕王殿下、见过各位大人!”她的声音很大,一瞬间甚至盖过了在场诸位。
室内有一瞬间的寂静,下座的文士笑道:“你这小娘子胆子倒是大,怎敢出言打扰?”
姜遥跪趴在地上一言不发。
“起来吧。”
燕王发话,姜遥这才起来,恭敬答道:“谢过燕王。”
“听说你带了一批药材,想捐献给军队。”,燕王声音低沉,听的人不由自主的后背发凉,“本王倒是好奇,姜、姜娘子竟有如此胆气?”
姜遥低着头,姿态宛如一尊仕女像一般,声音恭敬,“当不得燕王殿下一句夸赞。民女原是为寻通阴阳的大师一路走访,越往北边,越得听见燕王美名。民女当日有幸得燕王一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求富贵,但求于心之安。”
“呵,你倒是会说话,好一个涌泉相报。”,燕王的话锋突转,“不过你是以瓷发家的,北地可没有豪奢,莫非还想同往日一般与蛮夷交易。”
“民女自是不敢。但敢问燕王又岂会一直困于北地,南方多豪奢愿为一物掷千金。”,姜遥不卑不亢的说道。
这番说辞到让燕王高看了她一眼,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对方敢送,他有什么不敢用的?只不过想到昔日有过一面之缘,唤她过来也只是看看故人。倒没想到这小娘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牙尖嘴利。
两个人都没有提另一人。
燕王悦,赞了几句,便让管事带人下去。原本也只是一时起意,如今得了一个还算满意的结果,自然也不多为难人。
看了还在议事的众人一眼,姜遥恭顺地跟着带领她的人出门。踏出花厅,正午的阳光暖融融的,她方才发觉手脚冰冷。
领人的管事客气又礼貌,姜遥自然也是,两个人推辞,之间倒显得有几分交情。如果不提先前几年姜遥一直拜访递的帖子送的礼都在这个管事手上折戬沉沙了。
燕王很忙,忙着议事,忙着商量怎么对抗朝廷接下来调拨过来的十万精锐。这些风云搅动都与姜遥无关,她又从以往一般抄起了作瓷卖瓷的营生,听着燕王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逢凶化吉。
燕王妃倒是见过几面,是一位很和蔼敦厚的女子。燕王走后燕王妃平定安抚城中百姓,常招军中家属宽抚。姜遥好赖捐的东西也不少,又有意无意的透露自家弟弟也在燕王军中,此后每逢宴都少不了姜遥。
燕王妃也曾关心过姜遥嫁娶之事,毕竟姜遥已经二十五六了,算是个老姑娘了。
姜遥犹记得的那天燕王妃问起来的时候,自己愣半天,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居然是宋鹤年的面庞。
那时燕王妃笑着说,“看来姜娘子心中已有心仪之人了呀!”
“嗯,我曾和一人许诺若他能从战场活着回来便赘与我。”,姜遥神色只恍惚了一瞬,说起这话来微垂的头更显得温婉动人,好像少女家的心事被人戳破带着一丝淡淡的羞涩。
此番之后,燕王妃待姜遥更是亲厚。可不是吗?作为一个商人,姜遥愿意将自己的全部身家献于燕王;作为一个女人,姜遥的亲人、情人全部在燕王的军中。这可算是真真切切的把自己彻底绑上了燕王的船上,决计再无一丝悔改的可能了。更何况宋贺年在燕王麾下屡战愈勇,独领一队,而姜诚也在他手下。
以至于彭城之战结束之后,燕王妃第一时间找来姜遥。
“我本不欲同你说的,前些日子的彭城之战你知道吗?”,燕王妃叹了口气,斟酌着说道,“你家兄弟和小宋功高劳苦,先登和斩将皆是出自他们这一队。”
姜遥怎么知道?她只是一介商人,古代消息传的慢,她要真能知道,那可真是天上神仙下凡。如今听燕王妃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摸不着头脑,讪笑道:“那很好呀,多谢王妃提前告知我这消息,我家兄弟也算出息了。”
燕王妃嘴唇颤动,像是有些不忍心说,良久之后才继续说道:“小宋受了重伤,大夫说如果再醒不过来,可能就……至于你那个兄弟,唉。”
怎么会猜不到呢?战场三功其二——先登和斩将都出自他们这一队,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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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有多凶险。只是姜遥不愿意多思,可能潜意识中也抗拒着,此刻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面色发白。
燕王妃自然也知道这个消息让人难以接受。这些日子她同样也提心吊胆,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都在战场,此刻也有略微共情,忍不住想开口宽慰,可是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出什么。
能有什么可说呢?
最终燕王妃也只是轻轻的说道:“明日北地会派一队后勤运送伤药去往彭城,你跟着一起去吧。”
她知道传信回来,自然是自家丈夫的授意,希望姜遥过去能刺激一下小宋,说不定有情人心有灵犀,当真能让人熬过去呢。只希望吉人有天相吧。就算最终不行,说不定能见上最后一面,也算遗憾轻一些。
姜遥脸色苍白,胡乱的抹了一把脸,点头行礼道:“多谢王妃王爷。”
“好孩子,唉……”
姜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燕王府的,她的脑袋乱糟糟的,想起和姜诚、宋贺年两个人的相处,心中不由的一丝抽痛。有些后悔,当初没能再对他们好一点。后悔没注意到自家弟弟的少年心事,也有些后悔,当初最后一面和宋贺年闹得如此难堪。
门外的小厮看见自家娘子出来了,忙迎上去,走近了一看自家娘子眼睛红扑扑的、表情要哭不哭的,大惊道:“姜娘子,您怎么了!”
真是奇怪,这是在燕王府,里头的贵人一向和善,难道还有人敢欺负自家娘子不成?!
姜遥没有和他过多解释,只是面色惨白的上了马车,良久之后才轻声说道:“无事,先回去。”
马车摇摇晃晃回到了姜宅,姜洵一身粉白长裙在院子里浇花,见到自家姐姐回来的一瞬间,两眼放光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要迎上去,一边还朗声说道:“阿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今天还要去铺子里面看一下的吗?我准备给你做的长寿面都还没弄好呢!”
姜洵笑意盈盈,直到走近了、凑近了看到自家阿姐面色苍白,连忙心下一惊追问道:“阿姐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进屋子里说。”,姜遥摆摆手,整个人显得有些虚弱,脚步蹒跚。
“诚哥儿死了,宋、之前借住在我们家院子里的那位贵人重伤。”,姜遥简单概括。其实在和燕王妃说的时候,姜遥和宋贺年,这件事情几乎已经是过了明路了,姜洵自然也知道自家姐姐有个心上人。可毕竟只是口头约定,没有交换庚帖,告知父母,如今说出来,倒显得有些没名没分。想到这儿,姜遥心中又是一抽。
姜洵似乎也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自家阿姐继续开口道:“我要跟随燕王府的人去彭城,接下来这边铺子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好!”,姜洵点点头,拍拍胸脯继续说道,“阿姐这里的事情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姜遥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泪水不由自主的溢出,揽住妹妹姜洵把头埋在对方颈窝里,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还好有你在……”
34. 再见
一连赶了一月余的路,进入彭城的时候姜遥还有些抽离,仿佛灵魂离开躯壳,而这具空荡荡的躯壳麻木的行走在世界上。直到见到人的那一刻,才感觉脚真正的踏到了实地上,灵魂回到了归宿,姜遥眼泪顺着面庞滚滚而下。
宋贺年躺在榻上,松松的披了一件外衣胸膛上缠着白色的布,面色苍白就连一向红润的唇都失了颜色。此刻看着姜遥在眼前落泪,宋贺年整个人慌张失措,似乎想要坐起来安慰,却被姜遥连忙摁住。
“你有伤,你别坐起来。”,姜遥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哽咽。
“别哭了。”,宋贺年沉默,“对不起,没有照顾好姜诚。”
姜遥吸了吸鼻子,有些难过的说道:“我知道这不怪你,生死有命,我只是有点伤心。”
“嗯。”
室内寂静,只余留泪水无声的滴落。
门被敲响,一个熟悉的人端着托盘过来,是云卷,他的腿似乎有些坡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见到姜遥笑了起来,“姜娘子来了,我让小厨房做了些馄饨,您和将军一起吃。”
“嗯。”,姜遥拿袖子擦干眼泪,端过托盘放到床边小桌上,轻声说道,“我来就好了,你也去休息一下吧。”
云卷走了,门被关上。看着躺在床上怏怏的宋贺年,姜遥努力压抑着心尖的情绪,力图平静地说道:“我喂你吧。”
宋贺年没有异议,就着姜遥的手吃了起来。姜遥也顺带吃了几口,两个人就这样共用一个勺子。
似乎想要打破室内有些沉寂的气氛,姜遥开口询问道:“怎么只见云卷,没看见云舒呢?”
“死了。”
勺子掉落磕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声音,姜遥也跟着沉默。世事难料,战场上生死有命,本该做好心理准备,可人却总还会存有一丝侥幸。
“那天晚上他应该是听到了我们说话,我出去的时候,云舒应该是被他惊醒了。只是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天亮我带着人走了,出了城门过了山冈,才发现前面有人牵着一匹马、样子眼熟。是姜诚,我本想劝他回去的。”
宋贺年的声音沙哑,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其实我本来抓住他了的,我左手拿着剑,右手……我本来已经抓紧了。”
“不要说了。”,姜遥声音有些尖锐的打断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出,语调带着一些怜悯,“……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我只是有些后悔。”,宋贺年眉头微锁声音中带着疲倦,声音很轻的说道。
姜遥伸出手,盖在宋贺年的眼上,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不要后悔。你做的很好了,我在北地都听说了燕王麾下有一个好俊的宋小将,打起仗来聪明又勇武。”
宋贺年没说话,室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感受到手底下的眼皮不再颤动,姜遥收回手看着床上已然陷入睡眠的宋贺年,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将被子盖好,动作放轻退出内室。
走出小院,心乱如麻,姜遥此刻也不知道干嘛。没有见到人在路上的时候心中已经推敲预测了许多,可偏偏见到人,那原本准备好的话,便一个也说不出口了。
姜遥坐在小院的凳子上,揉了揉自己的脸蛋趴在石桌上,内心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姜娘子怎么趴在这儿?”,是云卷。
姜遥心中感叹,云卷比之前看起来成熟稳重多了,嘴上却温和的回答道:“贺年睡着了,我同他毕竟还未成婚,自然要稍稍避嫌。再者里头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
云卷笑道:“这样啊,对了,姜娘子我刚刚已经叫人把咱将军隔壁屋的房间收拾出来了。您一会儿就在那屋歇歇。”
看见姜遥点头说好,云卷像是情绪高涨,接着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咱们将军前几日还昏迷着呢。姜娘子您一来,将军可算醒了。”,然后他叹了一口气,观望四周,才小声说道,“这场战实在凶险,朝廷主将和副将又是跟咱将军有些关系的……将军心里不好受,还望姜娘子宽慰一下。也就只有您说的话,将军特放在心上。”
姜遥愣了一下,笑着说好。云卷听了喜笑颜开,连走路速度都变快了一些。
姜遥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去了隔壁厢房。连日赶路,姜遥实在是累了,这会子粘到床,那可是一下子眼睛都闭上了。
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姜遥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窗户外头透过一丝月光。印象中好像是有人来叫自己吃饭,姜遥努力回想,当时自己好像囔了两声让人走来着。实在是睡糊涂了,此刻揉揉小肚子,又仿佛有几分饥饿。
姜遥本想先喝点水的,但是一倒茶壶内又无水,干脆推开门踏出房内去看看外头有什么吃的。原本想去膳房的,不过看着隔壁宋贺年的屋子内还亮着灯,姜遥想了想,一转身干脆去宋贺年的院子内了。
姜遥轻敲两声房门,房内人声音温和,“进来。”
宋贺年整个人坐起来半倚在床上,腰后垫着一个软枕,手上捧着书。见姜遥进来,他放下手中书,眼中流露出一丝温柔,温声说道:“饿了吗?桌上有点心,还有点粥,你先垫垫。”
姜遥也不扭捏,坐下来就开吃。
“我听他们说给你送饭敲门没有人应,先前都是些半大小子在府里,也不好进去就来和我说了。你来了我让他们去招些仆妇不过一时半会还没找到合适的人。我让他们把饭菜送到我这儿,不过有些冷了,我让厨下拿去热热,你先吃这些垫垫。”,宋贺年侧着头看着姜遥吃饭,一边温和地说道。
“赶过来是有一些累了,一粘床就睡了个昏天黑地,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姜遥几下吃完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擦擦嘴,然后笑道。
“其实你也不用那么急着赶来,你又不是灵丹妙药,你来了也只能干着急。”,宋贺年嘴硬,口是心非道,一边说着还一边悄悄看姜遥的脸色。
姜遥起身把凳子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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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施施然地坐下,翘了个二郎腿,姿态狂放,语气轻挑,手还捏着宋贺年的脸颊,可惜没几两肉,只能拎个皮。
“我真不来,贵人你不会躲在被子里哭唧唧吧?”
吊儿郎当的,像个女流氓。
宋贺年脸颊泛起了薄红,却并不挣扎,任由姜遥把玩他的脸,“我才不会。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又是你的谁……我哪有立场哭。”
姜遥看他嘴硬,这下两双手都放到脸上狠狠揉着,直到对方整脸都泛着雾一般的红,这才心满意足的拍拍脸颊笑道:“上我这讨名分来了,小怨夫?”
“你、你莫要作弄我。”,宋贺年猛的偏过头,说完这话见对方没有动静又悄悄的撇过眼试探着看着姜遥。
姜遥笑着说道:“我来的时候和燕王妃讨了个恩典,你要是活着,咱们俩就到京城成亲;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配阴婚。你宋贺年,活,是我姜家的人;死,是我姜家的鬼。”
宋贺年脸颊像是被这话烫到了一般,红的浓郁的化不开,就连说话也磕磕绊绊的,“真、真的嘛!什么时候,我觉得下个月就不错!”
“高兴了?”,姜遥笑了坐了回去,大大方方的说道,“那你可要好好养伤啊,要不然等成亲的时候,只能坐轮椅让别人推着你了。”
“嗯嗯!”,宋贺年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倒像一只小狗,姜遥没忍住,揉了揉头,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笑了起来。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说了……宋贺年你有时候看起来真的很像小狗,是那种长得漂漂亮亮、走起路来神气极了的,仗着长得漂亮毫不客气的凶人。等主人真生气了,又低眉垂眼的凑上来蹭蹭!就是那种、那种仗美行凶!”,姜遥眉飞色舞的说着,一边还用手比划,笑得前扑后仰、乐不可支。
宋贺年满眼痴迷着盯着姜遥,唇角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勾了起来,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嘴便先一步绕过大脑开口了。
“汪。”
两个人都愣住了。
屏风外传来很重的一声,钝器撞击皮肉的声响。宋贺年和姜遥两人望去,提着食盒的云卷尴尬地从屏风旁边出来。
“哈哈、晚上好,今天月亮挺不错的哈。那个我就是过来送饭的,我刚好去膳房加餐,那半大小伙子急着如厕让我帮忙送一下。我、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小狗啊,什么狗叫啊……”
啊……已经急到口不择言了吗?
云卷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鬼话,有些尴尬,把食盒往桌子上一放,不敢看人嘟囔着,“东西我就送到了,末将突然也有一些想如厕。那个将军你跟、你跟姜娘子好好吃。今天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啊……原来瘸子能跑这么快?
“我的一世英名……”,宋贺年有些呆滞。
姜遥努力压抑住唇角藏不住的笑意,清咳两声,“咳,我相信云卷不会说出去的。那宋小狗、哦,不宋将军,我先吃了?”
35. 谈心
虽然宋贺年羞愤欲死,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那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安慰自己,今天的事情就云卷和姜遥知道,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道自己犯的蠢了!
姜遥倒是开开心心的吃着饭,反正就算传出去了,丢脸的也不是自己。谁是小狗谁丢脸嘛~
酒足饭饱之后,姜遥坐在床边还是问出了那个有些沉重的话题,“诚哥儿的尸体埋在哪里?”
“……一起埋的,知道的,总不能让尸体堆一起,把人分开来也不现实。应该在城外吧。”,宋贺年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
“嗯,那我回头给他弄个衣冠冢吧。”,姜遥轻声说道。
气氛有些冷场,风从打开的窗处涌进,夜风寒凉,吹得人心头发酸。
“这次是很重要的战役,破了彭城攻京就一览无余了,朝廷派了很多人。主将是我爹,副将、算我兄长吧。”,宋贺年突然开口道。
姜遥其实只是略知一二,现在听宋贺年提起心中有些揣测,但是看到宋贺年的表情,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悲伤像是水雾凝结在眼中浅浅的镀了一层,让人怜惜。
“我一刀砍断了他的头,他的头、像蹴鞠一样在空中抛出。”,宋贺年平静的说出说到这里的时候,甚至还比划了一下,“他一枪扎穿了我,当胸穿出,好在偏了几寸,不然你就要做寡妇了。”
宋贺年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可能父子、兄弟对战,确实朝中多有非议。后来应该是急诏把我爹赶回去了吧,又或者是他被燕王打得像狗一样。”
“没事了。”,姜遥伸出手拍了拍宋鹤年的手以示安慰,有些踌躇的继续说道,“我第一次看死人是我婶婶,宗族私法,是被活活打死的。其实吧打完也没有立刻就死了,只是她的儿子、丈夫没有一个人愿意救一救她,哪怕只是让她死前好过一些。我很害怕,我替她收了尸。但是那段时间,我还是一闭眼就想起她,惨白的脸、怎么都闭不上的眼睛像一块死猪肉一样躺在地上。”
宋贺年眼中流露出一抹疼惜,反握住姜遥的手,而对方还在继续说道。
“后来有一次,我铺子里的人被收买了泄露了一个当时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差点亏的裤子都要赔没了。他的身契在我这,证据确凿。我很生气报了官,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哭着、眼泪怎么也流不干……”,姜遥沉默了一下。
“证据确凿,是杖刑。他被活活打死了,整个后面,都是血肉模糊的。他的声音越叫越大,越叫越小,直到最后没声了,也没有停下。我在旁边看着,血溅到了我的眼睛里。那一刻,我的眼中好像有两个世界,一个像是蒙上了一层血雾,一个还在人间。”,姜遥短促的笑了一声像是在嘲讽,“其实我后悔了。”
“我有时候在想,钱和人命比起来怎么就显得人命轻飘飘的?有时候又在想,是不是因为我能给县令带来政绩,而与我对比起来,那个奴仆只是一个很小很不起眼的尘埃。所以可能怀抱着为我出气的想法,才罚的这么重……”
“我其实早在我婶婶的时候就知道,如果没有价值,如果没有筹码。在名为权衡的天平之上,我永远只能是被放弃的一个。而被放弃……要付出被剥夺的可能是自由、也有可能是财产,又或许是我的性命。说起来有点矫情,我在那个时候其实是感到害怕的,极其的害怕。我想我能永远在天平的胜利端吗?”
姜遥的脸上显现出一种无措的茫然,声音也很轻很轻,“其实我原本连杀鸡都不敢杀,我从来没想过有那么一刻人命对我来说那么轻飘飘。”
“不怕。”,宋贺年握紧了姜遥的手,握得很紧,隐约有一丝疼痛,可偏偏这一丝疼痛就像把姜遥从虚无的冥界拉往人间的绳子一般。
姜遥浅浅的笑了一下,叹道:“你也是。很辛苦吧,这种日子很难受吧。”,然后又犹豫的说道,“当初山匪也是因为家里的缘故吗?”
“嗯。”,宋贺年轻轻的点点头,然后非常平静的说道,“我爹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他很早就结了婚,对方是屠户的女儿。原本我应该还有个哥哥,但是难产死掉了,所以他们只有一个孩子,我也只有一个大哥。”
“我娘嘛。”,宋贺年短促的笑了一声,“家里从小宠坏了,胆子很大。看了基本画本子就敢女扮男装偷溜出家。刚好遇到先帝讨逆,我爹在战乱中英雄救美,然后我娘就心动了。到这里很像话本子的故事吧?”
“确实像。”,姜遥笑了一下,点点头。
“我爹当时是个鳏夫嘛,我外祖家又拗不过我娘,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我从前以为他们是这个天底下最恩爱的夫妻。爱到我娘眼里只有我爹,从来没有我。”
宋贺年笑得很落寞,姜遥不声不响的握住对方的手,试图给予对方一丝力量。
“我小时候很崇拜我爹的。所以我学会了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去找我爹,哦我哥也在。准确的来说是他们那一帮子的人私下聚聚,有个……”,宋贺年眯了眯一眼,像是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爹的好友吧,当时夸了我可塑之才。记不清了,他应该很久以前就死掉了。其实也就是捧捧场嘛,那么小能看出什么呀。”
姜遥几乎是已经猜到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了,有些心疼。
“然后我就发现院子里的人时不时的想拉我去玩乐,我和我娘说了。她那天哭了很久,说让我藏一藏拙,不要让我爹为难,反正我外祖家有钱咱不稀罕。那天的眼泪挺烫的。其实也搞不懂,他比我大十四岁,哪里来的这么警惕。”,宋贺年装作不在意的,长吐了一口气,“我老不服气了。我就偷偷练,你瞧我左手使的挺好的,对吧!”
“超厉害的,写的字也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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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还没见过你耍刀弄剑,回头上好了,可要给我好好表演一番。”,姜遥掩下心中的心痛,打趣道。
“反正后来吧,就是很老套的。我哥犯了点错,想推到我身上。主要那个时候先太子去了,先帝……情绪也不稳定。所以他怕了。”
姜遥沉默,何止是不稳定,连她这个在江南的小女子都听说过先帝到处抄家。说句大不敬的话,简直是在朝堂之上玩大逃杀。那确实很恐慌了。
“然后我娘想办法把我送走了,原本是要去外祖家的。不知怎么的就沦落山匪。再后来我回来的时候,我舅舅和我说我娘已经死了,那边京城传出来的消息是说急病。”,这话说的心酸,宋贺年未必不会猜测其中隐情,只是没有证据,如今怀疑的人也死了,更不好说了。
“到最后我也没搞懂她到底爱不爱我,他小时候还会给我编些草编的蟋蟀、蚱蜢。很好玩的,下回我们出去玩的时候我编一些给你玩!”
宋贺年笑了起来,像是看出了姜遥情绪也跟着低落了,努力的想要让她好受一些,“其实因祸得福啦,你看,要没那件事,我们俩还不一定相遇呢。我要还是原来那副纨绔样,再相遇你说不定要打爆我的头。”
姜遥被逗笑了,假装生气去拧他的肉,带着点气呼呼的说道:“我哪有那么鲁莽,你可别造我的谣!我最多、最多也就是在私下问候一下你罢了。”
宋贺年被姜遥拧的笑着躲避,然后装模作样的抽气一声,吓得姜遥连凑上来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伤口扯到了!”。
这个时候宋贺年凑上去又笑嘻嘻的说道:“也没有,骗你的!”
气的姜遥想打他又忌惮着他身上的伤,只好放狠话,“你给我等着,等你伤好了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一顿。”
宋贺年笑着笑着不知道扯到了哪里,又抽气起来,整张脸面色扭曲。姜遥还以为他是装的,气呼呼的说道:“干嘛啦?还以为我在会上当吗!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傻子!”
结果过了半天,姜遥才后知后觉,哦豁,这人不会是真的吧?!这才又连忙凑过去关心,又拍又哄,还给他倒了口茶喝。
“真是的,骗你一回一点信任度都没有了。”,宋贺年盯着姜遥,轻轻笑道。
“那你以后可不准骗我!你要是骗我的话,我以后可就再也不相信你了,不管你说什么。”,姜遥盯着宋贺年的脸,半真半假的放着狠话。
“我怎么会骗娘子,哈哈,娘子这样好凶啊。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宋贺年说着说着像是把自己逗笑了一般。
“那我这个小老虎可就要把你叼走吃掉了!”,姜遥笑了起来,比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形状。
烛火昏黄摇曳,两个人笑做一团,室内气氛静寂安谧。此刻岁月静好,像是一切的烦恼与悲伤都远去,只有两个人笑颜如旧。
36. 入京
那天谈心之后肉眼可见的姜遥和宋贺年的感情更好了,两个人看起来同真做了夫妻一般心有灵犀。
不知道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反正宋贺年的伤倒是比预计的要好的快多了。最近宋贺年甚至还能坐在轮椅上陪姜遥在院子里赏赏花,笑谈几句。两个人倒是过了难得的一段安稳日子。
又过了些时日,快到年底,宋贺年的伤好的七七八八,两个人也准备着上京。燕王已将京都打下,毕竟都是他们自家的人,肉烂在锅里给侄子还是叔叔都是一样,燕王夺了京都其他地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乐呵呵的恭贺新王。
路上走的慢,主要还是担心宋贺年的伤。马车慢悠悠,车厢内点着银箩炭,整个车厢都是暖烘烘的。
姜遥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外头有些阴沉的天色,有些无奈的说道:“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不知道能不能在下雨之前到下一个落脚点。”
“让他们走快些吧。”,坐在车厢里的宋贺年轻声说道。
“不行。”,姜遥眼一瞪,有些凶巴巴的说道,“马车本来就颠簸了,现在已经走的很慢了,还是不大安稳。要是走快一些,等会磕到撞到哪里伤没好全,那可怎么办?”
“我身体好着呢……”,宋贺年原本并不放在心上,随口调侃道,却在看到少女紧张的神色之后软了下来,“我这也不是希望快点到嘛。好啦,别生气了,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再这样慢悠悠的走下去,说不定我们两个就只能悲惨的在路上过年了。”
路上过年,那确实很惨了。
姜遥翻了个白眼,道:“我看你就是闲在车厢里无趣,想出去跑马!”
“你难道不想吗?”,宋贺年笑的蹭过去。
“哼。”,姜遥轻哼一声到底也没说出不想这样的违心话,坐在马车里着实是有些闷了。姜遥抽出旁边的棋盘问道:“你玩不玩五子棋?”
“围棋?”,宋贺年有些疑惑。
“嘿嘿。”,姜遥轻笑两声,把五子棋的规则讲解给他听,然后又找来旁边放着的宣纸撕成一条一条的,笑道:“这样我们来玩一局,谁输了谁就拿纸条沾点水贴到脸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唔,当然可以呀。”,宋贺年笑了。
片刻之后,姜遥顶着一脸的纸条气呼呼的说:“啊啊啊,我不玩了!”
宋贺年也是半脸的纸条,看姜瑶这般笑意盈盈的拉过她的袖脚摇晃,“怎么不玩了呀?好姐姐、好姐姐再玩一玩吧,实在是无聊。”
姜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前头帘子被掀开,传来一道男声,“将军咱今夜先不赶路了吧,估计是难在宵禁之前到了。刚刚小的们说前头百十里处有个荒弃的庙,要不今晚就先在那儿歇歇?啊——”
尾调尖锐,是云卷。
“哈哈。”,云卷尴尬的尬笑两声,搓了搓手,“将军姜娘子,你们在玩啥呀?我这乍一看看到两个略显人形的东西差点没送走我。”
宋贺年也有点无语,怎么每次都是你啊。干脆一把薅干净脸上的纸条,然后宋贺年凑了过去细心地帮姜遥把脸上的纸条纸屑清理。
有事做可能就不尴尬了吧……
“呃、都行吧,今夜在破庙落脚也可以,我看天色也像是要下雨了的样子。”,姜遥一边瞪了一眼宋贺年,一边回道。
得了答复云卷尴尬的走了,实在不想看自家将军和准将军夫人在这儿你侬我侬打情骂俏了,唉。
等人走了,姜遥才戳戳宋贺年低声笑道:“瞧瞧你干的好事,这下可好了吧,以后还不知道要出多少闲话!”
“那也是我们夫妻和睦!”,宋贺年嘟囔着,被姜遥敲了一个爆栗。
“还没成婚呢!你这种人真的是、少说不骂你一句登徒子!”,姜遥白了他一眼,然后又凑过去给他把脸上的纸屑捻干净。
宋贺年像一只得意洋洋的猫一般享受着姜遥给他弄干净脸上的纸屑,姜遥笑着拧他,他也不躲。
就这样一路赶路,确切的来说,还是有些慢慢悠悠的。总之很不意外,他们俩真得在路上过年了。不过好在并不是在荒郊野岭,好歹还是在城上呢。即使是小县,到了过年也是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街上热闹极了。
他们一行人找了一处落脚点,婉拒了当地县令拜访的要求。总之他们也只是想在这儿歇歇,今儿个年节松快一二。宋贺年倒是没拘着手下的人不准他们出去,只让他们安分些别扰了民众。
姜遥倒是开心极了,兴致勃勃的拉着宋贺年就要上街去逛集会。人头攒动,他们两个的手拉着很紧,才能保证彼此不分开。
姜遥拿了一个傩戏的面具比划着戴在头上,笑意盈盈的问道:“你觉得这个我戴起来怎么样?”
“好看!”,宋贺年想都没想直接斩钉截铁的回答,“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就都买下!”
“哎呀呀,好阔气的冤大头啊!”,姜遥笑着调侃。
摆摊的摊主暗自揣测二位应当是夫妻,也不忍失了这份生意,出口恭维道:“娘子的夫君当真是疼爱夫人啊!不过这位娘子戴在头上当真是显得好看,今儿个逢年过节的,咱这摊上的东西可都折了价,划算的。要是不喜欢,您二位要不再看看别的。”
“就这个吧,我挺喜欢的。”,姜遥笑道,宋贺年一听她这话,从怀中掏出碎银子递了过去,利落的付钱。
两个人一路吃吃玩玩,逛了一整条小街。姜遥是看到什么都想尝一尝、试一试,偏偏她胃口也不大,吃了几口之后又想吃别的,便全塞给了宋贺年。宋贺年嘴上抱怨着,怎么什么东西都塞给他,身体却很诚实的都吃了。
一路走一路逛,不知道逛了多久,看着姜遥跃跃欲试还想再买些吃的,宋贺年终于忍不住拉住她,低声说道:“小祖宗你少买些吧!刚刚那个桂花糕、还有那碗酒酿圆子全给我一个人吃掉了,这可都是糯米做的我现在是撑的不行了。你要再买一会,就你自己一个人吃了!”
“好吧好吧,我不买了就是吗?你也真是的,吃不下就别硬吃啊!要是半夜胃抵到了叫大夫,那可又丢脸了哦!”,姜遥笑嘻嘻地撒娇道。
宋贺年没好气地说道:“我要真丢脸了,那得怪哪位小祖宗啊!”
“反正不是我嘛,嘿嘿。”,姜遥拖长了音调,懒洋洋的说着。
“两位,要不看看今年的会考书籍?这郎君看着年纪不大,不知道今年下不下场,就算不下场买一些回去给家中的后辈看也是无妨的呀!”
不知不觉他们竟有些走偏了,走到了一家书摊面前。摊子上的老板看着年近三十,一身青衣洗的发白,此刻正熟练的吆喝着。
“今年的吗?不是还要两年才到会考吗?”,姜遥蹲下来翻看着书,随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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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真的假的?”,姜遥有些好奇的问道。
“啧,我读书人哪里会骗人!”那老板看着像是有些生气,接着说道,“这消息都已经放出来了,只不过咱这地方偏。我要不是从京中探亲回来,我也不敢瞎说啊。加试恩科,那可是天大的福气,你要不信就算了。”
姜遥面色一变,微微捏紧了手上的书笑道:“信我这自然是信的,您可是读书人,怎么会骗人呢!这不是家中还有兄弟要上场吗?唉,我这今年和我这夫婿一路赶路,这路上走的都是偏远地道,没听到这消息,多少是有些惊讶。”
那老板哼了一声,脸上神情放缓了,嘟囔道:“你们走路也别都走小路,万一路上遇上个什么豺狼虎豹还有山匪什么的,那可才是真真切切吃了亏!”
姜遥笑着应和两声,买了两本书又指使宋贺年付银子,这才拉着人匆匆回去。
宋贺年看她的面色在稍一揣夺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无外乎还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姐妹闹的。
毫不意外一进厢房,姜遥就有点火急火燎着拉着他坐下,急道:“怎么就突然加了恩科,你快帮我问问这消息可属实!”
“你别急,先喝点水。”,宋贺年倒好茶递了一杯过去,见对方缓了一缓,才继续说道,“真,倒是应当是真的。你那个妹妹真的要下场?”
“嗯。”,姜遥点点头,咬着唇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她不甘心。我原本想着还有点时间看看为她筹谋筹码。但是现在考试之前我们能不能到京都不确定呢。”
姜遥苦笑一声。
这话确实是,他们的赶路速度一路是慢慢的,就算现在突然加快,等到了京中,应当距离考试时间也没几日了。
宋贺年抱着她,轻拍着姜瑶的后背,安抚道:“没事啊,天下能人如过江鲤鱼一般,一整个京都都聚满了鲤鱼。你那个妹妹也不一定一次就能考上嘛。”
这下可真算是安抚到了情绪了,姜遥不焦虑了反而有些磨牙一般的说道:“你倒盼人家一些好!”
“真考上了也没事嘛,咱们当今这位可是明君,你也不用太着急。不行的话,我拿军功求求情,你家那个弟弟又是战死,怎么着一条小命还是保得住的。”,宋贺年轻声说道。
姜遥尽管情绪已经被缓解了一些,但是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泛上来焦虑。大脑不由思索的想着最坏的结果,直到被宋贺年紧紧抱住,耳边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好了,不要想这么多了,你相信我。缓一缓,你这表情看得我都跟着心累了。今儿个可是过年,你这苦着一张脸,可别惹恼了神仙。”
“行吧,你说的也有道理。”,姜遥嘟囔着。
一夜无梦,第二日姜遥还没说什么呢,宋贺年就先要求加快一些速度,直到被姜遥制止,骂他不准备要身体了吗。虽说如此,但是整个车队的速度还是稍微快了一些。
就这样连日跋涉,终于到了京都。入了城门,一整个喜气洋洋的,姜遥忍不住抓了个人问道,这是在干嘛。
“哎哟,小娘子有所不知,今儿个可是殿前对奏,这一行人可都等着状元出来呢!”
37. 对奏
姜遥感觉眼前一黑又一黑,几乎快要站立不住了,整个人全靠着宋贺年支撑着自己。宋贺年站得笔直,心中虽有些紧张,但还是努力不表现出来。
这可真是最坏的情况了,偏偏他们二人还得装作不知道姜竹情况的模样。
“那可真是喜事,也不知道今年的状元花落谁家!”,姜遥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对着旁边的大婶笑道。
“要不是我,咱们的速度也不至于慢上许多。我知道你心里还念着你弟弟。”,宋贺年一眼就看出了姜遥的想法,也跟着装了起来,低声说道。
“先找地方落脚吧。”,姜遥对着宋鹤年轻声说道,同时告别刚刚同她聊天的婶子。
燕王早已赐宅给宋贺年,还是有名的乌衣巷,这个消息早还在彭城养伤的时候便有人传信报喜过来。如今自然是先回新宅,然后再观望着,宋贺年回来自然是要传召的,多少身上还有官职呢。
高大的男人紧贴着玲珑的女子,论谁看来都是情意绵绵的一对。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姜遥被握住的手不停的在发颤,只是被袖子遮住了。
还没进巷口呢,宫里的小黄门就堵住了他们。
“宋将军姜娘子,皇上有请。”
宋贺年拉着姜遥的手,把她微微向后扯了扯,皱着眉一脸疑惑的问道:“我们这一路奔波劳顿,满身尘埃如此去面见陛下是否有失礼仪呀。”
“咱家也体谅将军,只是这天意难违呀。”,那小黄门笑眯眯的说道。
姜遥从袖口掏出两粒金瓜子,用帕子包好递了过去笑道:“一点儿心意,公公收下吧。将军也是累了,还请公公不要见怪。”
那小黄门没收,只是微微推回去,笑道:“咱家哪能收这些东西,倒是多谢姜娘子的好意了,娘子有个好弟弟啊。”
好,甚至不用确认了。姜竹是真的挺有本事的,真给他考上去了。姜遥头大现在不会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告发了,还是被看出来了?
宋贺年捏了捏姜遥的手,示意她收好表情便牵着姜瑶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车内的两个人连说话都不敢说,生怕隔墙有耳只能拉着手在手心轻轻写。
姜遥心中确实没底,但看到身旁的宋贺年心里仿佛又松快了些,怎么说,这一次有人风雨同舟的感觉也算不赖。
金銮殿内,重臣分座,天子高坐明堂,举子们立于台下,唯有一人越过众人站于前方,是姜竹。
小黄门通报,殿内另有人传唱,“宣,宋氏宋贺年及姜氏姜遥。”
两人携手进去,还未得见天颜,便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跪拜之礼。天子未曾发话,他们便一直趴在地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应当有一炷香,天子这才轻敲桌面,旁边的小黄门大声宣唱,“宋氏宋贺年及姜氏姜遥不必多礼,请起。”
两人这才起来,姜遥后背都有些微微的潮意,跪久了膝盖一抽一抽的,此刻也不敢大意,站起来低头垂眉。
“姜氏养了个好弟弟,道不知你知不知姜煮乃女扮男装!”,帝王的声音低沉,看似不带一丝情绪。
姜遥咬住下唇像是震惊的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姜竹,这才回望高台之上的天子,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跪在地上回道:“民女今日才知。”
“哼。”
高台上的冷哼和周遭众人的目光让姜遥微微有些发颤,却还是结结实实的跪好。
“长姐若母,你身为姜竹的长姐怎可能不知?”,旁坐有大臣哼道。
“民女实在不知。”,姜遥重复,结结实实的再磕了一个头,力道很大,额头上都微微破皮渗血。
“陛下,臣愿为姜氏作证。姜娘子与我相遇在走商路上,她一介女子,为了生计,年年奔波,自然疏于管教家中。家中子嗣不丰,又并非血脉相连的亲手足有所失察也是难免。”,宋贺年高声朗道。
“是!此事乃我一人所为!我阿姐一概不知,皆是我出于不甘,有意隐瞒!”,姜竹也跟着跪下来高声道。
“不甘?你有何不甘?”,旁边众臣哼道。
姜竹并没有理会,只是抬起头目光如炬的看向高坐在明堂之上的天子,“我自小被当做男儿教养,男儿会的我都会,男儿不会的我也会。臣发现自己乃女扮男装之时也曾崩溃过,臣不甘心一身才学被埋没。瞒着家中亲朋决意参加科举,若是我不如人,我也认了,可偏偏上天赐予我这份才学我岂能任之东流!”
“如若让无能之辈高坐朝堂,岂不让吾辈蒙羞?臣自知罪孽深重,欺瞒圣人,愿以死谢罪只求陛下万望不要牵连家中。万般罪孽,皆系臣一人之身!”
姜竹的声音不大却在殿内回荡,四周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姜遥浑身颤抖,直起身子膝行几步,又狠狠的磕拜下去,“陛下,陛下此事是臣女未能教好家中小辈,此罪当怪于我一人。”
宋贺年眼中流落心疼也狠狠的跪了下去,还没开口,便被打断了下去。
“够了!你们当这是菜市场吗?”,天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不悦,看向姜竹,“既是你一人所为,那朕也不怪罪他人。来人把姜竹关入诏狱,等候发落。”
姜遥满脸惊慌,可是天子御口即开,便不可更改此事,此事也只得按下不表,先行退去。
到了新宅,两个人都是面露苦涩。
“真是刚到京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姜竹……唉。”,姜遥慨道,面露苦相。
“总归有办法的,既没有当面处置,想来陛下心中还是有所思量。此时还有回转的余地,我先上奏求面见陛下。”,宋贺年安抚似的把姜遥拢入怀中,轻声说道。
云卷此时过来,朗声说道:“将军,我刚刚问了。今天的事情那个姜公子、呃、姜竹姑娘,前些日子中了。巧就巧,在殿试的时候,陛下对咱将军和姜娘子有点印象,还有先头的姜兄弟,原本也是想着抬举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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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点出来的。只是……”
云卷面色犹疑,犹豫了很久,才继续开口说道:“那个榜下捉婿……怎么说呢,就是刚好御史大夫他就是他家女儿,看上了咱姑娘。”
那个御史大夫,宋贺年知道的门清,总的来说权力确实不大,主要就是弹劾人。巧就巧在他老婆是先帝的义女,多少和当今牵上了一层关系。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他们二人心里都知道了。陛下有成人之美,有意给姜竹一桩好婚事,也算是抬举。偏偏姜竹是个女儿身,这天大的福气,下面没货也接不了啊。
这下可好,当庭爆了出来,打了陛下的面子,就算是捞人也难捞。
“我去见见燕王妃吧。”,姜遥叹了口气,揉着额角说道,“还真是世事难料,每回都有新的麻烦,也没过个安生日子。”
怕隔墙有耳,两人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交流了一下。云卷准备了一些被子吃食还有银钱去找人看一看通融一下,总归让姜竹在里面别过得太难受,能好过一点是一点。
姜遥带着银钱先去京城备了些礼,同时在递贴子给燕王妃,或者说现在应当称之为皇后娘娘了。
姜遥其实心中也没底,不知道现在的皇后娘娘还会不会接自己的帖子。这事说白了也难办,如果不是当庭爆出来的话,或许还能多回转一二。两人也算有功之臣,哪怕是看在功名之上,陛下可能都不会过多为难。
偏偏现在把陛下架起来了,他们还不占理。这求情嘛,也难求,说多了好像居功自傲,说少了,说不定姜竹这会子头就得飞了。
好在幸运的是皇后娘娘接了帖子,派人来把姜遥接了进宫。
姜遥坐着小轿子摇摇晃晃,一路上心情坎坷异常,说真的,她不知道如何开口。燕王妃是个宽厚的好人,可是……此事涉及到前朝朝政也难保燕王妃为了不落人口舌,不选择出手。
可是若是连试一下都不试的话,姜遥觉得自己午夜梦回,一定会分外后悔。
姜遥在心中打好腹稿,在三思索一会儿要说什么之后,这才叹了口气,跟着小黄门进了殿。
燕王妃,哦不,皇后娘娘现在正在赏花。一盆很漂亮的牡丹,皇后娘娘拿着剪子修剪枝叶,见到姜遥来了,也是不清不淡的说一句,“姜娘子来了。”
“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姜遥行了个礼,正欲开口在说什么,却被皇后娘娘打断。
“我知道你要同我说些什么,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忤逆陛下呢?你知道的陛下是我的夫君,也是我的天。”
“娘娘!”,姜遥跪在地上,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说起。
“起来吧,你妹妹的事情我也知晓了。他是个好人,至少没有把姑娘娶回去了,生米煮成熟饭让人硬咽下去。”,皇后娘娘转过身,轻声说道,“你也是个好孩子,我会劝劝陛下的,只是此事本宫也无从保证。”
“多谢娘娘。”,姜遥有些哽咽,郑重的跪地再拜。
38. 外放
晚风微凉,凤仪殿内气氛一片寂静。
一向在人前冷硬的天子此刻倒像一个普通人一般,肆意的和自家妻子吐槽。整个殿内便只有天子一人的声音,皇后站在天子身旁,轻轻地为他揉着头,直到天子停下话语,皇后这才轻轻的开口说道:“瞧你说的,这事好像多重一般。”
天子吹胡瞪眼,一拍大腿,喝道:“你这妇人怎还帮着外人说话!姜家那两姐妹可算是让朕丢了个好大的脸!”
皇后手下用了点劲,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少在我这卖乔,你要真不同意,那姜家那小娘子帖子还能递到我这?”
天子哼哼唧唧,到底是没在说什么。
“行了,老大不小的人了。你给我个准话,我也好安安人心,那姑娘急坏了。”,皇后拍了拍天子的手。
天子咋了咋嘴,叹道:“实话说我也没想好,宋家那小子连他爹都动员了。他家那事儿若是私下说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偏偏众目睽睽,我也不好寻私。”
“取才入仕,前朝的道理莫约是这个,我一介妇道人家我也不多说。总归人家有才吧,真追究下去,拔出萝卜带着泥。”
皇后这话说的也有道理,毕竟对方女扮男装那么多年还一路考了上来,如果真要追究下去的话,那这一路的巡考检查以及取件人都得通通吃瓜落,这事闹大了也不好。更何况人家姐姐姐夫也不是全然无能啊。
“是啊,倒是个嚣张的。”,天子哼道。
“我瞧她人也不坏,多少也顾及着其他姑娘家的名声,她若是殿前应了,欺瞒一段时日,岳家那边还不得帮着一并。也是个好孩子。”,皇后低声细细的安慰道。
“你见谁都夸好孩子。”,天子语调中带着些许不满,却亲昵地点了点皇后的额头,“罢了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让他外放做个浊流就是。能不能爬上来就看他自己的本事。”
反正左右也不吃亏,说一万道一千道,还不是那群老匹夫没用。先前看不出旁人是男是女,考试也考不过一介弱女子。他们要是能把人考下去,现在哪里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呢?如今还有嘴在朝上弹劾,简直是为君父添乱!
都是一些不体贴的憨货!
又想到江南那边还有一群没头没脑的儒生追忆自己那个傻叉侄子,外加那个傻子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天子心中很快就有了评判,叫人传旨。
而在宋宅,姜遥依旧是睡不着觉,大半夜的披了件外衣在院子里游荡,走来走去。
宋贺年提着一盏灯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席白衣的少女披着如墨一般的长发游荡,看起来还怪渗人的。
“怎么啦?还不睡?下人都过来和我说了。”,宋贺年把灯笼放在石桌上,轻声询问,随后调侃道,“转转悠悠的倒像个没头脑的蚂蚁。”
“我是蚂蚁你是什么?”,姜遥没好气的回道,随后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我这也是心里没底,实在是睡不着觉。”
“我已经死了爹娘,又死了一个弟弟现在有个妹妹又生死难料了……有些时候会怀疑我克亲。”,少女的声音在夜色里幽幽的,有几分落寞。
宋贺年没忍住牵住了少女的手,然后开口安慰道:“你放宽心,哪有说的这么玄乎?这些都是那些江湖道人骗人的,专骗你们这种心里没底,手上有钱的。再说了,你要真是克亲……嗯,那我命硬。”
“噗呲。”,姜遥被宋贺年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给逗笑了,“好了,我也没有自怨自艾,只是多少有些感慨,晚上睡不着嘛。”
男人宽大的手掌带着灼人的热意,姜遥感觉对方的手包住自己的手后,连带着自己原本冰凉的手心也开始变得温暖了起来。
“放宽心一些,咱们这位天子有识人之明,总归姜竹有才。”,宋贺年细细的安慰,又凑近了姜遥耳畔小声的说道:“你的帖子能进到后宫,必然也是有陛下的授意的。若是陛下不允许你这帖子恐怕连宫门都过不去,如此也能看出陛下心中所属。只不过多少还有些许犹豫如何处置,想来性命应当是无忧的。”
姜遥细细一想也确实是这个理,之前自己想不明白,多半也是因为情绪上头了,如今旁人一点播跳出局外细想一二也确实如此。
想明白了,心头也就放下了,虽然还悬着点心,但是总归稍稍安定的。
姜遥缓了缓神色一动,道:“有你这么一说我便放心了,天色也晚了,你也先去休息吧,一会儿天不亮还得去上朝。我倒还能在家中偷闲睡一会儿,你现在不睡,到时候上朝可别打瞌睡了。”
“用完了就丢啊,小娘子?”,宋贺年调侃的笑道。
姜遥作势攥紧拳头就要打他,宋贺年站在那儿不偏不倚,就那么看着笑着,任由姜遥的拳头落在胸口。反正姜瑶也舍不得用力打,轻轻的倒像是两人在调情。
“贫嘴!”
这般折腾一下,心情倒是好多了。姜遥躺在拔步床上倒不如先前那般忧思难睡了,合上眼睛,不知不觉的也就渐渐进入梦乡了。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看天色到快是像响午了。姜遥睡得满面迷蒙,此刻也有些诧异,竟然能睡到如此时光。唤人来更衣洗漱,整理好之后便准备先用一些餐食。
小婢女机灵伶俐,笑着说道:“姜娘子听说您妹妹从北地来了,今儿个早上到的,管事吩咐先把小姜姑娘安置在院子里先歇息一番。您一会儿要和小姜姑娘一同用餐吗?”
姜洵?
姜遥想了想,轻声道:“连日奔波也上疲惫,若阿洵醒了的话,便让她来同我一同用餐,若她还睡着,你们也不要去打扰她。”
“是。娘子真疼妹妹呢。”
小婢女手巧梳了个漂亮的发型,还拿着妆粉给姜遥上妆。挑衣服的时候,小婢女大着胆子说道:“姜娘子,咱们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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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试试艳丽一点的衣服呀?您老是穿着黑沉沉的衣服,看着颇有威严,咱们这些小姑娘们都怕着呢。”
“是啊,是啊,而且如今京中姑娘家最兴桃红。咱们娘子要是穿上,那可是真正的漂亮的不得了!”
姜遥有些失笑,她当然知道这些小婢子们在想什么。不过平日里为显沉重、端庄,自己确实也常穿玄色的衣裳,如今倒不似往日那般艰难了,穿一穿艳丽的衣服显显年轻也无妨。
“那便都依你们了,可要把我打扮的好看些啊。”,姜遥笑眯眯的调侃。
姜洵自然是醒着的,也不知道连日赶路模糊了时间还是如何的,总之现在这精神头可好了。姐妹俩在花厅里头相拥,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的,说个没完。
“……事情就是如此,我也有些慌乱。”,姜遥见到妹妹先把姜竹的事情一股脑的都说个干净。
姜洵很认真的听,听完了之后趴在姐姐的胸怀里,嘟囔道:“姐姐这些日子还真是忧心了,他们一个两个的不给人省事。不过总之也没有性命之忧,阿姐你就稍稍放放心吧。路都是他们自己选的,姜竹也有自己的心思。”
是这个道理,可毕竟是看着长大的,虽然姜遥忙于生意也不是天天在家。
姜遥叹了口气,姜洵也先不管那么多了,拿起桌上的餐时就哄着自家姐姐。总之她倒没有这么多的心思,半道子的兄弟姐妹,姜洵在意的也只有姜遥,只要自家姐姐没有事情就好了呀。
饭吃到一半,听到外头一阵喧嚷。姜遥正想问问怎么回事,便看见宋贺年,步流星的踏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极为面熟的人,穿着素色的女子长裙,是姜竹。
平日里姜竹都着男子打扮,如今换上女子的衣裙倒有些认不出来了。
“这、这是……放出来了?”,姜遥有些激动地上前两步拉过姜竹的手,“好孩子,你在里头吃了苦……”
“还好的,多亏阿姐和、和姐夫的关照,我并没有受什么苦头。”,姜竹笑道。
“如今这是怎么一回事?”,姜遥拉着姜竹的手扭过头去询问宋贺年。
“人放出来了,只不过外放做官,品阶也低要吃些苦头了。本来按惯例,他们应当是先从翰林做起,清流中的清流清贵的呢。”,宋贺年耸耸肩,眼底眉梢皆是笑意。
“吃些苦倒也好,家里备齐了银子也不至于太苦。”,姜遥念念叨叨,“阿竹,这些日子你就好好休息,过段时间等阿姐完婚了你再走。”
“那怕是不大行了。”,姜竹有些尴尬的说道,“上面让我这个月底就出发赴任。”
宋贺年摊了摊手,有些无奈的说道:“给我们赐婚的时间是下下个月。”
这可能也是天子的一点恶趣味吧。多少下了天子的面子,那么天子稍微添添堵也是正常的。总归也是小事,这个结果姜遥已经很满意了,虽然有些遗憾,但是性命无忧还能外放做官啊。
39. 姜宋氏
喜事将近,整个宋府喜气洋洋。不过鉴于天子新登,姜家又出了女扮男装的事,姜遥无意大操大办,对此宋贺年显得有些委屈。
“为什么不办大一点嘛,娘子、你是觉得我上不得台面嘛。”,宋贺年最近老是委屈巴巴的在姜遥面前乱晃。
姜遥刚去绣房看完自己的嫁衣,并对绣娘们提出指点性意见,就看见宋贺年想怨妇一样晃来晃去。头痛,真的。
姜遥捂着头,头大道:“乖,你别闹了,这种时刻乱显摆什么啊。”
姜遥是商,还是在燕王造反时就押宝,现在不收敛难道等着被别人抓小辫子嘛?人家看你顺眼的时候,提前押宝叫做你有识人的眼光;人家看你不顺眼的时候,提前押宝也可以叫做早有反意。
更何况,燕王的两个儿子,一人善文,一人善武。哥俩先前就已经隐隐有些不对头了,世子之争向来如此,更别提太子了。
姜遥说实话,她在经历这么多事情的之后,已经萌生出了一些隐退的心思了。可是既想远离权力争端,又想保持筹码不被吞吃,这种两全之实在难得。唯一可以筹谋的便是出海,那个历史上光辉的下西洋。
不过此刻想那么多,还是有些多思了。毕竟这件事情的决定权完全在当今天子的手里,其他人只能随波逐流罢了。
姜遥撸了一把宋贺年的头发,像摸小狗一样,其实挺顺滑的,也很好摸。姜遥心虚的瞟了一眼宋贺年,可不能让这人知道自己在心中把他比作小狗,否则非得一哭二闹不可。
“咱家现在收敛一点嘛,越是烈火烹锦的时候就越应该收敛着来。”,姜遥试图讲一些大道理,说服哼哼唧唧的小怨夫。
宋贺年不是不知道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只是心中难免还有一些小委屈,此刻赖在姜遥腿上,哼哼唧唧的说道:“净说一些大道理,人生中一生一次的好事,你还不许我大办……”
“其实也不是一次吧……”,姜遥下意识的抬杠,却在对方谴责的目光之中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闭嘴。
“话说回来,你那边的长辈要不要通知?”,姜遥另起话题,试图把刚刚的事情遮掩过去。
宋贺年果然如同姜遥所想的一般,被转移了注意力,冷哼一声道:“别管他,反正帖子我发到了那个老头的府上。回头你陪我去上坟,我们把请帖烧给我娘,我东西都准备好了!”
说到这儿宋贺年兴致勃勃,似乎恨不得迅速就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
姜遥这边又没什么亲戚,有的也只是闹掰的,不过她本人并不大在意这样的门面,总归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
而那边宋贺年已经兴致勃勃地去掏自己准备的东西过来了,姜遥对着活力异常的宋贺年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了。总归有点什么事情让他忙着,也好比让他天天念叨着大操大办婚礼好。
唉,怎么突然就还是怀念起初遇那个跋扈的小纨绔了呢。
姜遥无边无际的想着一些不着调的东西,宋贺年在旁边把准备好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介绍给姜遥,“……等一下我们就一起去,我要告诉我娘,她有儿媳妇了。有一个超级好超级棒的儿媳妇,我娘要是在的话,肯定会喜欢你的!”
宋贺年眼睛亮亮,说起话来,语气里都是憧憬。
姜遥此刻自然是都依着他,笑着说道:“那可真好,回头你可要陪我再去祭拜一下我爹娘。”
两个人在院子里相约坟头,拱门处有人尴尬的咳了两声。两人回头望去,是一个长得和宋贺年有三四分相像的中年男子。
看见来人宋贺年面色淡淡有些不情不愿的喊道:“你来做什么。”
“我是你爹,你筹备婚事我还来不得了!”,宋父板着面,似乎说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与其过于僵硬,又清咳两声转移话题道:“男女婚嫁之前不宜见面,你们这些小年轻,一点规矩都没有。”
宋贺年噌的一下站起来,毫不客气的说,“你什么意思?”
“这是圣上赐给你的宅子,你和……那个、那个姑娘还没成婚,你们俩也未免太轻狂孟浪了。”,宋父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宋贺年冷笑,毫不客气的说道:“如果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事情的话,那么我现在请你出去。我们不缺你的祝福。”
姜遥有些犹豫的拉了拉宋贺年的手,提醒他不要太过分了,好歹还要在朝为官,小心人弹劾。
宋贺年顿了顿,语气稍微和缓一些,“要出去也是我出去,这个宅子我过户给了姜家。是我不知廉耻,赖在别人家里。”
是的,现在这个宅子名义上是宋贺年,实际上是姜遥的。原因很简单,姜遥有钱,但是京城的地皮也不是有钱就能买的,至少这一时半会难买到。宋贺年自然不想委屈姜遥,左右他家外祖在京城还有一间宅子就是简陋了些,到时候他从那儿等着姜遥来迎就好了。
其实原本姜遥并没打算收了宋贺年的房契,左右有些太诡异了,说不上来倒显得她像个凤凰女了。姜遥原本是属意拖一拖挑一间好宅子买了,可宋贺年这厮一刻也等不了了,恨嫁的不得了。拉拉扯扯的,反倒被圣上一锤定音。毕竟功臣要卖宅子,这件事下头的人来说的时候,圣上都给吓了一跳,结果一问倒让人啼笑皆非。
宋父嘛,毕竟先前站错了队,朝中的风声也不明朗,这种玩笑一般的小事,自然无人同他提起。毕竟搞这一出的还是他儿子嘛,大家都默认他知道了。
此刻人到中年的宋父完全没能预料到自家儿子是这个德性,以前的时候也看不出来啊?!
高大的汉子颤抖着,可怜一把年纪还要被震撼一把。儿女都是债,儿女都是债!送父在心里默念,准备另起一个话头,“你地上这些……”
“我一会儿带我娘子去祭拜我母亲。”,说到这里,宋贺年总算没有那么颠了,语气也变得沉稳起来,“她在下面也该知道她的儿子成家立业了。”
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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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宋夫人,父子俩都无话可说。
姜遥看气氛不对,准备把地上的祭品东西什么的都收拾好,并开口缓和气氛:“既然如此,一会公爹和我们一同去祭拜一下婆母吧。”
不收拾还不知道,一收拾……姜遥看着手上栩栩如生的纸人陷入沉默。
宋贺年你玩的有点过火了吧?!
宋父眼神好的很,此刻看到栩栩如生的男纸人,也是彻底破防,几乎是跳脚一般的尖叫,指着宋贺年高声道:“逆子,你要烧什么给你娘!”
“男人啊。我怕我娘在地底下寂寞,肯定要烧点人伺候她陪着她,既然要烧,自然要烧点好的。希望她见过好的,下辈子不要再眼瞎了。”,宋贺年毫不客气的说道。
宋父真的气的要撅过去了,姜遥用脚轻踢宋贺年示意他冷静一点,说点什么场面话缓和一下。
宋贺年死死的抿着唇,倔的和牛一样,不肯改口,毕竟他是真心这么想的。而气炸了的宋父,彻底忘了原本今天是为了什么过来的。
“我还没死呢!你这说出去,让我和你娘怎么做人!”,一把年纪气的颤抖。
宋贺年眼神冷冷,说出的话像一把出刃的剑,毫不留情,“我娘怎么年纪轻轻的去了,你心里最有数。”
“她是自尽的……”,宋父的声音充满哽咽,原本还高大的人在这一瞬间看起来像是无端的苍老了几岁,“我对外宣称急病,也是为了留几份体面。”
“屎糊纸窗子,你怎么想的你心里清楚。”,宋贺年面上没有表情,“我没有把这件事情捅出去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我所谓的那个兄长。我只是不愿意,我娘死后再招非议。”
“哎……世事无常,并非人力所能改啊。”,宋父叹息着说道,“你这孩子,你马上也要成婚了。子孙都是债……我不指望你能谅解,只是我的爵位,你的爵位总要有人继承吧。”
“你的爵位给了大哥,你是想让我把我的孩子过继给他?”,宋贺年皱着眉,嗤笑道,“我看起来像脑子有病吗?宋铁柱,你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使!”
姜遥听到这话额头狂冒冷汗,冲上去就捂住宋贺年的嘴。天杀的,京城可是天子脚下,鬼知道现在有没有什么锦衣卫暗卫之类的监听,回头明天弹劾人啊!
“那个宋贺年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最近见了风,头脑有些昏胀。还请公爹,莫要说出去,平白的污了我们几家好名声……”,姜遥有些急切的说道。
宋贺年却完全不准备留脸,拉开姜遥发出致命一击,“对了,我娘子是女户!女户什么意思你知道吧?”
“小爷我入赘!从此以后你见到我要称我为姜宋氏——”
“我们会不会有孩子两说,但是我们的孩子一定姓姜,想给他过继香火?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姜宋氏一出,寸草不生,不光是宋父、姜遥也是雷的够呛,两个人瞠目结舌,只有宋贺年得意洋洋的。
40. 新婚燕尔
那天的事情以宋父的破防为终结,姜遥倒没想到过宋贺年真的准备入赘,其实她原本都想去改籍了。
当然大吵一架之后,宋贺年少不了被弹劾,只是他每天还是得意洋洋的,对那些御史吊儿郎当的叫道:“嘿嘿,你们嫉妒我有好娘子!”
毫不夸张地说,姜遥有些时候真觉得宋贺年疯了。这家伙甚至想自己出嫁,姜遥迎亲,姜遥简直不敢想真要这样做了,能被蛐蛐多少年。赶紧赶慢哄长哄短,姜遥跟哄哄小孩一样,总算让宋贺年打消那些不切实际的离谱想法。
他俩的婚礼铺张倒不大,但是介于宋贺年的疯癫行为,倒是人尽皆知了。有时候姜遥也不知道对方是装糊涂还是真疯了。或许自己也疯了吧,看到宋贺年这个模样,心里第一个想法居然还是他很有趣。
盖着红盖头坐在新房里的姜遥嘴角怎么也压不下来,想到宋贺年不管是哭是笑,是沉重是软弱,她都只觉得对方可怜可爱,真是栽了个透透的。
原本姜遥是和宋贺年在外头交际的,这是酒喝的多了,夜也沉了下去,新娘子总该在新房坐坐。姜遥盖上了盖头,在拔步床上坐着,四周寂静外头的喧闹也传不到里头的厢房里来,她却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的跳声。
没让姜遥等太久,外头传来了下人喜悦的声音,“姑爷来了!”
“嗯,你们都下去在院外守着吧。”
姜遥听到脚步声渐渐近了,来人停驻在她的面前,红盖头被挑开,宋贺年俊秀的面庞带着温柔的笑意出现在眼前。他黏黏糊糊的喊到,“娘子……”
面前的少女眼神柔和,像是含着蜜带着钩子一般,轻轻的看着他,嘴唇上下一碰,“夫君。”,这一声夫君让宋贺年心头充满了喜悦。
姜遥含羞带怯的瞧着面前俊秀的男人,眼波潋滟含着春水,此刻气氛正好,她张了张嘴,准备说些软和话,却被面前人打断。
“这盖头我还没盖过,来来来,我来盖你来挑!”,宋贺年兴致勃勃地将红色的盖头放在自己头上,规规矩矩的坐下来,声音中还带着几分诱惑,“来嘛,来嘛,你也来挑!”
姜遥简直啼笑皆非,原本酝酿好的柔情也都消散的差不多了,拿起长杆挑起来的时候,心中还带着点笑意。
“好了,盖头也挑了。你这家伙是准备身体力行的从各方面都要贯彻当我的赘婿吗?”,姜遥调侃道。
“那当然啊!”,宋贺年很认真的回答道,“我希望给你更多的保障。”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很郑重又像是很紧张的说道:“真心瞬息万变,我觉得我能爱你永远,可我怕有一天我会变。所以……我想尽可能的,让你掌控我。如果有一天我变心了,你就让我万劫不复。”
“我相信你……”,姜遥笑了一下,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也不是很相信,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至少现在我们两个相互信任、爱慕。”
姜遥只觉得心尖软软的,暧昧的想法没有了,可越发觉得面前人真挚可伶。
“所以你这段时间的反常也是出于这个想法吗?”,姜遥轻轻的反问道。
“嗯。”,宋贺年点点头,两人坐在床边像两只孤单的鹤相互依靠。正红色的衣袖交织,像是红线又像是长河一般将两人的命运相连。
“我害怕你会和我的母亲一样,我曾经发誓绝对不会再像我父亲一样拖连另外一个女人。可是我想了又想,我爱你,我想和你喜结连理,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能这样笨笨的。”,宋贺年低沉着声音缓缓地说道。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眼睛亮亮的可能是野心或者不甘?像是峭壁之上的花,即使很困难,也不肯放弃。后来……你拉着我逃跑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个人虽然胆子那么小,但是还挺有善心。结果后面你就拿刀架在我脖子上了。”,说到这里宋贺年哑然失笑。
姜遥也跟着他一同笑了起来。
“我当时就想,你这小娘子怎么这么勇,那么的同别人不一般。就好奇,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爱上。好像是每一天一点一点的累积,然后突然某一个瞬间喷薄而出。”,宋贺年轻轻的说着,脸畔却爬满了绯红,似乎是害羞了。
姜遥看着宋贺年泛红的脸庞,忽然感觉手痒痒的,想捏一捏或者亲一亲,可是情绪都到这了,这样做倒怪像耍流氓。
姜遥眨了眨眼睛,想了想,笑着说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俊秀的小公子啊。然后小贵人脾气还怪怪的,嘴巴毒毒的,心地倒蛮善良。”
宋贺年哼哼唧唧两声,正准备说什么,姜遥伸手一把捏住他的嘴唇,把人嘴唇捏的和小鸭子嘴巴一样。宋贺年用眼神谴责姜遥,可惜姜遥是个没良心的,一点也不在乎,反而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其实吧,我感觉我是见色起意。你要是长得丑和卤猪头一样,我肯定不爱了。”,似乎是想到好笑的,姜遥伸出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宋贺年的脑袋,乐不可支道:“小宋猪头,哈哈哈哈哈!你的嘴巴毒毒的,性格也坏坏,就是这张脸……真的,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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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像是那种锦绣富贵窝养出来的贵气。”
原本听到猪头的时候,被捏着嘴巴的男人眉头皱皱,眼神中都是谴责,怎么能拿猪头和自己比呀。然后听到夸自己的时候,男人一下子就支楞起来了,如果背后有个尾巴,一定是疯狂的在摇晃吧。
姜遥松开了手,笑眯眯的说道:“不过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赘婿了,我觉得我们两个的名字,哪怕再过百年千年,说不定都得捆在一起。”
姜遥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手在红色的袖子下摸索抓住宋贺年的手紧紧握着。
宋贺年回握住姜遥的手,笑意盈盈的说道:“那真的太好了,想一想我的名字会刻在一起,不管是遗臭万年还是流芳百世,都会让我,嗯、很开心。”
“还是流芳百世吧,遗臭万年,倒也不必如此开心。”,姜遥吐槽道,“反正现在人人提到,我肯定就会想到你了。”
毕竟谁不知道,京城有个小宋武将疯疯癫癫的非要入赘,净闹出一些啼笑皆非的笑话。
两个人对视之间,对方的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模样,不由自主的凑得越来越近,直到贴上,像蜻蜓点水一般轻轻的一贴。似乎是害羞两个人回过神速速分开,姜遥微微捂着脸颊,宋贺年也有些尴尬的清咳两声。
“那个……我们喝交杯酒吧。”,宋贺年游荡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酒杯上,尴尬的找了一个新的话题。
“好。”
举起杯子,手臂交织,两个人靠得很近,明明是在喝酒,可方寸之间净是他人的气息,气息交换说不出的暧昧。
酒不醉人自醉。
宋贺年的脸很红,姜遥眼中倒映出他的模样,她想摸一摸,那么红的脸蛋是不是应该是烫的啊?不由自主的姜遥越靠越近……
两个人拥抱着接近了锦绣罗段堆里。
四目相对,瞳孔里一片绯红。
似乎是被迷惑了一般,姜遥的手轻轻贴在了宋贺年的脸上,宋贺年的脸果然如同他预想的一般,又红又烫。
“我不大会。”,宋贺年脸蛋滚烫,声音有些发闷,他的手抓住姜遥的手摁在自己的脸上,“如果、如果你不舒服,你就打我!我不听你的话,你也打我……反正你喜欢扇人巴掌……”
这种时候还讲什么扇巴掌啊……
而且我才不喜欢扇人巴掌,我当时明明只是为了让你知难而退啊……
无力吐槽,姜遥低下头献上唇瓣,她实在不想再听对方幼稚的发言了,索性堵上。
春宵一刻值千金,片刻也不该浪费。
41. 天高海阔
日头高悬,两人还赖在床上相拥而眠。唔,反正也没有高堂要拜,那便随性一些。
出乎意料,先睁开眼的反而是姜遥。一睁开眼看见宋贺年的面庞近在眼前,姜遥真的觉得一时半会有些受不了,可以算得上是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的跳,好像浸在了蜜里一般,姜遥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用手指捋着对方的长发。
宋贺年的脸上还带着掌印和牙痕,姜遥,看着不免有些心虚,但是又想到昨天晚上,对方横冲直撞死活不肯听人的模样,顿时又觉得理直气壮了。
就是他活该!
姜遥稍微一动弹,感受到身上的酸痛,默默的在心里咬牙切齿再重复了一句,早知道昨晚下手重一点,多扇两个巴掌!
少女有些气呼呼的伸手揪着面前人的脸,直到对方迷茫中被闹醒。
“唔,怎么了娘子?还早吧,我们再睡一会儿啊。”,宋贺年睡眼惺忪,一把把人揽在怀中。
“睡什么睡啊,都快晌午了,起床了。”,姜遥不满的嘟囔道。
“行吧,行吧。”,听姜遥这么说,宋贺年松开手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坐起来。
梳理一番后,两人走了出去,准备去花厅用膳。宋贺年一脸迷茫的看着,冲着他笑的小婢子,对着姜遥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他们干嘛对着我笑?”
“咳咳。”,姜遥尴尬的轻咳两声,把人拽到自己身边,对着耳畔轻声说道:“昨天晚上我下手有些狠了,现在脸上的印子都还没消下去,抱歉了。”
“哦,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应该算我的勋章,毕竟让娘子满意,也是为夫的能力嘛,嘻嘻。”,宋贺年满脸得瑟。
姜遥无语的翻了一个白眼。
两人用过饭后,姜遥急匆匆的、忙着生意的事情就出了府去找自家妹妹了,留下来的宋贺年颇像个怨夫。
毕竟,当今天子也不是个亏待人的主。姜遥赌对了,现在正忙着扩张生意呢,家里的小娇夫晚上再说吧。
当然,这位怨夫宋贺年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消遣方式——得意洋洋的去骚扰同僚好友。
“嘿嘿,你有娘子吗?”
“你怎么知道我有一个巴拉巴拉(省略若干修饰词)超级棒的娘子!”
“你问我脸上?哎呀,都是我们夫妻之间的小情趣。你们这种没有娘子的人肯定不懂!”
……
听的人拳头都硬了,可偏偏为了面子,还不能直接上手殴打这个无耻之徒,只能看着宋贺年得意洋洋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很无能狂怒了。
两人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有空的时候便约着一起去泛舟游湖、踏青采花,你侬我侬的好不有趣。
春去秋来,月色沉沉。
姜遥坐在床上有些犹豫,不知道如何同宋贺年说那件事。还没有组织好词措,某人就拿着一盒鱼肠羊肠进来了,像小狗一样蹭过来贴贴。
姜遥被他的长发弄得发痒,伸出手指点在宋贺年的额头上,笑着说道:“好啦,别闹了,我今天有正事要和你说!”
“什么正事还能比春宵一刻更重要啊?”,宋贺年眨了眨眼调侃道。
“真的是正事,你别闹了。”,姜遥沉下脸来,瞬间宋贺年便乖乖的把手上的东西放下坐在床边。
“那个、天子有意派人出海……我想去……”,姜遥说的吞吞吐吐,可含糊在嘴间,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面前人眸间湿润。
好装。宋贺年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日里想干点什么坏事,就这样子装啊……
心里尖叫着不能被男色迷惑,可是毕竟是自己选的人,是自己的夫君,那能怎么办呢?真的是,不要以为每次用这种招数我就会投降啊!
算了,让上一让赘婿又有何妨……
姜遥熟门熟路的过去,开始安慰道:“别装了,真掉小金豆了?让我看看,我看看。哟,好可怜的小贵人啊。真不理我呀?”,姜遥抓着宋贺年的手摇了又摇,无奈道,“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
“你哪回是和我商量不就是和我通知一声,你要做你就便做了吗!”,宋贺年不服气的顶嘴。
话是这么说……但是那哪能一样呢?
姜遥有些无奈,干脆也沉了脸下来,硬着声音道:“反正我是要去的,你不许阻拦。”
宋贺年吸一吸鼻子,裹紧了衣服,躺在床上一副眼不见耳不听的模样。姜遥简直要被他这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给气笑了,踹了他一脚。结果却被宋贺年抓住脚,举起来亲了一口,塞到怀里抱着。
姜遥真的是气笑了,有些恼怒的拍着人,“你给我出去去偏房睡!”
“不要。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一体,我就要在这里睡。”,宋贺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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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闷的,倔强的说道。
“滚出去。”
“我不要。”
……
两个人如同稚童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架。月色如水,最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两个人慢慢的闭上眼睡着了。
这样僵持几天,最后还是宋贺年先服软。
“行吧,行吧,你要去也可以,我也要请旨,我要跟你一起去!”
姜遥努了努嘴,笑道:“你会不会水呀?我在江南既不晕船也会水,你真要去,万一站在船上晕了怎么办?”
见对方笑了,宋贺年自以为悄悄摸摸的蹭过去,把人揽在怀中,叹了一口气,自得的说道:“反正要等过了年了,我听那群老头吵着,应当得二月才出发吧。现在才九月,出行之前就算我有一点晕,我也能克服啊!既然这样,你明日陪我去泛舟游湖,明日我休沐。”
“海上和江河是不同的。”,姜遥笑了起来,任由宋贺年的手在身上作乱。
宋贺年把头埋在姜遥的颈窝里,哼哼唧唧的说道:“我不管,我要和你去!万一你又从哪里捡来一个不知名目的男的我才应该哭好不好!”
“我也没有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吧。”,姜遥无语。
“你上次还夸了市舶司来的那群蛮子好看呢!”,宋贺年头拱了拱,声音也黏黏糊糊的,“上次那一盒羊肠和鱼肠可都浪费了。”
“那我们这次……加倍用回来。”
烛光摇曳,彻夜不休。
羊肠和鱼肠有没有死不瞑目姜遥不知道,反正她快死不瞑目了。
姜遥深刻怀疑之前的时候是不是宋贺年手下留情了,要不然为什么这次这么累?!
说开了心结,两人又是如胶似漆的到处秀恩爱。离出海的日子还远,姜遥一边忙着整理货品,一边带着宋贺年,克服晕船。
是的,姜遥尝试之后发现自己完全不晕船,反而宋贺年会有些许反应,每次都要哼哼唧唧的赖在姜遥怀里要人家好好哄他才肯起。实话说,云卷都有些看不下去他们将军了。这是不是有点太装了呀!
二月底下西洋的船队正式启航,姜遥和宋贺年两人在船上,迎着海风闲暇阔谈。带着咸腥水汽的海风吹动二人的长发,碎发交织,仿佛两人今生今世不可分割的关系一般。
结发为夫妻,白头共偕老。此刻天高海阔一切,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