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妄道》 正文 《焚天妄道》正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焚天妄道》 第一章 天诛人叛 飞升台上方,墨云翻涌,雷蛇狂舞。第五道裂空天雷挟着灭世之威悍然劈落!我元神剧震,天道威压下识海浑浊,道基之上已然遍布裂痕。下一道……怕是撑不住了。 心念未落,异变陡生!不远处,我那结发百年的道侣紫苑,玉指翻飞如蝶,瞬息间结出繁复法印,朱唇轻启,声音却冰冷如九幽寒泉:“众长老、护法听令!助我启动——『六狱围杀阵』!” 话音未落,嗡鸣骤起!以我为中心,方圆数百丈虚空瞬间被无数猩红光线切割、笼罩,一张巨大而狰狞的血色阵网凭空凝结,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禁锢与杀伐之气。阵外,十几道熟悉的身影——我昊天宗的长老、护法们,早已森然列阵,将我合围其中,目光或闪躲,或冰冷,再无半分往日恭敬。 剧痛与震惊撕扯着心神,我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目光穿透血光网格,死死钉在紫苑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声音反而沉静得可怕: “紫苑……为什么?” 百年道侣,倾心相待。无岸海域,此间何等凶险的秘境,何等稀世的天材地宝,只要她开口,我陈修缘何曾皱过眉头? 紫苑闻言,脸上非但无半分愧色,反而扬起一抹近乎癫狂的讽笑,她踏前一步,衣袂翻飞:“为什么?陈修缘,你闭关百年,当真瞎了眼,聋了耳么?!自你接掌昊天宗,推行那狗屁不通的‘止戈大道’,宗门百年无人突破!多少天骄俊杰大限将至,只能在绝望中闭那十死无生的死关!” 她眼中燃烧着赤裸裸的野心与怨毒,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这弱肉强食的修仙界,稀缺的修行资源,本就是靠杀伐、靠掠夺抢来的!你那套假仁假义的势力分配,不过是自缚手脚,断我宗门生路!” 她话音未落,阵外一位须发皆白、资历最老的护法踏出一步,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我,浑浊老眼中满是刻骨恨意:“陈修缘!数十年前,我家小儿寿元将尽,突破所需的‘九转化婴丹’,本可凭实力在斗仙大会上一搏生死!是你!是你一纸令下废除大会,断了他最后生机!你口口声声减少死伤,实则将资源尽数收归己有,中饱私囊!我儿……我儿他含恨而终啊!”他嘶吼着,枯槁的脸上青筋暴起。 我眉头紧锁。闭关前,我将“止戈大道”的具体推行交给了紫苑,但核心资源分配,我特意叮嘱务必维持旧例,甚至削减了自己三成宗主供奉,确保供给充足。斗仙大会取消后,那些作为魁首奖励的顶级丹药,确是按计划划拨给了事务堂,作为弟子击杀大妖、完成高危任务的额外奖励…… 这些资源,流向了何处?! 目光猛地再次射向紫苑。只见她唇角那抹阴谋得逞的笑意再也掩饰不住,如同淬毒的罂粟花,艳丽而致命。答案,不言而喻。 心口像是被冰冷的利刃狠狠剜过,百年情谊,原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我望着她,疲惫与悲凉交织,最终只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呵……百年情深,终究是……喂了狼心狗肺。” 当年若非我冒死将她从魔宗炼狱救出,她早已沦为他人炉鼎,魂飞魄散。这百年,我耗尽心力助她突破瓶颈,登临化神……如今,却换来她在我历经雷劫的绝命时刻,布下这必杀之局! “陈修缘,认命吧!”紫苑得意地娇笑起来,十指一收,那血色阵网骤然向内紧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恐怖的绞杀之力瞬间加身。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如同欣赏笼中困兽:“硬抗五道天雷,元神重创,再陷这‘六狱围杀阵’,便是真仙也插翅难飞!这阵法会一寸寸碾碎你的道行,抽干你的神魂,滋味……可不好受呢。我劝你,趁早自毁元神,还能少受些炼魂之苦。” 一股狂暴的怒意直冲顶门!我猛地抬头,眼中厉芒如电,周身残存灵力剧烈震荡,发出低沉的轰鸣:“紫苑!你就不怕我此刻自爆修为,拉尔等一同形神俱灭?!” 阵外,一名长老脸色瞬间煞白,慌忙向紫苑传音,声音带着惊惶:“宗……紫苑宗主!我等修为浅薄,若他当真自爆……” “慌什么!”紫苑冷冷打断,甚至懒得看那长老一眼,随即,她缓缓垂下眼睑,目光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落向飞升台下那云雾缭绕、殿宇连绵的昊天宗:“哎哟,陈宗主~”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甜腻中浸满剧毒,“瞧瞧你脚下,那里可还有数百名对你敬若神明的无辜弟子呢。你若自爆,这方天地……别说人了,便是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连同你陈家祖祖辈辈积攒的这份累世基业,都将……灰飞烟灭!” 她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刺我心:“你,陈修缘,舍得吗?”顿了一顿,她红唇勾起极尽嘲讽的弧度:“哦,对了。你不是信奉那‘止戈大道’吗?今日,不正可以你之身,证你之道?多么……完美啊。” 紫苑,化神初期。若单打独斗,她绝非我全盛时期对手。但此刻……天雷重创在前,六狱围杀阵禁锢在后,阵中那无数古老而恶毒的封印禁制流转不息,隔绝天地,锁死虚空。此阵凶名赫赫,传说连真仙入内,也难逃陨落。 绝望的冰冷蔓延四肢百骸。罢了……当真是……无力回天。 但我那洞天福地之中,尚有陪伴我数百年的灵宠,有诞生于炼器炉火、奉我为主的器灵……需回去将其遣散,他们不该落入这些豺狼之手! 我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滔天恨意,声音沙哑而疲惫:“罢了……放我一丝神魂出阵,我便……自毁元神。” “识时务者为俊杰,妾身……佩服!”紫苑脸上绽放出胜利者灿烂的笑容。玉指轻点,血色阵网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仅容发丝通过的缝隙。 我闭目凝神,一道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神魂丝线,艰难地挤出缝隙,随即如同惊弓之鸟,瞬间遁入虚空,消失在天际。 “紫苑宗主!”先前传音的长老见状,急声道,“为何放他一丝神魂离去?斩草不除根,恐留后患啊!” 紫苑慵懒地收回手,把玩着指尖一颗流转着七彩霞光的温润玉丸——正是那号称无岸海最强的护身至宝「凤凰蜕」。她瞥了那长老一眼,眼神幽深莫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李长老,六狱围杀阵固然能慢慢磨灭他的道行,可若他在阵中道心彻底崩碎,不管不顾地自爆呢? ”她将「凤凰蜕」在指间转了个圈,霞光映着她冰冷的侧脸,“我嘛……有这‘凤凰蜕’护体,或可逃过一劫。只是不知……诸位长老护法身上的保命法宝,是否也这般……好使?”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那道神魂消失的远方虚空,语气笃定而残忍:“况且,区区一丝残魂,无根浮萍,又能如何?无岸海的天地灵压何等恐怖,不出三日,必将魂飞魄散!” 第二章 夺舍重生 那一丝淡金残魂,带着元神将灭的悲凉与滔天恨意,终于遁入他经营数百年的洞天福地——昊天秘境。 往日生机勃勃的仙家胜境,此刻也因主人的陨落而蒙上灰败。陈修缘的神魂波动扫过:豢养在灵泉边的“九色云鹿”发出哀鸣,化作流光自行破开空间禁制,遁入莽莽群山;盘踞在火山口的“赤炎蛟”最后望了一眼秘境核心方向,低吼一声,撞破虚空壁垒消失无踪;栖息在古木上的“青鸾”清唳穿云,洒下点点清辉,振翅飞向天际…… 无数珍奇异兽,感知到主人道陨的气息,遵循着最后的意志,纷纷撕裂空间离去,以免落入仇敌之手。 而那些诞生于炼器炉火、或由天地奇物蕴养出的器灵,此刻更是悲恸莫名。一柄悬浮的湛蓝古剑嗡鸣震颤,剑灵显化出模糊人形,朝着神魂方向深深一拜,随即光华内敛,沉入剑冢深处;一座玲珑玉塔塔尖垂落霞光,塔灵无声啜泣,最终收敛所有气息,遁入地脉核心…… “去吧……莫要回头。”陈修缘的神魂发出最后的意念,疲惫而决绝。 就在神魂即将彻底消散,准备履行对紫苑的“承诺”自毁之际——珍宝架上,那枚如一节指骨般大小、润泽生辉的“太虚龙骨戒”,骤然发生了剧变! 戒指上原本栩栩流转的宝光瞬间熄灭,仿佛蒙尘。更令他心头一震的是,那个由他魂血温养、已然诞生出懵懂灵智的戒指器灵——消失了!如同从未存在过! 取而代之的,是那节龙骨本身!它竟褪去了戒指的形态,重新化作一截不足寸许、却散发着古老、苍茫、仿佛来自鸿蒙初开时气息的原始龙骨! “嗡——!” 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怖意志,如同沉睡亿万年的太古凶兽苏醒,自那截小小的龙骨中轰然爆发!瞬间充斥了整个即将崩塌的洞天福地! 一个雌雄莫辨、却带着万古沧桑与无上威严的声音,直接在陈修缘即将溃散的神魂核心响起,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大道轰鸣:“悠悠岁月,弹指亿万年……本座这一指沉眠的朽骨,竟在你这蝼蚁般的小辈手中得以复苏……此乃,你无量量劫中,最大的机缘!” 那龙骨中的“前辈”意志,霸道绝伦,无视陈修缘残魂的虚弱,瞬息间便洞悉了他残存的记忆与正在遭遇的灭顶之灾——飞升劫中断、道侣背叛、宗门围杀、元神将灭…… 同时,它那超越此界法则的古老神识,更如利刃般刺破了笼罩在陈氏血脉之上、那层正在急速崩解的“强运”迷雾,直视其本源: “哼!蝼蚁之争,却也扰人清梦……嗯?这血脉诅咒……倒有点意思。”那亘古存在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随即又化作冰冷的洞察: “原来如此!千年前,尔等陈家一介老祖,不甘于族运衰微,竟以某种禁忌秘法,契结此界天道,献祭了后世子孙的‘未知潜能’与‘自由命数’,换取了一份‘上苍庇护’!” “此庇护,强夺天地气运加持你陈氏一族,保你家族千年之内,风调雨顺,人丁兴旺,英才辈出,宗门强盛!所求者,无非是赌这千年强运,能催生出一位足以踏破虚空、飞升上界的真仙!以此仙缘,抵消借贷之因果,甚至反哺家族,绵延更久。” “然而——”龙骨前辈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丝对愚昧赌徒的嘲讽: “千年之期,弹指即过!你陈家虽有你这惊才绝艳之辈,触摸到飞升门槛,却终究……功败垂成!” “契约已成,时限已至!天道无情,借贷必偿!尔等陈家享用了千年的‘不属于自己’的强运,如今连本带利,便是清算之时!” “此乃‘天道反噬’!非是寻常劫难,而是源自法则层面的清算!你陈氏血脉,便是那契约的抵押品与偿还物!血脉枯竭,族运崩散,所有与陈家关联紧密之人、物、气数,皆在清算之列!修为倒退、心魔丛生、天灾人祸、宗门倾颓……直至血脉断绝,根基尽毁!这便是‘上苍庇护’落幕后的无尽深渊!” 那声音带着洞悉一切因果的漠然:“你陈修缘,身为当代陈家最杰出者,承载着此代的‘运’与‘债’,更是冲击飞升这契约关键点的执行人。你渡劫失败,便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天道反噬之力,此刻正以你为核心,如燎原之火,疯狂吞噬着你陈氏一族的根基与未来!你那些闭关的祖辈,你宗门的基业,甚至依附于陈家的旁支……皆在劫难逃!” “哼,愚昧赌徒,妄图以凡俗血脉窃取天机,终究是镜花水月,反噬己身!”随即,那声音化作不容置疑的裁决:“罢了!你累世所结善缘,供奉此骨,勉强算得一丝因果。本座便予你一线‘生机’,斩断此界枷锁! 话音刚落! 那截太虚龙骨骤然爆发出吞噬一切光芒的深邃幽暗!一股沛然莫御的吸力传来,陈修缘那即将自毁的残魂,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强行扯入龙骨内部一个无法形容的、仿佛独立于诸天万界之外的微小“洞天”! 紧接着,龙骨化作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微光,无视洞天壁垒,瞬间沉入下方浩瀚无边、灵压恐怖的无岸深海!它如同游鱼,又似陨星,在足以碾碎寻常真仙的深海灵压中穿行,速度却快得超越了时空的感知! 不知沉潜了多久,跨越了何等距离,龙骨裹挟着陈修缘的残魂,最终坠向一个灵气稀薄的下界凡尘。 …… 同一时间,下界,一个贫瘠村落。 一间简陋茅屋内,灯火摇曳,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一个妇人正声嘶力竭地生产,面容扭曲,汗水浸透发丝。 “哇——!” 一声微弱却尖锐的啼哭响起。产婆粗糙的手捧起一个浑身皱巴巴、沾满血污的婴儿。 就在婴儿落地的刹那!一道凡人无法察觉的、源自此界轮回法则的微光闪过,欲将那婴儿初生孱弱的“人魂”接引入轮回之河。 “哼!区区凡胎浊魂,给我滚开!”龙骨中那亘古存在的声音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带着无上威压! “吼——!” 一声仿佛来自洪荒太古的龙吟,在茅屋上空炸响!那无形的轮回接引之光,竟被这声龙吟硬生生震散!婴儿那刚刚凝聚、脆弱不堪的“人魂”,如同风中之烛,瞬间熄灭! 下一瞬!龙骨洞天内,陈修缘那被禁锢保护着的残魂,被一股蛮横到极点的力量狠狠撕扯!那亘古存在的声音冷酷无情:“小子!记住这份痛!这是你欠本座的!去吧,往生轮回,夺此庐舍!” “啊——!”灵魂被强行撕裂、塞入陌生肉身的剧痛,远胜飞升雷劫!陈修缘的意识瞬间被无尽的黑暗与扭曲的时空洪流吞噬。 当意识再次艰难凝聚,他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束缚、与虚弱! 耳边,产婆那带着浓重乡音、毫不掩饰鄙夷的话语如同冰锥刺入脑海:“哎哟喂,哭都哭不利索,瞧这瘦猴样!老隋家的,不是老婆子我嘴毒,你家这娃儿……怕是个灵脉天生闭塞的废胎哟!想拜入仙门还是好好培养那俩大娃娃吧” 废胎!灵脉闭塞! 这两个词如同九天劫雷,狠狠劈在陈修缘的意识上! 第三章 一念正邪 前世,他是昊天宗主,化神巅峰,半步飞升!何等惊才绝艳!何等呼风唤雨!今生,竟沦为一个……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人?! 巨大的屈辱、滔天的恨意、以及对命运荒谬的暴怒,瞬间冲垮了初生婴儿脆弱的精神! “呃…啊!”他本能地想要嘶吼,发出的却只是微弱如猫叫的啼哭。但那双初睁开的、本应浑浊懵懂的婴儿眼眸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九天的、属于陈修缘的冰冷火焰! 他用尽这具新生躯壳所有的力气,将两只小小的、皱瘪的拳头,死死地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柔嫩的掌心!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愤怒中,一片混乱翻涌的记忆碎片,冲击着他稚嫩的灵台。然而,一个更加阴冷、诡谲、带着无尽恶意与蛊惑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直接在他意识最深处响起——正是那本该“消失”的戒指器灵!它竟未被抹除,反而与龙骨中那恐怖存在有了某种联系,或者……被其改造? 那器灵的声音尖锐扭曲,充满了幸灾乐祸和疯狂的赌徒兴奋:“嘻嘻嘻……陈修缘!看看你这副模样!用这具凡胎泥偶之身,杀回那仙魔纵横的无岸海?找那贱人复仇?颠覆那狗屁天道?嘻嘻嘻……本座与你打个赌!” “赌什么?”陈修缘的意志在灵台中冰冷回应,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赌你——千年之内!”器灵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毒蛇吐信,“千年之内,你若能重临巅峰,踏碎紫苑那贱人的头颅,掀翻那狗屁昊天宗,杀上无岸海之巅……本座便认你为主,助你撕天!” “若败了呢?”陈修缘的意识如寒潭死水。 “败?”器灵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那自然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连这缕残魂印记,都将成为本座重铸灵躯的养料!嘻嘻嘻!” 它笑声骤停,语气变得无比怨毒与贪婪,仿佛透过陈修缘的灵台,直视那冥冥中镇压无岸海的恢弘意志:“但若你成了……嘻嘻……便要替本座,撕碎那狗屁的‘无岸海天道’!将它……生吞活剥!以报万古镇压之仇! “聒噪!” 一声低沉威严、仿佛自洪荒尽头传来的龙吟,骤然在陈修缘意识最深处炸响!这声音源于那截融入婴儿心脏、散发温润金芒的太虚龙骨。 龙骨内,那存在的声音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哼!本座道是何种怨念盘踞此骨,原是吾当年破天之时逸散的一缕魔念所化。借骨残韵与你供奉怨气,滋养成形。” 其声陡然宏大苍茫: “陈修缘,听清!吾乃上古洪荒,九霄真龙!昔年强破九天禁制,逆天而行,终致龙躯崩毁,龙魂重创!吾之本魂,已遁入虚空幻界,重塑真身。此间龙骨,不过是一缕残存分魂,连同些许破碎记忆与本能罢了。” 声音微顿,透出几分天意难测的意味: “此骨碎末飘零万界,被此界天道意志捕获,竟‘化’作一份机缘,落入你手,受你供奉……呵,天道玄妙,祸福难料。你之供奉,确为唤醒吾此缕分魂之引。” 随即,声音转向对陈修缘的冰冷评判: “然,陈修缘,你心中唯余焚天之恨!此恨如渊,已蚀魂髓!以此心境,纵轮回千世,道心亦如浮沙聚塔,终将崩塌!何以复仇?何以撕天?” 真龙分魂之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天道的冷酷与规划: “与其让你这被仇恨扭曲之魂,污浊此具尚有无限可能之庐舍,不若——” “‘陈修缘’此名,连同尔之记忆、仇恨、痛苦,尽归吾骨!以此为冢,葬你过往!你便留于此骨之中,‘看’着这具承载你天资的躯壳,如何重开天地,踏上一条全新的、不受前尘所累的通天之路!此乃斩断,亦是新生!更是……对你执念的最终‘见证’!” 就在那坚韧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即将贯穿陈修缘残魂、剥离其记忆的瞬间! 陈修缘那被滔天恨意浸透的意识,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源自存在本质的尖锐质疑与不甘!这质问并非针对背叛,而是直指真龙分魂安排的根基: “看?见证?”残魂的意识波动剧烈震荡,带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与迷茫, “若‘陈修缘’不再是他……若这新生之‘我’,不再是我……那所谓的‘复仇’,纵使成功,血染昊天,踏碎紫苑……又与我何干?!那还是……‘我’的复仇吗?!!” 这声质问,如同投入平静深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真龙分魂沉寂万古的怒涛! “放肆!!!”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蕴含着洪荒龙威的怒喝,如同亿万雷霆在陈修缘意识核心炸裂! 那真龙分魂的声音充满了被蝼蚁质疑忤逆的震怒与极端的不耐: “蝼蚁小辈!不识好歹!吾予你一线生机,允你见证新生,已是念你供奉因果!竟敢质疑吾之决断,纠缠于‘我’之虚妄?!” “何为‘你’?何为‘他’?皮囊、记忆、执念……不过皆是虚幻泡影!唯力量与结果永恒!他能以你的根骨、承你的因果、行你的复仇之路,便是你存在的延续!便是天道轮回的昭彰!” “冥顽不灵!朽木不可雕!”真龙分魂的怒意化作实质的镇压之力,比之前强横了何止百倍! “既然如此执着于你那可悲的‘自我’……那便给吾——彻底沉寂吧!” 随着这声蕴含无上龙威的敕令,那截太虚龙骨骤然爆发出刺目的、仿佛能禁锢时空的暗金色光芒!无数比发丝更细、铭刻着古老龙纹的法则锁链,自龙骨核心迸射而出,瞬间穿透陈修缘残魂的每一寸意识! 不再是剥离!而是彻底的——封印! “呃啊——!!紫苑!昊天!!我……”陈修缘残魂最后的不甘与呐喊,连同他所有的记忆、情感、对“自我”的执着……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狱,瞬间冻结、凝固!被那无数暗金龙纹锁链死死缠绕、拖拽,最终彻底拉入龙骨最核心、最幽暗、连时光都仿佛停滞的永恒囚笼之中!再无一丝声息,只余下冰冷的死寂。 婴儿的身体再次剧烈抽搐,小脸煞白,仿佛承受了某种源自灵魂层面的巨大创伤,旋即陷入深沉的昏睡。那双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下,再无半分属于“陈修缘”的痕迹,唯有生命本能的微弱起伏。 龙骨深处,那真龙分魂的余怒似乎还在回荡,最终化作一声冰冷到极点的低语,只回荡在空寂的封印囚笼之外,也不知那被封印的意识能否“听”见: “哼……待这新生之‘他’,有朝一日真能重返无岸海,踏碎仇雠,颠覆乾坤之时……本座再‘放’你出来,让你亲眼‘看看’!看看你执着不放的‘自我’,在绝对的力量与注定的结局面前……是何等渺小可笑!” “嘻嘻嘻……” 一道扭曲、癫狂的笑声骤然刺破灵台的寂静!那被真龙分魂点破为“魔念所化”的器灵,竟趁着封印陈修缘后的短暂空隙,挣脱了一丝束缚! 它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短促而致命,带着纯粹的毁灭欲: “老泥鳅!你封他作甚?让他疯!让他恨!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变成‘别人’!那才叫……有趣!” 话音未落,它的语调陡然拔高,浸透了对整个世界的极端憎恶: “这污浊下界!蝼蚁遍地!无趣!恶心!” “不如——”它的声音瞬间森寒到冻结灵魂,“放一丝寂灭龙威!血洗人间!屠戮殆尽!重归死寂!这才叫……痛快!!” “孽障!安敢妄动!” 真龙分魂的怒喝裹挟着无上龙威轰然压下!一道纯粹的金色枷锁自龙骨深处迸发,瞬间将那疯狂叫嚣的魔念器灵死死缠绕、拖回深渊! 灵台内,死寂重临。 茅屋中,油灯昏黄。初生的婴儿沉沉昏睡,唯有心口处,那截沉寂的龙骨微微闪烁着神秘金芒,仿佛镇压着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灭世火山。 第四章 石缝惊雷 十六年后,渊国腹地,青林村。 晨雾湿冷,压得人喘不过气。隋谦将第三担水重重撂在灶房门口,水花溅湿了打着补丁的粗麻裤脚。他直起微酸的腰,用同样粗糙的手背抹去额上混着泥灰的汗水。木桶的吱呀声惊醒了院里啄食的鸡,扑棱棱飞开。 他生得不高,骨架也细,十六岁的年纪看着比同龄人瘦小一圈。常年劳作在他身上刻下了痕迹:皮肤是风吹日晒的麦色,带着点洗不掉的尘土感;五官平平,浅淡的眉毛下是一双不大却异常清亮的眼睛,鼻梁上横着一道去年砍柴时被树枝划破留下的浅疤,像一道凝固的叹息。这张脸是扔进人堆里便寻不着的平凡,带着与生俱来的、近乎木讷的老实神态。然而,若有人细细瞧他此刻望向村口祠堂方向的眼神,便能在那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下,窥见一丝深埋的、如同石缝里顶出的草芽般的倔强——那是对自身境遇的不甘,被重重压抑着,却从未熄灭。 祠堂方向人声鼎沸。这青林村,是二十年前老村长寻得的“盘龙坳”风水宝地,举村迁移后,新生儿罕有无灵脉者,村子日渐富庶,倒是成了传说的“仙苗村”。近日,附近“青岩城”十年一度的‘灵脉测试’开启,而渊国宗门位于前列的“玄雾宗”仙长会途径青林村。故引来许多外乡人,盼着自家孩子在此“仙地”早早被选中。 大哥隋信,高大英武;二哥隋智,斯文聪慧。他们早早便去祠堂等候仙长。隋谦刚放下扁担,隋父就大步走来,一把夺过空桶,“哐当”顿在地上。 “还杵着作甚?当门神啊?”隋父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渣,眼神锐利如刀,刮过隋谦的脸,“今儿是什么日子?你哥俩的前程在眼前!你个…你个没灵脉的,杵这儿除了添堵还能干啥?滚去后山!那堆柴,晌午前劈不完,看老子不抽断你的腿!”他挥手驱赶,像赶一只碍眼的苍蝇,可那眼底深处,却飞快掠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的不甘与痛楚——凭什么?凭什么这狗屁风水,就偏偏谦儿… 巨大的委屈和熟悉的刺痛攥紧了隋谦的心。他耳根滚烫,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那股倔强在父亲冰冷的目光下疯狂涌动,最终化为死寂的灰烬。他深深低下头,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转身默默走向后山。背影瘦小,却挺得笔直。 后山的劈柴声单调沉闷。祠堂那边隐约传来的欢呼(定是大哥二哥被测中了)像钝刀子割肉。心口那块异物,此刻烫得如同烙铁,灼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一个疯狂的念头疯长:去青岩城!自己去测!万一……万一是我的灵脉特殊呢? 他猛地丢下柴刀,朝着青岩城的方向狂奔而去!像一头挣脱无形枷锁的困兽。 ————— 青岩城,云来居茶楼,二楼雅座。 雕花木窗半开,将楼下熙熙攘攘的街景与喧嚣的人声过滤进来。茶楼临街,视野极佳,正是观察明日测灵大会前夕、各方少年才俊汇聚青岩城盛况的好位置。 雅座内,气氛却有些微妙。 一身月白云纹内门袍服的云璃,正百无聊赖地用银匙搅动着面前那碗价值不菲的“云雾灵茶”。茶汤清冽,灵气渐散,她却只搅得茶沫纷飞,小嘴微微噘着,显然心思不在品茗上。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身着同样制式但纹饰更显精炼的玄色劲装青年。青年面容俊朗,剑眉星目,气息沉凝,赫然已是练气大圆满之境,距离筑基不过一步之遥。正是大长老弟子,云璃的师兄——林逸。 “师妹,这‘玄雾灵茶’乃采自宗门后山千年古茶树尖,三蒸三晒,辅以晨露炮制,一年也不过得数斤。师尊特意让我带些下山予你品尝,你怎地如此糟蹋?”林逸微微蹙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无奈。他看着云璃搅动茶汤的动作,仿佛那些被浪费的不是珍贵灵茶,而是他的一片心意。 云璃闻言,更是烦躁地把银匙往青玉盏里一丢,发出清脆的“叮”声。她抬起灵动的眸子,没好气地白了林逸一眼:“知道啦知道啦!师兄你都念叨八百遍了!不就是一碗茶嘛!喝下去能涨多少修为?还没小雾喷口雾气有趣呢!”她说着,顺手将肩头趴着的蜃龙幼崽“小雾”抱到桌上。小雾周身薄雾缭绕,好奇地伸出粉嫩的舌头,想去舔那灵茶,被云璃笑着按住了小脑袋。 林逸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温和取代。他耐着性子道:“师妹,师尊让你我下山,正是要你体会这凡俗不易,知晓资材珍贵。你看这楼下芸芸众生,为了一日三餐奔波劳碌,命如蝼蚁,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尝到一滴蕴含灵气的清水。我等仙道中人,更应珍惜福缘,岂能如此…暴殄天物?”他的目光投向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神淡漠,如同在看一群忙碌而卑微的蝼蚁。 “蝼蚁?”云璃敏锐地捕捉到了林逸眼神中那抹居高临下的漠然,秀眉顿时蹙起。她虽被娇惯得不懂珍惜灵茶,但对“蝼蚁”这个词却本能地感到刺耳。“师兄,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楼下那些人怎么了?他们不也在努力活着吗?开店的、卖艺的、赶路的…热热闹闹,多有意思!凭什么说人家是蝼蚁?”她指着楼下一个正吆喝着卖糖人的老汉,老汉脸上深刻的皱纹里都带着笑意,“你看那老伯,笑得多开心!他的日子,未必就比咱们在山上闭关枯坐差!” 林逸被云璃顶撞,非但不恼,反而觉得师妹天真烂漫,别有一番可爱。他摇头失笑,带着一丝纵容:“师妹心性纯善,自然是好。但这仙凡之别,乃是天道法则。凡人生老病死,不过百年,浑浑噩噩,所求不过温饱。而我辈修士,求的是长生大道,夺的是天地造化,两者岂可同日而语?在他们眼中,我等便是云端仙人。既在云端,俯视众生,称一声‘蝼蚁’,又有何不妥?” “强词夺理!”云璃气鼓鼓地别过脸去,懒得再理他。她只觉得师兄这番“云端蝼蚁”的论调,比那碗被她搅得乱七八糟的灵茶还要让她不舒服。她抱着小雾,将目光投向窗外,赌气地看着楼下的人间烟火,寻找着能反驳师兄的鲜活例子。 就在这时! 一直安静趴在云璃怀里的小雾,突然猛地抬起头,琉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发出细微而急促的“嘶嘶”声,周身薄雾剧烈翻腾起来!它小小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目光死死盯向楼下街市的某个方向,传递出一种混合着兴奋、好奇和一丝本能敬畏的情绪! “小雾?”云璃一惊,立刻顺着小雾的视线望去。 只见楼下不远处,街角的位置,不知何时围起了一大群人,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人群中央似乎发生了争执,隐约传来喝骂和推搡的声音,气氛紧张。 而就在这混乱的中心,云璃清晰地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古老得令人心悸的气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悄然荡开!这气息…与宗门里那头成年蜃龙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似乎更加…原始?霸道? 是龙气?! 云璃心中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宽大袖袍中那把从不轻易示人的“翅隐”短剑——剑身正在微微震颤,发出只有她能感应到的低沉嗡鸣!这反应,比面对宗内蜃龙时还要强烈! “下面怎么了?”林逸也察觉到了人群的骚动和小雾的异样,皱眉问道,语气依旧带着俯瞰尘世的淡漠。 云璃却顾不上回答他。她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窗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灵动的双眸穿透人群的缝隙,急切地搜寻着那股奇异气息的来源! 就在她目光聚焦的刹那,人群中央的冲突爆发了! 一个瘦小却异常悍勇的身影,猛地冲了出来,挡在了一个被推搡的华服商人面前!面对三个明显练过武、人高马大的凶悍汉子,那瘦小身影竟毫无惧色,嘶声怒斥着什么!紧接着,其中一个凶徒狞笑着出手,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恶风抓向少年的脖颈! 电光火石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那瘦小少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侧滑,竟精准地扣住了凶徒的手腕!下一瞬,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和凄厉的惨叫,那凶徒竟被少年硬生生拧脱臼手腕拽倒在地! “咦?!”云璃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杏眼睁得溜圆。那少年爆发出的力量和那份悍勇,绝非寻常!更关键的是,就在那少年爆发力量的瞬间,云璃袖中的“翅隐”短剑猛地剧烈一颤!那股精纯古老的龙气波动,骤然变得清晰了一瞬! 另外两个凶徒怒吼着扑上!少年虽拧倒一人,但面对两人合击明显力有不逮! “师兄!快看!”云璃急切地回头喊林逸,手指着楼下。 林逸慢悠悠地踱到窗边,目光随意地扫过楼下混乱的场面,脸上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无聊:“不过是凡俗蝼蚁间的斗殴罢了,有何…”他“好看”二字还未出口,异变再生! 一道青影如同鬼魅般疾驰而入!林逸的瞳孔微微一缩——是宗门负责此次招徒的孙执事!只见孙执事并指如剑,指尖青芒微闪! “噗!噗!”两声轻不可闻的闷响。 那两名扑向少年的凶悍贼人,身形猛地一僵,眉心各自出现一点殷红,随即眼神涣散,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直挺挺地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快!狠!准!人命如同草芥般被轻易收割! 周围人群死寂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和惊恐! 林逸看着这一幕,嘴角反而勾起一丝习以为常的弧度,淡淡点评道:“孙师叔出手了。两个不知死活的凡人,竟敢在仙城闹事,死了也是活该。倒是那少年…”他目光落在尘埃落定后,依旧挡在商人面前、浑身紧绷、眼神带着惊骇与茫然的隋谦身上,“力气倒是不小,可惜…”他微微摇头,后面的话不言而喻——可惜是个凡人。 云璃却没听林逸说什么。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楼下那个瘦小却挺直了脊梁的少年身上,看着他茫然中带着不屈的眼神,感受着袖中“翅隐”短剑那尚未平息的微弱震颤,以及心口那丝若有若无、却让她灵魂深处都为之悸动的古老气息… 这个少年…绝不简单! 她看着孙执事走向隋谦,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带着他离开了人群。云璃灵动的眼眸微微眯起,一丝浓厚的兴趣和探究之色,在她眼底悄然滋生。 “师兄,”云璃忽然转身,脸上重新挂起那种骄纵又带着点狡黠的笑意,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未发生,“明日测灵大会,我们也去玄机阁看看热闹吧?也许…今年会有不少‘有趣’的人呢。” 林逸看着师妹突然转变的态度,虽然有些莫名,但只要师妹高兴,他自然无有不从:“师妹想去,师兄自当奉陪。”他宠溺地应道,并未察觉云璃眼中那抹不同寻常的亮光,正投向楼下隋谦消失的方向。 第五章 赤心迷途 孙执事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两只苍蝇。他走到惊魂未定的富商面前,富商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抖抖索索地指着被隋谦拧脱臼、此刻瘫在地上哀嚎的高大凶汉:“仙…仙长…钱袋…在他怀里…” 孙执事隔空一抓,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从瘦高汉子怀里飞出,落入富商手中。富商千恩万谢,连滚爬爬地跑了。 “小兄弟,品性正直,不畏强横,倒是个好苗子。”孙执事的声音带着激赏,他走到隋谦面前,仔细打量着他,“我猜你可是来参加灵脉测试的?…你这体魄,不简单啊!随老夫来。”他不由分说,带着还有些懵的隋谦,离开了这片狼藉的街市,走进了附近玄雾宗包下的一间清雅客栈。 客栈内,灯火摇曳。 孙执事安排隋谦在客栈一间简朴的客房住下,又让人送来干净的衣物和简单的饭食。他转身拍了拍隋谦的肩膀,温声道:“今日之事,你且不必多想,好好梳洗歇息。“ 见隋谦欲言又止,孙执事捋须笑道:“明日辰时,老夫亲自带你去玄机阁参加玄通测灵。记住,测灵时需心无旁骛,将手掌平贴测灵石即可。“他走到门前又回头叮嘱,“今晚莫要外出,玄雾宗在客栈四周布有阵法,若有异动自会知晓。“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几声清越的鹤唳,仿佛在呼应这番嘱托。 隋谦默默地吃着饭食,味同嚼蜡。白日里那股突如其来的、仿佛不属于自己的狂暴力量,还有孙执事那轻描淡写间便夺去两条人命的恐怖手段,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他心头,让他阵阵发寒。他摸了摸心口,那异物此刻沉寂下去,但那种被强行灌注力量、身体仿佛成为提线木偶般的诡异感觉,却挥之不去。 推开客房的木窗,清冷的夜风灌入。窗外是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于青岩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之上,洒下清辉。隋谦倚在窗边,望着那轮明月,心中却是一片混乱的泥沼。明日的测灵…会是什么结果?那力量…到底是什么?为何会突然出现?刚才自己奋不顾身冲出去救那富商,那一瞬间的冲动,究竟是源于本心的侠义,还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驱使着?他反复回忆着那一刻的感受,那种身不由己、热血冲顶的爆发感,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操控着他的身体和情绪。焦虑、迷茫、恐惧…种种情绪交织,让他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窗棂。 “笃…笃笃…” 一阵轻微而略显沉闷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隋谦纷乱的思绪。 “谁?”隋谦警惕地回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老道赵守拙,方便进来聊聊吗?”门外传来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 隋谦愣了一下,赵守拙?是孙执事提到的那位赵道长?他犹豫片刻,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玄雾宗外门管事灰袍的老者,正是赵道长。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平和,气息有些晦涩,透着一股暮气。他对着隋谦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容。 “打扰小友了。”赵道长声音温和,自行走了进来,目光扫过桌上几乎没动过的饭菜和敞开的窗户,最后落在隋谦写满困惑和焦虑的脸上。“老道就住在隔壁,方才听孙执事提起小友今日义举,心中感佩,又见小友房内灯亮着,便冒昧过来叨扰几句。” 隋谦有些局促地请赵道长坐下:“道长言重了…小子只是…一时冲动。” 赵道长摆摆手,示意隋谦也坐下。他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慢慢啜饮着,目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望向天边那轮明月,缓缓开口:“一时冲动?老道活了一百四十余载,见过太多人,也见过太多所谓的‘冲动’。有人为财,有人为色,有人为名…但像小友这般,为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面对三个明显练过武的凶悍贼人,明知不敌也敢挺身而出…这种‘冲动’,可是稀罕得很呐。” 他转过头,浑浊却异常清明的眼睛直视着隋谦,带着深深的好奇和探究:“老道很是好奇,小友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是什么让你不顾自身安危,也要去救一个与你毫无瓜葛的人?要知道,那可是会死人的。” 赵道长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隋谦心中那个充满困惑的盒子。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我…我不知道!”他的声音有些急促,“道长,不瞒您说,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奇怪!看到那富商被推倒,贼人那么凶…我应该是害怕的!可当时…就像有人在我背后猛地推了一把!一股热血…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就冲上了头!身体…身体好像自己就动了!根本来不及想什么后果!”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那里似乎又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赵道长静静地听着,浑浊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和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明月,声音变得更加苍凉悠远: “一百四十多年啊…老道我,俗家姓赵,道号守拙。下等灵脉入练,水土驳杂,勉强能修行。蹉跎至今,才堪堪练气后期…如今,大限将至喽。”他的语气平静,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隋谦心湖,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这一辈子,”赵道长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在宗门里,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见了机缘,掂量掂量自己这微末道行,不敢争,怕死;遇了不平,想想后果,不敢言,怕惹祸上身…就这么窝窝囊囊,唯唯诺诺了一辈子。多少次静修出神,想起年轻时也曾有过几分热血,也曾想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可最终,都止步于‘避祸全身’这四个字,败给了自己的怯懦。错过了不知多少能让我更进一步、甚至突破瓶颈的机会,也…把自己活成了如今这幅自己都嫌弃的模样。” 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隋谦,那眼神里有几分敬佩,也有一丝近乎长辈的劝慰:“孩子,你有这份赤子之心,有这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这很好,真的很好。比老道强了百倍。但…仙路艰难,荆棘密布,更充斥着无数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有时候,做个凡人,未必不是福气。” 赵道长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豁达:“娶个知冷知热的媳妇,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娃娃,守着几亩薄田,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这其中的踏实、温暖与满足,未必就比那虚无缥缈、动辄身死道消、甚至迷失自我的长生大道差啊。至少…不用像老道我这般,临了临了,满心都是‘如果当初…’的锥心之憾,和对自身怯懦的…无尽悔恨。” 隋谦听着赵道长一番肺腑之言,心中五味杂陈。他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渴求与忐忑:“道长,您刚才说自己下等灵脉入练,尚且能修行至练气后期。那…若是一个人根本没有灵脉,是否就完全与仙途无缘了呢?” 赵道长闻言,微微一愣,目光深邃地望向隋谦,似是要从他眼中读出些什么。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感慨:“无灵脉而欲修行,这条路,可比常人艰难百倍千倍啊。在渊国,乃至整个修真界,修炼之道主要分为灵脉修炼与炼体体修两途。灵脉修炼,自是依仗天生灵脉,吸纳天地灵气,滋养肉身与神魂。而炼体体修,则是锤炼肉身,以凡人之躯,逆天而行,追求肉身不灭,力能扛鼎之境。” 隋谦听得入神,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仿佛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那…体修之路,是否可行?即便艰难,也总好过毫无希望。” 赵道长轻轻摇头,神色复杂:“孩子,体修之路,理论上可行,但实际上,却是一条几乎断绝的死路。渊国几百年来,未曾有过练体入道之人。即便是传说中的那些体修大能,也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无任何功法存留。体修,需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与磨难,且每一步进展都极为缓慢,稍有不慎,便是肉身崩溃,魂飞魄散的下场。” 说到这里,赵道长叹了口气,目光中满是慈悲与无奈:“老夫知你心有不甘,但仙途渺渺,强求不得。无灵脉之人,若想修行,无异于痴人说梦。你今日所展现出的勇气与品性,已是难能可贵。或许,做个凡人,安安稳稳度过一生,才是你的最佳选择。” 隋谦闻言,神色黯然,但他眼中的光芒却并未熄灭。他紧紧握住拳头,仿佛要借此给自己增添几分勇气:“道长,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但…但我就是不甘心。我隋谦,不愿就这么庸庸碌碌地过完一生。即便前路再艰难,我也要试一试,哪怕只是为了证明给自己看。” 赵道长看着隋谦坚定而执着的眼神,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敬佩。他轻拍隋谦的肩膀,声音温和而坚定:“孩子,既然你已做出决定,那老夫便不多言了。记住,无论你选择哪条路,都要坚定信念,勇往直前。至于体修之法,虽渊国内已无任何存留,但修真界广阔无垠,或许在其他地方,还有一线希望。” 说到这里,赵道长从怀中掏出一块古朴的玉简,轻轻放在桌上:“这是老夫年轻时外出游历所得,内中记载了一些修真界的秘闻与传说。虽不知其中是否有关于体修的线索,但或许能给你一些启发。你且收好,待明日测灵之后,再做打算吧。” 隋谦接过玉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对着赵道长深深一揖,声音中带着几分坚定与感激:“多谢道长指点迷津,隋谦永生难忘。” 第六章 玄通鉴灵 次日清晨,晨雾微冷。 通往玄机阁的青石路上人影稀疏,孙执事步履沉稳,低沉的声音打破沉寂:“仙门洞开,机缘有限。各大宗门收徒皆有定数,非是妄念堆叠便可填满道场根基。”他目光扫过远处被霞光笼罩的殿阁,继续道,“那些灵脉绝佳的仙苗,自是各派竞逐的焦点,灵丹、法诀、师尊垂青……诸多优渥皆可许下。纵是那驳杂的下品灵脉……”孙执事顿了顿,语气染上几分现实的冰冷,“……亦非全无入门之机,只是九成九者,终将消磨在洒扫庭院、照看丹炉这等杂役琐事之中,大道仙途,终成泡影。” 玄机阁内庄严肃穆,巨大的测灵殿穹顶高耸,弥漫着淡淡的灵气威压。殿内人头攒动,足有数百名寻求仙缘的少年少女,排着蜿蜒的长队,在几块巨大的、流转着各色光晕的测灵石前紧张等待。空气中充满了期待、焦虑与失败后的低泣。 测灵殿二层回廊上,各大宗门的招生执事依次而坐,按照宗门排名先后挑选弟子。沉香木案几上的鎏金名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从首座天痕剑宗到末席青松门,座次排列暗含百年宗门气运之争。 孙执事带着隋谦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来到二层回廊的一处蔽室内。这蔽室是宗门弟子才能踏足的地方,环境清幽,与外界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孙执事拂袖沏开灵雾茶,茶汤里浮沉着几片会发光的嫩芽。 “我玄雾宗,在渊国也是名列前茅。”他指尖轻点茶杯,水面顿时浮现玄雾宗七十二峰的虚影,“我们宗门多以术法真决修炼,但阵法、符箓、豢灵等奇技杂学,亦有涉猎。若是你得过测灵之试,入我玄雾宗门墙,定能得到不错的栽培。” 二人正交谈间,忽然听到下方传来一阵惊呼。透过蔽室的窗户望去,只见一块测灵石上冒出了浓郁的灵光,光芒璀璨夺目,显然是有灵脉极佳的弟子出现了。 只见那位引起轰动的少年,在测灵石前略作犹豫后,竟直接选择了淬星剑宗。淬星剑宗以剑修炼器闻名,其宗门弟子多以剑为伴,追求剑道的极致。 孙执事眼中精光一闪,仿佛洞穿了千年世故,沉声道:“此人上品灵脉,择淬星剑宗而去,九成是宗门哪个老怪的血裔在凡间开枝散叶,仙苗反哺宗门。”他指尖无意识敲击沉香木案,声音冷冽如剑锋淬寒,“淬星剑宗对此等弟子,何止重视?简直是倾尽灵脉底蕴也要堆出个真仙来!”孙执事说到这里,也是激动不已。 他站起身来,对隋谦说道:“我们也下去吧,看看今年的测灵大会还能有什么惊喜。”说罢,孙执事便带着隋谦离开了蔽室,向着测灵殿中央的测灵石走去。而隋谦的心中,却因为刚才的所见所闻,泛起了层层涟漪,对即将到来的测灵充满了期待与忐忑。 此次玄通鉴灵大会由玄雾宗主持,孙执事作为玄雾宗代表,便行了方便,带着衣着朴素的隋谦直接穿过人群。玄雾宗的灰袍修士见状虽有些诧异,但还是立即启动了测灵石。 巨大的测灵石光华流转,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光芒。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二层那些正在观望的宗门管事们,都聚焦在了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身上。后排等待的人群中传来阵阵窃窃私语,有人羡慕,有人不满,但更多的是对这位神秘少年的好奇。 “那是谁?凭什么插队?” “孙执事亲自带来的,莫非是哪位道长提前相中的天才?” 议论声嗡嗡响起。 隋谦的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汗。他深吸一口气,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带着赵道长昨夜话语留下的复杂心绪,也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颤抖着将手按在了冰凉的测灵石表面。 一秒…两秒…三秒… 测灵石…毫无反应。沉寂如死水,连一丝最微弱的光晕都没有泛起。它安静得如同最普通的顽石,在周围其他测灵石不时亮起的各色光芒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和…可笑。 时间仿佛凝固了。偌大的测灵殿,落针可闻。 接着,死寂被引爆。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毫无反应!一点灵光都没有!” “我的天!我还以为孙执事带了个什么宝贝疙瘩来,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笑死人了!连最下等的杂役灵脉都没有!也敢来玄机阁丢人现眼?” “孙执事怕不是老糊涂了吧?哈哈!” “快滚下去吧!别浪费仙石灵气!” 刺耳的哄笑声、嘲讽声、鄙夷声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测灵台淹没。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射向台上那个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的少年。那笑声尖锐刺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优越感和对“废物”的极致践踏。 孙执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涨得通红,尴尬和失望如同实质般压在他身上。他万万没想到,昨日那爆发出的力量…竟与灵脉毫无关系?这少年…竟真是一个毫无修行资质的凡胎?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隋谦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尖锐的耳鸣,只有那无尽的嘲笑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灵魂上。他猛地收回手,仿佛那测灵石是烧红的烙铁。他抬起头,目光空洞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或讥讽、或怜悯、或纯粹看热闹的脸。赵道长昨夜的话,此刻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希望彻底淹没。巨大的屈辱和绝望将他吞噬。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包括脸色铁青、尴尬无比的孙执事,只是僵硬地转过身,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一步一步,踉跄着走下测灵台,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穿过那依旧喧嚣、充满恶意的嘲笑声浪,逃也似的冲出了玄机阁那沉重而冰冷的大门。 阳光刺眼,他却感觉置身无底冰窟。 在他冲出玄机阁,汇入街市人流时,测灵殿二楼一处不起眼的回廊栏杆旁,一个穿着玄雾宗服饰、身形窈窕的身影,目光一直平静地追随着他。看着隋谦失魂落魄、如同被整个世界抛弃般消失在街角,面纱下,那双灵动的眼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更深的好奇、探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始终在暗中观察着这个心藏秘密、显露怪力却无灵脉的少年。 隋谦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麻木地走在回村的土路上。玄机阁沉重的嘲弄声浪依旧在耳畔嗡鸣,测灵石那死寂冰冷的触感仿佛还黏在掌心,擦不掉,洗不净。 每一步都拖沓沉重,仿佛脚下的土路变成了黏稠的泥沼,要将这个无用的累赘彻底吞噬。他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仿佛整个世界都烙印着一个巨大而无声的标签——“废物”。 就在这时,头顶的天空传来一阵奇异的嗡鸣,随即是数道清越悠长的破空之声! 隋谦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卑微的渴望抬起头。 只见玄机阁方向,数道璀璨的流光正撕裂湛蓝的天幕,疾驰而过。那是御剑飞行的仙门弟子!他们身姿挺拔飘逸,衣袂在高速飞行中猎猎作响,道袍上绣着的各色宗门徽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如同移动的星辰。剑光或青碧如竹,或炽烈似火,或沉凝似水,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轨。 每一道流光之下,都稳稳托着一位或几位少年少女的身影。他们紧紧抓着前方仙师的衣袍边缘,脸上洋溢着无法抑制的兴奋、骄傲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阳光洒在他们年轻的面庞上,映照着跃跃欲试的光芒,那是属于天之骄子、踏入仙途的荣光。 隋谦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些流光异彩。他看到了其中一个少年,似乎是之前排在队伍前列的一个,此刻正激动地指着下方的村落山川,兴奋地向驾驭飞剑的仙师说着什么。那仙师面带温和笑意,姿态从容潇洒,俨然已是俯视凡尘的姿态。 “嗖——!” 又是一道更为迅疾的金色剑光掠过,剑身仿佛由熔化的黄金铸就,气势非凡。上面站着一个神情倨傲的少年,衣饰华贵,正是之前在测灵殿引起不小骚动、身具上品灵脉的天才人物之一。 流光很快远去,只留下一片令人怅然若失的清鸣余音,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灵气波动。 隋谦的目光追随着最后一点光芒消失在天际,直到眼睛被日光刺得发酸,才猛地垂下头。 喧嚣彻底远去,只剩下风吹过田野的沙沙声和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巨大的反差如同一柄冰冷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方才还在同一个地方,承受着最极致的羞辱与践踏,转眼间,同批的人却已踏上云端,乘风御剑,向着那令人仰望的仙门而去。他们的人生从此迥异,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 “凭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法宣泄的痛苦和不甘。喉咙里堵得发慌,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苦涩涌上眼眶。 “我真的……只能当一个普通的凡人吗?” 第七章 溪畔惊鸿 隋谦也不知走了多久,抵达村前那条清澈的小溪时,他停下脚步。溪水中倒映着一张清秀却写满失意与疲惫的脸,皮肤粗糙,眼神黯淡,胳膊细瘦得仿佛一折就断。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绝望猛地冲上头顶!他低吼一声,像一头受伤的小兽,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狠狠砸向溪边一块半露的坚硬岩石! “嘶——!”钻心的剧痛从指关节传来,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滴落在清澈的溪水里,晕开一丝刺目的红。石头纹丝不动,只留下几点微不足道的白印。果然…自己连一块石头都奈何不了!废人!彻头彻尾的废人! “噗嗤…”一声清脆的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突然从溪对岸传来。 “小傻子。”一个声音响起,清脆悦耳,却带着高高在上的骄纵,“修炼可不是你这么练的。想一击碎石?先把你这身软骨头练硬了再说吧。” 隋谦猛地抬头,心脏几乎漏跳一拍。只见溪对岸一个穿玄雾宗服饰的少女抱剑而立。她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量不高,却姿态轻盈,怀中是一柄样式奇特的金色长剑,剑格处雕琢成展开的金翅,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眼花。她小脸莹白如玉,眉眼灵动,琼鼻樱唇,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只是那微微上扬的下巴和眼底流转的漫不经心,透着一股被娇宠惯了的傲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那块刻着“玄雾宗内门”的玉牌,以及她肩头趴伏着的一只奇异小兽——形似幼鹿,却头生微凸的玉角,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不断流动的雾气,一双琉璃般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隋谦。 少女正是玄雾宗大长老之女,灵兽使云璃,她目光带着审视和一种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味,牢牢锁在隋谦身上,尤其是他心口的位置。她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慢悠悠地开口: “喂,看什么看?没见过仙女啊?”她语气娇蛮,带着理所当然的优越感,目光却锐利如针,“倒是你…你心口藏着什么东西?从昨日在城中,我暗暗观察,就觉得你不对劲,那股子…嗯…味儿,隔着老远就飘过来了。现在更烫了吧?跟揣了个小太阳似的。” 隋谦浑身剧震!如遭雷击!她怎么知道?!心口的秘密此刻竟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仙门少女一语道破!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死死捂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把那滚烫的源头和心中的秘密一同捂住,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戒备,那原本木讷老实的神情被撕开,露出底下深藏的警惕与倔强——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竖起全身毛发的幼兽。 见隋谦的反应,云璃眼中兴趣更浓。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猎物,脚尖在溪边青石上一点,身姿轻盈如燕,竟直接跃过数丈宽的溪面,稳稳落在隋谦面前,带起一阵清雅的香风。那肩头的蜃龙幼崽“小雾”也发出一声好奇的低鸣。 “遮什么遮?让本小姐瞧瞧!”云璃娇叱一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竟直接伸出纤纤玉手,迅捷无比地按向隋谦紧捂的心口! “你干什么!”隋谦大惊失色,本能地想要后退格挡,但云璃的动作快如闪电,哪里是他一个凡人能躲开的?那只带着凉意的手掌已经结结实实按在了他滚烫的心口位置! 就在接触的刹那—— “铮——!!!” 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能撕裂金石的剑鸣骤然爆发!并非来自云璃怀中那把显眼的金翅长剑,而是源自她宽大的云纹袖袍之内,那把‘隐翅’短剑!极其刺目的金色锋芒在她袖口一闪而逝!同时,她怀中的“金翅”剑也剧烈震颤起来,剑身嗡鸣不止,仿佛遇到了某种令它极度兴奋又极度忌惮的存在,竟自行出鞘三寸有余!龙吟般的颤音响彻溪畔! 云璃脸上的骄纵和玩味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骇然!她触电般收回手,连退三步,绣鞋踩在溪边湿滑的鹅卵石上,差点踉跄摔倒。袖中的异动被强行压下,但那道一闪而逝的金芒和她煞白的脸色,已说明了一切。 “龙…龙气?!如此精纯霸道的龙气?!”她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目光死死盯着隋谦的心口,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你一个毫无灵脉的凡人…体内怎会有…?!” 话音未落,隋谦心口那一直被压抑的滚烫感,仿佛被云璃的触碰和那金翅对剑的刺激彻底引爆!一股难以想象的古老、威严、仿佛来自洪荒初开的气息,猛地从他胸前爆发开来! “轰——!” 刺目的金光瞬间将隋谦整个人包裹!一股无形的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溪水倒卷,岸边的碎石簌簌滚动,林间飞鸟惊惶四散!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怖威压弥漫开来,让云璃肩头的蜃龙幼崽“小雾”发出一声恐惧的哀鸣,瑟瑟发抖地将头埋进云璃的颈窝! 在这令人窒息的金光和气浪中,隋谦的意识仿佛被卷入风暴中心。他恍惚听到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他灵魂深处激烈争吵—— “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这小废物连块破石头都砸不碎!气煞我也!!”一个戏谑轻佻、充满了不耐与暴躁的声音尖叫道。 “闭嘴!”另一个苍老威严、蕴含着无上意志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过了前者的喧嚣,“时机已至!躁动何益?!” 剧烈的灵魂撕扯般的痛苦淹没了隋谦。在彻底失去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最后模糊的视线里,是云璃那张布满惊骇、煞白如纸的俏脸,以及她袖口深处,那再次不受控制般、极力想要挣脱束缚、透出一点恐怖金色锋芒的……‘隐翅’剑。 当晚,隋家柴房。 隋谦在冰冷的干草堆上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单薄的里衣。心口那要命的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充实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生了根。窗外月光惨白,透过破旧的窗棂缝隙洒进来。 他撑着坐起身,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回忆溪边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那个玄雾宗的仙门少女…她袖子里那道可怕的金光…还有体内那两个争吵的声音…是梦吗?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柴房斑驳的土墙,借着清冷的月光,他清晰地看到,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墙面上,竟凭空多出了几行歪歪扭扭、仿佛用尖锐之物仓促刻下的字迹: 「体修三要: 一炼皮肉,二锻筋骨,三铸脏腑 明日寅时,溪边巨石后 ——你祖宗」 字迹潦草狂放,透着一股子玩世不恭的轻浮劲儿,尤其是落款处那个画得极其夸张、正吐着舌头的鬼脸,更是充满了戏谑和挑衅的意味。 隋谦盯着那行字和鬼脸,瞳孔收缩,呼吸都停滞了。这绝不是梦! 第八章 命淬玄渊 寅时的溪边,夜色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寒意刺骨。隋谦盘膝坐在那方巨大的溪石之后,背脊挺得笔直,单薄的粗布麻衣早已被冰冷的露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战。他呼吸绵长而刻意,试图压下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黑暗,仿佛要将那片虚无凿穿。昨夜的鬼脸刻痕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烫在意识深处。 “时辰到了。”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中炸开,轻佻、戏谑,带着一种万事万物皆可嘲弄的疯癫意味,“小傻子,眼珠子瞪出来也瞧不见祖宗真容!” 几乎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意志降临,沉凝如山岳,瞬间压过了那癫狂的声音。隋谦眼前的空气骤然扭曲、波动,两团浓郁的光雾凭空凝聚,悬停在他面前尺许之地。 一团是纯粹到极致的暗金,深邃如星核,流转着古老而沉重的意蕴,仅仅是存在,便让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滞涩,溪水的流淌声似乎都微弱下去。另一团则是不断变幻翻滚的深紫,边缘蒸腾着扭曲的暗红烟气,内部仿佛有无数张痛苦嘶嚎的面孔在挣扎,透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怨毒与毁灭欲,每一次翻涌都搅动着周围的夜色,发出无声的尖啸。 隋谦的瞳孔骤然收缩至针尖大小,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当头浇下,冻结了血液,然而他那张被溪边寒风刻下浅痕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的崩裂。他死死咬住牙关,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搁在膝上的双手,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泄露着内心的滔天巨浪。 “咦?”那团深紫雾气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传出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和更浓的兴味,“倒有几分定力。老泥鳅,你瞅瞅,这小废物居然没吓得尿裤子?有点意思!” 暗金光雾中,那威严的声音缓缓响起,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敲打在隋谦的灵魂上,却并非针对他:“聒噪。吾名,玄晖。”这宣告简短而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凿。随即,那威严的意念转向隋谦,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心性尚可。蝼蚁之躯,能面异象而不溃,堪为一线之基。” “玄晖?”深紫雾气嗤笑一声,翻滚得更加剧烈,“装模作样!小废物,你祖宗我还没个名号呢!嗯…”雾气骤然向内收缩,仿佛在凝神思索,随即猛地膨胀开来,带着一股宣泄般的戾气,“烬渊!就叫烬渊!烧尽这狗屁天道,填平这污浊渊海!哈哈!好名字!合该是我!” 玄晖的金雾微微流转,对烬渊的自封不置可否,只是那无形的威压似乎又沉凝了一分。他直接切入核心:“隋谦,你之凡胎,本无望仙途。然吾存于汝心骨,此乃汝无量量劫中,唯一逆天改命之机。珍之,重之。”话语冰冷,没有半分情绪,却字字如锤,砸在隋谦心头。 烬渊的紫雾猛地扑向隋谦面门,又在咫尺之遥处险险停住,声音尖利急促,带着赌徒般的狂热:“听见没?小废物!天大的馅饼砸你头上了!还不快跪谢祖宗再造之恩?别辜负了这身‘好’根骨!赶紧给祖宗我练起来!撕天!撕了那天道!” 未等隋谦有任何反应,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信息洪流,裹挟着古老蛮荒的气息,粗暴地冲入他的脑海!剧痛瞬间炸开!无数闪烁着暗金色泽的玄奥符文、复杂到令人眩晕的人体经络走向图、以及一种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的沉重律动感,硬生生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那是《九霄龙狱锻体真章》的入练总纲与第一境“铸铁境”的运转法门!口诀艰涩拗口,带着龙吟般的古韵,每一个音节都蕴含着撕裂血肉、重铸筋骨的力量感。 “盘膝,守意,引周身散逸之气劲,聚于脐下气海!念吾传你之诀!”玄晖的声音直接在烙印处响起,如同敕令。 隋谦强忍着头颅几乎要裂开的胀痛,依言闭目,竭力摒弃一切杂念,尝试着去感应玄晖所说的“周身散逸之气劲”。时间在冰冷的溪畔缓慢流淌,从寅时到日上三竿,又从正午滑向黄昏。他枯坐如石,汗水浸透又风干,留下白霜般的盐渍。然而,体内空空如也。没有热流,没有气感,更没有所谓的“力劲”。只有心口那截龙骨,在每一次他尝试催动口诀时,发出微不可查的温润金芒,随即又沉寂下去,仿佛在嘲弄他的徒劳。玄晖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磐石,再未有任何指引,只是沉默地悬于识海。 “废物!蠢材!榆木疙瘩!”烬渊的咆哮在隋谦脑海中掀起狂风暴雨,紫雾在他识海里疯狂冲撞,幻化出狰狞的鬼脸,“口诀刻你脑子里是当摆设的吗?聚气!聚气啊!你那一身软肉里的劲儿呢?被狗吃了吗?现在!立刻!给祖宗我动起来!到那瀑布底下,爬也要爬下去!” 她尖利的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逼迫:“指望在这破石头后面坐化成佛?做梦!体修的路,就是拿命去填!去熬!去把那点可怜的人味儿都榨干!灵修?不过是些软骨头!靠着天地施舍点灵气,躲在洞里画符念咒,根基虚浮得像纸糊的!神识再广有屁用?法宝再多也是外物!哪像体修厚实,自身便是天地!一拳一脚,打碎虚空!无视灵气,喂炼己身!你这废物,连这点痛都吃不了,趁早跳河里淹死干净!” 极端的羞辱和烬渊描绘的体修图景,如同冰火交织,刺激着隋谦。他猛地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那点仅存的木讷彻底被一种近乎自毁的狠厉取代。他一声不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拖着僵硬麻木的双腿,一头扎进了莽莽苍苍的深山瀑布下。 瀑布的轰鸣如同远古巨兽的咆哮,震耳欲聋。冰冷刺骨的水流从百丈悬崖上砸落,带着万钧之力,狠狠撞击在隋谦赤裸的脊背和肩头。他咬着一根坚韧的藤蔓,整个人浸泡在瀑布冲击形成的深潭边缘,只露出头颅,承受着那无休止的重击。每一次撞击,都像是巨锤砸落,骨骼在**,内脏仿佛要移位。寒意如无数钢针,穿透皮肉,直刺骨髓。 岸边,烬渊幻化的紫雾小人盘坐虚空,指尖缭绕着丝丝缕缕诡异的黑气。随着她手指轻弹,那些黑气无声无息地钻入潭水,化作无数细如牛毛的黑色小虫。这些毒虫无视湍急的水流,密密麻麻地附着在隋谦浸泡在水中的皮肤上,疯狂地噬咬!剧痛、麻痒、冰冷、重压……数种极致的痛苦瞬间将他淹没! “闭气!沉下去!感受你的皮!你的肉!你的骨头!它们在叫!它们在反抗!那就是力!抓住它!聚拢它!”烬渊的声音穿透水声轰鸣,尖利如锥,带着疯狂的煽动。 隋谦猛地吸足一口气,松开藤蔓,整个身体沉入冰冷的潭底!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涌来,耳膜剧痛,眼前发黑。毒虫的啃噬在深水压力下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难以忍受,仿佛有无数烧红的细针在往骨头缝里钻。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喉咙,死亡的阴影清晰可怖。他在黑暗中拼命挣扎,用意念去对抗、去感知身体每一寸的痛苦与反应,试图捕捉玄晖所说的“力劲”。 ———— 第九章 渊瞳照妄 剧痛! 云璃的意识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琉璃,瞬间被无法形容的灼热和碾压撕扯成亿万碎片。溪边那一幕在她眼前炸开,定格——那凡俗少年胸前爆开的,并非预料中的邪祟妖气,而是纯粹到令她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煌煌龙威!暗金色的光芒霸道地撑满她的视野,每一缕光芒都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伟力,沉重得要将她渺小的存在彻底碾碎。 袖中,那柄从不示人的‘隐翅’短剑彻底疯了!它如同被囚禁万载终于得见天日的狂龙,剑身在狭小的袖内空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嘶鸣!剑鞘根本困不住它!恐怖的金色锋芒如同实质的尖针,疯狂穿刺着云璃的臂骨筋络,带着一种源自血脉本源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悸动,要破袖而出,扑向那龙威的源头!那并非敌意,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近乎朝圣的狂热! ‘隐翅’若是放出,这凡俗少年或她自己…必亡其一!源于本能的预感游荡在脑中! “不…可…能!”云璃在意识沉沦的最后一瞬,银牙几乎咬碎,心头翻涌着惊涛骇浪。她调动起练气中期所有的灵力,死死锁住袖口,纤细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痉挛,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双灵动的眼眸在刺目的金光中死死圆睁,带着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骇然和近乎偏执的求证欲,试图穿透那毁灭性的光团,看清那少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无边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吞没。意识消散前,唯有无处不在、仿佛要将她灵魂都焚成虚无的龙威,以及袖中‘隐翅’剑那不屈的、撕裂般的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百年。意识如同沉船,在粘稠的黑暗中艰难上浮。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仿佛被巨锤碾过般的剧痛,尤其是右臂,经络如同被烈火灼烧过,残留着撕裂般的酸麻。耳边是模糊的、焦急的呼唤。 “师妹!云璃师妹!醒醒!你怎么样?” “璃儿!我的璃儿!快让爹看看!” 眼皮重逾千斤。云璃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刺目的天光让她眩晕。视线模糊晃动,渐渐聚焦。一张写满焦虑的俊朗面容近在咫尺,是师兄林逸,他正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想将她扶起,却被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推开。 “林逸,退开!”一个低沉威严、蕴含着磅礴怒意与后怕的声音响起。 云璃的视线越过林逸的肩膀,看到了那个如山岳般挡在她身前的身影。玄色道袍上绣着繁复的云海雾松暗纹,面容清矍,眼神却锐利如电,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磅礴灵压,正是她的父亲,玄雾宗大长老,金丹巅峰大修士——云沧澜! 林逸被那股柔力推得踉跄后退几步,脸上带着委屈和无辜:“师叔!我…我感应到追踪禁制被抹除就立刻赶来,刚到溪边就看到师妹她…” “追踪禁制?抹除?!”云沧澜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怒意几乎化为实质的威压,让溪边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林逸!我将璃儿安危托付于你,你就是这般看护的?!竟让她独自一人跑到这荒山野岭!还抹除了你设下的禁制!若非她身上有老夫赐予的金翅对剑护持灵台一丝清明,及时引动了老夫留在剑中的神念烙印…”云沧澜看着女儿苍白如纸的小脸,心有余悸,后面的话竟有些说不下去,唯有眼中后怕与怒火交织翻腾。 他不再理会一脸惶急、欲辩无词的林逸,俯身小心翼翼地抱起云璃。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但那微微颤抖的手臂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金丹巅峰修士的神念瞬间扫过女儿全身,确认除了灵力透支、神魂受龙威冲击震荡外,并无根基损伤,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然而,当他的神念扫过云璃紧攥的右手袖口时,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古老、虽然微弱却带着无上威严的龙气残留,让他古井无波的眼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走!”云沧澜不再迟疑,甚至没看林逸一眼,脚下灵光一闪,一柄通体青碧、形似巨大松针的飞剑凭空出现。他抱着云璃踏剑而起,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青虹,瞬间消失在天际,只留下林逸一人呆立溪畔,脸色阵青阵白,望着那深潭边狼藉的痕迹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他心悸的威压残余,眼中充满了深深的疑惑与一丝被迁怒的憋闷。 玄雾宗,落霞峰顶,云璃的闺阁“漱玉轩”内,灵气氤氲如雾。珍贵的安魂香在紫铜鎏金香炉中静静燃烧,散发出宁心静气的淡雅气息。云璃躺在柔软的天蚕丝云锦被中,意识依旧沉浮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里。 无边的黑暗中,一点暗金骤然亮起,随即迅速膨胀!它不再是溪边那毁灭性的爆发,而是以一种浩瀚无垠的姿态铺展开来。她“看”到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由凝固的星辰与破碎的界域构成的混沌虚空。而在那虚空的中心,盘踞着一个无法窥其全貌的庞然巨物! 那是…龙! 并非凡间画册里那种张牙舞爪的蛇形生物。它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是大道的具象!一片片鳞甲皆由暗沉星辰熔铸,闪烁着冰冷而永恒的光泽,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身躯在虚空中缓缓舒展,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引着无数星河的明灭生灭。巨大的龙首低垂,一双比星海更加深邃、更加古老的眼眸,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淡漠地、不带任何情绪地“俯视”着她这个渺小如尘埃的意识。 没有威压,没有声响。只有一种源自生命层次最本源的、令人窒息的渺小感。在那双龙眸的注视下,云璃感觉自己的一切秘密、一切念头都无所遁形,卑微得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时间、空间、乃至自我存在的意义,都在那目光下变得模糊不清。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苍凉与…难以企及的尊贵,深深烙印在她动荡的神魂深处。 第十章 蜃龙破禁 “唔…”一声细微的**从云璃唇间溢出,纤长的睫毛剧烈颤动。 “璃儿!你醒了?!”一直守在床边的云沧澜立刻俯身,金丹修士强大的神念再次仔细探查女儿的状况,确认神魂震荡已平复,才长长舒了口气,但脸上的凝重和后怕丝毫未减。 云璃缓缓睁开眼,眸中残留着惊悸与茫然,下意识地抬手想去触摸那虚幻的龙影,却只触到父亲温暖的手掌。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浩瀚真龙气息,还在意识中激荡回响,让她心神摇曳,几乎忽略了周遭。 “璃儿!你吓死爹了!”云沧澜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又夹杂着浓浓的心疼,“你怎可如此任性妄为!居然独自溜走?还抹除了你林逸师兄设下的追踪禁制!你才堪堪练气中期!那点微末道行,在这凶险莫测的修真界,遇到任何一点意外都足以让你万劫不复!” 他握住女儿微凉的手,语气急促:“爹都听林逸说了!你跑到那荒僻溪边做什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凶险?那残留的气息…”他顿了顿,眼中精光一闪,紧紧盯着云璃的眼睛,“若非爹让你带上这对‘金翅’古剑,里头有爹炼入的一丝神念,能在关键时刻护住你灵台一点清明,并引动剑中‘金翅’秘力御敌…璃儿,爹爹怕是…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到最后,这位金丹巅峰的大修士声音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云璃看着父亲眼中那深切的担忧和后怕,心头一暖,那浩瀚龙影带来的震撼稍稍退去。她张了张嘴,溪边少年胸前爆发的暗金光团、袖中隐翅剑的疯狂、以及那毁天灭地的龙威再次冲击脑海,但话到嘴边,看着父亲焦灼的眼神,又咽了回去。那太离奇,太难以解释,她自己也尚未理清头绪。 “爹…我…”她声音沙哑微弱。 “好了,不必说了。”云沧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语气转为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次是爹疏忽了。从今日起,你就在这‘漱玉轩’静心养伤,同时闭门思过,勤加修炼!不突破到练气后期,不准踏出此峰半步!” 就在云沧澜神念彻底扫过云璃紧攥的右手袖口时,那股残留的、精纯到令他心悸的龙气,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识海。他古井无波的眼底掀起惊涛骇浪,心念电转:‘这气息…古老威严,远超凡界龙裔,定是化形龙族所留!唯有渡过天劫、蜕尽凡躯的真龙,方能将龙息内敛至此境地!璃儿啊璃儿,你究竟是何处触怒了此等存在?天幸其未动真怒,若它真有杀心,只消一念龙息喷吐,莫说你小小练气之躯,便是金丹修士在此,也定当瞬息化为齑粉!’这念头一起,他背上瞬时沁出一层冷汗,仿佛亲眼目睹女儿在那等毁天灭地的力量下灰飞烟灭的惨状。 他袍袖一挥,数道闪烁着玄奥符文的玉符飞出,精准地落在漱玉轩四周的廊柱与门户之上。嗡鸣声中,一层淡青色的、流转着云雾纹路的巨大光罩凭空出现,将整座漱玉轩连同周围数丈的花园都笼罩在内。 “这‘玄冥镇海幕’是为父亲手所布,金丹以下,休想撼动分毫!璃儿,这段时间不要外出了,潜心修炼!”云沧澜深深看了女儿一眼,眼神复杂,蕴含了太多未尽之言。最终,他叹了口气,转身大步离去,青色道袍消失在禁制光幕之外。 禁制合拢的微光映在云璃还有些失神的眼眸里。闺阁内重归寂静,只有安魂香袅袅的青烟无声盘旋。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柔软的被面,脑海中,那浩瀚星空中盘踞的洪荒真龙虚影,与溪边少年惨白脸上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以及父亲离去时那沉重忧虑的背影,反复交织、碰撞。 神识探查下,禁制光幕如同一个巨大的、流动着青色符文的琉璃碗,将漱玉轩与外界彻底隔绝。云璃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灵玉地板上,走到窗边。窗外,落霞峰熟悉的景致依旧,灵松苍翠,流云舒卷,几只仙鹤优雅地掠过远处的山涧,但在那层淡青色的光罩扭曲下,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如同画中之景。 父亲担忧的面容和严厉的禁令犹在耳边,但此刻,另一种更加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扩散开来,压过了所有顾虑。那溪边爆发的、纯粹到令她灵魂颤栗的龙气!那在昏迷深渊中惊鸿一瞥、仿佛由星辰铸就的洪荒真龙虚影!还有那个明明毫无灵脉、却能在如此恐怖龙威下爆发出惊人力量、眼神像狼一样狠厉的凡俗少年!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超越她过往所有认知的巨大谜团!一个可能触及到古老禁忌、甚至关乎大道本源的秘密!让她如何能安心待在这华丽的囚笼里,像父亲期望的那样,按部就班地打坐练气? “小雾!”云璃猛地转身,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急切。 趴在窗边软塌上、正无聊地吞吐着薄雾的蜃龙幼崽闻声抬起头,琉璃般的眼睛眨了眨,发出一声疑惑的轻鸣。 云璃快步走到它面前,蹲下身,压低了声音,眼神灼灼:“帮我!我知道你能联系上‘雾影’爷爷!让它悄悄过来一趟,别惊动任何人!尤其是爹爹!” 小雾歪了歪小脑袋,似乎有些犹豫,玉角上的雾气微微波动。 云璃见状,立刻加码,语气带着诱哄:“帮我这次,下次我去‘百草园’,定给你偷…不,给你带最好吃的‘玉髓果’!三颗!不!五颗!” 听到“玉髓果”,小雾的眼睛瞬间亮了,薄雾欢快地翻腾起来。它不再犹豫,闭上眼,头顶那对小小的玉角骤然亮起柔和的七彩光晕,一圈圈无声的涟漪以它为中心,穿透了那层看似坚固的“云锁千重禁”,朝着玄雾宗后山禁地深处、那片终年被浓郁幻雾笼罩的区域传递而去。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对云璃来说却如同煎熬。她焦躁地在禁制光幕边缘踱步,目光不时扫向窗外。终于,漱玉轩外花园角落的灵雾,毫无征兆地浓郁起来,翻滚着,如同拥有生命。雾气中,一个庞大而模糊的轮廓缓缓凝聚,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慵懒和浩瀚如海的威压。两颗如同巨大灯笼、闪烁着迷离幻彩光芒的眸子在浓雾中睁开,无声地看向禁制内的云璃。 “小云璃…扰龙清梦,所为何事呀?”一个低沉、浑厚,仿佛带着万壑松涛回响的声音,直接在云璃和小雾的心底响起,正是玄雾宗镇宗神兽之一,活了不知几千年的成年蜃龙——雾影。 云璃心脏狂跳,强压激动,隔着流转的青色光幕,手指急切地戳向禁制:“雾影爷爷!快!破开它!就一会!我有非出去不可的要紧事!” 雾影那巨大的幻彩龙眸在光罩上扫过,带着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揶揄:“哦?云沧澜那小娃娃布下的‘云锁千重’?啧,金丹巅峰的手笔,倒也算看得过眼。不过嘛…”它巨大的头颅在雾中微微晃动,带起一片迷离的光晕,“强破动静太大,会惊动他。老夫倒是有个取巧的法子,能无声无息开个‘门’…不过嘛,这消耗可不小…” 云璃立刻会意,斩钉截铁:“下次!下次我去‘万古寒潭’那边,给您采两株…不!三株三百年份的‘玉髓芝’!”她已顾不得那地方连金丹巅峰的父亲也需谨行慎入的风险了。 “唔…三株三百年的玉髓芝…”雾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满意的慵懒,巨大的幻彩眼眸眯了眯,“小丫头倒是识货,知道老夫就好这一口…罢了,看在小雾的面子上,也看在那玉髓芝的份上…” 话音未落,只见浓雾中,雾影那庞大如山的头颅微微前倾,朝着禁制光幕轻轻一“吹”。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股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极致空间扭曲之力的迷离吐息拂过。那流转着强大符文、坚不可摧的青色光罩,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水面,接触吐息的地方,光线诡异地扭曲、折叠,无声无息地“融化”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不断波动的七彩“雾门”。 “去吧,小丫头。记住你的承诺。”雾影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庞大的身躯在浓雾中缓缓隐去,“这‘门’,只能维持一刻钟。” “多谢雾影爷爷!”云璃大喜过望,抱起小雾,毫不犹豫地一步踏入那七彩流转的雾门。身体如同穿过一层冰凉的水膜,瞬间脱离了禁制的束缚!她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那迅速弥合的雾门,将父亲严厉的禁令抛在脑后,体内灵力运转到极致,朝着记忆中青林村的方向,足踏剑光,化作一道金色长虹,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