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群之马》
1. 第 1 章
我从三岁起学习小提琴,我的老师曾经这样告诉我:“第一,左手拇指轻贴琴颈的侧面,用指腹垂直按弦;右手持弓,手指的力量转换乃至手腕的转动,对小提琴的音色都影响重大。
如果你不这样做,你永远不可能成为一名卓越的小提琴手。”
我放下拐杖,半垂着眼睛,在众人或热切或讶异的目光里拿起了那把漂亮的小提琴,用下颌骨夹住了琴身,如同过去八年里做的那样,将重心移至左脚,尽可能地掩饰我无法双腿站立保持平衡的事实,保持着优雅与绅士。
《流浪者之歌》对现在的我来说并没有难度,只要闭上眼,脑海里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乐谱上的音符。我感到内心深处无比的平静,没有看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在钢琴的伴奏响起后一刻拉动了琴弓。
今天这座别墅里聚满了举世瞩目的名流、政客和明星,头顶巨大的枝型水晶吊灯闪着耀眼的光芒,整个室内金碧辉煌,明亮温暖,仿佛是那仅仅可以在电影里上演的黄金年代。
而此刻这些赫赫有名的人手上拿着金色的香槟,注视着我噤声不语,目露赞赏。
《流浪者之歌》是萨拉萨蒂的名曲,整首歌模仿了吉普赛风格,用前半的悲怆和后半的欢乐讲述吉普赛人复杂的一生。
“第二,要记住乐器是你最忠实的朋友。你的喜怒哀乐,应当毫无保留地假以它口,音符将成为你的语言。”
我在小提琴纯净的音色里想到褐色的泥土、长满茧的双手和女郎那樱桃红色的嘴唇。吉普赛人世代流浪,在纵情自由的一生却也有着宿命般注定的孤独和颠沛流离。
前半乐章的忧伤潮水般淹没我,现世的苦难如同绳索勒紧我的喉咙,我沉默地高扬起脖颈,忍不住眉头紧皱。
下一刻,旋律的气氛骤变,进入快板,在大量而快速的跳弓和泛音里,我紧紧闭着眼睛,忍不住呼吸急促,手指迅速拨弦,极力地想要表现这种肆意而骄傲的情感。
这首歌曾被世人斩钉截铁地称为炫技之作,但歌曲前后过山车般的情绪形成的鲜明对比,已经足够能使它的演绎成为核验小提琴手水平的分水岭。
在后半乐章里,我想象着长卷发的女孩身着她那祖母留下的长裙,她大笑并提起裙摆向远方的太阳奔跑,将痛苦和贫穷都远远落在身后,把烦恼和忧愁都抛下。
我的心颤抖着,在头顶耀眼的灯光下也感同身受着她的快乐。
一曲终了,荡气回肠的乐音在我手指停顿的那一刻戛然而止。我慢慢地、慢慢地将握着琴弓和小提琴的手放下,平复着心口激荡着的强烈情绪,在极短暂的恍神里,听到了宾客们如雷的掌声。
我小弧度地挑起嘴角,矜贵地忍住了过于明显的笑意,然后将右手抵至胸前,微微俯身,做了一个标准的谢幕礼。
“小舟才十一岁,真是年轻有为啊……”
“看这个小小天才今晚为我们贡献了那么精彩绝伦的表演……”
……
人们笑着小声夸赞道,我挺直腰背,微抬下颌,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在动作时,身体却因为双腿的重心不一往前倾去,我不得不飞快地伸出手,扶住了旁边的钢琴。
脸仿佛一下子被烧红了,我努力保持着镇定和笑容,心却因为这个尴尬的失误突突地撞着胸口,背后一瞬间起了一层薄汗。
然而似乎并没有人看出来,我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露出异样的神情之后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理所当然地享受起人们的掌声。
在没有学习小提琴之前,人们对贺家少爷的评价是一个天生的瘸子,可怜的残疾小少爷;在学习小提琴之后,人们只会说:贺家的少爷是个天才少年,他小小年纪,就能够用小提琴演奏难度极高的歌曲。
天才少年这个称呼,光芒之盛足以掩盖过我那自出生以来就存在的缺陷。
母亲就站在不远处,和我的目光相接时,她的脸上浮现出同样骄傲的笑容。
在侍者收琴和递上拐杖时,我的余光注意到了远处巨大玻璃窗外的两个瘦小身影,如果不仔细看,甚至会把那两个身影怀疑成是两只野猫。
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幻觉,然而在我和其中那个长发的小孩对视,他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时,我的心跳莫名更快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孩子看穿了我的窘态。
等人们都散场之后,我迫不及待地带着随从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面,试图去寻找那两个身影。
这个冬天太冷了,G市罕见地下了一场细雪。
我有些踉跄地走在柔软的草地里,眼睛睁大,终于确信了那两个身影并不是我的幻觉。
我看到了玻璃窗台下两个相互依偎着的少年。他们冻得嘴唇发紫,不得不把身体蜷缩在一起,却狼吞虎咽着后院里玫瑰的花瓣。
红艳的玫瑰和他们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花瓣填满其中一个小孩的口腔,因为吃得很多,他的一小半脸颊甚至鼓起来。
那是个瘦弱的、脸上长有些许雀斑的少年在注意到我的动静之后狠戾地看向我,像一头动物;而另一个,长卷发的少年看到我时却站了起来。
我先是看到他那双像水一样清澈而温柔的眼睛,然后才注意到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和他咀嚼时露出的一点红色。
我不知道那是他舌尖的颜色,还是玫瑰花瓣的颜色,只是呼吸一轻,本能地走近他。
十年之后我仍然忘不了那一幕,他和我当时想象的《流浪者之歌》里那个女孩一样,眼神闪着璀璨的光。
我听见他说:“小少爷,你拉的琴真好听。”
那天,我之后全部人生都在想念着的、渴望着回到的那天,G市罕见地下了一场雪。
那天我遇到了尧新雪。
……
我把那两个孩子带回了家,脸上有雀斑的那个孩子叫做尧新橙,长发的那个则叫做尧新雪。我竭尽所能给他们最好的条件,将我能享受到的一切资源和他们共享。
因为残疾的双腿,我曾经一度抗拒着和同龄孩子一起玩耍,天生的缺陷仿佛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我的心底,我看着他们奔跑的模样,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我也能这样呢?我渐渐地不再和他们一起玩,因为无可磨灭的嫉妒、自卑,也因为他们总是会跑在我前面。
但我喜欢尧新雪。
我不喜欢他们,却喜欢尧新雪,因为和尧新雪在一起的日子让我无比快乐。
他不像是一个流浪儿,因为他竟然是这样的有礼、温良、善解人意,和任何有教养的富家子弟几乎没有区别。
命运编织了一个多么美丽的巧合,我在拉完《流浪者之歌》之后遇到了他,并且给了他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
尧新雪到了我家之后,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而他是如此的干净漂亮,也就很快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他的弟弟尧新橙,则是一个更安静、孤僻的孩子,虽然看我的眼神算不上友善,但很听尧新雪的话,从来不会捣乱。
更令我讶异的是,他们都对音乐有着浓厚的兴趣。尧新橙选择了吉他,尧新雪则和我学习了小提琴。
他有着远在我之上的音乐天赋。短短几个月,他的小提琴技巧就已经和练琴十年有余的我不相上下。我那早已扬名世界的小提琴老师告诉我:“尧新雪,会是摇撼整个世界的天才。”当她说出那句话时,她的眼睛甚至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小提琴手。”我对他说,感到一缕不甘和羡慕。因为我即使这样努力,也从来没得到过我那高傲的小提琴老师那样露骨的、毫无保留的称赞。
尧新雪比我小一岁,要比我矮一些,在我坐下之后想要蹲下来给我锤腿,我忙他拉起来说:“你不需要做这些。”
然而他歪了歪头笑道:“我只是想这样做,不可以吗?”他的一绺长发垂在我的膝盖上。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脸红,把他拉起来,努力板着脸说:“不可以。”
尧新雪撇了撇嘴,站起来才回答我的问题:“你可以做最好的小提琴手,我不可以。”他似乎对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毫不在意,语气漫不经心,眼神淡漠,仿佛只是在谈论可有可无的事。
我继续笑着问:“为什么?”
然后他很孩子气地告诉我:“因为我想要组乐队,还想学唱歌学钢琴。”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眼睛里闪着光和自豪,有好几秒,我隐约感觉到他是认真的。
乐队?我回过神来,这个新奇而遥远的词也令我一下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很难想象他会有这个想法,他应该出现在金碧辉煌的演奏厅里,却不应该是嘈杂的会馆。
“那如果我得到了爱乐乐团的邀请函,你会跟我一起去吗?”我仰起脸看他,却看到他的眼神认真且笃定,于是不禁地将语气放软,哄小孩似的。
尧新雪假装思考了一下,拉起我的手转而笑了,“你收到了邀请函我又不一定收得到。”
他有着漂亮的面孔和优雅的气质,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和过人的技巧,是爱乐乐团最喜欢的那种人,怎么可能收不到邀请呢?
尧、新、雪。这三个字组在一起就是一个美丽的符号。
“新雪,你……”我想要否定他,他却打断了我,随口说,“我们去玩吧。”
在我过去接受到的所有教育里,声称着“打断别人说话”是独裁者的标志,然而当尧新雪尚未截断我的话时,我的耳朵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本能地高高竖起,想要听到他的话语。
于是他带着我去了花园,将轮椅推过来,把风筝线绑在我的手腕上。我想要转头去看他,他却按住我的肩膀,轻快道:“坐好。”
他推着我沿着鲜花开满的小路奔跑,我感觉到风灌进我的眼睛、我的耳朵。我听到他的呼吸,他快乐的笑声。
我看到眼前的花海慢慢地后退着,我听到他逐渐加重的呼吸声,我从来没有想象过,我能以这样的方式“跑”在这座静谧的花园里。
直到风筝高飞,他才停了下来。
我太重了,他跑得很累,他推不动我,我担心地侧过脸去看他,转头的瞬间,他却气喘吁吁地将滚烫的脸贴向我的侧脸。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嘴唇蹭过我的脸,我的心仿佛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新雪……”我僵硬地说道。
他笑了,短促的气音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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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耳朵,让我的耳尖蒙上了一层薄红。
他却只是问我:“你开心吗?”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脏强烈震颤着,仿佛和风筝一样游在天上。我想捧起他的脸,告诉他,这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天,却又害怕这句话会真的应验。
我既无比庆幸着这平凡的、拥有他的日子,又时常惶恐着他终有一天会离开。
只是相处了几个月,我就已经发现我不能离开尧新雪了。
领养他那年,我十一岁,他十岁。
之后的日子如同流水般转瞬即逝,我曾经是他的第一个老师,站在他的身后,教导他如何握住小提琴的琴弓;我曾经是他的第一个听众,坐在钢琴旁,安静地聆听着他垂眼弹奏出美妙的音符。
我和他一起走在鲜花开满的小路上,而他永远不会因为我走得慢就走在我前面,他永远会站在我的身边,永远不会因为我的残疾就把我甩在身后。
我每每望着他,几无可自拔地、无可救药地沉醉在这隐约的爱恋、依赖里。
我十五岁那年,尧新雪十四岁。
妈妈为我大办宴席,邀请了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我是这场宴席的主角,忙得脚不沾地,我耐心且有礼地听着他们的阿谀奉承,只感到有些许无聊,环顾整个大厅,我都没能看到尧新雪。
他和尧新橙都不喜欢见客,总是喜欢在这个时候躲在其他地方。
在道谢和寒暄之后,我一个人靠着拐杖走到了花园里。我一步一步地走在铺着月光清晖的石板上,在挂满金色星星灯的喷泉后,我终于见到了他。
哗啦啦的流水如同流动的金色雨,打碎水面上的夜空与皎洁的圆月。
这个花园已和庞大的园林无异,因为我的残疾,父母总是尽力给予我最好的环境。?他们想让我看到花海,于是建造了一座栽满几千种鲜花的花园。
“新雪。”我叫了他一声。他坐在喷泉旁,长卷发在这四年里已经长到了腰的位置。
他听到我的声音,于是回过头来。
我笑了一下,然后准备靠近他,他却在下一秒跳进了那个池子。
“新雪!”我一时失声,心一下子悬了起来,急得要扔掉拐杖扑过去,他却很快又从水池里站起来,面对面和我对视,恶作剧般挑起了眉,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人鱼。
在这几厘米的距离里,我清晰地感觉到冰冷的池水和他炙热的呼吸,我好像发烧了,呼吸加重,心跳加快,恍惚间以为我也站在了池水里,即使他没有触碰我。
水珠从他的长发滑落,滑过他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月光之下,尧新雪的白衬衫湿透,可以看见隐约的身体轮廓。他长得太快了,身体已经呈现出介于少年青涩与成年优雅的微妙张力,细腻雪白的皮肤半透在湿透的衬衫之下,我甚至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你……”我一边暗暗庆幸着池水不深,一边语无伦次地想要询问他原因。
他却抬起手,向我展示手里被黑绳绑着的蓝色贝壳,弯着眼睛:“这个刚掉进去了,是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
在这个室内需要开暖气的日子里,他居然可以为了一只贝壳——我的生日礼物,毫不犹豫地跳进冰冷的池水。
这是他和其他人的区别,没有人可以为了一个所有人眼里毫无价值的东西在冬天跳进冰冷的水池,这似乎……有些过于偏执。
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前,我的内心却先奇异地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快乐和幸福。因为我本能地把他的这个行为归咎于他看重给我的礼物,因为他哪怕送给我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我想我也会欣喜若狂。
尧新雪笑着晃晃那只蓝色的贝壳,问我:“我想送给你两件礼物,这是其中一个,另外一个你想要什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忍不住放轻了呼吸:“你。”
“嗯?什么?”他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地皱眉。
“我说有你这个就够了,快点上来,会着凉的。”我有些匆促地别开视线,解了自己的西装外套笼在他的身上,然后从他的手里抢过了那只贝壳。
“你很喜欢这个吗?”他从水面跨出来,坐在石台边。水珠沿着他的小腿,流到他的脚背、脚趾,最后滴到地面上。
我没有看他,僵硬地把那枚蓝色的贝壳戴在脖子上,只是不断地在心里重复着“非礼勿视”这句话。
他却浑然不觉般拉着我的袖子,直到我无奈地说:“嗯,很喜欢。”
“这个会保佑你梦想成真的,忆舟,祝你十五岁生日快乐。”他忽然很认真地告诉我。月光之下,我看着他的面容,他的表情郑重其事,仿佛“梦想成真”这四个字在他眼里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祝福。
而他的眼神同样流露着隐秘的痴狂,我在那一刻强烈地预感到,他在未来或许将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所谓“梦想”。这把火会愈烧愈烈,直至把他以及他身边的其他人全部毁于一旦。
我却忍不住闭上眼睛,说:“好。”
我想,在那一刻,我的灵魂就首先应许了尧新雪:我愿意成为他那璀璨理想的第一个牺牲品。
2. 第 2 章
宋燃犀无精打采地在镜子面前刷牙,镜子里的人头发乱成一团草,眼底黑眼圈极其明显。他往布满水印的镜面上泼了几下水,准备凑近看看自己眼睛时,门板被不耐烦地砸了几下。
砰!
砰!
“开门啊小宋,你新室友来了,别他妈睡了!”门板的作用寥寥,房东周桦油腻又沙哑的声音砸进宋燃犀的耳朵,导致本就睡眠不足的宋燃犀脸色更臭了。
周桦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直没得到回应,就毫不忌惮地隔着门板和别人大声说着宋燃犀的坏话,各种脏字不绝于耳。
宋燃犀用一把冷水冲了冲自己的脸之后,猛地拉开了房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一声。
周桦指着门板的手指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他看着眼前面色不善的宋燃犀,若无其事地对旁人笑着说:“这就是小宋啦,你们好好相处,小宋有钥匙,你们自己去配就好。”
“谢谢您。”一个清润而温柔的声音说。
宋燃犀循着声音看过去,终于看到了肥硕如猪的周桦身后,有两个年轻的男人。
高一点的那个头发稍卷,身高和宋燃犀差不多,正背着一把吉他。娃娃脸和些许雀斑让他看起来年纪很小,警惕的眼神却又让他的可爱多几分阴郁。
宋燃犀的目光最后才转向另一个男人,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却明显怔愣了一下。
因为宋燃犀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对方留着蓝灰色的长卷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注意到他的眼神之后,细长的眼睛微微弯起,同时回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干净又漂亮。
宋燃犀注意到他胸口前挂着一块红色的石头,上面的纹理宛如一只眼睛。
这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其他人就是陪衬,美得几乎失去了性别。
难怪胖子搁这献殷勤。宋燃犀没有笑,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长发男人,却对周桦傲慢无礼地开口:“这么小的地方你还想往里面再挤两个人,胖子,你就不怕被告穿底裤吗?”
“去你妈的,老子爱租给谁租给谁,你不满意就滚出去。”周桦骂了他两声,用一只肥手推着宋燃犀叫他让开。
宋燃犀不满地啧了声,嫌脏似的拍开他的手,然后不情不愿地让开。
他还在打量着那个长发男人,对方也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顺势伸出一只手,微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尧新雪。这是我的弟弟尧新橙。”
宋燃犀只看了一眼尧新橙,然后就握上了尧新雪的手。
凉凉的,皮肤却细腻得像玉石。
宋燃犀下意识地握紧了,好几秒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被烫到似的松开手并错开了眼神:“宋燃犀。”
尧新雪的脾气很好,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屋内。
这是一个二十平方米的隔间,只有一扇门,眼前的九平方米是租给尧新雪和尧新橙的,中间被房东改成了两平方米的公共浴室和过道,过道的另一侧则是宋燃犀的房间。
发霉和正在缓慢剥落的墙壁上写满了之前租客发酒疯时留下的脏话,一眼望过去,还能看到烟按灭在上面的痕迹。灯管泛黄,水仍在不断地从天花板的裂缝里滴下,木质地板上只安置了一张二手床垫。
宋燃犀已经提前把自己的东西都清到隔壁去了。
这样的环境,饶是房东周桦也在心虚,他爽朗地大笑,想要拍尧新雪的肩膀,却被尧新橙打开了手,中年男人没有介意,只是说:“环境是差了点,不过胜在租金便宜!你们和宋燃犀一起平摊租金水电,也算是赚了。”
宋燃犀站在门边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朗声道:“也就你这种人说得出来了。”
“去你妈的。”周桦回头啐了他一口。
“没关系,这样就很好,足够了。”尧新雪却笑着说。
他把行李箱放下,然后给周桦租金。
宋燃犀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看着这对兄弟身上衣服的LOGO,最后张了张嘴没说话。
“抓紧时间交上个月的租金吧你,别以为我不会赶你出去。”周桦数了数钱之后瞥了一眼还站在门边的宋燃犀。
“我还真不信你能找到下一个租客。”宋燃犀嘲讽道。
“滚,没人租我也不会租给你。”周桦瞪了他一眼。
宋燃犀在周桦身后“砰”地关上了房门,他仿佛没听见门板后周桦那中气十足的骂声,看着尧新雪无辜地耸了耸肩膀:“需要帮忙吗?”
“暂时还不用,宋先生。”尧新雪挑了挑眉。
“哦,那你到时候要配钥匙的时候跟我说一声,”宋燃犀又扫视了一遍这个逼仄、昏暗的空间,叹了一口气,“有什么要修的要补的就跟那个胖子说,大不了就吵一架,吓吓他说告到社区那,他就会屁颠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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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地给你补了。”
“嗯,谢谢。”尧新雪点点头。
宋燃犀若无其事地抓了抓头发,他才意识到自己胸口的衣服被刚才的冷水浸湿一片,看起来很滑稽。
他转身想要走回自己的房间,走到一半忽然又折回来,探了个乱糟糟的脑袋说:“你吵不过可以找我,我跟周桦那个胖子还没吵输过。”
尧新雪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眨了一下之后又笑:“啊,好的,谢谢你。”
宋燃犀正准备缩脑袋回去,就又听到尧新雪慢悠悠地补充:“虽然我觉得,宋先生不是一个适合和别人吵架的人。”
“为什么?”宋燃犀眉头一皱,站出来看他。
宋燃犀有一米八,穿着普通的背心能看到线条漂亮的肌肉,他眉眼张扬,扬眉或抬起嘴角时有着别样的桀骜意味,看起来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因为,你不会说脏话。”尧新雪将长发用发圈扎成一个低马尾,似笑非笑地斜眼看向宋燃犀。
宋燃犀看到他的长发如同水一般流过修长的指尖,露出耳朵上那些漂亮的闪着光的耳钉。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从耳骨、耳蜗到耳垂,尧新雪的右耳戴着五个红色的耳钉,和蓝灰色长发形成了对比。在浮着灰尘的房间里,他的耳钉成为了唯一一抹亮色。
“我不说脏话,我的妈妈不准我说脏话。”宋燃犀看着尧新雪,认真地说道。
于是他今天第三次看到尧新雪的笑。这一次的笑容更加明显,仿佛他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好孩子。”笑够之后,尧新雪这样评价。
宋燃犀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并不在意。他甚至理直气壮,然而这句“好孩子”却像羽毛一样撩拨过他的心口。
宋燃犀看着尧新雪,忍耐住想要继续和他说话的欲望,转身走了回去。
空间小,隔音也差,他听到尧新雪温柔地对尧新橙说:“小橙,谢谢你,辛苦了。”
“没关系,哥哥。”尧新橙回答道。
宋燃犀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他回想起刚刚和尧新雪握手时的样子,一瞬间仿佛嗅到了尧新雪身上淡淡的香根草的味道,碰触到尧新雪那温凉的皮肤,这些让
他恍如梦中。
于是宋燃犀的手指无意识地收了一下,最后缓慢地握紧成拳。
3. 第 3 章
宋燃犀正靠在墙上闭目休息。他刚拿拖把拖干净厕所的地,身上还系着粉色的围裙,打扫厕所花了他将近一个小时。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靠着墙的几秒里,他累得忍不住用背蹭了蹭墙才站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之后,他解开了围裙,并顺势单手把起球的T恤脱了下来。
有人从黑暗中冒出来吹了声口哨,讨好地笑道:“哥,身材不错。”
宋燃犀看都没看他一眼,没听见似的套上了衬衫和马甲。
酒吧很快就要营业了。
张闻跟他一样是侍应生,不过没宋燃犀干得多,赚得也比宋燃犀少。他讨好地给宋燃犀递烟,宋燃犀没推辞,但也没点,只是把烟夹在了耳边。
宋燃犀挑眉问他:“今天又不是你值班,你来干嘛?”
张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贴近宋燃犀的耳朵小声说:“老板让我来的,他说今晚肯定会来很多客人,有人要来我们这里唱歌,虽然是个男人,却好看得很。”
宋燃犀嗤笑一声,他对这个说法不以为意,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往吧台那边走去。但他没由来地想到了尧新雪,今天他出门时,这对兄弟早不见了。
因为只有一个门,宋燃犀出入时不得不经过他们的房间。
只是无意的一眼,他就看到这个隔间几乎没有什么变动。如果不是多了两个行李箱和几张写满潦草字迹的纸,他可能会怀疑尧新雪和尧新橙其实从来没有来过。
不用睡觉的吗?宋燃犀边擦杯子,边想着他们房间那个二手床垫和自己那张多出来的毛毯。
晚上九点,这条白日里寂静无人的酒吧街好像一下子活了起来,所有的灯光都亮起,穿着时尚的男男女女或搂着彼此的肩膀,或大笑着进场。
酒精、尖叫和狂欢拉开了这里的夜幕。
宋燃犀熟练地应付着陆续进来的客人,直到不远处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他下意识地看过去,然后怔在原地。
此刻站在舞台前的无疑就是昨天温柔笑着和自己说谢谢的尧新雪。
宋燃犀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想骂脏话的欲望。
他的“好”室友现在一改昨天的温柔干净,扎着高马尾,露出雪白的颈。尧新雪甚至戴了唇钉,他的唇钉连着银链,和左耳的耳骨钉相扣。人们本来就容易被他吸引,这个设计更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的脸上。
耀眼的灯光自头顶打下来,他的漂亮便一览无余。
尧新雪穿着无袖背心和破洞牛仔裤,这样的装扮突出了他颀长的身形和雪白的手臂,他就这样懒散地坐在高脚凳上,一手抓着麦,扫视过台下疯狂的观众轻笑道:“各位晚上好。”
平平无奇的问候却又一次掀起了台下的尖叫,宋燃犀觉得耳朵疼,在混乱的声音里捕捉到“尧新雪”三个字。
狐狸。宋燃犀看着尧新雪,咬了咬后槽牙,有一种强烈的、被欺骗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想过,昨天那个温柔干净的人今天会出现在酒吧里俘获所有人的尖叫。
也许尧新雪会是画家、艺术家,也有可能是三流作家,但怎么都不可能跟“酒吧驻唱歌手”这个词搭边,在宋燃犀的心里,尧新雪给他的第一印象刻板得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灵。
宋燃犀感到没由来的不快,即使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尧新橙就站在尧新雪的身后,认真地调着吉他的音,在尧新雪和观众们寒暄了几句之后,向尧新雪点了点头。
因为客人全都涌在舞台下,没有人光顾吧台,宋燃犀就拿下夹在耳边的烟,点燃后咬在嘴里。
烟雾缓缓盘旋,尧新橙的手指拨过电吉他的弦,在场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噤声。
尧新雪垂着眼,嘴唇和麦相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唇钉上的银链随着他唱出第一个音节缓缓晃动。
宋燃犀拿着烟的手颤了一下。
他知道这首爱情歌,在他对歌曲少有的印象里,这首歌讲述的应该是一个穷少年从小就暗恋着一个富家女孩,为了挣钱求娶女孩不惜远走他乡,当五年后他攒够了钱,回乡时却正好赶上女孩的婚礼的故事。
歌词用少年的视角书写,从懵懂青涩的爱恋到求而不得后选择对女孩的默默祝福,原曲用轻快忧伤的旋律表现了这份纯洁情感的告终。
尧新雪却对这首歌的基调进行了改编。
他的咬字很特别,嗓音纯净清澈,前半部分模仿着少年的口吻,温柔而眷恋地讲述着对爱人的爱意,如同一个忐忑却又期待着女孩目光的腼腆男孩。
他是个狡猾的表演者,望向台下观众时眼神含着隐约的期许,仿佛被看着的人就是那个他倾心已久的少女,前半乐章在他的演绎之下,更轻盈,更雀跃。
由快乐的少年时代到成年后独自在外闯荡,电吉他的节奏逐渐增快,建造了完美的过渡。少年远在外地,苦苦思恋着女孩的几十年如同一场安静而绵长的雨,全部落在了电吉他那几十秒里。
然而随着吉他断弦般的变奏,失真而沙哑的乐音如同一个预兆,把歌曲推向了高潮。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望着尧新雪,随着他恰到好处的嘶哑和较重换气带来抽噎般的声音,仿佛用少年的眼睛亲眼看到和少女牵手走完一生的画面须臾间化成了灰烬。
茫然、痛苦、嫉恨、悲哀的情绪如同早有雷鸣电闪预兆的暴雨,在尧新雪声嘶力竭的歌声里终于哗然落下。
“将有关于你的一切全部带走,永远离开我吧。”
“这是造化弄人吗?”
……
他无比决绝、斩钉截铁地说出“永远离开我吧”,却又极轻地、偏执地、仿佛在喃喃自语般重复问“这是造化弄人吗”,颤抖的呼吸落在尾音里,他的听众也因此共感了这锥心的疼痛。
窄小的舞台之上,仅有的一束光照着尧新雪,这里没有设备,只有一把吉他作他的伴奏,一支灵敏度糟糕的麦克风,可是所有人都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吉他的余音停止,观众猛地爆发出尖叫和喝彩,宋燃犀才意识到烟灰早已落在了他的手背上,烫出了红印。
他匆匆地又吸了一口烟,然后在观众如雷的掌声和喝彩声里把烟按灭,宋燃犀在那一刻不得不承认,上天赐予尧新雪完美皮囊的同时还附赠了他完美的嗓子。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优秀的演出,尧新雪用这一首歌,在三分钟的时间里得到了所有人狂热的赞赏和喜爱。
那一晚之后,三斧酒吧夜夜座无虚席,订单飞涨,宋燃犀甚至忙得没时间抽烟。
尧新雪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宋燃犀估摸着,老板应该给他开了不低的薪水。连傻子都知道,有的人绝对不会是烂泥,即使他生在烂泥里。
第四晚,宋燃犀亲眼看到有人将玫瑰花和钱包都扔到了台上,尧新雪无奈地笑着说:“谢谢你们,今晚你们想听什么?”
第五晚,有人高声喊着,出三万,让他把身上那件白衬衫脱下来。
宋燃犀看见尧新雪挑了挑眉,然后随手解了衬衫的扣子,扔向台下,戏谑道:“用不着三万,想要就拿去。”
他扔得很随便,所有人都争相伸手去抢那件衬衫,脏话和尖叫声交杂着,不过一会,那件干净的白衬衫就被数不清的手揉皱,印满了口红印。
宋燃犀看着这一幕头皮发麻,他充分怀疑,如果不看着点尧新雪,这个人一下台就会被人用迷药迷晕了拖走。
尧新雪就像一只美丽的狐狸,浑然不觉在这里爱慕他意图靠近他的人其实有多危险,只是居高临下地、戏谑地看着那一幕。
但他真的不知道吗?
宋燃犀没有细想,此时此刻,他只是不可避免地嫉恨上那些碰过尧新雪衬衫的人。
在听着尧新雪唱歌的时候,宋燃犀心不在焉地将客人的莫吉托调成了大都会,而对方同样心不在焉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尧新雪随意地选歌来唱,有时候是客人点的歌,有时候却好像是他突然想到的。而尧新橙也反应很快,什么时候都能衔接上他的歌声。
这对兄弟的配合天衣无缝,很快,最靠近舞台的位置就需要出钱来购买。
宋燃犀白天很少在租房里见到尧新雪和尧新橙,见到也只是冷淡地点点头算作打招呼,但每一天晚上,三个人都会准时出现在三斧酒吧里。
宋燃犀有很多份兼职,从早上六点到凌晨两点,他什么活都干,用周桦的话来说就是趁年轻往死里干,他妈的掉进钱眼了。但他的钱从不会用在衣食住行,而是拿去光顾二手碟片或者两元店,九平方米的房间里三分之二都是影碟或是乱七八糟的小东西。
知道的人都觉得他有病。
然而宋燃犀从来不会放在心上,有人怼到他脸上时,他也会不带脏字地骂回去。
因为三斧酒吧的薪水不算低,所以是宋燃犀干的最久也最稳定的一份工作。
老板人不错,甚至因为尧新雪拉动了全场消费,给宋燃犀涨了两百块工资。
二楼的包间被改成了卡座,今晚,有贵客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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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燃犀听张闻说是个非常有钱的少爷,应该没来过酒吧,看他的眼神跟看猴子似的,走路一瘸一拐,还杵着个拐杖。
宋燃犀没往心里去,他的观念就是,有钱在他这里不是通行证,反正钱进不去他兜里,老板给他多少钱他就干多少活。
他下意识地看向舞台的中心,尧新雪只是和往常一样还在温声回答着客人对他的问候。
电吉他弹响时,喧闹的人群再一次默契地保持了安静。
尧新雪站着,握着麦,静候着某个音节。
他今天没有扎头发,长而卷的头发散落下来,长睫毛垂下时形成一小片阴影。
这一次他唱了一首后朋风格的歌,蓝色的打光如同一场幻梦,远远望去,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尧新雪唱这首歌时很慵懒,像刚抽完一支烟,进行着一场即兴表演。
尧新橙踩着效果器,将电吉他的音高降低至贝斯的音域,把大量和弦转换成反复的双音,整首歌便呈现出爵士乐的质感。
尧新雪的声音仿佛和电吉他低沉的音色相融合,他的声音本身也成为了一种乐器。
迷幻、模糊,随着轻快而重复的音乐,他就这样抓着麦克风低声吟唱,有那么几个瞬间,台下的人差点就能碰到他的长发,他的衣摆。
“我站在落日余晖里翩翩起舞,大风穿过我的心口。”
“桃花源落在身后,我再也没能回头。”
……
没有明确的主题和核心,没有高潮,歌词意象散乱,整首歌到最后只有尧新雪一个人的轻哼,仿佛夏日的傍晚,赤着脚走在仍留有白日余温的沙滩上,巨大的、辉煌的落日悬在海平线上,看似触手可及,却心知肚明着其实有多么遥远。
于是看似轻快的旋律里也隐藏着极淡的遗憾。
宋燃犀注意到,尧新雪在唱着最后一句歌词的时间里仰起头,准确无误地望向二楼,在和某人对视之后,展露了极温柔的笑容。
然而很快,尧新雪就将目光转回了台下,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宋燃犀也顺势抬起了头看向二楼,然而还没等他看清二楼上的人到底是谁,尧新雪转头看向别人的这个行为就似乎激怒了那个人,楼上伸出一只手,开始撒下大量的现金。
数以万计的钱飘摇着从二楼落下,和只会在人们梦里出现的那样,源源不断地洒落下来,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地开始争抢。这些钱被人怄气般毫不吝惜地扔下来,再也没有人在意台上发生了什么,所有人相互推搡着对方,蹲下捡钱时开始和另外一人互骂。
宋燃犀看到场面开始变得混乱,瞳孔竖起,他的心一下子因紧张而慌乱起来,开始找尧新雪。
腻人的汗味和香水混在一起,人贴人的感觉让宋燃犀想吐,他拨开那些人,左右试图辨别哪些人的脸,却始终找不到尧新雪。
一切混乱得如同电影里被抽帧的影像,缓慢而混沌,所有人在宋燃犀的眼里最后只剩下模糊的色块。
在被推撞了好几次之后,他被人拽住,猛地回头才发现,拽着自己的人竟然就是他在这望半天都找不到的罪魁祸首。
在迷幻的灯光和疯狂的人群中,宋燃犀刚想开口,却被尧新雪强行拉到了吧台旁。
然而还没等宋燃犀说话,尧新雪就从身后拿出一瓶威士忌,掐着他的下颌灌进了他的嘴里。
宋燃犀一瞬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强烈的酒精气味和突如其来的酒液让他忍不住呛了起来,嘴里的酒无意识地从他的嘴角流出来,浸湿了工作服。
紧接着尧新雪就吻上了他的唇。宋燃犀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注意到尧新雪正强硬地卡着自己的下颌。
而自己刚刚呛出来的酒也弄脏了尧新雪的手。
宋燃犀在这个显得稍微有点粗鲁的吻里,用余光终于看清了二楼的人,对方眼睛危险地眯起,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在看清那个人的面容之后,宋燃犀的心脏加快,仿佛强烈地收缩了一下。
强忍着不适,他粗暴地拽着尧新雪的手就这样逃出了酒吧。
酒精仿佛一把火烧过宋燃犀的四肢百骸,然而他始终抓着尧新雪,他们一路狂奔,有时甚至会被绊一下,直到终于踉跄地跑回租房。
心脏过快的跳动和奔跑时飞速掠过的画面让宋燃犀感觉到眼前模糊,在粗重的呼吸声里,宋燃犀发怔似的望着尧新雪,感觉到浑身发烫。
他反应迟钝般扫过尧新雪的嘴唇,在尧新雪似笑非笑的眼神里,猛地一头撞上了门板。
4. 第 4 章
宋燃犀觉得自己疯了。
他撞向门板之后,脑袋还是嗡嗡的。他在过快的心跳里只能同手同脚地走回自己的房间,为了掩饰窘态,他果断地像鸵鸟一样一头扎进被窝里。
尧新雪还跟在他的身后,宋燃犀只隐约听到水声和杯子碰撞的声音。
下一秒他就被尧新雪拉了起来,尧新雪像刚才那样托着他的下颌,把杯子抵在他的嘴边,像哄孩子一样无奈道:“先别睡,喝点水。”
宋燃犀顺从地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就被尧新雪放了下来。床凹陷下一块,那阵香根草的气味被无限放大了,属于尧新雪的气味和尧新雪的呼吸就这样充斥在宋燃犀的脑子里。
尧新雪的长发散落在宋燃犀的身上,让宋燃犀感觉到有些痒。
他干嘛亲我啊?宋燃犀迷迷糊糊地想。
今晚他要在这里睡吗?宋燃犀有些茫然,又有些懊恼,他迟缓地意识到自己浑身酒气味,实在算不上好闻。他往身后拉了拉,想拉出毛毯给旁边的尧新雪盖上。
然而就在下一秒,尧新雪就坐了起来,他把压在宋燃犀身下的毛毯给宋燃犀盖好之后就走了。
宋燃犀挣扎地想要坐起来,试了好几次之后还是重重地砸回被窝里。
他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了,简直到了“一杯倒”的程度,脑子像被填满了浆糊,以至于当他隐约地听见哗啦啦的水声时,想了足足三分钟才想到又哪里漏水了。
很久之前,宋燃犀因为犯懒没有及时处理天花板的破洞,就遇到过天降大暴雨的情况。老天爷似乎对他开了个恶劣的玩笑,当他在外面拼死拼活拖着死尸般的身体回来时,发现房间已经变成了水族馆。
什么东西都湿淋淋的,地板上铺着一层水,水里还漂浮着不明物种的昆虫。他只能凌晨两点开始搞卫生,然后搞到清晨,觉也不睡,先赶着跑去兼职。
宋燃犀的脾气本来就算不上好,收拾完发现自己收藏的影碟坏了一半之后,天天逮着房东就骂,骂得周桦狗血淋头,甚至让周桦犯了好几次高血压。
宋燃犀不耐烦地拉过被子,嘟嘟囔囔地骂了几句,终于尽力坐了起来,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这个租房简陋得令人发指,连公共浴室都仅有一个帘子作为潦草的遮挡。说是浴室,其实也就多了个水龙头,热水器和花洒而已。连镜子都是宋燃犀之后自己买的,牙具台是他用楼下废弃木材改的。
这房子长久租不出去,一直以来只有宋燃犀租着,于是他习惯了只有自己一个人,毫不犹豫地扯开了帘子。
入目的先是氤氲的热气和水雾,然后就是尧新雪的背影。
宋燃犀的呼吸一滞,僵硬在原地。
是尧新雪。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他。
尧新雪正半仰着脸,迎接着水流。他头顶温热的水如同一场热雨,源源不断地洒落下来,无数颗水珠疯狂地从他光洁的额头滚落到唇、锁骨。
蓝灰色的长发因为被淋湿,显得颜色更深、更弯曲,散乱地贴在尧新雪的脊背上。
他的腰腹紧致,腰线分明,全身上下甚至都没有一丝赘肉,身材好得令人怀疑,也许是为了更好地用腹腔发力来唱歌。
他的皮肤在光下之下毫无瑕疵,如同精致的人偶,胸口那块红色的石头和他的肤色形成强烈的、视觉上的刺激。
在宋燃犀这个偷窥者的视角下,尧新雪的两片肩胛骨在长发间若隐若现,窄腰仿佛一只手就能揽过。
宋燃犀原本以为他瘦得纤细,在他抬起手臂抹去自己脸上的水时,宋燃犀才注意到他的手臂线条其实优美且流畅,看起来有力、利落,很薄的肌肉,既不过分夸张,又极具观赏性。
水流声如同秒针滴滴答答地响着,宋燃犀在那几秒里目不转睛,他死死地盯着那颗水珠从尧新雪的发尖滴至小腿。
因为排水太慢,地面已经积了一层水,直到水声停止,尧新雪终于注意到了他。
宋燃犀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脏声太大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像是犯了错被抓包的孩子,匆匆地避开尧新雪的眼神想要解释,最后却含混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尧新雪却好像毫不在意。
他慢条斯理地拿上浴巾围好,然后撩起一缕垂下的湿漉漉的长发,施舍般看了一眼宋燃犀。
尧新雪抬起一只手,掐住了宋燃犀的脖子。
宋燃犀在那一刻嗅到了与白日香根草截然不同的气息,他在尧新雪近在咫尺的、湿热的手掌心里,意识到尧新雪用的是白茶味的沐浴露。
尧新雪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更像是虚虚地扣着他的后颈,拇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宋燃犀的喉结。他仿佛对自己被看见这件事毫不在意,连看着宋燃犀的眼神都极为淡然。
片刻后,宋燃犀听到他无奈而温柔地问道:“怎么了醉鬼?”
宋燃犀一瞬间想反驳说自己没醉,可是看着眼前的尧新雪,他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对……对不起。”
他小声地补充道:“我也要洗澡。”
尧新雪笑了,侧身走出去懒洋洋地对背后的宋燃犀说:“那就去吧,别一头栽进坑里了,我可不捞你。”
宋燃犀在他的背后缓缓地、极轻地松了一口气,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直到尧新雪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才敢回头,然而当他回过头没有看到尧新雪时,心里却又忽然涌现出一阵失落。
宋燃犀晕晕乎乎地走回自己房间拿衣服,然后走回浴室里,为了圆这个谎将水声开到最大。
他开的是冷水,冰冷的水将他浇了透顶,并且让他一瞬间清醒过来。
什么酒精啊、尧新雪啊好像都被抛在了脑后,宋燃犀沉默地淋着冷水。
这个浴室的温度还没有降下来,上一个来客调高的水温,让这里既湿润,又温暖。镜子上面隐约映着宋燃犀的轮廓,他近乎有些痴迷地在布满水珠的墙面上,用手指写字。
他潦草地,犹豫地写下:尧新雪。
站在浴室的中央,想象的画面和刚才的画面几乎重叠,这里有着满室的白茶香,一瞬间,宋燃犀想到,就在刚刚,尧新雪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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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用干净修长的手指,湿淋淋地抹过身体。
他终于,难耐地将手伸了下去。他几乎罪恶地、纠结地、忍无可忍地在这个动作里感到欢愉。
他痛恨着自己此时此刻想着尧新雪。
好不容易洗完了这个艰难的澡之后,宋燃犀脸色更差了。他的头上顶着块毛巾,穿得严严实实地走出来。
他没有在隔壁听到尧新雪的动静,于是小心翼翼地从过道望过去。
尧新雪正蜷在那张二手床垫上睡觉。他睡觉时看起来很乖,长睫毛此时轻轻地垂着,长发就这样散在他的身上,仿佛要把他裹起来。
这个画面看起来安静又美好。
宋燃犀蹲下身,靠近过去,放轻了呼吸,用目光审视着尧新雪。宋燃犀一寸一寸地扫过他的眼睛,鼻梁和嘴唇,终于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张完美无缺的脸。
但宋燃犀仍然觉得自己疯了,他为什么会想着男人做这样的事,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室友,他们仅仅相识三天。
这样跟变态有什么区别,以后应该怎么面对尧新雪?有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大叫。
他好像被下了蛊一样,在清醒之后不敢置信,这几分钟里,宋燃犀的心情如同过山车一样,在极高点猛地坠下去,他的心一瞬间凉透了。
在愣了半天之后,他站了起来,看着尧新雪无知无觉的睡眼,忍不住极轻地叹了口气。
宋燃犀走回自己房间拿了条毛毯,而在他准备把毛毯盖在尧新雪身上时,一个压抑着怒意的声音突然出现:“你,在干什么?”
宋燃犀一瞬间绷直了腰背,他心虚地转过头之后,看到了尧新橙。
然而很快他就若无其事地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毛毯,再指了指尧新雪,耸耸肩露出无辜的表情。
宋燃犀甚至没有发出声音,好像真的只是出于对尧新雪的关心。
但尧新橙显然不是什么好打发的人,他阴狠地剜了宋燃犀一眼,压低声音道:“哥哥,不需要。”
他这个样子简直和护食的猫没有区别,弓起了背,浑身的毛都竖起,警惕地看着宋燃犀。
宋燃犀下意识地想为自己辩解,又碍于他到底是尧新雪的弟弟,自己对尧新雪说到底只是个刚认识三天的室友,于是没有吭声。
他抱着自己的毯子准备溜回房间,走到一半却忽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尧新橙脱了自己的薄外套盖在尧新雪身上,然后跪坐在尧新雪的身边。
尧新橙没有和尧新雪睡在一块,只是像头小兽一样,慢慢地伏下来,将脑袋枕在尧新雪的手侧。
也许是靠近尧新雪让他感到安心,也许是因为他全身心地信任着尧新雪,只是在枕在尧新雪手旁,他原本疲惫阴戾的表情就很快地放松下来,转而变得恬静和幸福。
尧新橙和尧新雪并不像一对兄弟,他们身上甚至没有相似的特征,却表现出对彼此毫无保留的信赖。尧新橙守着尧新雪,就像恶龙守着独属于它的黄金。
宋燃犀看着这一幕,不由地有些嫉妒起尧新橙来。
5. 第 5 章
尧新雪第二天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尧新橙睡在地上。
他用手指勾着尧新橙卷而乱的头发,有些好笑地问:“怎么不上来睡,睡地板不冷吗?”
尧新橙用脸蹭着他的掌心,仰着头看他回答道:“不冷。”
尧新雪用手指指腹按过他的脸颊,极怜爱似的,抹过他因睡眠不足眼底留下的乌青。而尧新橙就着这个姿势看了一会他之后,终于依依不舍般站起来说:“我要,去工作了。”
尧新橙说话有些结巴,在讲稍微长一点的句子时总是要慢一拍。除了尧新雪,很少有人有耐心能听完他讲话,因此他总是沉默。
“顺便去查一下他是什么身份吧,我觉得他可能认识贺忆舟。”尧新雪喝了口水,轻声说。
尧新橙知道这个“他”就是宋燃犀。
“嗯,”尧新橙低声应了,把手按在门把手上,静了半天提醒道,“他昨天晚上,趁你睡着的时候,走近,不是什么,好人。”
“你看到他想做什么?”尧新雪不以为意,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似的弯起眼睛。
“不知道。”尧新橙硬邦邦地说,“哥哥,他……”
“去吧。”尧新雪心不在焉似的打断了他的话,尧新橙看过去时,只看到他正握着杯子,给了自己一个温柔而不容拒绝的眼神。而这个眼神有着明显的、来自上位者的命令意味,他似乎不再希望和尧新橙探讨关于宋燃犀的事情。
在这短暂的僵持里,尧新橙的眼睛眨了一下,转过头说:“好。”
直到看着尧新橙关上门,尧新雪才收回目光,他找回行李箱上的几张纸,拿着笔开始写歌词。
他的灵感总是很碎,写在笔记本上就变成了更凌乱的涂鸦。
尧新雪喜欢边走边想,他像是个有多动症的小孩,总是坐不住,连睡在床垫上,也要竖着双腿,百无聊赖般在墙面上用脚跟敲出节奏。
如同柳叶条般细长的头发垂下来,垂到地面上。
宋燃犀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他的动作在看到尧新雪之后明显一僵。
“你今天怎么在这?”宋燃犀脱口而出,然后又明显地懊悔,像是觉得自己有点太没礼貌了。
“我不能在这里吗?”尧新雪没看他,只是把歌词本盖在脸上。
“不嫌脏吗?”宋燃犀看着他的头发垂在地上,忍无可忍地又问。
“什么?”尧新雪掀开本子的一角看他。
宋燃犀绷着脸走过去,把他落在地上如水的长发都拢起来,放到床垫上,身体力行了他的想法。
长卷发柔顺的触感如同水流,宋燃犀草草地拢好之后就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试图假装听不见尧新雪的笑声。
宋燃犀今天没去兼职,因为他想提前排练一下剧本。明天就要去试镜,他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这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导演,预算不高,宋燃犀却对剧本很有兴趣。
他翻开剧本,盘腿坐在床上,试图进入角色情绪,脑子里却空无一物,他的注意力好像都被隔壁的某个人全部剥夺了。
尧新雪的存在似乎格外明显,即使宋燃犀在这里看不到人,昨晚的那一幕却总会不合时宜地浮现在他的脑子里
宋燃犀深深地呼吸,他的目光依次扫过那发霉的天花板、堆积如山的二手碟和DVD机,心情终于得到了短暂的平静。
然而,当他想要背诵第一句台词时,突然听到隔壁传来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
“啪”地一下,宋燃犀甚至能想象出玻璃制品如何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
宋燃犀深呼吸了两下,终于忍无可忍般拧着眉从床上跳起来,他跑去隔壁,还没等尧新雪说话,就先发制人:“别用手捡,我来帮你扫。”
尧新雪还站在玻璃杯残骸的中央,看到宋燃犀,表情从有些讶异到了明显的戏谑。
宋燃犀没有管他,转头就去拿扫把扫干净了地面,然后找了个看起来极其随便的理由,清了清嗓子理直气壮地说:“你不知道扫把在哪。”
“嗯,谢谢你。”尧新雪也认真地笑着点点头。
还没等宋燃犀躲回自己房间,尧新雪就继续问:“这是什么?”
宋燃犀看到他指着自己手里的笔记,解释道:“剧本。”
“可以念给我听吗?”尧新雪问。他问这个问题时,像个好奇心极重的孩子,总是令人无法拒绝。
宋燃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样坐在了床垫旁。尧新雪给他倒了杯水,散下的长发因为走动,扫过宋燃犀的手背。
宋燃犀认命般小声地控诉道:“有时候我觉得都是你故意的。”
尧新雪躺在他旁边,懒洋洋地“嗯”了声,像是困惑的语气。
宋燃犀没有理他,而是照着剧本,开始念故事。他的声音很轻,拿着剧本,字句清晰地念着。尧新雪注意到,他的剧本上写满了批注。
这部电影名叫做《罪爱》,宋燃犀所要饰演的角色叫陆小河。
宋燃犀拿到剧本,读了两遍之后,就用第一人称的写法,将这个角色的心理全部走了一遍。
“我母亲下葬的第三天,我的父亲带了一个女人回家。他告诉我,这是我的后母,我应该叫她妈妈。我保留着一切警戒心、一切对父亲的恨和一切对死去母亲的爱来看待她。”
“然而,她对我百般照顾。她出现在我的家长会,在同学的推搡下拉过我的手,吻我的额头。我的朋友对我说,她漂亮得不应该做你的后母。我没有说话,只是在回家路上,她试图牵起我的手时,将手缩了回去。”
“她很漂亮,人人觊觎,父亲将她作为炫耀的资本,而我把她当作意图代替我母亲的仇人。可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在这样无声而漫长的相处里,我竟然……我竟然对她产生了同情。”
“一次放学,我看到有人站在她的身边,对她动手动脚。我的心里没由来地产生出一种愤怒和嫉妒的情感,我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和那个男人打了起来。她惊慌失措地握住我的手,在持续的疼痛和尖锐的耳鸣里,我终于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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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回家之后,她开始为我处理伤口。这一次,我没有躲开她,而她对我,太过温柔,既像母亲,又像一个情人。酒精刺痛着我的伤口,她心疼的眼神和懊悔不已的表情就这样落在我的眼底,我狡猾地、假装无比可怜地告诉她:痛。她便一下子不敢再动。这卑鄙吗?”
宋燃犀在那一刻静了一下,因为尧新雪听着听着就枕上了他的大腿,他擅自把剧本拿起来合上,叹了口气说:“怎么办,宋燃犀,我怕你演这个戏入戏太深,到时候走都走不出来。”
“你说什么呢?”宋燃犀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他意识到,尧新雪没有再用“宋先生”这个称呼,而是直接叫了“宋燃犀”。
“你太适合这个角色了,导演确实很有眼光。”尧新雪看着他的下颌,宋燃犀滑动的喉结出卖了他的反应。
尧新雪之所以觉得宋燃犀适合这个角色,是有原因的。
他的下颌线分明,眉宇桀骜不羁,唇形的弧度微微上扬,这些特征无一例外都让他的长相带有着独特的少年意气,而他的眼神却总是带着克制和不易察觉的轻蔑,这些特点都符合“我”的形象。
宋燃犀其实既不镇定,也没有把自己当成戏外的人,他在给尧新雪读剧本的时候就已经自觉地代入了“我”。
他的心很乱,一时间,耳边好像只剩下楼上楼下传来的隐约的叫骂声、车辆的鸣笛和没拧紧的水龙头滴下水珠的声音。
直到尧新雪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一晃,他才恍然回过神来,仿佛终于回到现世。
宋燃犀低下头,看着尧新雪的眼睛:“我还没有拿到这个角色。”
“那是迟早的事。”尧新雪说。
他忽然问尧新雪:“‘我’爱她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怜悯、占有欲、对父亲的恨以及些许俄狄浦斯情结。”尧新雪回答道。他没有说“爱”,只是冷漠地从剧本上所描写的所有行为做了简单的分析,是宋燃犀所认识的那种,最无法与角色共情的看客。
“不是的,‘我’其实是爱着她的,却因为父亲的存在和母亲的死无法爱她,也因为这个原因更加爱她。”宋燃犀说。
“那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尧新雪笑着反问,他假装思考了一阵,然后说,“我猜,是‘我’杀了父亲。”
他的唇钉折射着微弱的光,粉色的舌尖和雪白的牙齿因为嘴唇的张合若隐若现,仿佛早有预感,轻飘飘地抛下这句话。
宋燃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感到一瞬间的僵硬和茫然。
因为尧新雪猜对了。
艺术家们心有灵犀,他们总是能给出具有强烈戏剧性、毁灭性的结局,人们常常钟爱于此,在感到被欺骗被伤害的同时,体验到由衷的痛快和淋漓。
在这个故事的结尾,‘我’和父亲因为一件小事发生了剧烈的争吵。在抬起头看到后母那恳求、怜悯般饱含泪水的双眼后,我枪杀了父亲。
我和父亲同时倒在血泊里,他胸口蔓延开的血,也浸红了我的心口。
6. 第 6 章
尧新雪走过这条街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没有扎头发,只是穿着普通的无袖背心和修饰腿型的牛仔裤,干净、漂亮,看起来和这里的脏乱差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毫不忌讳地打量过倚靠着墙面抽烟的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凹凸不平的、铺满啤酒瓶碎渣、烟头和小广告的地面上。
尧新橙跟在他的身后,神情格外紧张,警惕地和每一个打量过尧新雪的人对视。因为他看起来年纪很小,身形瘦削,对方对他阴戾的眼神总是嗤之以鼻,只是轻蔑地一笑。
这里是有名的地下摇滚区,也是臭名昭著的“垃圾场”,有一大片废置工厂,门板被涂满美式街头风的涂鸦,因为租金极其便宜,聚集着大批无业青年、乞丐和精神病人。他们打着“玩音乐”的旗号终日聚集在这里,每一个隔间都可以称作BAND。
这里的治安也极差,哪怕你抬头无意间多看了不该看的一眼,也会有人大声骂着脏话挥着酒瓶子砸上你的脑袋。
有人夸张地声称,如果警察来到这里,他就能抓到一打毒贩、通缉犯或妓女。
尧新雪走进这里,好奇的目光扫过写满脏话或贴着寻人启事、音乐节海报的墙,然后在注意到某一张被红笔涂得乱七八糟的告示后“啊”了一声,弯起眼睛道:“找到了。”
尧新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毫不犹豫地撕下那张纸,上面用加粗的马克笔写着:摇滚乐队大赛。
比赛的规则简单粗暴到不可思议,不限名额,实行投票制,网络投票占30%,单曲销售占30%,现场投票占40%。每一支队伍都要带着自己的原创歌曲进行表演,直到淘汰或成为第一名。
成王败寇,除了第一名的乐队能获得和指针音乐签约的机会,其他队伍都将在失败的那一刻彻底失去竞争的资格,残酷而无情。
指针音乐是有名的大公司,得到签约的机会,无异于得到百万支票,确实值得起为了这个第一名争得头破血流。
很难想象这张告示贴在这里的原因,这里更多的是看不惯的人,他们在这张告示里写满脏话,甚至啐了好几口唾沫,也就只有尧
新橙会认真地拿在手里试图辨别上面的每一行字。
尧新雪没有看这张告示,只是散步似的走在散发着腐臭味的小道,神情悠闲,直到他停在一个明显的地下室入口处。
此刻那个入口紧紧封闭着,贴着禁止进入的警告,这里也是告示中写的比赛地址。
尧新雪站在通往这个地下入口的阶梯边缘,居高临下地歪了歪头。他的铆钉靴踩在地面上,隐约能听见玻璃渣被碾碎的声音。
他望着那个警告,仿佛只是喃喃自语:“我们的乐队从这里开始吧。”
尧新橙定定地望着尧新雪的背影,只是说:“好。”
尧新雪来这里仅仅是为了踩一次点,踩完点之后他就准备离开。
要组乐队不是尧新雪的空话或是异想天开,除了确认比赛信息的真伪和比赛地点,他还需要找到鼓手和贝斯手。
尧新橙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如同一只背后灵。
尧新雪选择去了各种酒吧寻找他想要的乐手,他看人向来很准,在看到对方演奏了几分钟之后就基本能够判断出那个人是什么水准,因此一连去了好几家酒吧之后都没有找到心仪的人选。
这些人水平欠佳,在尧新雪的眼里,技巧可以说是相当拙劣。
他轻声叹了口气,有些苦恼似的,转过头去征求尧新橙的意见:“新橙,你觉得刚才那些人怎么样?”
尧新橙习惯了跟在尧新雪的身后,因为他心血来潮地忽然回头,有些手足无措,脸一下子就涨红了,结巴地想要说话,却又被尧新雪先开口打断:“只要哥哥觉得好,就是好?对不对,你想要这样说。”
尧新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极为腼腆。
他们走到了酒吧街的尽头,尧新雪没有犹豫,直接推开了门走进最后一家酒吧。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十二点,夜空黑得深不见底,只有一盏圆月挂在上面,散发着微弱的光晕。
尧新雪坐在卡座里,拎着一罐啤酒,微微俯下身,观察着即将上台的乐队。
他的目光依次扫过贝斯手、吉他手,最后落到了作为鼓手的那个女孩上。
她扎着随意的马尾,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就这样坐在所有人的身后。她没有化妆,面容清秀,正叼着根棒棒糖,手里握着鼓棒。
爆裂的音乐由她的鼓棒砸向鼓面开始,鼓音的开场在一瞬间引起了在场所有人浪潮般的尖叫,尧新雪皱着眉微微侧过头,终于听清了人们喊着的名字:“薛仰春!!!”
尧新雪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双手和双脚。
她的基本功无疑是优秀的,重音的边击衔接行云流水,大量的双跳、复合跳和鬼音让整首歌的节奏达到抓耳的程度。
一百七十八,一百七十九,一百八十。
漂亮而高速的双踩。
尧新雪的指节叩在桌面上,心里默数着节拍,酒吧的灯光有好几秒流过他的眼睛,直到一曲终了,他才若有所思般微微扬起嘴角。
这支乐队的其他成员属于三流水平,却有着一流的鼓手。
他们的表演直到两点才结束,薛仰春跟在几个一米七或一米八的队员身后,没有参与他们嬉皮笑脸讨论着的垃圾话题,无聊地嚼碎了含在嘴里的糖。
她孤僻的样子和在台上格格不入,也就有男人向她伸出了手。
薛仰春转过头,男人即将碰触到她的肩膀时,手很快就被另外一个人按住。
那个人有着漂亮的蓝灰色长卷发,唇钉和左耳上的耳骨钉相连,即使是个男人,却有着极为温良、优雅的气质,同时也漂亮得不可思议。
薛仰春的眼睛眨了一下。
被扣住手的男人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动弹时,猛地拧头看向尧新雪,他先是一怔,然后看到尧新雪身后脸色阴沉的尧新橙。他松开了手,最后骂骂咧咧地选择了离开。
“我对好看的男人也没有兴趣。”薛仰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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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尧新雪说。
“我不是来搭讪的,而是想邀请你加入我的乐队,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鼓手。“尧新雪眼睛微微一弯。
薛仰春愣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尧新橙,然后果断拒绝道:“我对全是男人的乐队也没有兴趣。“
“我……”尧新雪还想继续说话,却被人“喂喂喂”地拦住了话音。
薛仰春那几个走在前面的队员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猛地拉开尧新雪,不敢置信道:“当着我们的面想挖走我们的鼓手?”
尧新雪被拉得往后退了一步,他不轻不重地打开了那个人的手,仍然很好脾气地微微笑着,转头看向那个队员:“良禽择木而栖。”
对方本来看到他的脸时明显一怔,但听到这话还是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有些不爽地皱眉道:“你谁啊?”
“我是谁倒是不重要。”尧新雪仍然微笑道。
那个队员还想说什么,却被尧新橙强硬地挡在中间。
尧新橙警惕地拦在他的跟前,眼神如同应激的狼犬。
然而尧新雪只是转过去,看着有些懵的薛仰春语气温柔:“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如果你不愿意加入,我会感到很可惜。”
薛仰春感觉到草莓味棒棒糖的甜,她看着尧新雪,眼睛一眨不眨。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尧新雪笑着补充道:“我们的乐队也对女性没有兴趣。”
“那我加入!”薛仰春惊喜地睁大眼睛,在队员惊世骇俗的目光之下一把抓着尧新雪的手叫道。
尧新雪笑了,放松了手腕和她轻轻握了握:“欢迎至极。”
“哎,不是……”队员还想说话,却又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那你的乐队还差贝斯手吗?”一个男人突然冒出来插嘴说。
他好像觉得刚刚的对话很好笑,眉眼弯弯。
这个人刚从厕所里出来,脸上还泛着酒醉的酡红,看起来极为年轻,虽然胡茬媚刮干净,但看起来仍然像个大学生。
他吊儿郎当得不像话,像是刚从厕所里吐完,正踉踉跄跄地想靠近尧新雪,也握上尧新雪的手,却被尧新橙猛地推开。
他有些懵地看向同时望向他的众人:“干什么?”
尧新雪饶有趣味地扫过他长有厚茧的手指,挑眉道:“你是?”
“楚枕石啊。G大最有名的贝斯手。”自称是楚枕石的男人扬眉,骄傲地挺起胸膛时,却脚一软靠着墙滑坐了下来。
所有人看着他的眼神一下子由匪夷所思变成嫌弃。
尧新雪却再一次笑了,他从尧新橙的裤兜里拿出两张便签纸和一支笔,潦草地写了一串地址和时间,分别给了薛仰春和楚枕石。
楚枕石只见他愉快地将那张纸折好塞进自己衣服的口袋:“好啊,明天你们一块来我家,我们再进行讨论吧。”
楚枕石摸了摸靠近自己心口的那张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又嘀咕了几句什么。
他打开那张纸,醉眼朦胧地对光半天,只看清了最后三个字:尧、新、雪。
7. 第 7 章
楚枕石因为刚和谈了两年的女朋友分手,去酒吧喝到了凌晨两点,他从厕所里吐完出来,就看到一个漂亮的男人说:“我们的乐队没有人对女性有兴趣。”
不知道这句话是戳中了他哪里的笑点,他哈哈大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响亮地说:“那我也要加入。”
再然后,他就收到了这张纸条。
第二天酒醒之后,楚枕石背着贝斯,转了三趟公交车,又走了两公里终于找到了纸张上的位置。
抬头望去,那是几栋人口高度密集的居民楼,绿色的爬山虎爬满外墙,阳台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彩色衣服,老旧的玻璃窗紧紧挨在一起,生锈的楼梯在踏上去时吱呀作响,让人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六十年代。
他气喘吁吁地爬到六楼,又对着门牌号一个一个找过去,终于找到了相应的地址,犹豫地敲了敲眼前的门。
开门的人是尧新橙,他还穿着背心和短裤,看到楚枕石先是皱眉,看清他身后的贝斯之后才不情不愿地让开。
楚枕石觉得他年纪比自己小,还一本正经地绷着脸,就起了逗逗他的心思,刚想开口捉弄一下他,身后就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和昨晚他听到的一模一样,楚枕石转过身,看到尧新雪和薛仰春正坐在床垫上,床边几张乐谱。
“枕石,过来吧。”尧新雪温声说。
他随意地坐在床垫上,双手撑在身后,肩膀微微耸起,这个动作让他凸起的锁骨更加明显。楚枕石注意到他胸口挂着块红色的石头,顺从地走了过去。
明明尧新雪看起来甚至比自己还要小,说出的话却有魔力一般。他的声音清澈而温柔,说什么似乎都有着缱绻的味道。
薛仰春正在抽烟,她一手撑着床垫,一手夹着细长的烟,撩起眼皮看向他,如同一头美丽的猎豹。
楚枕石看向尧新雪,随意地握握尧新雪的手,哈哈笑道:“你们好你们好,我是楚枕石。咱们的乐队叫什么名字?”
草莓味的烟弥漫在窄小的空间里,尧新雪抬头看向他,狭长的眼睛微微弯起:“不急,先看看这个。”他将手中的那几张乐谱递给了楚枕石。
楚枕石的目光飞速地扫过纸上的内容,“诶”了一声,快速看了两遍之后,他就从自己的琴包里拿出了贝斯。
在尧新雪、尧新橙和薛仰春的注视下,他随手试了贝斯几个音之后,看着乐谱就弹了起来。
尧新雪的眼神也随之变得认真,带有审视意味,他微微前倾,将双手交叉,手肘压在膝上,看着楚枕石的手如何流连过贝斯的琴弦。
楚枕石即兴编的贝斯线在吉他的和弦之上加入了大量的slap和泛音,并用半音作为为和弦的过渡,在极短的时间里,起承转合,已然完成了极具张力的演绎。
楚枕石的眼神极为专注,手指飞跃在琴弦之间,仿佛不加思考般只是随着乐感而走,和昨晚那个烂醉如泥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无论是谁,都不得不说这样即兴而来的bass line已经足够华丽和精彩,贝斯的存在被高调宣布,并且让原本的歌节奏感更加丰富,更具有层次感。
直到弹完,楚枕石才松了口气,看着眼底露出笑意的尧新雪和目瞪口呆的薛仰春眨眨眼睛:“临时试一下,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把一些细节做得更完整。这首歌挺特别的,很难想象你能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写出这么牛的歌。”
“欢迎加入我们,G大最厉害的贝斯手。”尧新雪笑了笑,率先伸出了手。
“谢谢谢谢。”楚枕石假装谦虚地握了握。
“那现在乐队的成员已经确认了。”尧新雪站了起来,倚靠在行李箱旁,指了指自己,然后目光依次扫过众人,带着明显的赞赏意味,“我叫尧新雪,主唱。吉他手尧新橙,鼓手薛仰春以及贝斯手楚枕石。”
楚枕石在最后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抱着贝斯弹了一串轻快的音符以示庆贺。薛仰春露出了一个笑容,期待地看向尧新雪。
四个人对视之后,很快就在彼此的眼神里确认了各自的姓名、身份。
“乐队的名字叫做黑羊,我希望我们能够尽快开始排练,然后报名参加这个比赛。”尧新雪打开手机,亮出摇滚乐队大赛的报名页面,“争取拿到第一,和指针音乐签约。”
楚枕石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般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原来我们不是玩玩,而是认真的?”
“当然。”尧新雪扬眉,他微微抬起下颌,在泾渭分明的光影里说,“一开始,会是这个城市,再然后,会是整个国家。”
他的话音停顿了一下,然后愉快道:“最后,会是整个世界。黑羊会成为举世闻名的乐队。”
这不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演讲,更像是宣布一个无可争议的事实。尧新雪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嘴角带着隐约的笑意,几乎是冷酷地完成了这个宣告。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噤声了,他们的眼神无一不从怀疑变成了认真。
过了很久,薛仰春才像只猫向楚枕石搞怪地吐了吐舌头:“爱来不来。”
楚枕石感觉到自己心脏在听完尧新雪的话后加快了跳动。尧新雪的宣告无疑是打动他的,他是天生的、能够蛊惑人心的上位者,他野心勃勃,仅仅靠只言片语就能强烈吸引人们追随他。
楚枕石扫过尧新雪身后破旧不堪的景象,在苦笑着体味到自己确实被打动了之后无视了薛仰春,对着尧新雪目光坚定地拍了拍胸口:“来,相信你,队长。”
他揣摩了会,然后又问,“Black sheep?害群之马?我们这个乐队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那倒没有。”尧新雪笑道。
“OK,那没事,我们就这样干翻他们!”楚枕石信誓旦旦地揽过尧新橙的肩膀。
尧新橙一怔,最后没有挣脱开。
“好,那明天下午开始排练,时间地点我会通知你们。”尧新雪笑着说。
他们四个各自加了联系方式,又拉了个群,改了自己的群昵称之后,群名被薛仰春改成了黑咩咩乐队。
基本把比赛事宜和规则讨论得差不多之后,尧新雪准备把他们送到路口。
他们走下楼梯,尧新雪就站在中间,尧新橙站在他的左手侧,薛仰春和楚枕石则跟在他的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他们很快就熟起来。
这几个人年纪都相仿,楚枕石二十二岁,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尧新雪二十一岁,薛仰春和尧新橙则是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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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新雪并不是身高最高的人,也不是年纪最大的人,他年轻得不可思议,却很明显地能让人看出,站在他身边或高大,表情或不羁的人尽是他的追随者。
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将尧新雪的面容就这样画出明暗分界线。
他偶尔会偏过头,和身后的两个人笑着讲话,薛仰春和楚枕石就会被逗得哈哈大笑。
连尧新橙的表情都一瞬间放松,眼底露出笑意。
宋燃犀刚兼职回来,准备上楼,就撞见了他们。
他仰头就这样看到尧新雪,看着尧新雪走在几个人跟前,以满墙的爬山虎和密密麻麻的老楼作背景,居高临下地向自己投来戏谑的一眼。
宋燃犀在怔了一秒之后只对尧新雪冷淡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只是侧过身让出些许空间,和他们擦肩而过。
尧新雪把薛仰春和楚枕石两个送到路口就折了回来,他刚走上楼梯时就听到宋燃犀的怒声和小孩的哭声。
当他不紧不慢地走近时,只看到宋燃犀按住一个小孩,不顾小孩哇哇大哭,毫不留力地抽着小孩的屁股,怒得脸色发青。
尧新雪没有理会小孩看向他寻求帮助的可怜眼神,也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只是抱着双臂靠着栏杆看戏一般好奇地问:“你打他干什么?”
“他伤害小猫,我看到好几次了。”宋燃犀理所当然地说,语气仍有些冲。
这时候,尧新雪才注意到在宋燃犀的身后,还有一只血迹斑斑的小猫。
看起来像是极普通的流浪猫,只有几个月大,瘦弱得不像话。它身上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创口,甚至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流脓,一察觉到有人靠近,甚至害怕得发出嘤嘤声,蜷在一起,全身不断地发抖。
它似乎动不了,只是害怕地浑身战栗。
宋燃犀看到尧新雪单膝跪在了小猫的旁边,极怜爱似的把猫抱在了怀里,也不嫌脏。
当目光审视过猫崽身上的伤口之后,尧新雪似笑非笑地看向宋燃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怎么不顺便把它带回去养好?”
宋燃犀松了扣住小孩的手,踹了小孩一脚让小孩滚蛋,同样单膝跪在了尧新雪的面前,去看那只小猫,郁闷道:“我没有这个条件,负不起这个责任。”
“那我们一起养好了。”尧新雪用手指小心地蹭过小猫稀疏的毛,温柔地说。
“哥哥……”尧新橙似乎想要对他说什么,然而尧新雪向他摆了摆手。
宋燃犀再一次认真地看向尧新雪,对方只是怜悯地看着小猫。
尧新雪蓝灰色的长卷发就这样如同那满墙的爬山虎落下来,这个动作让他整个人都浸在夕阳金色的光里。从颈侧到他那无可挑剔的侧脸,肩颈线条干净利落,皮肤之薄之白,甚至能让人看到他青色的血管。
宋燃犀不知道想象到了什么,他的耳侧忽然又烫又红。
他粗鲁地、恼羞成怒似的从尧新雪的怀里抢过小猫,猛地站起来往楼上走去,为了掩饰自己的仓促,甚至故意把楼梯踩得很响。
他恶声恶气地冲下面仰望着自己的尧新雪道:“谁要跟你一起养啊!”然后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尧新雪抬头看着他的身影,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
8. 第 8 章
尧新雪除了基本的生活需要之外,把剩下的所有钱全投进了买设备、合组排练室、录音室,他对音乐的要求很高,毫不吝惜金钱和时间。
他安排了大量时间写歌、编曲和排练。因为表演时间已经贴近,尧新雪不得不直接在排练室和队员们完善DEMO。
除了短暂的休憩和洗漱,尧新雪甚至不怎么回租房,透支着自己的身体几乎到了一种残忍的地步。有一次,在等待队员们来到排练室时,尧新雪直接靠在练习室的墙上睡着了。
“队长,队长,起来啦,我们来啦。”薛仰春蹲在尧新雪的跟前,摸着他垂到地上的长发轻声道。
尧新雪半睁开眼睛,先是看了一会薛仰春后嘴角挑起。楚枕石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调侃他的话,尧新雪就已经懒懒地伸出手,由尧新橙抓着手顺势站了起来。
他将自己的长发草草地扎起来,无视了身后其他人的眼神,走向麦克风柔声道:“开始吧。”
薛仰春和楚枕石对视了一眼,他们在这几周里迅速地形成了一个共识:黑羊会是这场比赛唯一的胜利者,他们队长可以也必须成为那个胜利者。
宋燃犀只在隔壁偶尔的说笑声里隐约地猜出尧新雪要组乐队,参加摇滚比赛。他只是抱着小猫,内心忽然生出一阵强烈的不满——当时说好了要一起养猫?现在他什么意思?
那只小猫的伤口已经被宋燃犀处理好了,他每天都给猫按时上药,在宋燃犀长达一周的悉心呵护下,猫已经能正常行走了。
这是只土猫,毛色很杂,甚至看不出是什么品种,但很有灵性,被宋燃犀养了一周之后就变得毛茸茸的、圆鼓鼓的了,它明白宋燃犀对它的善意之后,很亲宋燃犀,总喜欢向着宋燃犀撒娇。
此时此刻,宋燃犀抱着猫,沉着脸听隔壁尧新雪的笑声,在听到尧新雪终于把薛仰春和楚枕石送走之后,他把猫放了下来。
宋燃犀鬼迷心窍般,幼稚地赶着那只小猫往尧新雪那走,边拍着猫的圆屁股,边小声地催促道:“去,过去。”
这猫没白养,不明所以地看了会宋燃犀之后,就试探着往前走了。它摇摇晃晃地走过过道,走到了尧新雪的房间。
尧新雪刚把楚枕石和薛仰春送走,关上门时就看到了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撞上了他的小腿。
尧新雪挑了挑眉,然后把它抱了起来,猫便拉长声音嗲嗲地“喵”了一声。
尧新雪把它举到自己面前,嘴角微微挑起,也学着猫懒懒地“喵”了一声。
“咳咳。”宋燃犀抱着双臂,倚着墙壁,眼神意味深长地看着尧新雪
他的眼睛半眯着,仿佛压抑着自己忍不住上扬的计划得逞的嘴角,耳尖通红。
尧新雪把猫抱在怀里,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宋燃犀?原来你在。”
宋燃犀瞬间把脸拉了下来,硬邦邦道:“对啊。”
尧新雪看他当真了,更是忍不住笑,他安抚地抚过猫毛绒绒的背,猫在犹疑地用鼻子嗅嗅尧新雪的肩膀之后,就极为信任地用脑袋去撞尧新雪。
宋燃犀看着猫蹭着尧新雪的侧颈和锁骨,对方则因为这亲昵的姿态痒得眼角笑意更深。
白养了!宋燃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狠狠地在心里鄙夷起这只猫。
“它叫什么名字?”尧新雪问。
“还没取,”宋燃犀看着尧新雪,话到了嘴边,舌头又被绊了一下,将“等你给它取个名字”改成了“你觉得呢?”
尧新雪伸出一根手指,猫的目光便被牢牢吸引住,努力地仰着脖子去用鼻尖蹭。
“我想想……”尧新雪捏了捏小猫粉色的肉垫。
宋燃犀看着他享受的样子,心里冒出个声音说,叫小雪也不是不行。但他绝对不会把这话说出口的,宋燃犀一瞬间抿直了唇角,避开了眼神。
“就叫小房子好不好?”尧新雪偏过头问他,他的表情天真得如同一个孩子,眼神带着期待的笑意。
宋燃犀嘴角抽搐了一下,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什么?”
“因为它在我们这里过得很好啊,我们这个小房子。”尧新雪回答道。
宋燃犀的心好像在那一秒停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地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口,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只是因为尧新雪说了“我们”。
这猫好像没白养。宋燃犀一瞬间想,他脖子的红快爬到了脸上,然而还是装得心不在焉,若无其事地“哦”了声:“随便,名字又没什么重要的。”
“乖孩子。”尧新雪笑了一下,当宋燃犀狐疑地看过去时,只看到他温柔地摸着小猫,小声地叫着“小房子”。
逗了一会猫之后,尧新雪站了起来,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件衣服,宋燃犀没细看,只是本能地想把猫带回自己房间回避一下。
“别走啊,帮我拉下拉链。”尧新雪说。
宋燃犀眨眨眼睛,回过头,只看到他随手把身上的那件T恤脱了下来,显出劲瘦的上半身。
尧新雪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人,身体的每一处线条都干净、流畅,薄薄的肌肉透着干练的美感而不会过分夸张。
即使宋燃犀不是第一次看到他赤裸的身体,此刻也仍然愣了一下,不得不红着脸转过了身,背过去。
“装什么?你不是都看过了吗?”尧新雪轻笑一声,让宋燃犀更是面红耳赤。
他几乎立刻就梗着脖子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喝醉了,我以为没人,家里漏水了。”
“哦,看来是我误会你了,那可以转过来了吗?醉鬼?”尧新雪戏谑的声音响在身后,宋燃犀硬着头皮转过去,看到他的衣服却呼吸一滞。
尧新雪背对着他,微微侧过头示意自己的后背:“来,拉链。”
这是一件短上衣,纯黑色,有皮革的质感,黑色的布料到胸口为止,小腹及腰胯则有两根扣带交叉作为遮挡,这个设计让他漂亮的腹肌和人鱼线展露无遗。
除此之外,这件衣服还是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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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无袖,另一边为长袖,宋燃犀能看到他雪白的肩头和修长有力的手臂。
尧新雪没有拉拉链,他拢了拢长发,将长发都顺在左肩上,一整片极具骨感的细腻的背就这样落进宋燃犀的眼底。
宋燃犀喉结微动,将自己的目光仅放在尧新雪的背上,他几乎是机械地将拉链拉上,然后迅速地避开目光。
扣带在背后也需要扣紧,尧新雪的腰太细了,有时候宋燃犀甚至怀疑,他的腰宽只有自己一只手长。
他雪白的皮肤和宋燃犀的手形成了肤色差,宋燃犀屏住呼吸,飞快地给他扣好了扣子,并且没有让自己的手碰到尧新雪的皮肤。
“你要去哪?”宋燃犀看着尧新雪理好自己的头发,咬牙切齿地问。
“参加比赛。”尧新雪从兜里拿出一个烟盒,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含混道。
“哦,祝顺利。”宋燃犀静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最后说。
他看了眼被尧新雪随手扔在床上的T恤 ,深呼吸两下后,顺手从腰后拿出打火机,上前给尧新雪点燃了烟。
火光映亮了两个人相近的脸,在狭窄的、灰暗的空间里一闪而灭。
尧新雪抬眼和宋燃犀对视,然后弯了弯眼睛,他拉开门回头说:“再见,小房子。”
猫咪乖巧地“喵”了一声,那道门就在小猫的面前轻轻地合上了。
小房子继续用脑袋撞着主人的脑袋,只见主人还站在原地,站了半天才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趿着拖鞋走回房间。
宋燃犀很少抽烟,除了别人给他递的烟,他基本不抽,因为抽烟实在太贵,也对身体不好。他腰后的打火机是拍戏时忘放回去的道具,没想到能派上用场。
他开始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只是因为看到尧新雪抽烟,心底就忽然萌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抽烟的欲望,他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很久以前放着的一个烟盒。
他抽出一支烟,学着尧新雪的样子叼在嘴里,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烟雾弥漫在房间里,宋燃犀就这样躺在被子上,看着发霉的天花板发呆。
小房子蹬蹬蹬地跳上来了床,凑近踩在宋燃犀的身上,宋燃犀“哎”了一声,把右手的烟换到了左手,以免烫到猫。
“小房子。”宋燃犀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缓缓地呼出一口烟,笑了下。
这一支烟抽完之后,他就拿出手机搜索了近日摇滚比赛的地址,然后从床上蹦起来换上鞋袜,对着愣愣望着自己的猫说:“别乱跑啊,你爸不在谁保护你,我很快就回来。”
他循着地址一路狂奔,辗转了好几次,终于到了手机显示的地方。
他就地买了票,守在入口的人给他的手背盖了个戳就把他放了进去,时间刚刚好。
宋燃犀坐在最高、最远的位置上,忍了好几支队伍的鬼哭狼嚎,终于等到了尧新雪上场。
他的表情从容,姿态放松而优雅,身后依次跟着尧新橙、薛仰春和楚枕石。
9. 第 9 章
黑羊乐队的第一首歌大获成功,紧接着带着第二、第三首歌再次斩获高分,以综合分数最高分成为A组优胜者进入前六名行列。
尧新雪带着剩下三个成员去吃了一次大排档作为忙了一个月的庆祝。为了尽快磨合,尧新雪要求这个月内每周必须排练五次,每次基本都长达四个小时。
夜色之下,薛仰春高举着啤酒和楚枕石、尧新雪、尧新橙碰杯,兴奋道:“恭喜黑羊!!!”
“恭喜黑羊。”楚枕石眼球充满了血丝,虽然他现在迫切地想回宿舍倒头就睡,但也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恭喜,黑羊。”尧新橙喝得脸有些红,他笑了一下 ,将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到尧新雪身上。
“恭喜黑羊!”尧新雪是最后一个说这句话的人,在其他人不约而同的注视下,他的笑容仍然温良而优雅,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柔和。
即使尧新雪在所有人心里都应该是那个最高兴的人,他的表现也极为克制和冷静,而这份冷静无疑也让他在得到人们狂热喜爱的同时,多增添了一分距离感和敬畏感。
四个人大吃了一顿之后,各自回家。
尧新雪已经高强度连轴转一个月了,录歌、作词作曲、账号管理和相关的宣传基本全由他负责,加之空余时间全在酒吧驻唱赚钱,尧新雪其实早已疲惫不堪,回到租房草草地洗漱之后,倒头就睡在了床垫上。
尧新橙只能结巴地哄着他,让他先起来吹干头发。
尧新雪有时会露出极为孩子气的一面,无论他在外表现得如何为一个领导者,在家里都会像一个任性的小孩。
很少人能见到这一面,尧新橙因此时常感到幸福。
他让尧新雪坐在床垫上,自己则小心翼翼地给尧新雪吹头发。尧新雪的头发很长,柔顺得像水,流过尧新橙的指尖时,仿佛连手指都余留着淡淡的香。
尧新雪困得睁不开眼睛,就这样靠着尧新橙的小腹,任他折腾。
尧新橙极为小心地吹着他的头发,直到确认尧新雪的头发干了,才小声地说:“哥哥,睡吧。”
“好,你也早点睡吧,跟我睡一块,别睡地上了。我们到时候买张大点的床好了。”尧新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就这样睡上了床垫。
尧新橙给他盖好被子,眼睛清亮:“嗯。”
他坐在尧新雪的旁边,看了一会尧新雪才站起来准备洗漱。
在极窄的过道里,他就这样和想去洗手的宋燃犀相碰。
宋燃犀措不及防地看见尧新橙,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没看到尧新雪,他心里好像隐隐有些失落。
然而还没等宋燃犀把闲散的目光收回来,尧新橙的脸色就蓦地沉下来,他上前两步,一手粗暴地揪住宋燃犀的衣领,压低声音警告道:“我,知道,你都,干了什么。不准,靠近他。”
两个人的距离因为他的动作被猛地拉近,即使这话毫无根据,宋燃犀也还是反应过来尧新橙在说什么,他轻蔑地扬起一边嘴角:
“我想干什么都跟你没关系,还轮不到你管。”
他们站在这里,眼神冰冷地望着对方,气氛剑拔弩张,就在谁也不肯让步的时候,小房子在宋燃犀的房间里喵喵地叫了起来。
尧新橙仍然冷漠地看着宋燃犀,他松开了抓住宋燃犀衣领的手:“管好,你的猫。他,在睡觉。”
“用不着你提醒。”宋燃犀冷笑,却还是转过身去,把小房子安抚好。尧新橙说什么对他都没有,但他也不希望尧新雪睡得不好。
尧新橙洗漱完之后没有听尧新雪的话谁在床垫上,这张床垫如果要挤两个成年男人,实在太挤。他只是如同过去每天晚上做的那样,伏在尧新雪的手侧,安静地阖上眼睛。
尧新橙也有很多份兼职,因为他结巴,和别人沟通有困难,会做的也不多,所以只能暂时做餐饮店的洗碗工。
他长得很年幼,总是会被认为是还没成年的高中生,但因为长相可爱得讨喜,店里的人都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弟来看待。
尧新橙第二天早早地起了床去做兼职,为了保证有收入,他必须一刻不停。
“小橙过来,去端一下菜,今天客人太多了。”店长招呼他,催促道。
“好。”尧新橙应了声,然后摘下手套,冲干净手快步走向厨房。
厨房里有着好几个煤灶,几个中年大叔穿着厨师服,站在灶前不断翻炒着锅里的菜,肉类的香味刺激着所有人的味蕾,飞溅的油星子总能时不时地引起一片哄笑声。
尧新橙动作利落地照着餐号端上菜,在快步经过过道时,一个厨师恰好正在爆炒,火熊熊燃烧着,油雾仿佛瞬间被点燃,火直冲油烟机,过快过猛的火势竟然一下子吓到了尧新橙。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猝然收缩,本能地做出躲闪的动作,踉跄地后退两步之后,把餐盘和自己同时摔了出去,碎掉的瓷片在
他的手上划开一道口子,连同滚烫的菜全被压在了他的手掌下。
尧新橙持续地感到耳鸣和人们重叠的问声,手上的伤口传来火辣辣的、尖锐的痛感,有好几分钟他的眼前浮现飘摇着高大男人的身影,他本能地后退,颤抖着嘴唇,终于在退无可退,后背碰到墙壁时打了一个激灵。
“小橙,小橙?你还好吗?”
尧新橙深深地呼吸,终于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终于看清了眼前那个高大男人的面容,只是这里的其中一个厨师。
他沉默地摇摇头,扶着墙站起来之后看到满地的狼藉和震惊看着他的其他人,抿了抿嘴唇后说:“对,对不起。”
店长是个好人,看他年纪还小,还受了伤,且不算什么太大的损失之后就给他放了三天假。
尧新橙在店长的办公室里缓缓说:“谢,谢谢您。”
店长抽着烟,随意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之后开玩笑道:“怎么看到个火还能吓成这样,是不是最近睡不好,先回去处理好伤口,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尧新橙应声。
他有些茫然地坐上了公交车,在其他乘客异样的目光下打量自己手掌上的伤口,在看到大火时,过去的一幕幕仿佛就和现在重叠,大脑的保护机制本能地让他做出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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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现在,他仍能感觉到大口大口呼吸也无法缓和的恐惧和慌乱。
然而,在即将到出租屋时,他仿佛才回过神来。他拆掉了店里别人为他处理伤口时缠好的绷带,露出手掌侧的那道较深的划痕。
尧新橙毫不怜惜地将那道伤口狠狠撞上凹凸不平的墙壁,直到那片皮肤彻底地血肉模糊,看起来更加难以入目。
鲜血滴到了地面上,尧新橙随意地用鞋底踩了踩之后,仿佛没有感觉到痛,就这样带着伤口往楼梯上走。
如他猜测的那样,尧新雪还在家,看到自己回来,甚至有些讶异地挑起眉。
“厨房,烧起了火,我,把餐盘打碎了。”尧新橙看着尧新雪,慢慢说。
尧新雪很快就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把尧新橙拉到自己身边,在日光下仔细地端详起伤口。
他们的行李箱备着棉签、消毒水和绷带,尧新雪单膝跪着,让他把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仔细地用棉签蘸上盐水轻轻地点在尧新橙的伤口上,处理伤口上可见的尘土和碎屑。
尧新雪的呼吸轻轻地扫过尧新橙的皮肤,有那么几秒,尧新橙的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几下。他绷紧下颌,微微低着头,几乎有些痴迷地看着尧新雪。
“痛不痛?”尧新雪抬眼和他对视。
尧新橙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又点了点头。
酒精淋过伤口的时候,锥心的痛感如同铺天盖地的针扎进手掌,但尧新橙却连眉也不皱,只是专注地看着尧新雪。
尧新雪拿着绷带帮尧新橙缠好,绑好结后才站了起来。他给尧新橙倒了杯水,然后仿佛是思考般问:“你们店长怎么说?”
“让我休,三天。”尧新橙喝着水,微微仰头看向他。
“好,这几周都别让伤口碰水,问问店长能不能换个位置,先别洗碗,也别练吉他了。距离下次表演还有半个月,我们还有时间。”尧新雪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床上散乱的乐谱。
“嗯。”尧新橙一手握着塑料杯,小口小口地喝着温水。
一束日光穿透窄小的窗,在尧新雪的侧脸上画出明显的、完美无缺的光影,然而当他转过头,带着隐约的笑意看向尧新橙时,他的脸又完全没入了阴影里。
尧新雪伸出右手,像抚摸一只小狗一样,摸着尧新橙乱乱的脑袋,然后顺着他的下颌线,温柔地抚摸着他的侧脸。
尧新橙闻到他手指的香气,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尧新雪的手顺势继续向下,握住了尧新橙的侧颈,拇指顶着尧新橙的下颌,稍微用了点力,强硬地迫使尧新橙抬头。
他居高临下,几乎是有着反常的冷淡,只是看着尧新橙说:“不要做多余的事,划伤手的事算了,但其他的,我不希望有下次。”
划伤和撞伤,尧新雪显然分得很清。
这是一个警告。作为乐队的吉他手,他故意再伤重双手这件事,无疑触怒了尧新雪,尧新橙下意识捏紧了杯子,他的心仿佛一下子从天上坠到了谷底。
尧新橙的瞳孔颤抖了一下,最后勉强牵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好。”
10. 第 10 章
因为比赛要求唱的歌为原创歌曲,尧新雪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几首歌的作词作曲。
他在租房里安置了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以方便作灵感的记录和队员们来到租房时可以进行歌曲的讨论。
第二首歌讲述的是路易十五因天花逝世,玛丽仅仅只做了两年太子妃之后就真正成为王后的故事。
老国王咽气的那一刻,整个法兰西的丧钟齐齐敲响,欢呼与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如同一个荒诞的节日。玛丽也因此彻底失去了管束,越发挥霍,傲慢地走上了架在深渊之上的、鲜花开满的独木桥。
尧新雪为了表现这种矛盾的状态,用了很多独特的声音,比如玻璃破碎时的声音,“砰”的烟花绽开的声音。他采用了大量的鼓点与弦乐编排,在听完demo时,楚枕石甚至觉得他疯了。
“这歌在现场表演,难度太高了,这词和词之间密度那么大,你还能喘气吗?”楚枕石比较慎重,他看着尧新雪,忍不住点了一支烟,“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但音太高了,气口太少了,现场live很可能……”
“新橙。”尧新雪听完他的话,也没反驳,只是往后靠着椅背,叫了一声。
尧新橙还在卫生间洗手,一听到尧新雪叫他,手都没擦就跑了出来,眨着眼睛看尧新雪,仿佛楚枕石并不存在似的。
尧新雪点了一支烟咬在嘴里,微抬下颌示意他去拿吉他。
楚枕石啧了声,半真半假地抱怨道:“别用湿的手去碰吉他啊。”
“调一下音,直接进副歌。”尧新雪吩咐道。
尧新橙没有说话,只是听话地调弦之后开始弹奏。他看着桌上的乐谱,只是看了两遍,就能大概弹出来。
尧新雪垂着眼睛,动着脚打节拍,然后直接开始了第一句唱词。
这是整首歌最难的部分,在垫了两句之后就开始升调,在最后一句高音之后甚至还有长达五秒的单音“啊”。
尧新雪没有理会楚枕石越来越震惊的眼神,只是专注地望着尧新橙的手,他完美地还原了demo中的音色,连续的高音中气息也极其稳定,在简单的和弦伴奏下同样相当精准。
在唱完之后,尧新雪才将手指间夹着的烟抖了抖烟灰,挑眉看向楚枕石。
他没有说话,楚枕石却感觉到他的目光如有实感,立刻蹦了起来,跳到椅子上:“我现在就编贝斯线。”
尧新雪懒懒地抽了口烟,只是说:“去吧。”
虽然第二首歌定歌的时间比较充裕,尧新雪的完美主义就极容易犯起来。
他们常常能讨论一个细节讨论到凌晨,如果到了深夜还是没有结果,尧新雪会让薛仰春先回家,第二天再过来,楚枕石和尧新橙则留在租房里,作进一步的完善。
楚枕石觉得自己自从加入了这支乐队之后就变得更加大老粗了,胡子已经多天没剃,三天除了泡面、速食品就是香烟。他从一个青春洋溢的男大学生变成了一个被抽干生命和精力的贝斯手。
他原本以为过了磨合期、且他们的分数够高就可以减少排练次数了,结果没想到,尧新雪只减少了一次排练,并且把省下的那一次时间用在了定歌和讨论上。
尧新雪,简直是个大魔王啊!楚枕石崩溃地想。
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人想要退出。也许是因为目前黑羊已经拿到了相当亮眼的成绩,也许是因为这支乐队的乐手都精益求精……楚枕石靠着床垫,无奈地一笑,他抬头看向那个长发如瀑的身影——
也许是因为所有人都想看到这个人实现他理想的那一天。
尧新雪坐在桌前,耳朵戴着有线耳机,正反复地听着他们新一首的编曲,并且小声地哼唱着确认歌词。他在笔记本上改掉了好几行歌词,反复地哼唱、改变咬字的方法以确认韵脚。
桌上是杂乱无章的、仅有他们乐队的人能看懂的乐谱,他们用了两个晚上来决定一个段落应该如何表现。
唯一的窗户打下一束日光,仅仅打在尧新雪的身上。
从背后看过去,他蓝灰色的长发已经长得足以散落在椅子上,他的双手摆上桌面,身体随着音乐有意无意地轻轻晃动着,这个姿势和教堂中央双手合十在胸前忏悔的人们一样。
楚枕石直到看着尧新雪摘下耳机,才吊儿郎当地问:“队长,你是在祈祷吗?”
尧新雪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转头微微笑着看向他:“我是无神论者。”
黑羊乐队现在处于六进四的阶段,五天之后,就要再次演出。
尧新雪敲定了最后方案后,就直接带着人都去了排练室。
在推开排练室门的时候,尧新雪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尧新橙的手。
尧新橙注意到他的目光,像犯了错的孩子那样,有些羞恼地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他从来都很听尧新雪的话,也没有碰水,加之受的只是皮外伤,尧新雪每天也都会给他上药,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首歌叫做《The queen》,尧新雪既是作曲人,也是作词人。
他站在麦克风之前,看着薛仰春举起鼓棒,做歌曲开始的倒计时。
排练室由队员合租而来,是极狭窄的,而且租借的时间有限,每一次排练长达四个小时,每一小时之间只有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薛仰春打鼓主要依靠小臂力量,双踩则靠大腿的力量,每一次进鼓点的节奏时都极其用力,以至于每次打完一首歌,薛仰春都大汗淋漓——这是很漂亮的方法,却也极其消耗体力,极容易损耗身体机能。
尧新雪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她,用着温和的、类似于开玩笑的语气:“这样打鼓会损耗身体,五年之后你不想玩鼓了吗?”
薛仰春开心地接过毛巾,随口道:“但是我已经习惯了呀。”
尧新雪望着她,眼底的笑意似乎淡了不少,他摇了摇头:“习惯是可以改的。”
薛仰春还想说什么,然而看到尧新雪冷静果决的眼神后,低了低头只是说:“好。”
紧锣密鼓的排练之后比赛的日子眨眼就到了,黑羊乐队也早已在地下街区名声大噪。薛仰春、楚枕石和尧新橙依次出场时,就迎来了观众的第一次尖叫狂潮。
三个人的配合天衣无缝,很快也就把场子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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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尧新雪边整理着耳返,边将长发撩过耳后,从后台走出。
所有人在看到他出场的那一瞬间竟然全部站了起来,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金色的灯光追着尧新雪的步伐,他高举起双手,扬着笑,仿佛尽情享受着这足以掀翻屋顶的尖叫和欢呼,优雅而不张扬。
完美的热场音乐里,薛仰春的鼓声作了极其流畅的过渡,毫不拖泥带水。贝斯手和吉他手甚至不需要对视,同样做了漂亮的配合。
干净的清音吉他如同流动的泉水,跳跃的饱满的贝斯音则如同丝线修饰着旋律,复合的鼓音相当抓耳,极具层次感的伴奏一下就抓住了听众的耳朵。
“耀眼光辉,彩绣锦锻。”
“群神的眷顾,你提裙走在伟大历史的台阶上。”
……
尧新雪唱出的第一个字时,全场保持了静默。他半垂着眼睛,缓缓地唱着。
歌词与歌词之间的气口极短,对主唱的演唱要求极高,然而尧新雪将这高难度的唱词演绎得漂亮无比,同样的,在多次转调之下,歌曲的听感得到了复杂而细腻的升华。
他本来长得就极其漂亮,视觉和听觉上,无疑都让在场的所有人得到了满足。
人声和伴奏声形成微妙而精准的错位,既克制,又动人。
黑羊乐队压轴登场,和前面五支队伍不同,他们的表演风格处于狂欢和精致之间,复杂跌宕的编曲之下,以尧新雪的独特嗓音为绝对中心,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张力,赋予了歌曲独一无二的叙事性。
表演者蛊惑人心,听者如痴如狂。
这座废弃已久的地下工厂在长达四个月的筛选赛里不断地迎来疯狂的踩踏和爆发式的欢呼,即使场地老旧、设备廉价,也源源不断地增加着听众。
指针音乐似乎只是把这里当作筛选赛的试验品,既没有大规模的宣传,也没有充足的投资。
真的有人会期待,在这个臭名昭著的“垃圾场”能杀出一支举世无双的乐队吗?
尧新雪仰起头,他的瞳孔中映着头顶老化的线路和微微震颤着的栅顶。
在尧新雪的眼底,这几秒无限地、无限地被拉长,他仿佛听到了螺丝“叮”地一声,从高空中飞进了狂热的人群里,整个巨大的葡萄架轰地一声散架,直接坠落下来。
那里正是楚枕石的位置。
千钧一发之际,尧新雪猛地扑向了楚枕石,他毫不犹豫地将楚枕石扣在身下。紧接着重物就轰然砸落在他的背上,身体被劈开的疼痛使得他闷哼一声。
欢呼声转瞬间便成了失控崩溃的尖叫,仿佛有无数人的声音涌来,在尧新雪的耳朵里不断放大。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上一点一点抽搐着,蓝灰色的长发铺在地上,被血染红,然后视线逐渐模糊。
在失去意识前,尧新雪挣扎了一下,他那填满血腥味的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咔咔声。蜂拥而至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牢牢地锁在楚枕石完好无损的双手上——好几秒过去,仿佛终于确认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才彻底昏晕过去。
“新雪————!”
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11. 第 11 章
尧新雪醒的时候,只感觉到浑身剧烈的疼痛,骨头仿佛碎了一样,睁开眼睛时脑袋嗡嗡地持续在响,过了几十秒,他的双眼才能聚焦,看清眼前的事物。
这里显然是私立医院的高级病房,他的手边摆着一束百合花,身上已经换了病号服。尧新雪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摸到一圈绷带,发现手还能动之后,按响了旁边的铃。
一个男人几乎是在铃响的下一秒就走了进来,他很年轻,面容极为清秀儒雅,穿着米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修身长裤,看起来十分得体。因为常年严苛的家教,他即使只能依靠一根乌木拐杖,走路的姿态仍然赏心悦目。
在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尧新雪就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说:“好久不见,忆舟。”
贺忆舟听到他醒了就急不可耐地往病房里走,听到他的话之后,动了动唇,苦笑道:“不久了,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看着你。”
贺忆舟打量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尧新雪,即使是收了伤,尧新雪也依然漂亮,穿着病号服,让他看起来更加脆弱、易折了。
他蓝灰色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床褥上,眼神温柔,闻言只是弯起眼睛。
贺忆舟看着这一幕,没由来地感到一丝痛苦和失望,然而他将这份情绪掩盖得很好。他坐在尧新雪手旁的凳子上,然后自然而然地拉起尧新雪的手,温声道:“还好受的伤不重,没有伤到脊椎和骨头,医生说静养几个月就好了。”
“嗯,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尧新雪笑道。
贺忆舟看着他瘦削的身体,几乎有些不忍心地偏过了眼睛,叹气道:“新雪,这太危险了。”
“但我不得不做。”尧新雪只是回答道。
贺忆舟听到这句话只是勉力笑了一下,然后生硬地转开了话题:“爱乐乐团往家里寄了邀请函,是寄给你的。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维也纳吧?”
他从百合花旁拿出一封镶着金边的邀请函,递给尧新雪,眼神温柔而殷切。
然而尧新雪甚至没有伸手去拿那封邀请函,他一动不动,只是厌倦般偏过了头:“是吗,不过我是不会去的。”
爱乐乐团是所有小提琴手梦寐以求能够加入的乐团,这个名称本身就已经能够代表小提琴手的最高荣誉。那些审核的怪胎不为钱或权打动,只为真正的天才敞开大门。
贺忆舟从十六岁开始寄自荐信,然而他这五年间的所有信件无一不被冷漠地打回,这对自小就因为小提琴而被捧为天之骄子的贺忆舟来说,无疑是一种最彻底的折辱。
如今,尧新雪却如同看着垃圾一般看着那封写有自己名字的邀请函,平淡地拒绝了贺忆舟的邀请。
贺忆舟看着他冷淡的侧脸,笑容一僵,将那份邀请函放回了原位:“新雪,我知道你这几个月里,交到了很多新的朋友。你也为
这个比赛付出了很多心血,我原本以为等你拿到了你想要的所谓第一,你就能回到我身边。所以我一直没有插手你的事,我不希望你觉得我在管你。”
他看着尧新雪无奈地垂下长睫毛,固执地继续说道:“但是我现在不能再放任你继续在那里表演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因为他们的纰漏,你都受到了什么伤害。”
说到后面,贺忆舟的表情甚至有些恼怒
从他领尧新雪回家开始,十年里,他从来没有让尧新雪受过伤。
就在贺忆舟恼火得脸色阴沉时,尧新雪转过头看着他笑了一下,他的眼神带有着贺忆舟看不懂的怜悯,只是轻轻说:“不是这样的。”
贺忆舟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即使他此时此刻握着尧新雪温热的双手,却始终有一种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抓住尧新雪的感觉。
贺忆舟还是保持着那副绅士优雅的作派,他选择让步:“那等你好了之后,我们再说好吗?你需要好好养伤,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待在一起了。”
“忆舟,不要阻拦我。”尧新雪只是看着他,平静地说。
“新雪,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无论是什么。指针音乐给出的那点邀请什么都不算。”贺忆舟也无比认真地看向尧新雪,他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尧新雪的手背,然后静默了一瞬,“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新雪,我希望你能够再考虑一下,不要意气用事。”
尧新雪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贺忆舟看着他冷淡的表情,还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他和所有邻家大哥哥好像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尧新雪,没有人发现,他平易近人的外表之下其实是多么地偏执。
他握起摆在柜边的拐杖,站起来,和尧新雪微微笑道:“我去拿你的检查结果,你受了伤就不要乱动了,小橙他们很快就来。”
贺忆舟慢慢地,慢慢地倚着拐杖走了出去,他在轻轻合拢上房门之后,眉宇间终于浮现出明显的焦躁。
助手上前,想要扶着他走去旁边坐下时,贺忆舟的表情一闪而过阴郁和怒气,然而他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微笑着摆摆手,拒绝了助手的帮助。
尧新橙接到贺忆舟的电话时,他和薛仰春、楚枕石三个人还在超市里漫无目的地逛着,想着要给尧新雪带点什么水果。
一听到尧新雪已经醒了的消息,三个人立刻打了辆车往医院赶。
在下车时,薛仰春仰头看着眼前那几栋装潢精致的私立医院,忍不住撞了撞尧新橙的胳膊肘:“哎,队长是怎么认识那个贺家的少爷的,我看那个小少爷很关心队长啊,当时都快急得扑上去了。”
尧新橙不情不愿地给她解释:“他,以前,领养了,我们。”
薛仰春美丽的眼睛骤然睁大了,惊讶道:“你们两个之前还是……孤儿?还被D省首富的儿子领养了?”
楚枕石踩着双拖鞋,多日愧疚和疲惫的折磨下,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在听到尧新雪醒了的消息后落下。
他没有管薛仰春的大惊小怪,只是叹了口气:“还好我们队长福大命大,当时真给我吓死了。”
三个人嘀嘀咕咕了一路,不顾别人看他们如同看异类的目光直奔电梯。
这里的患者非富即贵,穿着精致,保安在注意到他们之后甚至犹疑地跟了上去,直到看着薛仰春砰地拉开最顶楼的病房门,哭喊道:“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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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新橙在看到尧新雪的时候,眼睛也红了,他站在尧新雪的身边,只低低地喊了句:“哥哥。”
楚枕石看到笑着的尧新雪腿都快软了,他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拾起笑容:“队长啊,太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夸张了,你们几个。”尧新雪笑道,他安抚性地拍了拍薛仰春的手,然后将目光落在楚枕石身上,“都还好吗?”
“哎,好得很,行得训得食得屙得,看到你好更是精神百倍。”楚枕石乌拉乌拉说出一句粤语,爽朗道。
“那就好。”尧新雪点点头,然后看向尧新橙,挑起嘴角,“别担心,比赛结果怎么样?”
尧新橙稍稍冷静下来,如实道:“这一轮的,筛选推迟,直到你康复后,再重新举行,所有队伍的,成绩作废,主办方,还给我们,赔了五万。”
“还不错,算有诚意。”尧新雪若有所思般点点头。
薛仰春翻了个白眼,刻薄道:“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你怎么会受伤,要是没有诚意我明天就把他们告穿底裤。”
楚枕石倒是现实点,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你的后援团在那天天追着主办方,我估计还没有五万这个数。”
“嗯,先暂时这样吧,小橙去帮我办出院,你们两个扶我一下。”尧新雪随意道。
尧新橙、薛仰春和楚枕石瞬间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说:“你现在就要出院???”
尧新雪从容淡定道:“对。”
守在门外的贺忆舟终于忍无可忍地开门走了进来,他听完了室内的对话,气得脸色有点青,但还是尽力地保持着风度,环视了周围的人之后和尧新雪对视:“新雪,你的伤还很严重。”
“在家躺着跟在这里躺着是一样的,谢谢你,忆舟。”尧新雪笑道。
“我没有要关着你的意思。”贺忆舟有些挫败地说,他半只手捂住自己的脸,仿佛不允许在场的其他人看见他的难堪,“新雪……你……”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不可?他拧起眉,脸上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生气,那后半句话被咬碎在喉咙里。
就在尧新雪准备说话的时候,门再一次被拉开,来人气喘吁吁地喊道:“尧新雪!”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他身后的保安还紧追不舍。
宋燃犀没想到病房里有这么多人,他看到尧新雪的样子之后,发热的脑子才一瞬间冷下来,站直之后随意道:“听说你受伤了。”
尧新雪戏谑地挑了挑眉,他打破了在场其他人短暂的思维空白,矜贵地“嗯”了声:“现在好很多了。”
贺忆舟和宋燃犀对视,看到双方时,脑子都一瞬间空白了,然后等他们反应过来后,彼此都迅速地露出了对对方的明显不屑。
在走向尧新雪身边时,宋燃犀压低了声音恶劣地对贺忆舟说:“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把他怎么样。”
“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他这样沉沦。”贺忆舟冷声道。
“对,除了他自己的愿望。”宋燃犀笑了一下,他凑近贺忆舟的耳边,歪了歪头,一字一顿地说,“你又是他的谁呢?表、哥。”
12. 第 12 章
在五个人的强烈要求下,尧新雪最后还是在贺忆舟的私立医院里躺了两周。
有一个男生问到了楚枕石的联系方式,想要从他那打听尧新雪的状况。
在没跟那个人接触时,楚枕石只听到舍友说一个警院的男生很着急地来找他。
楚枕石当场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脱口而出:“虽然我对女性没兴趣,但这也不代表我喜欢男的啊!”
舍友:……别自恋了人家想问的不是你。
薛仰春听到这个乌龙时哈哈大笑,笑得连拍尧新橙的大腿,毫不留情地评价道:“哈哈笑死我了,自大狂。”
那个男生名叫迟天境,是警校的大三学生,薛仰春之所以对他有印象,是因为这个人总是站在最前排,没有一次缺席过他们的表演。
“啧啧啧。”在听到对方迫切地想知道尧新雪的情况时,薛仰春啧了声。
尧新橙的眼神则充满了敌意。
在和尧新雪确认之后,楚枕石把人带到了病房里。
“谢谢你的关心。”尧新雪温和地笑着,他的额头上仍然缠着纱布,只是微微笑着。
“没……没事的,我就是怕你,”迟天境坐在病床旁看着尧新雪,一时有些失神,直到听到身后薛仰春装模作样的假咳后,立刻有些手足无措,慌忙解释道,“我一时心急,就莽撞了,希望你们别介意,我不会把你们的联系方式和地址外泄的。看到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哎呀得了你小子,你就是想看我们队长,关心则乱嘛,我们又不是什么大明星,你把我电话号码放出去人家还以为是骚扰电话。”楚枕石脸不红心不跳地勾着迟天境的肩膀。
“我记得你。”尧新雪弯着眼睛道,“你总是站在第一排,你叫什么名字呢?”
“迟天境,迟到的迟,天空的天,境界的境。”迟天境的脸蹭地红了,他甚至有些不敢看尧新雪的眼睛。
“好,我记住了。”尧新雪说。
在迟天境走出病房时,乐队的其他三个人也跟着走了出来。
“想来就常来吧。”楚枕石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心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迟天境喜上眉梢,刚想说话,尧新橙就在旁边慢慢道:“哥哥,需要,休息。”
“别管他,队长天天待在病房没人陪怎么办,”薛仰春无所谓似的锤了尧新橙一拳,眉眼张扬,小声道,“而且等我们火了你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迟天境忙道:“好,我不会打扰他休息的。”
这四个人前脚刚走,宋燃犀后脚就到。
他本着关心邻里的理念,隔两天就去探望尧新雪一次。而他每次去都能碰见贺忆舟,在尧新雪面前,宋燃犀仍然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而贺忆舟则很有教养地把他当作空气。
当尧新雪假装无意地问起他们是不是认识时,他们就会异口同声地说:“不认识。”
在尧新雪看不到的地方里,贺忆舟看到宋燃犀会出言嘲讽:“看看你现在混成了什么样子,我还没走两百米,就能闻到你身上的穷酸味。”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捏着鼻子,对着空气挥了挥手。
而宋燃犀的反击则是原地跳了跳,倨傲地挑眉:“可能是你走都走不快的原因吧,臭表哥。”
贺忆舟的脸色则一沉,显然宋燃犀精准地踩到了他的雷区。
两个人擦肩而过,贺忆舟低声道:“别自我感动了,你以为离开了舅父舅母你算得了什么?“
宋燃犀冷漠道:“你也一样,臭瘸子,你以为尧新雪把你当成什么?”
双方同时冷哼一声,就这样走向两个相反的方向。
贺忆舟慢慢地,杵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向电梯,回过头时,恰好看到宋燃犀毫不顾忌地打开尧新雪的房门,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抽痛了一下。
然而很快,贺忆舟就恢复了往常一样温和的表情。
走到一楼大厅时,所有人都微笑着跟他打招呼,而他则是同样地颔首回以笑意,过去十几年严苛的家教要求他,无论是在多少外人面前,他都应该保持着绅士和优雅。
而从他学会走路起,他似乎就注定要和拐杖结缘,二十年过去,他已经能够依靠着拐杖走出赏心悦目的姿态。父母曾经不惜重金想要治疗他的双脚,然而哪怕是海外最权威的医生,看到他也只能摇头。
命运多么公平,给予了他完美的身世,深爱着他的父母,却也给了他无法修改、无法逆转的残缺。
贺忆舟因为这个自卑到了骨子里,表面上却又不得不装得云淡风轻,装出与姓氏相匹配的高傲。
助手替他打开了门,并恭敬地将手抵在车顶,劳斯莱斯驶入人流,贺忆舟看着车窗上自己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放到了自己的鼻前。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闻着这只手留下的、隐约的味道——那是一种很淡的香根草气味,它来自尧新雪。
贺家并不是D省首富那么简单,其资产甚至能在亚洲排进前三行列,车驶进别墅,入目的先是巨大的花园,然后才是别墅群。
贺忆舟下车后,先跟母亲问好。
贺母很温柔地打量着他的脸色:“新雪好些了吗?”
“嗯,他说过几周会回来看望您。”贺忆舟给她倒了杯茶。
“好,好孩子,你也早点去休息吧。”她摸了摸贺忆舟的头发。
“嗯,晚安,妈妈。”贺忆舟轻轻地亲了亲她的脸颊,然后慢慢走进电梯。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打开了过去尧新雪住着的房间,尧新雪已经离开三个月了,这里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贺忆舟锁上了房门,几乎是极为疲倦地伏上了那张床。
十年前他带着一无所有的尧新雪和尧新橙来到这里,十年后的现在,他们也一无所有地离开,仿佛早有预料到最后一定会离开一样。
贺忆舟送给他们很多东西,却无一例外地都被他们拒绝,这个偌大的房间几乎没有留下过任何生活痕迹。有时候贺忆舟会怀疑,尧新雪是否真的来过,这十年是否只是他的一场梦。
他痴迷地嗅着被单上的气味,然后失望地发现,上面残存的味道和尧新雪身上的气味已经截然不同,贺忆舟叹了口气,居然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贺忆舟又一次梦回到了十六岁生日那天。
和记忆里的一样,贺忆舟应付着远道而来为他贺喜的宾客,然后喝了很多香槟酒。醉意让他有些轻飘飘的,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相见的人时,他终于露出了少许厌倦的神色。
贺忆舟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推开厅门,走向花园。晚风轻柔地拂过,也没能拂去他脸上的烫意。
也许是潜意识里的迫切,梦境和现实有着微妙的出入,这一次他直接在巨大的喷泉后看到了浑身湿透的尧新雪。
那时候尧新雪十四岁,却已经漂亮得出奇。半透明的衬衫因为沾水而贴在他的身上,长发垂到了石台,看到贺忆舟到来,尧新雪只是微微笑着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贺忆舟慢慢地走过去,靠近他,尧新雪便冷透了似的,想要寻求贺忆舟的怀抱。
他们贴得太近了,贺忆舟甚至怀疑,他灼热的呼吸会烫到尧新雪。
少年尧新雪的面容在贺忆舟颤抖的瞳孔里仿佛和今日所见时的模样重合,如同贺忆舟无比期望的那样,尧新雪将双手搭上了贺忆舟的肩膀,低头用湿漉漉的鼻尖和贺忆舟的鼻尖相碰。
和神话里令人沉沦的海妖如出一辙,贺忆舟不敢动作,僵直在原地,任由尧新雪嗅着自己。
尧新雪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鼻尖有意无意地蹭过贺忆舟的脸颊。
“柑橘、蜂蜜、青苹果……”尧新雪轻声道。
贺忆舟仿佛真的醉了似的,他低下头,同样看向尧新雪红润的唇,喉结紧张地微动,就在下一秒,尧新雪极轻、极轻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贺忆舟睁开了眼睛,他感觉到自己身下的粘腻,手指下意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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攥紧了床单。
从那一天开始,尧新雪就已经成为了贺忆舟所有梦里的主角。然而这份感情,对于尧新雪来说,会不会太肮脏了?
贺忆舟无言,他缓了好一会,才站起来准备去洗冷水澡。
当他吹干头发,坐回到书房的电脑前,他的目光落到了书桌旁边的合影。
那是他和尧新雪年少时期的合影,贺忆舟珍重地叫人洗了出来,摆在书桌前留作纪念。此刻他烦躁地拧着自己的眉,和那张合影中的尧新雪对视良久后,终于叹了口气,熄了灯。
贺忆舟在这两周里每天都会去看尧新雪,他们仿佛回到了过去一样,愉快地聊天,即使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过去一直争执不休的问题。
然而第二天,当他来到医院时,却被告知,尧新雪已经办理出院了。
贺忆舟第一次有些发怒地冷声质问道:“我不是说过,不准他离开吗?”
“抱,抱歉,他告诉我们,您是知情的,我,我们就……”小护士紧张地说,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的少东家这么狰狞的表情。
贺忆舟沉默,良久之后,才重新拾起笑容:“抱歉,我太过着急,可能吓到你了。”
小护士摇摇头,小声地补充道:“他让我代为传达他的话,原话是:谢谢你,忆舟。”
贺忆舟的手指终于忍不住收紧,他仿佛一瞬间又被这句话触怒了,表情变得更为阴冷:从什么时候开始,尧新雪需要三番两次地和他道谢了?
这简直就像——就像要和他彻底划清界限一样。
贺忆舟冷着脸,一步一步地走向劳斯莱斯,仿佛终于忍无可忍,给司机报了一个陌生的地址。
价值高达1100万的劳斯莱斯就这样高调地开进城中村,司机打量着周围又老又烂的楼,在透过后视镜看向后座阴晴不定的小少爷,心里有些发怵。
他其实毫不怀疑,这辆车会被几个汉子逼停,自己和少爷则会被一起绑架勒索。
司机心惊胆战地将这辆车开进狭窄的巷子,小心翼翼地保证车不被剐蹭,想象中的勒索场景没有发生,他们终于安全地抵达目的地。
贺忆舟让他留在这里等候,在司机多次欲言又止的表情之下,冷漠地下了车,一瘸一拐地往居民楼走。
这里一路都是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老鼠或蟑螂的尸体,墙上贴满了广告,抬头看去,整栋楼密密麻麻地遍布着窗户,让人难以相信,每一个窗户里都住着不同的租客。
贺忆舟越是走近这栋楼,心里的怒气便越来越少,到最后几乎转为了难以呼吸的疼痛。在亲眼看到这里之前,他只知道尧新雪的地址,他根本没有想过,尧新雪居然就住在这样肮脏、拥挤的地方。
他到底做了什么啊?
在垃圾桶旁,贺忆舟看到一个乞丐。
那个乞丐蓬头垢面,正埋头翻找着垃圾桶。
贺忆舟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那个乞丐站立的重心明显倾向右脚。贺忆舟一眼就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是个瘸子。
乞丐浑身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臭味,他浑然不知自己的身后站着有着一位身价千亿的少爷。
贺忆舟昂首挺胸,即使没有人看向他,他也努力地走稳,努力让手上的拐杖看上去并不重要。他和那个乞丐擦身而过,对乞丐视而不见,竭力保持着高傲的样子。
贺忆舟艰难地杵着拐杖,一步,一步地踩着晃动的楼梯往上走,直到双腿疼痛,手指发麻,他终于走到了记忆中的楼层。
贺忆舟伸出手,想要敲门,却听到门背后众人的大笑声。
他敏锐地在里面听到了尧新雪的声音,尧新雪也在笑,而贺忆舟在过去十年里从来没有听过他这样快乐的笑音。
烦躁、失落、痛苦、嫉恨、愧疚,一瞬间垒高如城堡,在贺忆舟的心底轰然坍塌了,他的手指颤抖,居然连敲下门的勇气都没有。
贺忆舟一瞬间失去了力气,他颓然地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13. 第 13 章
贺忆舟收到爱乐乐团拒信的时候,正在修剪花园里的玫瑰花。
从十五岁到二十一岁,贺忆舟已经能把拒信的评语倒背如流。他只随意地看了眼平板,就递给了管家。
他面不改色,只是用剪刀咔地一声剪掉了开得最艳的那一朵红玫瑰。
然而玫瑰花根茎的花刺还是割伤了他的手指,一道细小的血痕出现在他完好无损的指尖时,管家一下子紧张起来。
整个贺家的人都知道,他们家的这个少爷因为要拉小提琴,对双手极其爱护,不容许有一点点伤口。
“您的手受伤了……”管家再如何不愿意触他的霉头,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贺忆舟只是漠然地看着手指上猩红的血珠,平静道:“没事,我们回去吧。”
他从来不愿意由别人扶,哪怕是再远的路,也要坚持着自己一点点慢慢走回去。
管家跟在他的身后,却听到他问:“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总是拒绝我呢?”
他每日练琴的时间长达七个小时,为了能让他加入爱乐乐团,贺家为贺忆舟请了不少世界上赫赫有名的小提琴手。他足够努力,也已经足够出色,可为什么爱乐乐团给予他的只有一次又一次冷漠的拒绝?
管家不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自小看着贺忆舟长大,又怎么会不知道贺忆舟最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呢?
“只是因为我是残疾,他们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而已,他们就是看不得我是个瘸子。”贺忆舟轻轻地说,他仿佛是为了让自己相信这句话一样,不断喃喃着。
管家没有说话,他谦恭地低着头,望着贺忆舟一轻一重的脚步,心底浮出一丝同情和怜悯。
因为他知道贺忆舟的说法只是自欺欺人。爱乐乐团前不久才刚刚宣布,一位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小提琴手的加入。
而贺忆舟之所以没有收到邀请函,是因为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成为不了真正的天才,仅此而已。
“我们去找新雪吧。”贺忆舟忽然说,他的语气因为提到这个名字柔和了一点。
“好的,您稍等。”管家应道。
贺忆舟顺从地站在原地,他握着拐杖的手慢慢地收紧。
当车开到城中村时,他没有看到尧新雪,而同样的,酒吧还没开始营业,尧新雪也不在那里。
贺忆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冷声道:“查,那个摇滚比赛是不是今天开始。”
他们跑了两趟都落空,直到来到了摇滚赛的那个地下入口。
守着门口的人不怀好意地看着贺忆舟,管家买了两张票之后,贺忆舟就想要走进去,然而守门的男人却拦住了他。
男人展示了自己手背上的印章,示意这才是真正的入场券时,贺忆舟的脸色更差了。
管家很有眼力见地上前商量着是否可以通过加价来直接进入,男人仍然死不松口。他玩味地打量着贺忆舟衣着的logo和他保养良好、毫无瑕疵的双手,精明地意识到,这个印章对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少爷来说可能是一种羞辱。
贺忆舟冷冷地和他对视,想要见到尧新雪的迫切心情却还是压过了心底的一丝骄傲,他不得不倨傲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背。
男人在他的手背上盖上了印章,故意用印章的边缘划过他的皮肤,留下一道极浅的血痕,吊儿郎当道:“啊,抱歉。”
贺忆舟握紧了手,没有说话,他看着男人的眼神里多增添了一丝厌恶,最后只是往场内走去。
他们来晚了一点,只恰好赶上乐曲的高潮。在几百双高举摇摆的手里,贺忆舟还是一眼看见了尧新雪,他心底的焦躁奇异地在那一刻平静下来。
贺忆舟的动作一顿,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他怔愣在原地,因为听到了大提琴的声音,很快,他的耳朵也辨识出了萨克斯、小号和长号的声音,这些或明亮或沉厚的音色搭配在一起,让这狭小的场馆眨眼间变成了演奏厅。
管弦乐从四周的音响里放出,模仿成为宏大的交响曲,这些乐音是金色的,如同一列轰隆隆的火车,疾驰着碾过每一个人的心脏。
贺忆舟知道这支乐队里的人只能各司其职。即使尧新橙、薛仰春和楚枕石在各自负责的乐器里如何优于常人,也不可能做出管弦乐的编曲。
唯一的人选只有尧新雪。
因为贺忆舟钟爱古典乐,尧新雪在少年时期跟着贺忆舟时,或多或少了解过这些乐器。
但贺忆舟仍然感到难以置信,因为在没有既有团队、乐器和资金支持的前提之下,尧新雪仅靠着对乐理和各乐器音色的了解,居然只是利用着合成器就完成了管弦乐的编曲。而这段宏大的乐音几乎神乎其神,贺忆舟再如何吹毛求疵,也不得不承认它的出色。
毫无疑问的是,随着赛程的推进,尧新雪的编曲也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华丽,他的才华仿佛永无止尽,永远能够令人感到惊喜。
贺忆舟看到尧新雪从旁边拿出了小提琴。
尧新雪的表情平静而从容,如过去贺忆舟教导着他的那样,优雅地站着,侧颈夹住小提琴。他拉动琴弓的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像惊醒一般,从浩荡无垠的历史长河中回到了当下。
疯狂的、快速的吉他声与明亮的小提琴相互呼应,完成歌词的互文,如狂风骤雨般成为玛丽王后内心歇斯底里的尖叫。
这第三首歌里,讲述了玛丽王后在结婚多年后终于为存在性功能障碍的路易十五生下皇子,王位继承人得以确认,但也因此受到野心家的憎恨,加之多年昏庸,提拔小人,终于反弹般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攻讦。
大街小巷里无处不飘飞着诽谤她的传单与报纸,歌谣、诗歌、音乐会,无处不在露骨地唾骂她,王后不再受人爱戴,成为人人口口相传的□□——王后是婊子,皇子是野种,路易十五是个绿帽癖。
即使玛丽始终坚定地相信着王后的尊严能够保护自己,心底却仍然对这些流言愤怒至极,对巴黎人民失望至极。
尧新雪让这首歌充斥了矛盾又相融的对比,象征着人们声音、封建礼教的古典乐与象征着个人内心的、激烈的摇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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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前奏温柔的、模仿母性的嗓音与高潮的声嘶力竭,戏剧性的对比终于完整地呈现了玛丽内心的复杂感情。
他站在舞台中央,拉动小提琴时紧紧闭上了眼睛,皱起的眉仿佛极其痛苦。
激烈的吉他、快速的鼓音和低沉的贝斯如同人们的窃窃私语围在尧新雪的周围,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仿佛成为了那个高居王座万人之上,却四面楚歌,被无数双手往下拉拽的王后。
琴弓和小提琴错位地落在尧新雪的颈前,仿佛是一个自裁的姿势。
玛丽为了满足个人享乐,无条件地给予讨好她的人官职,终于引起了众怒,这何尝不是一种自寻死路。
在间奏里,尧新雪走到了麦克风前,他看着台下眼神冷淡,开口唱道。
“路易,看看你的身后,看看你的身后。”
“她得到的从来都应该是百合花和欢呼声。”
……
以速度逐渐放慢的吉他声与低沉的贝斯做结尾,这首歌终于迎来了结束。
贺忆舟久久不能回神,他还没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属于尧新雪的表演就已经结束了。整个场馆在那一刻再次爆发出如雷的掌声和尖叫,几乎震痛贺忆舟的耳膜。
大屏幕的分数再次飙升,黑羊乐队再一次达到了现场分数的上限。
尧新雪没有转头过去看结果,他只是准确无误地看向了台下站在一侧的贺忆舟,与贺忆舟对视时温柔地一笑,仿佛是某种安慰。
这一切都是贺忆舟教给他的。
贺忆舟永远不会忘记,十年前那天他引导着尧新雪握住琴弓的样子。他站在尧新雪的身后,握着尧新雪小自己一半的手,将小提琴搭上尧新雪的肩膀。
那时候,他甚至担心着尧新雪瘦弱的身体无法承受一把小提琴的重量;如今,尧新雪已经能一个人完成小提琴的编曲并以最标准的姿势拉琴了。
经久不息的掌声里,贺忆舟感到喉咙里些许的苦涩,然而在尧新雪的注视下,他还是鼓起了掌。他慢慢地鼓掌,同样回以一个温柔的笑容。
尧新雪将目光转回了台下,他和几位队员躬身谢幕,准备下台走往后台时,却被一个声音叫住:“新雪!”
尧新雪转头看过去,只见迟天境举着一捧花,努力地向他们这边挥舞着。而当尧新雪的目光真的落在他身上时,他好像又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尧新雪的余光扫过他手臂上搭着的警院外套,然后停了下来,向他走去。
迟天境的耳朵红得像是熟透了,他因为尧新雪的走近而惊喜得手足无措,略低头看着尧新雪,面红耳赤地将花递过去,磕磕绊绊道:“恭喜你康复出院,表演还是一如既往地精彩。”
“谢谢,”尧新雪接过了花,弯了弯眼睛笑道,“等会一起吃饭吧。”
“啊,好!”男生望着尧新雪,紧张得仿佛是条件反射似的,挺直了腰背,手贴住了裤缝。
“等会见。”尧新雪笑了,他将花轻轻一举,像是举杯敬酒一样向迟天境示意,然后才转过身离开。
14. 第 14 章
等尧新雪走回了幕后,贺忆舟才坐回了车里。
他没有跟上尧新雪,只是安静地坐在车里,看着他们五个人打车离开。
贺忆舟只是安静地坐着,也不出声,看上去只是在出神。
他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影子,在那一刻意识到他和尧新雪的真正差距,感到五味杂陈。
他既为尧新雪的惊才绝艳感到由衷地快乐,也为自己远不能及的才能感到难堪,然而更多的是,尧新雪最后没有走向自己感到的失落。
贺忆舟握着拐杖的手一瞬间卸了力气,转而又颤抖着握紧。
许久之后,管家才听到身后平淡的声音:“跟上他们吧。”
劳斯莱斯顺从地跟上了那辆出租车,在出租车停在一家毫不起眼的大排档时,远远地停下。
此时下起了小雨,天色渐暗,贺忆舟看着尧新雪跨出出租车,没走几步就被楚枕石勾住了肩膀,薛仰春则兴奋地在他身边说着什么,时不时转头问尧新橙。
迟天境跟在他们旁边,脸上同样带着笑意。
而尧新雪点燃了一支烟,像是被逗笑了,身体微微往前倾,快步走着像是在躲雨。
五个人就这样大笑着走进了大排档,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劳斯莱斯。
管家识相地将车往前开,停在了大排档的对面,贺忆舟往左侧坐了一点,隔着车窗沉默地看着这四个人。
这一幕竟然和当初与尧新雪相遇的那一天隐约重合,即使发生了怪异的置换。
那天,尧新雪也是这样隔着窗,看着不远处的自己吗?他当时在想什么?十几年来,贺忆舟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他的呼吸模糊了车窗,贺忆舟用手擦了擦,借着隐约的光,看到自己手背上细小的伤口。
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将手放下,依然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尧新雪身上。
尧新雪显然是这场庆功宴的中心,其他人在欢笑着的同时,总会不自觉地看向他,而尧新雪只是微微笑着,时不时说些什么。
店面很小,柔和的灯光打在木质的桌面上,桌上是家常菜,几个人的手边是一些啤酒,是虽然极其平凡,却又极温暖的一幕。
贺忆舟感觉到心底一瞬间的刺痛感,显然,他在尧新雪心里已经是可以被那些人替代的了。什么时候,尧新雪已经把他远远甩在身后了?
就在他陷入漫长的自责时,车窗被敲响了。
贺忆舟猛地抬头,只看到尧新雪正敲着窗,带着熟悉无比的笑意弯下腰看着自己。
管家很快就把车窗降了下来,尧新雪笑着说:“忆舟。”
“新雪,外面下雨了,先坐进来吧。”贺忆舟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想要开门,却被尧新雪摆摆手制止了。
“没事,只是小雨,我看到你在对面,以为你想找我。”尧新雪说。
“是,你……”贺忆舟看着尧新雪关切的、近在咫尺的脸,勉力笑了一下,他将语气放得很轻,“为什么还要去那里呢?你还受着伤,就不怕再被砸一次吗?”
尧新雪将手里的保温盒递给他,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我,这是你喜欢的炸牛奶,这家店做得还不错,带回去吃吧。”
“谢谢,”贺忆舟微微仰起头,心里终于回暖了一点,却还是认真地说,“我不能不担心你,当时看到你……我差点……我不能装作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如果你还参加这个比赛,那这个风险就仍然存在。”
回忆起那时的场景,贺忆舟痛苦地皱起眉,他恳求般看向尧新雪:“为什么,为什么你就非做不可,非要一意孤行?”
尧新雪却似乎毫无触动,他的眼神淡漠、厌倦得有那么一瞬间让贺忆舟感到陌生。
然而他很快就又恢复平常温柔的样子,他将双手压在车窗上,和贺忆舟平视,像哄孩子似的:“忆舟,我不会放弃这个比赛,因为我需要这个比赛。”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注意到了贺忆舟手背上的伤口:“你的手受伤了。”
贺忆舟的脸色早已因为他的话变得苍白,尧新雪的话好像彻底宣告了他被遗弃了一样,贺忆舟轻声问:“我不可能让你回心转意是吗?这条路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的。”
尧新雪看着贺忆舟的眼神似乎有些遗憾,他回答道:“然而我还想走下去。”
两人的谈话以不欢而散告终,车往前开去,贺忆舟升上了车窗。他紧绷着脸,眼眶却红了,他竭力不让自己回头看尧新雪,只是挺直着自己的腰背。
尧新雪看着车逐渐驶远,直到消失在视野尽头才转过身走向其他四个人。
几个人胡吃海喝了一顿才散场,楚枕石负责送薛仰春回去,迟天境因为明天有课所以没有喝酒,尧新雪则将喝得不省人事的尧新橙回租房。
尧新橙喝醉时不会耍酒疯,任何时候,他都是极听尧新雪的话的。尧新雪给他擦干净脸和颈,又让他喝了点水之后就让他睡下。
就在尧新雪准备起身时,尧新橙拉住了他的衣角,黏黏糊糊地说:“哥哥……”
“嗯?”尧新雪回头看向他。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尧新橙闭着眼睛,仿佛只是在说梦话。
他其实知道贺忆舟都对尧新雪说了什么,但没喝醉的时候却什么都不会说。仿佛只有凭借着酒精,才敢对着尧新雪说这样直白的话,以作笨拙的安慰。
尧新橙蜷起来,睡着时仍然惦念着给尧新雪留位置,乖巧地睡在一侧。他的头发孩子气地卷着,尧新雪无言地看了他一会之后,给他盖好了被子。
就在尧新雪出神之际,宋燃犀从过道处探出个脑袋,小声地叫了声尧新雪,然后暗示性明显地摇了摇手里的啤酒。
尧新雪无奈地走过去,压低了声音问他:“你想我一晚上伺候两个醉鬼吗?”
宋燃犀期待的眼神一下就变得不悦,他不情不愿地说:“我酒量又不差,在我那喝谁要你伺候了,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庆祝黑羊四进二?”
尧新雪看着他变脸这么快,忍不住笑了,顾及到尧新橙在睡觉,他只是挑眉轻声道:“想,不过我没想到你居然知道。”
宋燃犀仿佛被戳穿了什么心事,表情略有些不自在,转过身强词夺理道:“别人说给我听的。”
猫此刻正睡在宋燃犀用毯子围成的小窝里,尧新雪坐在窗台上,开了一听啤酒。
从窗外看去,能看到楼下堆积如山的垃圾和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夜色极深,远处斑斓的灯光隔着这层玻璃,落在尧新雪的眼里,像极了透着鱼缸看物像。
“你这里风景挺好。”尧新雪靠着玻璃窗懒懒道。
“那就常来呗。”宋燃犀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现在不是来了吗?尧新雪似笑非笑地将自己手里的啤酒和他的相碰,“你不是来祝贺我的吗?”
“嗯,恭喜你们晋级,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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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就要角逐冠军了,一切顺利。”宋燃犀坐在他对面,只尴尬了一会,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捏着啤酒罐,很认真地看着尧新雪回答。
“好。”尧新雪仰头喝了一口啤酒,苦涩的酒液顺着他的喉管滑进胃里。他的酒量深不可测,即使刚跟队员们庆祝完,脸上也不见醉意。
尧新雪随意地赤脚踩在宋燃犀的脚背上,仿佛嫌窗台太冷了。有时候,宋燃犀看着他心想,尧新雪和猫一样,带着些许恃宠而骄的理所应当。
小房子也总是睡在他的身上,总是爬上他的肩膀。因为它知道宋燃犀不会伤害自己,它知道宋燃犀会保护自己。
宋燃犀没有赶尧新雪,只是跟着仰头喝了一口之后,脸就泛了一层酡红。
尧新雪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宋燃犀醉醺醺地往窗台后靠,他望着尧新雪,然后笑了一阵。他看到尧新雪的长发落在窗台上,像窗台上积了一层雪。
宋燃犀伸手想要捞起那几绺长到地面上的头发,却因为一直捞不到,身体往旁边倒去。
尧新雪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拽住他。勉强没让他就这样摔在地上。
宋燃犀就着这样的姿势,看着尧新雪,眼底笑意不减,他显然醉得不轻,看起来傻傻的,说话却是完整的:“尧新雪,你不要掉下去。”
尧新雪在听到这句话时瞳孔猝然放大,他看着宋燃犀,眼睛微微眯起,在短暂的注视后转而弯了起来——他笑了。
如果宋燃犀还清醒,看到这个笑容也许会感到被某种怪物盯上的毛骨悚然。
这个笑和尧新雪平常那些温柔的、礼貌的、带有安抚性的笑容不同,带着明显的被看穿的意味。
然而他已经醉透了,对这一切都无知无觉。
渺远的夜空如同一匹深蓝色布绸无限地向远方无限延伸,毫无一丝点缀。
同一时刻,贺忆舟回到了自己房间,他反锁上门之后立刻扔开了那根拐杖。
他踉跄着、像正常人那样迈开脚步往前走,还没走两步就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他痛得闷哼一声,身体撞到旁边的书架,零散的几本书就这样掉下来,砸在他身上。
此时此刻,贺忆舟狼狈不堪,他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只看到了一封邀请函掉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颤抖着手指打开了那封镶着金边的邀请函,手指抹过那一行花体英文,最后目光落在了“尧新雪”这三个字上。
在注视了许久这个名字之后,他苦笑着在上面落下一个吻。
晚上十一点,贺氏集团的最高助理收到了来自少东家的电话。
“这场比赛的总分数按比例计算,网络投票占30%,单曲销售占30%,现场投票占40%,黑羊连续三场表演获得现场表演的最高票数,同时网络投票、单曲销售等有高达96%的支持率,预测将获得冠军。”助理兢兢业业地为这位继承人提供了预测。
“等他们二进一时,另外一支队伍叫什么?”
助理客观分析道:“根据过去几场赛事的胜率计算,另一支队伍极有可能是焚星,他们网络投票与单曲销售有89%的支持率,现场表演综合下来有五分之四的票数,但与黑羊相比,竞争力仍然较低。”
“那就买断他们的单曲,增加他们的网络投票。”
“您的意思是……”助理有些讶异地问。
“去办吧。”电话对面,贺忆舟只是厌倦般说。
15. 第 15 章
黑羊四进二的表演,以压倒性的票数成功晋级,从海选到如今只需要和一支队伍一较高下,楚枕石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一样,仿佛闭上眼,黑羊乐队真正组成的那一日还在昨天。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站在这个窄小的舞台上茫然地看着台下,贝斯的背带压在肩膀上留下一道勒痕,频繁的排练已经让他放在贝斯的手形成条件反射,只要薛仰春的鼓声开始响起,他就能弹奏贝斯。
楚枕石在震天的欢呼声中看向了尧新雪的背影——此刻,尧新雪正高举着手中的麦克风,挺拔地站在最前面,如海的尖叫就这样向这个蓝灰色的背影席卷而来。
“一开始,会是这个城市,然后会是整个国家,”尧新雪在他加入乐队的那一天向在场的所有人这样宣告,笃定般说,“最后,会是整个世界。”
楚枕石一开始只觉得荒唐,而如今望着尧新雪的背影,却不由地相信起——这是一件必定会发生的事,尧新雪一定会带着这支乐队走向世界。
他们鞠躬之后走向台下,楚枕石又看到了迟天境。
今天他同样带了一捧蓝色的玫瑰花来,站在原来的位置,向他们招手。
楚枕石看着尧新雪接过了那捧玫瑰,然后调侃他:“太给力了小天同志,你真的不会错过我们的每一场表演。”
迟天境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很快就毕业了,空闲时间比较多,现在在准备考试,看完你们的表演就回去了。”
薛仰春看他一副老实的样子,觉得这人从初见到现在还是这么拘谨,有些好玩,于是挑逗道:“知道你喜欢我们队长了,今晚老地方,再给你个近距离靠近偶像的机会?”
尧新橙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拉住薛仰春的衣袖警告道:“你……”
迟天境却仿佛被说中了一样,脸一下就红透了,听到薛仰春的话,只是不作声。
“等会就去后门见吧。”尧新雪温和地说。
迟天境腼腆地笑着应声道:“好。”
他已经没有像之前那样拘谨,在尧新雪还在医院时,就已经跟楚枕石、薛仰春熟起来。迟天境并没有把他们当作偶像,只是当作朋友一样。
黑羊乐队的四个人前后走向休息室,在走廊里碰上了另外一支队伍——焚星乐队。
如果不出预料,焚星乐队同样会晋级,成为黑羊角逐冠军唯一的竞争对手。
楚枕石、尧新橙和薛仰春的眼神立刻戒备起来,站在尧新雪的身后,无言地停了下来。
焚星乐队的队长叫做王允,是主唱兼吉他手,还是个看起来脾气不太好的寸头。他们乐队的风格主要为迷幻摇滚,听着他们的歌像整个人漂流在酒精里,独树一帜且坚持到底的风格无疑拥有着不少受众。
尧新雪无视了王允挑衅的眼神,余光落到他们贝斯手江楼裸露的手臂上。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因为江楼的手臂内侧有着些许暗淡痕迹。在舞台上,因为夸张的服饰,很难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只有近距离仔细看,才能看清。
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双方只是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的队长。
尧新雪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望着江楼针尖状的瞳孔微微一笑。对方吸了吸鼻子,只是困惑地看向他。
“祝你们一切顺利,下次比赛见。”尧新雪笑着说,他没有放下狠话,只是给了平平无奇的祝福。
王允却一瞬间有被发出嘶嘶声的毒蛇盯上的错觉,然而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当王允警惕地看向尧新雪,却并没有从他漂亮的脸上看出任何可疑的痕迹。
王允很快就镇定下来,他同样扬眉假惺惺地笑道:“谢谢,也恭喜黑羊晋级。”
两支乐队剑拔弩张的氛围就这样消解,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尧新雪再一次侧过头看向江楼。
当他真正看清那处皮肤上隐秘的针眼时,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了。
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
迟天境就等在后门,看到尧新雪他们走出来时,眼睛再一次亮起。
尧新雪换了一件黑色的背心,这个颜色显得他的皮肤更白,头发更蓝了。即使他在舞台上也从来没有化过任何妆,这副温柔日常的样子和台上肆意的姿态还是大相径庭。
迟天境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会太过露骨,只是像之前那样向他们挥了挥手。
迟天境是黑羊乐队最开始的听众之一,更准确的说,他是尧新雪最开始的听众之一。
从三斧酒吧到地下摇滚赛,迟天境是亲眼看着尧新雪是如何从只身一人到现在组成乐队参加比赛的。
因为他从见到尧新雪的第一眼就被尧新雪吸引,所以他从来不会落下任何一场有尧新雪在的演出,永远会站在距离尧新雪最近的位置。
迟天境在警校里成绩名列前茅,长相也是数一数二的帅气,大学三年却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理由是“想参加联考入警”。
他的舍友曾经非常震惊:因为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把这个理由挂在嘴里,并且大学生活里贯彻到底,他不仅每天都花大量时间学习,也始终坚持着高强度的体能训练。
迟天境单纯得不可思议,严于律己的同时也极有正义感,他极其善良,因此在学校里人缘不错。
如果不是为了把醉酒的舍友带回来,迟天境恐怕这辈子都不会踏进酒吧。
如果没有在酒吧看到尧新雪,迟天境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听摇滚乐,去看摇滚比赛。
他的舍友凌晨两点打游戏的时候刚好等到他看完尧新雪的比赛回来,痛心疾首道:“小天你完了,你已经彻底堕落了,放在三年前我也不能想象你迟归宿,凌晨两点翻墙回来的样子。”
然而迟天境不置可否,他心情愉快道:“今天尧新雪唱了一首新歌。”
舍友翻了个白眼。
所以当他看到尧新雪在舞台上出事的时候,心脏真的仿佛一瞬间停了。那时候太混乱了,所有人都拥挤在一起,尧新雪被迅速地带去了医院,几乎没有能让他插手的地方。
迟天境心乱如麻,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找到楚枕石的联系方式,来询问尧新雪的状况。
但他没有想过,这个莽撞失礼的行为,竟然真的能让他看到尧新雪,并且成为黑羊队员的朋友。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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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这样靠近尧新雪。
如今尧新雪就坐在他的手侧,还知道他忌辣,向服务员确认了一遍时,迟天境仍然恍如梦中。
他偷偷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然后故作镇定。
尧新雪身上有香根草的味道。迟天境的脑子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诶,焚星会晋级吗?”楚枕石问尧新雪。
“会的,他们今天状态不错。”尧新雪客观评价道,“焚星必定会成为我们最后的竞争对手,因为他们比其他人要坚定得多。他们抱着不拿第一就解散的念头来到这里,就注定会和我们走在同一条窄路上。”
“但这条路是挤不下两支队伍的,就像独木桥一样,承重有限。可是我们已经走了这么久,这么久,我们就必须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必须成为唯一的赢家。”尧新雪的眼底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温和地说出了这些话。他用手托着自己的下颌,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微笑道。
“因为我们不可能让前面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全部付诸东流,也不能失去眼前这个唯一的、能够得到更多资源和曝光的机会。任何人,都不应该阻碍我们。所以放手去做吧,不要有任何顾虑。”
他的声音仿佛天生带着足以蛊惑人心的煽动性,诱人得如同禁果一般。而那双温柔而坚定的眼睛在说完后微微弯起,尧新雪微微仰起头,举起酒杯示意。
在座的其他人都有些怔愣,然后很快回过神笑了,纷纷举起酒杯相碰。
“突然这么说,我都有点紧张了。”楚枕石笑道,心里却仿佛有一块大石落下了。
“我们会赢的。”薛仰春晃着啤酒罐。
“嗯。”尧新橙点点头。
迟天境还沉浸在尧新雪的话里,尧新雪的话如同一口钟,撞进他的肺腑,直至到现在,他的胸腔里仍余留着回音。他凝视着尧新雪,内心感到难以言喻的触动和共鸣,握着啤酒的手忍不住缓缓收紧。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以后想做个警察?”尧新雪偏过头问他。
迟天境回过神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微微颤抖着,嘴巴已经先大脑一步说了出来:“对,我想做一个优秀的警察,把天下的所有坏人都抓起来。”
其他人听到这个回答时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迟天境才意识到自己的说法其实多少有点幼稚,他羞恼得涨红了脸,没有敢去看尧新雪。
然而尧新雪没有笑他,只是拿着啤酒和他碰杯,认真道:“好啊,小迟警官。”
迟天境猛地抬头看向尧新雪,望着尧新雪的侧脸,他的耳尖再一次熟透,匆匆地低头“嗯”了一声。
“你的梦想和我们队长的梦想一样伟大嘛。”楚枕石笑道,他打了个哈哈。
“都会实现的啦。”薛仰春望着迟天境红得滴血的脸,忍不住再次笑出声。
迟天境在尧新雪的注视下,将啤酒罐里的酒全部一饮而尽。
柔和的光勾勒着尧新雪完美无瑕的侧脸,他只是嘴角带着清浅的笑意,眉眼弯弯地看着自己。
很多年以后,迟天境才意识到,也许从那一天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尧新雪了。
16. 第 16 章
“出事了。”尧新橙看着尧新雪,表情有些凝重。
因为驻唱,尧新雪很晚才回到租房,他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被尧新橙叫了起来。
尧新雪看着尧新橙手机上的内容,眼神逐渐冷下来。
后天就是二进一的比赛了,而现在,黑羊乐队网络上的支持率开始大幅度下跌,在他们单曲的评论下,攻击和批评的声音如雨后春笋般一夜之间全冒了出来。
与他们状况相反的是,焚星乐队的支持率迅速飞涨,单曲销售已经达到了黑羊的两倍。
仅仅是一夜之间,两支队伍的优劣势似乎已经出现了反转。
尧新雪甚至都不用去猜,这会是谁的手笔——能够只手遮天,插手比赛的人只有贺忆舟而已。然而贺忆舟的做法仍然有些出乎尧新雪的预料。
然而尧新橙没有在他的脸色上看出任何愤怒或憎恨的表情,尧新雪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
焚星乐队如今的网络支持率与单曲销售已经全面压过黑羊了,无论他们之后的现场表演有多么出彩,在现场票数仅占40%的赛制下,黑羊必输无疑。
尧新雪坐在位置上思考了一会,然后叫了其他人去到三斧酒吧。
尧新雪的表情和平日里的没什么区别,看到薛仰春气鼓鼓地走过来时只是往自己身边拍了拍,淡定道:“坐。”?
“喝什么?”尧新雪问。?
“酒。”薛仰春说。
?“不了吧,后天就要上台了,喝了酒你明天头痛。”尧新雪看似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给她点了杯橙汁。
?提到“上台”,薛仰春仿佛被点炸了的炮仗,她的眼睛红了,猛地站起来想要骂什么,看着仍然镇定自若的尧新雪,漂亮的眼睛最后却只委屈得蒙了一层水光:“凭什么啊?”
没有人比黑羊乐队的队员更清楚尧新雪为了这场比赛付出了多少,如果薛仰春每天都花四个小时在乐队比赛上,那么尧新雪付出的则是成倍的时间。
他如同刀匠精心雕琢打磨着名刀一样打磨着他的终曲、他的乐队,然而如今在耗尽了不可计数的代价之后,在这把刀即将能够面世之时,它就已经被提前拦腰折断,世人甚至还没有见到它的光辉——这似乎有些……过于悲哀了。?
薛仰春只是替尧新雪感到深深的失望和难过。
然而尧新雪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望着某个地方。他蓝灰色的长发散落在沙发上,在黑暗中如同幽蓝的海水。?
楚枕石“砰”地开门走进来时,就首先看向了尧新雪,他言简意赅地把现在的情况说了一遍:“我打电话给主办方,跟他们说网络数据被动了手脚时,他们打太极说只承认赛制下的最后结果,他们不予受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烦躁地骂了一句,“真是操了。”
?楚枕石看向红着眼睛的薛仰春,只能无奈地将眼前那杯橙汁一饮而尽。?
尧新雪只是点点头:“好吧,你也坐,辛苦了。等小橙来了,我们再确定一下对策。”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尧新橙就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迟天境。
尧新橙看了一眼尧新雪,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了他的身侧。
迟天境本来是看到网上的信息之后有些担心,就来酒吧附近碰碰运气,没想到能遇上尧新橙,正想问问尧新橙,对方却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到这里似的,只是平淡地说:“一起,来吧。”
进去之后,黑羊乐队的人都在,俨然是要严肃开会的样子,但没有人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意外,迟天境显然也没有把自己看作外人。
尧新雪温和地说:“都坐吧,我们一起商量商量对策。”
“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了吧,我们的单曲销售和网络投票已经被焚星大幅度超过了。”尧新雪点了一支烟,他半垂着眼,手指间夹着细长的烟,幽微的火光一瞬间映亮他的脸。
迟天境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任何情绪。
“不知道焚星是找了什么靠山,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动了手脚,主办方就这样装聋作哑。如果要这么捧他们,为什么还要专门搞个比赛,还要拖到这个时候?”薛仰春冷笑道,显然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了。
“对,我们也没可能得罪什么人吧,现在的情况更像是有人专门想搞我们,天可怜见的。”楚枕石苦笑了一声,他靠在卡座上,仰着头吐了口烟。
“嗯,是谁不重要,重点在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你们觉得呢?”尧新雪放松似地抽了一口烟,神情近乎慵懒,在酒吧暗色的灯光里,氤氲的烟雾若隐若现,这一幕有着电影般的质感。
“跟主办方的人见一面?”薛仰春撑着下颌,撇了撇嘴。
“没用的,他们死咬着规矩不放。”楚枕石忧愁道。
“好想把焚星的人揍到爬不上台啊。”薛仰春翻了个白眼。
一声不吭的尧新橙在这时“嗯”了一声,楚枕石给这两个年纪小的一人一个弹脑门。
“我会出面和主办方再试着协商,枕石可以试着暗示粉丝联名向主办方递反馈意见,等会我会把我们的官方账号密码给你,你知道应该怎么做吧。”尧新雪迅速地作出了安排,在得到楚枕石的点头后,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剩下两个人,语气温和,“你们不准乱动,我要你们保证在演出那天是最好的状态。”
薛仰春不情不愿地“哦”了声,尧新橙也低着头说“嗯”。
“好,暂时先这样,都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用想太多。”尧新雪轻声道,剩下三个人应了,然后就这样拖拖拉拉地一起走了出去。
在被薛仰春推着走出酒吧前,尧新橙看了迟天境一眼。
而迟天境只是看着尧新雪,在看到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镇定地安排好所有人和可用的解决方法时,他的心也稍微安定了一点。
一切棘手的问题,仿佛只要有尧新雪在,就显得不再棘手。他是头羊,理所应当地管束领导着羊群,仿佛有着天生的、宗教性般的感染力。
尧新雪对他说:“陪我坐一会吧,我先打个电话。”
“好。”迟天境几乎没有犹豫,条件反射般回答道。
尧新雪将手机贴近耳边,只响了不到两秒,对面就接通了。
“忆舟?”迟天境听到尧新雪这样称呼对面,那是个迟天境并不知道的名字。
“这是你做的吗?”尧新雪问。
迟天境不知道对面回答了什么,只知道尧新雪轻轻笑了一下:“我有些……失望。”
这两个字眼似乎尖锐地刺痛了对方,他几乎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堆话。
尧新雪只是安静地听着,然后抖了抖指尖的烟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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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迟天境清楚地看到尧新雪仍然保持着温柔的笑容,不知道为何,迟天境却在那一刻感到了这个笑容背后的淡漠和疏离。
“嗯,我有些事,先挂了。”尧新雪说道,然后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他用手指揉了揉眉心,眉眼间显然露着疲惫。
尧新雪点了一瓶酒,侍者递上了两个酒杯。
迟天境看着金色的酒液就这样流淌在玻璃杯里,尧新雪漂亮纤长的手指将杯子递到了他的面前,歪头问:“可以陪我喝一杯吗?”
看着这样的尧新雪,迟天境仍然说:“好。”
他承担了那么多,太累了,这时候怎么能没人陪?迟天境在心里叹了口气。
“会觉得我很坏吗?像暗示粉丝,给主办方施加压力之类的……”尧新雪看着迟天境,仿佛只是随口问。
“不,本来就是主办方的错,而且真正的粉丝没有你们的暗示也会这样做的,数据有假大家都看在眼里,粉丝群早就炸了。”迟天境认真地摇摇头,他看着尧新雪单薄的身影,迟缓地意识到,可能尧新雪是怕自己这样想他。
尧新雪这样做,其实并不开心。迟天境小口地抿着酒。
“我们走投无路了。”尧新雪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他的眼神竟然在此刻显得有些脆弱,与刚刚说一不二的样子截然相反,“没有想到会让你看到黑羊走到这个地步,你一直支持着我们……”
他避开了迟天境的眼神,仿佛竭力忍耐着,不让眼底的那点茫然和痛苦被迟天境察觉。
“不是这样的……我会永远支持黑羊,永远支持你……”迟天境急于辩白,在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时,脸已经蹭地红了。
尧新雪将手里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侧过脸看他,温柔的笑容里带着些许戏谑,他问道:“永远?”
“永远。”迟天境看着尧新雪近在咫尺的脸,仿佛着了魔似的,他只能归因于酒精。
他的视线转至尧新雪被酒液润红的唇,然后克制地将目光转到了自己放在膝上的双手,在香根草若有若无的笼罩下,他注意到几绺蓝灰色的头发就这样落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迟天境忍不住收紧了手指,小心地,努力地不让尧新雪注意到,他的尾指在暗光处勾住了那绺头发。
“无论你是什么样的。”迟天境轻声强调了一遍。
迟天境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直白而赤裸的话,就在他不确定这句话是否被尧新雪听到时,这个人醉了似的轻轻靠上了他的肩膀。
迟天境的身体紧绷起来,他几乎有些不敢置信,耳边只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与尧新雪的呼吸声。
“带我回去吧。”尧新雪低声说,声音有些哑,黏黏糊糊的,像是在撒娇。
“我不知道,你的家在哪。”迟天境的背始终紧绷着,他犹豫地抬起手搭上了尧新雪的肩膀,防止他靠不住自己。
“嗯……”尧新雪像是没有听清,只是皱着眉,他半睁着眼,眼睛仿佛无法聚焦。
迟天境只能小心地把他拉起来,让尧新雪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
就在他努力地调整好姿势,想要背起尧新雪时,一张卡从尧新雪的身上掉了下来。
迟天境一手扶着尧新雪,一边弯着腰捡起那张卡,等终于看清上面的字时,他才慢慢地意识到——那是一张房卡。
17. 第 17 章
迟天境的脑子嗡嗡地在响。
他想起自己那些高中同学,曾经不止一次在朋友圈里发过和女友在酒店的合照。
评论区里总有人开着低俗的玩笑,玩着谐音梗暗示:好幸福啊。
迟天境曾经觉得这很奇怪,将酒店和□□联想在一起,似乎有些过度联想了……他记得自己当时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此刻当下,他半扶着尧新雪的腰,半握着尧新雪温热的手臂,把尧新雪小心扶进出租车,向出租车司机报出酒店的地址时,迟天境却卑鄙地联想起了这件事。
当他注意到司机正通过后视镜打量他们两个人时,迟天境忍不住心想:这个人是不是对我们有误会?
他小心翼翼地整理好尧新雪的长发,然后抬起手挡在尧新雪闭着的眼前,以免光束照得令尧新雪感到刺眼,在做好了一切之后,迟天境终于得以认真看向尧新雪。
尧新雪的脸泛着些许红晕,瓷白的皮肤仿佛染上了绯红的颜色。在摇晃的车里,窗外光怪陆离的景象依次以他的脸庞为底色掠过,唇环上的银链随着他微微张开的嘴唇轻轻晃动着,如同坠着月光的清晖。
如同站在放映电影的幕布前一样,尧新雪是此时此刻此地的唯一主角,无数人的一生在他的眼睛、在他的脸庞上走马灯般闪过。
迟天境只是看着尧新雪,心跳已经越来越快了。
房卡确实是今天的。
在和酒店的前台确认之后,迟天境现在几乎是半抱着尧新雪走。
尧新雪并不重,迟天境其实很想背他起来,然而当他的手无意间搂住了尧新雪的腰时,迟天境没由来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也许不喜欢别人背他。迟天境心虚地为自己解释道。
迟天境一步一步,走在酒店柔软的地毯上,左右两道的门如同时钟的一格一格刻度。仿佛被凝视着,时间艰难地流逝,即使这层楼暂时还没有人,他仍然感到如芒在背。
迟天境联想着那件朋友圈的事,他在这时还无法解释,自己潜意识里可能真的战栗着、期待着这件事发生。
迟天境其实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高尚。
门合上的一瞬间,迟天境仿佛听到了心底的那个法官最后落下了法槌,某个天平已经在那时倾斜了。
“新雪,醒醒。”迟天境轻声说,他一手托着尧新雪滚烫的、泛着红晕的脸,一边问。
“天境。”尧新雪微微仰着脸,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
灯没有开,他和迟天境就这样靠在门的背后,一门之隔的是别人的说笑声。
迟天境感觉酒精有些影响他的思考了,他感到些许战栗,忍不住小心地将尧新雪一缕长发撩到耳后。
在黑暗里,他有些看不清尧新雪的表情,尧新雪似乎也看不清他,于是往前靠近了一点。
迟天境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当他退无可退,背已经抵在了墙上时,尧新雪也停了下来。
无根草混着极淡的酒精味,就这样充盈在这窄小的空间里,迟天境感觉自己快疯了。
可是他仍然不敢出声,只是放轻了呼吸,像是生怕吓退了尧新雪。
迟天境恍惚间以为自己成为了猎物,因为尧新雪此时如同狐狸,若有若无地嗅着自己,仿佛确定着他是谁一样。
这个距离太近了,迟天境羞耻地发现自己起了反应。
尧新雪的腰,尧新雪眼底若隐若现的笑意,尧新雪的手指和雪白的手臂……迟天境看到的、触碰过的一切都让他有些情难自已。
他感觉到自己脑子里绷紧的弦仿佛在一根根崩断,他痴迷眼前的这个人,居然已经到了濒临失控的程度——只需要一点点酒精,理智就会彻底崩塌。
昏暗的光线里,尧新雪低着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个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迟天境抵在墙上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在艰难的心理挣扎下,迟天境凭着最后一丝理智按住了尧新雪的肩膀。
他呼吸有些急促,却还是努力轻声道:“新雪,你醉了。”
“你是天境吗?”
迟天境听到尧新雪这样低笑着问,然后感觉到他的腿若有若无地顶着自己。而且因为迟天境远比尧新雪要高,尧新雪甚至是仰着脸看他。
他真的清醒吗?
迟天境已经分不清,真正不清醒的、喝醉的那个人是谁了。
“天境,可以吗?”尧新雪轻声问。
他的唇堪堪停在了能吻上迟天境的位置,仿佛下一秒就真的能倾身而上。
“你醉了吗?”迟天境问,过快的心跳声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没有。”
他听到尧新雪说。
这是个谎言吗?迟天境心里想,可是他希望这是真的。
“你醉了吗?”迟天境固执地再一次问道,他企图以这个问题来逃避内心的道德诘问,仿佛只要问清楚这个问题,他就可以理所应当、名正言顺。
“迟、天、境。”尧新雪将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在黑暗中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在这个距离下,迟天境能清楚地看清尧新雪是如何动着嘴唇发音。
尧新雪的双唇微张,嘴角弧度轻轻上扬,舌尖轻轻地抵住上颚,仿佛有着些许鼻音。
他看见尧新雪说:迟天境——那是他的名字。
是谁先吻了上去?
迟天境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崩断了,他几乎是放纵着自己不再去细想这个问题。因为无论是什么,对他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手已经迟疑地碰上了尧新雪的腰,仿佛是护着尧新雪一般,牢牢紧扣住,甚至有意地将眼前的这个人带高,以便于这个吻更深、更绵长。
尧新雪的身型比迟天境小一圈,这个姿势仿佛是迟天境把他完完全全笼住了一样。
迟天境第一次尝到接吻的滋味,是香根草的气息——凛冽而温柔,他几乎要沉醉在这里,如同走在沙漠上快渴死的人饮到露水。
他们仍然紧紧依靠在门后,门外是隐约的说笑声和脚步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迟天境:他此刻在对尧新雪做着什么。
这是错误的,这是错误的。
迟天境的心里疯狂地叫喊,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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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已经舍不得停下了,哪怕心知肚明着这是饮鸩止渴。
尧新雪的双手笼上了迟天境的后颈,仿佛只是轻轻用力,迟天境就已经随着他慢慢的后退而不断往前走着。
迟天境仿佛是本能一般,追逐着尧新雪的嘴唇,他低着头,力度逐渐加深,最后扣着尧新雪的手,仿佛生怕怀里的人会被抢走一样。
以至于当尧新雪往床上坠时,迟天境仍然没有松手,只是本能地先护住了尧新雪的后脑勺。
怕压到尧新雪,迟天境只是本能地侧开了身,他的手仍然依依不舍地抚摸着尧新雪的侧脸,望着尧新雪的双眼近乎痴迷。
一缕月光穿透过窗户,成为室内唯一的光线,嘈杂的声音隔在门外,整个世界仿佛浸泡在水里一样,只有迟天境和尧新雪。
酒精如同催促的鼓音,轰隆隆地碾过迟天境的脑子,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却始终无法移开落在尧新雪脸上的视线。
尧新雪此刻和他面对面,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似笑非笑。唯一的一缕月光就这样落在他的侧脸,蓝灰色的长发像大片大片的花海,散落在床上。
迟天境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了。
尧新雪起身时,迟天境的心里涌现出强烈的失落,在那短暂的一秒里,他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丢弃了,当他也匆促地起身,想要看尧新雪时,他却只看到尧新雪的背影。
迟天境坐起来,僵硬地走到他的身边,笨手笨脚,舌头打结般说:“对不起……我……”
“拉链,拉不开了。”尧新雪理过自己的长发,然后将手按在了迟天境的小腹,推着他走似的,一步一步地再次把他推回床上。
喝醉的尧新雪如同一只恶劣的猫,不讲任何道理,将迟天境当作可以任意玩弄的对象,可以攀附在迟天境的身上胡作非为。
即使现在尧新雪的表情看似万分苦恼,迟天境却仍然非常紧张,他也已经到了濒临失控的程度。
因为尧新雪此时此刻就坐着,居高临下地望向他,眼底有他此刻无法看清的笑意。
蓝灰色的长发落在他的腿上,如同卷曲的绳索牢牢地禁锢住迟天境的所有动作。
他屏住了呼吸。
因为他看到尧新雪将手伸到腰侧,解开了一颗扣子。
黑暗之中他的听觉仿佛变得特别灵敏,背链被拉开的声音极为清晰。
迟天境快要疯了,他看着眼前的尧新雪,连自己仍在呼吸都没有意识到。
漫长的夜里,迟天境的脑子无比混乱,却也感到无比的快乐。过去的所有幻想此刻都成为了现实,灼热、快乐得令他头晕目眩。
他迷恋地看着尧新雪垂下的微微颤抖着的长睫,那只握着麦克风的手就这样按在自己的身上,成为唯一的支撑点。
尧新雪那漂亮的眉微微皱着,仿佛无可忍受一般,细腰却出乎意料地柔韧。
那一夜无比地漫长,于迟天境而言却极其短暂,他害怕着迎来明天,战栗着享受着此刻。
金属砸落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迟天境在很久以后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皮带。
18. 第 18 章
迟天境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注意到手边没人时,立刻惊坐了起来。
坐起来之后他才看到尧新雪,尧新雪正屈着膝坐在床边,看着手机。
如瀑的长发掩盖过他赤裸的背,隐约露出暧昧的红色痕迹,在他瓷白的皮肤上,指痕、吻痕如同原本完美无瑕的雕像上经过时间后生出的一道道裂痕,既旖丽又引人遐想。
一切无不在昭示着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迟天境的大脑一下子又暂停了。
“醒了?”尧新雪注意到他的动静,就这样侧过头来看他,眉眼弯弯,和平常一样。
“嗯。”迟天境的耳朵红了,他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尧新雪,轻轻地理着尧新雪的长发。
尧新雪不说话,迟天境只好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吗?”
“怎么会?”尧新雪一弯唇,他伸出手揉了揉迟天境的脑袋,挑起眉,“你后悔了?”
“没有!”迟天境立刻回答道,但看着尧新雪,脸又不争气地红了,只好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神,“我就是怕你……”
“不用多想。”尧新雪轻笑,手指卡住迟天境的下颌,随意的、奖励似的给了他一个吻。
迟天境被这个吻砸得头晕转向,只能胡乱地点着头。
“新雪,”迟天境坐在尧新雪的身边,如同被教得极好的大型犬,依偎着唯一的主人。他的声音因为晨起,还有些沙哑,却极其温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三斧酒吧,你在唱歌,我听人家说,你是第一次来。”
迟天境磕绊地说,他低着头只是看着尧新雪的背,却很认真,“我当时就觉得,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你无论做什么,都很好看,唱歌也是那么好听,很多人喜欢你。”
“那你呢?”尧新雪也认真地听着,他允许迟天境将自己的一绺头发缠在手指上,仿佛只是一时兴起地问道。
“我……”迟天境和尧新雪的视线相碰,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环抱住了尧新雪,“我特别特别喜欢你。”
尧新雪笑了,迟天境能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就这样笑得肩膀轻轻颤抖。
“好想一直看着你唱歌。”迟天境脸有些热,听到尧新雪的笑声却很高兴,他将侧脸贴向尧新雪的脊背,声音闷闷的。
“那为什么想做警察呢?”尧新雪问道,他点了一支细长的烟,烟雾缓缓地盘旋在这逼仄的房间里,这个角度里,迟天境其实看不见他的表情。
听到这句话,迟天境只是沉默了一瞬间,嗅着尧新雪的发香,他的脸色才稍有缓和。
他轻声说:“我和我父亲的感情很好,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他很善良,是一家孤儿院的院长,陪着那些孩子的时间,甚至比陪我要长。但是我还是很爱他,尊敬他,因为他只要有闲暇时间,都会回家陪我和妈妈。
我记得,他晚上回来,喜欢带我去公园。白天我看着那些孩子和父母在这里玩,我孤身一人,但我并不羡慕他们。
因为到了晚上,我的爸爸也会带我来到这里。他会把我架在肩膀上,我就抱着他的脑袋,等他带着我跑在公园的草地上,像白日里所有孩子的父亲一样,那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那个时间里公园里没有其他人,这是只属于我和爸爸的记忆。
我知道孤儿院其实很难经营,妈妈一直劝他将孤儿院转手。但是爸爸并不同意。他说,他实在不放心,把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交给其他人。
他在我心里,是英雄般的存在吧,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当时我躲在书房外,偷看到他们交谈的这一幕。他比那时的我高太多了,高得和我心里的形象等同。”
尧新雪没有作评价,只是吸了一口烟之后,转过身来吻迟天境,在吻的间隙里将那口烟渡过去。迟天境从来没有抽过烟,因此被呛出了眼泪,他反应过来的一瞬间笑了一下,靠过去追着想要继续吻尧新雪。
“然后呢?”尧新雪容许他吻了一会之后,将手指抵在了迟天境还想靠过来的唇前,笑着问。
“然后在我七岁那年,孤儿院起了大火,我的爸爸死了。”迟天境用手指,轻轻抹过尧新雪的唇沿,注意到尧新雪瞳孔一瞬间的收缩。
“被吓到了吗?”迟天境再一次抱住他,“没关系的,已经过去很久了。”
迟天境习惯了别人听到自己身世或震惊或同情的神情,于是也理所当然地将尧新雪此刻反常的神态归因于此。
当迟天境成长到如今,他已经不再为这件事感到痛苦。很久不再和其他人提起之后,再说出口时心里只剩下了极淡的难过。
他轻轻地拍着尧新雪的背,用着轻松的语气说:“你还想听吗?”
“嗯。”尧新雪将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背,眼底的情绪变幻莫测。
“没有人查出来为什么孤儿院会突然失火,他们只能当作是意外,爸爸只是恰巧没有逃出去。”迟天境平淡地说,“我和妈妈一起去太平间认领尸体,我像在夜晚的公园里抱住他的头那样抱着他,却留意到他头颅右侧的位置有一块不正常的凹陷。因为已经被烧得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我和警察们提起时,他们也只是说,是我的错觉。但我知道不是这样的。”
“我想要查清真相,我怀疑爸爸不是没有逃出去,而是被谋杀的。”迟天境抱着尧新雪的手在说出这句话时一瞬间收紧,他闭上眼睛,感到眼眶的干涩, “我想做一个好警察,我想知道他的死的真相。”
他的话音很轻,语气却极为坚定。
尧新雪轻轻地眯了下眼睛,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带着或讽刺或怜悯的意味。
然而很快他就温柔地用没拿烟的手拍拍迟天境的背当作安慰:“你会的,祝你能查清真相。”
“嗯,好。”迟天境低声应道。
“哭鼻子了吗?”尧新雪捏住他的脸,眼神带着温柔的、戏谑的意味。
“没有。”迟天境笑了,这句打趣的话让他一瞬间回神,尧新雪此刻温和的声音提醒着他:迟天境现在不在太平间里,那个七岁的孩子现在也已经长大了。
“那就去帮我买杯柠檬水吧,已经九点了,”尧新雪贴着他的耳侧轻声说,“我要去洗个澡。”
“还需要什么吗?” 迟天境的耳朵再一次通红,他的视线眷恋般从尧新雪的眼睛落至尧新雪的嘴唇,很快就意识到尧新雪想喝柠檬水是因为自己,于是着急忙慌地跳了起来。
他匆促地穿好衣服,回过头,只看到尧新雪将身下的被子拉高了一点,遮过腰,低声笑道:“还有治腰痛的药。”
“好,我现在就去。”迟天境几乎是踉跄着从满地狼藉里跑出房外,仿佛迟走一秒,就会暴露什么。
直到走到酒店的门口,迟天境过快的心跳才有所缓和。他想起昨晚的荒唐,就格外不好意思,连走路都有些轻飘飘的。
买完柠檬水之后,迟天境又去药店仔细挑选了好几款药膏,顶着店员炽热的八卦的目光,他边脑门冒着烟囱,边僵直地走了出来。
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早上九点半,迟天境提着一堆东西,走在走廊上。他走得有些快,因为想见到尧新雪;某几分钟又会慢下脚步,苦恼地皱眉,因为不想尧新雪走太早。
他的心情此刻仿佛游乐园里左右大幅摇晃的摇摆锤。
这个时间点,恰好是很多人退房的时间,出于长期有意识的会仔细观察路人的习惯,迟天境本能地留意起每一个人的表情、衣着和行为。
他在警院的成绩出类拔萃,这一切都可以归功于他自己平时有意识的训练和学习。
一个女人正好从旁边的房间里走出来,她不耐烦地冲房间里的人骂了一句,然后“砰”地关上房门。迟天境恰巧路过,就在这简单的一瞥里,他的心猛地一震,仿佛被一口钟撞了一下。
二十六岁至三十岁,从事的工作应为文职,有喝酒和抽烟的习惯,性格比较开朗。
短短几秒,迟天境看着她迅速地在心里下了一个定论,当他审视的目光扫过女人留有烧伤的食指和深陷的眼窝时,一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就这样浮上心头。
下一秒,他就猛地攥住了那个女人的手臂。
“你干什么啊你!你谁啊!别他妈拽着我……”女人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一跳,下意识地喊叫道,拼命地挣脱着,奋力试图抽出的手臂甚至发出可怕的咔咔声。
然而迟天境牢牢地攥着她的手臂不放,固执地、强硬地控制住她的动作。
他在那一刻仿佛失去了所有绅士风度,猛地拉开女人努力遮掩手臂的包,在看清她手臂内侧多处针眼和溃烂的皮肤时,迟天境咬牙切齿地笃定道:“你吸毒了。”
女人听到这句话,身体本能地一缩,迟滞的眼睛眨了好几次,慌张地用高跟鞋踹迟天境:“你乱说什么呢,别拽着我,我要喊人了,快放开我!”
她的高跟鞋既细又尖,踩在人脚背上的疼痛可想而知,然而迟天境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脸色只是沉下来。
他不顾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只是冷漠地扣着她的手,粗鲁而快速地敲响面前的房门。
房内的人听到敲门声,不耐烦地应了声,终于懒洋洋地拉开了门。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上半身没有穿衣服,半开着门时侧身挡着房间内的光景。他的瞳孔扩大,精神似乎过于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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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看到迟天境抓着他的女伴,只哈哈大笑:“怎么了小哥,你喜欢她?我让你一晚呗!”
女人毫不留情地往他的脸啐了一口,男人的表情立刻变了,抬起手就想往女人的脸上扇。
然而迟天境迅速地扣住了他的手,没有让那个巴掌落下来。
迟天境面无表情,在男人恼火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前,就用力将男人推进了房间。瘦弱的男人被他推倒在地,女人则被他强行拖进来,门“砰”地一声砸回去,被迟天境反锁。
一股热血涌上他的大脑,迟天境只感觉到强烈的愤怒和憎恨,仿佛一种应激的行为,当心底画下的红线被越过时,他条件反射般只是想先暴力地把这两个人控制住,不让他们逃跑。
迟天境在房间里看到了满地的针头和药盒之后终于确信了脑内的想法——这两个人确实吸|毒了。
“你有病吧……”被摔在地上的男人踉跄地爬起来,抓住手边的台灯就往迟天境身上砸。
迟天境却无动于衷,他侧身躲过男人的攻击之后就一手扣住了男人的胳膊肘,一手按在了男人的肩膀——“咔”的一声,男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因为迟天境把他的手臂给卸了下来。
女人本来想趁机开门逃跑,当她慌张地、颤抖着手碰向门把手时,迟天境高大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阴影笼罩着她,她惶恐地回过头来,只看到迟天境居高临下的、冷酷的眼神。
“啊————”
迟天境同样把她的胳膊卸了。
两个人此刻痛苦地倒在地上呻吟着,迟天境却没有看见似的,将床上他们玩剩下的绳子拿过来,给他们的手绑在一起。
男人痛得冷汗浸湿了背,女人则哭了起来。
“你们现在已经被逮捕了,我会报警的。”迟天境深深地呼吸着,他处于极端愤怒的状态,眼神却是冷的。他的眼睛泛红,在多次深呼吸之后,终于缓缓地平静了下来,拿出手机迅速地报了警。
在确认他们不能逃跑之后,迟天境终于打开了房门。
过大的动静惊扰了其他房客,不少人围在房间的门口往里面探着脑袋,投来畏惧又好奇的目光。
“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死了?”
“出人命了,肯定出人命了,我听到了惨叫……”
“报警吧,快报警……”
……
酒店的经理和服务员匆匆赶来时,被这场景吓一跳,他们看着迟天境,害怕得双脚发颤:“你,你干什么,我们已经报警了……”
“我已经报警了,他们吸毒了。”迟天境冷淡道,他没有在意其他人叽叽喳喳的交谈,只是恪尽职守般守在这个房间里。
警笛在楼下响起,警察们很快就到,简单了解情况之后,迟天境被要求跟着回去做笔录。
等迟天境走到走廊上,看到药和柠檬水全散落在地上,他才缓慢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从这过度的愤怒中冷静下来。
他想起还在等着自己的尧新雪,过快的心跳终于慢慢地平复,耳边尖锐而持续的尖叫仿佛终于停了。迟天境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当他抬起头,望向周围时,混乱嘈杂的人声终于变得真实,他的耳边也如愿般清晰地捕捉到尧新雪的声音。
尧新雪就站在不远处,他靠着门边,挑眉扬声道:“天境?”
他站得不远,还穿着浴袍,像是刚洗完澡,蓝灰色的长发还是湿漉漉的,看着迟天境的眼神只是有些讶异。
迟天境很想上去拥抱他,却又觉得自己现在的手可能很脏,只好在众人探究的目光里走向他,快速地解释道:“对不起,柠檬水撒了,我回来的路上碰到了点事,马上就要走……现在可能很难向你解释清楚。”
“没关系,你去吧,注意安全。”尧新雪用手背蹭了蹭他冰冷的脸,抬了抬下颌示意无所谓,目光恰好落在那个被铐上手铐的男人身上。
男人仍然痛得皱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却还是猛地抬头,他循着声音的源头,准确无误地和人群之外的尧新雪对上眼神。
在两个人视线相交时,男人的瞳孔猝然放大。
混乱嘈杂的人群中,只有尧新雪安静地、温柔地注视着他,仿佛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干净得不可思议。
男人却在那个瞬间看懂了尧新雪说的是什么。
那个漂亮的、熟悉而陌生的男人只是带着温柔的笑意,无声地看着他说:再见。
这天下午,焚星乐队因为贝斯手江楼吸毒被捕,彻底丧失了比赛资格。
黑羊乐队成为了这次摇滚比赛的冠军,在数百支乐队里脱颖而出,夺得了与指针音乐签约的机会。
19. 第 19 章
宋燃犀为了拍《罪爱》这部电影,把白天的兼职都推得差不多了,每天都呆在片场里,没空看手机,知道外面的消息总比别人晚个一两天。
这部电影的导演名叫许弋,是个刚毕业的学传媒的大学生。他身兼导演、剪辑和后勤,头发棕棕的,是个天然卷,还戴着一副高度数的黑框眼镜,学生气十足。这部电影拍了整整六个月,因为没有钱,大多时候他都穷得付不起演员们的工资,都是宋燃犀帮着他垫付的。
所以宋燃犀演部电影非但没有工资,还要自己倒贴。
宋燃犀曾经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许弋非要拍部文艺片而不是商业片,连制片都拉不来,先别说院线会不会给他排片,就说要是真排上了,除了还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少男少女,到底有谁会为了这部电影买票进电影院。
许弋伸出一只手竖在宋燃犀的眼前晃了晃,然后嗤笑着他的肤浅和无知:“我们这部电影不是为了拿到什么级别的票房,而是为了拿金棕榈奖。”
这个年轻的男孩亢奋得看起来实在有些像精神失常,指着宋燃犀说:“你,会是今年戛纳的最佳男演员。”他踮着脚转了个圈,然后指向远处正在化妆的女人,笑着说:“莉莉姐会是最佳女演员。”
他跳舞似的转回到宋燃犀面前,卷着剧本骄傲地拍拍胸膛:“而我,会是戛纳的最佳导演,最佳编剧。”
宋燃犀无言以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推开他:“受不了自恋狂了。”
许弋被推得踉跄了几步,推了推眼镜,看着宋燃犀走向女演员交谈戏份的细节时,为这人的口是心非笑了。
毫无疑问,宋燃犀是个合格的、甚至可以说是优秀的演员。他在选角时就表现出了惊人的演技,气质、神态,无一不和许弋剧本的男主角相吻合。
宋燃犀在最后签下合同的时候,粗鲁地揪住许弋的衣领,勾着唇角压低声音道:“许导才应该去演戏,虚张声势,其实口袋里没几个钱,你骗人家给你打工,就不怕被告穿底裤啊?”
“那我就是为艺术献身,何其荣幸。”许弋神棍似的晃了晃脑袋,他戳戳宋燃犀的心口,“你来,你当然也与有荣焉。”
“有病,”宋燃犀冷笑了一下,“我来是因为你剧本写得有两把刷子,到时候你被告了我也是受害者,赔十年你也得赔给我,横竖我也不吃亏。”
“呵呵。”许弋皮笑肉不笑。
两人就这样心怀鬼胎地每天在片场里持续一起工作十个小时,莫名其妙地成为了知己损友。
而如今,也终于到了最后一段戏。
剧本里,陆小河在准备吃晚饭前,和父亲产生了争吵。这次的争吵尤为激烈,因为他的父亲刚喝完酒。
酒精让愤怒被无限放大,这个男人在陆小河连连的顶嘴下,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扇了陆小河一巴掌。陆小河被过大的力度打得脑袋猛地偏过去,他在转过头的一瞬间眼冒金星,感到滚烫的血如同虫,流过他的皮肤。
陆小河的身体摇摇晃晃,在持续的耳鸣中踉跄着站直,手撑在旁边的木桌上。当他摇摇脑袋,只能在旁边的玻璃窗上看到自己的身影……以及远处惊愕、害怕的女人——那是他的继母。
一时,他竟有些茫然。
在转过头,目光越过高大的父亲,落在她身上时,陆小河迟缓地看清了她眼中的恐惧和痛苦。他的手在桌上颤抖着摸索,终于摸到了一把水果刀。
他将在短短几秒内,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将这把刀利落地、不带任何犹疑地送进父亲的身体,完成弑父的仪式。
这个段落在两人的几句争吵之后将会进入完全无声的对手戏,宋燃犀需要用微表情展现出“陆小河”这个角色心理活动的变化,摇晃的模糊的廉价镜头将间或地模仿他的视线,这也是许弋最看重的一段分镜。
“真打,别留力,总不能让我多挨几个巴掌吧。”宋燃犀面对着饰演陆小河父亲的男人笑着说,对方有些不敢,将求救的目光落在许弋身上。
许弋则坐在远处,拿起大喇叭,敲了敲自己屁股下的小板凳后对着他们喊:“打,狠狠地打他,打完我们就能早点收工啦。”
宋燃犀毫不留情地转头骂他说:“许弋给我闭嘴。”
演员们短暂的协商之后,摄影机终于被按下。
宋燃犀听到“父亲”的声音,只是敷衍地回应着。他穿着有些发黄的高中校服,裤脚处露出一节脚踝。
这个家庭并不算富裕,只能算是中产。因为父亲长期酗酒,收入并不稳定,继母只能做些粗糙的针线活补贴家用。
老式的居民楼还原了上个世纪的质感,潮湿的空气与踩过去会吱呀作响的木质地板,无不昭示着他们的困境。但继母仍然在他放学回到家前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对父亲的反感和对继母的怜惜、隐约的爱恋,都将分别作为砝码安置在陆小河心中的天平上。
一句语气稍硬的问话就会成为导火索。
“你为什么又去打架,你他妈知道我为了让你读书付出了多少吗?”父亲的语气很冷。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每天都在喝酒。”他冷漠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只是将书包轻轻挂在了椅背上。
“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态度,你吃我的穿我的,你还记得我是你的老子吗?!”男人被他的神情激怒,往前两步拔高了声音,面对着他唾沫飞溅。
“陆小河”扯了扯嘴角,眼底露出一丝讽意、厌恶以及一览无余的失望。
“看看你这副样子,你妈死了你就也这副死样……”
“闭嘴,闭嘴!”陆小河的眼睛红了,他仿佛一瞬间被激怒,如同炸毛的猫,全身的毛都竖起,“你凭什么这么说,她快死的时候你在哪,你只知道抱着你的酒瓶,如果不是你,她就不会……”
啪————!
仿佛情绪到达了顶点,男人毫不犹豫地甩了一巴掌过去,他涨红了脸,少年愤怒的声音也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一时间,这里只剩下了男人拉风箱似的沉重的呼吸。
在这短短的几秒内,摄像机给予了宋燃犀放大的单独的特写。
他的瞳孔甚至微微颤抖,唇角始终紧紧地抿着,恐惧、不敢置信、憎恨、愤怒,复杂的情绪交杂着在他的面孔上演。
镜头是轻微摇晃着的,和他勉强扶住餐桌站起的动作相呼应。“陆小河”一只手试探着抹过人中,蹭着上面的血,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使他抽搐般几次动着头和脖子,眼眶几乎要流出生理性的泪水。
然而当他勉强地抬起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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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缓缓聚焦,看清的人却是男人身后震惊、害怕得肩膀发颤的继母。
“陆小河”的眼睛眨得极慢,仿佛要确定她并不是幻觉,温暖的橘黄色的灯光笼在她的身上,在他模糊的视线里,美好得不真实。
但他很快就看清:她的表情其实是恐惧的、痛苦的。
撑在桌上的右手开始颤抖,手臂的青筋甚至因为肌肉过于紧绷而浮现,动作狂乱得仿佛此刻过快的心跳,当手指触碰到冰凉的刀具时,“陆小河”毫不犹豫地握在手里,并将它猛地插进眼前人的心口。
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几近淡漠、冷酷,只有眼神一闪而逝的痛苦展现出他此时此刻内心的绝望和崩溃。
“父亲”惊愕得睁大了眼睛,他张开了嘴唇,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咔咔声,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在抽出那把刀时,他只有笔直地倒向“陆小河”。
如同一座山倒下,“父亲”的尸体沉重地压过来,“陆小河”被压在身下,他精疲力竭似的倒在了地板上,胸口的位置被鲜红滚烫的血染红。
炫目的灯光如同光点,闪在他的眼前,他只是出神般睁着眼睛,一切都摇摇晃晃,如同水面上的月亮。
继母哭着跑向了他,将他身上“父亲”的尸体推开,她伏在他的身上,止不住地哭泣。
“陆小河”听到哭声,眷恋般将目光落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她泪流满面,不住地亲吻着他冰冷的脸颊和手。她苍白的嘴唇很快就因此沾上了红色的血,如同在吃着“陆小河”的血肉。
月光穿过窗,无声地照亮他们的身影,仿若探照灯照过杀人现场里仅剩的幸存者。
月色、长发、双手。
宋燃犀在这一秒里想到了尧新雪。
他想起黑羊四进二那一晚,他们坐在破旧出租房的窗台上作简单的庆祝。
那时候,尧新雪整个人仿佛和漫长的黑夜相融,然而由于他那温柔的神情以及宋燃犀下意识的信任,他更像是黑夜里唯一的一轮月亮。
许弋在剧本里曾经写过一句话,后来又被删改。
女人原本应该这样低哑地对着她年少的情人说:我在这一分钟里永远爱你。
在众目睽睽下,宋燃犀此刻却无声地流下了眼泪。他没有回应女人的举止,只是安静地哭着。
这是电影的幕终,却没有人喊咔,所有人都在此时都保持了静默,被眼前的一幕强烈地震撼着。
原本的剧本并没有安排陆小河的流泪,这里是宋燃犀的即兴发挥,却完成了角色的升华。
许弋很久之后才喊了“咔”,零散的几个工作人员也在这时不约而同鼓起了掌。
宋燃犀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他先是机械而谦虚地说谢谢,然后才走向许弋,接过许弋递过来的纸巾和手机,随意地抹了抹脸上的血。
许弋似笑非笑地问他:“刚刚想起谁了?一下就掉眼泪了。”
“滚,那是你爹我的演技。”宋燃犀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对了,你刚刚的手机震了一下,好像是条特别关注的消息。”许弋没再追问,只是提醒道。
宋燃犀没看手机,只是“哦”了一声。
啊,他成功了。宋燃犀心想。
20. 第 20 章
杀青之后,宋燃犀只跟许弋打了声招呼就跑着离开了片场。
他身上还穿着“陆小河”脏兮兮的校服,抓了许弋的机车钥匙拔腿就跑,许弋追都追不上。
“宋燃犀!宋燃犀!我服了……”许弋气喘吁吁地追到门口,看着他草草地戴上头盔,长腿架在地上,拧动钥匙。
“明天就还给你,走了。”宋燃犀看了眼油表之后毫不犹豫地开着车往前冲,风灌进他的胸口,也将许弋的声音全部落在了后面。
宋燃犀对机车显然相当熟练,顶着交警的虎视眈眈与旁边开车人畏惧又无语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将这辆破烂得叮当作响的车停在了红灯前。
当车“招摇过市”,终于有惊无险地停在出租屋楼下时,宋燃犀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
那是一辆酒红色的法拉利,这里几栋居民楼都无法抵上它的价格。
宋燃犀叹了口气,把机车停好之后,就颇为绅士地敲了敲法拉利的窗。
“咳咳,您好,这里不方便停车……”他装模作样地说,然而在车窗降下来的一瞬间,女人惊喜的声音还是让他的神情一瞬间温柔下来。
“小犀!”应怜笑着说,她忙开门走下来,宋燃犀则在她走下来的那一刻自觉站直了。
宋燃犀自然而然地挽起她的手,假装抱怨道:“你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我都没做什么提前准备。”
“因为我就是要搞突然袭击啊!”应怜温柔地一笑。
宋燃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妈妈,即使应怜此时已经年近五十,却更像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因为被保护得很好,且保养得当,她的脸上几乎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怎么穿这样的衣服啊?”应怜拉着宋燃犀的手,慢慢地走在生锈的楼梯上。
宋燃犀说:“刚拍完戏,赶着回来就没换。”
应怜的目光扫过宋燃犀那还沾着油渍的袖子,意识到这件校服很可能是某个高中生毕业后卖给他们的,她的眼底闪过一瞬间的低落,语气却仍然轻松:“赶着回来见谁啊?”
“当然是我的母亲大人了,我早有预感你会来,所以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宋燃犀面不改色地扯谎,他开门时没看到尧新雪时,一阵失落涌了上来。
他给应怜倒茶,然后又给小房子加了点猫粮,因为知道应怜怕动物,他把小房子关进了笼子里。小房子可怜地趴在笼子里喵喵地叫,然而主人熟练地装作听不见。
“最近会降温,够不够衣服穿?被子这么薄,你晚上怎么睡?”应怜摸了摸他随手放在床上的衣服,又摸了摸宋燃犀的被褥,她不看宋燃犀,却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妈,我有厚衣服,还有一张毛毯放在衣柜里,冷不着的。”宋燃犀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哄道。
“那吃得好吗?你瘦了这么多,还晒黑了。”应怜偏过头问,她的手被宋燃犀捂暖,宋燃犀的手已经比她的大很多了。
“吃得当然很好啊,每天一荤一素还有汤,长高了就瘦了。我都二十一岁了,是个成熟的男人,黑点才好啊,我又不是小白脸。”宋燃犀调侃道,他看着应怜的眼睛,语气忍不住放轻,“妈,我过得很好,你别担心。”
“一房一猫,刚拍完一部戏现在准备休息,日子很滋润啊。”宋燃犀接着说。
应怜却说不出“好”,她只是抱着宋燃犀毛绒绒的脑袋轻声说:“我这次来给你带了些药,你的药我估计也差不多吃完了,医生说你心脏的问题,药还不能断。”
宋燃犀刚想开口拒绝,应怜却早有准备似的柔声道:“别拒绝妈妈好吗?普通家庭,父母知道孩子生病,给孩子送药也是很正常的吧。”
宋燃犀张了张嘴,最后“嗯”了一声。
“我最近已经劝过你爸爸了,他松口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演戏也好,什么都行,妈妈都支持你。”应怜接着说。
宋燃犀却笑了,他叹了口气后说:“哎别骗我了,老爹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吗,我什么时候能在外面闯出个名堂,他什么时候才肯让我回家。”
应怜哑口无言,只好转移话题说起了家常话。
直到夕阳西下,宋燃犀扯了不少谎把她哄好,应怜才松口准备自己回家。
宋燃犀站在路口,直到看着她坐上法拉利,车消失在视野尽头才转过身,准备上楼。
而他不知道的是,应怜在后视镜里看着他日渐变小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司机惊愕地回头,只听到她小声啜泣着说:“小犀他其实过得不好。”
宋燃犀回到房间之后,把小房子抱在怀里倒头就睡,猫挣扎不出他的怀抱,只能无奈地趴在他胸口上一起睡。
宋燃犀做了一个极短暂的梦,他梦到了十四岁,自己站在戛纳颁奖台的那一刻。
一切仿佛都是真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脑海里准确无误地复现,他清楚地听到主持人是如何说着:“宋燃犀成为了戛纳国际电影节史上最年轻的影帝。”
璀璨的灯光与永不休止的掌声,世界为他一个人献上了这无上的荣耀。
那一刻的快意、骄傲令宋燃犀沉醉至今,以至于当父亲宋洲听到他之后要去演戏,而不是继承价值千亿的公司时,他仍然固执己见,毫不犹豫地出走,口出狂言着自己不需要这些。
他十八岁和宋洲决裂,宋洲冻结了他名下的所有资产,并给导演、经纪公司及资方施压,他原本应该一路风顺的演艺之路就这样被拦腰截断。
然而宋燃犀太犟了,他哪怕到只能在话剧院打工做龙套也不愿意向宋洲低头,也拒绝了来自应怜的所有帮助,就这样从一个家财万贯的少爷落到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宋燃犀醒来,是因为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他猛地坐了起来,揉了揉脸才意识到,自己又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宋燃犀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感觉到空落落的,他看着应怜放在桌上的药,有些出神,许久之后才把猫放走,然后喝了几口水试图冷静下来。
他心不在焉地玩了会桌上的东西之后,耳边听到隔壁传来的隐约的说话声。
尧新雪像是在打电话,对着电话那边说:“好啊,今晚九点到十点,我应该会在家,那时候你再来吧。”
捏着杯子想了一会,在确定没有尧新橙的声音之后,宋燃犀走过过道,不轻不重地咳了声。
尧新雪似乎还穿着演出的服装,这件衣服和他第一次上台的衣服一模一样——黑色高领的短上衣,右边为无袖,左边则为长袖,小腹处仅有交叉的扣带作为修饰。
注意到宋燃犀,尧新雪只和对面说了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他似乎有些疲惫,却明显地心情愉悦,挑眉看着宋燃犀,问道:“怎么了?”
“想不想跟我去骑车?”宋燃犀问道。
他注意到尧新雪的目光玩味地扫过自己身上的校服,然后笑着问:“高中生带我骑车?自行车吗?”
宋燃犀被他轻飘飘的语气弄得面红耳赤,第一次感到有些窘迫,不得不硬声道:“机车!!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好啊,小宋同学。”尧新雪忍不住笑道。
宋燃犀气呼呼地跑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仿佛生怕尧新雪反悔,他换得很快。在他匆匆地把自己套进一件短袖和蓝色牛仔裤后,宋燃犀鬼使神差地凑到镜子前端详起自己的脸。
看了三秒之后,他啧了声:帅!实在是太帅了!
尧新雪既没有问宋燃犀要去哪,也没有问机车是哪来的,他只是系着头盔的系带,然后安分守己地抱住宋燃犀的腰。
尧新雪好像是真的累了,他如同没骨头的猫,就着这个姿势趴在宋燃犀的背上,把下颌垫在宋燃犀的肩上,也不说话,只是靠着,宋燃犀甚至以为他快要睡着了。
直到车驶上城郊的公路,尧新雪才开口说:“我很久以前,听过一个故事。”
宋燃犀随口问:“什么?”
机车不断地被他提高速度,平坦的公路在视野里无限地延伸仿若没有尽头,道路的两边尽是野草,除了他们以外,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尧新雪注视着后视镜里宋燃犀的脸庞,轻声道:“从前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一只小狐狸想要爬这座山的山顶,然而从来没有一只狐狸爬上去过。所以也没有人觉得这一只狐狸就能够实现,但它并不沮丧,而是一点一点地爬着。
它从春天走到冬天,一路上喝着溪水,吃着从树上掉落在地上的果实,也在旅途中结交到了好朋友。
有一天它走到了一条大河旁,急流之上只有一棵快要断掉的木头可以作为桥通过,只能容许一只小动物通过。恰好这时来了一只浣熊,浣熊也希望走上这棵木头,并且不愿意让给狐狸。”
天空在此时下起了雨,宋燃犀却没有减速,反而不断地拧动油门把手提速。冰冷的雨水瓢泼着落下,尧新雪的长发如同卷起的海浪。
不得不抱住宋燃犀腰部的姿势令尧新雪愈发感到宋燃犀身体的炙热,在油门的轰鸣声与车轮碾过水潭的声音里,尧新雪却仿佛听见了皮肤、血肉与骨骼之下,宋燃犀清晰而有力的心跳。
扑通、扑通、扑通。
尧新雪抱住他的手不着痕迹地收紧,像是一种明确的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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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羊最后一场演出结束之际,焚星乐队的队长王允就在休息室里大发雷霆。他如同一条愤怒的狗,将休息室里的东西全部推倒在地上,并狠狠地一拳砸上了墙。
“江楼个癫子,我跟他说过多少遍要戒掉了,偏偏是这个时候!”他怒火中烧,其他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以尧新雪为首的黑羊乐队下场时恰巧路过休息室。尧新雪只记得自己当时同样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轻轻敲了敲休息室的门,王允就这样红着眼睛将恼火的目光转向他。
“很抱歉打断你,王允队长。但是主办方想让我来提醒你,不要因为过度愤怒就砸坏东西,毕竟……”尧新雪好脾气地笑了笑,“毕竟影响不好,总是得不偿失,对吧?”
他说这句话的样子称得上温柔绅士,眼底的情绪却幽微得深不可测,似乎总有着些许居高临下的怜悯。
无边的雨落下来,千万滴水珠坠落着倒映着千万张面孔,其中一滴划过宋燃犀的头盔,让他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呢?狐狸怎么样了?”他问,仿佛对尧新雪的断章很有意见。
“然后一颗苹果突然从树上掉下来,浣熊为了拿到这颗红得熟透的苹果,居然跳进了河里,狐狸就这样走过了桥。”尧新雪回答道,他的声音不带波澜,似乎无所谓着自己给出了一个草率且敷衍的结局。
“坏狐狸。”宋燃犀嗤笑道。
“为什么?狐狸什么都没做。”尧新雪挑起嘴角。
“因为我不信是天上掉下来的苹果,我只信是狐狸做的小把戏。浣熊遇人不淑,偏偏遇到了狐狸,就注定了没有好结局。”
“你在说什么啊?”尧新雪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因为狐狸就算自己的尾巴断了,耳朵缺了,腿瘸了也还会想要爬到山顶,一只挡在路上的浣熊算得了什么呢?狐狸一定会干掉他的。”宋燃犀回答道,他透过后视镜想要看尧新雪,却因为头盔的遮挡始终看不清尧新雪的表情。
他只在呼啸的风声中听见尧新雪喃喃道:“是啊,狐狸就算尾巴断了,腿瘸了也会想要爬道山顶的。”
车停了下来,这是城郊里被废弃的一座亭子,却因为海拔比较高,有着很好的视野,几乎能俯视整座城市。
和在宋燃犀房间里看到的天差地别,这里既没有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场,也没有近处清晰可见的写满脏话的墙。整座城市在此刻亮起,如同分散的光点。因为下雨,空气极其潮湿,草木的气味也格外明显,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的猫叫和汽车的鸣笛。
尧新雪享受般闭上了眼睛,他撩起一绺长发然后夹在耳后,再次睁开眼时宋燃犀已经不自觉地向他走近。
宋燃犀看着面前眼睛微微眯起的尧新雪,想到刚刚来路上的故事。从十八岁离家出走至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无所有地要“爬到山顶”是多么困难。
因为“苦心人,天不负”的古语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应验过。
所以宋燃犀不会指责狐狸,他清楚狐狸可以为了爬到山顶付出多少,也知道即使是付出诸多也不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只是于他而言,在和浣熊竞争一条唯一的路时,他也只会选择让步换一条路走吧。
宋燃犀并不清楚黑羊乐队在夺冠路上经历了什么,但抱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他忍不住扬起一边眉说:“恭喜黑羊夺冠啊,狐狸队长。”
“也恭喜你杀青,半年了吧?”尧新雪笑了下,他并没有因为宋燃犀的靠近而后退,只是站在原地。
“是啊,我们也认识半年了。”宋燃犀心不在焉地说,他没有去看尧新雪的眼睛,只是把目光落到了尧新雪的嘴唇上。
“为什么来这里呢?”尧新雪问,他的唇因为被雨淋湿,仿佛笼上了一层水光。湿漉漉的长发贴着他的身体,他如同刚从水池里走出来一样。
宋燃犀才注意到他的唇其实很薄,人们都说,嘴唇薄的人都很薄情。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宋燃犀心想,他回答道:“你之前说我那里风景好,现在就想带你看风景更好的呗。”
他当时到底为什么要给我灌酒?为什么亲我?两个问题一下子又从宋燃犀的心底冒了出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尧新雪却轻轻捏住了他的下颌,如同他心底里想的那样,吻了上去。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他们站在废弃的亭子中央,却仍然浑身湿透。夜色使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蓝紫调,宋燃犀半睁着眼睛,他心底忐忑着望着尧新雪近在咫尺的垂下来的长睫毛,忽然觉得鼻子很酸。
是尧新雪先亲上来的。宋燃犀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