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求速死》 第一章 直言天下第一疏 大明洪武六年(公元1373年)的应天府,开年就压抑的令人畏惧,一场年后冬雪,仿佛洪武天子的怒气,压迫得全城官民无不心惊胆战。 此时的大明天子朱元璋非常愤怒,因为北方发生了一场他原本认为必胜,结果却遭遇了惨败的战争。 洪武五年正月,魏国公、中书右丞相徐达上奏称边关不稳、中原难宁。 当此之时,北方蒙元残余势力如孛儿只斤爱猷识理达腊,即历史上的元昭宗,以及蒙元大将扩廓帖木儿,也就是王保保,他们摒弃前嫌合兵一处在和林(今蒙古哈拉和林)改元“宣光”,经常有南下侵扰长城沿线之意。 为此,徐达坚持认为主动出击寻找战机,引诱蒙元残余势力南下与明军主力进行决战,从而彻底消灭蒙元才是正道。 鉴于徐达百战百胜,乃大明开国第一功臣,而朱元璋也同样想彻底歼灭蒙元残余,因而直接诏令徐达为征虏大将军,任中路军主帅,出长城对蒙元进行第二次北伐。 哪想到,正月底进入草原的徐达主力部队,尤其还有老将汤和、猛将蓝玉这样的大军居然被扩廓帖木儿和贺宗哲联军击败,在岭北之战中遭遇了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场大败。 为此事,皇帝从八月份开始心情就一直不好,但大明的臣民都知道,洪武天子不是个吃了败仗就认输的人,他还在筹划第三次北伐。 一般这个时候,没有人敢去惹朱元璋生气。 想来也不至于有人那么不长眼吧? 皇城,来来往往的内侍宫女们低着头,走路不发出一点响声,似乎生怕打破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时,奉天殿内,一声怒吼吓得所有人慌忙跪在雪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能在奉天殿咆哮的,也就只有洪武天子朱元璋了。 立国五年来,无时无刻不精神紧绷的朱元璋,此时怒发倒竖,仿佛是一头要腾空而起的老龙。 他站在龙案后面,颤抖的左手拎着一本奏章,右手在上面拍着,双目圆睁,一时竟气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喘息声。 “反了,这厮是吃了豹子胆,要反了天了!”朱元璋穿过一口气暴怒道,“毛骧,去,给朕好好查一查。” 查谁? 查什么? 朱元璋顿了顿将奏章砸在地上,双手支撑在龙案上,刀子一样的目光居高临下盯着战战兢兢的亲军都尉府都督佥事毛骧,以近乎变声的愤怒吩咐道:“新授官的吏科给事中杨帆,以及指使他‘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的人,嗯?” 毛骧,锦衣卫第一任都指挥使或者指挥使,但锦衣卫要在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才由裁撤的亲军都尉府和仪鸾司组建而成,此事负责后世锦衣卫事务的是亲军都尉府。 得此诏令,毛骧立即抽身去办。 一个小小的吏科给事中,还是今年才设立的官职,秩不过正七品,对付这种官员,毛骧都觉着丢人。 可他知道皇帝为何如此愤怒。 吏科给事中,洪武六年设立,总共有两人,一个是掌印正职,那是有一定资历的官员。 而另一个真正纠察官员吏治的辅佐官员,那可是皇帝亲自挑选的身世清白,在朝廷没有什么根基的人。 如今,皇帝寄予厚望的人居然惹怒了皇帝,这背后的味道可不是一般的重啊! 朱元璋此刻才消了一点怒气,但还是没有释怀。 他顺手要拿起那道奏章撕个粉碎,往地上看,却发现奏章不见了。 能在奉天殿随意进出,还敢在他暴怒的时候靠近的人,天下也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发妻,如今的马皇后,另一个就只能是好大儿朱标了。 转眼一看,朱元璋脸又黑了。 只见一个人正手拿着他扔下去的奏章,正是他的好大儿,大明的监国太子朱标! 朱标拿着奏章,脸色严肃,但眼神里却透露出欣赏,正在快速浏览奏章的内容。 奏章内容很简单,内容只有短短几百个字。 臣吏科给事中杨帆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 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自唐末五代乱世以来,北方幽云十六州一直在胡虏之手,及至宋末,崖山一役,我中原更是沦丧胡虏百年之久,汉之衣冠悄然消失。 及至元末,陛下高举红巾大旗,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南北一统,建立我大明之朝,恢复华夏衣冠,历数历朝历代,唯我大明得国最正。 陛下登基之后,更是铲除积弊,焕然与天下更始。 臣本一布衣,容陛下恩德,提于吏科给事中,意在“代天巡查,以正君道,使明臣职”,故臣自受命以来,念圣天子之隆恩,常叹不得以报国,而今,圣天子修《祖训录》,意图江山永固、子孙永昌。 然,前汉如此强盛,亦有七国诸侯之乱,为万世之殷鉴;后晋孱弱,八王之祸使得天下大乱,最终造成五胡乱华,衣冠南渡。 圣天子马上皇帝,精通史书,岂能有如此昏聩之举? 大臣为保乌纱帽而阿谀奉承,小臣害怕获罪表面顺从,陛下有错误却不知道,不能改正不能执行,臣每想到这里便痛心疾首,所以今天便冒死竭忠,诚恳的向陛下进言。 望陛下能够改变心意,收回分封之诏命,此乃我宗庙、社稷、国家的幸运,是天下黎民百姓的幸运! 看完这封奏折,朱标终于明白,朱元璋为何勃然大怒,要知道《祖训录》是朱元璋最看重的,不然也不会在洪武二年就开始编纂,直到洪武六年才彻底成书,而朱元璋更是为其作序,由此可见,他对《祖训录》的看重。 而杨帆反对分封藩王,就是在反对朱元璋的《祖训录》,这在朱元璋看来,是对他权力的莫大挑衅,怪不得他会如此的生气。 “啧,啊不,这位大人有魄力啊!”朱标看完不由就要夸奖几句,忽然看到朱元璋那张老脸,连忙又换了一种措辞感慨。 朱元璋怒哼一声,他岂能不知藩王作乱的危害。 可藩王作乱,那皇位不还是在老朱家子孙的手里? 但这话他没法和朱标说。 还有,他怀疑这道奏章背后有人指使。 而且有可能这个杨帆还有更恶毒的考虑,比如激化太子和皇子之间的矛盾,让他们兄弟手足相残。 正是考虑到有这种可能,朱元璋才发了雷霆之怒。 但朱标不这么看待,杨帆的这封奏折简直是说到了朱标的心坎里了,作为大明的太子,未来的大明皇帝,他实际上也不赞成朱元璋这分封藩王的制度。 但这是朱元璋一手促成的,他也不好反对,不然岂不是落得个薄待兄弟的名号了,不过他心里却想着怎么把这个杨帆给保下来,可是要怎么开口求情呢? 第二章 气炸了的朱元璋 正在朱元璋考虑怎么说服好大儿,而朱标则想着如何把人先保全下来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那是有人故意放重了步伐发出的声音。 在皇城,敢这么干的只有一个人,朱标都不敢。 朱元璋顿时心里舒坦多了,发妻来了! 朱标一看,轻咳一声道:“父皇,杨帆此人大逆不道,上如此奏折,离间我等兄弟之情,儿臣请命查审杨帆,一定查出其幕后主使。”这是他突然想到的,先把人弄到自己手里,再想办法保全他的性命。 “俺就看这厮是在一心求死,不如成全他!”朱元璋恶狠狠道。 朱标笑道:“如此岂不正好让他如愿以偿?” “哼!他想当比干,但俺却不是商纣王!”朱元璋冷笑着,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一会吃完饭你就去看看,好好给咱看看,看到底是怎么一个‘正君道,明臣职’的忠心好臣子!” 他岂能没看出朱标的打算,不过他并没反对,朱标是朱元璋心里唯一的继承人,即使他有点什么小打算,他也不打算说什么,只要自己还在,整个大明朝都翻不了天。 “知道了!”朱标点了点头,对于朱元璋的放权,他还是很开心的。 此时脚步声越来越近,眼见马皇后马上要进门了,父子俩也便不再提此事。 不过父子俩虽然不提,但马皇后却知道今天的奉天殿发生了什么。 她原本正在后宫教育几个皇子皇女读书,身边去给朱元璋送膳食的宫女们回来,提起“小小的吏科给事中”惹怒皇帝之事。 马皇后当时心中便吃了一惊。 她可太清楚六科给事中这一新科道言官的设置,是寄托了朱元璋多少的心血的。 大明立国至今,其实许多矛盾已经暴露出来了,淮西功勋集团和浙东文官集团,大明天子和江南文人,南北双方,有些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作为皇帝,朱元璋不可能亲自下场参与,可他也不能不掌握这些,于是,官小权大的六科给事中便成为了朱元璋设立在朝堂中的一面镜子。 就在进奉天殿的时候,马皇后心里还在想,但见好大儿笑嘻嘻地告罪先离开,她便知道朱元璋这一次并没有马上动雷霆之怒。 她可是一路陪着朱元璋,至今仍然把朱元璋称作重八的女人,在奉天殿,尤其没有外廷官员之时,她可不讲那么多规矩。 于是,马皇后在龙案旁边就座,瞥了一眼朱元璋。 朱元璋恼怒:“我说妹子,咱这次可没有先杀了那小子!” 马皇后佯装不解,道:“我只听宫女说,你又被哪个大臣气得发了雷霆之怒,岂能提前知道哪个不要命的臣子敢惹你?” 跟随的宫女们心中喜悦,这要是说是她们回去告诉皇后说皇帝要杀人,皇帝会首先杀了她们,这也就是马皇后心地仁慈。 朱元璋岂能不知妻子的心思,但也就侧目看了一眼,哼一声道:“妹子,你可记得杨帆那小子?” 马皇后当然记得。 “重八,那孩子今年也才不到二十岁吧?”马皇后道,“我记得他是从元军控制区域跑过来的,人长得好看,文章也写得好……” “最主要的是,这厮,哼,他是北方人,咱现在要给外廷设置言官,南方人,尤其淮西浙东那帮人不能用!”朱元璋恼怒道,“可这厮不领情不说,你看看他,你看看这奏章,他对咱一肚子意见,咱说什么他都反对,这北方文人,跟咱大明,也不贴心呐!” 马皇后这才拿起奏章看了一遍,也看的直皱眉头。 朱元璋笑道:“怎么样,这厮果然不是个好人吧?可咱那好大儿不信,他不信他老子的判断。” “不对,”马皇后突然惊讶道,“重八,我看你这次判断错了,这个杨帆不会有人指使。” 朱元璋嗤之以鼻,没人指使他敢给咱上这么一道奏章,反对咱的《祖训录》? 马皇后摇摇头放下奏章道:“重八,要是有人指使,人家就不会上这么一封谏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上这奏折是有去无回,他不可能把性命都压上去,此人想做 比干呀!” “哼!他想做比干,难道俺是那商纣王吗?”闻言,朱元璋顿时不悦,虽然他相信妻子的判断。 “你自然不是那商纣王,但他身后应该没有人,要知道,咱大明刚建立,如今有的是想讨好你获取权力的大臣,多得是谄媚你讨好东宫的人,这个杨帆年纪轻轻,又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家难道会为了投靠某个大臣而得罪你,甚至得罪我和咱孩子?”马皇后劝道。 朱元璋本来就多疑,这下心里想的更多了。 对啊,这个杨帆的确是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却老成持重,咱就是看中他人才难得,才破格把他提拔到正七品吏科给事中的位置上的。 这对他也算是恩义无以复加吧? 那他何必要投靠别人,比如什么淮西功勋集团或者浙东文人集团? 朱元璋立即询问:“妹子,你说该怎么办?咱也舍不得一个人才就这么被杀啊。” 马皇后胸有成竹笑道:“这还不简单?你要想知道他后面是不是有人指使的,那就让他再上一道奏章,说清事情原委,看看到底是不是别有用心。” 朱元璋大喜,这下他心里就踏实了。 不错,是不是别有用心的人派来的,咱只要试一下就知道。 “那就让他在亲军都尉府大牢待着吧,有人会去问他的。”朱元璋笑道。 马皇后想了想,从奉天殿离开时,让人去给朱标传她的诏命,让他先到后宫来一趟。 朱标心中惊奇,此处暂且不提。 却说毛骧领了诏令离开皇城,一刻也不敢耽误便直奔杨帆家。 他知道杨帆的住处,皇帝对这些科道言官极其重视,亲自给他们选的居住处。 吏科给事中,对应的便是吏部,按说以朱元璋的性格,当然要让吏科给事中就近监视吏部尚书。 然而,这时候朱元璋还没有废除丞相制度,就算是掌握官员考功、升迁的吏部,也还是隶属于中书省的一个从属衙门,当今的吏部尚书詹同还没有资格被吏科给事中监视。 那么吏科给事中监控的是谁? 中书左右丞相! 杨帆的资历太浅,他还没有资格能力去监控当今的中书省左丞相李善长、中书省右丞相徐达。 那他负责监控的是谁? 中书省参知政事、进中书左丞、天子元从胡惟庸! 杨帆家就在胡惟庸府正后方,两家相距只有一条街,还不到三十丈! 站在杨帆家大门口,毛骧甚至都觉着皇帝早就想弄死杨帆。 他这个吏科给事中,监控如今风头无二的胡惟庸,以胡惟庸的性格和弄权习惯,他岂能不整死杨帆? 第三章 一心求死的杨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平和但极有力量感的声音道:“是亲军都尉府的毛指挥使吗,门开着,你等进来吧。” 毛骧一愣,不由心中升起古怪的好奇。 这个杨帆,他似乎是早就料到皇帝不会接受他的劝谏。 那他这是在干什么? 故意找死吗? 不错,杨帆就是故意找死的。 小小的一进院子里,毛骧上下打量着让他好奇又鄙夷的杨帆。 在毛骧眼里,杨帆身材高大,足有六尺五寸(明精工尺,一尺31.1㎝),面色白皙,目光湛然有神。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里衬,坐在门口随手波弄着火盆,显然是早就料到皇帝会派人来抓他。 不知怎么的,毛骧对这个人很不喜欢。 很巧,杨帆也很不喜欢毛骧,这个未来的大明朝第一任锦衣卫指挥使。 他并不是大明朝的人,而是一个来自21世纪的穿越者,但他不是普通的穿越者,而是一个有编制的穿越者。 在经历了穿越经典的泥头车组合,他被天道招募成了麾下穿越者大军的一员,然后扔到了这个元末乱世中来。 接着天道告诉他,只要他能改变历史走向,推进整个社会的进程,然后青史留名,他就可以获得巨额的奖金并退休回到原世界。 但如果发现穿越者试图倒行逆施,阻碍历史前进,那天道就会开除穿越者,并再派一個天命之子抹除穿越者。 当然了,天道作为一个良心的公司,还特意给杨帆买了保险,如果他因为意外或者在改变大明朝命运时被杀,那他就会获得理赔,带着一笔丰厚的保险赔偿金回到原世界。 这个标准是不能低于原历史的。 当然,自杀和买凶杀肯定不行,那属于骗保的…… 杨帆不想在这个时空定居,他想回到现代。 别的不说,他总得回到现代把浏览器里的浏览历史给消除了,要不然多丢人啊! 刚穿越之初,杨帆想着去改变历史,要想改变历史,自己就必须坐上朱元璋的大船,然后成为在明初有一定权势的人,否则没权没势你说的话都没人理睬,你还怎么改变历史轨迹? 杨帆很慎重,他用了五年的时间,先跑到应天府来投奔朱元璋,又利用这段时间学习了大量的明初知识,再用现代思维和历史常识推导出自己可以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情。 可惜想法与现实相距甚远,明初的猛人实在是太多了,直到大明将蒙元赶出中原,天下一统,他依旧没能立足高位,更别提改变历史了,故而杨帆放弃了,转身去研究怎么作死,这可不属于骗保哦! 刚好前段日子,朱元璋修好了《祖训录》,并着礼部将其刊印发了下来,杨帆也得到了一份,看到《祖训录》里面的内容,特别是关于分封藩王那部分,杨帆心里顿时有了个好主意,因而模仿后世海瑞给嘉靖上的治安疏,也跟着同样上了一份。 里面将朱元璋《祖训录》中给他那些子孙后代的“福利保证”批的一文不值,就差指着朱元璋的鼻子,骂他一声“大明要是被灭亡,那也是从你朱重八手里开始的”。 杨帆的文化水平肯定比不上海瑞了,但内容却更加的劲爆,故而他相信朱元璋看了一定大发怒火,直接砍了自己。 自己这可是为了大明朝的进步而死的,天道肯定会承担这个保险吧! 想着拿着天道给的保险金,自己在后世的潇洒生活,他的心里不由得美滋滋的,哪有一点害怕要死的样子。 但这实际情况好像与自己想的有点偏差,朱元璋并没有立刻砍了自己,而是让毛骧把自己抓进监狱,不过这也无所谓了,都是小事。 毛骧作为朱老板的亲军指挥使,都亲自上门来了,说明朱老板很愤怒,自己顶多在监狱里多活几天罢了。 想着,杨帆面不改色,毫不畏惧地起身跟恶贯满盈的锦衣卫的前身亲军都尉府军卒出门就走。 毛骧一路跟在身后,眼看出了杨帆所住的甜水胡同,前面忽然人喊马嘶,有铜锣开道的声音足足响了九次。 这意味着来的 是朝廷大员,声音代表着“官员军民人等齐闪开”,仅次于十一声的“大小官员军民人等齐闪开”的宰相和钦差的仪仗,乃是朝廷重臣、最起码要有中书省参知政事级别的官员才能使用的仪仗。 杨帆眯着眼睛往风雪深处一看,是胡惟庸,他负责监控的明初大臣。 “此刻正是胡惟庸下值的时间,此人跋扈,虽不知他什么时候拜相,但此时的胡惟庸,已经初步显露出权臣姿态,难怪朱重八容不下他。”杨帆微微一笑心想道。 他当然不可能对历史人物和事件记得那么清,也自然不知道等过几天当今的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要被罢官,胡惟庸就在今年七月中旬被朱元璋任命为中书右丞相,真正成为明初权臣。 不多时,胡惟庸的官轿过来了,还好,还不是八抬大轿。 但胡惟庸在经过甜水胡同的时候,下意识地揭起轿帘往里面看了一眼。 他岂能不知杨帆是皇帝派来监控他的,但眼前所见令他大吃一惊。 “亲军都尉府出动了?而且还是毛骧亲自出动?”胡惟庸骇然放下帘子,心中升起一万个惊恐之意。 监控他胡惟庸的吏科给事中被抓,而且就在他下值的时候被抓走。 这意味着什么? 是皇帝对他最近的一些越界行为起了杀心? 或者说是要让他胡惟庸放开手脚、不受控制和监控地针对浙东文官集团? 胡惟庸怎么想,杨帆不屑一顾,被带到亲军都尉府,毛骧才宣布皇帝对他的处罚。 “只是关押,不是杀了我吗?”杨帆一听,惊讶了。 毛骧站在高处冷冷道:“杨帆,圣天子虽然对你无礼之举发雷霆之怒,但念你年少,故只让亲军都尉府暂时收押看管,你可要体察圣天子好生之德,好生反省自己的一言一行。” 杨帆有些失望,你朱元璋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呀! 不过这根本抵挡不住自己一心求死,因而直接火上浇油道:“我只是为大明朝,为天下万民,劝谏陛下收回不合理的诏命,既无人指使,也从未拉帮结派出卖自身,指挥使可代杨某立即上报陛下,我欲为圣朝除弊事,并无私心杂念,若天子盛怒难当,可速杀我,无复多言。” 我都直接开口求死,如此飞龙骑脸,你朱元璋怎么也该下令动手了吧! 第四章 朱元璋:大半夜被气笑三次是什么感觉? 此言一出,毛骧愣了一下,他严重怀疑杨帆的脑袋被门夹了。 你也是皇帝身边待过几次的人,难道不知皇帝的本性? 他没有立即杀你,那肯定是太子甚至皇后娘娘再给你说情了。 可你在说什么? 还,还速杀你,你他娘的在内涵谁呢? “就你杨给事中忠心耿耿为陛下分忧,而我们这些追随天子多年的老臣都是傻子?”毛骧气愤道。 杨帆微笑道:“毛指挥使不要误会,杨某为陛下所看重,以白身拔擢为正七品官员,又进入科道言官体系,可谓是前途无量,我自当感谢陛下恩德,然陛下自登基之后,已忘了自己的出身,视天下百姓如奴仆,视整个大明如私产,杨某本一介白身,就该为天下百姓说话。” 为此,他再次说道:“你可去告知陛下,杨某无半分反悔之意,若不杀我,我还要上奏章!” 毛骧:“……” 于是朱元璋刚入夜被气的头疼。 他正在吃饭,马皇后亲自做的。 可毛骧来报,这个杨帆毫无半分悔过之意,而且,而且他还内涵我朱重八,他什么意思? “妹子,这下你可都听到了,这厮居然说自己要为天下百姓说话,他的意思是,咱,不,朕当了皇帝就不体恤百姓?朕给自己的儿孙留点吃的喝的,竟成了独夫民贼?”朱元璋气的大叫,“杀,给咱杀了他,今晚就杀。” 马皇后也惊呆了。 她想不通杨帆这是要干什么,你说什么不好,非要内涵朱重八忘了自己的出身?这不是火上浇油,让皇帝越发认为你是淮西功勋集团派来给他们要功劳的? 朱元璋就是这个意思。 他总觉着当年一起打天下的那帮兄弟都对他有意见,这个封国公,那个封侯他们还不满意,总觉得自己应该更进一步,于是对皇帝心怀不满啊。 这下可好,杨帆这么一说,朱元璋岂能不多想? 朱元璋干了一晚面汤,站起来呼呼喘着气,怪声大笑道:“好好好,这么玩是不是?毛骧,你去给这个孽障传诏,就说咱问他,咱怎么惹着他了,他就要阴阳怪气说咱忘了百姓。” 毛骧撒腿直奔亲军都尉府。 杨帆闭目待死,见毛骧又来,顿时怒道:“陛下杀伐天下,如今怎么如此不果决?毛指挥使,可是有奸臣阻拦?” 毛骧风中凌乱,整个人都傻了。 他怎么想都无法理解杨帆到底图什么,你还怪皇帝杀你杀得太慢了是吧? 行,咱给你添一把火! 于是毛骧以朱元璋的原话询问。 杨帆不悦道:“皇帝岂非昏聩!先给皇子们谋一餐一饮,又要给功勋集团增加食邑?陛下为天下共主,群臣从龙之功早已一一报答,为何还要增加食邑,为天下苍生增添苦楚?” 话说到这,杨帆毫不顾忌当今无人敢招惹的淮西功勋集团和浙东文官集团。 前者代表当然是徐达李善长这些人,而后者的代表便是刘伯温。 杨帆怒批:“功勋集团居功自傲,休要说在偏远地区,就是在天子脚下,功臣骄横跋扈,打死打伤人有多少?为何还要给他们增添食邑?难道要让他们和皇帝平起平坐吗?” 毛骧魂不附体。 杨帆又道:“至于追随皇帝平定天下,立国大明的浙东文官官僚集团,如今竟深陷朝廷党争,只晓得为自身谋福利。” 他大肆抨击道:“以我观之,当今朝廷之上,功勋集团可谓是‘禽兽食禄’,文官集团譬如‘朽木为官’;可怜天下苍生,历经蒙元残害,如今渴盼天朝甘霖,犹如婴儿之盼父母。当此之时,圣天子竟还要为这些已经陷入到争权夺利当中的官员增加优待,难道大明要效仿隋朝二世而亡吗?” 毛骧双腿一软,几乎是趴着滚进了奉天殿。 朱元璋吃过饭就回到奉天殿处理朝政,但今日马皇后一直陪在他身边。 一个小小的吏科给事中,如今恐怕要引发天大的动乱,她不敢放心。 果不其然,毛骧一路擦着泪抹着汗滚进奉天殿,吓得连话都 说不完整。 杨帆,好大的胆子,你这些话你敢说,可是我敢转告给皇帝? 朱元璋耻笑:“你也是咱身边的老人,还能被一个小小的杨帆吓成这样?站起来照实了说!” 毛骧不敢不说,甚至不敢不细说。 不片刻,奉天殿内传来朱元璋怒极而笑的恐怖大笑声。 这辈子,他见多找死的人,什么张士诚陈友谅,甚至元朝的那些皇帝大臣们,他们都是在他洪武天子面前找死的存在。 可他从没见过如杨帆如此找死的人。 他这是喷完了咱的儿子们,又喷陪着咱打天下的老兄弟们呐! “他真以为咱不敢杀了他?”朱元璋笑完了怒发倒竖嘶吼道。 他是马背上的天子,一发怒就是毛骧这种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也吓得慌忙跪在地上不敢喘气。 但马皇后好整以暇。 朱元璋怒视着她质问道:“妹子,这下你……” “我在想,此人连骂皇帝、太子、诸位皇帝,如今又骂遍了朝廷里几乎所有的大臣,那他到底是谁的人?”马皇后笑道。 朱元璋一愣,对啊,咱刚还在怀疑这厮是什么人派来的。 那他这是要干什么? 突然,亲军都尉府又有人来,是来给杨帆递奏章的。 朱元璋一看,一张脸气的黑红。 好像杨帆觉着嘴上骂了他们一顿还不过瘾一般,他居然还敢写了一道奏章,并要求亲军都尉府的人送到皇帝面前。 “咱,咱这是遇到魔障了,这是老天爷派来欺负咱得魔障!”朱元璋拿着奏章连拍三下,“杀,杀了他,毛骧你马上去,给咱杀了这个魔障,咱就不信他不怕死!” “且慢!”马皇后拿起奏章快速看了一遍,忽然指着后面的几句话道,“重八,你看。” 朱元璋本来不想看,可架不住马皇后说的有道理。 马皇后责问他:“难道人家说的不是事实,你这么多年最想得到的不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怕,对什么人都不客气的孤臣直臣,难得朝廷有这么一把让所有人都闻风丧胆的利剑,这不是你最希望的吗?” 朱元璋脸上的血气逐渐消退,可拿起奏章一看最后的几句话,他又一次放声大笑。 这一次,他真的被气坏了。 第五章 风波伊始 杨帆一心求死,自然不会有什么顾忌。 于是在奏章的最后,他毫不客气地说道:“一部《祖训录》,使皇帝子孙夺天下人之血汗而尤不足;增加功臣食邑,足以使皇帝‘轻徭薄赋’之承诺犹如废纸,而如今,朝廷之中,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这话说的极其不客气,朱元璋本就再一次暴怒了,何况还有一问。 “是故,臣有一问,敢问皇帝,如此三五十年,皇帝之子孙骄奢淫逸,功臣官僚朋党争权,而天下如鼎沸之时,陛下可有雄心再造大明江山否?若不然,谁可保证万民之中,竟不能再有以为百折不挠之洪武天子横空出世?” 朱元璋大叫三声,但这一次,他被马皇后摁在了龙椅上。 马皇后也有一问:“重八,若果真到了这一步,你还能打得动?徐达还能百战百胜?” “咱……”朱元璋张口就要否认。 他坚决不认为别人能成就他这样的丰功伟绩。 马皇后叹息道:“当年在义父麾下的时候,你我朝不保夕何等惶恐,若不是大将们拼死厮杀,如今哪有你坐天下的道理。” 朱元璋默然。 马皇后又道:“我倒是看出来了,这个杨帆恐怕是没有什么人指使他,我看啊,他就是一个一心站在百姓那边的官员,你不给他权力,人家不替你考虑江山永固,你要给了人家权力,人家当然要考虑自己的职责,这就是他所说的‘明臣职’,只不过,能不能正君道,那还要看你是不是明君。” 朱元璋一腔怒火,就被马皇后这么几句给说消散了。 想想也是啊,那杨帆又不是傻子,他为什么拼着一死要得罪这么多人呢? “咱也认他的话有道理。”朱元璋静下心来仔细看了一遍奏章,叹息道。 马皇后笑道:“这就是了,你看,唐太宗能容得下魏征,这才有了贞观之治,你不是想要建立一个比贞观之治还要兴旺发达的盛世吗,那为什么容不下一个说真话的年轻人呢?” 说到这,马皇后只用了一句话便安抚住了朱元璋:“你不喜欢那些成了精的文人,可要是敢说真话的,不怕让你杀头的人也被你讨厌,那就只能让那些马背上打天下的老兄弟帮你,帮咱儿子了。” 闻言,朱元璋沉默了,他这辈子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又岂能看不到功勋集团飞扬跋扈,文官集团陷于党争的危害。 可这些人是大臣,是有本事帮他安抚天下、帮他儿子坐稳皇帝宝座的人才,他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吧? 他总得让有本事有脾气但没野心的人帮他老朱家江山万年永固。 这个杨帆说话很难听,可人家的确没什么利益诉求。 这就是个不怕死的二愣子啊。 “那咱还跟他计较啥,算了。”朱元璋悻悻然挥手道。 “不,这小子纵有万古,横有八荒,把咱家和满朝文武都骂了个遍,连你这个皇帝也被他毫不客气地骂了一顿,不处罚怎么行呢!”马皇后笑道,“重八,我看咱们得对这小子认真点。” 朱元璋惊奇,你对这么一个二愣子还能怎么办? “那让他去前线帮徐达打仗好了,还怎么认真对待他?”朱元璋不满,“难道还想让咱把他当诸葛亮?咱是刘备,可他不是诸葛亮啊。” 马皇后莞尔笑道:“那就让他在亲军都尉府好好呆着,咱不杀他,也不打他,反而要好吃好喝养着他,没事啊,让咱儿子去打探打探他,他若是有真才实学,不但能提出问题还能解决问题,咱儿子就有了一个耿直的帮手。” “对,对对对,”朱元璋大喜,摩拳擦掌道,“妹子,你说这厮,这个杨帆他敢不敢劝说咱大儿赶紧造反?咱每天啊,就想着一起来,好大儿穿着龙袍站在咱面前说,爹,你退下,我想当皇帝,这个杨帆要是能把这件事办成,咱给他一个国公都没问题。” 马皇后失笑,但她知道朱元璋的心思。 这普天之下任何一个人敢说自己要造反,朱重八绝对马上弄死他。 可要是朱标说他想当皇帝,朱元璋第一个带头脱下龙袍,提前结束自己的统治 。 可这个杨帆不太可能干这种事。 马皇后可看得清楚着呢,这个杨帆,对他们老朱家的那帮子孙,意见可大得很呢。 两口子商量了大半夜,决定先把杨帆关在狱中,让朱标先去探探他的底。 朱元璋毕竟还是不太放心杨帆身后就真的没有人指使。 次日一早,没有早朝,朱标大早上到奉天殿来见。 朱元璋吩咐道:“把这个狂徒你给咱好好审一审,但不要用太子身份审问。” 朱标无语道:“可这个杨帆身后就不可能有什么指使者,早在洪武元年,他就从西安府跑到应天来,至今除了读书就是读书,根本没有和任何人有接触。” “你不懂,这些读书人奸猾,他们有的是法子暗中互相联络。”朱元璋哼一声冷冷道,“李善长是如此,刘伯温也是如此,他们和咱不贴心。” 朱标只好先告辞,决定中午过去问问。 他一走朱元璋也拿出昨晚亲军都尉府找来的杨帆的资料,上面详细记录了杨帆几乎每天的饮食起居和一言一行。 朱元璋找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杨帆跟任何人接触的证据。 他真的就像是一个孤臣一样,既不和功臣集团来往,也绝不和浙东官僚集团亲近,独来独往,犹如他朱重八当年抱着那个破碗走天下一般。 “魔障,这绝对是咱命中的魔障。”朱元璋骂道。 可虽然他很生气,但他很快给三省六部下达诏令,命“各衙暂缓执行《祖训录》,再好好地议一议”,这可把三省六部的官员们吓得够呛。 要说没有官员能看出《祖训录》里那一条条的危害,那存粹是自欺欺人,但即使看出来,他们也不会去说。 朱元璋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对官员是极其不信任的,若是有官员上书反对《祖训录》,朱元璋的第一想法就是有人串联想要反对自己,而不是去思考上书内容的真假。 这也是杨帆运气好,那一封奏折刚好被朱标看到,随后有赶来的马皇后才安抚住了朱元璋,否则他现在的坟头草恐怕早就已经有几米高了! 第六章 马皇后庇护的人? 就在朱标伪装成一个中书省官员去亲军都尉府的时候,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也得知了吏科给事中“上奏触怒天子”被亲军都尉府抓走的消息,而这个消息是胡惟庸告诉他的。 汪广洋可不愚蠢,年近七旬又是从乱世中走出来的老头子,那心眼多的跟莲蓬似的,岂能是个善茬。 洪武四年,汪广洋就从胡惟庸被任命为参知政事判断出皇帝对他们这些老臣不满,从那一刻起,他这个尚书省左丞相就做好了急流勇退的打算。 可如今他退不了,自从李善长辞职回家并负责修建中都,他汪广洋就成了大明名义上的宰相,尚书省右丞相。 如今已经是洪武六年正月,汪广洋正在考虑通过什么方式辞掉宰相,哪怕去边远地区当行省参政也行。 就在汪广洋在家琢磨的时候,仆从来报,胡惟庸到了府门外。 汪广洋惊骇欲绝,这个时候,胡惟庸找上门来,如果是为了公务还好,要是为了私事,那可就专门戳朱元璋的眼珠子了,但他又不能拒绝胡惟庸进来。 瘦瘦高高的胡惟庸一进门也没跟他客气,直接了当道:“右相可知,陛下设立六科给事中之用意?” 汪广洋怎么可能不知道,但嘴里却说道:“自当是为了江山稳固。” “好一个江山稳固!”胡惟庸讽刺一笑,道:“右相还真是精神得紧,不过昨日下值,本官看到吏科给事中杨帆被亲军都尉府的毛骧亲自出面带走,似乎是打入了死牢,等待审讯。” 汪广洋头皮一麻,也不回话,更不怕得罪胡惟庸这个心胸比李善长还狭窄的权臣,直接将其亲自送出了大门。 在他看来六科给事中的设立,反倒是皇帝不愿杀戮功臣的表现。 “如今陛下亲自下诏抓走吏科给事中,那就意味着,陛下很可能要动手了!”汪广洋心惊胆战。 家仆错愕:“这能说明什么?” 汪广洋轻哼一声,朱皇帝在登基之初就说了不愿如汉高祖一般,性复猜忌,而诛夷功臣之家,简单来说,就是兄弟们一起打天下,那自然要一起共享荣华富贵,更是发了免死铁卷。 有朱元璋这句话在前,淮西功臣集团也就越发的飞扬跋扈,而浙东的文官集团却想着争权夺势,这让朱元璋越来越不满。 不过此时的他也许还对打天下的兄弟有些感情,或者不愿意打脸自己当初说的话,所以还打算用正常手段解决问题,这才有了六科给事中这一官职。 “可如今吏科给事中被亲军都尉府抓走,那是十死无生的局面!”汪广洋哀叹道,“老夫没记错的话,此人可是皇帝心腹,比当年杨宪还要受信任!” 然而这么一个人被抓走,在汪广洋看来就意味着六科给事中的设置成了一纸空文,他们起不到监控外廷的价值。 那么按照洪武皇帝的风格,当这些常规手段不起作用的时候,他会如何解决问题? 杀人! 掀起一浪又一浪的案子,诛杀功臣! 惊恐之下,汪广洋顾不上原本考虑的辞职计划还有什么破绽,他当即授意自己的门生在御史台对他这个宰相进行弹劾,急不可耐要离开应天府了。 比起汪广洋的谨慎,胡惟庸只觉着机会来了。 离开汪广洋府邸后,胡惟庸直奔亲军都尉府,他此去就一个意图,杀死奉诏监视他的杨帆,为自己代替汪广洋任宰相树立威信。 可当他到亲军都尉府门外,所见一幕令他魂飞魄散。 一辆极其简朴,但上面雕龙画凤的大车,静悄悄的停靠在门外。 那是马皇后的銮驾,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借用。 这辆车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意味着马皇后亲自过来了? 胡惟庸心思灵敏,一眼便看懂了这辆车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用意。 马皇后来没来都不用深究了,这辆车出现在这里的意思,就是要让他胡惟庸这样的权臣长点脑子,别试图趁此机会对杨帆,对六科给事中下毒手。 换句话说,六科给事中,马皇后保定了,这个杨帆,马皇后也同样保定了。 当然这并不 代表马皇后对杨帆有多喜爱,她只是为了他们老朱家的江山,要保留六科给事中这一监控外廷的棋子。 所以胡惟庸不能不怕,甚至比看到皇帝的銮驾出现在此还要惊慌。 天下人都知道一个事实,洪武皇帝要杀谁,谁不一定就会死,因为还有个马皇后会帮忙说话。 可如果马皇后要杀一个人,不管你是谁,你都没活命的机会。 反过来说,马皇后要保的人,就算是胡惟庸李善长也别想残害,否则,皇帝会吃了你。 可惜,胡惟庸猜错了,来的并不是马皇后,而是太子朱标。 此时的他穿着一身中级官员的衣服,带着一肚子疑惑来到亲军都尉府时,忽然想起杨帆可是见过他的。 六科给事中,那可是皇帝给他准备的班底,每个人他都见过,现在要想隐藏身份,只能不显露真容,因而朱标让毛骧准备了一个斗篷,穿着斗篷走了进去。 监牢内,杨帆正百无聊奈,等着朱元璋下旨杀他,这时,毛骧走了进来,对着杨帆说道:“杨帆,圣上差人来问话,你要好好回答,知道不?” “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明朝,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没有任何人指使,陛下何必再让人来问询,只请速速赐我一死!”杨帆冷冷的说道。 他哪里不知道,朱元璋怀疑自己身后有人指使,最可能的就是淮西勋贵,所以才又找人来问询,却不知道,他做这一切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求死而已。 “好一个为了大明朝,为了天下百姓,按照你所说,当今陛下就是一个独夫民贼了?”这时,一个声音慢慢响起,里面夹杂着怒火,正是朱标。 朱标虽然很欣赏杨帆的直谏,但对于父亲朱元璋同样是崇拜不已,此时听到杨帆依旧大发猖言,他顿时有些愤怒,当即冷冷说道。 闻言,杨帆定睛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个带着斗篷的男子,虽然看不清他的面貌,但看他露出的官服,显然应该就是毛骧嘴里说的,皇帝派来询问他的官员。 第七章 狱中奏对 对此,杨帆却毫不在意,轻轻忘了他一眼,然后如同自娱自乐一般,慢慢说道:“自始皇帝一统天下以来,这天下已经变成了一家一姓的私产,无论是刘汉李唐,还是赵宋朱明,这天下,从未有过改变。 要说当今陛下是独夫民贼,那的确是冤枉了他,但他自登上皇帝之位那一刻起,就已经与天下百姓形同陌路,可他忘了,他的大明江山是这些百姓用命给他打下来的,而不仅仅是那些公侯。 陛下肆意加恩封赏,以整个大明天下百姓的心血供养这些公侯及其皇家宗室,可他却忘了,有朝一日,整个天下百姓供养不起他们的时候,将会如何?” 要说明朝灭亡的原因有很多,天灾,人祸数不胜数,但要说其中一点,那就是宗室,到了明后期,整个宗室子弟高达二三十万,朝廷税赋有一半都要供养宗室,使得朝廷财政全面崩溃,国库连老鼠进去都要饿死。 到了崇祯朝,崇祯皇帝更是要向大臣借钱发军饷,这再整个封建王朝都是不可思议的! 听到杨帆的话,毛骧顿时心惊胆寒,他怎么也没想到杨帆会如此的大放厥词,这些也是自己能听的吗?此时的他恨不得自己是聋子,什么也没听到。 “杨大人,你可是有些危言耸听了,以整个大明朝的能力还供养不起些许宗室公侯吗?”杨帆的前半段话让朱标有些心惊,但他的后半段话却让他不可置否,宗室公侯才多少人,以整个大明朝的收入,怎么可能供养不起。 杨帆很是无奈的看了看朱标,这人是没学过数学吧! 对于杨帆那异样的眼神,朱标有些不适应道:“杨大人,难道本官说错了吗?” “我给大人讲个故事吧!”杨帆并没直接回答朱标的话,而是说道:“古时候有一个很有能力的宰相,将整个国家治理的非常的好,国王决定赏赐他,但他又不知道赏赐什么,因此直接向宰相问询,你想要什么? 宰相听后,画了一个64方格,然后告诉国王说,陛下,请您在第一个小格内,赏我一粒麦子,在第二个小格内给两粒,第三个格内给四粒,按照这样的比例关系,摆满这64格的麦粒,然后把这些麦粒都赏给我,国王一听,认为这区区赏金,微不足道,于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这个宰相真是好官呀!为了不驳斥国王的面子,就随便意思了一下要点赏赐。”朱标闻言,很是赞赏道,若是大明朝的官员如同这宰相一般,那整个大明朝都将成为乐土。 “呵呵!好官。”杨帆冷冷一笑,然后说道:“大人可知道,这宰相最后的下场如何?” “如何?” “国王直接把他杀了!” “昏君,这简直是昏君!”朱标有些惊骇,在他看来,如此宰相简直是梦寐以求的,国王竟然把他杀了,这简直是昏君。 “不!这个国王是个明君,因为他发现,按照宰相的要求,就算整个国家的粮食都兑换不了他许下的诺言,所以他只能把宰相给杀了。”杨帆继续说道。 “不就是几粒麦子吗?整个国家的粮食怎么可能放不满?”朱标不敢相信的问道。 “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找户部官员算算,看看到底是不是几粒麦子的事?” 朱标自然不相信,当即招来了毛骧,让他出去找户部官员计算,而毛骧巴不得马上离开,他可不想再从杨帆嘴里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了。 待毛骧走后,朱标坐在那里,没有说话,他是个聪明人,杨帆故事里的麦子,他自然听懂了隐喻,但他有些不敢相信,以后的大明宗室真的会膨胀到如此地步,连整个大明朝都供养不起吗? 见朱标沉默了,杨帆却不愿意停下来,他是来求死的,因而继续又加了一把火道:“这位大人仅仅觉得臣反对陛下的《祖训录》,只是因为陛下以整个大明朝百姓之血汗供养宗室公侯的原因吗?” “难道不是吗?” “自然如此,但不仅仅是这个原因。”杨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臣反对《祖训录》是因为陛下分封藩王于诸地,特别是九大塞王,手里更是握有重兵,如此下去,几代之后,中央朝廷与藩王必有一战。” “大胆,你竟敢挑拨朝廷与藩王之间的关系?”朱标怒叫道,这些藩王可都是他弟弟呀! “还用挑拨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诸位塞王在各自领地权高位重,手里又握有兵马,你说哪一位皇帝不会忌惮,不会想着削藩,当今陛下和太子殿下看在血缘的份上可以忍受,但几代之后,血缘关系会慢慢变淡,后面的皇帝可能做到吗? 不能做到的,他们会想着削藩,而塞王们拥有自己的兵马,会坐以待毙,任凭朝廷削藩吗?最终双方迟早都有一战的,到时候无论谁胜谁败,苦的都是天下百姓。” 杨帆说着,眼角不自觉的流下了眼泪,他想起来后来朱棣的靖难之役,整个山东都被打成了白地,他是成功了,更是功成名就,成为了史书上的永乐大帝,可是那些牺牲在战争中的百姓,何其无辜!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看着杨帆眼角的泪水,朱标沉默了,再也说不出话来,此人真的只是一心为百姓。 他知道杨帆说得是对的,朝廷未来必定会削藩,而藩王肯定会反抗,大战是在所难免的,可他不认为藩王能战胜中央朝廷,这皇位终究还是会在他朱标一脉继续传下去,所以即使有所膈应,但他也无所谓,而且这规矩是他老子制定的,他根本没法反对。 “陛下是马上皇帝,他不知道这些吗?他自然知道,但他依旧是那副老农民思想,想着什么好的都给儿孙,即使后面削藩,反正不管谁赢了,这皇位依旧是他朱家的,至于那些死在战斗中的百姓,自认倒霉呗!还能如何?” 杨帆有些讥讽的说道:“陛下自登基后,早已忘了他曾经也是那些自认倒霉的百姓中的一员,而臣本是一介平民,虽居此位,但依旧想要为他们说话,故而才上此奏对。” 也许是被杨帆的话语震惊到了,过了好一会儿,朱标才幽幽的说道:“你……你难道真的不怕死,不怕陛下杀了你吗?” “臣自然怕死,但司马公曾经说过,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臣为天下百姓而死,死得其所!”杨帆正义凌然道。 “你……还真的是一个直臣呀!”朱标没法说话了,只是这一句表示自己的感慨! “多谢大人夸奖!” 第八章 这大明注定要亡的呀! 一阵沉默之后,过了一两个时辰,只见毛骧快步的走了进来,脸色有些苍白的在朱标耳边说了些什么,随即只见朱标顿时大惊失色。 杨帆一见就知道毛骧说了什么,但他依旧毫不在意道:“大人,之前我所说的没错吧?”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结果了!”朱标的语气中充满着不安。 “这实际上是很简单的数学问题呀!” “数学问题?”朱标有些疑惑。 “不错!”杨帆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陛下在《祖训录》里面把宗室分为了八等,亲王一万石、郡王两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辅国将军八百石、奉国将军六百石、镇国中尉四百石、辅国中尉三百石、奉国中尉二百石,这些固定俸禄都由国库支出,以确保陛下的子孙后代都不会饿肚子。” “这又何数学有何关系?”朱标依旧疑惑。 “可是陛下却忘了,儿生子,子生孙,子子孙孙繁衍无尽。”杨帆冷笑着道:“除却已经去世的九皇子外,当今陛下有子十二人。 十二人中,除掉太子殿下,有十一位皇子需要分封为亲王,按照陛下所定下的宗禄,亲王岁禄一万石,这里就需要十一万石。” “只是十一万石而已,我大明朝还是养得起?” “如果只是这么点,整个大明朝自然不在意,但想来陛下也希望宗室繁衍生息,各位皇子多子多福,我就以每位皇子有五个子嗣来算,除去继承亲王爵位的世子外,还有四十四位郡王需要朝廷供养。 郡王岁禄两千石,四十四位郡王就需八十八万石,加上十一位亲王的十一万石,这第二代宗亲所需俸禄也就九十九万石,连一百万石都达不到,这对于我大明朝的岁入来说,依旧是微不足道。 接下来就要算第三代宗亲了,依旧以亲王郡王有五个子嗣来算,第三代宗亲也就两百七十五人,第四代宗亲一千三百七十五人,……到了第十代宗亲有两千一百四十八万多人。” 闻言,朱标惊呆了,刚才只听毛骧说了一下结果,他虽然惊讶,但直观却不是那么强烈,此时经过杨帆这么一算,这宗室子弟的人数简直是要人命,别说第十代的两千多万人,就算第九代的四百多万宗室,大明也养不起呀! “当然,这计算肯定有夸大成分,其中有被除爵的,还有死掉的,我就算他个一百万人,还剩下两千万人,以最低的两百石来算,这就是二十多亿,大人觉得整个大明江山能养得起吗?”杨帆的话毫不留情的撕下了那掩藏的面纱。 “这……”此时,朱标额头冷汗直冒,二十多亿的宗室俸禄,就算把大元朝的收入加在一块也不够,这样庞大的宗禄,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认知。 “而且大人别忘了,国库不仅要发宗室的俸禄,还要负责赈灾,兵饷,官员的俸禄,你觉得够吗?” “啧啧,举一国之岁入,耗数千万之民力,而仅供养皇室宗亲一族!” “你们说,这天下百姓,能够供养的了多久?!!” “当皇室宗亲那一二十亿石的宗室供养俸禄,以及天下文武百官千百万石的供养俸禄,还有大明数十万士卒的供养俸禄等等。” “齐齐化作三座巍峨大山,重重压在百姓头上!!!” “压得百姓喘不过气,翻不了身,甚至就如昔年陛下少时那样,父母辛勤一生,最后却连副棺材都买不起的时候。” “大人你说,这天下百姓,又能够忍耐得了多久?!!” “十年?!!” “二十年?!!” “还是三十年?!!” “亦或者四十年?!!” “这样的皇室宗亲,这样的朝廷百官,这样的大明王朝。” “在两百年后会不会有另外一位如同陛下一般的百姓,最终忍无可忍,一怒之下,揭竿而起,手执屠刀,直指大明?!!” “将那数百万的皇室宗亲、天潢贵胄,屠之如猪犬?!!” 杨帆淡漠无情的话语回荡在监狱之中。 “够了,别说了!”朱标大叫着,直接站起身来,他彷佛看到一群群头缠着红巾,手里 挥舞着锄头,农具,木棒的人,怒吼着,奋不顾身的冲向了大明朝,他怎么也没想到刚刚初生的大明竟然潜藏着如此大的危机。 朱标出生的时候,朱元璋依旧在打天下,因而他也看到了在大元朝的治下,易子而食,荒野处处都是白骨的场景。 他不敢想想,在两百多年的大明朝也会出现如此同样的场景,到那时,恐怕有跟父皇一样的人举起刀,向他们这些天皇贵胄询问,为何不给他们一条活路吧! “大人这下知道,我为何要反对陛下的《祖训录》了吧!这是给大明的取死之道。”杨帆却是毫不在意。 “《祖训录》里有着如此大的弊端,满朝公卿难道没看出来吗?” “呵呵!他们当然看出来了,不说别的,就说宣国公,从陛下起义开始,宣国公就管着后勤粮草这些,他会算不出来吗?但他不会说,当初舍命一起打天下,就是为了子孙后代,如今功成名就了,还不能安享荣华富贵吗?还有刘伯温,号称算尽一切,他不会计算吗?只是为了私利罢了!”杨帆冷冷说道。 “该死!该死!他们这些公卿与国同休,大明朝灭亡了,他们又能落到什么好?”朱标愤恨道。 “与国同休,说说罢了,等下一个朝代来临,他们依旧可以换一个面目,重新做人,唯一没有退路的就只有皇室而已。”杨帆说着,想起了满清入关,一个个争相着剃发,其中多少不乏这与国同休的大明公卿呢! “先生既然能提出来,相比肯定会有解决办法,还请先生教我,标感激不尽!”此时的朱标再也顾不得掩饰身份,快步走上前来,对着杨帆询问道。 “额!太子殿下!”杨帆身为吏科给事中,自然见过朱标,此时发现眼前之人的身份,有些惊骇,但随即也想通了,问询这种事,朱元璋肯定不可能随便交给一个官员,太子朱标的身份正适合。 “很简单呀!把我杀了就行。”杨帆却懒得理会,只是一心求死道。 朱标惊愕道:“先生这是何意?” “当解决不了问题时,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天子自会解决提出问题之人,此乃古来常有之事,而且我所说的,即便要发生,也是一两百年后,那时候陛下和殿下早已作古,何必管那些,朝代更替是历史的必然选择。”杨帆淡然道。 朱标默然半晌,苦笑着说道:“先生所说不错,朝代更替是历史的必然,然其他人都有退路,我朱明皇室却没有任何退路,标愿尽自己所能延续我大明朝。” 闻言,杨帆有些沉默了,他望着这个最可惜的太子,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九章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离开监牢时,朱标虽然满脸愁容,但他还是对着毛骧警告道:“毛指挥使,这杨帆乃是安邦定国,济世经时的大才,他若出现任何差池,后果是什么,你应该明白?” “卑职明白。”毛骧吓得慌忙跪下,点了点头。 “至于刚才狱中的对话……” 朱标还没说完,毛骧连忙道:“卑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听到过。”杨帆说的那些话简直是大逆不道,他要是传出去了,小命难保。 “很好,你是个明白人。”说完,朱标上了马车,直接向着东宫而去,他要亲自将自己与杨帆的对话整理出来,递给朱元璋,这关乎着整个大明的江山社稷。 见朱标走了,毛骧顿时松了口气,这任务实在是太惊险了,下次别叫他了。 一夜未眠,朱标终于在天亮之前将这《狱中对奏》整理出来,然后匆匆的送往奉天殿。 朱元璋早起批阅奏章,一进奉天殿便看到好大儿靠着台阶正在打盹。 这可把他心疼坏了,连忙脱下龙袍给朱标盖在身上,顺手拿起朱标手里的奏章,嘴里冷笑道:“咱就不信,咱好大儿亲自去责骂,这厮还敢这么大胆,哼,咱偏不饶恕你的罪过。”他还以为朱标是急匆匆给杨帆代转认罪书呢。 可打开奏章一看,朱元璋浑身出了一身冷汗,又气又怒又恐惧,竟然小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为了子孙后代不饿肚子,却将整个大明埋进了深渊。 二十亿岁俸,别说现在的大明国库,就算把大明国库乘以几十倍都不可能有。 神情恍惚之中,朱元璋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他,一个和他年轻时一样,走投无路,无衣无食的乞丐流民,朝他怒吼,质向大明为何不给他一口饭吃,一件衣穿? 然后不待他回答,那乞丐流民便已经拿起了刀,举起了义旗,正如他当年攻陷元大都,推翻大元朝一般,攻下了应天府,掀翻了大明朝。 第一次,朱元璋感觉到无比的疲惫,他坐了下来,靠着好大儿,头脑里空荡荡的,大半天都想不起来自己应该干什么。 这可把马皇后吓坏了,慌忙跑出来一看,竟然看到朱元璋那如同斗败了的公鸡的模样,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即使之前朱元璋打了败仗的时候,也不会出现这副模样。 “重八,你怎么了?”马皇后很是关切的问道。 “妹子,咱怎么也没想到,我只是为了子孙不饿肚子,却将整个大明朝推向了深渊。”随即,朱元璋将杨帆对朱标说的话斗将给了马皇后。 作为跟朱元璋一起打天下的贤内助,马皇后听完同样一惊,随即有些疑惑道:“重八,这杨帆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若真有这么大的弊端,那些公卿怎么会看不出来,刘先生,李先生怎么都没跟你说过?” “呵呵!他们自然看得出来,但就像杨帆所说,满朝公卿皆为私利,即使大明朝灭了,他们还可以选择投靠下个朝代,唯有我皇家,没得选择。” 朱元璋冷冷说道,以前他只是觉得这些人有些许私利,这都没什么,但却没想到,这些人都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在看到他的《祖训录》时,不知道怎么笑话呢! 两人之间的对话将朱标也吵醒了,他站起身来,对着两人行了个礼,正想说什么,朱元璋却直接打断了他道:“标儿,奏折上所说的,我都知道了,你可想到有何解决办法?” 朱标沉吟了一会儿,欲言却又止。 见状,马皇后当即让周围所有人退下,然后说道:“标儿,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父皇,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这是朱标昨晚上一边写奏折,一边想出来的对策。 “你可知道,你这话说出会造成什么后果吗?”闻言,朱元璋神情一凛,然后深深的看向朱标道。 对此,朱标深吸了一口气道:“儿臣自然知道,此话一出,在宗亲里面,我再无立足之地,就算众兄弟,也会恨上我这个大哥,但是为了整个大明朝,儿臣甘愿如此。” “呵呵!仅仅是宗亲吗?”朱元璋冷笑着道:“连带勋贵,你同样也得罪了?” “勋贵?”朱标有些好奇,这一层他暂时还没想到呢! “宗亲五世而斩,那勋贵要不要,你要知道,勋贵在国库的岁俸并不比宗亲少,他们也是与国同修的,但要是斩了勋贵的富贵,那些勋贵还会为我大明朝卖命吗? 要知道,他们如此卖命去打仗,为的就是子孙后代,难道辛辛苦苦打了一辈子的仗,五代之后,子孙后代连那些平民都不如吗?你可想过其中的后果。”朱元璋语重心长的说道。 听到朱元璋的话,朱标露出羞愧的神情,道:“都怪儿臣考虑不周,但难道我们就坐视大明朝在两百年后灭亡吗?” “自然不是。”朱元璋摇了摇头,露出杀伐果断的样子道:“有父皇在,那些勋贵还起不了什么浪花,但不到最后一刻,父皇不愿意这么做,这些都是跟着我一起打天下的兄弟。” “重八,你当初登基的时候可是说了不会学汉高祖那样对待功臣的,要学唐太宗。”马皇后连忙劝诫道。 “若是真有办法,咱也不愿意如此呀!”朱元璋叹了口气。 “父皇,要不我再去询问一下先生,他提出这个问题,肯定有解决办法,之前他所说的求死之言都只是气话罢了!”朱标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哼!气话,他就是想让咱去求他,你说说,他只是个白身,就是在太学念过几天书,咱让他当了吏科给事中,这要在以往,哪个皇帝会这么恩宠一个年轻人,可是此人非但不感恩,反而想让咱去求他,做梦!没有他杨屠户,咱就只能吃带毛的猪吗?”朱元璋气哼哼的说道。 见状,马皇后笑了,你洪武皇帝也会有跟年轻人怄气的一天,不过朱元璋嘴里再也没提要杀杨帆之类的,这人算是保住了,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见到朱元璋如此,朱标也同样松了口气,然后一夜未睡的他在朱元璋的催促下,赶忙回东宫休息去了。 第十章 送上门挨打的朱棣 这边无事,但在另一边,听说杨帆两道奏章,让皇帝怒不可遏,连带马皇后都没心思做饭,好大哥一早上居然去补觉,这可把一个人给惹怒了。 皇城文华殿后,曾经作为教育皇子的文华堂,即大本堂门口,风雪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颇为雄壮的少年。 值守禁军连忙参拜:“参见燕王殿下。” 少年正是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嫡子,皇四子,封爵燕王的朱棣。 今年已十三岁的朱棣人高马大身材颇为魁梧,在朱元璋的所有儿子中,唯独只有他最像朱元璋的英武魁伟,当然,也只有他有朱元璋的一身好武艺。 朱棣疑惑地抓了下头发,问值守禁军:“我大哥今日怎么没来?” 禁军道:“太子殿下正在奉天殿。” 朱棣一头雾水,他可太知道朱标是个什么人了,根本不可能荒废学业,那还有有什么事让他在一定会读书的时候不读书? 他刚才可是去东宫看过了,几个太子老师和伴读都在那边上课多时了。 带着疑惑,朱棣悄悄试图去奉天殿看看,那里不是他敢随意出入的地方。 哪想没走到半路,几个尚膳监的内侍便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 “原来是一个官儿气坏了他们?”朱棣嘀咕,“咱怎么不信呢。” 内侍恼火道:“殿下哪里知道,这官儿年纪不大,胆子不小,连皇爷都敢骂,皇爷气急了,可对他却没法子。” 嚯哦? 朱棣先是一愣,然后火了。 他自忖就他那个老子,心里虽然对他这个皇四子也不是特别关注——至少不如关注太子那么关注,但那毕竟是他朱老四的老子,他得给他老子报仇。 更何况,朱元璋对他这个儿子不咋样,可他老娘对他好啊,大哥也对他好啊,他们被骂的没办法揍那个官儿,那他作为儿子,作为兄弟,他得想法儿。 于是朱棣先溜达着假装若无其事去了一趟后宫,大略问出事情的大概原委,然后,他悄悄偷了马皇后的一道皇后敕令,撒腿便先跑回了自己的燕王府。 自封爵燕王以来,他只能生活在燕王府,虽然也算是在皇城,距离皇宫也就一步之遥,但这里毕竟只是个王府。 朱棣原本对此很抱怨,今天他觉着很方便,这要是在皇宫,他哪来机会偷偷跑出去找亲军都尉府啊。 换上一身便于打架的便装,外头套上亲王常服,朱棣直奔亲军都尉府。 于是傍晚时分,杨帆慢条斯理正在吃毛骧让人从外头买来的四菜一汤,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外头有个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大骂道:“好个泼贼,咱今天打死你。” 谁? 杨帆抬头往外看去,只见朱棣怒冲冲手提亲王服,另一只手提着跟短棍,后头跟着一群慌不择路的亲军校尉,一路从外头杀奔进来。 杨帆认识朱棣,朱棣封王的时候,朱元璋命正在太学读书的杨帆和其他人都去观礼,那时候,杨帆还考虑能不能被挑中当朱棣的伴读。 他见朱棣怒气冲冲,心里倒也不紧张,只是十分失望,为何朱元璋还不派人来赐死? 于是杨帆站起来拱拱手淡淡道:“燕王殿下身为皇四子,应当……” “咱就是奔你来的!”朱棣一转身,将一群人全轰了出去,他反锁了监牢的大门,提着棍子过来喝道,“你这厮咱知道,两道奏章,气得咱父皇直跳脚,咱大哥不敢睡觉,你不是好人,咱要打你。” 朱元璋和朱棣在平时说话可没那么多“朕”“寡人”之类的,朱元璋自称往往都是咱,朱棣显然受他的影响。 杨帆哑然失笑,摇摇头道:“你虽是亲王,却没有责罚大臣的权力,当然,你若敢打死我,我绝不还手。” 啥? 朱棣先是被这话说的愣了一下。 咱打死你,你不还手,但咱打你,你肯定还手? 他上下打量着杨帆,这厮是个文质彬彬的大个子,可他行事怎的如此强硬? 而且,打大臣? 朱棣真不敢,朱元璋会打死他。 刚才进门的时候 他还在琢磨,我朱棣打一个大臣要挨揍,可若是和大臣互殴,皇帝总不能还责罚了吧? 于是此刻一听杨帆居然敢还手,他心里顿时有三分佩服,同时还有七分不服。 朱棣口中说道:“你这厮是个狂徒,比咱胆子大,咱服你,但这顿好打你要受着,咱不打死你,打你个半死不活,大不了让父皇打断咱的腿。” 杨帆脸色一沉,他可比谁都知道朱棣是个什么人。 这厮少年时代也是个混子,说打人他真的敢打人。 那怎么办? 杨帆眼看着朱棣摆出了军中格斗的架势,情知今天不打一架过不去。 忽的他心中一震,暗暗笑道:“把朱重八的儿子打一顿,打他个鼻青脸肿,打他个皮开肉绽,这算不算教育皇子?算不算为大明做贡献?如果算,被朱重八干掉,那也不算骗保了!” 想着,杨帆高兴之极。 然而朱棣却吓了一跳,他看到杨帆脸色先是一阵阴沉,然后居然狂喜,同时活动起了肩膀。 “这是要揍咱朱老四的架势呐!”朱棣欣喜。 他可不是什么讲武德的人,手里的短棍迎面先砸了过去,同时心中暗忖道:“这厮是个文官,他总不能武艺太好吧?” 那不是,为了让杨帆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天道给他的设定可是天降猛男! 武有八极定乾坤,杨帆看着文文静静的,可他那一身八极拳造诣,那可真不比当代的那些猛将差。 而且他个头高,穿越的时候被天道改造的身体力量极大,加上他四肢修长,打个比方,他就是挥舞着青龙偃月刀策马奔腾的关公。 朱棣武艺不错,可他怎么比得上杨帆? 于是,一个凶狠的铁山靠,朱棣整个人顿时飞起来。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地落了地,还没来得及考虑“这厮怎的如此能打”,劈头盖脸的巴掌就自上而下落下来。 朱棣啊的一声大叫,慌忙捂住脸面,却丝毫挣扎不得。 而监牢外,一群亲军都尉府的校尉们都看傻了眼。 这位六科给事中出来的文官,他怎的如此残暴而凶猛? 他怎么连皇子都敢打? 为何不敢? 第十一章 咱好想弄死他,可咱不生气是怎么回事? 杨帆一顿巴掌下去,朱棣只有抱头防守的份儿,哪里有反击的力气。 打了约莫有七八十下,杨帆摁着朱棣喝道:“殿下,你可服了吗?” 朱棣慌忙从手指缝里看他,你疯了? 身为臣子,而且是明知道自己是臣子,却把亲王摁在地上一顿狠揍,揍完了居然还敢问服了没有。 你怎么如此霸道? 于是,愤怒的朱棣厉声道:“打死咱,咱也不服你!” 好,继续揍! 杨帆捡起朱棣带来的短棍,将朱棣翻过来摁在地上,照着屁股连着十几下,打完了再问:“殿下,可从微臣一番苦心中,体会到什么了吗?” 我踏马…… 朱棣被打的疼痛难耐,眼看着都快哭出声来了,却被这句话气得哭声眼泪全都憋了回去。 他使劲蹬了一下腿,骂道:“咱死活也不服你,有种打死咱!” 杨帆点点头,挥舞着短棍又是一顿狠揍。 这下朱棣不哭都不行了,这厮缺德啊,他哪里都不打就往肉多的地方打,是个人就受不了啊。 于是不知被打了几百下,朱棣哇的一声,终于嚎啕大哭。 可令他傻眼的是杨帆竟然喝道:“燕王殿下,你明知道是错的还敢去做,事后也不承认错误,这是谁教你的道理?” 好嘛,又是一顿狠揍。 朱棣实在被打的没办法了,只要咬着牙不敢哭。 杨帆震怒:“燕王殿下,做错事不知悔改居然还想咬牙死不承认,这是什么人教你的道理?”说着又是几十下狠揍。 朱棣惨叫一声接一声的,终于看着那反锁着的监牢大门哭道:“咱蠢,帮手都丢在外头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被揍得更狠了。 杨帆怒道:“你身为皇四子,大明燕王,以皇帝之意,将来必定要去护卫边疆,莫非到了战场之上你吃了败仗,才会想起自己战前没有做好兵力部署?家国天下之一隅交代你的手里,万千百姓身家性命托付于你之手,你就是这么报答家国天下黎民百姓的?!” 这顿打,朱棣终身难忘。 这个杨帆,他是真不怕被杀头,真敢下毒手打啊。 等毛骧闻讯慌忙赶来的时候,就看到朱棣哭哭啼啼抹着眼泪,规规矩矩站在杨帆面前,带着一点少年人吃了亏不服气的别扭,却带着一多半被打服了的佩服,乖乖听杨帆站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圣人云,夫子曰”。 这,这可如何是好? 杨帆瞥了一眼毛骧,对朱棣说道:“你今日之举问题不单单在你,实在是皇帝不正君道,而微臣也没有做到明臣职,你且回去,微臣自然会给皇帝上书说明此事,你已领了罚,不可再一次受罚。” 朱棣错愕,你打了亲王的屁股,几乎等于打了皇帝的脸,你还敢给自己揽责任? “不是,嘶——”朱棣龇牙咧嘴吸着气问道,“先生,你图啥?” 杨帆正色道:“圣人云,天下为公;庶民尚且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臣出身圣人门下乎?今日之事是非对错,不过是臣要明臣职而皇帝昏聩,故此臣被亲军都尉府下狱。 至于燕王殿下此来,既是天子没有教育好皇子,也是群臣没有起到良好的督导作用,故此罪责不止在于殿下。” 说着,杨帆指着朱棣的屁股说道:“而如今殿下既然吃了苦头,又是少年,岂能再担当剩下的罪责?这是皇帝作为父亲不称职、微臣作为臣子没有良好的手段而造成的结果,自该皇帝与臣一起担当。” 朱棣倒吸一口冷气,心里那点恼怒痛恨刹那间不翼而飞。 他拉着杨帆的手油然赞叹说道:“杨先生,咱见过太多硬骨头好汉,可敢于招惹咱那个爹,还敢再三招惹他的,你是头一个,咱不恨你。” 杨帆微笑:“殿下若敢再犯,臣还是要下狠手的。” 朱棣立马摇头,我又没病,招惹你这种狠人干什么? 杨帆吩咐道:“站在那干什么?燕王殿下既受过了惩罚,自当送回天子身边敷药修养,莫非尔等亲军都尉府官兵,竟然要眼睁 睁看着天家子出问题?” 毛骧恨声道:“杨帆,你若不死,天理难容!” “谢谢,请快点。”杨帆点点头,“取笔墨来,皇帝没有做到当父亲的本分,臣子须当告诫。” 毛骧腮帮子一鼓,再也没敢在这种人面前放狠话。 他是真不怕死,真不怕朱皇帝。 朱棣也惊呆了。 打了咱,还要去告诉咱老子,你儿子犯了错,你也要负责任? 这是个狠人,不,这是个天人啊! 他就是想不通,这人到底图啥? 于是被亲军都尉府的官兵抬着到了奉天殿,朱棣抢先往地上一趴,大声道:“爹,娘,大哥,这是我自己去找打,跟人家杨给事中无关,不能处罚他。” 朱元璋正看着奏章,对照洪武五年的全国财政收入和洪武六年的财政支出预算头疼,哪想到毛骧派人来禀报说,杨帆在牢里把燕王朱棣给打了。 朱元璋本来也没太在意,那就是个愣头青,不,那就是个混世魔王,朱棣也是个小混世魔王,他们打起来又能怎的? 而且,朱元璋心里也在暗喜,他可知道他那个儿子有多能打,说不定,这小子今天能给咱出口气。 他万万没想到,朱棣被抬着送回来。 这一刻,朱元璋人麻了。 他绕着朱棣转了一圈,一看那屁股上面的伤势就知道杨帆没下死手。 行,至少还知道不把人打死。 “可这下手也太狠了啊,怎么把孩子打成这样?”马皇后过去一看,也看出杨帆没下死手,她可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女中豪杰,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所以再一看那伤势她心疼的掉眼泪。 朱标早就哭成了泪人。 他是真心疼自己的兄弟,眼看被打成了那样,他心里也有些怨愤。 毛骧添了一把火:“陛下,此贼还有奏章!” 朱元璋一声大叫,捂着太阳穴都想逃跑。 他发现自己如今有一个强烈的“杨帆综合征”,只要听说杨帆上奏章他就头疼。 魔障,这魔头确实是咱老朱的魔障! 第十二章 小杨大人威震应天啊! 毛骧那不怀好意的一句话,朱元璋没在意,可谁知朱棣竟怒气冲冲爬了起来,毫不客气地踹了毛骧一脚,怒睁双眼呵斥道:“毛指挥使,你是杨帆说的‘不明臣职’,不愿意帮助皇帝‘正君道’的奸贼吗?” 毛骧可不怕他,但朱元璋大为震惊,人家打你,你还给人家说话? 朱棣又趴在地上,瓮声瓮气地道:“咱去找人家打架,哪能不让人家打咱,咱将来去打蒙元人,总不能让人家站在那让咱去打,何况,打不过人家,被打了,不算什么丢人的事。” 朱元璋十分错愕,马皇后都怀疑这个混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 挨了打还服气的事儿,朱棣可是从来都不干的。 朱元璋试探着问道:“咱给你把人叫来,你再打过?” “我打不过不丢人,打不过找爹才丢人,”朱棣恼火道:“何况,此人连咱爹都不怕,还怕跟咱当众再打一架?等休息好了,我自会去找他说话,嗯,说话。” 朱元璋只觉着太阳从西边升上来了,他让马皇后先带着朱棣去敷药,自己跟朱标说:“老大,老四怎的了?” 是啊,朱标也一头雾水,老四这次怎么了? 他可是个凡事先用拳头讲话,讲不通也要想办法讲通的莽汉子,这次怎么还“休息好再去说话”了呢! “不过杨帆下手也太狠了,老四还是个孩子,怎能下如此重的手呢。”朱标埋怨道,“爹,应当下诏训斥杨帆。” 朱元璋胡子一翘:“有用?算了。” 再翻开奏章,朱元璋长叹一声。 魔障,这个杨帆绝对是老天爷派来折磨咱的魔障。 他打了咱的儿子,回头还条分缕析地给咱上了一道奏章,将朱棣偷皇后敕令骗开亲军都尉府的大门到挨揍的过程完整地叙述了一遍,当然,偷敕令肯定是打着朱棣问出来的。 这其中包括他一边打咱儿子,一边问的哪些问题。 最后,这个可恨的混世魔王,他居然还敢问咱堂堂洪武皇帝“陛下可明君道、正君道了吗”。 朱元璋不想和杨帆生气了,他发现生气不值得。 那就是个一心找死的魔头啊,咱能宰了他? 深夜,朱元璋思前想后忽然觉着不对。 老四的武艺他可知道啊,那可是个很能打的小子,一般的精锐士兵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这个杨帆怎么能打得过他,而且看样子完全是摁在地上一面倒地狠揍的? 朱元璋顿时心头起了阴霾,他感觉杨帆是藏了一手。 他想做什么? 马皇后就知道朱元璋会这么想。 看着朱棣敷上药在后宫里睡了,马皇后又来跟朱元璋说话。 朱元璋见她回来,第一句话果然便是:“妹子,这个杨帆,确实跟咱不贴心,他骗咱,他有一身好武艺!” 马皇后点点头道:“人家本来就有一身好武艺,此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朱元璋目瞪口呆。 “杨帆是在洪武元年从西安府跑来的,是我觉着这个少年聪明沉稳,才推荐他去太学读书的,在此之前,人家跟我说过会一些武艺,而且力气比较大。”马皇后道,“你当时也是在场的,回头还跟我说,等将来儿子们长大了,让这样文武双全的人给咱儿子当老师。” 朱元璋挠挠后脑勺,咱好像都忘了? “那就没事了,嗯,这次敢下手揍老四,虽然狂妄了些,但比那些死读书的文人师傅是强了不少。”朱元璋询问,“那就让他去当老四的伴读如何?” 马皇后也不否决,只是指着那些奏章道:“这个年轻人,和那些官员不同,他恐怕是不愿意没做完一件事,就去做另一件事的。” 朱元璋头大,他对什么人都有办法,唯独对这种二愣子没办法。 何况他也清楚,人家这么做是为了他老朱家的大明江山好啊。 次日,太阳照常升起,杨帆从冰冷的床板上爬起来,伸展了一下懒腰,走到窗子下看着初升的太阳,长长的呼吸了一口气。 监牢门外,抱着刀时刻等着诏令下达 就杀了他的毛骧,此时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皇帝没有立即下诏杀了杨帆,这就意味着皇帝不想杀这个人,这让他这个亲军都尉府指挥使的脸面往哪放? 进了亲军都尉府的人,居然好端端的好吃好喝地活着,这还怎么震慑那些大臣? 可毛骧真不敢下手弄死杨帆,这是皇帝都不想杀的大臣,这是皇后十分关照的年轻官员,而且太子殿下离开时的警告还犹言在耳。 最主要的,这厮还是个连燕王都敢往死了打的狠茬子,毛骧毫不怀疑他敢不奉诏进去杀人,这厮真敢,也真能打死他。 这些文臣,对他这种皇帝鹰犬,那可是能打死就绝不打残! 杨帆哪知道毛骧这种狠人都被他给震慑了,他心里就在盘算,如何才能更有可能的激怒老朱。 要不,再写一道奏章? 忽然,杨帆心里一喜,今天可是大朝的日子,是洪武六年大年夜之后的第一次大朝。 按律,六科给事中必须在朝会的时候位列朝堂,不论有什么原因,只要点卯不到,御史台肯定会攻讦。 杨帆喜上眉梢,心中暗喜:“我奉诏监控胡惟庸之事,满朝文武无人不知,只要御史台今日先攻讦,胡惟庸这个权臣肯定有办法说服老朱下诏,好!” 可杨帆完全没想到,今日的大朝,朝堂气氛诡异至极,皇帝的反应也让满朝文武吓破了胆。 天不亮,朝廷中枢六品及以上的文武官员、在京的四品及以上地方官员、在京的公侯伯驸马都尉等贵勋就在午门外汇聚起来。 从那时候开始,几乎所有官员心里都认定了一件事。 今天皇帝肯定要杀人。 包括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左丞相胡惟庸在内,所有人都知道了吏科给事中杨帆上书反对皇帝要坚决颁布的《祖训录》,而且接二连三、被投入大牢了还在上书的事情。 胡惟庸为此心情特别的好,在赶赴奉天门等待上朝的时候,他得意洋洋跟汪广洋说道:“杨帆小儿,此次可谓‘威震应天府’啊,六科给事中里面,居然有这种人才!” 第十三章 胡惟庸要赢麻了? 作为朱元璋的老臣,汪广洋可谓是相当的了解朱元璋,胡惟庸如今越高调跋扈,越会让朱元璋厌恶。 当然,他目前还没有把胡惟庸的飞扬跋扈看作是弄权,也没有想到朱元璋会对功臣集团举起屠刀。 所以对胡惟庸明确而且公然表示对六科给事中,尤其监视他的吏科给事中幸灾乐祸时,汪广洋不予置评。 他自己也很不喜欢监控他的另一个吏科给事中,虽然他也知道六科给事中是皇帝为监察百官以及为太子培养大臣而准备。 那就更没有评论的必要了。 不久,皇帝驾临。 但让汪广洋不安的是,本次大朝,皇帝依旧以“奉天门听政”的形式召开。 后世许多人对朝会这个词有误会,认为朝会就一定是在大殿里举行,如明代嘉靖之前的奉天殿,嘉靖之后的乾清宫,以及清朝的乾清宫。 其实不是,一般来说朝会有大朝和常朝区分,常朝不上殿,大臣们就某一件事专门到皇帝平时处理政务或者休息的宫殿开小会。 而大朝则是每月的“朔望”,以及国家的重大节日或外国高级别使团来朝贡才召开。 这其中,明初重大节日以及外国使团朝贡的大朝,皇帝必须在俗称“金銮殿”的奉天殿召开,每月朔望的朝会则是大多数以“御门听政”的形式召开。 这个“御门”的门,就是奉天门,在奉天殿之前,位于奉天殿和午门之间的一道大门。 本次朝会,按说是洪武六年的第一次朝会,应该在奉天殿召开才是。 可皇帝为什么降了一等,放在奉天门御门听政? 汪广洋心里极其不安。 胡惟庸也略微不安,但他也没太当回事儿。 一时间百官汇聚,朱元璋君临,御史台殿中侍御史肃立在丹陛之下,朝会立即开始。 百官山呼万岁,不少人偷偷往上看去,只见朱元璋不喜不怒,太子朱标脸色平和,不由得心中纷纷讶然。 杨帆那个愣头青触怒皇帝的事情,百官无人不知,不少人还知道朱元璋气得饭都没吃好。 “陛下怎么好像并不生气了?”不少人心中猜测。 作为最会揣摩皇帝心思的中书省左丞,胡惟庸觉着自己摸准皇帝的心思了。 不就是要杀头了,所以不用在乎了吗? 于是朱元璋诏令“年后大朝的惯例先放一放,先讨论国家大事”,胡惟庸立马暗示御史台几个御史。 干什么? 杀人啊,干什么! 当即,有察院监察御史上前启奏道:“陛下,臣听闻吏科给事中杨帆年少狂妄,竟欺压天子、窥测宰相,如今既已下狱,臣不敢催促有司依法办理,只不过,陛下设立六科给事中,一科两人,而如今的吏科缺一人,是否应立即补上?” 朱元璋呵呵一笑,先盯着汪广洋看了看,然后瞥了一眼胡惟庸,问道:“有劳你惦记着,你看谁合适?” 那御史可不是二傻子,六科给事中那是皇帝的地盘,他可不敢为了讨好胡惟庸而伸手,于是辩称“臣岂敢”,而后便退入班列。 朱元璋毫不客气地问汪广洋道:“右丞相,你有什么高见?” 汪广洋低头道:“老臣并无想法。” 闻言,朱元璋眼睛里闪过一抹杀机,什么你没有想法,方才你们在午门外说什么来着,你汪广洋什么态度,以为咱不知道么? “这些大臣,和咱也不贴心!”朱元璋心中怒起,但他脸上一团笑容又问胡惟庸:“中书左丞,你有什么高见要说吗?” 胡惟庸连忙启奏:“臣听说这杨帆竟敢顶撞陛下,心中自然怒极,不过,不过……” 他偷偷打量了一下朱元璋的表情,原本准备的语言换了一个委婉的说法,道:“陛下,虽说忠言逆耳,可臣子也要明确君臣之道,微臣以为,这杨帆狂妄,陛下无论怎么处置,都不足以弥补他的过失。” “说了等于没说。”朱元璋心里一笑,想想问朱标,“太子你也说说。” 朱标刚要求情,朱元璋补充说:“咱怎么看着,今日不先说 这件事,大臣们都不情愿说其他事,看来此事事关重大,你们都要好好想想,议一议咱该怎么处理此事。” 胡惟庸心中剧震。 “他不说处罚杨帆,只说如何处理此事,这分明并没有打算处死这个杨帆。” 胡惟庸震动之下,又暗暗想道:“那看来要处死这个杨帆不可能,皇帝对大臣不放心。但他又说要如何处理此事,或许,杨帆这个用来监视咱的吏科给事中反手指责了皇帝,皇帝只是对他不太满意。” 由此,胡惟庸得出了一个结论,皇帝要换一个一心一意监视他胡丞相的人呐! 这么一想,胡惟庸顿时来了主意。 他认为,与其换一个他不熟悉也没太多了解的人来监视他,不如让杨帆这个敢和皇帝唱反调的二愣子继续留在吏科给事中位置上。 而且,胡惟庸也知道朱元璋疑心很重,若他给杨帆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在朱元璋看来,杨帆就有可能是他胡惟庸的人。 如此一来,说情成功了,他胡丞相有了一个天大的人情,还能在六科给事中里面安插下自己的人。 若不成功,或者激怒皇帝,让皇帝一怒之下杀了杨帆,那也是减弱了六科给事中的威慑力,对他这个一心想要当右丞相的权臣也有好处。 “既如此,何乐而不为?”胡惟庸心里偷着乐。 如此一想,胡惟庸连忙抢先启奏道:“陛下,太子乃东宫储君,这些小事岂能率先议论?百官们看待太子,犹如看待陛下,若太子先议论,百官们岂能畅所欲言?” 朱元璋目前比较喜欢胡惟庸的一点,就在于他对太子无比尊崇。 这不,原本对胡惟庸还有杀心的朱元璋一听到这句话,立马换上了好脸色称赞道:“胡相说得对。” 朱标:“……” 他一点也不信,他这个老爹没看出胡惟庸的意思,那就是打着怎么着他都赢的小聪明来的,你怎么还把这个人当大忠臣? 第十四章 太子发飙 朱元璋笑吟吟白了好大儿一眼,这孩子仁慈,可就是没有权谋机变。 但也就在此时,朱元璋突然想起了一个令他不安的可能。 杨帆那种敢跟皇帝玩命的臣子,他这个好大儿能驾驭得住吗? “咱打天下的君王都压制不住这种人,太子太过于仁慈,他能压得住这种人?”朱元璋心中陡然发紧。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对杨帆起了杀心。 在他看来,这大明不就是他老朱家的院子吗,在他老朱家的院子里,他居然不能轻松愉快地耍? 二他儿子继承这么大的一片家业,还有可能被杨帆这种敢挑老朱家毛病的臣子限制? 必须杀了他! 然而,当他正要坚定决心的时候,又看到汪广洋老态龙钟、老奸巨猾,而胡惟庸这些年轻的权臣、奉天门外那些骄兵悍将们又各怀心思,朱元璋脑子里不由又糊涂了。 “敢跟咱较量的悍臣,要是用对了,那就是对这些开国功臣和骄兵悍将们的一把利剑,比起顶撞咱的小官员,还是这些开国功臣们更需要尽快解决!”朱元璋心思转了个弯,突然就对杨帆有了新的想法。 就在他心思诡异多变的时候,朱标已经让大臣们就杨帆上书忤逆皇帝的事情展开了讨论。 御史台那边自从刘基离开之后,大部分御史都看着胡惟庸的脸色行事,而且汪广洋这个右丞相不说话,胡惟庸明确透露出无论怎么样他都赢麻了的态度,御史们岂能败兴。 三省六部就更别说了,不少人看着胡惟庸的脸色行事,而且此事无论怎么讨论,都要看朱元璋自己的考虑,那谁还会认真讨论? 朱标对这些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怒在心里。 但正是因为这些人要么不作为,要么一心只想着讨好上司甚至皇帝,他越发对杨帆万分满意。 冲撞了皇帝,或者对我这个太子不客气有什么不好? 圣人的门徒,本就该为天下言利弊,岂能没有敢为天下先的勇气? “这个杨帆,至少比这里的大臣们有风骨!”朱标心想,“如此臣子,我岂能不重用?” 心中拿定了主意,朱标便不动声色让别人尽管说。 尤其这个胡惟庸! 你无论如何都赢麻了? 孤让你两面都得罪! 于是,在御史台形成“奉诏讨论杨帆上书忤逆”一事的“百官讨论结果”后,朱标第一次,甚至可以说是前所未有地霸道地站出来。 他站在丹陛之上,就站在朱元璋的面前,犹如一堵墙一般挡住了百官和皇帝的视线交流,然后道:“诸位大臣们的讨论,尤其胡惟庸的想法,孤都知道了,然而,卿等有负众望,讨论的结果不必说了!” 大臣们愕然,朱元璋狂喜。 太子温文尔雅,从来不霸道地决定一件事,就算是对东宫的奴仆,他从来也不说一句重话,那可真是个圣人门徒一般的太子。 为此,百官们早已都熟悉了,可朱元璋愁的睡不着觉。 咱的好大儿,你不能没点君王的脾气。 今天好,这孩子如此霸道地挡在了老子和百官的中间,这是个好苗头啊! 朱元璋摸了摸胡子,是不是得考虑提前退位了? 就因为这个,朱元璋心想:“这个杨帆要重用,嗯,最起码要给他高官厚禄,他是个咱的大恩人呐!” 这就…… 朱标挡住了百官进谏,震慑着御史台不敢继续启奏,自己回头严肃地道:“陛下,臣听闻,文死谏,武死战,社稷之幸也!吏科给事中杨帆上书力陈《祖训录》之弊端,岂非是忠贞之臣?” 朱元璋憋着笑,示意好大儿继续说。 在百官面前你越霸道,你老子越高兴。 朱标没看出来,他只是觉着不能让有骨气的大臣吃亏。 于是朱标高声说道:“父皇以言治罪言官,而百官汹涌欲置之于死地,臣以为,这并非为国家之公心!” 朱元璋一声大喝:“好——大胆!” 太子敢指责他处置大臣有私心,朱元璋不惊喜, 这忤逆的小子一直这么干。 可太子能指责百官各怀私心,这可太让他惊喜了啊。 朱标对他的欲喜还怒不予理睬,继续说道:“因此,既非公心之言,岂能当做直言?” 说完朱标走下丹陛跪在地上,叩首请求:“陛下,杨帆风骨嶙峋,不应当治罪,更不应当处死,儿臣恳请父皇,若是杨帆不适合为言官,可放逐于东宫之内,儿臣愿与之为友。” 朱元璋不置可否。 胡惟庸一看,这是一定要处死扬帆啊。 于是他立马亲自下场,也走到丹陛回下跪下,启奏道:“太子殿下维护臣子,拳拳之心微臣感激涕零,想必杨帆也必定愿意以死报效。” “啊呸!”朱元璋心里冷笑道,“这厮哪里会感激太子救命之恩,他一定会想,你老子昏聩要处死咱这么好的一个大臣,你当太子的救咱,那不是天经地义吗?这厮,哼,这死磕不懂感恩。” 于是他嘴里颇为阴阳怪气道:“啊对对对,杨帆必定感激太子。” 朱标再一次无语,他哪里听不出皇帝这是在揶揄他。 这时,胡惟庸质问:“然而,杨帆之死罪,并不只在上书言事,微臣听说,他居然敢对燕王殿下动手,如此狂妄之人,竟然将皇室视若无物一般,岂能不惩罚?” 为此,胡惟庸自认为打在了朱元璋的逆鳞上,他理直气壮地责问:“太子殿下若不对此贼予以惩罚,何以安燕王殿下之心、何以全诸皇子团结友爱之义?故此,臣以为,杨帆该杀,当腰斩!” 朱标勃然大怒,厉声喝道:“胡惟庸!圣天子以武力平定天下,自洪武元年以后,各类酷刑无不逐渐予以废除,你居然蛊惑皇帝重开酷刑威吓天下,你想让我大明二世而亡么?” 胡惟庸抬起头就要抗争。 可朱元璋老怀大慰再也没法更满意了。 好,好啊,好大儿能当众斥责胡惟庸这个权臣,咱就不用担心他被大臣们欺负了。 这一次,他再三感谢:“杨帆,咱感谢你,你小子是个福将啊。” 他觉着,就凭这个他就不能杀了杨帆,万一这小子哪天让太子更霸道,甚至敢举兵造反呢? 可更令他惊喜的还在后头呢。 第十五章 老朱,你被夺舍了? 朱标厉声质问汪广洋:“右丞相,你身为宰相,又熟悉历史,更通晓建国以来的法令,在如此大事上你为何一言不发?你以为这是什么?孤不能不怀疑你怀有私心,坐视皇帝做将来必定后悔之事,而没有尽到臣子的本分。” 他甚至现学现卖道:“以吏科给事中杨卿之言,你根本没有做到明臣职、更遑论‘正君道’!” 汪广洋万万没想到太子敢这么刚烈,骇然之下出列跪在地上连连叩头。 朱标起身,先怒视了一眼朱元璋,但发现他那老子居然眉开眼笑看着他,心里不由一愣,但也没在意。 他回过头,看着呼呼啦啦跪在地上的群臣们还要怒喷。 朱元璋笑嘻嘻道:“行了,行了,此事朕决意,你不要让大臣们害怕了,这对杨帆这小子不好。” 胡惟庸猛然抬起头,心中一个声音怒吼道,朱重八,你他娘的耍我? “杨帆这小子”五个字一出口,胡惟庸就知道朱皇帝的意思了。 杨帆这个人,他虽然忤逆了咱,但咱不跟他一般见识,咱还要重用他,咱还要把大事更多的都托付给他。 这让胡惟庸情何以堪? 哦,合着我说了半天坏话的人,还是监视我的人,他不但不会被皇帝弄死,他还会更有权力地监视咱? 胡惟庸这一刻欲哭无泪。 汪广洋心中却大喜。 得罪了太子不说,还没有领会皇帝的意图。 那今天能被免职了吧? 朱元璋看到汪广洋大喜之下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立马便明白这老滑头的意思了。 这又让朱元璋对他起了杀机。 北伐失败,而功臣集团尤其淮西贵勋无法无天,浙东文官官僚集团无所事事,李善长刘伯温都溜了,而你汪广洋此时竟然想置身事外? 绝不可能! 这一刻,朱元璋一肚子坏水全都倒出来。 他乾纲独断下诏:“右丞相劳苦功高,没日没夜想国家大事,因此有些事没精力去想,这本该处罚,但太子既然已经严词责备过了,咱不好再罚,那就在右丞相位置上好好干去吧。” 然后略过胡惟庸,略过文武百官,朱元璋坦言:“这个杨帆,咱喜欢他,他敢跟咱说真话。咱的儿子们也喜欢他,太子认为他是个好臣子,燕王以为他能当皇子的老师,而且,皇后也喜欢这个臣子。但他让咱也很不快活,这个年过的不快活,咱要让他吃点苦。” 于是,朱皇帝诏令:“有司给咱去下个诏令,告诉这个杨帆,好生在亲军都尉府大牢里待着吧,等哪天咱气消了,他再回吏科给事中位置上给咱好好办事去。哦对了,他不是喜欢和咱对着干吗,咱成全他,这个兵科都给事中刚设立,咱不用别人了,以后兵科给事中的事情,就让他给咱看着。” 群臣集体破防,胡惟庸当场哭出声来。 朱标目瞪口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这个老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这哪里是不迁怒于杨帆,这纯粹是促使杨帆对胡惟庸甚至淮西贵勋集团下狠手,让他彻底站在功臣集团和朝廷权臣的对面,让他代表甚至带着六科给事中跟这些大臣死磕啊。 他们打的越狠,皇帝越高兴。 只有群臣之间残酷的斗争起来,斗争的你死我活,皇帝和太子才能高枕无忧。 这是帝王权谋,朱标知道。 可他不喜欢。 大朝随后的事情过来过去也就是功臣集团的子弟又闹事了,胡惟庸对汪广洋又不满了,这在朱标看来都不值得关心。 于是散朝后朱标追着朱元璋,他觉着这么干不好。 朱元璋心情好到了极点,不乐意跟好大儿争吵,一看他还想把杨帆要到东宫去,于是站住脚怒道:“信不信咱让这个杨帆去当巡城御史?” 朱标转过身就走。 巡城御史也是七品官员,但巡城御史可不好当,如今的应天府到处是二代,稍不注意就得被他们打死。 但要不得罪这些人,就得被皇帝处死。 开国以来到如今,巡城御史已经“无故横死” 了多少,朱标心里最清楚。 但他打算去宽慰杨帆的举动也没能成功,朱元璋把他给禁足了。 理由就是“没照顾燕王的感受”。 朱棣都惊呆了。 他好不容易能趴在老娘身边过几天舒坦日子,他感谢杨帆还来不及呢凭什么怨恨他? 不错,朱棣的确很感谢杨帆。 他已经是有王府的皇子了,按律不能继续留在马皇后身边,可他不愿意离开马皇后,这次被杨帆打的爬不起床,马皇后心疼的不行,就把小儿子留在身边亲自照顾,朱棣都快乐疯了。 “这不是让咱背黑锅吗?”朱棣恼火。 马皇后知道这是帝王心术,于是让人去代她宽解太子,回头考虑到杨帆还年少,就跟朱棣许诺:“养好了能出门,你去代我给杨帆送点礼物,往后也可多去和这个人走走。” 朱棣一喜。 马皇后又道:“每次和这个人来往说的话,不好听的要回来告诉我。” 朱棣狂喜。 这岂不是既能和那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交朋友,又可以没事就往宫里跑? “行,这活儿俺愿意干。”朱棣拍着胸膛承诺。 他年少,可却看出这也是马皇后的计谋。 这个杨帆有点本事,得让他给皇帝多出主意。 当然,也不乏维护杨帆的意思。 你先跟燕王说,燕王跟本宫说,本宫再给皇帝说,如此一来你也不用每件事都直接上奏而惹怒皇帝。 她是好心。 可杨帆也被朱皇帝这一手给气哭了。 他吃饱喝足就等着被杀头,可哪想到还不到中午时分,有行人司舍人来传诏。 杨帆心情愉快跪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吏科给事中杨帆,保留原职不变,加升兵科都给事中,给咱好好干事,钦此。”行人司舍人展开圣旨一口气念完。 杨帆先是一愣,然后目瞪口呆,最后泪流满面。 朱重八,你被什么人夺舍了是不是? 行人司舍人却以为他被皇帝给感动了,还感慨说:“杨都给事中,天子对你那可真是没话说,我会代你传达你感激涕零之情的!” 第十六章 杨帆又喷皇帝了! “我……”杨帆脑子里还在想朱元璋是不是被夺舍,行人司舍人一句话让他瞬间破防。 感谢? 我感谢朱重八他祖宗十八代! 杨帆气愤之下刚要把这句话骂出来,脑海中一个深沉的声音提醒:“这属于自杀。” …… 以杨帆在前世二十余年从未骂过脏话的修养,此刻也一个草字涌现心头。 行人司舍人笑眯眯的离开了,他可不想和必定要和功勋集团玩命的兵科都给事中牵扯太深。 杨帆无奈之下,又看到瞠目结舌犹如看到了天人一般的校尉们慌忙又送来美酒佳肴,他索性也不管那么多,过去躺在干板上,脑海中迅速想到如今的天下局势。 他是肉身穿越,带着前世的记忆,而到了这个时代,用了五六年时间,他对天下局势也有很深刻的了解。 所以,杨帆本身就是一个在这个时代比任何人都有历史视角、了解天下的优秀人才,朱元璋让他当吏科给事中并非高看。 杨帆迅速想过北方的战争状况,他知道朱元璋还会进行第三次北伐,但这件事他暂时没什么要说的。 吸取了第二次北伐教训的徐达等大明将军们不可能吃第二次亏,而蒙元也没有组织起来第二次反击明军北伐的实力了。 但战场之外,大明堪称是千疮百孔。 政治上开国勋贵集团无法无天,占据了大明朝堂大半个行列。 经济上朱元璋实行的虽然是“轻徭薄赋、于民休息”的政策,但大明的经济政策那简直就是一堆垃圾,为了供给战场所需、安抚开国功臣集团,朱元璋掠夺民生的手段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而在文化和社会活动上,朱元璋执行的是高压政策,《祖训录》准备发行就是要在大明形成老朱家“祖宗之法”为国家律法,以“君臣官民”那一套来完善存在已久的保甲制度,把天下万民驯化成老朱家的奴婢佃户。 如此,要想既给大明找一条活路,或者至少推动大明的历史发生一点点改变,又要让朱元璋下手杀了他,杨帆就得在这几个方面继续想办法。 “朱元璋很快就要发洪武宝钞了,这垃圾跟金圆券有什么区别?但为了打赢前方的战争,朱元璋在流放那些江南富豪之后就已经着手发行洪武宝钞,这件事到时可以进行坚决反对,不过是力陈毫无信用托底的洪武金融体系罢了。”杨帆心想。 然后他又想到这可能不保险,朱元璋未必就不能在坚决反对下想其他的办法。 至少要是真看不下去朱元璋掠夺民生,杨帆是一定会给一个解决办法的,他懂一点。 “所以,还是要多找几条路试一试,万一哪条路能送死成功呢。”杨帆探口气暗暗道。 于是到了下午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如今是吏科给事中,本身就有弹劾文武百官的权力。 杨帆就想到了弹劾胡惟庸,这厮已经在揽权而且打压文武百官形成朋党了,定他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毫无问题。 若如此,胡惟庸还有几年得意地日子呢,他岂能不下手报复? 杨帆翻身坐起来喜道:“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胡惟庸可是个大奸臣,弹劾他,得罪他,让他下死手,那也是为大明历史做贡献,或许还能推迟朱元璋废除宰相制度的步伐。” 此外,杨帆还想到了兵科都给事中。 如今的六科给事中只是朱元璋初步草创,在他被抓到亲军都尉府之前还没有都给事中这个官职。 那这就是今天大朝的时候朱元璋设立的。 “兵科都给事中,明显就是带领兵科给事中的官职,对标的就是那帮骄兵悍将!”杨帆喜道,“那参奏这些无法无天的开国功臣及其子弟,这也是为大明做贡献吧?要是因此激怒了那无法无天的官二代们,我再把他们打个半死,那帮官二代的家人不出面,朱元璋也得出于安抚人心考虑打死我。” 这么一想杨帆顿时元气满满,当即喝道:“来人,取笔墨来,本官有本要奏。” “又要参奏?”在大朝的时候被震惊得满心疑问的毛骧正准备吃点东西,手下来 报说杨帆要笔墨纸砚,他又被吓的一头冷汗。 杨大爷,你不要这么嚣张,你不要这么折腾,我亲军都尉府把你叫爷爷行吗? 不到一刻钟,毛骧连爬带滚冲进了皇城。 年后上值的官员们登时面面相觑,汪广洋以手加额发出一声呻吟:“天爷爷,该不会有事杨帆这个二愣子参奏皇帝了吧?” “要不是杨帆这个二愣子又训斥皇帝,毛骧能跑的那么急?”左右官员一起哀叹。 汪广洋长叹一声,他想不明白这杨帆是从哪亩地里冒出来的大头蒜,他怎么就不懂得收敛锋芒呢? 此时,朱元璋没有在奉天殿处理政务,好大儿难得爆发出储君的霸道,他心情很不错,于是陪着马皇后和几个嫔妃聊天。 在这种情况下,杨帆又一次上奏章朱元璋岂能不生气。 毛骧就想着这次怎么都得杀掉那个狂徒了吧? 朱元璋一听是杨帆的奏章,本能地脸色一沉。 可他毕竟是个雄主,不可能不看奏章,于是伸手拿过来一看,脸色精彩了。 这第一道奏章还好,很合朱元璋的心意,这是抨击弹劾胡惟庸“弄权贪婪,结党营私”、弹劾淮西功勋集团“纵容不法、子弟跋扈,于国于家为天下一大害”的奏章,冲这一点朱元璋心情大好。 可紧接着,杨帆怒问他“天子一言一行,无不影响苍生,而朝廷之规制又莫大于官制”。 故此,杨帆责问:“臣听闻圣天子以中庸之道治理天下、以孝道治理天下,而无以朝廷官制朝令夕改能作文天下者也。皇帝以六科给事中监察百官,与御史台并立,值此国家开创、功臣跋扈之际,此不失为上策也,然而,六科给事中初创,皇帝又以都给事中为六科首脑,真可谓朝令夕改,而臣民必然无所适从。” 朱元璋好心情刹那全无。 第十七章 常遇春的儿子?照打不误! 可就在朱元璋要发火的时候,马皇后探身一看,笑吟吟撕掉后面责备皇帝的那一点,只保留了弹劾胡惟庸的那一段,轻笑道:“陛下,吏科给事中、兵科都给事中尽忠职守,应当嘉奖。” 朱元璋一看,一时喜上眉梢。 对啊,你骂我,我就当没看见,只要你弹劾胡惟庸,弹劾那些功臣子弟不就行了? 这么一想到这,朱元璋顿时觉着一顺百顺什么都好了。 毛骧憋屈的想死。 合着杨帆怎么做皇帝都不生气? 那我要是向皇帝要个都指挥使或者伯爵侯爵…… 行? 刑! “你还站在这作甚?”朱元璋眼睛一瞪。 毛骧慌忙告退。 然后,朱元璋犯起了难,杨帆弹劾丞相,弹劾贵勋的奏章,这要是“留中不发”那就失去了六科给事中“风闻奏事”的权威性了。 可要是下发到中书省,朱元璋担心会引起胡惟庸等朝中大臣和被弹劾的不法功臣子弟的反弹。 可马皇后却说道:“你怎么糊涂了,杨帆如今可是在亲军都尉府大牢,胡惟庸跋扈又能如何?他敢和毛骧勾结?” “咱知道,可你看看,这奏章上头一个就弹劾常遇春的儿子,就算弹劾的只有一半是真的,咱也不得不下诏斥责常茂!”朱元璋对此很为难。 常遇春是他打天下武将里的第二号功臣,仅次于徐达,大明刚一立国便被封为鄂国公,洪武二年常遇春暴死,追封开平王,葬于钟山之下。 常茂是常遇春的庶长子,继承常遇春的国公爵,封郑国公,但朱元璋不是很喜欢那小子,那是个飞扬跋扈而且百无禁忌的祸害。 在杨帆的奏章中,朱元璋知道的就有常茂抢夺常遇春老部下的妻子,以及侵占民田打死打伤农人的恶性事件。 朱元璋看出杨帆是个根本不怕开平王后人,甚至根本不怕贵勋集团的铁头。 这要是让他的奏章下发到中书省,中书省只能惩罚常茂。 如此一来,朱元璋感觉对不起常遇春。 这时,朱标和太子妃前来拜见。 太子妃常氏,就是常遇春的大女儿,常茂的姐姐。 朱元璋一见,越发没有了追责常茂的心情,于是跟常氏告诫道:“你家兄弟很不是好人,你要经常提醒他,免得铁面无私不怕你家权势的大臣把他法办了,这对你父亲不好。” 常氏也知道家里的那些事情,因此没敢辩解,于是跪着给常茂求情。 朱元璋一心软,于是将弹劾奏章留中不发。 连带着胡惟庸也被免去了一顿责罚。 晚上回到太子东宫时,朱标告诫常氏:“我看过奏章,是兵科都给事中、吏科给事中杨帆的奏章。此人铁面无私,他如今既然盯上了常茂那就一定会盯着不放,你要让他做事收敛些。” 常氏和朱标感情深厚,他们虽然是政治联姻,但婚后夫妻感情一天比一天好,常氏不干涉朝廷大事,但在家庭生活方面有什么也会跟朱标明说。 她感叹着说:“常茂骄横跋扈,我屡次劝说他,他只是不听。我曾向皇后禀报,请求天子下诏责罚,可天子感念先父开平王的功劳从来不予追究,这自然增加了常茂无法无天的秉性。我作为出嫁的女儿,又怎么教育他呢。” 朱标对此无话可说。 他觉着自己很难。 于是,朱标期待杨帆能看在皇帝对奏章“留中不发”,也有保护杨帆的意图的面子上,暂时先不要弹劾郑国公常茂。 可他哪想得到,此事当晚便落在常茂耳朵里。 次日一早,杨帆正在对着窗子外面透进来的阳光练习吐纳放松神经,猛然间一声霹雳一般的大喝从外面传来。 接着,一个身高足堪比他的青年闯入了大牢,那人年色白皙,但骨骼粗壮,犹如一头瘦骨嶙峋的病老虎。 “你就是杨帆?”那人暴喝道,“我叫常茂,我爹开平王!” 杨帆淡淡看了一眼,哦,原来百姓传说中名列“应天五虎”之首、开平王常遇春的儿子、当今洪武皇 帝的好大侄子、爵封郑国公的那个垃圾就是你? 常茂喝令:“给咱关上门,这厮挑拨皇帝与咱家的关系,咱今天非打死他!” 咣当一声牢门关闭,常茂带来的家奴抱臂守住门,站在远处一脸笑容的毛骧大声叫道:“郑国公,杨帆是皇帝的臣子,不能打死!” 常茂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把短刀,舔了下嘴唇森森笑道:“好,咱卖你毛指挥使面子,不打死他,咱就要他一个耳朵,一只眼睛,一条胳膊,够给你面子了吧?” 毛骧遂不多说话。 常茂挺身便要下手,他觉着杨帆不敢还手。 可杨帆心里却恼怒,你要说打死我我绝不还手,可你想折磨我? 还你爹是常遇春? 姥姥! “你老子今日在此,本官也要扒下他一身皮,何况你这种货色!”杨帆暴喝。 在所有人,不包括毛骧错愕的注视下,他大踏步不退反进,以比常茂快数倍的速度,闪电一般闯入常茂门户大开的怀抱。 然后,就听咔嚓一声,同时常茂惨叫一声。 杨帆依旧还是暴打朱棣的那一招——铁山靠! 但那力度千钧的一招刚打出一半,杨帆抓住要横着飞起的常茂的胳膊,瞬间卸掉他一双膀子。 再然后,惨不忍睹! 杨帆搂住常茂的脖子,又是一招八极拳里的杀招——猛虎硬爬山! 以杨帆被时空之力改造过的身体,双臂之力何止千斤,纵然是常遇春在世,在他这一招之下也得跪! 何况区区常茂? 杨帆的巴掌,犹如一条皮鞭狠狠抽在常茂的脸上,刹那间,常茂皮开肉绽当即昏死过去。 他的家丁们大惊。 那可是追随常遇春打天下的精锐士兵! 他们压根没料到,也压根没想到杨帆下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从常茂出手到被打的昏死过去,有两个眨眼的工夫? 于是,家丁们暴怒,打开牢门,拔出腰刀纷纷冲了上来。 杨帆大喜。 他不能打死常茂,那样会让他承担“谋逆之罪”,朱元璋和朝廷会把他千刀万剐,那死法太疼了。 但要通过常茂惹怒朱元璋,那就得下点狠手。 第十八章 这次总能死了吧? 杨帆一怒,于是常茂躺下了,带来的八个私兵,他们还没冲到杨帆面前,便觉着万钧之力扑面而来,一刹那间,杨帆连杀三人。 这下可把毛骧吓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愣头青不但敢打燕王、国公,他还敢杀人! “快住手,杨大人,圣上不知此事,不可杀人!”毛骧大叫。 杨帆哪里管得了他毛骧如何善后,闯入牢房试图刺杀朝廷命官,也就是常茂来头大没法杀了他,其他人? 打死无怨! 又听砰砰几声,杨帆纵身后退,毛骧扑到牢房门外瞪眼一看,一时毛骨悚然。 只见八个战场上纵横不败的家丁,三个被打烂了胸膛,死了;两个被打碎了脑袋,死了。 还剩下三个死得更惨,他们的脑袋被杨帆打进了他们的胸膛。 杨帆退回墙下凝神而立,他一身白衣滴血不沾。 而窗外的阳光落在他那张俊秀而又年轻至极的脸上,竟让毛骧看的心胆俱裂。 “常茂私闯天牢,罪该万死,然我只是兵科都给事中,无权杀了他,故此,毛指挥使还不送他去天子驾前领罪?”杨帆喝道。 毛骧呆呆看着他,看了不知多久,指着地上八具尸体焦急的说道:“杨大人,这可是追随开平王……” “怎么,当今天子姓常吗?”杨帆冷冷道。 毛骧毛发倒竖。 他看懂了杨帆的意图。 他可以被皇帝杀死,但绝不会让常茂这些权贵二代欺负他,谁敢欺负他,他就打死谁。 毛骧长叹一声,拱手作揖,苦笑道:“杨大人,杨都给事中,从此以后,下官服你。” “此言差矣!”杨帆道,“你该服的是国家律法。” 是啊,是啊,下官服了国家律法,而你代表国家律法,所以下官服了你也就等于服了国家律法,逻辑没错啊! 毛骧这下真着急了,抬着八具尸体和昏迷不醒的常茂,一路狂奔着冲进了皇城。 汪广洋闻声出来一看,回到值守班房,对着自己的老脸翻来覆去抽了七八个耳光。 常茂去找杨帆,此事他这个右丞相难道提前不知道吗? 他什么都知道,他还知道胡惟庸昨晚秘密派人去找了常茂,告诉常茂杨帆在参奏他,并请求皇帝褫夺他郑国公爵的消息。 但他也知道胡惟庸肯定没有告诉常茂,连燕王都被杨帆打趴下而皇帝却没有下诏斥责。 胡惟庸就是想弄死杨帆。 那他汪广洋就不想? 说实话,汪广洋想弄死杨帆,他不待见此人。 可他怎么能想到,杨帆不但敢暴打燕王,还敢把郑国公、开国第二大将常遇春的长子往死里打。 这叫什么人? 这叫压根不介意和任何人,包括皇帝玩命的那种狠人,他汪广洋自忖一个怕死的糟老头岂敢招惹? 不久,旁边班房传来胡惟庸打碎什么东西的巨响。 那,皇帝会怎么处理? 杨帆如此狂妄,皇帝也该下诏杀了他才对啊。 朱元璋快疯了。 他心情好好地,正在批阅奏章,毛骧被狗撵一样冲进来,见了他跪下就大哭。 然后朱元璋就看到好大侄子常茂被打的只剩下半口气,八个一看穿着他就认出来的老卒被打死。 他怎么认得? 呵呵,朱元璋对哪一个臣子放心过,郑国公府有几个他认识的老兵很奇怪? 不愧是朱元璋,他微微一想,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常茂去亲军都尉府大牢了?”朱元璋冷冷道。 毛骧怕的就是这个。 朱棣去大牢找茬他不能管,那是皇子,朱棣要去哪里,朱元璋不会太在意。 可常茂能私闯天牢,这是什么行为? 今天他常茂能私自闯进天牢,明天他是不是就可以随时闯进皇城? 但毛骧有借口。 他抬起头指着脸上说:“陛下,郑国公飞扬跋扈,精通武艺,臣如何能拦得住?他打伤了微臣,手下家丁如狼 似虎挟持着微臣,微臣无可奈何,只好一路阻拦。” 朱元璋根本不信。 他亲自检查常茂的伤势,同时让毛骧细说。 毛骧一说杨帆下手之快,竟然在眨眼之间废常茂、杀八个家丁,朱元璋本能地就不信。 那小子就算再厉害,那也只是个文官! 但他不动声色,命人去叫来朱棣。 朱棣身体素质极好,今天竟然已经能下地跑动,他跑过来一看常茂的伤势,倒吸一口冷气道:“爹,杨帆下死手打的常茂!” 朱元璋愕然。 朱棣肯定地道:“杨帆下手之快真可谓是天下罕见,论步战,开平王绝不是他的对手。常茂胸膛塌陷下去,那是杨帆用了这一招。” 他仔细一比,朱元璋看懂了。 很有杀伤力的招数,可杨帆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朱元璋面沉如水,诏令朱标带着常氏过来。 不片刻,朱标夫妇到来,一看到常茂的惨状,和八个老兵的尸体,朱标血气翻涌,这次他对杨帆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常氏早已哭成了泪人。 她知道常茂是自己找死,可那毕竟是她亲弟弟,被打的半死不活到目前都没醒过来,她对杨帆岂能没有恨意。 可他们夫妇二人都不敢给常茂说情。 私闯天牢,诛灭九族,这是洪武皇帝定下的规矩! 朱元璋也很为难。 暴打常茂他没什么意见,但把人打成了这样,还杀死了他安插在常茂身边的检校(密探),朱元璋不能忍。 可他怎么处罚杨帆? 忽然,他看到朱棣沉着脸跪在他面前。 “不要说了!”朱元璋立即呵斥。 你作为兄弟,在你兄长的小舅子被打个半死的时候还给凶手说情,你让你大哥怎么想,你让你大嫂怎么想? 甚至于你让功勋集团怎么想、满朝文武天下臣民怎么想? 朱棣冷冷道:“爹,处罚杨帆,让天下士子怎么想,让天下百姓怎么想?而且,我去天牢尚且要偷到母亲的敕令,常茂何许人,为何能擅闯天牢?国家的法律,难道就要为这些……” “不要说了!”朱元璋暴怒,暴喝道,“太子,你去下诏,杀杨帆,速去!” 朱棣脸色涨红,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第十九章 杀疯了,这厮杀疯了! 朱标一看朱棣的举动,心里吃气之下不由怒道:“四弟,万事不要任性!” 他知道朱棣少年义气深重,而且他这个太子也不想真的杀了杨帆,他会想办法给杨帆求情。 然而,朱棣瞪着他说道:“太子,太子妃再不满,杨都给事中也是爹的臣子,将来还是你安定天下的臣子,他是你的人,你何必怀疑我?” 朱标脸色大红,臊的一把搂住朱棣叹道:“我怎么会有那种心思,可是杨帆这次惹怒了,嗯,惹怒了许多人啊。” 朱棣没挣脱,冷笑一声反问道:“难道那些人不是爹的臣子,不是大哥将来的臣子吗?” 朱元璋心中大吃一惊,第一次格外认真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小儿子。 他这番话里分明透露出一个意思,作为君王或者太子,是非对错要有自己的判断,如果被臣子左右的话,那就杀了他们所有人。 这种霸道,让朱元璋十分震惊。 他多希望好大儿能有这种杀伐果断的性格啊,可小儿子有这种性格,这对他不是什么好事! 正在这时,常氏哽咽着哭出声来。 朱元璋一咬牙:“燕王回府,禁足三月!太子立即下诏,把杨帆给咱就地正法。毛骧,立即派人诏令李善长刘基等人回京,告诉他们,咱要和他们商量继续北伐之事,速去!” 朱标待要求情,朱元璋怒道:“太子,你想让家里鸡犬不宁吗?” 朱标脸色倏然苍白。 这话说得太重了,明摆着就是在告诉他,不杀杨帆,有常氏甚至功勋集团支持的太子妃,将来或许会对燕王不满。 这对老朱家的团结友爱的局面很不友好。 朱标只能忍住其他想法,先去在程序上安排审理。 要杀一个大臣,对朱元璋当然很简单,下一道诏令就行了。 但这么做要让亲军都尉府出手。 所以如果让太子出面,那就需要走正规程序。 朱标想着动用东宫的力量,看看能不能给杨帆找个哪怕流放岭南的机会。 但这一次朱元璋下了决心,朱标刚一离开,他便让中书省派人到亲军都尉府大牢,去监督朱标下令行刑。 闻讯,朱标很是着急,跑回去找朱元璋恳求,可朱元璋此时心烦意乱,怎么会答应他。 朱标无计可施,他知道中书省那边,胡惟庸肯定会亲自动手,好通过杀监视他的吏科给事中来增加他个人的权威。 “救不了杨帆是我无能,但若让他遭受胡惟庸那种人的羞辱,我这个太子还当什么?”朱标一咬牙站起来,就往天牢跑。 朱元璋黑着脸始终没说话。 天牢中,杨帆接到毛骧让人传来的消息,大喜之下当即要求狱卒给他准备清水和干净的官袍。 几个校尉冷笑:“死到临头哪来这么多讲究?” 杨帆慢条斯理道:“昔日汉皇诛杀晁错,与今日洪武诛杀杨某,无不是亏心之诛,势必要遗臭万年,我岂能衣冠不整为昏君所杀。何况皇帝无颜夺我官职,我是以朝廷命官而被杀,并非寻常罪犯。你等速去,若不然,我今日被杀,你等明日便被斩首,老小不留。” 狱卒们只是冷笑。 不久,胡惟庸果然带着人赶到了。 狱卒们连忙禀报,胡惟庸一听大笑道:“狂妄的蠢材,死到临头还有这么多说话?不给!” 他站在牢门大声宣布道:“我大明洪武天子何等英明神武,岂能与汉皇相比!而杨帆不过是一个幸进的狂妄小子,他岂能与汉代名臣晁错相比?来啊,把这个狂妄小子绑了,本相奉诏监督,要将他千刀万剐。” 这还不算,胡惟庸还喝令随从:“让三省六部的长官们都来亲军都尉府观刑,杨帆此贼忤逆皇上,与朝廷一些居心叵测之贼有什么区别?今日本相要杀一儆百,好生杀一杀如今天下的一些歪风邪气!” 杨帆丝毫不畏惧,还听的哈哈大笑。 胡惟庸怒骂:“好贼子,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杨帆轻蔑道:“胡惟庸,洪武皇帝之威严,如今尚且不敢先褫夺本官官职再杀 ,似你这等阿谀谄媚、狡诈阴险、擅权弄权之小人,你也配对本官指手画脚?” 他直视着胡惟庸冷笑道:“像你这种货色,想用弄权显示自己的威风,却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我一个七品小官以国法明正典刑,可见你心术不正而底气不足。像你这种货色,要想在洪武皇帝天下弄权,你只能用上不了台面的招数。本官今日之死,只不过皇帝不敢开罪开国功臣集团,你?” 杨帆给胡惟庸下了一个结论:“你只不过是没有军权、不得人心的一个赃官。到来日洪武皇帝若要肃清吏治,你便是头一个被抄家灭族之人,何况你今日行此无耻之事,来年必定有人以此为罪证将你千刀万剐。” 仔细一想,杨帆哈哈大笑,指着面色大变的胡惟庸道:“胡惟庸小儿,今日在场的这么多人,本官给他们提个醒,来日洪武皇帝若杀你,可在盛夏季节将你剥去衣服绑在树林中,最好靠水一些,好让蚊虫吃干你这奸佞小人的血肉,让昏君与天下人都好好看一看,看你这奸贼小儿长了一颗什么黑心。” 胡惟庸只听得头皮发麻,竟然蹬蹬蹬倒退数步,声嘶力竭大吼道:“点火,快给本相点火,烧死这个狂徒!” 杨帆纵声大笑,见果真有人要听从胡惟庸的吩咐,便直视着他们,笑吟吟地道:“要给胡惟庸小儿当走狗是么?本官在这里只管念出你们的长相,待胡惟庸被杀之日,他定会想到你们今日为他做走狗的行为,黄泉路上此贼必定念你们世世代代的好。” 众人恐惧之下,无不想起朱元璋当了皇帝之后的狠辣性格,一时间纷纷对胡惟庸唯恐避之不及。 胡惟庸恼羞成怒,杨帆大笑不已。 他看到,堂堂大明中书左丞居然穿着官袍亲自去找柴火,亲自搬来了油灯,亲自要点火烧死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小官员。 不知怎么的杨帆突然觉着无比的好笑。 第二十章 朱重八,让你杀个人就那么难? 火光升起! 杨帆鄙夷大笑,在众人慌乱的呵斥中深吸一口气大喝道:“大明社稷江山,岂能有五百年之国运?大明灭亡之日,若青史有眼,可记载杨某今日之定论,大明亡国之祸,罪不在后世历代天子,而只在洪武皇帝一人!” 这话落在慌忙赶来的朱标耳朵里,就仿佛一条鞭子抽在他脸上。 他知道杨帆这是在怒斥天子,尤其斥责《祖训录》。 他也知道真要按照皇帝设计好的路子取走,大明肯定走不长久。 所以,他是个明白人。 正是因为朱标什么都明白,他才不想让皇帝杀死杨帆。 只是让他吃点苦头,知道“上下尊卑”四个字就行了何必要杀人呢。 故此,朱标带着铁甲军赶到,一看天牢里火光四起,而胡惟庸状若疯癫决然还在喝令添柴,朱标勃然大怒。 他喝令扑灭大火,和杨帆隔着烧断的木栅栏对视。 杨帆靠墙站着一动不动,目光似笑非笑,竟然对差点烧到他的大火视若无睹。 朱标不由苦笑道:“杨都给事中,天子并未诏令行如此酷刑。” 杨帆嘲讽道:“恼羞成怒的洪武天子,什么坏事干不出来?太子殿下,胡惟庸绝不敢在这个时候假传圣旨,但我料定你此来也改不了结果,是不是?” 朱标恳求道:“都给事中,孤已经让人去求皇后,燕王也为你求情被皇上禁足三月,皇上也只是气愤你做事残酷,并没有真正对你起了杀心。” 为此他恳求道:“你只要开口认个错,郑国公府那边孤自会去说情,皇上也会念你是一片忠诚饶恕你的狂妄之罪。” “我为国家,为天下苍生而尽忠职守,何错之有?”杨帆挥手道,“只不过,皇帝无颜以罪名而杀我,我还是大明官员,可取我官袍来,而后,速杀我。” 只是他心里还有点好笑,朱棣啊,你就继续准备将来的奉天靖难去吧,老朱家的江山,暂时死不了,长远来看活不成。 你老朱家父子要瞎折腾,也别怪李自成要揭竿而起打碎你老朱家的锅碗瓢盆! 就在这时,朱棣忽然闯了进来。 朱标大惊,连忙呵斥道:“老四,你敢违抗天子旨意?” 朱棣满不在乎,手里提着一个包袱,大步流星冲到杨帆面前,打开包袱抬起头道:“俺不认为杨先生有罪,纵然有错,也无罪。但俺无能,劝说不得皇上,只觉着先生至死还是咱大明的官员,不能死的不明不白,故此为先生取来官袍,请!” 杨帆大喜,换上官袍,向皇宫方向长揖,口称:“我自洪武元年至应天府,幸赖皇后恩德方可有从容读书、为大明官员之今日,因此,我应当向皇后告别,祝愿皇后千秋万福,安康长寿。” 朱标无言。 朱棣有些伤心。 杨帆又拱手向朱标道:“太子殿下为我屡次移驾天牢,竟被胡惟庸这小儿痛恨,作为臣子,这是我的过错,我向太子殿下告别,还请殿下代我为皇帝传回去那句话。大明若灭亡,罪在洪武天子。” 朱标依旧没有说话。 杨帆想了想洒脱一笑:“我在这大明,好像也并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意气相投的同僚,便不必一一告别了。” “杨先生,喝杯酒,咱喜欢你这样的好汉子。”朱棣从包袱里又去吃一壶冷酒,倒了一杯先递过来。 杨帆接过来,见朱棣举起酒壶,不由哈哈大笑。 永乐大帝,少年时期的确是个义气了得的汉子。 两人酒杯碰酒壶,叮的一声然后一饮而尽。 朱棣包好包袱转身就走。 杨帆将酒杯扔在一边,从容走出牢房。 毫无暖意的阳光,屋檐上吹过来的颓败的寒风,这是他对大明一直以来的整体印象。 走到西方,杨帆席地而坐,穿上官袍长身而起,口中朗声道:“胡惟庸,你敢来行刑么?” 胡惟庸缩着脖子偏过头道:“本相何等身份,岂能杀你区区七品芝麻官。” “谅你也没那胆量!”杨帆目视毛骧,“毛指挥使, 你敢么?” 毛骧低着头不敢看他。 杨帆大笑,指着一群铁甲军喝道:“你等竟不敢在我一个文人面前拔出刀剑,那好,你等何不乱箭射杀本官?” 铁甲军目视朱标,朱标转过身去。 一时间羽箭上弦,数百箭头直指杨帆。 杨帆畅快大笑,现代,小爷我回来了! 他闭上双眼,满脸狂喜只等乱箭齐发。 可是等了很久,杨帆也没感觉到身上疼痛。 他连忙一睁眼,卧槽,人呢? 天牢外面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不要说铁甲军,就连朱标胡惟庸这些人也悄然消失了。 莫非回到现代了? 杨帆低头一看,还是那身官袍! 不是,乱箭齐发呢? 杨帆风中凌乱,连忙四处找了一圈,果然,外面是亲军都尉府的士兵。 “怎么回事?”杨帆怒问道。 两个满脸畏惧都不敢抬起头看他的士兵带着哭腔道:“杨大人,你老就别为难咱们当兵的了,快回去养着吧。” “不是,人呢?”杨帆大怒,厉声问道,“太子呢?胡惟庸呢?那么多人呢?” 一个士兵小声说道:“杨大人,皇上派人来把人都叫走了。” 我踏马—— 杨帆欲哭无泪,愤然指着皇宫方向大骂道:“洪武皇帝,你是不是人?不就杀个人吗,这对你来说那么难?” 骂了半天,他自己都骂累了,毛骧缩手缩脚跑回来,赔着笑,求爷爷告奶奶,几乎是扶着杨帆回到了天牢。 不,哪里是回到了天牢,毛骧在亲军都尉府的后院找了个院子,那还是他养小妾的好地方,如今空了出来给杨帆住。 毛骧摆着手道:“杨大人,你就别为难我一个小人物了,皇上的心思谁摸得准。这不,刚才还说他要杀你呢,如今让下官给你安排个好地方,只是不准出门,其它的随意。哦对了,还要履行兵科都给事中兼吏科给事中的职责,否则,皇上说一天给你塞一个丫鬟,还要让你,嗯,有事做。” 第二十一章 此贼强横的无法无天! 杨帆气得七窍生烟,这一刻完全没有骂人的力气了。 我好好的现代,怎么就那么难以回去啊?! 可他很奇怪,朱元璋要杀一个人那是说啥就杀从来不会拖泥带水的。 可这次他是怎么了,难不成他还知道我杨某人是时空穿越来的天命之子? 扯淡! 朱元璋下了圣旨,其实心里也很苦恼。 从杨帆的奏章上,他能看出这个年轻的官员并不是专门和他这个皇帝对着干,这是个为了江山社稷和律法公正而不畏强权的硬骨头。 所以诏令下达后,朱元璋越想越觉着不对劲。 常茂明明犯了杀头的大罪,凭什么常氏哭了哭就饶过他了? 而要是不放过常茂,杨帆岂不就是对的? 甚至朱元璋让御医先把常茂送回郑国公府,让常氏去找马皇后之后他还在想。 这大明,是我朱元璋的,还是你常家的? 恼火之下朱元璋直奔后宫,他就不明白了,都这时候了妹子怎么不来劝他收回成命? 刚到后宫,朱元璋错愕地发现,常氏竟跪在坤宁宫门口,马皇后神色冷漠,搭了一张椅子坐在屋檐下缝补衣服。 这,怎么回事? 常氏性格温和,马皇后对她可是极为喜爱! 这大冷天的,她怎会舍得让儿媳妇跪在地板上? 朱元璋还没说话,马皇后质问道:“重八,咱三弟纵横天下的时候,自己一身伤痕,这算不算功劳?” “算,当然算!”朱元璋错愕道,“妹子这是什么话?” 马皇后淡淡道:“那我就在想,咱三弟舍生忘死打了一身伤痕才打出来的大明江山,他儿子因为无法无天被王法打的遍体鳞伤,这难道算执行王法的大臣的错误吗?” 朱元璋讪笑:“常遇春毕竟是开国元戎。” “我也想到他是开国元戎,所以为了维护你们打下的大明江山而尽忠职守的大臣,被他儿子女儿逼着被皇帝下令砍头的时候,让犯了错的他儿子女儿吃点苦,想一想他们的老子难道是让他们无法无天的吗,这有什么不行?”马皇后冷冷道。 常氏哭道:“儿媳岂敢干扰国家大事!” “嗯,你是不敢干涉,可杨帆这样忠贞耿直的大臣,是皇上一定要杀的吗?”马皇后厉声责问道,“或者说,是朱重八的儿子非要杀了他,不顾国家法律威严地杀了他?” 常氏大哭。 朱元璋觉着挺不落忍,但也余怒未消地道:“这个杨帆,咱看他就是不跟咱贴心的很。” 马皇后就知道他有这么一句话。 于是,马皇后责问:“那你知道我是怎么认得这孩子的吗?” 朱元璋不知,他只知道杨帆是马皇后带回来并送到太学的。 马皇后道:“我去慰问老弱孤寡,在江边的码头上看到这孩子在卖力气,但在一群贩夫走卒当中,这孩子虽然年少,但器宇轩昂,我看不亚于咱们家那几个义子。” 朱元璋恍然。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人家有一身好武艺,力气比常人大得多。何况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能从西安府跑到应天府来投奔你,手里能没点真本事?”马皇后道,“此事我本来没想起来,方才回想常茂的伤势,顿时想到了当年之事。” 朱元璋怒气顿消,脸上浮现出为难的表情。 马皇后趁机责备常氏道:“你方才说要重重的处罚你兄弟,但私闯天牢,等同于擅闯皇宫,这么大的罪名该怎么处罚?难道按照你的要求杀了皇帝的大臣,杀了太子将来的忠臣,所以证明常茂如此恶劣行径居然是没有错的吗?还是你认为先杀了皇上的忠臣,再重重地处罚常茂,甚至杀了他?” 常氏魂不附体,连连磕头道:“儿臣知罪。” 马皇后给朱元璋使了个眼色,这下可以下诏赦免了。 朱元璋一想,干脆趁着刘伯温那个碎嘴子还没回来,于是换了一身布衣,偷偷跑去试图当场下诏。 按照他的想法,他堂堂洪武皇帝亲自来下诏赦免一个犯罪的官员,这面子给的 够大了吧? 可当他赶到,就听到杨帆又在纵横千古八荒地批判他朱重八。 朱元璋差点被气死,这下反倒有了牛脾气。 行,你姓杨的犟种厉害,你满脸笑容把咱的大臣骂的狗血临头,堂堂中书左丞被你骂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你牛! 那咱就留着你的命,咱倒要看看你能把满朝文武给咱整顿成什么人! 于是朱元璋现场给众人下诏,全给咱滚蛋。 至于里面那个闭着眼睛等死的二愣子,关在天牢里,好吃好喝养着他,等李善长刘伯温回来,咱就不怕应天府出乱子。 到那时,咱洪武皇上可就要让你姓杨的犟种干点事了。 傍晚,朱元璋连吃八个烧饼,吸溜着马皇后亲手做的面汤,翘着二郎腿指着亲军都尉府的方向大骂道:“这个姓杨的是老天爷派来对付咱得魔障,咱对他没法。但是你等着,开春以后咱要整顿大明朝堂,姓杨的这个小子要是干不好活,咱整死他!” 这话不但马皇后好笑,宫里大大小小的嫔妃们,未成年的皇子公主们,以及内侍宫女们,哪一个不面面相觑以为看到了奇观? 朱皇帝居然对一个小小的七品官员无可奈何,只好在后宫里发狠? 这位姓杨的大人,他该不会是老天爷的亲儿子? 要不然他怎么能惹怒了皇上,居然还能全身而退呢? 朱元璋吃饱喝足就去办公,走在半路上他忽然问左右:“你们给咱说说,这胡惟庸今天吃了大亏,他会咋报复杨帆?” 内侍们都道:“中书左丞最听皇爷的话,皇爷要姓杨的活,谁敢让姓杨的不活?” 朱元璋微微一笑,胡惟庸是最听话的臣子? 拿起奏章批阅了几个,朱元璋取来剪刀剪蜡烛,看着跳动的火光,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胡惟庸,咱今天还真看出来了,你野心不小。不过,咱给你准备好了对头。” 不用问,只能是天牢里好吃好喝的那个二愣子。 他是真不怕死,压根就不怕皇帝杀头啊。 从这一刻起,不管真的假的,反正杨帆也算是威震应天府,从宫里到朝廷,就没有个不知道他小杨大人威风八面连皇上大老爷都收拾的无可奈何的。 第二十二章 去,让杨帆开骂 洪武六年二月初一,朱元璋于奉天殿召开大朝。 朝会上,太子赞善大夫宋濂提出洪武五年各地乡试人才应当立即予以重用。 朱元璋考虑到笼络人心,并且准备第三次北伐需要人才,于是让礼部会同吏部考察。 次日,朱元璋在御花园召见各地乡试人才。 其中,河南乡试第一名张唯,其远祖是唐代名相张九龄,其兄也是国朝将领。 张唯身材高大,面容儒雅,见驾的时候从容不迫,礼节十分周全。 朱元璋不知道怎么想的,当场竟然来了句:“咱看你是个好人物,不比杨帆那厮差。但你不要学杨帆,那是咱的毕生梦魇,是咱的魔头。” 年方二十七岁的张唯目瞪口呆。 他岂能不知杨帆的威名,大过年的气得皇帝好几次想砍了他结果没干成。 如今,应天府连贩夫走卒都听说杨帆的大名,据说这小子住在亲军都尉府里面的院子里,那待遇,比开国国公们还要高,主要你架不住没人敢去刺杀他啊。 在一旁陪同的宋濂连忙道:“陛下,杨帆狂妄……” “咱知道,但这小子也是个人才,咱舍不得打他,还舍不得杀了他,咱觉着这小子比你有骨头!”朱元璋不知是在夸奖杨帆还是在暗讽宋濂说。 张唯急忙解围:“圣天子君临天下,微臣岂敢不以死报效。不过,杨都给事中文武双全,学生岂能比拟。” 朱元璋眼神一闪,看了看其它数十个各地送来的年轻学子,微微一笑把话题岔开了。 召见结束之后,朱元璋赐宋濂财帛,让人将士子们送到太学入住,叮嘱道:“朕看你们都是好人才,将来一旦授官,要好生给朕做事。” 众人离开后,朱标留下,他想询问是否可以给东宫那边送几个人才。 朱元璋笑道:“岂能没有,你代咱给这些人设宴会款待,他们都年轻,是你将来要用的人。” 朱标大喜,连忙谢恩而去。 “重八,你瞧不上这些人?”马皇后此刻才说话。 她太了解朱元璋的性格了,一眼就看出朱元璋根本没看得起这批士子。 朱元璋趁着阳光正好倒了杯水,喝了几口才叹息道:“妹子,你看他们有几个出身贫穷的?” 马皇后恍然。 但这还不够。 朱元璋叹息道:“咱就想找几个比杨帆有能力的,比他骨头硬的,可咱找不到。这些人,看着进退有据的很,实际上骨子里都软弱无能,他们还不如杨宪那个贼子!” 马皇后大吃一惊,沉吟着没跟上这话。 朱元璋好笑:“你当咱容不下杨帆?这几次,他骂咱骂的越狠,咱翻到觉着此人不可替代。咱看出来了,他想给咱干事,但他看不上咱的主意,这没啥问题,咱要的是他的才能跟勇气,可你想想,就凭一个杨帆,那些无法无天的功勋子弟,甚至开国功臣们能被镇压住吗?咱得给这小子找几个人!” 这就让马皇后不解了。 她试探着道:“重八,我原本觉着吧,这杨帆性格桀骜,做事果断,你要是瞧不上他,我就想找个由头,让大儿把他送到地方上去!” “那可不行,妹子,那可不行啊,”朱元璋连忙摆手,“这小子骨子里就有那么一股狠劲,而且,咱最看上的就是他不跟那些官员,尤其不跟那些达官显贵们沆瀣一气的那股子劲儿!” 马皇后笑道:“我还以为你怎么都不想用他。” “那你可错了,咱最恨的就是那些贪官污吏,这杨帆最恨的也是那些家伙,咱看出来了,他跟咱其实是一路人。”朱元璋透露道,“咱不杀他,咱再也不杀他,他就是把咱朱重八祖宗八辈翻出来咱也不杀他,咱要用他。” 话音刚落,毛骧悄然而来。 “怎么,刘基不肯回来,还是李善长又找理由不回应天府?”朱元璋脸色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毛骧恐惧道:“是,皇上所料不差。” 朱元璋满面杀机,霍然站了起来就要下诏令强行让刘伯温李善长还朝。 马皇后急忙道:“ 重八,监察百官是吏科给事中的职责!” 嗯? 嗯! 朱元璋惊喜,哈哈大笑一声骂道:“咱咋把这件事给忘了,咱被杨帆这小子骂的今天都不再那么着急讨论《祖训录》发布了,他李善长凭什么不挨骂,他刘伯温凭什么坐在青田等变天?” 马皇后暗暗叹了口气,皇帝对刘伯温,到底还是心里反感的。 这个刘伯温,他那么清高干什么? 朱元璋找来纸笔,但考虑了一下,竟然怂了,居然跟马皇后说道:“杨帆这小子最不守规矩,但却最维护朝廷律法,咱要是给他写纸条,可能他又要骂人。还是要按照程序来。” 于是,朱元璋让通政司等行人司派去传诏的人回来,当即给科道言官们下达了一道诏令。 杨帆在亲军都尉府的院子里是有吃有喝,吃饱喝足就睡觉,一转眼十几天过去了,他就在考虑要从哪一方面再下手激怒朱元璋。 二月初八,毛骧来传诏。 这是天牢被胡惟庸防火烧掉之后,毛骧首次来看杨帆。 他一进门,居然看到杨帆正在蹲马步,春光中,此人衣衫单薄,却有一种如山如岳的气度。 毛骧道:“杨都给事中少待,皇帝有诏书到。” 杨帆大喜,当即道:“皇帝要强行推动《祖训录》刊发?” 毛骧脖子一缩讪讪道:“陛下已经十多天没提此事了,今日有两件事要通报给你。” 首先便是朱元璋诏命张唯等数十士子为翰林院编修,以宋濂为这些编修们的讲师。 对此杨帆没什么好说的,这时候天下还在打仗,贸然进行正规科举不符合国家利益。 其次,朱元璋诏令在凤阳修朱氏祖陵及中都宫殿的韩国公李善长、奉诏回青田休养的诚意伯刘基回朝讨论第三次北伐之事,李善长以临濠宫殿春季开工、中都十数万移民还需要继续安置请求暂不返回应天。 刘基还是以前的老办法,以病体未愈请求不参与国事讨论。 这明显都是借口,李善长不知道,刘伯温是真不想伺候朱元璋这个人了。 第二十三章 不讲武德! 杨帆看了李善长刘基两人的理由,心里知道他们恐怕凭这点理由没法让皇帝满意。 亲军都尉府的检校可早就在他们身边了,他们是什么情况朱元璋比他们自己还要清楚。 果然,通政司却拿出证据证明李善长身体很好,每餐还要吃半斤大米,但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亲自负责临濠宫殿建造,认为李善长“居功自傲”。 这明显是朱元璋授意,通政司才敢这么干的,要不然,李善长是出了名的心眼狭窄,通政司的官员谁敢惹他? 倒是对刘基,通政司批评的毫不客气,认为“诚意伯年前游山,年后访友,青田无人不知刘伯温健步如飞,何来病体未愈”。 毛骧看着杨帆看完通报,暗示道:“皇帝对此十分生气,认为此二人是在有意欺瞒。” 杨帆淡淡道:“这有何难,不过韩国公或许真的不想还朝,诚意伯却诚然有病。” 毛骧怒道:“健步如飞,还有何病?” “心病不是病?”杨帆道,“我知道皇帝的意图,但言官不是干这些事的职业。韩国公不知何故不肯参与朝政,只需要下诏严厉地斥责就行了,何必弹劾他。我听说此人跋扈,满朝文武没有几个不畏惧他的,若是言官弹劾而他回朝后安然无恙,损害的是科道言官的权威,影响的是皇帝的声威。” “那刘伯温呢?”毛骧立即道,“此人……” “欺负不了李善长,便欺负对皇帝怕得要死的刘伯温?”杨帆冷冷道,“你当我们言官是什么?阿谀奉承之徒,还是谁的家仆?” 毛骧大怒,但对杨帆却不敢有任何逼迫的行为。 但他回去给朱元璋汇报的时候,自然添油加醋说了杨帆的坏话,认为杨帆“同情士大夫,不可能为天子耳目鹰犬”。 朱元璋似乎早有预料,让毛骧去准备人手强行让李善长刘伯温还朝。 毛骧走后,朱元璋将手里的奏章扔在一边,冷然道:“人家是这么说的吗?” 早在毛骧进宫之前,在毛骧身边的检校便已经把杨帆的原话原封不动地送到了朱元璋手里。 朱元璋本来的确对杨帆有看法,可转念一想人家说得对啊。 刘伯温怕咱这是实话,咱知道刘伯温什么品行。 所以,刘伯温的确生病了这不假。 而李善长,这个李善长啊,他这是在弄权! 朱元璋目光闪烁了好一阵子,忽然突发奇想,喝令:“给杨帆传诏,让他带领亲军都尉府人手,与大内禁军一起出发去凤阳与青田,把李善长刘伯温给咱毫发无损地带回来。” 左右连忙准备出发,朱元璋又补充道:“另外也给杨帆这小子提个醒,咱还要他毫发无损的滚回来,否则,咱马上刊发《祖训录》。” 杨帆接到诏令都乐了。 怎么,你这是在威胁我还是怎么着? 朱元璋左右的内侍警告道:“杨大人,皇爷这可是让你去当钦差。” 杨帆想了想,行,刘伯温我不是太了解,大概他也不愿意跟咱这种二愣子互相死磕。 可李善长那是个心眼狭窄的权臣啊,他要是回来,说不定能帮着朱元璋杀了我。 这么一想,杨帆顿时有了计策。 他让内侍回报朱元璋说,刘伯温心病难医须当钦差亲自去传诏。 “但韩国公身体健康心态十分开阔,见诏而不尊奉,起意不过是要皇帝派遣钦差去请。当次北伐在即之时,若顺了韩国公之意,北伐将士作何感想?他们要不要居功自傲,让皇帝专门下诏慰问?”杨帆责问道,“故此,只需一道责令,韩国公必还。若不,请杀我头。” 朱元璋冷笑三声,可心里却舒坦了。 因为杨帆在回报中不但弹劾李善长有居功自傲逼迫朝廷给他格外礼遇的嫌疑,还责备刘基“虽有大才,不知轻重;貌似谋身,实则偏执一端”。 为此杨帆建议:“故此,韩国公不可加隆恩,反倒应当言辞责备,命其立即回朝;诚意伯所虑者不过皇帝喜怒、韩国公刚愎、淮西军功集团势大,然以其人之才能,只需明臣职而正君道而已,何惧群臣?天子 当加恩于诚意伯,偏要他礼遇在韩国公之上,他若不来,莫非愿意被谋杀于青田乎?” 朱元璋大喜,再拿起胡惟庸送来的群臣的奏章,给出了一句评价:“这两类奏章之见解,可谓是高下立判!” 当然,他最高兴的是杨帆虽然对皇帝不客气,但人家的确没传统文人搞帮派党争那一套,怎么对待皇帝,人家就怎么对待大臣。 于是朱元璋立即命亲军都尉府星夜疾驰去传诏李善长:“韩国公岂能是罔顾国家大事者,定有身边小人作祟,可速杀,而后至应天。” 这是要让毛骧找几个李善长身边的心腹杀掉,告诫李善长不要居功自傲甚至得寸进尺。 同时,朱元璋让马皇后写了一封亲笔信,朝廷以兵科都给事中兼吏科给事中杨帆为钦差大臣,带着高于开国伯爵半级的仪仗队,以及加赐刘基六十石的赏赐直奔青田。 刘基如今已经辞去了所有官职,只保留诚意伯爵位和“开国翊运守正文臣”功臣号,按照爵位,他的俸禄只有二百四十石。 此次加六十石,便到了三百石。 这点加封对刘基不算什么,可这意味着皇帝对他的重视,尤其在对比李善长的待遇的前提下。 诏令到达,杨帆先拒绝。 朱元璋恼火,他又想干什么? 毛骧怒道:“这厮居然伸手要节制之权。” 哈? 朱元璋人都傻了,节制之权,一般只授予徐达这样的上将,杨帆区区一个都给事中也想要军权? 杨帆有奏章。 朱元璋劈手抢过来一看,上面就五句话。 “臣杨帆启奏圣天子:亲军都尉府及禁中侍卫虽是帝王家奴,而臣乃朝廷命官,然其皇权特许之外,臣不以为其能受天子约束。” 翻译一下这番话的意思就是,我知道你洪武皇帝身边的奴才都是什么货色,我不放心他们在路上能安分守己,所以,我需要随时可以杀掉他们的权力。 第二十四章 青田刘基 朱元璋一把撕掉奏章,但到底心里还是有点发虚。 他不知道他身边这些奴仆在外面是什么行径? 他比谁都清楚! 同时,朱元璋还明白杨帆更深层次的用意。 他弹劾皇帝,皇帝的那些好奴才岂能不半路报复他? 他弹劾了胡惟庸,暴打了常茂,朝廷里的权臣和权贵们岂能不痛恨他? 他伸手要节制亲军都尉府派出人员和大内侍卫的权力,很有可能还处于在路上干掉敢拦路刁难他的文武官员的意图。 那这大权给不给? 朱元璋思前想后,次日一早决定授予杨帆“钦差便宜之权”,并赐王命旗牌半幅。 王命旗牌,就是民间所说的尚方宝剑。 杨帆立即船上官袍,骑着御马监送来的官马,带着一百人的亲军都尉府官兵,和十八个只听钦差号令的大内侍卫,出应天府直奔青田而去。 胡惟庸不服,趁着驾前奏报北方徐达奏章的机会向朱元璋提醒:“陛下,杨帆此番代天子传诏与刘基,其本人权势是否过头了?” 朱元璋不置可否。 你以为他是给杨帆面子? 他是对浙江的官僚士绅不满意,只不过借用杨帆的要求委婉地给浙江官僚乡绅传达一个意思。 朕为了刘伯温这人,出动了这么高规格的钦差卫队去迎接他,这已经够给你们浙江官僚文人面子了。 你们要觉着不知足,还对咱朱皇帝有意见,这钦差卫队,也随时可以换成如狼似虎的铁甲军! 朱元璋不讨厌胡惟庸没看出他的用意,他只是在想杨帆能不能看出他的心思。 杨帆对朱元璋的心思看的一清二楚。 一出城,杨帆就让钦差卫队停留在路边,他明确给这些人做了一次训话。 杨帆道:“你们诸位都是皇帝的心腹,我知道你们其中一些人是毛骧的,但大部分都是有皇帝密诏的,这我不会在意。但此次南下,本官只要求你等奉公守法,不得骚扰地方,至于你们的秘密使命,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亲军都尉府检校们多有不服者,大内侍卫们十分恼怒。 杨帆拍了拍腰间的钢刀,指着王命旗牌道:“不从,我必杀你等。” 有个大内侍卫怒问道:“杨大人何来这般威风?” “很简单,我不怕死!我杀了你们,我不怕皇帝对我有看法。但你们敢杀我?我若有丝毫损伤,必先杀你等,再连累你等家室,不信试试。”杨帆敲打着马鞍道。 一群人欲哭无泪,他们真不敢招惹杨帆,他真敢下手杀了皇帝的心腹。 数个昼夜过去,杨帆与钦差卫队闯入青田县衙。 县令乃是本地出身,一听说亲军都尉府与大内侍卫到来,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慌忙出门跪倒在雪地里。 杨帆骑在马背上喝道:“我奉天子诏令来迎接诚意伯回京,县尊不必惊慌失措,可速派人与我等赶赴诚意伯府,不得有误。” 县令松口气,起身一看杨帆的形象,立马判断出这是新设立的六科给事中。 杨帆如今是兵科都给事中,按照规制是正七品的官职,正七品文官公差出行必须戴乌纱帽穿文官常服。 但大明开国之初,朱元璋对官员百姓的穿戴规定的不是很专业,对于刚设立的六科给事中,他还是放在监察官员序列。 故此杨帆此次赶赴青田的穿戴就是,乌纱帽、青色獬豸补子官袍、牛角腰带,一般人分辨不出科道言官和御史台官员的衣服差别。 然而,青田县令本身就是浙江文官官僚集团的一员,他对御史台官员太熟悉了,基本上认识御史台所有人员。 所以在看到杨帆的时候他立即判断出这是皇帝新设立的六科给事中里的官员。 县令畏惧这些人,这是皇帝的心腹,年轻而且胆大,做事百无禁忌,谁知道他们来青田还有什么秘密使命。 于是县令一边让人快速通报刘基,一边赔着笑邀请杨帆到县衙休息。 杨帆淡淡道:“下官兵科都给事中兼吏科给事中,人微言轻, 县尊不必拘束。我此来只为诚意伯,诏命不得打扰县衙,县尊无需担忧。至于休息,如今国家百废待兴,皇帝期待诚意伯早日回京,下官岂敢耽误。” 县令只好亲自陪同赶赴诚意伯府。 刘基并没有住在山野,他是大明的开国功臣,住在山野岂不让天下百姓耻笑朱元璋苛待功臣? 而且,刘基祖业就在青田城内,他可以回乡下老宅居住,可要传诏刘基就得回到皇帝下令修缮的刘氏祖业宅接旨。 杨帆赶到门外,看了一眼队伍里。 果然少了十多个人。 “告诉他们,我出门之后若有人还没有返回,我会上报皇帝他们已经失踪了。”杨帆责令。 几个亲军都尉府检校大怒。 刷的一声,钢刀出鞘,毫不留情地直奔敢瞪眼的检校指挥脖颈。 不但那人被这一手吓得慌忙滚落尘埃不敢抗争,其余人无不被吓得噤若寒蝉两股战战。 县令眼睛一亮,还以为杨帆是正经科举文人,心中不由赞叹道:“真不愧是圣人门徒,皇帝的心腹他也敢说杀就杀,厉害!” 杨帆似笑非笑抱着刀看着县令,半晌说道:“我此来带的钦差卫队,若是少一个人,你猜我会对青田做什么?” 县令愕然。 他看着杨帆大步流星走进诚意伯府的正门,悄然向魂不附体的亲军都尉府指挥打听道:“这位杨大人何许人也?” “让皇上数次勃然大怒而无可奈何的一个混世魔王。”大内侍卫们齐声叹息。 还有人知道他的意图,便冷笑道:“你当他是正经读书种子?乃是太学出身,并没有考取功名。” 县令默然无言。 此刻,刘伯温已经在院子里摆开了香案,更衣之后带着儿子跪在院子里等待天使。 杨帆一进门,刘伯温心里吃了一惊。 他认得出杨帆,这不是皇后收到太学里的杨帆吗? 再一看官袍,刘伯温心下恍然,原来是六科给事中。 眼看着手捧诏令的杨帆来到面前,刘基连忙匍匐在地上。 他原以为,这一次的诏令应该是痛批。 第二十五章 气哭刘伯温 杨帆走上台阶,居高临下展开诏令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圣君治世,莫不依赖贤臣。汉太祖有张良而得天下,以萧何陈平治理而坐稳天下;其后光武帝有云台二十八将,唐太宗有凌烟阁功臣,后世莫不以为幸事。如今,朕一扫环宇,立国大明,刘基虽未有汗马功劳,然屡出奇谋,于是名列大明开国功臣。” “今天下虽定,而朝廷不稳、北方不安,朕意图北伐蒙元,惜师老兵疲,正要赖诚意伯之谋略,卿为何久居青田而不为国家出力哉?” “朕思忖良久,得兵科都给事中兼吏科给事中杨帆之警示,方知诚意伯老之将至,而家室不安,朕实在不安,故此,此次朕遣杨帆以半幅仪仗,请诚意伯回朝。” “此外,皇后念刘基清廉,要朕加你一些俸禄,咱准了,速来。” 刘基愕然抬头,简直错愕的不敢置信。 什么情况? 加俸禄,还给半幅仪仗? 他本能的料到这恐怕是皇帝的计谋。 于是刘基起身接了圣旨,惶恐道:“杨都给事中,在下有一事不解,皇上命老臣回京,老臣以启奏说过身体不爽利,何故如此勉强?” 杨帆道:“诚意伯难道还不知道陛下的本性?他家的臣子,有哪一个好当的?” …… 闻言,刘基直接不想和这家伙说话了。 你说的是真话,可我怕听到被杀头。 杨帆心里腹诽:“朱元璋这个老混蛋,我给你出主意,你把我出卖掉,你还真是个老流氓。” 同时他嘴里道:“哦对了,此次回朝,诚意伯要多弹劾下官,下官跟皇帝出主意说,你诚意伯不愿给陛下当臣子,李善长居功自傲正好也不想回京讨论国事,那就批评李善长并杀掉他身边的心腹,但却要给诚意伯足够的面子,于是才有了下官此次奉诏而来之事。” 刘基目瞪口呆,他儿子怒视着杨帆,看样子很想把杨帆摁在地上狠狠地打一顿。 杨帆瞥了一眼微笑道:“下官上书责备皇帝刊发《祖训录》,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暴打燕王、郑国公于天牢之中,刘公子莫非以为在下很客气么?” 刘伯温再一次破大防。 等看到马皇后的亲笔信,他看着杨帆的表情,就跟看一个二百五似的。 马皇后可说清楚了,这个杨帆既不怕皇帝,还当众责骂胡惟庸“小人,权臣,国贼”。 这是什么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这是顶天立地的好汉、老天爷派来的混世魔王才能干出来的事啊! 刘伯温对此本该大加赞赏。 可把他装了进,去他就不开心了。 此外,马皇后还在信里提醒说,杨帆做事极有主张,他很可能会绑了你诚意伯回京,你是被他拖回去,还是自己跟着钦差卫队回去,你刘基看着办。 堂堂刘伯温,就看着杨帆腰里的钢刀和马背上的绳子,整个人抑郁了。 他忽然有个预感,他这次回京,最大的对头恐怕不是李善长胡惟庸,最怕的人不会是皇帝,而是面前这个混世魔王。 杨帆不认为自己打扰了刘基的美好生活。 你刘伯温最后是怎么死的不好说,但大家都说跟胡惟庸有关系,甚至和朱元璋有脱不开的关系,那想必的确和他们有一定的关系。 这要把你弄到应天府,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他们能杀了你? 杨帆见刘伯温踟蹰不决,便直言问道:“诚意伯去不去?” “去如何,不如又如何?”刘伯温怒道。 杨帆道:“下官接到的诏令是必须把诚意伯活着带回京师,故此,怎么带回那就是下官的事情了。” 刘伯温恼怒道:“若不是杨都给事中给皇帝出谋划策,岂能如此?” 杨帆道:“是啊,所以既然摊上这件事那就得解决。” 刘伯温的儿子不满道:“这岂非让家父一个老年人为难?” “死道友不死贫道,下官也没说不准诚意伯回去后弹劾。”杨帆恳切道,“诚意伯,回去后定要上奏弹劾下官 ,最好能定下官一个必死之罪,谢谢你。” 刘伯温:“……” 走吧,这就是个二愣子,流氓无赖,跟他讲道理没用。 但在离开前,刘伯温跟县令交代了几句,一上路,杨帆便告诫大内侍卫们:“记录,诚意伯离家之前曾与青田县令背着钦差密谈,时间约半盏茶。” 刘伯温惊怒交加,这岂不是要害死别人? 杨帆道:“诚意伯不要怕,既然以为下官要害死你的朋友,你何不先会同韩国公、胡惟庸先下手为强?相信下官一次,他们定然对下官恨得牙痒痒,只要诚意伯出面,他们必定会极力赞同。” 刘伯温老泪纵横,聪明了一辈子,老了被一个小混世魔王克得死死的了。 一行昼夜兼程到达应天府,入城之时,杨帆从袖子里取出纸笔写了几句话,让刘伯温带给朱元璋。 刘伯温没当回事,他还在想如何向皇帝给青田县令求情。 可看到杨帆打发了钦差卫队,安步当车飘然直奔亲军都尉府“坐牢”,刘伯温不由仰天长叹:“这哪里是什么混世魔王,这是老夫命中注定的魔障。” 这才到哪。 刘伯温不敢去驿馆先住下,拿着诏令直奔皇宫求见朱元璋。 朱元璋很给他面子,当即让他到奉天殿去见驾。 见到朱元璋,刘伯温先送上杨帆的奏章。 朱元璋打开一看,呼的一声大笑。 刘伯温不解,朱元璋将纸条递过来,刘伯温慌忙双手接过来一看,当场气得直哭。 只见纸条上写着:“臣一路纵马驰骋,不见诚意伯身体不适,到达应天府时,诚意伯依旧神采奕奕,可见心病大概有,身体不会有大毛病。” 朱元璋本来想着要好好跟刘基算算账,这下好,直接气得嘴皮颤抖,话都说不出来,不过他心里对刘基那点恼火,竟奇怪地消失的一干二净。 此刻,他心里就一个感觉:“有人跟咱一样吃瘪,这感觉不错啊。” 不过他脑子里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杨帆决不能杀,更不能让他跑了,他得在朝廷给咱看着这些大臣,他绝对有欺负这些人的本事! 第二十六章 将诸王分封出去 从皇宫出来,刘伯温依旧是一脸恍惚,他的脑海里时而还浮现出朱元璋当时的表情,心里很是郁闷。 这杨帆到底是哪冒出来的妖魔鬼怪,自己只是离开应天府没多久,怎么感觉过了一个世纪一般,此时的刘伯温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朝廷最近发生的事。 再次回到亲军都慰府的天牢内,杨帆如同回家一般,好不惬意,不过天牢再好,也没现代社会舒服,此时的杨帆再次思考起如何作死的事来。 如今刘伯温和李善长都回朝了,自己之前的话虽然也得罪了李善长,以他的小心眼,应该会想办法整死自己,但是李善长这个人和胡惟庸不一样,他特别善于明哲保身,如果朱元璋硬是要保着自己,他不一定会动手,所以还是要想个更健全的法子才行。 至于朱元璋会不会保自己,说实话,过了这么久,杨帆发现,只要自己对朱元璋还有用,那要让他下杀手,几乎不可能,当然,他要是能昧着良心,去当贪官污吏,相信朱元璋分分钟就能送他上西天。 但这不符合杨帆自己的心,而且天道也不是傻子,这种事,它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根本不可能达到骗保的目的,这自然不在杨帆的思考范围内了。 要不参合进刘伯温和李善长的争斗里面,杨帆摸着下巴思索着。 刘伯温和李善长的争斗,实际上是浙东文官集团和淮西勋贵集团的斗争,历史上,在洪武朝前期,的确是勋贵集团压着文官集团打。 可是后面朱标去世,方脑壳朱允炆被立为皇孙,为了朱允炆的皇位,朱元璋掀起了蓝玉案,淮西勋贵集团直接被杀得只剩下两三只小猫了,文官集团彻底做大,然后就是建文三傻上位,靖难爆发,可惜朱元璋为了朱允炆的皇位,杀了那么多人,最后皇位还是丢了。 如果自己现在参合进去两派之间的斗争,朱元璋会不会动手砍了自己呢,杨帆有些莫名。 就在杨帆思虑的时候,从天牢外传来了脚步声,他抬头一看,不是朱标又是谁呢! 只见朱标手提着食盒,慢步走到了牢房门口,淡笑着说道:“孤听说先生带着诚意伯彻夜兼程从青田赶回来,想来还没用餐,故而让厨子做了些餐食,也不知合不合先生的胃口?” 说实话,朱标这简直把礼贤下士做到了极致,历史上也唯有刘备的三顾茅庐能与之媲美了,要是其余人遇此,恐怕早就下跪拜服,叩首涕零了,可惜他遇到的是杨帆,一个一心想着骗保回去的现代人,这番情谊是白付了。 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要说杨帆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他能怎么办,他只想回去呀! 最终杨帆叹了叹气道:“太子殿下,杨某一介将死之人,殿下何苦如此费心?” “虽然先生给父皇的几封奏疏都是批判,但却都指出了我大明朝的不足,从中也可以看出先生是有大才之人,我大明朝初创,正是先生一展才华之时,先生又何必寻死呢?”朱标说这话的时候,内心其实也有些疑惑。 朱元璋能看出来的事,朱标难道看不出来吗?杨帆上那些奏章就是为了寻死,虽然其中也指出了大明朝的不足,但他但凡在奏章里的言辞不那么激烈,也不会至今还关在这天牢内。 “殿下,陛下性格执拗,我若言辞不激烈点,恐怕陛下也只会当臣跟其余言官一样,看了就瞬间忘到一旁去了。”杨帆狡辩道,他总不可能说,你说得不错,老子就是想要一心寻死,洪武朝的官员,狗都不愿意当。 “这……”朱标没话说了,对于老爹朱元璋的执拗,他也是一清二楚,杨帆说的话,也正中靶心,要不是杨帆的话太激烈了,朱元璋恐怕现在都不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呢! 酒过三巡,杨帆望着朱标那诚恳的样子,最终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想着提点一番道:“殿下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微臣跟你说的那些话吗?” 这话一出,朱标顿时清醒,那次回去,朱标把自己想了一夜的办法告诉了朱元璋,然而朱元璋却指出了其中的诸多不足,自己还是太年轻了,这办法实行起来实际上太困难了。 而后朱标就一直在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甚至想来询问杨帆,可是后 面发生的事太多了,一时之间,他都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此时听杨帆这么一说,他才想起来,连忙说道:“先生可欲指点一二。” “太子殿下,你可知道大元朝和蒙古帝国的关系?”杨帆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道。 “大元朝不就是蒙古吗,他们本就是一体,还有什么其他关系吗?”朱标有些疑惑道。 在这个时代,特别是在大明人的眼里,蒙古帝国就是大元朝,无任何区别。 “殿下,你说错了,大元朝是蒙古帝国的一部分。”杨帆却是摇了摇头,道。 “一部分?”朱标有些懵逼,那么强大,覆灭了整个大宋的大元朝居然只是蒙古帝国的一部分,这把他整得有些不会了。 “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后,历经窝阔台,贵由,最后传到蒙哥这里,蒙哥死于钓鱼城下,其两个弟弟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夺汗位,阿里不哥落败,自此蒙古帝国就分裂成了大元朝和金帐汗国(又称钦察汗国)、察合台汗国、窝阔台汗国、伊利汗国四大汗国。 大元朝只是相当于嫡系,被其他四大汗国共尊称为蒙古大汗,但实际上四大汗国皆是独立的国家,与大元朝并无太大的关系。” 朱标是聪明人,一听杨帆这话,再想起他之前说的,顿时就明白过来了道:“先生是想说把诸王分封出去?” “殿下果然聪明。”杨帆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道:“自古以来,北起长城,南至吴越之地,这是我中原王朝能统治的最大的疆土了,超过了这些地方,不能说不能统治,但所耗费的太大了,得不偿失。 而将诸王分封至中原之外,让他们自己创建自己的国家,如此不至于这些大好土地让给了他人,而诸王能够自己当皇帝,也都有动力,这样也解决了庞大的宗室问题。” 朱标有些意动,真要是能分封出中原,这也不至于让诸位弟弟彻底恨上自己,这可比自己那个君子五世而泽的办法好得多,不过他还是有些犹豫道:“听宋先生他们说,中原之外乃蛮荒贫瘠之地,若是将诸位弟弟分封去那些地方,父皇可不一定会愿意。” “哼!宋濂这群人,一介腐儒罢了,中原之外若是贫瘠,那那些国家是怎么建立的,要知道,汉唐时期的西域可是富裕的很呀! 然自汉唐之后,中原王朝的政策都是变为了收缩,及至大宋,连燕云十六州都拿不回来,此时他们这么说,一部分是为了自我安慰,另一部分,就是防止国家转变政策,向外出击,导致武将立功罢了。”杨帆很是不屑的说道。 “这……”朱标一听,想了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宋濂等人一直灌输给他的就是天子垂拱而治,做仁君的那套,在他们眼里,恨不得朱标成为宋仁宗,这样他们也能好过些。 “远的不说,就说安南,那里的粮食可是一年三熟呀!” “什么,一年三熟?”朱标惊呆了,历朝历代灭亡的真正原因不就是农民没饭吃吗,当初他老爹朱元璋但凡有口饭吃,也不会加入红巾军,如今听到有地方竟然是一年三熟,这可是多了多少粮食,怎么能不震惊? “安南离我大明并不远,殿下若是不信,可以遣人去查看,到时就自然知道真假了。”杨帆笑着,然后再次抛出了一个震撼人心的消息道:“倭国那边更是多金银,其产量是中原的好几倍。” “倭国多金银,先生如何知道?”朱标又震惊了,自大明朝开国以来,整个国家都很穷,所有人都在想办法,朱元璋甚至打算发行大明宝钞,可惜的是没有准备金的大明宝钞,后期擦屁股都嫌硬,此时朱标听到倭国的金银比整个中原都还多,能不激动吗? “殿下应该知道我是从西安府逃过来的,这些事我都是当时听游商说的,至于真假,殿下同样可以派人去查看。”杨帆信口胡诌道,反正都过了这么久了,朱标也不可能让自己去求证。 闻言,朱标沉吟了一会儿,然后定下心神说道:“若先生所言为真,那中原之外之地就不再荒凉贫瘠,要是分封出去,这……”说道这里,朱标的意思很明显,这么好的地方,分封给兄弟们,他有些舍不得。 对此,杨帆只能翻了翻白眼道:“殿下没听 清楚我刚才所说的话吗?这些地方的控制成本太高了,就如大唐设置的西域都护府,距离中原实在是太远了,说是都护府,实际上还是由当地自治,这还不如分封给诸王呢! 而且不仅仅是诸王,连带勋贵也可以分封出去,让这些勋贵在外面为自己拼搏,也不至于窝里横,到时候让陛下痛下杀手,走上了汉高祖的老路,世界这么大,若都是我华夏子民,他日青史之上,想来陛下的名声必将超越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了。” 朱标有些意动了,他相信朱元璋应该会同意的,毕竟这些都是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没感情是不可能,若是能给他们一个好的结局,他怎么会不乐意呢! 第二十七章 暗流涌动 翰林学士宋濂的府邸,刘伯温和宋濂相对而坐,从皇宫出来,刘伯温并没直接回自己的诚意伯府,而是来到了宋濂府上,两人都是浙东文官集团的,且交情颇深,因而他想从宋濂这里打听一下这杨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青田公,好久不见!”见到刘伯温的到来,宋濂很是高兴,自刘伯温告老还乡回后,他们这些浙东党派的文官就成了一盘散沙,被胡惟庸所领导的淮西勋贵一直打压着,此时刘伯温终于回来了,他怎能不高兴。 见到宋濂那高兴的模样,刘伯温的心里可以说是有苦说不出,要是有可能,他才不愿意回来呢! 自己为何告老还乡,还不是因为不想参合这两派之间的那点烂事,虽然自己明面上为浙东文官集团的领袖,但又有多少人听自己的呢!而且有朱老板在,他这个领袖存粹是挡枪的。 不过这些话,他也只能暗自肺腑,不可能说出来的,因而对着宋濂笑了笑道:“景濂公,好久不见,你依然是老当益壮呀!” “劳烦青田公挂心了,只是不知青田公今日刚回京,就来我府邸,所谓何事?”宋濂是知道刘伯温的,无事不登三宝殿。 “景濂公可知杨帆此人?”闻言,刘伯温直接询问道。 一听到杨帆这个名字,宋濂额头的太阳穴不由得直跳,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这段日子所发生的事,大部分都与这个杨帆有关,他简直就是搅屎棍。 见到宋濂的样子,刘伯温更加有些好奇了,这个杨帆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让宋濂一提起他就一副头疼的模样。 见刘伯温那副求知的样子,宋濂不由得叹了叹气,然后将杨帆所作的一件件事都说了出来,随着宋濂的叙说,刘伯温的嘴巴是越张越大,整个人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先不说奏折里的内容,光是敢上奏骂朱元璋,不是一次,而是接二连三,就冲这一点,刘伯温就觉得这个杨帆牛逼,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朱元璋竟然没有直接砍了他,这就有些问题了。 跟在朱元璋身后这么多年,对于这个老板,刘伯温还是比较了解的,要说他是什么跟唐太宗一样,能面对魏征喷口水,还面不改色的人,那简直是太抬举朱元璋了。 朱元璋的脾气本身就不好,再加上从小的经历,让他对官员有着天生的敌视,能安然面对杨帆的责骂,这简直是不可思议,除非这杨帆真的是大才。 一时之间,刘伯温对于杨帆之前的反感慢慢消失了,反而多了一些好奇。 说到最后,宋濂不由得气哼哼道:“这个杨帆,骂那些淮西勋贵也就罢了,还说我等官员尸位素餐,只知结党争权夺利,陛下最近因此贬了好几位官员,这都是我浙东文派的精英呀!简直是气煞我也!” “难道不是吗?”刘伯温心里腹诽道。 这次被朱元璋逼着回京,他就没打算去参合浙东文官和淮西勋贵之间的破事里,自然也不可能去附和宋濂的话。 ………… 与此同时,胡惟庸的府邸内,胡惟庸坐在首位,望着下首的一众官员,慢慢的说道:“刘伯温那个老家伙已经回来了,而且还是亲军都慰亲自护送他回京的。” “这……”闻言,众人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自刘伯温告老还乡,浙东党派就成了一盘散沙,他们这些投靠胡惟庸的人不知道多少都是靠踩着浙东党派的尸骨上位的。 如今刘伯温归来,而且还是亲军都慰护送,这里面意思,在场的都是人精,谁还看不出来,显然当今陛下觉得他们这些淮西党派势力太大了,准备给他们找个对手,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得有些忧心。 见状,胡惟庸连忙说道:“你们也不必担忧,刘伯温虽然回来了,但恩师也在归京的路上,想必近几日也可到达。” “什么,韩国公要回来了,那真是太好了。”众人闻之大喜,胡惟庸只是明面上的淮西党首,但淮西派真正的首领还是李善长,他一日不死,胡惟庸就一日不可能真正的继承淮西党派。 这些官员高兴的样子让胡惟庸心里一沉,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善长在这些淮西官员的心里,地位那么重,胡惟庸的权力欲望非常的强,不愿 意任何人分担,即使是恩师李善长也不行。 ………… 从天牢出来后,朱标一阵恍惚,他本来是打算看望一下杨帆,增加一下感情的,却没想到杨帆给他送了个如此大礼。 若是杨帆的话为真,那他那第一封奏折里,大明朝的困境也就迎刃而解了,想着,朱标不由得快步向皇宫走去,他要把杨帆的建议都告诉朱元璋,毕竟能不能成功,全看朱元璋是否首肯了? 奉天殿内,朱标将杨帆所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全都跟朱元璋复述了一遍,朱元璋心情同样是激动不已,不过他不是朱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随即叫来了毛骧,让其向安南和倭国派人查探一番。 若是动用朝廷的人,他不放心,而且那群文官腐儒若是知道了,更是会唧唧歪歪的,惹人厌烦,唯有自己的亲军都慰,他才能放下心来。 “父皇,若是按照杨先生的想法,将诸位弟弟都分封于中原之外,那我大明将万世可期。”朱标见到朱元璋的动作,知道,他应该是同意了,因而很是高兴。 “你父皇我是泥腿子出身,但不代表没读过书,哪里可能有万世的朝代。”朱元璋白了朱标一眼。 若是之前,他还会想着大明万世,但自从杨帆上的那一道道奏疏后,朱元璋也彻底清醒了过来,细数华夏过去上千年,最长的周朝也才八百年,朝代更替是必然现象,他现在只盼望着大明朝多延续几代罢了。 对此,朱标没有接话,两人随后谈论起第三次北伐的事情来,如今刘伯温回来了,李善长也在归来的路上,第三次北伐是迫在眉睫,他一定要洗刷第二次北伐失败的屈辱。 第二十八章 韩国公李善长 几天之后,李善长一行也跟着进京了,不过此时的李善长心里是极度的不爽,刘伯温进京,你让亲军都慰亲自护送,而对自己却是威胁胁迫,他本就对朱元璋有着些许怨恨,如今只怕是更深了。 韩国公府邸,李善长刚回京没多久,胡惟庸就上门来了,对着李善长很是敬重的行礼道:“拜见恩师!” “老朽只是一个闲散之人,可当不起胡相这恩师的称呼。”李善长却丝毫不客气的道,我把淮西一党交给你,是让你能够在自己离朝的时候庇护一二,如今被皇帝如此对待,他心里对胡惟庸同样也有怨气。 “恩师说哪里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且恩师才是我淮西之首,弟子只是帮忙代管而已。”胡惟庸很是委屈的说道,当然这是装的还是真的委屈,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哼!你知道就好。”敲打了一下胡惟庸,李善长心里的那口气也算是出了,然后对着胡惟庸道:“你且跟我说说这些日子,京里发生的事。” 当即,胡惟庸把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特别是关于杨帆的,更是添油加醋的告诉了李善长,对于杨帆,他是恨之入骨,但有着皇帝一家子的庇护,他也暂时拿其没办法,但这却不代表李善长没用办法,要知道他可是大明开国功臣之首。 “这么说来,老夫被陛下如此不客气的请入京城,也是这杨帆的建议了。”李善长眯着双眼,眼中射出了一道道冷光。 “据弟子打探到的消息,正是这杨帆上奏,要给刘伯温加恩,且严厉责备恩师,这样,你们俩才不会再找借口了。” “哼!小小一个给事中,如此上窜下跳,真当老夫是泥捏的不成。”李善长冷冷说道。 见状,胡惟庸心喜,这一波稳了,有李善长出马,杨帆死定了。 翌日,并无大朝会,不过朱元璋还是把李善长叫进了皇宫,两人如同当初那样,乐呵呵的坐在一起,丝毫看不出他们心中有了隔膜。 “善长,自你回凤阳督建中都,我们俩已经有好久没见面了吧。”朱元璋笑着说道,一副很是和气的样子。 “是呀!上位,臣在凤阳也同样想念你,然而我身负修建中都的大任,再加上这些年身体不好,也就没法进京。”李善长同样笑着道。 “咱们年纪大了,也该保重身体呀!”朱元璋说着,话锋一转道:“你这一说起中都,不知道修建得如何,咱何时才能迁移过去?” 自朱元璋建立大明朝后,他就对应天府这个都城很是不满意,一直想迁都,看来看去,最后决定把都城定到老家凤阳,也算是衣锦还乡了,随后就委派韩国公李善长负责修建中都,自洪武二年开始,这凤阳中都已经修建了四年了。 “还请上位放心,这中都已经修建了一大半,相信最多还有一年就可以建造完成,到时上位就可以迁都到凤阳去了。”李善长当即说道,迁都凤阳对整个淮西集团都是大事,必须成功。 “那就好!”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于李善长的办事能力,他还是很放心的。 “善长,这次我召你进京,除了询问中都的进程外,还有就是商议第三次北伐的事。” “上位,之前北伐还没过多久,这又急匆匆的再次北伐,不说士兵们劳心劳力,就是国库的粮食也跟不上呀!”李善长有些为难道,在大事情面前,他还是有些公德心的。 “咱又不是没打过仗,自然知道士兵困苦,不过咱也不是说立刻组织北伐,咱找你只是商量一下,具体行动时间,我还要跟大将军他们商量一番!” “那上位找臣来是商量什么?”李善长听完朱元璋的话,更加有些莫名,你既然要找徐达他们商量,那还叫我来干啥。 “自从咱打算组织北伐后,就一直在前线囤积粮食,然而最近几年,往边关运粮食的商人是越来越少了,特别是今年,只有往常的一半,边关的官员感觉到很不对劲,就给我上疏了。”说着,他从桌案上拿出一封奏折递给了李善长。 然后继续道:“咱看到此奏章,就有些疑惑,难道是咱的开中法不灵光了吗?之前不是很好的吗?才几年,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所谓 开中法,就是洪武三年,因北伐蒙元的大军急需军粮,只靠官府运输力有不逮,时任山西行省参政杨宪,奏请允许官府募集商人输粮边地,换取盐引作为报酬,称为‘开中’。 此法一经试行便效果显著,迅速解决了北伐大军的粮草问题,还减轻了百姓的负担,于是,洪武四年,朝廷制定中盐则例,在全国边境推行开中,效果同样立竿见影。 然而这开中法出道即巅峰,后期愿意往边关运粮的商人慢慢的减少起来,这三年内,边关官员就运粮问题已经给朱元璋上了不少奏疏,但他都不在意,以为是商人偷奸耍滑,不愿意为国出力,因而更加愤恨商人。 然而,今年往边关运粮的商人是更加少了,甚至只有往常的一半,而朱元璋又准备进行第三次北伐,这才不得不重视起来。 “于是咱让毛骧这么一查,就查出了不得了的事呀!原来商人不愿意往边关运粮,是因为私盐泛滥,无利可图,而其中泛滥最严重的是江浙湖广、山东河南山西数省。” 朱元璋的语气愈发不快,当初他的心腹大患张士诚,就是贩私盐起家的,所以朱老板对这些心狠手黑胆子大、本钱雄厚马仔多的私盐贩子,十分的警惕。 “私盐泛滥涉及如此之广,难道各省按察司、盐使司都不知道,不上报吗?”李善长有些惊骇道。 “是呀!咱也是这么想的,于是让毛骧继续查,发现原来不是他们不上报,而是背后的人惹不起呀!”朱元璋眯着眼睛,里面满是杀意。 “谁?”李善长的后背有些汗湿了,今日朱元璋让他进宫,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德庆侯和他手下水军,他们仗着控制了大明的水域,大肆将淮盐贩运南北,然后由家人奴仆在各地公然销售,官府但敢查问,必遭其恐吓威胁,有胆敢反抗者,直接被杀人灭口。” “廖永忠竟敢如此大胆?”李善长脱口而出道。 “是呀!咱已经赏了他荣华富贵,他还要靠贩私盐敛财,到底是想干什么?莫不是想谋反,还是其身后另有其人呢!” 朱元璋说着,幽幽的看向李善长,廖永忠虽然是半路加入的,但他依旧是淮西勋贵的一员,显然,朱元璋怀疑廖永忠身后之人是李善长这个淮西之首。 “上位明鉴,老臣对上位忠心耿耿,绝不敢做出此事。”李善长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说道。 “善长说哪里话,咱也是知道你的为人,相信你绝对不会做出如此之事。”朱元璋当即扶起李善长道。 见状,李善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顿时松了口气,随即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其他的,朱元璋这才让人将李善长送出宫去。 望着李善长的背影,朱元璋眼神幽幽,你真的没有参与吗? 第二十九章 法统 “父皇,这件事应该跟韩国公没有关系。”这时,朱标的声音从朱元璋的身后传来。 “呵呵!这你就太小看李善长了,他是淮西之首,淮西勋贵那点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廖永忠贩卖私盐,他就算没参与,但肯定知情的,说不定还收了钱。”朱元璋冷笑道。 “父皇,这不会吧!韩国公应该没这么大胆吧!而且他现在位列国公爵位,没必要这么做呀!”朱标还是有些不相信。 “屁股决定脑袋,李善长要是不帮那群淮西勋贵擦屁股,他们谁会听他的,至于胆子,他的胆子可比你想得大得多,不然你当小明王怎么死的!” “啊!小明王不是父皇你暗示德庆侯下手的吗?”听到这里,朱标很是疑惑的望向朱元璋,毕竟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场上,小明王之死的锅都是朱元璋背着的。 “放他娘的狗臭屁!”此时的朱元璋脸黑得跟黑炭一般。 虽然他从没有真正听命于小明王一天,但朱元璋所部的濠州红巾军体系都曾尊小明王韩林儿为主,而他也因为战略需求,一直打着龙凤政权的名号,名义上,朱元璋是小明王的臣子。 然而在建国的前一天,瓜步沉舟,小明王直接挂了…… 这就叫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小明王之死,不管是不是出自朱元璋授意,但他都脱不了干系了。 本来朱元璋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号称‘得位之正,千古无出其右’,可是这个污点的存在,让他的登顶之路不再完美,心里要多遗憾有多遗憾,半夜想起来就睡不着觉,吹牛逼时会气短,帮助植物生长时会分叉那种…… 这时已是黄昏,斜阳如血,把大殿映得一片通红。 朱元璋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咱从未给德庆侯暗示,让他杀了小明王,这小明王只是个毛孩子,咱还会怕他吗?” 此刻,朱标也回过神来,想了想,好像也对,父皇连宿敌陈友谅的儿子陈理都能放过,没必要弄死小明王韩林儿。 “咱早就准备好了章程,让宋濂筹备禅让、退位、登基那一串儿典礼,准备体面和气的受禅称帝,不然咱干嘛还让德庆侯去接他?让他直接病死在滁州,这不比瓜步沉舟体面一百倍?” “那是谁暗示德庆侯干的?杨宪?” “呵呵!杨宪是检校,俺的亲信,若没有俺的命令,他敢动手吗?所以把他推出来,不正是说明是咱动的手吗?这帮人真是打的好算盘。”朱元璋冷笑道。 “那还有谁?” “标儿,你忘了一点,德庆侯虽然是后面才加入我们的,但他始终是淮西勋贵的一员。” “难道是韩国公?” “除了李善长这个淮西之首,谁还能让廖永忠动手呢!” “是这个理。”朱标点点头,叹气道:“可是为什么呢?就算为了邀功也不能如此,这简直是陷父皇于不义呀!” “呵呵!邀功,你还是嫩了点,李善长所在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朱元璋却轻蔑一笑,摸了下乌黑的唇须。 朱标有些不明所以,朱元璋继续说道:“李善长不仅是淮西之首,他还是文官之首,身后站着庞大的文官集团,要想这些文官听他的,他可不要做出点事吗?” “那这与小明王的死活有什么关系?”朱标越发疑惑了道:“他们应该知道,接小明王过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弄死了他,除了给父皇抹黑之外,也没其他伤害呀!” “呵呵!这群文官,从来跟咱都不是一条心的,能够抹黑咱,这不是正和他们的意。”朱元璋冷笑着,然后说道:“不过这都是表面原因,为了这一点,他们不至于彻底得罪咱!” “儿子愚钝!” “咱之前也很费解,不过想了这么多年,终于想明白了,就为了两个字!”朱元璋咬牙切齿的道:“法统!” “哦。”朱标一下就明白了。 小明王韩林儿号称是宋徽宗的九世孙,建国号为宋,奉的是南宋正统。 如果朱元璋接受韩林儿的禅让,就意味着大明继承了宋的法统,那灭宋的元朝就只能是伪朝了。 这 对跟着朱元璋造反起家的淮西兄弟来说,确实区别不大。反正造的都是元朝的反,当的都是明朝的官,但对那群文官,特别是投降过来的文官来说,区别就大多了。 如果元朝被定义成伪朝,那他们前半生的经历岂不是彻底成为了黑历史,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上混,还怎么牧民当官,更有可能事后被清算。 所以无论如何,小明王都必须死,只有让朱老板没法再继承韩宋的法统,才能捏着鼻子承认元朝的合法性了…… 至于李善长,实际上韩林儿死不死都对他无所谓的,但他作为未来的丞相,文官之首,要想获得文官的支持,就必须给他们帮忙,所以就顺水推舟让廖永忠出手了。 而小明王的死,肯定需要个替罪羊,这时候杨宪跳了出来,不让他挡枪还能让谁呢,可惜最后却让朱老板背了黑锅。 ………… 虽然只是父皇的一家之言,未必就是全部真相,却已经把朱标骇得冷汗津津,小脸煞白了。 “咱最开始一直以为是杨宪那贼子让人干的,可后面才发现,这家伙就是个替罪羊,为韩国公和那群文官背锅,最后还连累到老子。”朱元璋恨声道。 “父皇和韩国公相交多年,不可因为这些许猜测而坏了两人之间的情谊。”朱标连忙劝道。 “哼!些许猜测,你老子要是像你这么善良,早就让他们吃得骨头都不剩了。”朱元璋冷哼一声,最后还是放弃了对李善长动手,两人之间还剩下一丁点情谊,而且要动李善长,所付出的代价会很大的。 “好了,标儿,这个私盐案就交给你了,让御史台和大理寺跟着一起审理。”朱元璋眼睛里冒出杀气道:“这次我倒要看看,有多少牛鬼蛇神参与其中。” “是,父皇。”朱标赶紧领旨。 第三十章 德庆侯廖永忠 从皇宫出来,李善长内心一阵拔凉,要说他完全不知道廖永忠贩卖私盐,那就是放屁了,而且逢年过节,廖永忠都会给他送上一份厚礼,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还帮着遮掩了一番,不然这件事也不可能现在才会复发。 实际上,在李善长看来,廖永忠贩卖私盐这事并没多大毛笔,当初大家陪着你朱重八一起打天下,如今你当了皇帝吃肉,我们喝点汤,捞点钱有什么,这也是大多数淮西勋贵内心的想法。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朱元璋因为小时候家庭的原因,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而且为了大明江山,他也不可能让他们如此挖老朱家的墙角,所以最终就造成双方不可调和的矛盾。 韩国公府,李善长一进门,就直接叫来了管家,很是不客气的说道:“你去德庆候府邸,把廖永忠给我叫过来。” “老爷,德庆候不一定在家呢!”管家长居京城,对于这群勋贵的习性是一清二楚,因而提醒道。 “哼!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有心情逛秦淮河。”李善长听后,大发雷霆道:“你给我去找,无论他在哪,即使在哪个花魁的肚子上,也让他马上给我滚过来。” “是!”见李善长如此愤怒,管家也不再说话,快步向着外面跑去。 “哼!一个两个的东西,净给我找麻烦。”李善长恼怒着喝了一口茶水,脑子里思考着如何善后。 廖永忠终归是淮西勋贵的一员,若是真让朱元璋砍了,那他李善长以后还如何领导淮西集团,但要保廖永忠,这就有点难办了,毕竟这次的案子涉及到第三次北伐,第二次北伐失败,朱元璋就一直想洗刷耻辱呢!想着,他不由得有些头疼。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个身着贵服,古铜皮肤、满面虬髯的中年人跟在管家后面走了进来,正是德庆侯廖永忠,看他脸颊泛红,眼神有些恍惚,显然喝了不少酒。 管家将廖永忠领到书房后,就退了出去,然后关上了房门,显然他知道两人有重要事情商量。 廖永忠一见到李善长,很是高兴道:“李相,好久不见,俺们可都想你呢!” 李善长把权力都让渡给了胡惟庸,然后回凤阳修建中都,按理说,胡惟庸该是淮西党派新的首领,可是廖永忠这几个侯爷从不把胡惟庸放在眼里,双方尿不到一个壶里。 “想我,是想我去死吧!”李善长说着,端起身边的茶水,直接一杯子泼在廖永忠的脸上道:“这下子,酒醒了吧!” “醒了,醒了!”脸上被淋了茶水,廖永忠也终于回过神来,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李善长,但见他那愤怒的样子,长期以来的畏惧感使得他根本不敢反驳,很是低声下气的说道。 “哼!醒了就好。”李善长冷哼一声,然后说道:“我刚从皇宫里出来,你可知道陛下叫我去说了什么?” 廖永忠摇了摇头,他又不是未卜先知,怎么可能知道。 “私盐!” “陛下怎么会知道?”廖永忠大叫着,随即冷冷说道:“莫不是胡惟庸这个小人告诉陛下。” “恩!这里面怎么还有胡惟庸的事?”李善长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 “哎!相爷,你不知道呀!”当即廖永忠诉起了苦水道:“杨宪当初试行开中法,俺曾经用水军帮了他大忙,故而他投桃报李,把所有的开中生意都交给了山西商人,而俺和山西商人有合作,大家一起共同发财。 没想到,杨宪因为开中的功劳东山再起,结果进中书一个月就被砍了头,后续维持开中法的差事就落在了胡惟庸头上,可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把我踢出局了,兄弟们赚这点幸苦钱容易吗?最后没办法,只能做回老本行,贩卖私盐了。” 廖永忠自然不会说是因为他们这几个侯爷根本看不上胡惟庸,你胡惟庸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们,而胡惟庸也因为廖永忠等人的看不起,很是愤恨,最后直接将他踢出局了。 “还有这回事?改天我找惟庸好好聊聊,大家都是淮西的一员,有什么可过不去的。”李善长是什么人,他一眼就看出了廖永忠话里隐瞒的东西,不过现在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就好 !那就好!俺一直都想跟胡相好好结识一番呢!”廖永忠点头哈腰道,此时的他哪里像个侯爷,简直就是条哈巴狗。 “好了,这些都是小事,现在的问题是,陛下知道了这件事,以陛下的脾气,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别忘了当初的朱文正。” 闻言,廖永忠顿时打了打冷颤,朱文正可是朱元璋的亲侄子,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当即,廖永忠连忙跪下哀求道:“相爷,你可要救我,俺上有老下有下呀!” “放心,有我在,陛下不会杀你的,再说,你还有免死铁券呢!怕什么!” “对对对!还有免死铁券,陛下不可能杀我的。”想到免死铁券上写的,除造反外,都可以免除一死,廖永忠顿时松了口气。 “哼!就算有免死铁券,你以后也要夹着尾巴过日子,私盐的事就先暂停,然后再找个人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头上,这样陛下那里也好交代!”这是李善长最后想到的办法。 闻言,廖永忠有些为难道:“相爷,这私盐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还关乎着所有的水军兄弟,而且推个人出来揽下所有罪责,这兄弟们以后怎么看我?我还怎么统领水军?” “混账东西,简直是钻到钱眼里去了,这件事后,你这个侯爷的位置能保住就算就算阿弥陀佛了。”李善长怒骂道。 “这……没这么严重吧!”廖永忠有些迟疑。 “没那么严重,你知道陛下是怎么发现的吗?”李善长冷冷的说道:“因为你的私盐严重影响了边关的粮食运输,陛下一直筹划着第三次北伐,没粮怎么北伐?” “啊!这……”听到这里,廖永忠终于感觉到了害怕,他可是知道朱元璋对洗刷上次北伐失败的意愿有多么的强烈。 “这下你知道害怕了吧!赶紧回去,找个人揽下所有的罪责。” “知道了,这次多谢相爷!”廖永忠连忙点了点头。 “大家都是淮西兄弟,以后有什么矛盾坐下来好好说,不要再像这次这样。”李善长终于松了口气,实际上他心里明白,如果不是胡惟庸动了手脚,朱元璋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查到廖永忠头上,此时的李善长只感觉到心累,老大真不好当呀! 见事情解决了,廖永忠也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愤恨道:“陛下就因为这些许私盐,就如此大张旗鼓,要知道,当初要不是我对韩林儿……” “给我闭嘴,你要想死别拉我一起。”还没等廖永忠说完,李善长就打断了他,愤怒的叫道。 “相爷,我说的是实话,当初要不是我们,哪有他朱元璋的今天。”廖永忠却感到委屈。 “廖永忠,你给我记住,这件事再也不准提起,不然谁也保不住你。”李善长冷冷的说道。 见状,廖永忠顿时打了个冷颤道:“相爷放心在,这件事我会烂在肚子里的,谁也不会知道。” “好了,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那相爷好好休息,俺先走了。”说完,廖永忠转身离开了书房。 望着廖永忠的背影,李善长的眼神里闪过许多莫名的情绪,哎!当初那样做真不知道是对是错。 第三十一章 私盐案 果然,如同李善长所料,翌日,朱元璋就传下旨意,着御史台和大理寺协助太子朱标查办私盐案,一干犯案人员,严惩不贷。 这可是朱标被立为太子后,第一次独立办案,但并不代表着他好欺负,毕竟其身后还站着一个朱元璋,因此,没有一个官员敢在其中使绊子,御史台和大理寺的人更是战战兢兢的做事,这也就导致了这个案子办得异常的顺利。 一周后,朱标拿着御史台和大理寺的调查结果,脸色有些难看的道:“这就是你们查出来的吗?幕后的主谋只是手下的大将军吴越。” “殿下,所有的证据和证人都指向吴越,连吴越自己也亲口承认,私盐案是他一手主使的,与其他人毫无关系。” “很好,那孤就把这份结果呈给陛下。”此时的朱标不再生气了,他知道,自己无论再怎么查下去,这幕后主使也只会是吴越。 皇宫内,朱元璋看完朱标递来的结果,毫不在意。 见朱元璋并没大发雷霆,朱标有些意外道:“父皇,你不生气吗?” “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有韩国公这个老狐狸出手,还能让你抓住马脚,这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为君者,千万不要彻底听信臣子的话,不然迟早把你忽悠瘸了。”朱元璋淡笑着说道。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吗?”朱标有些咬牙切齿道,年轻人不习惯认输。 “难不成你还想继续查下去,要知道,御史台和大理寺里可有不少都是韩国公的人,你再怎么查,结果也不会变的。”对于朱标的不服输,朱元璋还是很满意的。 “既然御史台和大理寺都靠不住,就用其他人。”朱标突然灵光一闪道:“父皇,杨先生与淮西没有丝毫联系,就让他辅助儿臣办理此案吧!” “杨帆的确是个好的人选,可是……”朱元璋有些纠结,他还要依靠淮西武将进行第三次北伐呢!若是放杨帆出来,以那个家伙无法无天的性格,岂不会闹翻了天,彻底收不了场了。 就在朱元璋犹豫的时候,他的贴身太监云奇走了进来,对着朱元璋道:“陛下,太子殿下,德庆侯在宫外求见。” 闻言,朱元璋和朱标对望了一眼,然后朱元璋对着云奇说道:“让德庆侯进来吧!” “诺!” “父皇,德庆侯在这个时候来求见,想干什么?”朱标有些不明所以。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一身朝服的廖永忠走了进来,对着朱元璋和朱标行了个礼道:“臣廖永忠叩见陛下,太子殿下。” “德庆侯请起!”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对着廖永忠道:“不知德庆侯进宫所为何事?” “陛下,微臣有罪,御下不严,手下大将吴越瞒着微臣贩卖私盐,危害江山社稷,请陛下治罪。”廖永忠当即跪下叩首道。 二月份的应天城依旧很是寒冷,大殿内虽然烧着暖炉,但依旧驱逐不了那一丝丝寒意,而廖永忠的额头上却依旧是汗水直冒,表明他的内心很是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朱元璋的声音才幽幽传来:“你……是真的不知情吗?” “微臣怎敢欺瞒陛下,吴越逢年过节都给我送了礼物,我只是以为那是人际交往,并不知道那是其贩卖私盐所得,微臣御下不言,不配再任水军统领之职。” 说道这里,廖永忠偷看了朱元璋一眼,见其面无表情,最后咬了咬牙,道:“只是浙江,福建一代,倭寇还时不时前来进犯,还请陛下尽快任命新的水军统领,以防倭寇来犯。” 实际上,说完这后面一段话,廖永忠已经后悔了,本来李善长只是让廖永忠前来请罪,他相信朱元璋不会对廖永忠痛下杀手。 可惜廖永忠这个猪脑子,他不想失去这水军统领之职,才自作主张加了这段话,却不知这段话把他彻底送入了深渊。 此时,整个大殿一片寂静,连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说实话,朱标见过猛人,但没见过德庆侯这么猛的,敢于威胁朱元璋,是说他无知者无畏呢!还是太过狂妄自大。 朱标有些担忧朱元璋大发雷霆, 最后却听到他冰冷的话语道:“云奇,传旨,德庆侯御下不严,罚其俸禄减半,其水军统领之职不变。” “微臣叩谢陛下隆恩!”本来,廖永忠还有些忐忑不安,但听到皇帝只是让自己俸禄减半,并无其他惩罚,他当即松了口气,至于俸禄减半,那点钱算什么,他从不这点俸禄放在眼里。 待廖永忠离开后,朱标才对着朱元璋愤恨道:“父皇,这德庆侯也太狂妄了,竟然敢用倭寇威胁您!” “他不是狂妄,只是没脑子,也怪朕一直顾念着淮西兄弟之前,不愿下重手,才导致他们如此狂妄自大,前有常茂,后有这个廖永忠,杨帆说得很对,朕不该太过宽容他们了。 本来朕还想放小廖一码,可惜他竟敢威胁朕,那朕就要用他的脑袋,让那群人知道知道什么是君,什么是臣了。”朱元璋的话语很是清冷,却充满着杀意。 “父皇,那韩国公和大将军那边?”见朱元璋打算对淮西集团动手,此时朱标却反而有些瞻前顾后道。 “韩国公那个老狐狸,不会那么轻易出手的,至于天德,你放心,他虽然也是淮西的一员,但跟韩国公那群人从不是一路人。”朱元璋胸有成竹的说道,他是马上打天下的皇帝,可不是那些凭空继承的,只要军权在自己手里,就翻不起什么波浪。 见朱元璋如此胸有成足,朱标也不再劝告,廖永忠的话不仅仅激怒了朱元璋,同样也让这位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愤怒了。 “云奇,去天牢传旨,着杨帆协助太子,查办此次私盐案,所有涉案者绝不宽恕,他杨帆不是喜欢谏言吗?看不惯那些不平事吗,那还在牢里吃白饭算什么事。”朱元璋终于愿意放杨帆出来,他那无法无天的性格正好适合对付这群嚣张的淮西勋贵。 “诺!” 第三十二章 从未见过如此牛逼之人 天牢内,朱元璋的贴身太监云奇手握着圣旨,正在给杨帆传旨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江浙湖广、山东河南山西数省私盐泛滥,严重影响边关粮食运输,着吏科给事中杨帆协助太子,复审此案,一干涉事者严惩不贷!” 传完旨意后,云奇神情严肃的对杨帆说道:“杨大人,皇爷对这次的私盐案很是重视,你可不能懈怠!”作为朱元璋的贴身太监,他可是知道朱元璋因为这个案件多么恼怒。 “云公公,这种案件不应该交给大理寺吗?怎么会让微臣来办呢?”杨帆却是有些好奇道,私盐案与他给事中的职位沾不上半点关系,怎么会提点他呢! “大理寺和御史台已经查过一次了,不过皇爷和太子殿下对此结果不慎满意,才让杨大人你来复审此案!淮西!”说到最后,云奇的声音很小,但杨帆依旧听见了。 此时的杨帆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这案子涉及淮西勋贵,最近李善长也回来了,想来应该是这群人欺上瞒下,把朱老板当傻子耍呢,所以他才会让自己动手。 顿时,他心中大喜,本来他就看不惯淮西勋贵那群人,之前还打了常茂一顿,这次再去参与私盐案,那群人岂不是彻底恨透了自己,想到这里,杨帆那颗作死的心再次激动了起来。 淮西这两个字也是朱元璋允许云奇告诉杨帆的,不然他可不敢透漏一个字。 “好了,杨大人,咱家旨意已经传到了,你也赶紧出去吧!这天牢不是久待之地,太子殿下还在东宫等着你呢!”见杨帆领悟了朱元璋的意思,云奇也直接转身离开了。 走出天牢,二月的阳光照射在杨帆的身上,他感觉浑身暖洋洋的。 “杨大人,你这次出去,可别再回来了。”天牢的狱卒望着杨帆,淡淡的说道,在天牢呆了这么久,他跟狱卒也都混熟了。 “别介,我有预感,我还会回来的。”杨帆说完,向着外面走去,留下那狱卒一愣一愣的。 天牢外,早已经停着一辆马车,看着上面太子府的标志,显然是朱标派来接杨帆的,这让杨帆有些意外,这朱标还真急呀! 太子府内,杨帆刚走进去,朱标就迎了过来,有些歉意道:“这私盐案是父皇交给孤的第一个大案,孤有些着急了,还请先生不要介意。” 这些年来,朱标虽然一直协助朱元璋处理朝政,但大多数时间都是打下手,这是朱标第一次独立办理政务,他必须要拿出一个好成绩,才能让那些朝臣都正视自己这个太子的能力。 “原来如此。”杨帆顿时也明白了过来,朱元璋的功绩实在是太耀眼了,朱标这个太子的压力也很大,所以才会如此重视这个案子。 “其实,关于这次的私盐案,御史台和大理寺都已经复查完毕,那些卷宗我也已经看过,人证物证基本吻合,没有什么矛盾之处,最后查出主谋乃是德庆侯手下的大将吴越,他利用自己的权力欺上瞒下,勾结商贾,进行私盐的买卖。”朱标说到这里,脸色有些难看。 “呵呵!一个将军,就敢贩卖私盐,还能做得这么大,波及了江浙湖广、山东河南山西数省,德庆侯会不知情?他把大家当傻子了吧!”杨帆冷笑道,这很明显就是弃车保帅,断尾求生。 “前几日,德庆侯已经向父皇请罪,称其御下不严,自请辞退水军统领之职。”朱标面无表情的说道。 “还有呢?”杨帆可不相信,就廖永忠这以退为进会彻底激怒朱元璋对淮西集团动手。 “德庆侯还说,福建,浙江一代倭寇频繁,请父皇尽快选取新的水军统领来替代他。” “卧槽!”见过找死的,没见过这么找死的,这廖永忠简直是蝎子拉屎--独(毒)一份了,他从未见过如此牛逼之人,自己只是骂了朱老板几次,他敢于威胁朱老板,实在是太牛逼了,自己在他面前都只能仰望! 可惜这种作死办法对自己没用,天道不认可呀! “杨先生,现在你知道孤为何如此着急了吧!”朱标根本不怕杨帆把刚才的话说出来,在他打了常茂之后,就不可能去告密。 “殿下,那个吴越在哪?”杨帆沉吟了一会儿 ,然后问道。 “吴越对贩卖私盐的事供认不讳,如今正收押在大理寺监牢,等待最后的判决。” “快,殿下,我们赶紧过去,希望他们还没那么快下手。”闻言,杨帆神情一变,连忙说道。 马车上,朱标有些不敢相信的说道:“先生,吴越都已经认罪了,而且揽下了所有的罪责,而且这件案子父皇都看着呢!他们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吧!” “廖永忠连陛下都敢威胁,你指望他有什么脑子?不过有韩国公在,这个老狐狸应该不会让廖永忠动手。” 杨帆的预料没错,从皇宫出来后,廖永忠的心里越想越害怕,他生怕吴越咬出自己,最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让吴越来个自杀谢罪,这样就再也查不到他身上。 然而正当廖永忠准备找人动手的适合,李善长让他去韩国公府走一趟,显然他也有些不放心廖永忠是不是真按照自己说的做了,这才让吴越捡回了一条命。 在李善长面前,廖永忠不敢隐瞒,将皇宫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都告诉了李善长,随着廖永忠的叙说,李善长的脸色是越来越黑,但廖永忠依旧像个这个大傻子一般不明所以。 待廖永忠叙述完了后,李善长赶紧让管家将其送走,然后叫来了弟弟李存义道:“秉忠,赶紧把所有与廖永忠有牵连的人和事处理干净,这个蠢货,这次死定了。” “大哥!没那么严重吧!”李存义丝毫没用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 “没那么严重,呵呵!”李善长冷笑一声,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下人就把朱元璋让杨帆协助朱标办案的事传了过来。 李存义一直在京城,自然知道这个杨帆是个什么样的人,连朱棣和常茂都敢打呀,此时朱元璋把他放出来查案,其结果不言而喻。 当即,李存义赶紧出了府门,必须要立刻与廖永忠切割得一干二净。 第三十三章 吴越 带着杨帆,朱标直接走进了大理寺,此时,只见大理寺卿陈辉很是聪明的赶了过来,对着朱标行礼道:“拜见太子殿下!” “陈爱卿请起。”朱标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要见吴越!” “殿下,吴越乃私盐案之主使,事关重大,不容许无关人士相见。”陈辉说着,望向了朱标身后的杨帆,显然他嘴里的无关人士就是他了。 “陈大人,父皇已经下令,让杨先生协助我复审此案,他并不是无关人士。”对于陈辉的话,朱标有些不满。 “复审,此案不是已经证据确凿,吴越对于罪行是供认不讳,为何还要复审?”闻言,陈辉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些不安。 “陈大人,这都还不明白吗?陛下显然不相信你们审出来的口供,所以才让我来协助太子殿下重新审理,陈大人在这里拖延时间,莫不是想对吴越灭口?”杨帆毫不客气的说道。 “杨帆,你个竖子……血口喷人!”陈辉浑身一阵,随即愤怒的叫道。 “既然如此,那就别在这里唧唧歪歪了,赶紧带我们去看人犯吧!这大理寺是你的地盘,若是吴越出了什么问题,陈大人,你这颗人头可就不妙了。” “你……”陈辉被杨帆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叫道:“来人,带太子殿下去监牢。”说完,他赶紧向朱标告罪道:“殿下,微臣还有事,就不陪殿下一起了。” “爱卿有事就去忙吧!”朱标毫不在意。 见此情景,陈辉对着杨帆冷哼了一声,然后转头离开了这里,有事只是借口,他可不想再跟杨帆这竖子多呆一秒钟,而且陛下居然下旨让杨帆来复审,接下来,应天城恐怕要血雨腥风了,他必须想个办法保全自己。 大理寺监牢并不像亲军都慰府监牢那样,管理得森严,不过吴越是重犯,被关在了最里面。 路上,朱标有些责备道:“杨先生,刚才你不应该对陈寺卿如此不客气。” “殿下,陛下让我来协助你复审,不就是因为我跟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吗?而且大理寺和督察院能查出那种结果,这个陈辉恐怕脱不了关系,对于这种心里打着小算盘的臣子,微臣自然不会客气。” 杨帆却是毫不在意的说道,他知道朱元璋打的什么算盘,想让他做孤臣,那他就正和他意,反正你只要能砍了我,你说什么都对。 “哎!”见此情景,朱标也不好说什么。 很快,几人就走到了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只见一个中年大汉正面无表情的躺在地上,双眼直愣愣的望着牢顶,好像上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他一般,此人正是此次私盐案的罪魁祸首吴越。 “殿下,看来是我多虑了。”见吴越还活着,杨帆和朱标也都松了一口气。 当即杨帆对着吴越道:“吴越,太子殿下亲自来见你,你只要现在说出实情,殿下会保你一命。” 听到杨帆的话,吴越那无神的双眼望了朱标一眼,然后说道:“殿下,我之前所说的都是实情,私盐案是我主使的,并没有其他人参与。” “冥顽不灵!”对此,朱标有些恼怒,他觉得和杨帆过来见此人显然是多此一举。 “吴越,你真的以为,你把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陛下就会相信吗?你真把陛下当傻子了吧!”杨帆走上前,对着吴越冷冷的说道。 “这位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吴越依旧是毫不在意。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实际上,杨帆也知道自己这次很大可能会无功而返,吴越要是那么容易开口,他就不会被廖永忠他们踢出来当替死鬼了。 当即,杨帆走到朱标面前,对着他耳语了几句话,对此,朱标很是疑惑道:“这真的能行吗?” “殿下放心!肯定行!”杨帆淡笑着,随即朱标便吩咐人叫来了毛骧,让他把吴越带到亲军都尉的牢房去,让吴越呆在这里,他不放心。 大理寺监察房内,陈辉听完手下的汇报,大吃一惊道:“什么,殿下让毛骧将吴越带走了,这下糟了,糟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来回走动,虽然他觉得就是毛骧,也不 可能从吴越的嘴里得到什么,但他依旧有些不安。 过了好一会儿,陈辉才停下了脚步,对着心腹道:“你们赶紧备马车,我要去韩国公府。” “那德庆侯那边呢?” “哼!德庆侯,这次的事都是他惹出来的,要不是恩师打招呼,我怎么会惹上这个麻烦了,现在我都自顾不暇了,哪有时间管他!”对于自己的心腹,陈辉并没有多少隐瞒。 过了好一会儿,一辆马车从大理寺的后门离开,向着李善长的韩国公府而去,而这一切早就被朱标安排的校检记录了下来。 一进韩国公府门,陈辉就直接对着李善长叫道:“恩师,你一定要救我呀!” “义则,出了什么事?” “太子殿下刚才让毛骧将吴越给带走了,他不会供出我们来吧!”陈辉心里依旧忐忑不安,没办法,朱老板的屠刀实在是太吓人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着急什么,而且你所在的一切都是依法办事的,你怕什么!” “而且就算吴越说了什么,那也是德庆侯干的,与你这个大理寺卿何干,何必自乱阵脚。” “对,恩师所言不错,我什么都没干,是我太过忧心了。”听李善长这么一说,陈辉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并未参与其中,顶多是在某些地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放心,义则,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一定会保你的。”大理寺卿可是朝廷九卿之一,不像廖永忠这个德庆侯可有可无,李善长不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 “多谢恩师!” 陈辉走后,李善长不由得有些心忧,刚才打包票的话实际上只是在安陈辉的心,朱老板真的要杀人,李善长怎么可能救得下来呢! 第三十四章 灭口? 应天城,德庆侯府。 咔嚓! 上好的青花瓷茶杯落地,摔得粉身碎骨,德庆侯廖永忠瞪大眼睛,望着下首的韩国公府管家道:“陛下居然让杨帆出来,协助太子殿下复审此案?” 虽然打算与廖永忠彻底割裂,但李善长在陈辉走后,还是派管家将此事告诉廖永忠,这也算他仁至义尽了。 管家对于廖永忠的大发脾气毫不在意,直接道:“这是大理寺卿陈大人告诉我家相爷的,消息千真万确,吴越已经被毛骧提到亲军都尉府了。” 坏了! 廖永忠脸色白了红红了白,他一直在应天城,这些天,杨帆闹出的事,他都有所耳闻。 上书抨击朱元璋《祖训录》,痛打燕王朱棣,连常茂都被他打了一顿,这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主。 现在,朱元璋将他放出来,协助朱标复审,显然对之前的结果不满,不想如此轻易的了结此案,想到朱元璋那杀伐果断的性格,廖永忠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之前,他还以为能够靠着自己的资历战功斡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现在看来,没那么容易了。 “亲军都尉那群人下手狠辣,吴越虽然答应了本侯,可万一他撑不住反水呢?” 廖永忠越想越心惊,若是吴越把他供出来,朱元璋必然盛怒不已,那他全家怕人头滚滚落地,至于那免死铁券,他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上面。 “相爷交代我的事,我已经全部告诉侯爷了,在下告辞!”说完,管家直接转身离开了德庆侯府。 望着管家离开的背影,廖永忠不由得发恨,之前他本来打算对吴越下手的,但因为李善长的话,他才没有动手。 如今李善长只是派人来通知一声,廖永忠不是傻子,李善长打的什么算盘,他还不清楚吗? “韩国公,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虽然心里这么想的,但廖永忠却知道自己暂时拿李善长也没办法。 为今之计,先让吴越彻底闭上嘴才行,虽然亲军都尉府大牢防卫森严,但他现在已经被逼到悬崖了,必须要放手一搏。 轰隆隆! 一声惊雷划破长空,廖永忠望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眼眸里闪过一抹凶光。 想他昔年随着兄长在巢湖结寨自保,后投入朱元璋麾下,度长江、拔采石、战龙江克安庆。 多少风雨他硬生生挺了过来,绝不能阴沟里翻船,葬送了他满门富贵! 亲军都尉府,大牢。 吴越枯坐在干草上,双目无神。 杨帆背着手站在牢房外,自言自语道。 “吴越,这间牢房可是本官经常住的,冬暖夏凉,你安心住着就好。” 吴越瞥了杨帆一眼没说话。 整个应天府上下谁不知道,兵科都给事中杨帆不怕死,进亲军都尉府的监牢跟自己家似的。 “我知道你是德庆侯的老部下,忠心耿耿,德庆侯还没投靠陛下的时候,你就跟着他了,不过你觉得你不说,他就能平平安安?而且他就会放过你么?” 吴越冷笑,他与德庆侯是并肩而战的同袍,血与火中铸造的关系。 杨帆三言两语就想挑拨?做梦! 见吴越沉默不语,杨帆悠然道:“太子殿下奉陛下圣旨,督查私盐案,你一个人是抗不下来的,吴越,与太子殿下合作争取宽大处理,你还有活路……” “杨帆!休要继续聒噪!”吴越低吼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休想让我诬陷侯爷!” 杨帆眉毛一挑,点了点头道:“成,你想一条道走到黑,本官不拦着,不过德庆侯到底会不会顾念同袍之前,我就不知道了!” 杨帆淡笑着,转身而去,留下吴越一人枯坐。 夜深了,吴越一日未进水米,忽听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 监牢的狱卒笑呵呵地端着餐盘,打开牢门走进来。 “吴将军,用膳了。” 白菜豆腐、将猪肉、一壶好酒…… 吴越的眉头一皱正要反问,那狱卒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 “侯爷让 我给将军带给话,会派人救将军出去,请将军切莫急躁坏了大事!” 吴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德庆侯还记着他,还念及着当年的情谊! 吴越重新变得富有生气,胃口也恢复了,吃饱喝足,往草上一趟,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 他沉沉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胸口发闷,好像有千斤压在身上。 嗯?! 吴越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身上被压住了数个沉重的土袋子! “你们……你们要作甚!” 吴越四肢无力头脑昏沉,就见给他送酒食的狱卒,还有其他两个狱卒正往他身上继续加土袋子。 “嘿嘿,我们当然是救将军您出去呀?您放心,这玩意儿压在身上查不出伤来,明个儿一早趁着太子殿下和杨大人提审前,您就驾鹤西去了!” 吴越五官扭曲,低吼道:“大胆!我要见德庆侯,我要见廖永忠!” 狱卒嗤笑一声,讥讽的看着吴越道:“将军你不是口口声声对侯爷忠心耿耿吗?现在是为他尽忠的时候了,反正早晚也是死,还不如吾等现在就送你去,将军放心,你的家人侯爷会好好照料的。” “畜——生!” 吴越不知道是在骂狱卒,还是在骂德庆侯。 他的意识渐渐消弭,耳边最后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与喊杀声传来。 “毛大人……您怎么来了?啊!” 凄厉的惨叫声传来,那是吴越最后听到的声音。 当吴越再度醒来的时候,依旧躺在草堆里,不远处的桌子上,有东西盖着一块白布。 鲜血浸湿了白布,隐约露出一个人的面容轮廓。 “醒了?” 杨帆冷冷的说了一声。 “杨……杨大人?” 吴越见到杨帆比见到亲爹还亲,眼泪瞬间落下。 “杨大人!有人要杀我灭口!” “我知道。”杨帆随手掀开白布,下面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容,是那个狱卒的人头! 有些晦暗的光线下,人头极为恐怖。 杨帆随手盖上人头,挥挥手,自有人来将人头收走。 “若不是我临时起意,打算来看看你,你的小命早就没了。” 吴越一阵阵后怕。 都说舍生取义,可临到了死的时候,便是身经百战的将领,也会畏惧死亡。 “我……我不能对不起德庆侯……” 吴越低垂着脑袋,喃喃道。 “糊涂!”杨帆震声喝道:“你不会以为你担下了罪责,德庆侯就能放心?你以为德庆侯真的会善待你的家眷?天真!你不会不知道什么叫做斩草除根吧!” 啊?吴越呆住了。 他不愿意相信杨帆的话,更不相信德庆侯会这样待自己。 “现在唯一能保住你家眷的只有你,若是你愿意合作,那你的家眷还有活路,当然你若是铁了心帮德庆侯隐瞒,本官虽然拿你没办法,但可惜了你那对儿女,还有老娘呀!他们何其无辜呀!” 吴越捂着脸,发出凄厉的嚎叫,痛苦的说道。 “我……我愿意说出事情!我愿意!” 杨帆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转身离开了牢房。 在走廊的尽头朱标正负手而立,很是满意。 之前给吴越送酒食的狱卒站在朱标身后,手上还捧着那颗人头,嘀咕道。 “京城里手艺人捏的人头当真神了,以假乱真。” 杨帆对着朱标行了一礼,道:“殿下,我说过,那吴越肯定会招的,他和德庆侯的信任没那么牢靠!” “是孤的错,孤应该听先生的!”朱标拍了拍杨帆的肩膀,很是欣慰的笑了。 第三十五章 斩草除根 应天府,亲军都尉府监牢。 “这些私盐都是由德庆侯居中调度,我只是帮着他做了些打下手的事。” “真的吗?”杨帆冷笑一声,然后问道:“这些年,你们贩卖私盐赚了多少钱?” “约……一百万贯。”道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吴越好像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萎靡下来。 此时,一直在外面听着的朱标不由得为这个数字愣住了,他虽然早就有心里准备,但没想到贩卖私盐的利益竟然如此巨大。 要知道如今整个大明国库一年税收才几百万石,这其中还有不少是实物,但廖永忠就这些年贩卖私盐所得就有一百万惯,这可是铜钱,而且还不是只是一个人分的,怪不得,父皇会如此勃然大怒呢! “你不是只打了下手吗?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 “贩卖私盐是杀头的事,这一笔笔账目我都偷偷记了下来的。”吴越越说越无力。 “啧啧!这样看来,你可不仅仅只是打下手了,那账本在哪?”杨帆发现这个吴越也是个人才,对廖永忠留了一手。 “账本在哪?” “在我家书房的夹层里。” 当即,杨帆提狼毫笔在供词上写下最后一笔,字迹俊雅,一如其人。 “来人,让吴越签字画押!” 杨帆喊了一声,狱卒小跑过来,将供词捧着拿到了吴越面前。 吴越抬起手刚准备落笔,忽然停住,盯着杨帆问道:“杨大人,你之前所说的,还算数吗?” 杨帆嘴角微微上扬道:“你有得选么?” 吴越咬了咬牙,自己已经走投无路,戴罪立功与太子爷合作,是他最后的出路。 鲜红的手印落下,杨帆取了供词快步走出牢房。 监牢外,已经是入夜了。 满天繁星之下,朱标一袭赤色盘领窄袖金织蟠龙袍,头戴善翼冠,正望着远方出神。 “殿下,吴越已经将其身后党羽一一供出,证词在此,请殿下过目。” 朱标没有去看供词,反而问了杨帆一个问题。 “杨先生,你说过父皇给宗室皇族制定的俸禄,会拖垮大明,那勋贵呢?” 朱标的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他胸闷。 “洪武元年,德庆侯随徐叔父北伐,攻克察罕脑儿,回应天府后父皇封赏他德庆侯,世袭子孙,年俸禄一千五百石,这,还不够么?!” 他在问杨帆,也在问自己。 淮西勋贵、浙东文人,两股势力盘踞在朝堂上,也盘踞在大明的身上。 朱元璋在的时候,他们都敢将插手盐法,若是朱元璋不在了呢? 可惜,朱标不知道,嘉靖时期,整个江南盐税就收了十多万惯,这还是鄢懋卿求爹爹告奶奶求来的,不然会更郁闷。 此时,朱标感觉肩膀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 杨帆面色微微一正,拱手行礼,道:“纵然前途坎坷,臣杨帆,愿为陛下,为殿下,乘风破浪、披荆斩棘!” 最好得罪这两方势力对自己恨之入骨,派出杀手干掉他,自己也好返回现代享福去! 杨帆的算盘打得噼啪乱响。 可落在朱标与毛骧的眼里,简直是忠臣之典范! 之前,毛骧对他是避之不及的,但此时他不由得对这小子有些刮目相看,马皇后留住了他的命算留对了,日后杨帆在前,能为太子殿下排忧解难。 朱标的眼眶红了,扶着杨帆起身,道:“孤,信先生!” 朱标与杨帆的小插曲过后,毛骧率领亲军都尉府兵卒立刻出发,赶往吴越府邸。 廖永忠让吴越一起运送私盐,吴越可不是傻子,每一笔都记了账,而账本就在他家里。 一队队亲军都尉府的健卒离开,打破了应天府夜的沉寂。 亲军都尉府斜对面的巷子里,一个黑衣人静静地盯着这一切。 他迅速折返来到巷子的最深处,这里有二十人潜伏在此。 “看清楚了?是亲军都尉府的人吗?” “老大放心,我看 得清清楚楚,骑着高头大马离开的,正是毛骧,错不了!” “好!”蒙面汉子一握拳,喜上眉梢,“今日合该我们兄弟成事!等他们走远了再动手!侯爷养咱们兄弟多年,是报答侯爷的时候了!” “是!” 其余的汉子纷纷低吼道,他们是廖永忠暗中豢养的死士,来了亲军都尉府闯监牢就没有准备活着离开。 应天府外城郭有城门十八座,京城有城门十三座,水门两座。 吴越的府邸就在清凉门边上。 出生入死许多年,吴越积攒了不少家底,四进四出的宅子,用料殷实,做工考究。 吴府,正堂。 吴越的夫人陈氏秀眉紧锁,听眼前的男子说道:“夫人,侯爷答应了将军,保他家人一命,你现在跟我们走,船已经等着了,到时候上了船直接送你们出海。” 陈氏揪着手帕,声音都在颤抖:“现在是夜里,京城城门早就关了,如何出得去?” 男子微微一笑,道:“夫人,我家侯爷的手腕您还不知道?夜里出城算得了什么?请嫂夫人速速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家人一起。” 陈氏将信将疑,眼前的汉子名叫周扬。 她倒是见过周扬几次,每次来都神神秘秘与吴越相见,谈的什么谁都不知道。 见陈氏犹豫,周扬催促道:“夫人,不能再犹豫了,你知道陛下的脾气的,吴将军牵扯到了私盐案,现在更是让杨帆来复审,这说明陛下不可能放过他的,连你等都可能被牵涉进去,侯爷可是冒了莫大的危险才让我们护送你出海,你要是不走,吴将军可就要绝后了!” 一听到这里,陈氏不再犹豫,道:“好,我这就去收拾东西,夫君留给我的金银贵重东西都在后院,随我来!” 周扬的嘴角微微上扬,成了! 今夜德庆侯做了两手准备,一拨人去亲军都尉府杀吴越,一拨人来吴府斩草除根! 这时,忽而有人来禀报,喊道:“千户!千户!外面来人了!是亲军都尉府的人,领头的是毛骧!” 什么?陈氏吓得花容失色,“周兄弟,这该如何是好?” 周扬眉头一皱,立刻有了决断。 “你带着人去前院拦住他们,记住,就算人死光了也不能后退一步!” 来传讯的汉子闻言二话没说,拔出刀就往外杀去。 周扬咧嘴一笑,道:“嫂夫人,快将吴将军留下的账目书信交出来,否则别怪我刀下无情!” 陈氏懵了,周扬不是来接她回出海的么? 周扬也很无奈,本想着带着陈氏母子离开京城半路动手,伪造成母子畏罪潜逃,遭遇悍匪截杀。 谁知道这才过了半日,亲军都尉府就杀来了。 见陈氏一动不动,周扬随手一刀,唰! 陈氏贴身的女使应声倒地,脑袋轱辘出好远。 “啊!” 当即,侍女们叫嚷声连成一片,周扬给手下四人使了个眼色,一场屠戮开始了! 第三十六章 狗急跳墙 周扬挟持着陈氏往后宅奔去,前院的打斗声越发激烈。 能够成为亲军都尉,其实力也不会低,饶是德庆侯的死士训练有素,但也只能勉强抵挡。 连拖带拽,周扬带着陈氏到了吴越的书房,她颤抖地指着吴越的书房书架后,道:“在那后面,老爷有个暗格子,他的要紧东西都藏在那儿……” 周扬眯着眼,狞笑一声。 “多谢夫人,在下这就送你上路!” 唰!雪亮的钢刀落下,就听“嗖”的一声! 周扬闪身险之又险地躲过弩箭,往外面一看。 一个人正站在那,目光冷冽,手里还拎着一手弩。 “毛骧!” 毛骧不认识周扬,周扬却对这位亲军都尉府的都指挥使了然。 亲军都尉是朱元璋的心腹,是他手里最厉害的一把尖刀,而毛骧能成为亲军都尉的首领,其武力可想而知,今日自己恐怕是走不掉了。 毛骧缓缓抽出腰间的雁翎刀,道:“德庆侯心狠手辣,吴越替他背了罪责,他却要斩草除根?” 周扬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笑了:“小人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吾等流寇草莽杀人越货,不知道甚侯爵公爵的。” “你在逗我说笑吗?这里是应天府,大明首都,草莽流寇,杀人越货,你这是在逗本大人。”毛骧哑然失笑,这家伙真是忠心耿耿。 周扬没说话,见此情景,毛骧也知道劝说不成,当即抬手就是一弩箭,喝道:“待本官擒住你去见圣上,由不得你不说实话!” 周扬就地一滚躲开弩箭,一脚踢翻了书房里的灯火,火焰顺着纸张等易燃物燃烧起来。 书房院外,周扬的同伙亦大吼:“老大,速走!亲军都尉府的人杀进来了!” 走? 周扬一刀狠狠劈砍向毛骧,他往哪里走?现在走了,书房暗格里的东西都得落在毛骧手中,而且他走得了吗? 看来今天要尽忠了,周扬神色暗淡,不过他还是玩了命想拖延毛骧,让火将所有的东西都付之一炬,可惜毛骧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不过二十招便缴了周扬的兵刃。 锵! 毛骧猛地一挑,将周扬的长刀挑飞,一脚踹在周扬的前胸。 隐约间有“咔嚓”一声脆响,周扬的胸骨裂了,他疼得直咧嘴,半天起不来。 “有些本事,德庆侯训练你们花了不少银钱吧?” 毛骧赞了一声,冲进了书房,此时火势还未彻底蔓延,现在扑灭绝对来得及。 嘭! 院门被一脚踢开,亲军都尉府冲杀进来,周扬的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亲军都尉府健卒后,有一身着官服的青年格外惹眼。 “杨——帆!” 作为廖永忠的亲兵,周扬也是知道杨帆的,他一眼就认出来了,然后望着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杨帆和这群亲军都尉的出现,周扬几乎可以肯定,吴越那家伙背叛了侯爷,把一切都吐露了出来。 杨帆冷冷地注视着周扬,道:“生擒此人!” “生擒我?哈哈哈哈哈!” 亲军都尉府的健卒欲一拥而上,周扬却放声大笑,然后用力一咬,咬破了牙齿里含着的毒药。 “杨帆!别以为你傍上了太子殿下就能高枕无忧!你会比我惨死百倍、千倍!老子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我谢谢你啊!杨帆心里嘀咕了一句,他巴不得朱元璋明天就砍了自己的脑袋。 瞬间,只见周扬嘴角流出了黑血,倒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何必如此呢!” 见周扬服毒自尽,杨帆叹息了一声,然后让人快速的将火灭了。 随即,几人按照吴越所说的,从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了他藏起来的账本,还有一堆往来信件,当即清点起来。 另一边,亲军都尉府的监牢内。 乌云遮月,一伙死士悄无声息地靠近监牢,片刻后他们如鬼魅般地从后墙的位置潜入。 再来之前,他们已经查探清楚了,此 处是监牢防守最薄弱的地方,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当能顺利击杀吴越! 果然如此,在他们翻墙而入后,周围没有任何人影,甚至连一盏灯都没有。 “吴越应该关在最里面的牢房,速度解决了他!” 领头的死士低声说完,随即带着众人往里面潜入。 嗖! 首领正往前冲,夜色里一道劲风扑面而来,他猛地低头闪过。 “小心!有埋伏!” 他的反应很快,他身后的死士就没这么好运了,被箭矢射中,当场毙命。 然而死士就是死士,没完成目标,誓不罢休。 中了埋伏他们没有撤退,反而继续往里面杀去。 忽而,四周灯球火把、亮子油松亮成一片,众死士一观望,不禁全身发冷。 他们的前面、左面、右面,被亲军都尉府的健卒包围,后面是强弓手,前面是刀盾手。 “大胆奸贼!敢来亲军都尉府衙撒野!杀!” 密集的箭矢顷刻间催发,死士首领发出绝望的大吼。 “为大人尽忠!杀!” 死士们发起了最后一轮冲锋,被箭矢射成了马蜂窝,无一生还! 廖永忠派出了两拨死士,全部被一网打尽! 得到了监牢传来的消息,毛骧很是佩服的望着杨帆道:“杨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德庆侯果然派了人去监牢那边杀吴越灭口。” 亲军都尉能够预先有埋伏,那是杨帆之前给他们提了个醒,如今看来,却是用上了。 “什么料事如神,只是廖永忠狗急跳墙罢了!”杨帆摆了摆手,毫不在意。 “不管如何,也算是杨大人帮了在下,在下都要承杨大人的情。”吴越要是在监牢里被刺杀了,毛骧可以想到朱元璋会多么的愤怒,而作为亲军都尉的老大,自己的结果也不会多么美妙,这里,毛骧算是欠杨帆一个人情了。 毛骧都这么说了,杨帆也懒得去反驳,不过从这书房里搜查出来的东西,杨帆是越看越心惊,这不仅仅涉及到廖永忠,还有其他好几位淮西勋贵呢! 想来,朱老板明天看到这些信件,又要头疼了。 不过这管他杨帆什么事,相反,他还很高兴,得罪淮西勋贵越多,他的死亡率就越高,这洪武大明,他可不想再呆下去了。 第三十七章 暴打德庆侯 翌日,清晨。 一大清早,朱元璋才用完早膳,朱标便领着毛骧来见他。 朱元璋这几日忙于筹谋北伐之事,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昨日睡了一个好觉。 然而他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便被打破了。 “什么?廖永忠竟然派人夜袭亲军都尉府大牢?” 亲军都尉府那是什么地方,廖永忠狗胆包天,竟敢派人去截杀亲军都尉府监牢里的犯人?他疯了? 这还没完,接着朱标又呈递上来一份账册和书信,道:“不止如此,昨夜德庆侯还派出一队死士,前往吴越府上灭门、销毁证据,不过毛指挥使与杨大人去得及时,救下了吴越妻儿老小,这是从吴越府邸里查抄出来的与私盐案有关的账册书信,请父皇过目。” 拿起账册,朱元璋随意翻看了一下,顿时为上面的数字感到心惊,不过他不是专业人士,一时之间反而看不出什么,因而直接将账册仍在了一边,看向了书信。 随意挑选了几封,朱元璋越看,心越是心寒,这些书信不仅仅是有廖永忠本人,还有其余的好几个淮西勋贵和一些大臣官员。 怪不得呢!都察院和大理寺那群饭桶就查出来了个吴越,原来私盐案牵扯到如此多的官员呢! 此时,一股火气窜了上来,朱元璋愤怒廖永忠的贪婪胆大,更怒这些臣子的欺上瞒下! 当即,朱元璋大手一挥,道:“毛骧!立刻带人去德庆侯府,将廖永忠给我抓回来!” 毛骧领命而去,他知道,朱元璋是动了真火,要杀人了! 待毛骧走后,朱元璋拿起书信,再次翻看了几封,最终放了下来,哀叹道:“哎!本以为只涉及到一个廖永忠,没想到竟然牵连如此多人,要不是杨帆帮你复审,俺都被他们蒙在鼓里呢!” “的确,这次要不是杨先生,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查出来。”朱标连忙回应道。 “哼!别给那小子说好话,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哪天他把天给捅出了个窟窿。”朱元璋冷哼一声,显然他对杨帆还是不满。 朱元璋喜欢杨帆么?不,他每天都想宰了那小混蛋。 可此次私盐案让朱元璋进一步感受到了这群官员的厉害,上至都察院、大理寺,下至江淮南北的按察司、盐使司,没有一个人检举揭发德庆侯。 这就是朱标未来要面对的天下! 德庆侯府。 清晨的曙光落在德庆侯廖永忠毫无生气的脸上。 败了!他派往吴越府邸与亲军都尉府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这一夜,廖永忠好像老了十岁。 “侯爷!” 一声轻呼将廖永忠唤醒,他一把拉住来人的胳膊。 “怎么样?韩国公肯见我了?” 绝望的廖永忠唯一能想到的人,便是韩国公李善长。 廖福摇了摇头,道:“侯爷,韩国公府闭门谢客,您让我调集的人马已经到了,您看?” 廖永忠笑了,笑容苦涩绝望,他喃喃道:“李善长啊李善长,人言你是我淮西勋贵领袖,实则不过一小人罢了,见死不救枉为人!” 咒骂了李善长一通,廖永忠缓缓站起身。 院子里约有百人,他们都是廖永忠的亲兵、死士,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这时,一小厮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喊道:“侯爷!侯爷不好了!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毛骧带人包围了侯府!” 苍啷啷! 廖永忠拔出宝剑,吼道:“兄弟们,圣上不愿意给咱活路,咱们就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杀!” “杀!” “杀!” 当即,这些亲兵死士拔刀怒吼,杀了出去。 小厮被吓傻了,屁滚尿流地躲到了一边。 轰隆隆! 阴沉的天空传来阵阵闷雷,却迟迟没有下雨。 侯府内外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廖永忠的亲兵死士被一个个击杀、俘虏。 约莫一刻钟之后,喊杀声停了。 杨帆缓缓走了进来,与他 并肩而行的还有亲军都尉府的都指挥使毛骧。 “德庆侯,久仰大名。”杨帆对着德庆侯行了一礼,笑道。 廖永忠死死地盯着杨帆,杀意掩盖不住道:“彼此彼此,你杨帆的名号本侯也听过,不要命的杨疯子!” 杨帆微微颔首,也不废话了。 “德庆侯,你是有爵位在身的人,我给你一个体面,交出兵刃跟我们走吧。” 哼! 廖永忠冷哼一声,面露倨傲之色:“你是什么东西?本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换个人来说话!” 敬酒不吃吃罚酒?杨帆眉头一皱道:“来人!给我下了他的兵刃,把他抓起来!” 亲军都尉府的健卒看向毛骧,毛骧点了点头。 顷刻间,八个健卒冲了出来,准备擒拿廖永忠。 廖永忠拳脚功夫不错,可常年的养尊处优早就掏空了他的身子,直接被生擒了。 “放开我!放开我!老子是陛下封的德庆侯!你们敢动我,陛下绝不放过你们!” 杨帆被他吵得心烦,讥讽道:“廖永忠,别再做你的美梦,就凭你做的那些事,陛下不把你五马分尸,算陛下仁德!” 廖永忠挣扎地更厉害了,吼道:“我有陛下御赐的免死铁券,陛下不能这么对我,我对大明有功,对陛下有功!要不是我,陛下能坐到皇帝的宝座上么?当年在滁州,小明……” 毛骧越听越不对劲,当他意识到廖永忠说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拦了。 嘭!咔嚓! 只见一个拳头狠狠的捶在了廖永忠的脸上,将他打得晕头转向。 毛骧愣住了,亲军都尉府的健卒愣住了,廖永忠府上的仆从们也傻眼了。 杨帆一拳落下,冲上去,抡起大巴掌就是打,一边打,一边叫道:“我让你专横跋扈!我让你欺君罔上!我让你小明小明地说!我大明何时是小明了?” 若是让廖永忠真的完全说出来了,有一说一,在场的人,几乎不可能活下来,杨帆是想作死,但那是因为他有保险的,能回现代好好生活,然而其他人呢!他们都要承受无妄之灾,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事而连累他人,良心过不去。 廖永忠被打得惨叫连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滁州”、“船”之类的词汇,不过没人能听得清。 见杨帆还不停手,毛骧忍不住上前拉住他道:“杨大人,差不多行了,再打就要死人了,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这句话只有毛骧和杨帆两个人能听出玄机来,当年滁州的事情,绝对不能传出去的。 杨帆喘了一口粗气,整了整衣冠,正气凛然地说道:“本官与这个祸害大明的国贼,不共戴天!” 此言一出,周遭人纷纷暗中给杨帆竖起了大拇指。 有种!敢暴打德庆侯,狠狠打淮西勋贵的脸面,您杨大人在应天城也算是独一份了,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作死作到底! 第三十八章 秘审 皇宫内,杨帆当街暴打廖永忠的事传来,朱元璋当即望着朱标,道:“标儿,杨帆这事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父皇,德庆侯大逆不道,竟敢抵挡皇命,被捕后更是大放厥词,妄图污蔑父皇,杨帆打他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应该奖赏。” 朱标一眼就看出了廖永忠当时打算说什么,要不是杨帆果断出手,真让他说了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朱元璋点了点头,对于杨帆的做法,他是很满意的,不管自己下没下命令,小明王的事终究不光彩,他一直都尽力淡化,没想到廖永忠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要不是杨帆出手,在场所有听到这话的人,有一个是一个,估计都活不了,毕竟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朱元璋并不缺乏杀伐果断的性格。 “那德庆侯呢!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朱元璋再次问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在仔细观察朱标的反应。 沉吟了一会儿,朱标终究没说出重话道:“父皇,德庆侯虽然其罪当诛,但他毕竟从至正十五年投奔父皇,劳苦功高,儿臣认为应当褫夺其爵位,官降三级,派往岭北戴罪立功!” 朱元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拍了拍朱标的肩膀,道:“吾儿有一颗仁心啊!” 朱标宽厚、温良,他继承了母亲马皇后的善良,这是朱元璋喜欢的一点。 可作为君王,光有仁义之心是不够的! 朱元璋很期待朱标展现铁血的一面,说出杀德庆侯以正天下的话。 可惜,朱标并没有。 “杨帆啊杨帆,你就做咱手里的一把刀,为标儿杀出一个吏治清明的大明来!” 朱元璋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在心中道。 德庆侯府被亲军都尉府查封的风波很快传遍了京城。 很快更多的细节被披露。 德庆侯廖永忠入狱收监,杨帆暴打了德庆侯,听说将他下巴都打脱臼了。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洪武皇帝朱元璋不仅没有生气,治杨帆的罪,反而给了他嘉奖。 那一拳,打的是德庆侯廖永忠,更打的是淮西勋贵。 廖永忠入狱,淮西勋贵集团不禁感到兔死狐悲。 对朱元璋的恐惧加倍,对杨帆的恨意滔天! 入夜,亲军都尉府监牢。 廖永忠满脸淤青,腮帮子肿起来老高,他的下巴已经复原,正捧着一碗稀粥发呆。 一切,如做梦一样。 就在几天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德庆侯,游玩于秦淮烟花之地,与花魁嬉戏快活。 今天就成了阶下囚,等待着朱元璋的审判。 不过廖永忠还有底牌,他家中祠堂的免死铁券,可不是摆设! 哗啦啦! 沉重的铁箍木门缓缓敞开,朱元璋弯腰走进了逼仄的牢房。 “陛……陛下!” 廖永忠抬头一看,不禁全身剧震,当即匆忙跪拜,涕泪横流。 “小廖,想不到有一日,我们会在这个地方见面。”朱元璋望着廖永忠的样子,嘴角有些唏嘘。 “陛下,臣只是一时糊涂啊!臣猪油蒙了心,望陛下开恩,臣愿意交出这几年的所得,只求陛下宽恕微臣!”,说完,他更是狠狠的抽了自己几巴掌。 此时的廖永忠依旧还觉得朱元璋不会杀自己,自己只要求个饶,给朱元璋个台阶下,就应该没多大事了,只是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他不由得有些心疼。 “一时糊涂,我看你可不糊涂,幕后操纵私盐买卖,导致‘开中之法’后继无力,连前线的军粮都快供不上了,你跟咱说是一时糊涂吗?”洪武大帝朱元璋是何许人也,一眼就看出廖永忠的口不对心,很是冷冷的说道。 “陛下,臣为大明立过功,臣的兄长更是为大明而死呀!”廖永忠依旧在打感情牌,他想用这些换取自己的平安落地。 听到这话,朱元璋不由得追忆了起来。 “当年你们兄弟两个投奔咱麾下,从至正十五年开始,到今日,差不多有……十八年了?” 十八年弹指一挥间,那个跟随廖永安投奔他的小个子,如今已是功成名就。 “咱记得当年你兄长廖永安与张士诚鏖战太湖被俘,死不投降,被张士诚所杀,祭奠他的时候咱发过誓,要让你和他的家眷荣华富贵一辈子!” 朱元璋诉说着往昔,廖永忠哭得泪流满面。 “小廖啊,咱可以给你一个体面,你的爵位由你兄长的儿子承袭,从今往后你再不是大明的德庆侯,给你两条路,一条官降三级去岭北打仗,继续做大明的臣子,另一条,你归乡吧,归乡做一富家翁去。” 朱元璋肯给廖永忠一条路,是念在了当年太湖之战中就义的廖永安与他多年功劳的面子上。 廖永忠听到这话,全身都僵住了。 被褫夺了爵位,官降三级,叫高高在上多年的廖永忠怎么可能受得了? “鸟兔死,走狗烹,朱重八,你终于露出了你的真面目了,呵呵!”听到这话,廖永忠终于不装了,站起身来,冷呵呵的望着朱元璋道。 “你简直是放屁!”朱元璋切齿道:“咱之前就反复跟你们说过,咱不想学刘邦,对老兄弟来个鸟尽弓藏,咱不想落个杀功臣的恶名,咱想学汉光武、唐太宗,跟打天下的功臣们善始善终!” “善始善终!”廖永忠冷笑着,嘲讽道。 “自十八年前,咱和兄长投奔你开始,微臣跟随你南征北战,攻取采石、太平府,又平定了集庆、镇江,我身上的伤疤不知有多少,我兄长更是因此而死,而现在我只是捞点钱而已,你就要罢免我的爵位,朱重八,这就是你说的善始善终吗?” “只是捞点钱,你难道不知道私盐对开中法的危害有多大吗?”朱元璋猛地转过身,怒斥廖永忠。 “咱给你廖家的荣华富贵还不够吗?有战功就可以贪赃枉法,鱼肉百姓?有战功就可以无视大明律法吗?廖永忠!咱看你是入了魔!病入膏肓了!” “臣只是贩卖点私盐,又没有做其他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比起你那些凤阳老乡,那可差得远了!” 到了现在,廖永忠依旧不觉得贩卖私盐是什么大罪,朱元璋只是以此为借口,想要干掉自己罢了。 第三十九章 道心崩溃的朱元璋 “他们做什么了?”朱元璋微微一怔,显然他不知道。 “陛下竟不知道?”廖永忠也愣了一下,就像这事儿早该尽人皆知一般。 朱老板面无表情的摇摇头,他最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哈哈哈!”廖永忠放声大笑起来,放肆嘲笑道:“原来他们把你瞒得这么死啊!哈哈上位,他们整天口口声声叫你上位,可没想到人家早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真是有趣啊,哈哈哈!” “他们都干了什么?”朱元璋目光有些涣散,仿佛受到很大的打击。 “干了什么,陛下,你为啥不让你的亲军都尉去自己查查呢!他们那么神通广大,想必肯定能查出来的。” “查,咱自然会让人去查的,不过我现在要你告诉我,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朱元璋冷冷的说道。 “既然陛下想知道,那俺也就一一告诉你。” 巢湖距离离凤阳虽然两百多里,但都在淮西,而且廖永忠也是淮西勋贵的一员,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他自然知道些许。 “自打皇上立了铁榜后,他们是收敛了一些,不敢在京里瞎搞,却在淮西老家大搞兼并!尤其是凤阳那些个公侯之家,争先恐后的霸占老百姓的耕地、山场、湖泊、茶园、芦苇荡……就没有他们不要的!” “就连朝廷的军屯,官营的金银铜场,他们也照吞不误,老百姓敢反抗,轻则抓到官府里暴打一顿,然后充军流放;重则直接杀人灭口,甚至杀其全家来震慑乡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朱元璋断然摇头道:“咱设了登闻鼓,还严禁官府阻止百姓进京告状!他们要是这么倒行逆施,咱怎么没听到一声鼓响呢?” “三年前那回让苦主敲登闻鼓,结果引出皇上的铁榜,他们怎么会犯同样的错误呢?沿途的官府驿站都是他们的人,进京告状的百姓都被截杀了。”廖永忠继续大爆猛料道。 “一派胡言!”朱元璋怒目而视道:“今年过年,你也听了凤阳花鼓,咱的老乡亲来给咱拜年,咱特意问了凤阳的情形,怎么都说一切安好呢?” “因为这些来给陛下拜年的老乡亲,早就被他们收买住了,威逼利诱之下,谁敢乱说话?”廖永忠冷笑道。 “李善长呢!他在凤阳负责修建中都,若真的如此,他怎么没有上奏?”朱元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李善长,哈哈哈!”廖永忠嘲讽的大笑道:“韩国公可是淮西勋贵之首,他怎么会出卖淮西勋贵,而且他负责修建的中都,呵呵!” “中都怎么了?”朱元璋顿时着急的问道,迁都凤阳可是他早就计划好了的,由不得他不紧张。 “具体如何,那你应该去问韩国公,不过我听说那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每天都有无数的人饿死病死,皇城的地基墙下都是尸骨,也不知道你以后住不住得下去?”此时的廖永忠更愿意看朱元璋的笑话,因此毫不在意的说道。 “不可能,朕已经拨给了足够的粮食给那些修建中都的民夫,怎么还会有人饿死病死?”虽然那些民夫都是徭役,没有工钱,但他拨给了足够的粮食,不可能让人饿死的。 “粮食,早就不知道被人贪了多少手了?等到了民夫手里,还不知道能剩下多少,反正民夫多的是,死了还能继续摊派!”廖永忠毫不在意的冷冷说道。 朱元璋的心有些不平静了,他潜意识觉得廖永忠没有胡说,但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推翻大元朝,新建了大明,怎么感觉这大明还跟大元一个样呀!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三年水淹三年旱,三年蝗虫闹灾殃。 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花鼓走四方。 廖永忠的花鼓唱得并不标准,但里面的含义谁都能听得出来。 “咱的老乡是这么看咱的吗?”朱元璋脸色变得惨白,内心有些崩溃,他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杨帆的那几道奏折,也许他并没有说错。 “呵呵!”对此,廖永忠没有说话,但那两个字的 嘲讽意味却是十足。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事,为什么之前不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廖永忠白了朱元璋一眼,随即有些愤愤不平道:“我兄弟俩为你朱家出生入死,我兄长更是因此丧命,然而最终你却只是封了我一个侯爷!” “看来你一直都对我封赏你这个德庆侯不满呀!”朱元璋哀叹道,也不知道是哀叹廖永忠,还是他那些淮西老乡。 “哼!”对此,廖永忠只是回以一声冷哼。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不过朱元璋终究是个强人,他想起了这次来的目的,很快就平复好了心情,对着廖永忠道:“你说的这些事,我都会去查清楚的,此次来,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廖永忠自觉得自己把所有事都吐露出来了,还有什么朱元璋不知道的。 朱元璋盯着廖永忠,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滁州,是谁指使杀了小明王?” 他自诩“得国最正”,可小明王就是他身上的一块污点,怎么都抹不掉。 廖永忠抬起头,呵呵地笑了。 “原来陛下来大牢,不是为了赦免我,而是为了当年滁州的那桩旧事,如果不是杨帆那混蛋拦着,微臣早就将事情的真相说出去了。” 想起杨帆,廖永忠不由得恨得牙痒痒的。 “究竟是谁!”朱元璋往前一步,虎目中精光四射。 “让微臣好好想想。”廖永忠掰着手指头,道:“刘伯温、李善长……” 朱元璋眉头紧锁,刘伯温是浙东文人的领袖人物,李善长是淮西勋贵的核心,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搅弄到一块去? “对了,还有杨宪、徐达、常遇春、汤和!” 廖永忠越说越离谱,将许多重臣都拉进去。 “汪广洋、胡惟庸!还有杨帆哈哈哈哈……” “真是冥顽不灵。”见廖永忠状似疯魔的样子,朱元璋知道问不出什么,他只能失望地离开了亲军都尉府监牢。 回到久违的家里,杨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干什么,现在要是有淮西勋贵看不惯自己暴打了廖永忠,让人来刺杀自己就好了。 可惜的是,杨帆没有等来刺客,却等来了毛骧送来的封赏。 “杨大人,此次私盐案,陛下对你很是满意,特命吾送来赏赐,陛下还说,明日朝会会公开商议德庆侯之事。” 杨帆心中一动,洪武皇帝这是要他跳出来对付淮西勋贵? 他微微一笑,道:“请毛指挥使代为传话,就说臣一定就事论事,维护我大明之法理!” 毛骧欲言又止,这杨帆好像理解错了呀! 陛下的潜在意思是让杨帆不要再激化和淮西勋贵的矛盾。 杨帆暴打了郑国公常茂,已经引起了淮西勋贵的注意与敌视,再折腾下去,除非杨帆一辈子呆在亲军都尉的大牢里,否则小命不保。 朱元璋这也是为了杨帆好,杨帆就如同一把利剑,斩断一切,他还想把这把剑传给朱标呢! 第四十章 免死铁券 翌日,早朝。 奉天殿上朱元璋高坐龙椅,神情严肃。 其下,韩国公李善长低眉顺目,好像神游物外了一般,外界发生什么事都跟他无关。 刘基则眉头紧锁,德庆侯出了事情,汪广洋第一时间派人告诉了他。 浙东文人这一派抓到了机会,准备狠狠咬下淮西勋贵一块肉来,可刘基并不想掺和到两派相争中,他暗叹了口气。 这时,只见朱标站出来朗声道:“启禀父皇,吴越已经招供,私盐案幕后主使乃德庆侯廖永忠,其利用统御水军之便利,大肆往江淮南北贩卖私盐,得钱帛逾百万贯,其案发后,更是丧心病狂的袭击亲军都尉府大牢,想要杀人灭口,其人证物证具在,请父皇发落!” 闻言,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敢说话。 盐铁生意为国之重器,廖永忠的胆子忒大了,更为重要的,他竟敢袭击亲军都尉府大牢,这简直了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呀! 胡惟庸嘴角微微扬起,暗道一声:该! 当初德庆侯他们看不上胡惟庸,气得胡惟庸直接将德庆侯踢出了“开中法”的利益团体,胡惟庸这人,睚眦必报,而今德庆侯落难,他恨不得狠狠踩上几脚? 不过他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李善长,决定先按捺住性子,再观察一下。 “至正十五年,廖永忠兄弟俩都投奔咱,其兄长廖永安更是战死,咱本念着廖家兄弟的功劳,打算给廖永忠一个机会,只褫夺他的爵位,可廖永忠不愿意,既然如此,咱就如他的愿,传令,将廖永忠斩首示众!” 朱元璋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傻眼了,他们本以为朱元璋最多只是重罚廖永忠一番,却没想到竟然想要他的命,那免死铁券呢,怎么说? 此时,人们的目光汇聚到了李善长的身上,毕竟他是淮西勋贵的领袖。 可惜,李善长好似老僧入定,一动不动,反倒是群臣后面走出一个青年来,此人不过二十五岁,官职也不高,在礼部任主事,正六品。 “陛下,微臣认为德庆侯不可杀!杀之,则有损陛下威严!” 朱元璋的虎目微微眯起,“哦?李胜,你说说咱杀德庆侯,怎么就有损威严了?” 朱元璋记得他,李胜少有才华,才思敏捷,更能言善辩,但他出身于凤阳府定远县,也是淮西集团的一员。 李胜恭恭敬敬地说道:“洪武三年,陛下发免死铁券三十四张,其中公爵六张,侯爵二十八张,天下人皆知。” 杨帆位于群臣末尾的位置,闻言嘴角微微上扬,果然,淮西勋贵将免死铁券搬出来了,他偷偷抬头瞧了一眼朱元璋黑下来的脸,心里暗笑:老朱啊老朱,你知道后悔了吧? 昔年朱元璋颁布免死铁券,是为了彰显其胸怀义气,犒劳追随他多年的功勋文武,岂料这免死铁券却成了这群人的底气,许多勋贵更是因此肆无忌惮的盘剥百姓、贪赃枉法,反正又不会死,怕啥! 李胜可不管朱元璋的脸色,继续道:“圣上有言:除谋逆不宥外,其余杂犯死罪,本身免二死,子免一死!今德庆侯贩卖私盐,袭击亲军都尉大牢,其罪固然严重,然天子一言九鼎,免死铁券不可无用,请圣上免去德庆侯死罪,保大明君王之威严!” 韩国公李善长依旧如老僧入定,这个老狐狸是绝对不肯冲在最前面的,一个六品的礼部官员来提免死铁券,最好不过。 刘基暗暗摇头,淮西勋贵这是要与朱元璋对着干啊! 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见群臣鸦雀无声,缓缓走出来,能有机会在淮西勋贵的头上踩一脚,浙东的文人一派怎么可能保持沉默?他虽然摆烂,但身后的那群人会推着他走的,而且这免死铁券,就这群勋贵得到了,他们又没有。 这时,翰林学士林琛站了出来,说道:“陛下,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德庆侯若只贪财放纵手下或可得生路,然德庆侯之行径使得‘开中法’形同虚设,今年粮商运往前线的军粮不如去年的一半,德庆侯在动摇国之根基,无粮前线怎么打仗?故圣上应严罚德庆侯,以儆效尤……” 林琛说得正来劲,常茂却哼笑一声,道:“ 人无信而不立,国无信而不兴,陛下乃大明之主,一言九鼎,更不能失信,你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却不管陛下当年的承诺?不管免死铁券?你要陛下失信于天下人么?” 林琛被常茂噎得脸色涨红,他看了一眼朱元璋,再看了一眼得意的常茂,终究没有敢继续说下去。 谁敢触霉头,说朱元璋出尔反尔?谁敢说当年朱元璋那话是假的?不要命了? 朝堂上两方陆续都出来了人,淮西勋贵手握免死铁券,张口闭口就是皇帝不能失信,稳稳占据了上风。 朱标见状,连忙说道:“父皇,德庆侯一案事关重大,儿臣认为应该择日再议。” 他想打个圆场,为朱元璋解围,可朱元璋却不愿意就这么善罢甘休,他的声音越发冷冽,道:“不,此事今日就要议!议出个结果再退朝!” 朱元璋动了真火,他没想到当年的一个举动,成了作茧自缚,他堂堂洪武皇帝,竟被臣子掣肘。 第四十一章 眼中钉,肉中刺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陛下,臣兵科都给事中、吏科给事中杨帆,有话要说!” 众人的目光齐齐朝群臣末尾的位置望去,杨帆站在大臣里面鹤立鸡群。 不止是他身材高大,更因为此人的神情倨傲,满面带着“我要作死,都别惹我”的生人勿近的气质。 “杨帆,你要说什么?” 杨帆的突然发言,让朱元璋大喜,此时的他看杨帆,不再觉得他那么狗讨人嫌,简直就是个天使啊! 杨帆整了整衣冠走出来,大声说道:“臣要弹劾郑国公常茂、礼部主事李胜,罔顾国法、尸位素餐,袒护德庆侯私盐大案,要毁我大明之根基!另,臣请陛下下旨,诛杀德庆侯廖永忠,以正国法!” 常茂的脸上还尚且有些淤青未痊愈,上次他被杨帆暴打了一顿,当时虽然昏迷了,不过杨帆留着手,不会真要了他的命,就是外表看着惨了点。 今天杨帆又要弹劾他,常茂怀疑杨帆这厮脑袋是不是有病? 他心底的火气“腾”地一下子起来了,指着杨帆骂道:“杨帆!你这乱臣贼子!你想干嘛?你想让圣上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杨帆面无表情,“出尔反尔又如何?” 啊?杨帆一句话,给常茂整不会了。 常茂愣了片刻,道:“圣天子若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当如何服天下人?” 杨帆冷笑,道:“陛下雄才大略,驱逐鞑虏,再造华夏!天下谁人不服?郑国公难道就因为这件事,要不服陛下么?” 你!常茂被杨帆噎得无言以对,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服朱元璋,他又不是他爹常遇春。 杨帆又转向李胜,继续道:“唐太宗有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的百姓就是水,君王为舟,若君王能善待百姓,严惩贪官污吏,天下人自然心服,若君王放纵权贵作恶,鱼肉百姓,焉能不倾覆?” “毁一小小的铁券而收江淮南北之民心,安前线将士之军心,震慑朝廷内外官员之贪心,臣认为这约毁得好!毁得值得!宽纵德庆侯一人,而失了天下人心,那德庆侯之罪,与谋反有什么区别!” 哗!此言一出百官哗然,杨帆这家伙诡辩有几分厉害,最后竟然将德庆侯打成了谋反的反贼。 胡惟庸忍不住了,怒斥杨帆道:“杨帆!你大胆!妄议君王该当何罪?你要陛下推翻免死铁券,失信于天下这个罪责你来担负么?” 胡惟庸是看不上德庆侯,但是他更恨杨帆这小子,而且免死铁券关乎着所有的淮西勋贵。 若是今日真的让廖永忠死了,那免死铁券岂不是成了一张废纸,这也是为什么,淮西集团的人会出来帮廖永忠求情,他们难道不知道朱老板的想法吗?不怕他的屠刀吗? 怕,但廖永忠依旧不能死,虽然说他们不在乎廖永忠的死活,但这个口子不能开。 杨帆等的就是胡惟庸这句话,他缓缓地跪地行礼,道:“陛下,臣杨帆愿意一死,换德庆侯的命!愿以我一腔热血,正国法!清吏治!从我杨帆之后,定有人前赴后继,与那尸位素餐、禽兽食禄之辈不死不休!” 杨帆心里很是激动。 朱皇帝,我都极限一换一了,你就成全了我,让我跟着德庆侯一起被砍头吧! 他激动,朱元璋心里也激动,终于有一个人站出来,给他朱元璋解围,更敢用性命来硬悍淮西勋贵,至于昨日让毛骧传达让杨帆收着点的暗示,他早就抛之脑后了。 杨帆还觉得火候不够,道:“郑国公、李大人,还有诸位大人,谁若反对我杨帆的话,请站出来,我杨帆愿意与你等,一同赴死!” 疯子! 李善长缓缓地抬起头,仔细打量杨帆,想从杨帆身上看出一丝胆怯来。 可是没有!李善长的眼光毒辣,但却无法从杨帆身上,看到一丝对死亡的恐惧。 这家伙真不怕死! 李善长知道,德庆侯是保不住了, 有杨帆这个死谏的家伙在,除非有另一个疯子为了德庆侯也去死谏。 谁,愿意死呢? 换了旁 人或许有人愿意赌一赌,可杨帆名声在外,谁不知道这厮不怕死! 见没有人站出来搭话,朱元璋内心大笑,不过表面上还是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儿,大手一挥,“既然诸卿都无意义,那私盐一案,就按照杨帆说的,判处廖永忠斩立决!” 杨帆抬起头期待地看着朱元璋,廖永忠要死了,我呢?也该我了吧? 朱元璋见杨帆那副样子,忍着笑意,道:“至于杨帆嘛,咆哮大殿,着毛骧将其押回亲军都尉府大牢去,咱不想看见你!” 他实际上也是为了保护杨帆,今日杨帆的话让那群淮西勋贵的打算落空,也彻底得罪了他们,若任由他在外面晃荡,不知哪日就暴死街头了呢! 不杀我?还把我关起来,朱元璋,你不是人! 杨帆心中腹诽,他感叹自己的计划落空,正灰心丧气,忽然感觉到一个阴冷的目光。 李善长?李善长的注视稍纵即逝,淮西勋贵彻底地盯上杨帆了! 韩国公府。 胡惟庸来的时候,李善长正在书房,挥毫泼墨。 “拜见恩师!” 胡惟庸在李善长面前,一向恭敬,礼数周到。 李善长朝胡惟庸招招手,“来,看看老夫的字如何?” 此时的胡惟庸哪有心思看字?不过他还是赞了一声,道:“恩师的字苍劲有力,犹如雪中的苍松翠柏,遗世独立!” 但话锋一转:“不过恩师,今日朝堂上杨帆的所作所为您看到了,他与我淮西人天生不对付!殴打郑国公在前,怂恿圣上杀德庆侯在后,此人留不得啊!” 李善长停下了笔,竟幽幽地笑了:“惟庸啊,杨帆此子是个疯子,撕咬我淮西勋贵,亦撕咬浙东的文人,他就是一条疯狗!” 胡惟庸微微一怔,没明白李善长的意思。 李善长继续道:“他今天在朝堂上怒斥常茂、李胜,咆哮奉天殿,上位是怎么对待他的?不赏!不罚!这说明什么?他做的事情,就是上位心里想要做的事!” 胡惟庸眉头紧锁,又惊又忧:“那咱们就放纵这条疯狗咬人?不出手?” “哎!”李善长慢条斯理地说道:“折了一个德庆侯,杨帆必定志得意满,往后更加猖狂,不肯收敛,从现在起,你要紧紧盯着杨帆,抓到他的破绽后,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他永无翻身之日!” 老谋深算的李善长不着急,他就像是一个多年的老猎人,善于潜伏,捕捉最佳的良机! 坤宁宫。 坤宁之名出自《道德经》中“地得一以宁”与《周易》中“坤为地,为母”。 皇帝为天,居乾清宫,与之对应的皇后就住在坤宁宫。 坤宁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东西各有暖阁。 马皇后素来不喜铺张,所以坤宁宫内的布置,亦走的素雅简朴的路线。 然而,今日的坤宁宫中笑声不断,朱元璋食欲大动,喝着马皇后亲自下厨做的羊汤,红光满面。 “哈哈哈哈哈!痛快!妹子,咱今个儿是真高兴!” 在马皇后面前,朱元璋卸下了天子的威严,开怀大笑。 马皇后浅笑着为他倒了一杯茶,说道:“慢点吃小心噎着!定了德庆侯的罪,你就这么高兴?” 朱元璋顾不上继续吃饼,道:“高兴!咱高兴除了让淮西与浙东的两边人制衡之外,咱手里有了一把刀!一把锋利的刀!” 马皇后将茶水递到朱元璋身边,似有些埋怨:“哦?所以你就把你的刀扔在了亲军都尉府的大牢里?大牢阴寒,住的时间长了会伤了那孩子的身。” 朱元璋美美地饮了一口茶,摆摆手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小小的牢狱阴寒算得了什么?妹子你少操那份心……” 朱元璋话还没说完,马皇后转身就要走。 他一把拉住马皇后,脸上满是笑容:“咱就随口一说,妹子你咋还生气走了?” 马皇后却道:“你不心疼那孩子,我心疼,他从家乡一路来投奔吃了多少苦?我宫里正好有床皮子做的褥子,送到监牢里面,夜里他不会冷着了。” 朱元璋拉着马皇后坐下,将他心里的一个念头给讲了出来。 “杨帆这小子可堪大用,咱想让他在亲军都尉府挂一个职位,好好历练历练。” 以未到而立之年,一人身兼三职,这在大明朝可不多见。 可朱元璋的念头不止于此,他还想将亲军都尉府,从大都督府的管辖里独立出来。 马皇后多聪明?立刻明白了朱元璋的心思,她轻声劝说道:“你手里有杨帆这一把刀不够,还要将整个亲军都尉府摘出来,都变成刀么?重八,你难道真的要对那些老兄弟下手?” 瞧着马皇后眼圈都红了,朱元璋忙道:“妹子你看你急什么?咱就是这么一说,没准备真那么做,来来咱吃饭。” 朱元璋此刻改制亲军都尉府的念头,已经非常接近后世鼎鼎大名的锦衣卫了。 历史大潮滚滚向前,那些该来的,总会来到。 第四十二章 大将军徐达 亲军都尉府,监牢内。 杨帆坐在床榻上,借着一盏孤灯翻阅着卷宗,在监牢里住得久了,狱卒也明白牢里这位爷的身份非比寻常,便为杨帆准备了笔墨纸砚书桌木床,甚至连晚上用的夜壶都准备好了。 “这私盐之利,可真大呀!” 越看,杨帆越是心惊,廖永忠被判斩刑后,他的家也被抄了,这些卷宗就记录着从他家里抄出来的钱,比吴越账本上记录的还多得多,由此可见,私盐之利之大。 牢房外,毛骧亲自捧着一个包袱走进来,他身后的人还拎着两个大食盒。 “怎么?准备好新衣服和美食美酒,准备送我上路?”放下卷宗,杨帆笑道。 解开包袱,毛骧神情古怪地说道:“这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毛皮褥子,娘娘说牢里面夜风寒冷,给你御寒。” “杨帆,谢娘娘赏赐!” 当即,杨帆连忙起身,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毛皮褥子,心里暖洋洋的。 毛骧又说道:“那食盒里面的饭菜也是娘娘准备的,算你小子走运,陛下让我来传个信,这几天消停点,过几日,你就是我亲军都尉府的人了。” 毛骧就奇了怪,杨帆这家伙升职怎么跟放风筝似的? 杨帆将毛皮褥子好好铺在床上,用手捋了捋,越看越喜欢,随即他往床上一坐,洒脱地说道:“毛指挥使也说了,我这官职升得像放风筝,风筝线就在陛下的手里,保不准陛下又有什么得罪人的活儿让我来干,等什么时候陛下松开了手中线,我杨帆便要跌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毛骧打了个寒颤,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杨帆,你马上要成为我们亲军都尉府的人了,我提醒你一句,应天城遍地眼线,小心祸从口出!” 打开食盒,杨帆嗅了嗅,羊汤的香气扑面而来,他食欲大动,满不在乎地说道:“毛指挥使可以将我的话原原本本告诉陛下,陛下真下令杀我,杨帆求之不得!” 对于杨帆,毛骧是彻底没辙了,最后只能无奈的转身离开。 监牢外春光明媚,鸟儿来往飞舞,杨帆望了一眼不禁笑了,春天已经来了。 一年前,朱元璋起兵进行第二次北伐,欲完成汉唐所未竟之功绩--永清蒙古大漠。 明军于岭北和林与北元大军遭遇,展开激烈厮杀,战事从正月一直持续到了十一月,然大明常胜将军徐达在岭北,迎来了他人生之中唯一的一次败绩。 最终,他虽然安全退回了北平城,但徐达并没立刻回京,而是一直呆在北平城,安抚着局势,同时也威慑着王保保不敢来犯。 约一个月前,残元内部出现了问题,致使王保保应接不暇,不敢来犯,徐达这才能够回京。 应天城的暮春时节温暖宜人,徐达归京的消息,也瞬间被各方势力得知。 徐达、李善长,一武一文两位重臣在帮朱元璋打天下的过程中,居功至伟。 不过徐达与李善长可不一样,他虽然是淮西人,却与淮西勋贵集团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在世人眼中,徐达是淮西勋贵中武将之首,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但私下里,徐达却一直是朱元璋最铁杆的支持者,最忠心的拥戴者,最贴心的好兄弟! 徐达的夫人已经病逝多年,他不在京城的日子,徐府上下依旧运转地井井有条,全奈他家中长女徐妙云,年方十三,生得亭亭玉立,貌美秀丽,读书识字样样精通,于应天城中被称为“女诸生”。 徐达忽然归来,家中就只有长女徐妙云,和跟在她身后的小家伙徐增寿,父女快一年未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徐妙云便将近日来京城的风波一五一十地讲述给徐达听。 徐达听得出神,末了说道:“杨帆?此人之前声名不显,而今却闹出好大动静,有机会为父要见见他。” 徐妙云秀眉微蹙,道:“见他作甚?杨帆连陛下都敢顶撞,疯起来吓人得很呢。” 徐达闻言哑然失笑,不过父女二人的温情并未持续多久,圣旨便来了,邀请徐达入宫,朱元璋要宴请他。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云奇传完口信,恭敬地说道:“国公爷, 陛下说了,今儿个皇后娘娘亲自下厨,做的都是国公爷您爱吃的菜,还有您最爱的烧鹅呢!” “好久没有尝过娘娘的烧鹅了,怪想念的,我们走!”当即,徐达大手一挥。 皇城,坤宁宫内。 热气腾腾地包子上桌,皮薄大馅汁水充足,更有羊汤、馅饼、卤味等等,里面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 朱元璋举着酒杯,道:“天德啊,想当年咱们在老家,过得是真苦啊,别说肉食,一年到头能吃饱饭的日子都有数。” 徐达连连点头,说道:“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一日三遍打,不反待如何?陛下当年为了让我们吃上一口肉,就偷了刘财主家的牛,那滋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哈哈哈哈哈! 说起儿时的事情,朱元璋总是两眼放光,道。“当时想着就算被打死了,也要尝一尝肉的滋味,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天德啊,当初跟随咱打天下的兄弟一个个功成名就,只是可惜了遇春,咱说过他好多次,不要轻易杀俘,有损阴德,遇春英年早亡如断了咱一臂啊!” 常遇春逝于洪武二年,才四十岁,每每想起常遇春,朱元璋都会惋惜。 二人一年未见,总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话题,一件件数着儿时的丑事,笑得合不拢嘴。 朱元璋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从濠州起兵的时候,那时他还不是皇帝,身边都是能掏心窝子的人。 “你们别光喝酒,多吃点菜。” 马皇后亲自端上来一个盘子,还没掀开徐达的眼睛就亮了,道:“烧鹅!” 马皇后笑容满面,道:“天德的鼻子遇见烧鹅就没错过,来尝尝我的手艺。” 徐达也不客气,扯下一个烧鹅腿,咬了一口,道:“早些年南征北战,吃不好睡不好,皇后娘娘便亲自下厨为我等做饭送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吃过的烧鹅里,数娘娘的手艺最好!” 马皇后落座,含笑点头,然后看了朱元璋一眼。 朱元璋也撕了一块烧鹅,道:“天德啊,你久不在京城,不过京城的一些事,你听说了吧?” 徐达和朱元璋好的穿一条裤子,怎么会不明白朱元璋的意思?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小女妙云已经对臣说了,陛下斩了廖永忠,大快人心,无论是江淮南北的百姓,还是前线的将士,皆称赞陛下您的此举。” 朱元璋摆了摆手,道:“咱不担心百姓与前线的将士,他们分得清好赖,咱担心的从淮西一起打拼出来的老兄弟啊。” 在徐达面前,朱元璋终于吐露了心里话。 “当年为了打江山,淮西的兄弟们出生入死,所以咱赏赐给他们地位权势,荣华富贵,咱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咱朱元璋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可人心会变,就像廖永忠,他在动摇大明的根基!” 朱元璋一对虎目里隐隐泛着杀意。 “天德啊,帮咱去安抚淮西的老兄弟吧,让他们从今往后收敛一些,荣华富贵咱不会少了他们,别让咱去做那卸磨杀驴的事。” 徐达面色一正,满口答应下来。 “请陛下放心,此事臣来做!” 有了徐达的保证,朱元璋再度放松下来。 第四十三章 提亲 正事说完,自然要说点题外话,徐达刚回来,朱元璋就请他进宫吃饭,可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帮着安抚那群淮西勋贵的,还有更重要的事。 作为朱元璋的枕边人,两人是心有灵犀,朱元璋的话刚说完,马皇后就说道:“天德,自你夫人过世后,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再找个人,还能帮你打理府邸呢!毕竟你常年在外征战,还是需要个贴心的人才行。” “多谢娘娘关心,不过这种事随缘,再说咱都已经半身入土,何必再去耽误别人,至于府邸,有妙云打理,我放心得很!” “妙云这孩子我也听说过,聪明伶俐,熟读四书五经,在京城名气不小,被人称赞女诸生。”朱元璋也跟着赞叹道。 徐达眉毛一挑,感觉到了不对劲,他连忙说道:“陛下谬赞了,妙云的名气不过京城中人吹捧,当不得数,当不得数啊。” 朱元璋“啧”了一声,“知女莫若父,你家长女品貌双全,天德不必谦虚,哈哈哈哈!” 徐达越听越不对劲,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的老哥哥朱元璋当然不会有坏心思,唯一的可能就是--提亲? 朱元璋长子朱标已婚,当然不可能求娶徐妙云,秦王朱慡亦迎娶了观音奴,晋王朱棡也有了婚配的人家,老五朱橚年纪尚小。 思来想去,朱元璋这些儿子里,与徐妙云年龄相仿又匹配的,就剩下一位--燕王,朱棣! 诸多念头一闪而过,徐达连忙说道:“妙云要是知晓陛下这么夸她,定然高兴。” 妻子死得早,自己又常年在北方征战,长女十岁出头就担起了整个国公府,却把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 因而对于自己这颗掌上明珠,他是捧在手心还怕化了,怎么能嫁给朱家老四那个活土匪呢? 可惜,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只见朱元璋拉着徐达,慢慢说道:“妙云小小年纪,就能打理好国公府,以后嫁出去了,想来必定是个贤内助,天德,你看咱家老四跟妙云的年纪差不多,要不咱们结个亲,好上加好!” “是呀!天德,咱也挺喜欢这孩子的!”马皇后也在一旁帮腔道。 “这……”此时的徐达欲哭无泪,早知道宴无好宴,这简直是鸿门宴呀! “天德呀!咱家老四虽然比妙云大两岁,但两个人从小就认识,情谊也深,老四这孩子虽然鲁莽贪玩了些,不过心地纯良待人宽厚,也有骨子英武气,最像咱了,也会跟咱一样疼老婆,妙云嫁进来,绝对不会吃亏的。”朱元璋自卖自夸道。 “就是因为太像你了!”闻言,徐达心里暗自腹诽。 说心里话,朱元璋所有子女中,马皇后育有五子二女,这大明前五位皇子,都是马皇后所出。 而五位皇子中以朱标才能最显,治国理政都是一把好手,徐达最中意也是朱标,可惜朱标早就迎娶了开平王常遇春的女儿,至于朱棣…… 徐达看得很清楚,朱棣这小子最像朱元璋年轻的时候,胆子大能闹腾,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听说前些日子还闯进了亲军都尉府的大牢,对杨帆喊打喊杀,被人家好一顿修理。 思来想去,徐达最终只能使用拖字诀道:“陛下,娘娘,徐家能与皇族结亲是徐家的福气,不过小女妙云年纪尚小,这结亲一事等她再长两岁……” “咱也没说要现在成婚,就是先跟你说下,这么好的丫头,肯定好多人家都盯着呢,咱不先占下,回头让人抢了去,咱上哪买后悔药去?”朱元璋哪里还不知道徐达打的什么主意,当即说道。 见朱元璋并未上当,徐达知道,今天即使插科打诨也混不过去,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自己再拒绝,怕是要被朱老板看成恃宠而骄。 尤其是刚杀了德庆侯这只鸡。 是的,廖永忠虽然劳苦功高能力强,但跟徐达一比,也就算只鸡。 可是,这是女儿的终身幸福啊…… 徐达陷入了痛苦的挣扎,感觉跟王保保斗智斗勇都没这么累。 跟王保保那叫斗智斗勇;跟皇帝,纯粹就是被单方面蹂躏了…… “天德呀!我是真心喜欢妙云这孩子,你放心,等妙云进了门,老四要是敢欺负她,看我不打断他两条腿。” 夫妻俩这一唱一和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徐达还能怎么办,只能不情不愿的扶着桌子跪下道:“臣叩谢皇恩。” 大功告成,朱元璋当即得意的笑了,不过他也知道徐达心里的不情愿,连忙给头号大将进行心理按摩。 “咱知道,你家闺女温良贤淑、知书达理,娇花一样的大家千金,咱家老四呢,确实皮了点儿……” “那是皮了点儿吗?”既然朱棣已经成了准女婿,徐达也就不客气了。 “我这个当叔叔的,是看着他长大的,这一年我虽没在应天,可他干的那些好事儿,也没少传到我耳朵里,那就是个不学无术的主,你当年在村里的名声都比他好,我家闺女嫁给他,那就好比,一朵鲜花插,插……” 徐大将军不敢往下说了。 “说啊,有什么不敢说的?咱替你说你,不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吗?”朱元璋目的达成,心情大好,徐达这时候跟他发泄,他非但不会反感,反而觉得一家人本该如此。 “咱都是放过牛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牛粪可是好东西啊,庄稼一枝花,全靠它当家……” “行了,越说越不像话了。”马皇后白了朱元璋一眼,亲自给徐达斟一杯酒道:“天德,嫂子知道,这门亲事你不称心,但嫂子敢打包票,老四跟重八一样,是个疼老婆的主,绝对不会让妙云受委屈的。” “没错,老四跟咱一样。”朱元璋连忙夸口道。 “咱相信娘娘!”都已经答应了,还能咋办,难不成反悔不成,此时的徐达只能相信马皇后的话了。 半个时辰后,喝了不少酒的徐达晃晃悠悠地在云奇的搀扶下离开了,来一趟皇宫,却把闺女赔进去了,这叫什么事呀! 第四十四章 皇子变形计 徐达离开后,朱元璋脸色涨红的往榻上一趟,有些不满意道:“天德这老小子,居然嫌弃咱家老四,咋?堂堂的大明燕王,还配不上他家的妙云?” 他倒不是真生气,就是心里不舒服要抱怨两句。 马皇后为他端来一杯醒酒茶,听到朱元璋的话后,不由得白了他一眼道:“老四这家伙是什么样子,你心里没点数吗?敢偷走我的敕令,擅闯亲军都尉府大牢,要是换了旁人,多少个脑袋都落下了,妙云那孩子知书达理,是天德的掌上明珠。” 说着,她更是叹了口气,道:“孩子没娘,日子难捱,文正、文忠、沐英他们是大好男儿尚且如此,何况妙云呢?将心比心,谁不想让自家闺女寻得一个好的归宿,寻一个如意郎君?重八,咱得理解天德。” 她的轻声劝慰让朱元璋有些惭愧,忍不住嘀咕道:“咱老朱家的男儿都是好样的,好样的!” 朱元璋嘴上不服软,心里面却开始盘算起来,要怎么才能对皇子们进行更好的教育? 早在至正二十四年的时候,朱元璋便于宫中,为诸子设立了专门读书习字的场所--白虎殿。 后,朱元璋于紫金山祭天登基,太子朱标与诸位皇子读书的地方改名为“文楼”,一直到洪武元年年末,朱元璋于宫中建成“大本堂”。 大本堂中藏书广泛,更有天下名儒大师教授,太子朱标与诸皇子,还有朝中勋贵子弟,多在此读书。 或许,是时候让皇子们离开京城,出去历练一番?这老朱家的江山终究还是要靠他们兄弟扛起来。 武英殿,朱元璋从堆积如山的案牍中抬起头,看向立在阶下的儿子们,秦王朱慡、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忍不住说道:“一转眼间,你们都长大成人了呀!” 对于朱元璋突然叫自己来武英殿,几兄弟都有些揣揣不安,莫非是大本堂先生来给老爹告状了,他准备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几人。 想到这里,三兄弟忍不住打了打冷颤。 “哼!看你们这样子,是不是又在大本堂惹事了?”见状,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对于自己这三个儿子,特别是老四朱棣惹是生非的本事,他还是非常了解的。 “哪里!我们这段日子都有好好读书的,不敢惹事。”老二,老三还没说话,老四朱棣赶忙道。 “信你才怪!”朱元璋忍不住白了朱棣一眼,然后对着三人正色道:“今日叫你们前来,不是为了大本堂的事,而是我打算派你们去凤阳历练一番,毕竟这大明江山,未来是你们兄弟的,不见识一下民间疾苦,将来怎么能治理好封地?” 这也是朱元璋昨夜深思熟虑的,而且这件事他并未告诉马皇后,就是为了怕她担心。 “那太好了!”三人顿时面露喜色,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哪个愿意整天被困在学堂?而且还是全年无休…… “哼!别高兴得太早了,我派你们去凤阳,不是做官的,而是当农民,当最普通的老百姓,在此期间,你们不能暴露身份,不然这次历练都算失败了,到时候回来,有你们好果子吃的。”朱元璋冷笑道。 “啊!让我们去当那些泥腿子种地,我不干。”秦王朱慡首先不干了,让他们出去游玩放风,那是极好的,但要让他去跟泥腿子一样种地,这是万万不能接受,他可是大明的秦王,怎么能跑去种地呢! “就是,父皇!我们乃是大明的亲王,怎么能跟那些泥腿子混在一起呢!”晋王朱棡也发言了,脸上满是对农民的蔑视。 “混账东西,你老爹我当初就是给刘财主家放牛,想种地还没地可种呢!怎么,现在你们是看不起那些农民了!”朱元璋勃然大怒,直接将案板上的奏折向着两人砸去。 “父皇息怒!儿臣没这个意思!”躲开了奏折的两人见朱元璋真的发火了,连忙跪下求饶道。 “哼!”对此,朱元璋冷哼了一声,然后对着朱棣问道:“老四,你觉得呢?” “我听父皇的,父皇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而且当农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没种过地呢!”两个哥哥的下场在前,朱棣又不是蠢货,哪里还不知道该怎么说,而且对于农民, 朱棣并没有两个哥哥那样的偏见。 听完朱棣的话,朱元璋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意,三个儿子中总算有一个没有歪。 而老二,老三的话,让朱元璋更加觉得这个历练是正确的,而且以后皇室应该它当作常例,不然要是都成了老二,老三这样,那还怎么帮助皇帝治理好大明。 最终,此事就此定下,老二和老三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在朱老板的严厉压迫下,他们是不敢反抗的,至于老四,巴不得离开这皇宫呢,当农民也无所谓。 就在三人离开武英殿,打算回去好好收拾一翻的时候,朱元璋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朱棣道:“老四,昨天你徐叔叔回来了,你等会儿去他府上见见他。” “那真是太好了。”朱棣一直把徐达当偶像,此时听到朱元璋的吩咐,哪里还不高兴。 “记得带些礼物给妙云。”朱元璋再次嘱咐道。 “我是去看徐叔叔的,给妙云带什么礼物,而且我和妙云妹妹都那么熟了,不是过年过节的,我送她礼物干啥?”朱棣挠了挠头,很是不解道。 “叫你送,你就送,哪里还有那么多为什么!”对此,朱元璋瞪了朱棣一眼,说道。 “知道了!”血脉压制下,朱棣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应承了下来。 望着朱棣离开的背影,朱元璋不由得喃喃道:“这小子什么都像我,怎么一点都没有我的情商,简直是不开窍呀!” 第四十五章 直言不讳 应天,宋濂的府邸。 宋濂端坐在主位上,花白的眉毛挤在一起,有些滑稽。 只听他忧心忡忡地说道:“青田公啊,徐达从北面归来,刚到家,陛下就招他入宫赴宴,你就不担心?” 徐达归京,令浙东党派的文官们再度紧张起来,淮西勋贵刚折损了一个德庆侯,牵连了一大票的人,徐达就回来了,莫不是要找回场子?浙东文人心里没底,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刘伯温。 刘伯温神情平淡,道:“景濂公,大将军在外征战快一年,如今陛下正准备第三次北征,他回京城有何大惊小怪?无需多虑。” 宋濂苦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咱们想静,淮西那些人可能让我们静下来么?” 刘伯温直视宋濂,道:“景濂公今日请吾来,不光是为了品茶吧?有什么事,景濂公就直说吧!” 宋濂微微颔首,命左右仆从退去关了门,随即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封文书,放在刘伯温面前,道:“青田公,这是凤阳传来的消息,你好好看看吧!” 粗略浏览了一下,刘伯温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文书上所载,乃是淮西勋贵在凤阳骄奢淫逸、盘剥百姓中饱私囊之事,连韩国公李善长亦牵扯其中,他又惊又骇道:“景濂公,这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文书中所载可是真的?” 刘伯温知道淮西勋贵胆子大,却没想到那群人胆大包天,手伸到了凤阳去! “千真万确!”宋濂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精光,道:“青田公曾任御史中丞,如今虽未官复原职,却能经常见到圣上,青田公何不将此文书奉上……” 闻言,刘伯温顿时明白了宋濂今天请他来的目的,为了给淮西勋贵再狠狠的捅一刀。 刘伯温和李善长近几日的确偶尔进宫面圣,参与商议第三次北伐事宜,不过这一封文书交上去,先不说,朱元璋会不会相信,就他刘伯温马上会成为淮西集团的仇人。 对于朝堂上的斗争,刘伯温实际上早就厌倦了,而今只是被杨帆那小子强行带回了京城,不得不工作,但除了朱元璋交代自己之外的差事,其余的事他都不想参与,特别是淮西集团和浙东党派的斗争,他更不想参与。 不过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好友,因而刘伯温有些委婉的劝说道:“景濂公,就这一封文书,无凭无据,若交上去,陛下怎能相信?若有证据再告知陛下不迟。”说完,还不等宋濂再说什么,他就起身告辞了。 “青田公?青田公!” 望着刘伯温远去的背影,宋濂急地直跺脚,道:“我等与淮西勋贵之争,是为了大明的未来,五代之事尤未远也,这大明朝的天下以后总不能由那些淮西武夫来治理吧!青田公,你乃我浙东文人之首,这事你不能不管呀!” 听到这话,刘伯温走得更快了,明面上说得好听,实际上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吗?他有些嗤之以鼻。 皇宫内,三王走后,武英殿再度安静下来,朱元璋挥了挥手,不多时,杨帆从后殿走了出来。 “你都听见了?” 朱元璋问了一声,杨帆回答道:“陛下让臣在后殿待着,臣不敢不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那你给咱说说,咱的这三个儿子如何?”老二和老三的话终究让朱元璋有些不安心,因而他才想从杨帆嘴里听到什么,他相信杨帆绝对不会昧着良心说话的。 “陛下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既然问你了,那就是想听听你的心里话,放心,今日无论你说什么,咱都恕你无罪。”朱元璋有些不满,这个杨帆,就知道气咱。 别呀!我还想着,你一怒之下把我砍了呢!你怎么能恕我无罪呢! 此时,杨帆都忍不住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让你多嘴,直接骂不就完事了,还多说那句话干啥! 沉默片刻,在朱老板的目光中,杨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秦王殿下有威严,性格坚毅,然为人铺张骄横,挥金如土,他日就藩定会大兴土木,盘剥封地百姓,殿下的话您也听见了,他根本不把百姓放在眼中。” 听到这话,朱元璋眼冒怒火,直勾勾地盯着杨帆,哪个父母听 他人说子女的坏,能高兴? 然而杨帆好似没看到,继续说道:“至于晋王殿下,虽顾盼有威,然多智刻薄,对待身边之人都是如此,更何况封地上的百姓,他日若就藩,晋王殿下封地百姓将水深火热。” 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的事迹在史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朱樉就藩后在西安大兴土木工事、劳民伤财,不从父命,最后竟被三名老妇人下毒毒死。 而朱棡,比起老二朱樉,虽然稍微好点,但也好不到哪去,其在就藩途中,曾因细故鞭挞他的厨师,后又数次以奔马缚人,车裂之。 此时的两人虽然还未有史书上记载的那么恶劣,但已有着苗头了。 “给我闭嘴!”还不等杨帆评价燕王朱棣,朱元璋就有些受不了,大叫道。 “这不是陛下让我说的心里话,常言道,忠言逆耳利于行,陛下如果不爱听,那臣就不说了。”杨帆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却是一副朱元璋你玩不起的嘲讽表情。 “说,咱让你说,老四呢!”朱元璋恨得牙痒痒的,此时的他很想收回之前那句话恕杨帆无罪的话。 啊!这你都能忍受,杨帆顿时有些无语,对于朱元璋的忍功高看了几分,不过他还是照实说道:“燕王殿下,性格刚毅果决,有任侠之气,将来若驻守边疆,当为大明边疆的万里长城!” 前提是,他的好大哥朱标能一直活着,顺利承袭朱元璋的皇位。 杨帆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额!”杨帆这一时夸奖朱棣的话,让朱元璋稍稍呆愣住了,然后道:“咱还以为你会连老四一起骂,说老四将来会残暴弑杀,草菅人命。” “若是陛下想听,臣也可以改口的。”毕竟是未来的永乐大帝,杨帆也不好昧着良心黑。 “免了!”对此,朱元璋挥了挥手,经过这么一打岔,他刚才对杨帆那股莫名的愤怒反而消失了。 见朱元璋居然气消了,杨帆心里不由得哀叹,咱还是太老实了呀! 第四十六章 议迁都 题外话说完,朱元璋说起了正事道:“这次,咱让你过来可不是听你评价三位皇子的,前些日子,咱得到密报,上面记录着一些淮西勋贵在凤阳的不法之事,咱打算让你前往凤阳,查探清楚事情的真假。” 自朱元璋从监牢看过廖永忠之后,他明面上虽然没什么,但廖永忠的话就彷佛一根刺一般,扎进了朱皇帝的心里,越扎越深。 他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的那些淮西老乡会如此的大胆包天,更不相信李善长所督建的中都是人间地狱。 想来想去,朱元璋决定亲自派人区瞧瞧,那些人到底在凤阳做了什么?至于人选,那不是现成的吗?故而才有了刚才之事。 “淮西勋贵在你眼皮子底下都敢做出一些不法之事,更别说凤阳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事还有假的吗?”听到朱元璋的话,杨帆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嘀咕道。 朱元璋似乎没听到杨帆的话,继续说道:“咱与淮西的兄弟们一起同生共死,是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咱是苦出身最恨贪官污吏,咱不相信那些老兄弟会干这些事,杨帆,你一定要好好查探清楚,勿要冤枉一个好人。” “臣遵旨!”杨帆连忙答道,刚才的他才反应过来。 凤阳可是淮西勋贵的大本营,自己如今已经彻底得罪了淮西勋贵,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去凤阳,岂会放过自己,而且自己还是带着皇命去查探他们的腌臜事的,他们更不可能放过。 “既然你都清楚了,那就去好好准备一番吧!对了,你到了凤阳要多留意中都的建造情况,那里以后可是大明的中枢。”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凤阳是朱元璋的老家,未来的大明首都,朱元璋自然想把它建设得更好。 “有什么好看的,反正以后你也不会搬过去。”闻言,杨帆忍不住嘀咕道,史书上可记载得清清楚楚。 洪武八年四月二日,朱元璋来到凤阳,现场查看进展并论功赏赐,然当时朱元璋就在凤阳呆了26天,就回了应天城,然后下旨,停建中都,耗费了六年时间一百多万人心血的中都城,就这么停建了。 “杨帆,你在嘀咕什么?” 闻言,杨帆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陛下,凤阳实在不适宜做都城,还请陛下下旨停工,以免浪费民力。”反正早晚都要停建的,还不如提前停了,还能节约点钱,让百姓早点回家。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闻言,朱元璋冷冷的望着杨帆,浑身都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在迁都凤阳这件事上,他不容许任何人质疑。 对,就是这样! 本来他只是不忍心,故而才说出这句话来,没想到竟然让朱元璋有如此大的反应,杨帆内心那颗作死之心再次飞扬了起来。 只见杨帆对着朱元璋道:“陛下,您欲迁都凤阳,是因为其前江后淮,以险可恃,以水可漕,然凤阳地处平旷,根本无险可守,其中都曼衍,非天子居也。” “你个小小的给事中,妄议国家大事,你知道个什么?”朱元璋忍不住呵斥道。 朱元璋将大元朝赶出中原后,蒙古的势力并未被消灭,反而在北方的草原中野蛮生长,应天距离北方边境太过遥远,故而他一直想要迁都,选来选去,最后还是选定了老家凤阳,当然也有些富贵还乡的意味。 “我怎么不知道!”杨帆可不惯着朱元璋,他直接说道:“自古以来,一国之都,要有天险可守,易守难攻,且其要交通要便利,否则不利于漕粮运输,也不利于通行各地,同时必须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否则重新修建一座都城,代价太大了。” “你说的前两点,凤阳都有,第三点,凤阳的经济基础虽然差了点,但有整个大明朝支持,还是很容易的。”听到杨帆的话,朱元璋终于重视了起来,他不是无中生有,故意来挑刺的。 “的确,陛下所言不错,但作为一国之都,还要有最重要的一点,发展潜力?” 朱元璋顿了一下,好奇的问道:“发展潜力?” “不错,作为一个国家的政治中心,其发展会非常迅速,很快就会成为第一大重镇,然若是其发展潜力不足,导致 无法承载如此庞大的人口和经济总量,就会制约京畿的发展。” 朱元璋苦思片刻依然不得要领,就说道:“你给咱具体讲讲,这发展潜力都指的哪些方面?” 杨帆想了一下,说道:“简单来说,土地承载能力就是其中一项,就以唐朝长安城为例,人口最高时超过百万。 唐朝人口巅峰约为六千余万,大明立国就有六千万人,百年后人口将破亿,可以预见的是,大明的京城人口也将是以百万计的,而凤阳的土地根本承载不了如此多的人口。” “那难道要迁都去长安吗?”朱元璋忍不住说道,虽然他承认杨帆说的有道理,但他还是不甘心。 “长安不行!”杨帆摇了摇头,道:“陛下可以去翻看史书,唐朝皇帝带领群臣外出就食之事,发生过多少次。” 就食,说白了就是出去讨饭。 每次遇到灾年,皇帝都会带领文武百官出关中,去外地要饭,八百里关中平原,已经养不活那么多人了。 每年从天下各地,往长安输送数百万石粮草,才勉强够养活那么多人,关键是关中交通不便,所有的漕运压力,几乎都压在了广通渠上。 敌人要是能打到潼关,只要封住出关的口子,不让一粒粮食流入关中,用不了多久,关中就要人吃人了。 朱元璋默然不语,他是读过史书的,自然也知道唐朝面临的尴尬局面,但长安若是不行,还能迁都去哪呢? “陛下,其实洛阳就不错。”虽然北平是未来华夏的首都,但现在的北平却并未发展起来,仅有的宫殿也都毁于战火,若是迁都北平,相当于重头兴建一座都城,代价太大了。 至于未来,朱棣为何迁都北平,一来是因为这里是他的老巢,二来也没别的选择了。 长安是秦王朱樉的地盘,山东有齐王朱榑,河南有周王朱橚,太原有晋王朱棡。 虽然当时朱棡和朱樉都已经死了,可作为塞王他们的实力还在,朱棣敢将首都放在别人家里?那不是找刺激吗? 北平就成了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那里是他的老巢,既可以达成政治中心北移的目的,又可以彻底摆脱朱元璋和朱允炆的阴影,还具有极强的战略价值,何乐而不为呢! “洛阳吗?”朱元璋喃喃道。 “陛下,洛阳有八关要塞守护,其紧挨着运河,漕运运输方便,而且经过汉唐宋元数个朝代的发展,其经济基础很好,迁都洛阳,不需要花费过多的民力。” 杨帆的话让朱元璋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从前朱元璋只觉得杨帆胆子大、力气大、不怕死,但没想到他还有如此非凡的见识与眼光。 不过迁都之事终究关系巨大,朱元璋也不可能随便听杨帆这么一说,就停止修建凤阳,然后把都城迁去洛阳。 因而,对于杨帆的话,朱元璋并没正面回应,反而让他先把手里的事情办了再说,而朱元璋的反应,也在杨帆的意料之中。 第四十七章 廖永忠之死 阳春四月,虽已经打春了,但微风拂过应天城,依旧让人感觉到一丝丝的凉意。 不过今日,应天城的午门前却是热闹非凡,德庆侯廖永忠在朝会上被朱老板亲自下令处斩,今日正是他行刑的日子,连带的还有私盐案的一众罪官。 自古以来,老百姓都喜欢看热闹,而今天的情形,更是难得一见,毕竟要被处斩的人可是个侯爷。 平时他们见到一个衙门小吏,都要低头,更别说侯爷这种只是在传说中的东西了,故而,此时的法场是热闹非凡。 实际上,虽然决定要处死廖永忠,但朱老板也打算让他体面的死去,毕竟廖家兄弟当初为自己也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可惜的是廖永忠自己不珍惜,那就别怪他朱老板拿他的这颗人头,警示一下那些不愿意收敛的淮西勋贵了。 法场上,廖永忠眼窝深陷,双目通红,浑身邋里邋遢,再也不负以前那英武侯爷的模样。 “这就是德庆侯廖永忠啊?毕竟是个侯爷,怎么这么狼狈!” “侯爷不也是肩挑着一个脑袋,跟我们一般无二呀!” “贪赃枉法,贩卖私盐,真是该死!” “就是,贵为侯爷,每年的俸禄不知道有多少,这还不够,竟然去贩卖私盐,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嘘!小点声他看过来了。” 来观刑的百姓窃窃私语,传到了廖永忠的耳朵里,他猛地抬起头,吼道:“朱元璋,你个混蛋,言而无信,免死铁券还在我家里祠堂供奉着,却要杀我。 想我兄弟二人为你朱元璋出生入死,我兄长宁死不降,结果你因为小小的私盐案,你竟要我的命?我不服!我不甘心! 朱元璋,你如此刻薄寡恩,我诅咒你,将来必定众叛亲离,孤独终老而死,哈哈哈!” 廖永忠的突然爆发,吓得百姓们纷纷后撤,监斩的官员也吓得冒出了冷汗,诅咒皇帝,这实在是太大胆了,他连忙对着刽子手下令,让廖永忠闭嘴。 刽子手当即动手,把廖永忠的下巴给卸了,这下子,他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不过看他的模样,显然是不甘心。 此时,监斩官只希望午时快点来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午时三刻一到,监斩官迫不及待的连忙甩出一道令牌。 “斩!” 刽子手提着大刀,往刀锋上吐了一口烈酒。 唰! 刀锋划过,人头落地,这人头轱辘出好远,吓得许多百姓往后缩去。 皇宫内,朱元璋望着朱标道:“标儿,我听说廖永忠临死前还在诅咒俺众叛亲离,孤独终老而死。” “父皇,这只是他临死之前的无能狂怒罢了,不必在意!”朱标连忙说道,他不想朱元璋因为廖永忠这几句临死之前的话就牵连旁人。 “哼!本来咱对他还有点愧疚,想不到他到死还不悔改,现在看来,是让他死得太容易了。”朱元璋气哼哼的说道,当初应该把廖永忠扒皮实草,而不是直接把他砍了。 见朱元璋没打算牵连他人,朱标也松了口气,随即向朱元璋问道:“不知父皇今日叫儿臣来所为何事?” “我准备让老二,老三,老四去凤阳历练一番,知道民生疾苦,这样将来才能好好治理好封地。”朱元璋当即把让三兄弟隐藏身份,前往凤阳为民的事跟朱标说了。 他本以为朱标会赞成的,却没想到,朱标却坚决反对道:“父皇,老二,老三,老四他们从没出过应天城,让他们去凤阳历练,要是出了危险怎么办?” “你放心好了,咱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的,玉不琢不成器,咱七岁的时候,就帮着刘财主家放牛了……”朱元璋又拿自己的往事说起来。 “那母后知道吗?”朱标的意志有些动摇了。 “咱就是准备让你去说服你母后。”这才是朱元璋今日叫朱标来的目的,对于自己老婆,他实在是太了解了,他可不愿意去碰壁,所以才打算让朱标去说。 “啊!”朱标愣了一下。 “啊什么啊!咱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三个弟弟好, 而且他们也同意了呢!”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也要跟他们一起去,我得看着他们才放心。” “你这简直是瞎胡闹,你可是太子,国之根本,不能有丝毫闪失!”朱元璋瞪了朱标一眼,又放缓语气道:“他们是藩王,将来要带兵打仗的,咱不让他们现在吃点苦头,将来会在塞北送了命的!” “可是……” 朱标还想说什么,朱元璋当即打断了他道:“没什么可是的,若这次历练成功了,咱就可以放心的让他们领兵,到时候,咱也不用这么投鼠忌器了。” 说道这里,朱元璋忍不住叹了口气,对于所有开国皇帝来说,如何妥善消除军功集团的威胁,这是他们要面临的最大的难题。 廖永忠之所以敢如此大胆,不就是仗着水军都是他的自己人,若不是廖永忠就在应天城,朱元璋想要把他抓起来也没那么容易,至少水军就要乱一阵了。 单一个廖永忠就如此麻烦,更何况那群手握兵权的淮西勋贵呢! 朱元璋不想走汉高祖的路,鸟兔死,走狗烹,所以他想出了设置八大塞王的办法,让儿子们取代淮西勋贵军功集团,可惜现在这几个儿子还太小了,故而他才想着让他们去历练一番。 “好吧!”朱标也懂朱元璋话语里的含义。 父亲对淮西老兄弟的容忍,除了念旧之外,很大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手里的军权,如今更是出了廖永忠这档子事,所以他迫切的希望能让三个弟弟历练出来。 因而最终朱标也接受了朱元璋的任务,去劝说马皇后,但他还是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得第一时间知道弟弟们的情况。” “放心,咱让毛骧直接把消息送到东宫!”朱元璋痛快答应道。 “行。”朱标点了点头。 …… 翌日,有上谕曰:“皇二子秦王樉,皇三子晋王棡,皇四子燕王棣性情顽劣,险些酿成大错,着三人于后湖闭门读书一载,好好修身养性,谁也不准探视,钦此!” 第四十八章 李善长的野望 应天城外,头戴斗笠的毛骧对着乔装打扮的杨帆说道:“杨老弟,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山高水长,一路保重!”说着,他跳下马车,把马鞭塞到杨帆的手里。 此时的杨帆脸上贴着络腮胡子,眉毛变得粗重,根本看不出来他本来的样貌。 杨帆笑了笑,调侃毛骧道:“毛指挥使为了躲开城中的耳目,当真是煞费苦心。”两人在应天城里盘桓了快两个时辰,又是乔装又是换乘马车,才得以出城。 毛骧苦笑,应天城里到处都是耳目,万一杨帆离开被人发现,那就不妙了。 忽然,毛骧想到了什么,他摸出一柄带着刀鞘的匕首,送给了杨帆道:“杨老弟,你拿着,万一用得上,凤阳那边不比在京城,万事小心。” 杨帆接过了匕首,洒脱一笑道:“多谢!我若真的在凤阳死了,劳烦毛指挥使清明的时候多烧些纸钱给我。”他不畏惧死亡,他反倒是隐隐兴奋,期待着凤阳的权贵真对他下手。 二人辞别,车马渐远。 夜晚,韩国公府。 李善长端着茶杯,眉头紧锁,一直到手里的茶水凉了,他都未喝一口,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李存义推开了房门,一连喝了两杯茶,喘了口气,道:“兄长,果然如你所猜测一般,三位皇子并未在后湖闭门读书,陛下的旨意只是个幌子!” “那他们去哪了?”李善长眼眸微微眯起,隐隐猜到了什么。 李存义指了指西南方向,道:“凤阳!” “看来廖永忠在死之前肯定跟陛下透漏了什么,不然陛下不会将三位皇子都派过去,显然他是不相信那些官员的话了。”李善长手指敲击着桌面,慢慢说道。 “那怎么办?若是三位殿下发现了我们做的那些事,报告给陛下了,那我们岂不是会跟廖永忠一个下场。”李存义惊慌的叫道,前几日廖永忠被处斩的场面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有一天,怎么也被带到法场上,人头落地。 “我叫你们平时收敛这点,你们不愿意,这下慌了吧!!!”李善长很是不满的说道。 实际上,李善长本身并未兼并多少田地,毕竟在他因病辞职的时候,朱元璋已经赏赐了他若干倾土地,还有守坟户一百五十家、佃户一千五百家、仪仗士二十家,他并不缺钱。 但架不住他家里人用他的名号在外面为非作歹,还有那些淮西勋贵,大家平时都视你为老大,现在出了事,你自然要帮人出头。 “兄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干啥?等这次危机过后,我一定让他们收敛一番。”李存义依旧慌乱,毕竟他也是那为非作歹的一员,要是朱老板知道了他的所做所为,不说拨皮实草,怕不是要去法场上走一遭。 “放心好了,三位皇子查不到什么。” “额!”闻言,李存义顿时好奇的望向李善长。 “你莫忘了,凤阳是我们的地盘,那里都是我们的人,三位皇子能看到什么,还不都是我们说了算。”李善长虽然知道这个弟弟并没多大能耐,但没想到这么无能,这点都想不到。 “也是哦!兄长这么一说,我顿时放心了。”瞬间,李存义脸色转晴道。 “不过陛下都派三位皇子去中都查访,看来必须要加快进度,早日建成,然后让陛下迁都过去。” 三位皇子是查访不到什么,但朱元璋的态度,却让李善长有些忧虑,而且刘伯温这个大敌现在可在京城,他和他身后的那群浙东乡绅一直都不同意迁都,若是真让他们说动了朱元璋,那还得了。 “兄长,陛下给的工期还有足够的时间,至于如此着急吗?”李存义有些不解。 “至于!怎么不至于,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接了这修建中的差事,是为了让自己重回中书,再当几年丞相吗?”李善长恨铁不成钢的望着李存义道。 “没有,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李存义连忙说道,心中却腹诽,这不是路人皆知的吗? “哼!我若是想要继续当丞相,当初就不会主动辞职,我都这把老骨头了,就算再当丞相,还能当几年。” 李善长瞪了李 存义一眼,继续说道:“修建好中都,让上位迁都来凤阳,都是为了咱们淮西老兄弟的生死存亡和子孙后代。” “啊?”李存义面露惊骇,他从未想到这些。 “大明都城在应天,咱们这些淮西勋贵,总要面临那些江南地主的挑战,你也很清楚,他们读书实在太厉害了,陛下开了三次科举,让他们包揽了七成的进士。” “虽然在咱的劝说下,陛下暂停了科举,给别省的读书人时间,好迎头赶上,可咱知道,科举早晚会重开,江南人早晚会把持朝堂的,只是眼下天下未定,江南文官也还没成气候,暂时还威胁不到咱们淮西。” “是的。”李存义点了点头,深深受教。 “可天下早晚会不打仗的,而且这天不会太远,就咱们淮西这帮大老粗,怎么跟那些全是心眼子的读书人斗?” 李善长长长叹一口道:“如果不做点什么?咱们这些开国功臣,早晚会被那些江南读书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撒尿的,就算我们看不到,我们的后辈就一定能看到的。” “所以,我们一定要迁都……”李存义有些明白了。 “没错,中都是咱们的本乡本土,所有的地主士绅,都是咱们的老乡亲,在这里咱们的势力盘根错节,不可撼动,一旦朝廷定都凤阳,咱们就可以彻底高枕无忧了,只要这大明在一天,咱们和咱们的后代,就能说了算一天!” 李善长满怀憧憬道:“迁都与否,对咱们淮西老兄弟来说,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你说咱能不为大家拼上这把老骨头吗?” “兄长,我明白了。”李存义点了点头。 “原本我还不太着急,但陛下今日的举动让我知道,必须要让他早日下诏迁都,迟则生变!”李善长双目燃起熊熊火焰,仿佛要烧尽一切拦路虎。 “原来如此!”李存义也彻底明白了过来。 随即,李善长拿笔写了一封信,然后将信件装好,递给了李存义,道:“将这封信快马加鞭送到凤阳,一定要做得周全,不可让人发现!” “兄长,我知道了。”李存义接过信件,正准备离开,李善长突然叫住了他道:“那个杨帆最近如何?” “兄长放心,我的人一直看着,他还在大牢里呆着呢!”李存义毫不在意的说道。 “那就行!记住,一旦那个杨帆有什么动静,马上来告诉给我。”李善长当即叮嘱道。 虽然不知道兄长为何对那个杨帆那么在意,但李存义还是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房间。 ………… 皇宫内,朱元璋望着毛骧道:“消息都放出去了吧!” “请陛下放心,一切都布置得非常妥当,韩国公不会发现任何毛病。”毛骧连忙答道。 “那就好,记住,一切都要保密,要是泄露了,咱唯你是问。”朱元璋慢慢的说道,原来是他命令毛骧将三位皇子暗地里去凤阳的消息透漏给李存义的,不然就李存义那能力,怎么可能打探到皇宫内的事呢! 而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那群淮西勋贵将目光都放在三位皇子身上,这样杨帆也更容易查到真相。 “诺!” 第四十九章 中都凤阳 中都凤阳,始建于洪武二年,由韩国公李善长主持,严格按照《周礼.考工记》设计。 前朝后寝、左祖右社,且以一条南北中轴线贯穿整个中都城。。 而为了建造凤阳中都,洪武皇帝朱元璋更是在大明全国范围内,征调能工巧匠、军士民夫,约一百万人。 如此多的人一起修建,仅仅只用了四年时间,宫城及禁垣之城墙、宫殿都已经基本建成,现在在建造的是外城结构。 从应天到凤阳,越往这边走人越少,这与繁华的应天城成了两个极端,不过这也很正常,与张士诚的战斗还没过去多久呢,就算修养生息,也没那么快。 不过这寂寥荒芜之感,在抵达凤阳后便消失了。 繁杂、混乱、热闹,是凤阳给杨帆的最大感触。 朱元璋为了将凤阳打造成国都、繁华之地,已经先后两次移民到凤阳,其中以河南、江西为主,大量的移民加上本地的百姓,还有被征调来的工匠、军士、民夫,如此多的人汇聚凤阳,使得这片土地混乱异常。 来到凤阳后,杨帆先是找了个客栈落脚,然后准备去中都城的工地那边晃悠一下,他虽然是来暗地查访淮西勋贵的不法之事,但一时之间却没有头绪。 而李善长作为淮西勋贵之首,之前一直负责修建中都,说不定能在那边找到什么证据呢! 中都禁垣,周长有七千米左右,开四门,东为东安门,西为西安门,北为北安门,南为承天门。 远远望去,禁垣城墙整齐划一,所用的石料皆为一等一的好石料。 “老朱啊老朱,花费了那么多钱建造中都,却又不住,何苦来哉呢?”一身粗布衣衫,乔装打扮了一番的杨帆,一边对着禁垣的城墙品头论足,一边向着里面走去,想一探究竟。 可杨帆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住了,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说道:“你是谁?懂不懂规矩?这是你能随便来的地方么?赶紧给我滚蛋!不然别怪我的鞭子不客气了。” 依杨帆之前的脾气,早就一大嘴巴子抽了过去了,不过他今日的目的是想进去看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不宜声张。 因而,杨帆那张乔装改扮后的脸上露出了丝丝憨厚的笑容,随即他掏出了十几文钱塞进了中年人的手里道:“军爷,小的就是好奇中都城长啥样,请你通融通融,让我进去见识一下!”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手软。 得了钱的中年人脸色顿时就变了,他当即笑呵呵地打量了杨帆一番,道:“你小子挺上道,那爷跟你交个底儿,以前这些钱,你想进去开开眼,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让你进去了,可是现在却不行了。” “难道军爷觉得钱太少?” “呵呵!”中年人冷笑一声,然后将钱统统收好,指了指上面道:“前几日,上面下了死命令,谁敢往里面随便放人,知道了要扒一层皮,你要想看,就等着陛下迁都之后再来吧,看在这些钱的面子上,这件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赶紧滚吧!别给自己找麻烦。” 杨帆碰了一个钉子,只好离去。 早不戒严,晚不戒严,偏偏在这个时候戒严,难道这中都城里真的有猫腻?杨帆越发笃定里面有他要的线索。 然而接下来几天,无论他用什么办法,都没法进去,这周围都被人严防死守着,他又不能打草惊蛇,一时之间,他犯了难。 中都行工部衙门乃朱元璋特别成立的一个衙门,专门负责修建中都城,一切便宜从事,毫不夸张的说,整个中都城,乃至整个凤阳府的生杀予夺,全都掌握在这个衙门手里。 不信你看这个衙门豪华的领导班子——韩国公李善长、中山侯汤和、淮阴侯吴良,之下还有行工部尚书薛祥。 当然,这些人除了位高权重之外,还都有个共同点,清一水都是淮西出身。 毕竟一直以来,以刘伯温为首的一众官员都一致反对迁都,若是让他们在这衙门里担任要职,那这修建中都的事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衙门内,薛祥看完手里的信件,一阵忧心道:“韩国公让我等加快建设进度,如今 所有的工人都已经拉满了,再怎么如何也没法加快进度呀!” “那我不管,舅舅说了,必须加快进度,怎么加快是你的事,我只看结果。”李善长的侄子丁斌望着薛祥,毫不在意的说道。 “哎!”闻言,薛祥叹息了一声,自韩国公李善长被叫回京城后,修建中都这摊子事就由他负责了,可现在这叫什么事嘛! “这有什么好叹息的,要想加快进度,那还不简单,多招点人呗!人多了,进度自然就加快了。”丁斌在一旁出馊主意道。 “可是如今已经招了两轮徭役,再招下去,整个凤阳的青壮恐怕都要被招完了,那地谁来种?而且陛下拨给我们的粮食是有定额的,多招人,粮食可不够呀!”说道最后,薛祥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了,粮食里的猫腻,他也有一份子。 “这些泥腿子,只要给他们一点吃的,让他们饿不死就行了,哪里还管那么多。”丁斌却是满不在乎。 “可是……” 薛祥还想说什么,但却被丁斌打断了道:“没有什么可是的,出了一切问题,都有我舅舅担着呢,我们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加快进度,尽快建设好中都,让陛下搬进来。” “好吧!”薛祥点了点头。 随着一声令下,各处官员快速行动了起来,可惜徭役哪是那么好招的,特别是之前被招过去修建中都城的那些同乡,现在还没回来,甚至没有一点音讯传回,因而一听到官府再次招徭役修建中都城,不少人都害怕得直接逃了。 人跑了不少,但对于各县的要求却没变化,没办法下,各处知县也只能强行抓人了,甚至一些五六十岁的老人和十一二岁的儿童都被抓来充当徭役,一时之间,整个凤阳府哀嚎遍地。 第五十章 人间地狱 数日后,中都城工地门口,身着破布粗衣,脸上灰头土脸的杨帆和另外九个人被编成了一队,在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带领下,走了进来。 本来杨帆一直没找到办法混入中都城工地,却没想到,官府突然大肆征收劳役,甚至直接在街上抓人。 见此情景,杨帆虽然很愤怒,但他却有了个好主意,当即换了一身农民打扮,随后装作不知情一般,被官兵抓住了,直接送来了这中都城工地。 一边走着,这个留着留着两撇八字胡,名叫胡希的中年人,一边对几人警戒道:“告诉你们,进了这里面就是给皇家做事,都仔细着点儿,干活不能偷懒,否则要挨鞭子的!” 闻言,杨帆身后的一个十五六少年,当即被吓得一哆嗦,道:“胡大人,这里面还打人?” “不好好干活,自然要挨打了。”胡希怪笑一声,道:“不过挨打算好的,你要是不听话,小心有命进来,没命出去,就像那些人一样。” 随着胡希指着的方向看去,众人只见两名工匠六个民夫组成的施工小组被一队官兵绑着,直接押到了大街上,然后官兵拔出刀来,咔嚓咔嚓,就把这八个人砍了。 八颗脑袋,咕噜噜的在地上滚动着,那睁大的双眼,如同死不瞑目一般,这下子,除了杨帆之外的其余九人都惊呆了,他们原先只是农民,哪里见过死人,有几个胆小的甚至吓得尿裤子了。 从元末乱世走出来,杨帆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甚至比他们死得更惨的,他都见过,但现在大元已经灭了,这是大明,然在这凤阳工地,人命依旧如草芥,在这里干活的人,哪里有一点生活在新朝的模样。 “看吧!这就是不听话,不好好干活的下场。”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胡希很是满意,随后带着众人继续向前走去。 一路走过来,杨帆所见的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民夫,肩扛手抬着沉重的木材和石料,从堆场运输到各处工地,动作稍慢,监工的皮鞭便会毫不留情的落下。 赤着上身的石匠们,挥汗如雨的举着大铁锤,叮叮当当的给硕大的条石凿眼,这可不光是个力气活,还是个技术活,稍有不慎就会把条石凿断,轻则招致监工的毒打,重则被拉去砍头。 还有打夯的、砌墙的、挖沟的、架梁的……无数的工匠和民夫,在监工和官兵的高压之下,就像一群逆来顺受的蚂蚁,默默无闻的各司其职。 杨帆这一路看来,最大的感触就是,所有人都极度疲惫,就连那些官兵和监工,都累得说不出话来,似乎连表情都欠奉,只能攒着力气挥鞭子…… 瘦得皮包骨头的工匠和民夫们,更是在高强度的劳动下,累得腰背佝偻,累得丧失了人格。 他们吃喝便溺都在工地上,也在大街上随地大小便,让工地和大街上都弥漫着恶臭。 肮脏湿热的环境,又滋生出铺天盖地的蚊蝇,肆意传播着疾病。 好多工匠和民夫,肉眼可见的病了,墙根阴凉处,静静躺着好多奄奄一息的病人,没有大夫给他们诊治,官府任其自生自灭。 很多人就这么静静的死去,待其死后,会有专门的收尸队,把他们的尸体用草席一卷,拉到化人场烧掉了事。 就这样,收尸队还不是每天都来,他亲眼看到道旁,倒毙着好几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这哪里是一国都城的建造之所,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此时的杨帆心里燃起了一股怒火,他很想把朱元璋拎过来,让他好好看看,这就是你的大明朝,这就是你要建设的中都吗? 终于,胡希就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茅草屋,指着它说道:“记住了,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到了晚上下工后,你们十个住在这。” 狭小的茅草屋破旧漏风,要想在里面住十个人,简直是太难了。 “胡大人,这茅屋实在是太小了吧!我们十个人住在里面,这真的有些不现实呀!” “有的住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嫌这嫌那的,你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当大爷的,要是不想住,可以滚到外面大街上去睡,谁也不会拦着你。”胡希冷笑着,望着杨帆说道。 对此,杨帆没法搭话了,他虽然很想把胡希这个监工暴打一顿,但想到自己的目的,他还是忍耐住了。 夜幕慢慢降临,然而中都城这片工地上,依旧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情景,这些服劳役的百姓仍然在加班加点的做着各种事,运木料,运石料,挖土,夯土…… 做着似乎永远都做不完的苦役。 一处偏僻的工地内,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手握着锤子站了起来,怒吼道:“他娘的,老子要杀了他们,什么狗东西,竟敢如此对待俺?” 听到这话,他身边的两个少年连忙动手,一个捂嘴,一个拉着他,然后重新蹲了下来,接着干活。 显然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们才会如此熟练,也幸好此处很是偏僻,并没人听到他的话。 只听那个年龄最小的人说道:“二哥,你别这样,再忍耐一番,父皇发现我们不见了,肯定会着人来寻找我们的。” “哼!老四,要不是你的蛊惑,我们会落到如此地步,被抓来修宫殿吗?”刚才怒喝的少年望着他,愤愤不平的说道。 “二哥,当初你也是同意了俺的意见,三哥可以作证。” 原来这三人正是被朱老板下放去凤阳历练的朱樉,朱棡,朱棣三兄弟,本来有着亲军都尉的暗中保护,三兄弟是能安然完成历练的,可耐不住熊孩子朱棣作死呀! 未来的永乐大帝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知道父皇朱元璋一定不会放心让他们三兄弟去历练,必定派人暗中保护,可朱棣哪里愿意有人暗中盯着,因此跟两个哥哥商量了一番。 当即三人找了个机会,甩开了暗中保护他们的亲军都尉,潇洒的过活了好几天。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还没等潇洒够,三人就被满大街抓徭役的官吏直接抓了,不由分说的送来了这凤阳工地上。 当然,三人可以报出身份,这样他们也就不会呆在这里,但一旦报出身份,就代表这次历练失败了,而且还是因为自己作死而失败的。 十几岁的少年是最要面子的,尤其是朱棡和朱棣二人,在这上面更是在意的紧,因而他们坚决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 “哼哼哼!”朱樉喘着粗气,却没法反驳朱棣的话,毕竟当初的事情,三人都同意了的,不可能怪在朱棣头上,最后他只能用锤子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第五十一章 调虎离山 翌日,胡希领着杨帆这一队人来带了一处运送石料的地方,他们的任务就是将这些石料运送到远处。 杨帆的力气惊人,挑着扁担一点都不费劲,没走多远就将身后的人给落下了。 走过一个转弯,他听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原来是一群人正在将石料初步塑形。 这些人都灰头土脸,神情麻木,日复一日地工作,早就将他们的意志消磨干净了,里面甚至还有十二三岁的孩子。 杨帆的内心虽然愤怒,但他已经能熟练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越过那群人,杨帆正打算离开,突然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面孔。 是他!燕王朱棣,虽然他脸上身上脏兮兮的,但从其眉眼间依旧认出了朱棣的模样。 有没有搞错,朱棣三兄弟不是被朱元璋派到凤阳历练吗?怎么会出现在这中都工地上,莫非这也是历练的一部分。 杨帆想了想,当即摇了摇头,以朱老板的性格,不太可能让儿子专门跑来做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帆百思不得其解。 当即,杨帆快速的将石料卸下,然后来到朱棣面前,故作轻松地说道:“朱兄弟,这么巧,你也在这?” 朱棣今日并没有和两个哥哥在一起,他正想着如何能够快速的做完工,突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他当即猛的抬头,见到杨帆后,脱口而出:“杨大……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杨帆余光一直观察着不远处的监工,知道当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他连忙说道:“这不是说话的时候,等到中午休息时,咱们再聊。” “好的!”对于杨帆突然出现在这处工地,朱棣很是高兴,莫不是父皇发现他们失踪了,派杨帆来找人,想到马上就要离开这里,朱棣心里是激动异常,不说朱樉,实际上他也早就呆不下去了。 正午时分,杨帆端着一个饭碗,来到了朱棣身边,两人装作唠嗑的样子,杨帆很好奇的向朱棣问道:“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大人不是父皇派来寻找我们的吗?”朱棣刚问完,就和杨帆大眼瞪小眼,显然他们想的不是一个事。 见状,杨帆顿时明白朱棣误会了,连忙说道:“殿下,此次我是奉陛下秘旨前来,并不是为了寻找殿下你等。” “哦!”朱棣有些失望,但随即想到杨帆说的秘旨,顿时有些好奇的问道:“杨大哥,要不,你告诉我父皇让你来中都干什么?我们兄弟几个在这个工地呆了好一段时间,说不定能帮到你呢!” “啊!秦王殿下和晋王殿下也在这里。”杨帆更是吃了一惊,本以为只有朱棣一人,没想到秦王和晋王也在这里。 “呵呵!”闻言,朱棣不由得挠了挠头发,他总不可能告诉杨帆,是自己三人作死坑了自己吧,我朱棣不要面子的吗? 见到朱棣这模样,杨帆识趣的并没继续询问下去,而是想着如果真的有三人帮忙,他的确可以轻松不少,毕竟他势单力薄,而且还是第一天到来,对这里的环境都不熟悉呢! 当即,杨帆将朱元璋交给自己的任务告诉了朱棣,闻言,朱棣顿时眼光一亮,这些天,他受的委屈可是太大了。 这凤阳工地的官员简直不把百姓当作人,他相信父皇的初衷不是这样的,他必须要告诉父皇,若是能拿到其关键的证据,这些百姓也能解脱,而他也能报这些天的仇了。 朱棣闻言,思考了一会儿,道:“杨大哥,行工部衙门负责统领整个凤阳中都的修建,你想找的那些关键性证据,估计都在那里。” “我知道,但平时那里守备深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进去,简直是难如登天。”杨帆点了点头,显然他也事先打探过的。 “是呀!除非有人事先引开他们。”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显然他们都想到了同样的方法,调虎离山。 “可是,就凭我们几个人,哪里对付得了那么多士兵。”朱棣说完,还是有些疑问。 “殿下,可不仅仅就我们几个人。”杨帆说着,指了指这凤阳工地的民夫道:“这些民夫都是我们的帮手,你看他们如此劳累,这就如同一堆火药一般,就差一点火星,就能引 爆。” “杨大哥,你是想让我们去煽动这些民夫暴动作乱,然后引开行工部衙门的守卫,可是这会死很多人的。”朱棣有些迟疑。 “哼!那群官员只要想工地继续有人干活,就不会下死手,而且我们早日拿到证据,面呈给陛下,也能早日让他们解脱回家,不然呆在这里,迟早是个死。”从元末乱世走出来,杨帆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 “行!等晚上休息的时候,我就这件事告诉二哥和三哥,想来他们也会很乐意帮这个忙的。”朱棣终究还是被杨帆说服了,点了点头。 随即两人约定明天再次见面的地点,就分开了。 夜晚,朱棣三兄弟所住的工棚内,三人围着一角,听朱棣叙说今天见到杨帆的事,顺便把他和杨帆讨论的事都一一告诉了另外两人。 “终于可以不用呆在这个鬼地方了,老四,我听你的,你让我怎么做就怎么做。”朱樉眼神微亮,恨不得现在就大闹一场。 “老四,杨先生的计划虽然可行,但还有许多漏洞,明日我跟你一起见见他,我们再详谈。”朱棡却很是冷静的说道。 “恩!”朱棣点了点头。 翌日,三兄弟在约定时间和杨帆碰了面,再次看到两人,杨帆差点笑出声来。 丰神俊秀的朱慡与修目俊朗的朱棡二人,变得灰头土脸,说他们是皇子谁信? 两人虽然没有见过杨帆,但经过朱棣的介绍,也算是互相认识了,随即朱棡就杨帆提出的调虎离山之计,做了不少补充,这让杨帆不由得暗自点了点头,怪不得说晋王多智呢! 接下来的一周,四人每天都会短暂碰头,绘制地图、制定更详细的计划,细节,而煽动民夫暴动的过程,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第五十二章 暴动 就在几人商量着如何让劳役暴乱的时候,应天皇城,武英殿内,朱元璋一脸铁青的望着下首的毛骧,愤怒的叫道:“你们这群亲军都尉干什么吃的,连三个毛孩子都看不住,毛骧,我要你还有何用?”说着,他更是一脚踹在毛骧的胸口上,将其踹了老远。 “父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三个弟弟。”见状,朱标连忙劝说道。 闻言,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毛骧,冷冷的说道:“你还不给我滚去找人,若是找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父皇,这件事不宜大张旗鼓。”朱标同样也很着急,但还是非常冷静的说道。 “对!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毛骧是咱的亲军统领,若是他亲自去,目标太大,我会让保儿前往凤阳,不过毛骧你们这边也绝对不能懈怠。” 平保儿原名平安,乃朱元璋的义子,是朱元璋非常信赖之人,而且其人官职不显,让他前往,不会有什么大的动静。 等毛骧离开后,朱元璋才有些忧愁的望着朱标道:“标儿,你这三个弟弟,不会……”他虽然没说,但其表情所显示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父皇放心吧!三位弟弟那么聪明,不可能有事的,而且我觉得他们是有意在躲藏,若不是如此,恐怕早就被亲军都尉的人找到了。”朱标安慰着老父亲道,可惜他只说中了前半段,没猜到后半段。 “你是说,他们是故意在躲着亲军都尉?”朱元璋说着,眼中冒出了凶光。 “我这只是猜测而已,不能当真。”见到朱元璋眼里的凶光,朱标连忙说道。 “不!你说得没错,应该是他们故意躲起来,一定是毛骧那群蠢货,露了马脚,让他们三个发现了。”朱元璋却很是肯定,随即恶狠狠的说道:“这三个混账东西,等他们回来,老子不好好收拾他们一番。” 闻言,朱标心头一缩,只能为三位弟弟默哀了。 十日后,中都凤阳,深夜,行工部衙门内,丁斌听着下面人的报告,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一旁的薛祥说道:“老薛,我就说了,这些人潜力大着呢!不把他们往死里逼,他们就不会下死力气,现在如何?我说的没有错吧?” “可是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已经死了好多民夫了。”薛祥虽然是淮西的一员,但依旧还是有些良心,因而不忍心道。 “那有如何,只要能早日建设好中都城,死多少人都不是个事,那些死掉的人和中都城比起来,什么都不算,能为建造中都城而死,是他们的荣幸!”丁斌却是毫不在乎的说道。 随即,他再次对着这些人道:“等建设好中都城那天,我会在韩国公面前为你们请功的,你们就放心吧!好好的干!” 得到了丁斌的承诺,这些人立刻把胸脯拍得震天响,表示他们一定会再接再厉。 就在这时,一个守卫慌忙的跑了进来,对着众人道:“诸位大人,不好了,工地那边乱起来了!” “你给我说清楚,哪里乱了?”闻言,丁斌铁青着脸,望着这个守卫问道,自己刚刚还给薛祥吹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打脸了。 “最开始是丙字区那边,有人打起来了,随后其他地方也渐渐乱起来,现在整个工地都乱成了一锅粥,而且有些人嘴里还喊着弥勒降生,明王出世。”守卫毫无保留的说道。 “什么?”闻言,丁斌顿时大惊失色,若是普通的暴乱,那压下来很容易,但现在现在显然不一样,他很是愤怒的叫道:“这群人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明教中人混了进来。” “好了,现在不是责骂他们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平定这场骚乱,不然别说陛下那里,韩国公那关我们就过不去。”薛祥却很是冷静的说道。 “老薛你说得不错,赶紧叫上所有的人,必须要马上平定骚乱。”说道最后,丁斌还咬紧牙关说道:“你们给我记住,这只是一场小小的骚乱,至于什么明教,从来没有这回事。” 当即,薛祥和丁斌还有一众大小官员,叫上了所有能动的守卫,快速的向着工地赶去。 刹那间,整个行工部衙门就没剩下什么人了。 夜幕下,杨帆和朱棣两 人偷偷的翻墙摸了进来,两人一直在工地上,根本没法知道这行工部衙门的布局,只能一间一间房的慢慢寻找。 也许是杨帆的运气不错,第三间房就是丁斌的公房,他从一个暗格里找到了一个账本,上面详细记录着,从监造中都开始,他们所贪污的粮食,材料采买中的克扣,洋洋洒洒大半本,每页都是百姓的血泪! “该死!”杨帆恨恨的说道,随即将账目装进怀里,继续翻找着。 又找了五六间房,却毫无收获,他有些着急,害怕有人回来,决定如果下一间房再找不到,就离开。 可能是天道眷顾,这间房却是薛祥的公房,他从公房的暗格内,找到了一本厚厚的账目以及名册,这里面记载的东西更为惊人,贪腐之严重令人叹为观止。 杨帆连忙将其收好后,正打算离开,就见之前搜查完其他房间,去放风的朱棣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对着杨帆说道:“杨大哥,快走!有人来了!” 当即,二人来到墙边,刚从围墙边缘翻出去,正准备悄无声息跑路,岂料来人眼睛很尖,指着夜色中的墙头喊道:“谁!谁在那边!” 杨帆暗道一声麻烦,想要动手,但见那人身后悉悉索索的,显然还有人跟着来,当即,拉起朱棣就往黑夜中跑去。 他们在前面跑,守卫在后面追。 跑着,跑着,杨帆发现不对劲,前面火光冲天,喊杀声此起彼伏,只见官军正在与一伙人激烈的厮杀着。 “怎么真的杀起来了,二哥,三哥怎么煽动的?”朱棣有些懵了,叫道。 然而,杨帆见到那些人的装束,心里“咯噔”一下,道:“坏了!他们不是劳役,是明教教众!” 第五十三章 明教 明教,又称摩尼教、明尊教等,源自古波斯祆教。 摩尼教于武则天延载元年正式传入中土,又在开元二十年时候,被当时的皇帝唐玄宗禁止。 然而摩尼教并未消亡,而是传入回鹘,得到了回鹘统治者的青睐与传播。 后大唐发生安史之乱,回鹘军助朝廷平叛有功,摩尼教由此重归中土。 摩尼教历经唐宋发展,却不如道教与佛教昌盛,渐渐地成为一种密宗宗教,是为明教。 到了元朝末期,随着元朝统治者的腐败,摩尼教、弥勒教、明教等民间的教派飞速发展。 一些教派的组织揭竿而起,成为反抗元朝的先驱力量,他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了浩浩荡荡的“红巾军起义”。 红巾起义的领导者韩山童、刘福通、邹普胜、徐寿辉等人都是明教徒。 朱元璋一统天下后,明教、明教、弥勒教等教派也没有消失,而是潜伏在暗处,策划暴乱。 今日,杨帆与朱棣遇见了! “这群乱臣贼子!我宰了他们!”朱棣望着厮杀激烈的官军与明教教众,热血上涌,他虽然不满官军对百姓的欺压,但一见邪教造反,就欲杀上去助阵。 “殿下且慢!” 杨帆一把拉住朱棣,道:“你现在的身份可不是皇子,是一个普通的百姓,刀枪无眼!我们先去找两位殿下会合再说!” 说着,杨帆将朱棣护在身后,随手抄起一木棒在前面开路。 两人是沿着战场的边缘走的,饶是如此,也被战场波及。 “杀!” 杀红了眼的明教教徒冲过来,一个手里举着榔头,一个手里提着把断刀。 杨帆出手如电,棍子一甩正中一人面门,将其打倒晕死过去。 剩下那个拿断刀的张牙舞爪地扑来,杨帆错步闪身,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哇!明教教徒吐出一口酸水,杨帆轻松擒住他,逼问道:“你们有多少人?谁是主谋?” 明教徒倒是个硬骨头,狠狠地瞪着杨帆道““弥勒降生,明王出世!我们明教就是要推翻朱皇帝!迎弥勒明王来人间!” 嘭! 杨帆一拳头将明教众砸晕过去,从这种死硬迷信的家伙嘴里,肯定问不出什么。 不过这家伙的话却引得杨帆深思,因为“弥勒降生,明王出世”是红巾军起义时候,白莲教的口号。 从“明王”二字就能看得出,彼时的白莲教与明教有逐渐融合影响的趋势。 这些人究竟是明教,还是白莲教?杨帆顾不得多想,趁着夜色掩护往前冲杀。 二人一路上又遭遇了三拨人,不光是明教徒,风声鹤唳的官军连百姓打扮的人都攻击。 整个中都工地内已经乱成一团,杨帆二人找到朱慡、朱棡的时候,他们正在被一群明教徒攻击。 明教徒状似疯魔,挥舞着各种东西,狠狠打砸烧杀。 朱慡、朱棡被围困苦苦支撑,忽听外面传来一声暴喝。 “滚开!” 杨帆换了一个铁棒,冲在前面,铁棒在他手里轻若无物,轻松冲散了明教徒。 朱棣也跟在杨帆后面有样学样,两个人配合得默契无比。 朱慡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喊道:“杨先生,四弟!你们终于来了!” 四人会合后再度往外冲杀,却听到明教众的声音此起彼伏。 “狗官军来了!别让他们跑了!” “杀!杀狗官军!” “弥勒下凡,普渡万民!” “杀!” 杨帆一咬牙,为今之计不能再留手了,不然被困死在这里,他武力再高也双拳难敌四手。 思及此处,杨帆一声雷霆怒吼。 “想死的!来!” 铁棍横着一抡,一记横扫千军,十几个明教众被波及,惨叫着朝后面倒去。 钝器砸在身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何况杨帆天生神力。 他在前面开路,但凡敢来阻拦的,没有人是杨帆的一合之敌。 明教众连续冲杀了几波 ,被杨帆杀得溃败,都不敢凑上去,眼睁睁地看着四人撤离。 工地内到处都是火光与厮杀,四人奔着外面狂跑,忽然见到前面有一处黑灯瞎火的宅院。 “先去那里躲一躲吧,杨先生,我实在是跑不动了。”朱棡跑得脸色煞白,再跑下去非累死不可。 杨帆见这附近没有激战,点了点头,他和朱棣还能坚持,可朱慡、朱棡养尊处优惯了,身子遭不住。 朱棡话音未落,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 “明教余孽休走!” 朱棡一看暗暗叫苦,一队官军不分青红皂白就杀过来,也不管杨帆等人是不是明教。 朱慡急了,喊道:“你们瞎了是不是?我们是普通百姓!” 为首的官军更来劲了:“明教逆贼休要狡辩!兄弟们,拿了明教的人头,有赏!” 杨帆被官军气笑了,他看出来了,这伙官军是想趁乱,来个杀良冒功,甭管他们是不是普通百姓,人头落地,就是明教教徒! 杨帆无奈迎战,护佑着三人且战且退。 他们很快靠近院落,正欲进院子退守,忽然院门大开,从里面钻出来一票人。 这群人身上系着白绫,手中皆有武器,正是明教教徒! 才出狼口,又入虎穴,朱棡想死的心都有了! 明教为首的汉子满面凶光,道:“官军的爪牙本事不小,竟然找到这里来了!兄弟们,救人杀官军!” 杨帆紧握铁棍正欲死战,没想到形势瞬息万变。 明教人数占优,下手也狠,将追杀的官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未过一刻钟就将小股官军迅速剿灭。 明教的头领收了刀,赞赏地看着杨帆,道:“小兄弟,好身手!” 杨帆对抗官军的功夫他看得清清楚楚,生了爱才之心。 杨帆闻言笑了:“不过是有把子力气,诸位义士刚才搭救我们兄弟四人,杨某感激不尽,这是我三个兄弟,来,快快谢过诸位义士!” 杨帆很聪明地隐藏了其他三人的皇家姓氏,与眼前的明教众人攀谈起来。 明教仇视朝廷,不过对于苦命的老百姓,还是抱有非常大的同情的。 当得知四人的遭遇后,那络腮胡汉子颇为同情,感叹世事无常。 上架感言 这是我在起点的第一本上架的书,写书期间到现在也有一个月了,每条评论我都会认真读完,然后修改剧情,有喷我的,有骂我的,我都虚心接受,毕竟是第一本书,有很多的不足,在这里,求大家多多包含! 我很喜欢写书这件事,至少它让我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是有那么一点作用的,起码博大家一笑,比起以前碌碌无为,浑浑噩噩的时光,现在的生活更加充实。 也许这本书最后的成绩不太好,也许我会遇到很多挫折,很多谩骂,但无论怎样,我都会尽心竭力的把我这第一本签约的书写完。 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废话,其实就是想向大家求个首订,长期在起点看书的读者也应该知道,首定很重要! 至于更新,每天四千字保底,毕竟我写书的经验太少了,没有存稿和大纲,每天都是写多少发多少! 好了,最后说一句,求个首订!求个首订!求个首订! 重要的事说三遍! 第五十四章 明教总坛 “看你们四个倒也都是苦命人,可惜我明教筹谋许久,准备起事,却没想到有人先一步引发骚乱,我等只能顺势而为,今晚起事算是败了,你们也别在工地待着,随我们一起离开此地吧。” 先一步引发骚乱? 杨帆心中一动,他们四人歪打正着,煽动劳役暴动闹事,却坏了明教的好事? 杨帆表面故作欣喜,道:“多谢义士!我们在这里累死累活地做工,每日吃不好睡不好还没工钱,早就想跑了!” 络腮胡汉子点了点头,吩咐手下去收敛还能聚集起来的人手,领着杨帆等人趁着夜色离去。 他自称叫陈建林,出身很苦,没爹没娘要饭长大的,后来加入明教才有了一口饭吃。 后来摸爬滚打,在明教里逐渐升迁,成了香主。 明教为了在中都工地起义,筹谋了快两个月,眼见着快准备完毕,却遭遇变故。 陈建林叹了口气,道:“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坏了我明教的大计!” 朱棣嘴角微微上扬,颇有些骄傲,能挫败明教这群人的阴谋,他欣喜得很。 杨帆故作惊讶,抱拳说道:“没想到陈大哥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明教的香主,佩服!佩服!”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杨帆的恭维令陈建林有些飘飘然,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哼!朱皇帝当初也是我明教出身的,可惜自从他当了皇帝,就翻脸不认账了,更是下令严查我明教中人,故而,各地都在大力打压我明教,我们也只能偷偷在暗地里发展。” 陈建林的语气里透露着无奈。 朱元璋也在明教呆过,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种邪教的危害,不严打才怪呢? 杨帆心中腹诽,但随即眼珠一转,道:“陈大哥,你看我们兄弟几个怎样?能不能入明教?” “这个……”陈建林有些犹豫,道:“四位兄弟都是苦命人,不过我明教有明教的规矩,此事还要再议,再议。” 朱棣的反应最快,哀求道:“陈大哥,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兄弟四人,我们在工地里杀了几个官军,工地是回不去了,老家也回不去,我们真没活路了!” 作为大明藩王,朱元璋的儿子,朱棣本不应该主动入此危局的,但他这个人从不缺乏冒险精神,不然也不会以一藩王之力就入主了皇宫,后面更是五次亲征蒙古了。 听到朱棣的话,朱慡、朱棡也反应过来,向陈建林诉苦哀求,请陈建林带他们一起离开。 陈建林乃是明教的香主,肯定知晓明教的总坛所在,只要获悉总坛,到时候便能调集大军,将明教邪众一网打尽! 陈建林沉思良久,才说道:“那……好吧,我等先找一个地方落脚,等天明后其余的兄弟都回来,再做打算,你们若是愿意,可以跟我一起走。” 刹那间,杨帆不得不对陈建林刮目相看,别看陈建林生得五大三粗,一副莽汉样子。 实则心细谨慎,陈建林同情杨帆四人,却也对他们保持着合理的戒备,轻易不会将他们带往明教的总坛。 经过一夜的厮杀,大部分明教教众都被剿灭了,至于那些暴动的劳役也都平定了,天明之后,这中都城工地再次恢复了平静。 官军开始打扫战场,将阵亡的将士与死去的劳役、明教教徒分开抬出去安葬。 行工部衙门内,丁斌和薛祥也是一夜没睡,两人都顶着个黑眼圈,一脸疲倦的模样,索性这骚乱是平定了,不然两人都不知道怎么跟在京城的李善长交代了。 然而,就当两人回到自己的公房内时,却发现他们的公房都被人翻过,而那些隐藏起来的账册也都消失不见了,当即两人大惊失色,这些东西都见不得光呀!若是被陛下所知,不仅他们要死,他们的九族也要完蛋。 两人也是聪明人,瞬间反应了过来,昨晚上的暴动应该是调虎离山,就是为了这些东西,现在必须要马上找回来。 此刻的他们顾不得一夜未睡的疲倦,当即招来人,详细彻查此次暴乱,敢调虎离山,双方肯定脱不了关系。 虽然接触朱慡和朱棡的人很少 ,还有不少都死在了昨晚的暴乱之中,但依旧还是有人活了下来,这一查,四人就没法躲藏了。 亏得杨帆在进入工地之前用了假名字,还乔装打扮了一番,而朱慡三兄弟在工地干活那么久了,脸上早就灰尘遍布,根本看不出他们的本来面目,所以官府的海捕公文上的人物形象跟四人完全搭不上边。 两日后,凤阳某处密林中。 陈建林坐在树桩上,将手里的通缉令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遍。 海捕公文里,将杨帆四人描述为十恶不赦地明教教众,煽动劳役叛乱,组织明教教徒袭击中都工地,胆大妄为! 陈建林道:“杨兄弟,你们四个上了海捕公文,为我们明教背了黑锅,你们放心,这个人情我们明教记着!” 两天时间,陈建林手下的明教教徒陆续归来,约莫有三百多人。 原本他手下有五百人,在中都内发动暴乱的时候,有两百人死在了里面。 杨帆故作惶恐,道:“陈大哥,我兄弟四人已经没有退路了,请陈大哥行行好,让我们兄弟入了明教吧!不然天下之大没我们四人容身之处了!” 朱棣三人亦恳求陈建林收留。 两日相处,陈建林对四人的印象不错,尤为难得的是,杨老大还认识些字,能算账写信。 陈建林终于下定决心,道:“也罢,四位兄弟从今天开始便入我明教,与我等同生死、共患难!” 杨帆四人大喜,连连感谢陈建林。 不过喜悦并未持续多久,陈建林留在外围警戒的教众匆匆来禀报。 “香主,一里地之外有官府的爪牙!” 陈建林心中一惊,立刻下令众人分散离开,杨帆四个新人自然跟他一起撤离。 一日没追回杨帆盗走的那些账册,文书,丁斌和薛祥等人久一日不可能放过他们,因而对于四人的抓捕,官府一直紧紧追查着。 之后的三天时间,杨帆一行人每天都要换一个地方躲藏,从人迹罕至荒废的老宅,到生意冷清的客栈,再到山里面老猎人搭建的,冬日用来避寒的林中小屋。 人都说狡兔三窟,明教教众的“窟”,可不止三个。 日落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河面上,将河水染成了橘红色。 一行疲惫的旅人抵达了河边,陈建林摘下斗笠,长舒一口气:“终于到了!” 连日来的奔波躲藏,令陈建林身心疲惫,不过这种日子终于到头了! 杨帆眺望远方,却见一乌篷沙船从上游缓缓而来,他惊讶道:“陈大哥,那船老大也是我们明教弟子?” 陈建林面露骄傲之色,道:“别看咱们明教如今弱势,但教众遍布天下,各行各业都有明教兄弟,等推翻了朱皇帝,明教就能成为国教了。” 一路上陈建林说过多次这话,初时杨帆以为陈建林在给他们四人洗脑。 后来杨帆发现了,陈建林这货是真的希望通过推翻大明,将明教塑造成国教。 该说他偏执呢?还是说他迷信呢? 寻常的乌篷船船身狭小,船篷低矮。 杨帆等人所见乌篷船比之寻常要大上两号,船老大身披蓑衣,常年来往江河,他的皮肤呈古铜色。 “陈香主,去年一别,你去做好大事,我们再未相见,老朽准备了好酒,等候香主多时了。” 船老大自称“老朽”,却体格强壮、神采奕奕。 陈建林率领众人涉水登船,苦笑道:“茅公啊茅公,我等在中都起事未成,败军之将哪有脸面喝酒?” 众人登上了船坐进乌篷里面,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酒香气。 船老大爽朗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就连朱皇帝都打过败仗,你陈香主败一败怎么了?诸位兄弟别客气,酒水管够!走嘞!” 乌篷船在船老大娴熟地控制下,朝河水中央而去。 劳累奔波的众人都忍不住尝尝船老大的好酒,唯有杨帆捧着酒坛子一口没动,他轻声问道:“陈大哥,咱们走水路,要去何处?” 杨帆并不确定陈建林要去的地方是明教的一个分舵,还是那 神秘的总坛。 陈建林“咕嘟咕嘟”牛饮下一口烈酒,舒坦地闭上了眼睛,道。 “杨兄弟,你们四个可有福气了,刚加入明教便能去总坛的人,可不多,咱顺着江流往下走,要一直到洪泽湖!” 杨帆微微颔首,道:“黄河夺淮长达两百多年,形成的洪泽湖,我听闻洪泽湖中水网密布,复杂处像迷宫一样,总坛设在洪泽湖里,再好不过了。” 船老大闻言哈哈大笑,称赞杨帆道:“小兄弟有见识,别说是不识水性的人,便是老朽在江河上讨生活三十多年,进入洪泽湖深处若没有人引路,那也是进得去出不来哦。” 陈建林与有荣焉地笑了笑,道:“杨兄弟能识字、记账,等有机会将他介绍给张将军。” 张将军?杨帆心里泛起嘀咕。 明教教众中职位有不少,但能以“将军”为尊称的还真没有,这位张将军是谁? 杨帆等人聪明地没有细打听,反而聊起洪泽湖上的风土人情,气氛愈加融洽。 这一行便是四天四夜。 第四日的黄昏时分,乌篷船终于靠近洪泽湖的中心区域。 一眼望去,洪泽湖内生长着海量的芦苇,这些芦苇形成天然的屏障与迷宫。 船老大感慨道:“洪泽湖里都是宝,螃蟹、鲤鱼、鲫鱼、草鲢鱼数不胜数,莲藕、菱角更多,人家都说洪泽湖‘鸡头、菱角半年粮’嘞!” 他提着灯笼在船头摇晃,左面晃了三圈,右面晃了三圈,然后耐心等待。 朱棣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忍不住道:“船老大,你常年在水上生活,若是强行闯进去靠着自己,当真找不到总坛?” 船老大嘿嘿一笑,解释道:“小娃娃,你是个旱鸭子吧?告诉你,那芦苇荡里的门道多着呢,有些芦苇荡看上去厚重,其中却能通行,有些看着不多,船只却进得去出不来,更别提总坛的教众安放了不少水中的暗器,可不敢乱走。” 说话间芦苇荡中径直出来一艘船,船上站着一浓眉大眼的青年,船头挂着一大白色的灯笼。 “李璇恭迎陈香主归总坛!” 青年声音洪亮,对陈建林很是尊敬。 李璇在总坛里地位不算高,专门送迎来往入总坛的教众,论对总坛附近地形的熟悉,没人比得过他。 陈建林走出乌篷,笑道。 “李兄弟客气了,总坛最近如何?” 李璇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道:“说来话长,咱们边走边说吧。” 小舟灵活地在芦苇荡中穿梭,朱棣、朱慡、朱棡三人初时还想着记一下路线。 可随着小舟七扭八扭地拐了不知道多少弯,三人彻底放弃了。 唯有杨帆一言不发,紧紧盯着船只的路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瞒香主,总坛的情况不大好,自从小张将军的人来了之后,他们纪律散漫,不遵守总坛的法纪,为此执法堂多次与小张将军的兵起了冲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李璇忍不住诉苦。 “香主也知道,我负责掌管执法堂,前几日刚将一违纪的张家军鞭打关押起来,小张将军的人很不满意,已经找我闹腾了两日了。” 船老大冷哼一声,道:“教主糊涂!当初就不该和姓张的合作,一群残兵败将还不如匪寇呢!” “茅公慎言!”陈建林劝住船老大,道:“教主有教主的打算,李璇,你多辛苦辛苦从中斡旋,我们与小张将军是互相扶持的关系,还不能翻脸。” 李璇点了点头,道:“陈香主放心,我晓得,就是在你们面前我才干唠叨唠叨,说说心里话。” 从李璇的话语中,杨帆等人获悉了更多的总坛密辛。 由于朝廷的打压,明教由明转暗,生存空间进一步缩小,与白莲教等教派有不少联系。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小张将军”竟然是张士诚的儿子! 当初张士诚大败,被徐达送往应天府,途中绝食不肯起身,后被李善长怒斥后自缢而死。 树倒猢狲散,张士诚的旧部分崩离析,其中一部分跟随其子逃离海外。 “我们到了!” 李璇喊了一声,船只穿过一片芦苇荡,一座湖中岛出现在眼前。 湖中岛上已经建立起了大批的房屋、田地,更有巡逻的教众,与负责日常物资运输的人员穿梭其间。 甚至还有孩童来往跑闹嬉戏,这里俨然成为一个国中之国! 陈建林归来,自然有许多人来迎接,不过杨帆看了一眼,并未发现明教的教主。 杨帆四人走在最后面,朱慡压低声音,道:“明教胆子太大了!竟敢与张士诚的残党合作,其罪当诛!” 杨帆冷笑一声,道:“他们不止敢与张士诚的残党合作,连倭寇他们都敢合作。” 在不远处的一座屋子里,有一伙东瀛倭寇打扮的人正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原本杨帆对明教还有些好感,同情他们都是底层百姓。 可见到了张士诚的残军,尤其是倭寇之后,那些好感荡然无存! 杨帆当下最讨厌的,一个是东瀛倭寇,另一个就是“通古斯野猪皮”! 第五十五章 执法风波 洪泽湖,明教总坛。 借了陈建林的光,在中都工地吃糠咽菜多日的杨帆四人,饱餐了一顿。 入夜后,杨帆四人被安排在一间房舍内,确定无人监视偷听后,朱慡第一个开口:“明教妖人胆大包天,勾结张士诚残党与倭寇,图谋不小,必须剿灭!” 朱棡深以为然,道:“不如我们四人趁夜,夺了一条船离开,找官军清剿怎样?”他是一刻都不愿意在贼窝待下去。 朱棣眨巴眨巴眼睛,问朱棡:“二哥准备怎么走?你记得出去的路么?别忘了船老大说的,芦苇荡连他都会迷失,别说咱们。” 三人一筹莫展,杨帆却一如既往地镇定,道:“来的时候,那李璇前后一共转弯三十五次,每一次转弯的方向我全部记在心里,只要时间足够,我可以驾着小舟走出去。” 什么?! 朱慡、朱棡、朱棣震惊地望着杨帆,杨帆轻咳一声,道:“我没说么?我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要刻意去记住,就不会忘。” 朱棡狂喜,一把拉住杨帆:“那还等什么?今夜咱们便夺了船离开此地吧!” 杨帆摇了摇头,给朱棡泼冷水:“晋王殿下,我们初来乍到,连船舶停靠的具体位置都没搞清楚,贸贸然行动又有几成胜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明教鱼龙混杂,一旦计划失败,我们都要没命!” 顿了顿,杨帆又道:“当下第一件事,我们需摸清楚船舶停靠的位置,以及巡逻的人巡逻时间与密度,都掌握了才能行动,第二件事,我们四个人不可能都离开!” 朱棡急了,道:“为何不能都离开?留在这儿等死?” 杨帆无语了,扶着额头,道:“咱们四个是明教新人,一夜之间都不见了,傻子也知道他们的总坛暴露,到那时候等官军来清剿,人去楼空,我等做的一切岂不是徒劳?” 朱棡还是不愿意,让他留在这里冒险,他不干! 朱棣年纪虽小,但战术嗅觉敏锐,立刻道:“三哥,我觉得杨先生说得对,咱们不能一起离开,不光如此,还得寻一个正当的理由消失,杨先生,我说得可对?” 不愧是未来的永乐皇帝…… 杨帆赞赏地笑了笑,道:“燕王殿下所言不假,要稳住明教众人,就得消失地名正言顺,我有一个计策,或许能行!” 当即,杨帆压低声音,将计划讲述了一遍。 除了朱棡有些不情愿,想要一起离开,朱慡、朱棣都同意配合杨帆的行动。 五日后,执法堂。 李璇负手而立,执法堂两边有明教执法人员,手持黑色木棍,神情肃穆。 堂内站着一人,身着破旧的铠甲,仰着脑袋。 “曹钦,你可知错?” 李璇发问,却引得曹钦发笑,脑袋扬起得更高了。 曹钦道:“不知!” 李璇拳头握紧,提高声音:“你不知?好,我一条一条说给你,诸位也做个见证!” 执法堂外有不少来围观的人,有明教教众,有东瀛的倭寇,还有张士诚残军。 “曹钦,于夜间宵禁时出门,醉酒闹事,咆哮执法队,此为其罪一!两次夜闯教众屋内,欲轻薄我明教教友,此为其罪二!公然诋毁执法堂,蔑视执法堂权威,此为其罪三!” 李璇历数曹钦的过错,掷地有声。 “如此三罪,若是别的教众,我早就将其就地正法了,而看在小张将军的面子上,我只是关了你五日禁闭未施加肉刑,曹钦,你若认罪认罚,今日就可出狱!如若不然……” 曹钦嗤笑一声,问李璇:“不然怎样?你还要宰了老子不成?李璇,我妹妹可是小张将军的妾室,你敢动我?” 杨帆站在人群中间,暗暗摇头。 这个曹钦真是个蠢货,此时对方显然想拿他立威,可是他却以为自己能靠着与小张将军的亲戚关系,逃过惩罚,实在是太蠢了。 李璇面对外面众人的审视目光,一咬牙,道:“你若不认罪认罚,鞭刑伺候!” 曹钦有恃无恐,笑嘻嘻地说道:“打我?行啊,你问问我的那 些兄弟们答不答应?” 李璇怒上心头,喝道:“来人!给我除了他的衣甲!打!” 左右执法堂的冲上来,除掉曹钦的衣甲,直到这时候,曹钦还不认为李璇真敢动手。 “打!” 鞭子“啪”地一下,抽打在曹钦背后,疼得曹钦倒吸一口凉气。 “李璇!你他娘的来真的?!” “你认罚不认罚!”李璇动了真火,质问道。 “老子认你娘!你们都是死人吗!?动手!”曹钦对着外面吼叫了一声。 瞬间,杀进来了二十几个拿着棍棒的兵丁。 “救曹大人!” 他们怒吼着扑向了执法堂,瞬间一片混乱。 杨帆等的就是这一刻,通过五天来的走访探查,杨帆将目光瞄准了曹钦这家伙。 曹钦狂妄自大,仗着有关系,数次做出荒唐事。 私下里,李璇对曹钦极为不满,早就想下手惩治,陈建林的归来让李璇有了底气。 故这两个人的矛盾爆发,是肯定的。 这,便是杨帆的契机! 兵丁与执法队互殴,双方都用的棍棒没有动用刀枪,还保留着理智。 人群中朱慡喊了一声:“兄弟姐妹们!不能让当兵的欺负了李堂主,帮忙!” 有人煽动就有人动手,何况明教教众对横行的曹钦不满已久,加入了战团。 瞬间形势变得越发混乱,曹钦手下的兵丁越聚越多,他们毕竟当过兵,战力比普通人高出一截儿。 曹钦打红了眼,追着李璇就从执法堂后面杀出。 李璇身边的执法堂精锐被一个个打倒,眼见着李璇就要被抓住,突然冒出一人来。 “杨……杨兄弟?” 李璇望着杨帆宽厚的背影,有些发愣。 杨帆拦在了李璇面前,喝道:“你们罔顾明教执法堂的规矩,殴打教众,还要杀李堂主!该当何罪?” 曹钦狞笑一声,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这里有你什么事?给我打,不论生死!” 对李璇,曹钦还有顾忌,对杨帆,曹钦完全拿他不当人。 “李堂主快走!” 杨帆猛地一推李璇,扑向了曹钦等人,开始了乱战。 李璇被迫往别处跑,身后追着三五个兵丁,混乱中,他听到一声痛呼,再回头,发现杨帆脑袋上挨了一棍子,鲜血直流! 这是一个好苗子,李璇起了爱才之心,决定要将杨帆当成亲信培养! 杨帆入明教不过几日,却能舍生忘死维护执法堂的威严,其忠勇比加入明教好几年的教众强,这般人才,李璇能不看重他吗? 第五十六章 飞龙骑脸朱元璋 子时,洪泽湖某处芦苇荡中。 杨帆扶着木盆游出来,身下还有一块可以承载他的木板。 此时的杨帆无比庆幸,他们的计划完备,将方方面面的因素都考虑周全。 为了防止自己长时间浸入水中失温,前日,便提前准备好一块厚木板,藏在了芦苇荡里。 假死逃遁入了芦苇荡后,杨帆一直躺在上面养精蓄锐,木盆的包袱里,是从中都工地中带走的账册、花名册等证据。 杨帆落水的地方很有讲究,不止有芦苇荡能藏身,且距离船舶停泊的地方不远。 明教总坛位于洪泽湖深处,多年来从未遇见过任何的外来者入侵。 故到了半夜,巡逻的人警惕性很弱,大部分时候都在呼呼大睡。 杨帆悄悄潜入停泊之所,就听鼾声如雷,两个守备的教众互相靠着睡得正香。 杨帆将木盆轻轻放在一乌篷船上,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了船。 嘭! 他身下木板在杨帆登船的瞬间,与船体撞击,就是这么一下,惊醒了其中一个教众。 此时,杨帆就在距离他十步之外的乌篷船上躺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教众睡眼惺忪地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怼了怼身边的同伴:“哎?我怎么刚才听见动静了?走吧,咱们去查一下。” 杨帆暗道一声不好,他悄悄取出靴子里的匕首,若教众真的过来,只能送他们上路! 另一个教众被叫醒了,没好气地说道:“指不定是鱼儿闹腾,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呢。”说完,他眼睛一闭,继续呼呼大睡。 同伴见他不动弹气的也眼睛一闭,你睡我也睡! 顿时,杨帆松了口气,又等了一刻钟之后,才将乌篷船撑着离开了停泊之所。 就这样,杨帆凭着记忆,悄然离开了明教总坛,穿梭于芦苇荡之中。 由于是夜晚,视线并不清晰,杨帆每次转弯都要停下来观察很久才能上路。 当杨帆在芦苇荡中曲折前进的时候,朱慡、朱棡、朱棣三人谁都没睡。 朱棡望着棚顶,道:“杨先生现在应该离开芦苇荡了吧?” 朱慡摇了摇头,道:“没那么快,天亮之前能离开算快,还需不认错路。” 朱棡忧心忡忡,又说道:“明天明教的人起来,发现少了一条船,会不会怀疑到杨先生身上?” 杨帆离开了明教总坛,朱家三兄弟的处境并不乐观。 万一明教怀疑杨帆假死,盗了船,他们三人可就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朱棣打了一个哈欠,安慰朱棡:“二哥,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尽人事听天命,咱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交给老天爷。” 朱棡叹了口气,还想抱怨两句,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嘈杂之音,三兄弟纷纷起身,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走。 “教友,发生什么事了?”朱慡拦住一个匆匆赶路的明教教众。 那教众火急火燎,道:“曹钦的手下不知怎地挣脱了束缚,杀了执法堂的守卫造反,要夺了停船处的船逃走!快去帮忙!” 朱慡愣了一下,待那人走远后狂喜,道:“老天都在帮我们!走,咱们去那边看看,最好能趁乱毁掉几艘船!” 朱棣也反应了过来,兵丁们反叛夺船,正好掩盖了杨帆盗走船只的事情。 三人也赶了过去,就见船舶停靠处乱成一团,明教与张家军互攻搏杀,好不惨烈。 这一夜,明教总坛内就没消停,事后统计有三艘船被夺走,还有五艘被毁沉入水中。 明教与张家军的梁子,算结下了,至于能否修复,就看明教教主与小张将军愿不愿意。 曙光初现,一艘乌篷船正在洪泽湖上行驶。 划船的是个年轻高大的青年,皮肤白皙面容英俊,此人正是逃出来的杨帆。 花费了大半夜的时间,杨帆方离开了迷宫般的芦苇荡,正式往应天而去。 从洪泽湖到应天可比到中要近得多,顺流南下再行陆路,前后路程加起来有三百里路左右。 杨帆典当了随身的匕首换了路费,一路向南,历经了五日才终于抵达应天城下。 望着巍峨的应天城,杨帆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他背着包袱,一身一脸的灰尘,路人见到他都避之不及。 最后杨帆径直到了亲军都尉府衙门口,被守门的官军拦住了,对着他对他横眉冷对道:“站住!要饭到别的地方去!” 杨帆也不生气,笑道:“非也,吾并非要饭的,吾乃亲军都尉府在职官员,你速速去通禀一声,告诉毛骧,就说杨帆归京。” 守卫气笑了,指着杨帆骂道:“你要是杨大人,我还是玉皇大帝呢!你再不走,我手里的刀可不客气!” 杨帆巍然不动,笑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不去通禀,你便不用在亲军都尉府当差!” 别看杨帆传得落魄,灰头土脸,可一身的气势却很足。 寻常百姓谁敢拿亲军都尉府寻开心?守卫被他镇住,指了指杨帆,道:“行,我这就去请毛大人,你等着!” 杨帆负手而立,就这么站在那儿。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杨老弟,你怎么回来了?还这副打扮?” 毛骧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两圈,精神萎靡不振,一见到杨帆后,很是惊奇的道,他可是知道杨帆的任务的。 “事情已经办完了,自然回来,不过毛指挥使,你这是怎么了?”看着毛骧的状态,杨帆也同样很是好奇。 “说来话长!”毛骧唉声叹气,自从三位皇子失踪后,他是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就怕哪天朱元璋把他的脑袋摘了。 “让我猜猜!可是为了三位皇子之事?”杨帆淡笑着,朱樉三兄弟出门历练,朱元璋肯定暗中派了人保护,不出意外就是亲军都尉,而后三兄弟失踪,作为亲军都尉统领的毛骧显然要负最大的责任,故而这副模样。 “杨兄弟,你怎么知道?”毛骧望着杨帆,随即恍然大悟道:“莫非三位殿下和你在一起?” “之前我们的确在一起……”还没等杨帆说完,毛骧就高兴得大叫了起来,吓得后面的两个守卫一哆嗦,“毛家列祖列宗保佑,三位殿下安然无恙啊!” “暂时应该无恙吧!”杨帆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摸了摸鼻梁,有些心虚。 见此场景,毛骧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声,颤声问道:“什么叫暂时应该无恙?” “三位殿下如今就在洪泽湖明教老巢内,我离开之前,他们都安然无恙。”杨帆信誓旦旦的说道,毕竟他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毛骧听后,整个脑袋都晕乎乎的,额头上,冷汗直冒,话语更是有些颤抖道:“你把三位殿下扔在贼窝了?” “那只是权宜之计,没办法的事,不然我怎么回来报信!”杨帆毫不在意的说道。 “老天爷啊!快随我一起入宫面圣,请陛下定夺!”说着,毛骧拉着杨帆就要走。 见状,杨帆不禁苦笑道:“毛指挥使,在下也想去面见陛下,可我现在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与要饭的乞丐何异?见陛下是对陛下的不敬。 容我沐浴更衣一番,也与你说一说当晚在中都发生的事情,你我再入宫不迟。” 杨帆在府衙后院沐浴,热气腾腾的浴桶里一趟,他舒服地差点睡过去。 一遍沐浴,杨帆一边将中都的情况,以及当晚工地内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毛骧听得满头冷汗,道:“杨兄弟啊,你要我怎么说你好?三位殿下胡闹,你也陪着他们胡闹?” 杨帆闭着眼,笑道:“毛指挥使何出此言?带领受苦的劳役暴动,深入虎穴探查明教底细,哪一个是胡闹?” “都是!” 毛骧激动地喊道:“万一其中一环出了差错,三位殿下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待的起?你我二人不光乌纱帽不保,人头也得落地!” 杨帆嘴角上扬,调侃毛骧道:“中都工地内数万劳役、工匠受苦,毛指挥使不关心,洪泽湖中心有明教叛军,毛指挥使不关心,就连那张士诚的残军躲在那儿,你还是不关心,你关心只有三位殿下?呵呵。” 毛骧听出了杨帆的不满与讥讽,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杨老弟胸怀天下,不畏生死,可我毛骧上有老下有小,我若出事,他们也得受牵连啊。” 杨帆在大明孤身一人,可以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毛骧却有太多牵挂掣肘,无法随心所欲。 沉默了片刻,杨帆睁开眼:“三位殿下不是温室里的花,他们是大明的皇子,是大明的亲王,陛下派他们出去历练,就要做好心理准备。” 毛骧嘟囔道:“这话你见了陛下,自己对陛下说去,我是不敢说。” 杨帆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杨帆的固执与胆大,毛骧已经习惯了,他丝毫不怀疑杨帆见到朱元璋时说这话的决心。 沐浴更衣后,毛骧领着杨帆入皇宫。 朱元璋的贴身太监云奇在前面引路,低声道:“陛下最近几日心情不好,两位大人见了陛下,说话千万要小心,别触怒了陛下。” 毛骧拱了拱手,道:“多谢云公公,我们省得。” 皇宫,武英殿外。 朱元璋负手而立,身着盘领窄袖袍、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腰间系琥珀玉带。 他凝视着远方,高大的身影给人以一种压迫感。 朱标站在朱元璋身后,他刚刚知晓杨帆归来要入宫面圣的消息,匆匆赶来。 “陛下,太子殿下,毛指挥使与杨大人来了。” 云奇通禀玩,毛骧与杨帆双双上前见礼。 “臣毛骧,拜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臣杨帆,拜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朱元璋没转身,也没说话,就那么背对着二人一动不动。 他不动,他们两个做臣子的哪敢动?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盏茶的功夫。 毛骧暗暗叫苦,知道这是陛下心里有气,难为他们两个。 杨帆神色如常,举着胳膊一动不动,见毛骧给他使眼色,权当没看见。 朱标等了一会儿,见老爹没有出声的意思,低声说道:“父皇,毛骧与杨帆来了。” 朱标一开口,朱元璋终于说话了:“杨帆,你还敢来见朕?!” 杨帆闻言抬起头,朗声说道:“圣上派微臣到中都凤阳去调查,微臣不敢怠慢,而今已经将中都的一应事务查明,特此回到京城复命,微臣为何不敢见圣上?” 毛骧的脸都快绿了,杨疯子又开始了!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您老人家能不能不顶撞陛下?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缓缓地转过身。 朱皇帝背对着光,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道:“说,咱给你一个机会,说说中都调查得如何!” 杨帆遥感挺地笔直,高声道:“启禀陛下!臣深入中都工地查访,发现中都工地中官员与各个监工一起,压榨工匠、克扣工钱,将劳役当成牲口使唤,无工钱不说,每天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监工动辄打骂,病死、累死的劳役不计其数……” 杨帆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将中都城内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完完本本地描述。 朱元璋的脸色是白了红、红了白,最后变得铁青。 朱标在一边听得眉头紧锁,朗朗乾坤下,中都凤阳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更可怕的是,京城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李善长,还有凤阳的勋贵们都保持了惊人的默契! “微臣初到中都的时候,也不敢相信,陛下何等圣明?何等仁德?在陛下的统御之下,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杨帆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实则在嘲讽朱元璋,朱皇帝哪里能听不出来? 老朱的脸从铁青变成了通红,那是愤怒,那是羞愧,还有要杀人的杀意! 随即,杨帆的话锋一转,说道:“如今臣找到了证据,陛下,臣深入中都工地查访,得账册、花名册共九本,其中记录了中都官员贪赃枉法、压榨工匠、劳役之事实,证据确凿,只要追查下去,还能发现更多线索,请陛下过目!” 朱元璋盯着那厚厚的九本册子,衣袖中的拳头握紧了,然后说道:“朕… …知道了,现在说说朕的三个儿子,去哪儿了?” 杨帆再度来了精神,将中都工地当晚暴动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包括他们四人私下串通好煽动暴乱,趁乱盗取了账目名册,后阴差阳错之下加入明教,误打误撞进入明教总部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讲述了一遍。 末了,杨帆道:“如今三位殿下正在明教总坛,请圣上速速发兵,派水军前往洪泽湖,将叛军一网打尽!” 第五十七章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轰! 朱元璋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他猛地抽出身边侍卫的刀,对着杨帆怒吼道:“臭小子,咱砍了你!” 杨帆微微一怔,继而狂喜,大喊道:“臣杨帆,谢陛下隆恩!” 朱元璋肺子差点气炸了,骂道:“杨帆!你真以为咱不敢杀你!咱杀的人比你走过的路都多!” 毛骧整个人麻了,一头磕在地上,对杨帆彻底不抱指望,这杨帆就是一个找死的疯子! “父皇,不可啊!”朱标冲上来一把拉住朱元璋,喊道:“杨先生肯定有苦衷的,父皇莫非要斩杀忠良,背负一世骂名吗?” 对于身后名,朱元璋其实并不在意,但自己的好大儿都出言了,他也不愿驳了他的面子,而且朱元璋也冷静了下来,这杨帆还有用,不能杀了他。 见状,杨帆非常郁闷,怎么今日朱标就在这里?朱标若不在,老朱这一刀肯定就下来了! 他叹息一声,又不能说啥。 对杨帆生气是一时的,朱元璋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开始思考对策,他来回踱步,道:“没想到明教的总坛竟然设在了洪泽湖中心,要灭明教需水师出动啊。” 说道这里,朱皇帝犯了难,明初的大明水师,脱身于巢湖水师。 在元末的大动乱背景下,巢湖人俞廷玉父子、廖永安兄弟,为保护家乡于巢湖练兵。 他们还在姥山岛修建了船塘,训练水师,后来逐渐壮大成为群雄瞩目的水上强军。 朱元璋起兵的家底多为马军、步军,水师少得可怜,巢湖水师的投奔为朱元璋解了燃眉之急,甚至可以说,巢湖水师的决定,深刻影响到了后来天下大势的走势。 然而前段日子,作为水军统领廖永忠却因为江淮私盐案被斩首示众,这导致朱老板对水师多有看法,让他立刻派遣水师出兵,一来朱元璋拉不下来脸面。 堂堂大明皇帝,前些日子斩了廖永忠,还查办了一大批水师将官与兵丁,牵连人数多达千人! 前脚狠狠抽了水师一个大巴掌,而今又要水师去办差,朱皇帝何等骄傲,这脸面他是万难拉下来。 朱标听出了朱元璋的为难,轻声说道:“水师经历了私盐案,还在休整期,人心不稳,贸然派遣水师往洪泽湖,恐怕将士们会有怨言。” 朱标这话说得很有趣,体面地指出了水师的隐患。 廖永忠在大明水师中地位极高,当年巢湖水师的老班底,都认廖永忠,如今廖永忠死了,水师能没有怨言? 朱元璋强行下圣旨,不是不行,可朱皇帝若强行命令,激起水师哗变,事情该如何收场? 朱元璋追忆起往昔,想起了俞通源的父亲俞廷玉,忍不住幽幽说道:“至正十九年,俞廷玉克栅江营,复池州,擒伪元帅洪鈞,何等勇武?却不想在攻取安庆的时候阵亡,俞家对我大明,是有功的,若廷玉尚在,安有廖永忠的荒唐事?安有今日这般?” 杨帆心中暗笑,朱皇帝突然间文艺起来,他颇有些不适应。 不过朱皇帝的意思,杨帆明白了,他进退两难,既拉不下来脸面,又担心强行下旨,引起哗变。 换了一个人,比如毛骧,肯定会脑袋一低装死。 杨帆却觉得机会来了,俞通源等水军将领定心里憋着一股气,谁去传旨让水军出兵,都要承受其怒火,很可能一去不复返,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思及此处,杨帆高声道:“陛下!大明水师是陛下的水师,南安侯为陛下臣子,为大明侯爵,当为大明鞠躬尽瘁,臣愿意去见南安侯,说服他主动出兵!” 您朱皇帝不是拉不下来脸面么?成!我去见俞通源,让他主动出击! 朱元璋惊愕地看着杨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话绝不应该从杨帆的嘴里说出来。 为何? 廖永忠一案,是当初朱标与杨帆去大理寺监牢,将吴越提出来才顺藤摸瓜打开局面的。 水师将领当然不可能去怨恨朱标,那是未来的大明天子,所以愤怒怨恨都落到了杨帆头上,他去说服水军将领,岂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朱标忍不 住劝说杨帆,道:“朝中俊杰无数,杨先生没有必要去冒险。” 对杨帆将朱慡、朱棡、朱棣三人扔在了洪泽湖明教总坛,朱标是有埋怨的,可朱标能分得清国事与家事,不愿意杨帆这般人才,死在水师的手中。 毛骧抬起头,心里给杨帆举了一个大拇指:杨兄弟,你是这个!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问杨帆道:“你,不怕死?” 杨帆面露懊悔之色,道:“当初我迫不得已将三位殿下留在了洪泽湖中,虽是权宜之计,但吾心中一直愧疚不安,不过既然我做下了这件事,就要负责将三位殿下救回来!” 毛骧的眼神都变了,不对呀!在亲军都尉府沐浴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可在这种情况下,毛骧哪敢说一句话? “请圣上恩准!准许杨帆前往水师驻地!若不能说动南安侯,杨帆愿以死明志!” 朱元璋深深地看了杨帆一眼。 说实话,今天朱元璋是真的想杀了杨帆,这臭小子总是能轻易地惹怒他。 可朱元璋不得不承认,杨帆是良臣、能臣、诤臣!有杨帆在朱标身边,正好能弥补朱标过于仁善宽厚的心肠。 朱元璋毫不担心,在他百年之后,朱标会不会善待兄弟姐妹,善待臣子,他担心的是长子朱标,因为宽厚仁善,压不住手底下的臣子,担不起九州万方! 最终,朱元璋挥了挥手,道:“咱,准了!” 杨帆大喜过望,道:“臣遵旨!” “去吧,办好了差事,给咱活着回来。” 杨帆与毛骧离开后,武英殿前就剩下朱元璋与朱标父子二人。 父子二人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朱元璋才说道:“标儿,咱修建凤阳中都,真的错了么?” 朱元璋对凤阳的执念很深,他想要返回家乡,回到那个生养他的地方去。 骨子里,朱皇帝还是个百姓,还是那个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朱重八。 当然,他的老婆只有一个马皇后,他的“孩子”,只有他的长子朱标。 在朱标面前,朱元璋卸下了伪装,问朱标更像是问他自己。 朱标轻声劝慰朱元璋,道:“父皇,建造凤阳中都,您的本意是好的,是凤阳那边的官员与监工中饱私囊,才苦了百姓,父皇您,无须自责。” 朱元璋长叹一声,道:“儿啊,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百姓的苦,不落在皇帝头上,落在谁的头上?”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朱元璋从小生活贫困没读过书,但他绝非后世许多人印象里的大老粗。 他的学识是在一边打仗,一边在学习中积累出来的,学习能力惊人地强。 朱元璋语重心长地说道:“标儿,咱为何痛恨贪官污吏?为何要大力整治贪腐?因为那些人的贪会让百姓没有活路,让大明的根基动摇啊!” 他的声音格外沉重,“杨帆讲起中都工地内的场景的时候,你知道咱想起了什么吗?咱想起了元末时候百姓活不下去了的景象,那场景咱一辈子都忘不掉!” 说着,朱元璋指着远方,道:“在京城之外,咱看不到的地方,那些贪官污吏盘剥百姓,百姓别逼地没有活路,会干嘛?造反!你两个兄弟随便煽动一下,劳役就暴动,若天下都这样,江山焉能存续?” 朱元璋的话,好似重锤锤在了朱标的心头。 朱标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父皇,今天的话儿臣记住了!儿臣定严打贪官污吏,还百姓个朗朗乾坤!” 夕阳下,父子二人聊了很久,很久。 巢湖位于应天的西南,从应天到巢湖,不过一日左右的路程。 翌日晚间,巢湖水师提督俞通源,正拿着一封书信,来回在书房中踱步。 从正午到傍晚,俞通源就没有走出过书房。 正午时分,有人禀告,一位客人来拜访俞通源,给他带来了一位好友的来信。 俞通源本没有放在心上,等见了之后,那人才表明身份。 他是明教明教教主的使者,代明教教主送书信给俞通源。 俞通源鬼使神差地收了书信,命人带着使者下去休息。 信件中,明教教主先是与俞通源客气了一番,盛赞俞通源父亲俞廷玉,以及俞通源兄长俞通海。 当年俞廷玉父子三人追随朱元璋,三人屡立战功。 俞通海在至正二十七年的时候,进攻桃花坞之战身中流矢,伤势严重而亡,年仅三十八岁。 后朱元璋赠俞通海为光禄大夫,追封豫国公,配享太庙,由于俞通海没有子嗣,其官位由俞通源承袭。 待夸赞完俞廷玉父子,明教教主在信中又例数了朱元璋的刻薄寡恩,冷酷无情。 “昔年巢湖水师投奔朱元璋,如雪中送炭,侯爷父子三人、廖永忠兄弟二人,率水师鏖战长江,为朱元璋拓土开疆,劳苦功高,然天下大定,朱元璋卸磨杀驴,天下仅德庆侯一人贪财耶? 非也!朱元璋营造中都,贪墨之徒数不胜数!为何独惩治德庆侯?无非是认为,元朝覆灭,北元余孽龟缩北方,而水军无用,无用之兵为何要以金钱养之……” 明教教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告诉俞通源,你若还死心塌地地跟着朱元璋,等他空出手来,一定会对付你的,廖永忠就是前车之鉴! 俞通源也在担心,自从廖永忠被斩首之后,他就没有睡过一个踏实觉。 廖永忠祠堂里有免死铁券都被斩了,可见朱皇帝要杀谁,免死铁券挡不住。 廖永忠胆大包天放纵水师贩卖私盐,俞通源虽然没有参与,但要说他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毕竟这水师也有他俞家的一份子,顶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朱老板真要深究,那他俞通源的人头也要紧随廖永忠其后了。 廖永忠死后,朱元璋让俞通源接管水师,明面上,俞通源是大权在握,但内心却是心惊胆战,就怕朱老板哪天翻了老账,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想过造反。 然而,这明教教主的一封信却是阳谋,若是当没见过,一旦朱老板知道了,以他对水师的芥蒂,还不知道怎么收拾自己呢! 但若真的造反,别说自己,就算这巢湖水师,也不一定会有几个人跟着,甚至有可能绑了自己交给朝廷,立功赎罪呢! 虽然因为廖永忠的死,他们对于朱老板心有不满,但真要让他们去造反,那太难了。 俞通源长吁短叹,左右为难,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俞通源的独子俞祖端着一壶茶来了。 “祖儿?你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怎么不好好休息?” 俞通源一子三女,平时儿子俞祖的身子骨不好,俞通源对他甚是关爱。 “孩儿听说父亲在书房快半日没出来,知道父亲一定有烦心事,所以过来看看。” 俞祖生的眉清目秀,与俞廷玉、俞通源年轻的时候有些像。 见到他,俞通源的心情好了些,将书信递给俞祖,道:“为父怎么能不为难呢?你看看吧。” 俞祖接过书信浏览了一遍,脸色微微一变道:“父亲,这书信您还留着作甚?烧掉书信斩了使者,就当没有这事才好。”俞祖身体病弱脑子却不糊涂。 “信可以烧,但知情人又不止你我,可若是陛下知道了此事,他会怎么办呢?廖永忠可是前车之鉴呀!”俞通源的话语中还是有些愤愤不平,兔死狐悲,对于廖永忠的死,他依旧还是心存芥蒂的。 随即,他更是低声说道:“而且这巢湖水师是我俞家家业,为父想要为巢湖水师留一条后路,为咱们俞家留一条后路啊……” 父子二人正交谈间,有侍卫来通禀:“大人,亲军都尉府指挥佥事、兵科都给事中、吏科给事中杨帆,来了!” “谁?!”俞通源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将书信抢过来,塞到了书架上的兵书中。 侍卫又说了一遍,末了道:“而今杨帆大人就在府外等候,大人您看?” 俞通源惊骇不已,他第一反应是朱元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派人来拿他? 随即俞通源又向侍卫确认了一番,杨帆是自己来的,还是与许多亲军都尉府的官军一起来的? 当得知杨帆身边就两个随从,毛骧没来之后,俞 通源才稍稍放下心。 “你速去请杨大人入府,祖儿,你去代为父接待杨大人,吾换一身衣裳随后就到。” 第五十八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前厅外,俞祖面色如常的走了进去,就见一青年站在那儿,其身材高大,虽是文官打扮却极为威风,想来就是那钦差杨帆了。 当即,俞祖上前见礼道:“在下俞祖,家父南安侯,见过杨大人!” 对此,杨帆微微一笑,与俞祖寒暄起来。 过了一会儿,俞通源匆匆赶来,别看俞通源在私下里畏惧杨帆身后的朱元璋,但真见了杨帆,他却是面无表情表现得极为冷淡。 正因为心虚,俞通源才不会有任何热络的表示,毕竟廖永忠因杨帆而死,他厌恶杨帆是理所应当,否则就是傻子都看出来他心里有鬼。 俞通源道:“杨大人,你久在应天,来我巢湖有何事?”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陛下,最近听到了些消息。” 就这一句话,俞通源的心提了起来。 朱元璋知道明教来寻自己了?! 俞通源的后衣襟瞬间被冷汗浸湿,双目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杀气来,他声音低沉,道:“不知陛下听到了什么消息?” 朱元璋的手段,俞通源心知肚明,廖永忠就是前车之鉴。 俞通源脑子里念头流转,甚至想到杀了杨帆,配合明教起义的办法。 杨帆呷了一口茶,道:“圣上得到消息,已经被打压的明教如今死灰复燃,在我大明境内有所行动了,南安侯可知否?” 闻言,俞祖下意识地看了父亲俞通源一眼,心揪了起来,他搞不清杨帆的目的,若朱元璋真知晓了俞通源与明教往来,为何派杨帆孤身涉险? 俞通源轻咳一声,面沉如水:“哦?还有这种事?本侯不知。” 杨帆侃侃而谈,道:“明教叛贼胆大包天,私下里策划中都暴乱,更胆大的是,他们竟私下与一手中有兵的逆贼接触勾结……” 咔嚓! 俞通源手心的茶杯落地,摔得粉身碎骨,俞通源现在几乎能确定,杨帆就是冲着他来的,他缓缓抬起头,眼眸里一片阴冷,道:“看来杨大人今天来,是向本侯兴师问罪的?” 朱元璋不给他俞通源活路,俞通源就为自己找活路! 杨帆却微微一愣,道:“哎!侯爷言重了,那明教胆大包天与张士诚残军勾结这事就算怪,也怪不到侯爷头上,何来兴师问罪之说?” 俞通源愣住了,俞祖也愣住了。 明教与张士诚残军有勾结?俞通源眨了眨眼,脸皮抽动一下:“原来,原来杨大人说的叛军,是张士诚残部?” “不然呢?”杨帆怪异地看了一眼俞通源,说道:“莫不是侯爷还知道明教与其他人有所勾结?” “不知道!”俞通源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松弛下来,他都做好了鱼死网破的觉悟,结果发现朱元璋压根就不知道明教教主送信来的事情。 杨帆点了点头,道:“明教胆大妄为,在中都工地大闹了一场,后经过密探追踪,发现了明教的巢穴,在洪泽湖的深处!” 俞祖颇为惊讶,道:“杨大人,此事可是真的?从未听说洪泽湖深处能藏人,他们怎么立足?难道生活在船上?” 杨帆将洪泽湖中心岛的情况简单描述了一番。 末了,杨帆说道:“待出兵时吾可与大军同往,为大军引路,陛下对明教这等邪教是深恶痛绝,欲发兵剿灭,而要对付洪泽湖中的明教,自然要水师出兵!” 俞通源微微颔首,继而有些为难:“杨大人,你也知道经历了廖永忠风波,我巢湖水军伤筋动骨,若要立刻出兵,恐战力不足,有负圣上所托。” 杨帆早就料到俞通源会这么说,他笑了笑,道:“侯爷,那湖心岛上的明教教徒不过千人,张士诚的残军不过两百余人,且之前发生过激烈冲突,内部损耗不小,此时正是出兵的好时机,可不能贻误战机,让陛下不悦啊。” 杨帆话都这么说了,俞通源不好反驳,他想了想,说道:“剿灭明教,我巢湖水军义不容辞,这样,我明日开始备战,一旦准备好一应事务,本侯便出兵,如何?” “如此最好,那本官就静待侯爷佳音,请侯爷务必要快。”杨帆面上带着微笑,内心却有些不 舒服。 从俞通源的话语里,他能感觉出俞通源在犹豫,至于俞通源为何犹豫,难道是单纯对朱元璋不满? 俞通源送别杨帆,本来准备让俞祖为他准备客房,被杨帆以要四处游历看看为借口谢绝了。 送走了杨帆,俞祖陪着俞通源往回走。 俞祖轻声说道:“父亲,您当真要发兵,率水师前往洪泽湖剿灭明教么?” 俞通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却道:“洪泽湖是个好地方,可惜再隐秘的地方终有被发现的时候,明教,气数尽了。” 巢湖水师纵横天下水道,关系网络盘根错节。 俞通源当真不知道明教在洪泽湖一带活动么?要说他半点不知情,那不可能。 只是俞通源没想到,明教敢将总坛放在那儿,他叹了口气,道:“为圣上办差,办得好是理所应当,办不好恐累及全家啊。” 俞祖一惊,道:“父亲此话何意?您是担心陛下命您清剿洪泽湖明教是假,借口治罪是真?” 俞通源没法给俞祖一个回答。 廖永忠私盐案子牵扯甚广,导致巢湖水师中被牵连者,多达了一千多人。 俞通源是真害怕,害怕朱皇帝借着剿灭明教,寻一个借口治他的罪。 君臣之间互相猜忌,矛盾便出来了。 站在朱元璋的角度,他惩治廖永忠的贪腐,清查盐务,这事儿一点错都没有。 站在俞通源的角度,朱元璋卸磨杀驴,身为与廖永忠一样的水军将领,俞通源难免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 思来想去,俞通源最终决定用一个“拖”字诀,口头上答应,却找借口拖延,实在拖延不下去了,他便装病,反正他俞通源是不可能去蹚浑水的。 且说杨帆离开了安南侯府,到驿馆入住。 躺在床上,杨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越想越觉得俞通源今日的表现不正常。 “俞通源这老小子,初时见我横眉冷对没有半点笑意,后来却客气了很多,着实奇怪。” 索性杨帆从床榻上起来,将包袱中的一块腰牌取出来,正面镌刻着“亲军都尉”,背面镌刻着“指挥佥事”四个大字。 来巢湖之前,毛骧特意将腰牌给了杨帆,并告诉了杨帆亲军都尉府留在巢湖的眼线头目地址与名字。 这并不奇怪,亲军都尉府就是后来执掌诏狱的锦衣卫,在各地都有密探潜伏。 既然俞通源这老小子有磨洋工的嫌疑,杨帆便想着利用亲军都尉府的情报网,好好打探一番。 翌日,清晨。 杨帆洗漱完毕用了早饭,便换了一身便装闲逛,一直到了一家当铺前面。 “客官,您想典当些什么?” 店里的伙计热情地凑上来,招呼杨帆。 杨帆微微一笑,道:“告诉你家掌柜的,就说毛老板家的亲戚来了,要单独见他。” 当铺伙计一听这话,立刻脸色一变,道:“客官稍等,小的去找我家掌柜的。”随即,他匆匆进入当铺里面。 不多时,店铺掌柜来了,胖乎乎的脸上挂满了笑容,道:“哈哈哈哈!毛老板的亲戚来了,那就是我王图的贵人,贵人里面请!” 王图与杨帆一起进了当铺后面,伙计守在外面,看店的同时也看着外面来往的人,防备着有人跟踪杨帆,一直跟到这里。 当铺后宅,王图得知杨帆的身份后,对杨帆行了一礼,道:“亲军都尉府巢湖总旗王图,参加大人!” 杨帆扶着王图起身,温和一笑,将那块代表他身份的腰牌亮出来,道:“王总旗不必客气,吾奉陛下命来巢湖公干,现在有些事要你去办。” 王图很激动,道:“请佥事大人吩咐,只要您一声令下,巢湖亲军都尉府密探,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杨帆笑了,挥挥手让王图不要激动。 “本官不要你们的命,我且问你,安南侯这人如何?平时与什么人交往?” 王图想了想,回答道:“安南侯武艺高强,对巢湖水师的将士们很照顾,所以在水师里声望高,平时除了巢湖水师的将 官外,便没有什么与之交往的人了。” 重情重义,来往关系简单,但从表面上看,俞通源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杨帆早有准备,他给王图下了一道命令。 “调查安南侯府半年来的人员往来,无论是为府衙中送菜的菜贩子,还是送肉食、鱼类的商贩,以及与侯府有往来的小人物,都要查清楚,能办到么?” 杨帆话音落下,王图就笑了,道:“在大人来之前,毛指挥使已经传来命令,所以我等早就派人在安南侯府外盯着,还安排了人进入侯府之中,虽然是在前院门房里做仆役,但也能接触到些侯府的秘闻,这两日我派人与他接头,得了消息就告知佥事大人。” “毛指挥使果然想得周到!”杨帆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王图又道:“杨大人,关于安南侯府在下有一本记录的册子,里面有三年来安南侯的诸多事情,您要不要看一看?” 哦? 这下子,杨帆对王图刮目相看了,三年来日耕不辍每天坚持记录,这份毅力与认真,可不是旁人能比的。 王图小心翼翼地将册子取出,杨帆便将册子与一些书籍放在一起,一并带出了当铺。 从当铺归来后,杨帆便开始仔细翻阅。 从记录里,杨帆得以了解安南侯府更多的事情,俞通源有一子三女,这四个孩子都是他的结发妻子于氏所出。 夫妻二人感情极好,夫妻伉俪,当初俞通源追随朱元璋南征北战,家中都靠着于氏操持。 家中独子俞祖身体从小就不好,故俞通源经常请郎中到家中,为儿子调理身体,他的发妻于氏,每个月都到附近山上的寺庙中吃斋念佛,为长子祈福。 在私德上,俞通源没有大的毛病,杨帆也不关注他的私德如何,不过在连续浏览了两日后,杨帆发觉了一件颇为突兀的事情。 俞通源每隔一两个月,会亲自去一家商行转一转,这商行隶属于巢湖水师。 而且商行的规模不算大,做的是水面上的生意,但王图的记述,此商行的商队每年都来往于大明南北,尤其是洪泽湖一带! “是巧合么?” 杨帆盯着这一页的记录出神,忽然外面的驿馆仆从来禀告:“杨大人,永安当铺的伙计来传话,说您要的鎏金白玉钗找到了,请您去看看。” “知道了。”杨帆收起书册,前往当铺。 两日时间,王图终于联络上了侯府中的密探,并得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永安当,后宅。 王图兴奋地说道:“佥事大人,根据您的要求,我们又整理了半年来侯府的往来人员情况,请您过目,还有,这个是侯府中的密探传来的消息。” 杨帆取过文书,简单地浏览了一遍。 密探先在文书里讲述了一下安南侯府当下的情况,外松内紧。 外表看着,侯府一切如常,实则侯府的守备增强,府中的仆从轻易不能外出。 这两日内,每天都有两位郎中进入府邸,至于是谁生了病,就不得而知。 其次,侯府中来了一伙客人,这伙客人自称是来自北面的商人,与巢湖水师下属的商行有些关系。 但他们来了便一直没有离开,而且一直住在后宅的一座院子里,除了俞通源与他的亲信护卫之外,没有人进去过那院落。 “好你个俞通源,就是这么整军备战的?”杨帆已经能确定,俞通源说的尽快出兵,就是屁话。 “佥事大人,要不要派人潜入那院子里查看一番?在下愿往!”王图想在杨帆面前表现一把,主动请缨。 杨帆摇了摇头,道:“这样做会打草惊蛇,不要冒险,从今天开始你让所有密探,都去追查这只商队的来历,对了,将巢湖水师名下的商行也一并查了,要快!” 王图领命,当天就发动了麾下的情报网,开始追查。 三日后,王图给杨帆送来了一份情报,一份足以让杨帆占据主动权的情报! 第五十九章 俞通源,你敢杀我吗? 傍晚时分,安南侯府外。 杨帆刚走进来时,就见到俞祖正在接待来府邸中问诊的大夫,他故意装作不知,有些好奇的问道:“俞公子,这是?” 俞祖见到杨帆来拜访,拉着他走到一旁,一声叹息:“杨大人来得正好,我本欲派人去通知杨大人一声的,家父病了。” 病了? 杨帆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五日前我见侯爷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怎么就病了?” 俞祖满面愁容,道:“家父这是当年征战时候留下的老毛病了,本来调理得不错,没想到今年却复发了,这几日请了周围的许多大夫来看病,本想着病好了就整顿军务,谁承想越来越严重。” 说着,他领着杨帆向着后宅走去,同时一路上还不断诉苦。 杨帆忽然笑了,道:“看来这周围的大夫都是庸医,侯爷的病有何难?我可医治!” 俞祖苦笑:“在下实在没有心情与杨大人说笑,一会儿杨大人见到我父就知道了。” 杨帆一脸正色,道:“我没有说笑,吾有一剂良方,保管侯爷药到病除,快带我去见侯爷!” 后宅。 杨帆随着俞祖来到院落中时,就嗅到一股子浓郁的药味儿。 只见一位老大夫从房中走出来,眉头紧锁,俞祖上前见礼,询问俞通源的病情:“张大夫,我父亲的病情如何?” 张大夫叹了口气,道。“侯爷的病症要静养,调理半年或许能有所好转,切记不可动怒、劳累。” 俞祖对老先生千恩万谢,告别。 杨帆望着一唱一和的二人,差点笑出声。 他想过俞通源会找理由不出兵,没想到俞通源唱了一出大戏,给杨帆看。 当即,杨帆面含微笑,道:“老先生,您这话本官认为不对,生命在于运动,侯爷不可静养。” 张大夫闻言一怔,错愕地看向俞祖,俞祖忙为他引荐。 得知杨帆的身份后,张大夫说道:“杨大人,有病需要静养,怎么可以胡乱折腾?大人虽饱读诗书,却不可妄言。” 杨帆一本正经地说道:“本官生于草莽,得陛下看重才有今日,书我没有读多少,不过治病本官在行,今日我就给老先生看看,什么叫妙手回春。” 张大夫老脸阴沉,道:“杨大人,不要仗着你是朝廷命官,就能随意欺辱老朽,什么妙手回春,无稽之谈!” 杨帆背着手就往屋里走,道:“老先生若是不信,就与俞公子一起来看看,本官到底有没有那个本事!” 张大夫被气得够呛,也不走了,俞祖更加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杨帆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杨帆入了屋子,就见俞通源躺在床榻上,于氏捧着药碗正在给俞通源喂药。 “侯爷,于夫人,杨帆冒昧探望,还请侯爷夫人见谅。” 杨帆礼数周到,俞通源则脸色蜡黄,声音虚弱无力:“杨大人来了?快,给杨大人……看座。” 杨帆观察了一下俞通源,发现俞通源从外表上看起来,真跟生了重病似的。 张大夫板着脸,道:“杨大人,老朽等着看你妙手回春,请。” 杨帆不慌不忙地坐下,“老先生别着急,我先问问情况,侯爷您感觉如何?可还能正常行动,整备军务?” 俞通源咳嗽了一声,虚弱地说道:“杨大人,你也看到了,本侯的身子骨不争气,劳烦你送一封书信往应天,告诉陛下,就说我俞通源有心无力,有负陛下所托啊。” 杨帆点了点头,这出戏他还得陪着对方唱下去,他当即从身旁仆从的手里取出一锦盒,道:“侯爷,这锦盒里有一灵丹妙药,侯爷你见了之后即便不用服药,便能痊愈。” 于氏眼圈通红,道:“杨大人休要说笑,侯爷这是老毛病,治不好的,只能静养。” 杨帆笑了笑:“侯爷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用?俞公子,请你送给侯爷吧。” 俞祖眉头微皱,捧着锦盒走到了内室,然后将锦盒打开。 只见那锦盒里面放着一纸文书,俞祖将文书打开后看了一眼,顿时脸色 骤变他压抑着惊慌恐惧,把文书递给了俞通源。 俞通源的反应与俞祖差不多,先是眼神里流露出惊恐,继而掀开被子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果真是灵丹妙药!祖儿,陪着你母亲先回去,其他闲杂人等统统离开,本侯要好好感谢杨大人,快去!” 张大夫傻眼了,指着坐起来的俞通源,张大了嘴:“侯爷……您……您好了?” 杨帆故弄玄虚地说道:“张老先生,本官有仙术在手,可妙手回春,您看我没说谎吧?” 还欲深究的张大夫被带了出去,就连于氏也被俞祖搀扶离开,没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转眼间,就剩下杨帆与俞通源二人。 俞通源冷冷地注视着杨帆,道:“杨大人,是怎么知道本侯府上客商的身份?” 杨帆呷了一口茶,然后慢悠悠地将茶杯放下,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五日时间,本官查清了巢湖下面商会的关系,发现巢湖商会在洪泽湖有一家连续几年联络的小商会,侯爷猜猜那小商会平时的生意是什么?” 俞通源的脸色铁青,微微眯起眼睛,杀气几乎藏不住。 “小商会往来于洪泽湖之上,经常满载着货物进入洪泽湖,等出来的时候那一船的货物就没了,想来小商会就是负责运送物资往湖中岛吧!” 杨帆站起身,直视俞通源,眼中精光四射。 “而今小商会的人入了侯爷的府邸,侯爷不会告诉本官,你对商会的背景,一无所知吧?俞通源,你身为朝廷大将,却私通明教,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俞通源后退了一步,被杨帆的气势所震慑,可是一想到这里是安南侯府,他冷笑道:“杨大人,本侯不知道你是怎么查到的,你的确是个能臣,可惜,你的才能用错了地方!今日,你走不出侯府!” 对,就该这样,杨帆顿时心里窃喜,随即大笑一声,指着俞通源,骂道:“俞通源,你受大明皇恩,却背叛大明,是为不忠,勾结明教连累亲族是为不孝,默许明教残害百姓,是为不仁!而今你要杀我?好!” 说着,他更是一拍脑袋,喝道:“就让我杨帆一条命,换你俞家老小几十口人!让天下看看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狗贼!” “杨帆!”俞通源这辈子都没有被人这般骂过,顿时怒火中烧:“我必杀你!我必杀你!” 此时的俞通源恨不得将杨帆碎尸万段。 随即,只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军卒跑动的脚步声,以及刀剑出鞘的摩擦声,想来只要俞通源一句话,这些军卒便会入内,将杨帆剁成肉酱。 杨帆笑的更加开心,挥挥手:“来来来,我杨帆求之不得,哈哈哈哈!” 他的洒脱不羁,他的肆意狂笑,让俞通源充血的脑袋渐渐地恢复了冷静。 不对!俞通源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这杨帆为何有恃无恐?他真不怕死? 俞通源行军打仗多少年,就没见过一个人是想要死的,所以杨帆肯定还有后手!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俞通源犹豫不决,见俞通源犹豫,杨帆决定再给他加一把火。 “俞侯府上的商人,是明教中人吧?他们见廖永忠伏法就来劝俞侯反叛大明!要我说,廖永忠,死有余辜!” “你!狂妄!”俞通源的眼珠子都红了,他咬地钢牙“咔咔”作响,一股热血涌上头顶。 对于廖永忠私下放纵水军贩卖私盐,这事儿俞通源虽然认为不妥,但也觉得没啥大碍,而且两人私交甚好,当年他们一起在巢湖组建乡勇自保,多年来刀山火海里一并走出来,廖永忠被斩首当日,俞通源还偷偷在家中祭拜。 杨帆却毫不畏惧道:“狂妄又如何?不狂妄又如何?廖永忠贪赃枉法,死有余辜,安南侯想步廖永忠后尘乎?” 此时的杨帆心中正得意,老朱啊老朱,多谢你派给我这个差事,借着俞通源的手咱舍生取义留个好名声,还能顺利作死,何乐不为? 杨帆料定他骑脸输出,俞通源肯定会恼怒,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灭口,至于会不会激起水军造反,在他看来,根本是无稽之谈。 这些水军虽然因廖永忠之事,对朱老板有所不满,但也不至于造反,毕竟朱元璋是马上的皇帝,而不是那些继承的,他在军中的威望不凡。 而且这些水军的家里人还在陆地上,他们跑得了,家里人可跑不掉,若是俞通源这老小子想造反,这些人甚至有可能直接绑了他交给朱老板,以求将功赎罪呢! 杨帆的狂妄让俞通源拳头握住又攥紧,攥紧又握住,良久他闭上了眼睛。 俞通源若想杀杨帆,随时动手,可是他认为朱元璋绝不会将这件事揭过去。 杀了一个小小杨帆,或许短时间内朱元璋不会动手,但洪武皇帝早晚会清理你巢湖水军,到那时候他安南侯会死,他的夫人会死,就连儿子俞祖也会死! 俞通源心知肚明,过往的功劳,是抵消不了朱元璋的杀意的,廖永忠有免死铁券,还不是死了? 最终,俞通源紧握住的拳头还是松了,他声音低沉,道:“明教得知廖永忠伏法,我巢湖水军人心浮动,便派人来说服本侯起兵反叛大明,可是本侯绝无反叛之意!” 杨帆的笑容变成了错愕,这什么情况?听俞通源这家伙的意思,是服软了?难道是自己的态度还不够嚣张吗? 杨帆思绪流转,上前一步道:“安南侯说没有便没有?你私通明教,其罪当诛!还要狡辩?” 自己已经逼迫到俞通源这般地步,俞通源该杀人灭口了吧? 岂料杨帆这话是压垮俞通源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帆不如此逼迫,俞通源还将信将疑,杨帆是否有后手,但他把话都说到这种地步,傻子都不相信,杨帆没有后招,而是单纯找死。 俞通源放缓语气,对杨帆道:“小杨大人,我俞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绝不能背负谋逆大罪,我妻儿都是无辜的,巢湖水师的将士也是无辜啊!” 巢湖水师经过廖永忠私盐案,已经伤了元气,若再因为俞通源与明教私自接触被牵连,以朱元璋的性格,整个水师很可能直接全军覆没。 着水师是他爹俞廷玉、他兄长俞通海的心血,于公于私,俞通源都想保住巢湖水师。 可是,俞通源的服软将杨帆整得不会了,还是用力过猛呀!。 杨帆要的是俞通源杀了他,可俞通源服了软,自己该怎么办? “俞侯,不杀我?” 俞通源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本侯不敢杀小杨大人,我自知有罪,愿意跟随小杨大人去京城领罪,求圣上放过我妻儿老小,还有巢湖水师的兄弟们吧。” 完了! 杨帆脸瞬间垮了下去,他气俞通源这家伙忒没有骨气,杀个人那么费劲?可是他现在也没办法了。 当即,杨帆没好气地摆了摆手,道:“请甚罪?陛下要的是你巢湖水师剿灭明教贼众,你去请罪谁领兵?” 哦? 俞通海的脸上露出惊愕与狂喜,道:“小杨大人的意思是,这事还有得商量?” 他方才听杨帆的语气,还以为杨帆铁了心要治他的罪,没得商量呢! 杨帆气得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道:“俞侯,你私下里接待小明王使者的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私通明教逆党,往小了说,是一时失察见了明教的使者,算不得太大的事情。” 俞通海精神一振,喝道:“好!有小杨大人这句话,本侯就放心了,本侯这就派人将他们处理干净!” 明教使者现在就是烫手山芋,放在手里多一刻,俞通海都坐立不安。 “且慢!”杨帆拦住了俞通源。 “侯爷不过是见了明教的使者一面,这事可大可小,你也并未有任何反叛的举动,起兵往洪泽湖,剿灭了明教总坛,便是大功一件,侯爷还怕陛下怪罪你见明教使者么?不过这使者还有利用的价值。” 俞通源眉头微皱,喃喃道:“小杨大人的意思是,将明教的使者当成鱼线,放长线钓大鱼?” 杨帆微微颔首,道:“巢湖水师出动人多势众,万一走漏了风声,明教叛党得知消息,提前转移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另外,那明教的教主与张士诚的儿子不在明教总坛, 俞侯,除恶务尽啊!” 俞通源之前急昏了头,一门心思想除掉明教使者的包袱,此时听杨帆一番话,当即也觉得他的办法最好。 第六十章 将计就计 当夜,俞通源便召见了明教的使者来书房密谈。 安静的侯府里,明教使者周扬紧跟在俞祖的身后,低声道:“俞公子,侯爷这么晚召见在下,是不是有了决断?” 周扬在侯府住了数日,每日锦衣玉食,可他最关心的是俞通源的抉择,若俞通源率领水师起义,明教大有可为。 俞祖笑了笑,说道:“周兄,我父亲起于草莽之间,对明教的诸位处境感同身受,这次结果想来不会让周兄失望的。” 周扬面露喜色,对俞祖行了一礼匆匆走进书房。 书房中,俞通源正站在一副水系地图前出神,两侧有四名护卫高手保护。 “小人周扬,拜见安南侯!” 俞通源缓缓转过身,挥挥手,四位护卫高手旋即离开了书房,将门“嘭”得一声关上。 周扬深吸一口气,道:“侯爷深夜召在下来,有何事?” 俞通源面色平静,道:“明教教主的提议,本侯想了许久,他的条件本侯可以答应……” 周扬瞬间狂喜,可没等他高兴多久,俞通源的另外一句话又来了:“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本侯将身家性命都压上了,自然得看到你们的诚意!” 周扬忙保证道:“请俞侯放心,我们明教上下一心,皆希望与俞侯合作,共谋大业!” 俞通源沉声道:“本侯不需要虚无缥缈的决心,本侯要见到实打实的诚意!” 周扬有些犯难,小心翼翼地问俞通源:“侯爷想见到什么诚意,请明示。” 明教而今的情况不乐观,朱元璋登基后不久就严厉打压明教等教派,这使得他们不由得由明转暗,发展缓慢,日渐衰弱。 明教与张士诚的残党合作,手中算是有了一股可以调动的兵,可远远不够。 张士诚儿子手里的残兵败将,不足以撼动大明江山,巢湖水军却可以! 只听俞通源道:“明教要与本侯谈,就得派出手握实权,能做得了明教主的人谈,否则本侯看不到你们明教的诚意!” 啊? 周扬吃了一惊,明教能做得了主的人,可不就是明教的教主么?可是教主神龙见首不见尾,究竟在哪里周扬也不知道。 周扬沉默,俞通源也不管他,继续道:“既然张士诚的儿子也与明教合作,那就让他一起露面,三方一块谈!” 周扬硬着头皮道:“明教中能做得了主的只有我家教主,至于小张将军那边,还需要我们去沟通,这事关重大,在下没有权利决断,待在下返回总坛与教主取得联络,由教主决断,请侯爷稍等些时日。” 俞通源眉头紧锁,道:“究竟要多久?本侯没有那么多耐心和时间等你们。” 周扬眼珠一转,算了算时间,给了俞通源一个答复。 “侯爷,五天时间!五天之内,教主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请侯爷放心!” 俞通源没说话,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周扬的心亦随之忽上忽下,明教太需要俞通源这样的强力帮手了!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俞通源才停下脚步,道:“也罢,本侯就信你们一次,不过,本侯打算派个人随着你一起前往。” 周扬的心落了地,俞通源对此事越重视,越谨慎,说明他越真心实意合作。 周扬一口答应下来,道:“好!好!在下这就回去收拾行囊,天一亮在下便与侯爷的使者一同出发,返回洪泽湖。” 周扬心满意足地走了。 从书房的书架后,缓缓走出一人来,正是一直待在书房暗处,见证了全过程的杨帆。 俞通源有些担忧,道:“小杨大人,你去过洪泽湖明教总坛,与明教内香主亦有接触,当真要再去一次?” 俞通源口中的“使者”,便是杨帆。 杨帆胸有成竹,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欲成大事,不冒险怎么成?” 再说那三位皇子殿下还在明教总坛待着,杨帆当初将他们带到那里,就得完整地带出来。 一番乔装打扮后,若不是非常熟悉杨帆的人,恐怕也看不出来,随即他带 着扮成随从的王图跟着周扬一起,一行人水陆并进风餐露宿,终于在三日后,抵达了洪泽湖湖心岛的明教总坛。 此时,洪泽湖湖心岛上的人,已经提前得知了俞通源的使者要来的消息,故迎接“林凡”的礼节很重。 三位香主,以及执法堂的堂主李璇悉数到场,旌旗招展,两侧的明教教众挺胸抬头,威武雄壮。 杨帆心中暗笑,为了给他一个好印象,陈建林等人将明教精锐都拉出来壮声势了。 众人与杨帆见礼,寒暄了一阵后领着杨帆往湖心岛深处去。 杨帆仔细观察了一下,湖心岛上的守卫明显增强,看来曹钦一伙人的闹腾,给明教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到了宴客厅,明教早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酒宴,宴请杨帆。 香主陈建林满面笑容,对杨帆道:“林先生能亲自来这儿,让我等寒舍蓬荜生辉啊!就是不知道林先生在军中任什么职位?” 主宾落座后,陈建林第一句话,就是对杨帆的试探。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林某并未有朝廷册封的官职,以私人参军的身份,为俞侯办事。” 私人参军? 所谓的私人参军,就相当于只为一军主将效劳的参谋,明面上没什么权利,不过私下里私人参军是主将心腹中的心腹。 他的身份不显眼,又深受俞通源信任,能将此人派来,可见俞通源对合作的重视。 陈建林暗暗点头,看了洛忍一眼。 洛忍会意,举起酒杯向杨帆敬酒,道:“林先生远道而来,我洛忍代表明教上下,敬林先生一杯!” 杨帆微笑举杯,将酒水一饮而尽。 “林先生好酒量!” 洛忍、张天华、李璇等人赞了一声,纷纷来敬酒,你一杯我一杯不停歇。 杨帆看懂了,这群家伙是想要将他灌醉,然后从他的手里套出话来。 杨帆来者不惧惧者不来,虽然他不喜欢喝酒,但这副身子最不怕的就是拼酒! 陈建林四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半个时辰后,杨帆还没怎么样,他们先喝得实在受不了了。 洛忍脸红脖子粗地摆摆手:“林先生,我……我不胜酒力,今日的宴会就到这里吧。” 杨帆心中暗笑,也不点破四人的窘态,道:“也好,赶了好几日的路,林某也疲惫不堪正想去休息。” 杨帆与王图被人领着安排居所,陈建林等终于松了一口气。 陈建林道:“这位林先生的酒量,堪称千杯不醉啊,行了,我等还是商议一下正事吧。” 三位香主,以及执法堂堂主李璇,加上返回来的周扬,五人齐聚一堂。 当着他们的面,周扬将整个过程详细叙述了一遍,末了道:“俞通源说了,他必须见到教主之后,才能相信我明教的诚意,起义反明,在下不敢做这个保证,所以才返回来请教主决断。” 洛忍眉头紧锁,道:“俞通源一定要见教主,会不会有什么阴谋?毕竟教主而今不在总坛,若是回来就有风险。” 张天华摆了摆手,道:“洛兄,率领水师起义是将脑袋拴在了裤腰带上,俞通源有顾虑要保障是人之常情,他若是一口答应下来,反倒奇怪。” 执法堂堂主李璇与张天华的观点相同。 李璇说道:“张兄所言极是,欲成大事不可瞻前顾后,廖永忠被朱元璋下狱砍头,巢湖水师人心浮动,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良机,若是这次错过了,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这般好机会。” 陈建林微微颔首,道:“机会难得,这两年各地分舵的情况,诸位也知道,我们的处境越发艰难,再没有新力量加入,别说推翻朱元璋,存续下去都是个问题。” 四位主事人里,三人同意,只有洛忍还抱有怀疑态度。 “明军奸诈狡猾,廖永忠虽死,可依我看有朱元璋在,南安侯未必敢真的反叛。” 洛忍固执己见,其他人与洛忍你一句我一句地辩论,谁都说服不了谁。 众人争论地口干舌燥,足有一个多时辰。 末了,洛忍索性两 手一摊,道:“好吧,既然你们都同意,就将俞通源的意思告知教主,由教主和小张将军来下决断。” 明教教主行踪隐秘,除了他的心腹外,就连他们这些香主都不知道其居所。 当晚,陈建林四人便写了一封联名信,将俞通源要见面的要求告诉了明教教主。 信件送出,杨帆便以贵客的身份留在了明教总坛中,每日好吃好喝地受到款待。 而杨帆则借着这个机会,在陈建林等人陪伴下在湖中岛上游览,了解明教总坛的情况。 水天一色,烟波浩荡。 杨帆与李璇二人漫步于湖心岛北岸,这是杨帆来到明教总坛的第三日。 “李堂主,你执掌执法堂,对明教教众的情况最熟悉,我想听一句实话,明教教众的战力,究竟如何?” 李璇能理解杨帆的顾虑,既然双方要结盟起义,对盟友的战力需要做一个大致的了解。 李璇轻声说道:“总坛的教众多少有些拳脚功夫,可惜每日的训练量不够,真与明军打起来,两三个人能抵得上一个便不错了,至于小张将军的军队……” 李璇叹了口气:“不怕林先生笑话,小张将军麾下的兵卒军纪涣散,肆意妄为,前些日子为了约束他们,我还曾杀了一个叫做曹钦的军官,由此风气才逐渐好起来。” 李璇刻意隐去了后来曹钦部下夜里兵变的事情,显然不想给杨帆留下坏印象,影响双方的合作。 杨帆笑道:“练兵的事情,李堂主不必担心,林某对练兵的事很熟悉,我可以为明教练兵,保证训练出一支劲旅!” 李璇立刻喜出望外,道:“如此,多谢林先生,得林先生相助,抵得上一万大军啊!” 杨帆因为这个承诺,在明教总坛中的地位又拔高了一截,所有人对他都恭恭敬敬。 当晚,夜幕降临,明教总坛。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朱棣三兄弟终于能回到居所休息。 朱棡抱怨道:“明教的训练也太苦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算一算,杨帆已经离开了快半个月了,三人渐渐融入明教总坛中。 朱慡笑了笑,道:“按照时间来算,杨帆早已经到应天城了,再忍耐些日子,老四,你还能撑得住不?” 朱棣毫不在意地挥挥手,道:“这点训练强度不算什么,不过二哥,你和巡逻队的熟,这几天码头那边挺热闹的,到底怎么回事?” 朱慡想了想,说道:“听巡逻队的王大哥说,有贵客从总坛之外来,具体是什么身份,他也不知道。” 顿了顿,朱慡又道:“不过从几位香主烹猪宰羊的行为看,来的一定是重要人物,莫非明教的教主回来了?” 朱棣眨了眨眼睛,道:“也可能是张士诚的儿子来了,前些日子曹钦手下的兵夜里哗变,被抓了不少,再说曹钦死了,那小张将军能善罢甘休?保不齐要决裂呢,决裂最好!” 朱棡闭上眼,嘀咕道:“决裂怎样,不决裂又怎样?这么一点人还想推翻我大明?简直是做梦!” 朱棡看不起明教与残军,朱棣却不然,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三哥,你莫看不起他们,这些邪教在蛊惑人心方面可是一把好手,黄巾起义,黄巢之乱,还有元末的红巾军,哪里没有他们的身影。 历朝历代都在竭力打压他们,可他们却从未彻底灭绝,而且还流传到了现在,足以可见这些邪教都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咱大明现在兵强马壮,开国功勋都在,它们当然闹不起风浪,若到了积弊衰弱的王朝末期,明教等教派不可小觑。” “胡说!”朱棡瞪了朱棣一眼,训斥道:“说的是什么话?大明千秋万代!永世昌盛!” 朱棣翻了个白眼,道:“咱们兄弟几个就别打官腔了,巨唐如何?鼎盛一时还不是迎来了末路?刘秀再造大汉,百年后汉朝不还是亡了?天下岂能有不灭的王朝?” 朱慡挥挥手,让两个兄弟别吵了:“明个儿我再去打探打探消息,看看来的人究竟是谁……” 第六十一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忽然,朱慡闭上了嘴,指了指外面,三兄弟默契地拿起棍棒,凑到了门口,顺着缝隙往外看去,果真见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借着夜色而来。 朱棣眯起眼睛,压低声音:“看这个头身形,怎么像是……杨先生?” 朱慡不敢确认,给朱棣打了一个手势,让他噤声。 那人来到门前,清了清喉咙,对着房门敲击了三下:“三位?可安歇否?” 他没有自报家门,可这声音,三人一听就知道,杨帆回来了! 朱慡忙打开门,上下一打量,傻眼了道:“阁下是?” 杨帆往身后看了看,道:“我们先进去再说,说来话长。” 进去后,杨帆就说道:“三位殿下,我用了些手段乔装又回了明教总坛,三位殿下在这里一切可好?” 朱棡眼圈一红,嘀咕道:“好什么好啊?本王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苦。” 朱慡怼了朱棡一下,道:“行了,少发牢骚,杨先生,你快说说你离开之后都做了什么。” 经历了一番磨炼,朱慡成熟了很多,也有了兄长的担当。 杨帆将他那一夜盗取的船只后的事情完整地讲述了一遍,当然杨帆可没说俞通源有心造反的事情。 朱棣眼珠明亮,一拍手掌道:“俞侯与杨先生好计谋,将明教教主和张士诚的儿子引到湖心岛,来个一网打尽!妙!” 杨帆含笑点头,道:“我料定明教教主和那个小张将军肯定会赴约,我们便来一个里应外合!” 朱慡闻言思索片刻,道:“这些日子我们每日前往校场操练,都会路过军械库、粮草库,若他日我大军来攻,可从这两处入手,制造混乱。” 湖心岛上的可种植的田地不算多,总坛内使用的物资,大多需要外界补给,粮食统一存放于粮草库中。 杨帆深以为然,道:“先点燃粮草库、军械库,让明教内的教众混乱,而后大军出击,可一战功成!” 朱棣有些惋惜,说道:“可惜咱们的人手太少了,再多些人直接冲杀进去,绑了明教教主与那小张将军,岂不痛快?” 杨帆笑了,道:“燕王殿下好胆气,不过我们势单力薄,需智取方为上策。” 杨帆四人密谋了许久,将各种行动细节大致敲定后,他才趁着夜色离开。 接下来的两日,杨帆一切如旧,耐心地等待明教教主,当年明面上,杨帆可没忘记佯装不耐烦,给明教的香主们增加压力。 第三日清晨,杨帆刚刚洗漱完,陈建林、李璇便匆匆来访。 陈建林第一句话便是:“林先生,教主与小张将军已经到了,现在就要见你!” 杨帆闻言一喜,明教教主与那个小张将军都来了? 他含笑点了点头,道:“如此请带林某去见二位。” 明教教主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相貌不出彩。但气质沉稳,双目炯炯有神。 在明教教主身边有一个做将官打扮,面如冠玉仪表堂堂,唯独嘴唇薄了些,给人种凉薄之感。 杨帆走入议事厅,稍稍整理衣冠,上前见礼,道:“南安侯帐下参军林凡,见过教主、张将军!” 明教教主笑着迎了上来,扶住杨帆,道:“林参军远道而来,就不必客气了,本教主与张将军听说林参军来了,可是一刻不停地往回赶啊,哈哈哈哈。”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明教教主比任何人都知道,当下明教面临的困境有多严重。 俞通源投诚,是拯救明教的强力臂助! 杨帆故作惊喜,道:“教主与小张将军的诚意,林某定向我家侯爷传达,请教主放心!” 明教教主点了点头,说道:“陈香主他们说,俞侯派来的林先生有大才,大气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很对本教主的脾气!” 说着,他拉着杨帆,为他介绍了一番。 小张将军名叫张寿祖,乃张士诚的小儿子,为人有些倨傲,不过在明教教主的斡旋下,与杨帆的交流还算顺利。 翌日,明教教主便命人设宴款待杨帆。 酒席上,众人 几杯酒水下肚,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明教教主高谈阔论,他虽然年纪不大,但见识极广,连杨帆都对他刮目相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将话题引向了俞通源。 “林先生,俞侯能同意与我两方合作,本教主打心眼里高兴,就是不知道俞侯要在何处与我们相见呢?” 张寿祖、陈建林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齐看向杨帆。 俞通源同意与他们合作,但他们对俞通源并未完全信任,还抱有一层戒备。 杨帆没有回答明教教主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教主觉得,应该在何处?” 这个嘛…… 明教教主当然希望在洪泽湖内相见,一来,洪泽湖内水系复杂,四通八达,当初他选择洪泽湖的湖心岛立足,看准的正是这里便于逃遁。 二来,明教总坛就设在这里,就算俞通源有什么阴谋,背靠总坛兵力,他也好做布置谋划。 犹豫片刻,明教教主道:“本教主觉得,将地点定在湖心岛,不知俞侯能否接受?” 杨帆闻言微微一怔,继而仰面大笑起来。 张寿祖死死盯着杨帆,沉声质问:“林先生笑什么?你觉得明教教主的话荒唐可笑?” 杨帆笑着说道:“林某笑教主太谨慎了,您将见面的地点选在湖心岛,就不怕俞侯不同意?” 明教教主有些尴尬,站在俞通源的角度,的确会对他的选择地点有戒备。 杨帆继续说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家俞侯既然决定与教主、张将军合作,就不怕来这一趟!” 言下之意,俞通源接受了! 明教教主与张寿祖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见到了惊喜。 明教教主道:“林先生此话当真?你能当的了俞侯的主?” 杨帆微微颔首,道:“林某自然当不得俞侯的主,但是在来之前俞侯有交代,若是教主希望在明教总坛见面,俞侯乐意之至!” 得了杨帆这句话,明教众人,以及张寿祖等人都松了一口气,俞通源已经将礼数诚意做到了这个份上,他们的疑虑也被打消了。 “来人!将本将军珍藏的桃花酿取来,今日,本将军与教主、林先生,不醉不归!” 张寿祖心情极好,大手一挥,便开坛了珍藏多年的好酒。 他心里是真高兴,有了巢湖水师的合作,张寿祖麾下的将士们装备可焕然一新,战力也能提升一个档次。 杨帆来者不拒,与张寿祖、明教教主开怀畅饮,这一夜,众人都喝得很是高兴。 第二日,杨帆便收拾行囊带着王图,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开了明教总坛。 望着远处的孤舟,明教教主喃喃道:“明教兴衰存亡,在此一举!” 陈建林在一旁,轻声道:“朱元璋残暴无道,杀人如麻,相信明王会保佑我明教,护佑教主,使一切顺遂。” 明教教主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道:“若有明王,出兴於世,教化众生,令脱诸苦,大事若成天下的众生便有希望了。” 张寿祖听不懂明教教主口中的明教教义,不耐烦地说道:“教主,俞通源要亲自来湖心岛,咱不能被他看扁了,本将军认为,当齐聚精锐,壮我联军声势,你意下如何?” 明教教主微微一笑,道:“就依小张将军所言,建林、李璇,你们来操办这事。” 洪泽湖上烟波浩荡,杨帆乘孤舟离开。 待到就剩下了杨帆与王图二人,王图才敢大口喘息,这几日在明教总坛,王图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生怕睡觉的时候说梦话,暴露了身份,连累杨帆。 听王图滔滔不绝地感慨,杨帆悠然一笑:“早知如此,你该留在洪泽湖外,何须陪我进来受一遭罪?” 王图嘿嘿的笑了,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能跟着杨大人做事,我王图不怕死,不过杨大人,您真不害怕?” 他跟在杨帆身边数日,只见到杨帆行事稳健、坦然,吃得香睡得好,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杨帆负手而立,望着水天一色的景象,大义凌然道:“生亦何欢, 死亦何苦?为天下社稷,为百姓众生,吾死得其所。” 王图全身一震,他望着杨帆的背影,越发觉得眼前的男人伟岸、不凡。 当然,王图若是能听到杨帆的心声,便不会这么想了。 二人离开了湖心岛,又经水路、陆路,两日后抵达了巢湖南安侯府。 南安侯府,夜。 俞祖亲自来迎接杨帆入府,道:“杨大人终于回来了,这几日父亲一直担忧杨大人的安危,生怕出了意外。” 杨帆笑了,俞通源不是担心他杨帆的安危,而是担心俞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未来,不过他看破不说破,道:“此番去明教总坛一切顺利,侯爷在巢湖水师的准备,做得如何了?” 俞祖底气十足,道:“巢湖水师的一应事务,家父已经处理完毕,这么多年来,家父在巢湖水师中还是有不小的威信的。” 巢湖水师里的确有不少的人,对朱元璋的命令感到抗拒,不愿意出兵。 幸而俞通源战功赫赫,威望极高,压得住那些刺头,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整备。 杨帆抵达侯府书房的时候,就见俞通源站在书房的门口,往院门处望来,那眼神颇有几分“望眼欲穿”的意味。 当即杨帆上前见礼,被俞通源一把拉住手臂,道:“小杨大人不必多礼,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杨帆离开的数日,俞通源提心吊胆,他就怕杨帆出了意外,导致计划搁浅,到时候俞家也难逃此劫! 杨帆点了点头,道:“侯爷,事情一切顺利,我在明教总坛见到了秦王殿下三人,与他们约定,以烟火为信号……” 还没等杨帆说完,俞通源顿时脸色变得苍白道:“三位殿下也在明教老巢?你说的内应就是三位殿下?” “我没告诉俞侯吗?”闻言,杨帆顿时有些心虚,他好像还真没跟俞通源说这件事呢! “怎么会这样,三位殿下怎么会在那里,若是三位殿下有什么事,我俞家,不,整个巢湖水师都要跟着陪葬!”俞通源一边说着,一边焦急的走来走去。 “怎么,难道巢湖水师子弟死得、伤得,三位殿下就不能死伤吗?”杨帆却是毫不在意的说道:“而且三位殿下熟悉内部环境,方便下手,待烟火起来,水军只需循着烟火的方向进攻,他们并不会有多大危险。” “哎!希望如此吧!”俞通源叹了口气,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接受这件事,老天保佑吧! “好了,侯爷,现在我们应该商议一下具体的进攻方案,确保将其一网打尽!”待杨帆说完,两人走入了书房,只见书房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副洪泽湖水系的地图。 地图上多个地方都做了标注,看来杨帆不在的日子里,俞通源费了不少心思。 俞通源道:“行动当日,吾亲率近卫入明教总坛,小杨大人与犬子,以及巢湖水师的将士主力在外,当见到烟火起来,水师主力会进攻明教总坛,本侯率亲军撑住一时三刻,则贼寇必败!” 杨帆摩挲着下巴,道:“侯爷的计划周密,水师分部的位置也恰好堵住了明教贼人的去路,不过我有一个条件,请侯爷准许我相随左右,一起入明教总坛。” 俞通源与明教教主、张寿祖见面。 一旦火起水军出动,双方势必翻脸搏命,乱军之中刀剑无眼,说不定他杨帆遭遇冷箭,被杀了呢? 杨帆最大的追求就是作死,偏洪武皇帝朱元璋不杀他,他本人又武力惊人。 寻常的毛贼杨帆轻松就能制服,思来想去,战场上最适合杨帆作死。 俞祖在一边劝说杨帆,道:“杨大人,你是文官,没有必要上战场,还是留在后方吧。” 俞通源身经百战,身边的亲卫是精锐中的精锐,战场上活下来的百战精兵,杨帆一介文人,太危险了。 杨帆却目光坚定,道:“俞公子,我杨帆有把子力气,也学过些拳脚,方才我说了,三位皇子是大明的子民,就得和巢湖水师子弟一样为大明尽忠、冒险,我杨帆同样是大明子民,我难道死不得?” 之前杨帆说那番话的时候,俞通源嘴上说不过,心里却不 以为意。 觉得杨帆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三位皇子以身涉险。 可杨帆主动请求相随,要跟着俞通源的时候,杨帆先前说的那些话,就显得真情实意,大公无私。 看! 我杨帆不止让三位皇子去玩命,我杨帆还亲自跟着你俞通源去玩命,越危险的地方,我杨帆越要去! 俞通源深深地看了杨帆一眼,沉声道:“小杨大人有大义!好,我们便走一遭!” 第六十二章 这次,我肯定能死! 黄昏的洪泽湖被夕阳染上了血色的油彩,格外安静。 一艘战船径直驶入洪泽湖深处的芦苇荡,好似一柄尖刀,将油画般的芦苇丛切割开。 船头,俞通源一身戎装,内里是一身金漆文山甲,这金漆文山甲起源于宋代,后朱元璋驱逐鞑虏,再造中华,便将金漆文山甲的样式搬出来,专门赏赐给有功劳的功臣。 俞通源的甲胄便是其中一套,不过金漆文山甲的护心镜、护腹等都是明朝才有的。 杨帆站在俞通源的斜后方,打量着俞通源的甲胄,还有外面罩着的大红坦肩宽袍,有些羡慕。 谁年少时候没有一个将军梦?若他杨帆穿上这身衣甲,在今夜的恶战中阵亡,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巢湖水师主力由俞祖带领,潜伏于湖心岛芦苇屏障北面,一旦朱棣三人放火,烟火升腾,水军主力便开始进攻! 今天,俞通源带的护卫不多,算上杨帆之外,再排除掉驾船的船夫,一共就二十个人,这点人手进入明教总坛,无异于羊入虎口。 俞通源凝视着远方,幽幽说道:“小杨大人,现在你若后悔,还来得及。” 杨帆笑了,说道:“俞侯千金之躯,甘愿以身犯险,我杨帆孑然一身,何惧生死?” 俞通源笑了,不过笑容中有太多无奈,他俞通源若是孑然一身,没有俞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顾虑,多半不会来冒险。 可惜,他身不由己。 战船就这样在芦苇荡中前行了一会儿,忽然芦苇丛一阵颤抖,从中行出一孤舟来。 “明教执法堂堂主李璇,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璇利于船头往上望去,道:“上面的可是南安侯当面?在下受教主与张将军之托,在此恭迎俞侯!” 明军的战船之高大,令李璇眼晕,真在水面上打起来,明教的水军肯定讨不得便宜,他在暗自庆幸,俞通源与他们合作。 俞通源道:“原来是李堂主,本侯正是俞通源!” 李璇热情地与俞通源寒暄了两句,便登了战船,指引战船往芦苇荡中央去。 俞通源听杨帆讲述这里水系复杂,好像迷宫的时候,还没有真切地感受。 等亲身体会后,才在心中暗叹:洪泽湖湖心岛,的确是一个天然的藏身之所。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战船抵达码头,俞通源放眼望去,旌旗招展,猛士如林。 码头上,明教教主与张寿祖并肩而立,等待俞通源。 李璇在前引路,登了码头,众人终于相见,明教教主笑容满面,迎着俞通源说道:“吾对俞侯慕名已久,今日得见果然如传闻所言,天生将星啊!” 俞通源当即见礼,笑道:“教主客气了,能将明教发展到如今的程度,更与小张将军联合,气势不凡,未来前途无量。” 说话的同时,他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明教教主,总觉得他有些眼熟,两人似曾在哪见过。 杨帆跟在俞通源身后,心里暗笑。 这俞通源看上去五大三粗,真吹捧人打太极,着实是一把好手。 随即,明教教主为俞通源引荐张寿祖,张寿祖道:“俞侯是沙场宿将,可否来点评一番吾张家军与明教教军?” 俞通源往他们身后看去,人数有八百余人,各个人高马大,目光炯炯。 俞通源赞道:“壮哉!有此猛士何愁大事不成?今日吾来明教,是来对了!哈哈哈哈!” 张寿祖面露得意之色,连俞通源这样的沙场老将都对他的兵赞不绝口,张寿祖感觉面上有光。 三人有说有笑进入了明教总坛。 杨帆跟在后面暗暗做了一下计算,除了那八百健卒外,一会儿到了宴席大厅,还会有不少教主的亲卫到。 彼时敌方的力量将达到一千人左右,他们满打满算也就二十个人,无论怎么比较,优势在敌方! 杨帆不仅没有慌张,反而嘴角微微上扬,二十个对一千,他杨帆想不死都难! 一想到自己被明教斩杀,老朱捏着鼻子给他追封的场景,杨帆就想笑。 宴席大厅中,明教教主,明教三位香主、执法堂堂主,还有中层的人员齐聚一堂。 张家军那边情况也差不多,张寿祖得力的部下基本来了。 明教教主举杯敬酒,道:“我三方联合,就有与明军一战之力,俞侯觉得该何时举大事?若要战,又该从何处出手?” 俞通源眼珠一转,道:“朝廷近期欲进行第三次北伐,待北伐开始兵力空虚的时候,宜进军,至于从何处动手,还得仔细商议商议。” 俞通源的话让众人连连点头,当下明教教主与张寿祖各抒己见,与俞通源讨论起来,俞通源来者不拒,他虽有拖延时间的本意,但打太极说的话,往往令人茅塞顿开。 张寿祖听得眼神雪亮,对小明王当初提议与俞通源联合的建议,感到庆幸。 明教总坛,粮草库。 朱慡、朱棡、朱棣三人借着夜色,来到了粮草库的后面,每个人手里还提着一桶火油。 朱慡压低声音,道:“记住了,一会儿泼洒火油的时候千万要每一处都泼洒到,让救火的人无法马上扑灭,放了火之后立刻往军械库去,咱们两处点火!” 朱棡不耐烦地催促朱慡:“二哥,别啰唆了,这些天咱们已经演练了十遍了!放心吧!” 朱棣没有抱怨,也没有废话,朝朱慡点了点头。 三人从三个地方开始泼洒火油,一直将这一片的粮草库都泼上火油后,才重新汇聚到一起。 朱慡吹了吹火折子,将地面的火油引燃。 呼! 瞬间,一簇火苗一分为三,好像火龙似的朝粮草库烧去,三人拔腿就跑。 火势蔓延得极快,不多时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整个粮草库都陷入了火海。 “火!起火了!” 守卫粮草库的兵卒今日得了赏赐,因为俞通源要来,岛上烹煮宰羊人人有肉吃。 守卫们便取出了珍藏的好酒,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谁知火忽然起来。 他们大声呼喊奔走去救火,可就凭这几个人,根本无济于事。 在洪泽湖湖心岛的北面,芦苇屏障之外,二十余艘战船正静默地潜伏着,没有灯火,没有声音,仿佛一群水中凶兽。 俞祖今日也换上戎装,目光死死盯着湖心岛的方向。 俞通源只带了二十人入明教总坛,二十人各个是百战精兵,可人数实在太少。 俞祖明白,父亲想打消明教中人的疑虑,换取信任,但俞祖抑制不住担心。 一直看到眼睛发酸,忽然,一缕白烟窜了上来! “公子,烟!烟!” 周遭有将士喊了两声,俞祖精神一振,他猛地一挥手臂:“准备,进攻!” 战船上刀剑出鞘,灯球火把亮子油松纷纷亮起,战船径直顺着烟火的方向杀去。 俞祖憋着一口气,俞家能否顺利过关,保住爵位和富贵,就看今日! 明教总坛,宴会厅。 三人正把酒言欢,俞通源看这明教教主越看越眼熟,最终忍不住好奇道:“教主,我们俩是否见过?” 闻言,明教教主淡笑了一声,然后说道:“俞侯果然好记性,当初入蜀之时,你可是英姿勃发呀!” “明升是你什么人?”入蜀两个字彻底揭开了俞通源脑海里的迷雾,他脱口而出道,怪不得对眼前之人似曾相识,原来此人长得那么像隆蜀王明玉珍之子,归义侯明升。 “在下明德,明升乃我兄长。”俞通源已经彻底投诚了,明德也就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 “原来是归义侯之弟,怪不得呢!”此时的俞通源也恍然大悟。 大夏灭于大明之手,张寿祖的父亲张士诚亦被朱元璋所败。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无论是明德还是张寿祖,都与大明有仇,这两个丧家之犬会联合起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就在这时,一个教众跑了进来禀报着火了! 明德挥挥手,笑道:“不过是失火而已,水不有的是?速去灭火就好。” 教众领命离去,明德道:“来来来,本教 主再敬俞侯与张将军一杯,祝我等早日推翻朱皇帝,解救苍生!” 俞通源的目光往外瞧了一眼,从这里隐隐能见到冲天的烟雾,与少量的火光。 他不动声色地给手下的护卫们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又看了一眼杨帆。 杨帆会意,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烟火一起来,巢湖水师必定进攻,宴会厅的和平维持不了多久。 约莫过了两刻钟时间,烟火似乎有被扑灭的迹象,又有教众连滚带爬地进来。 “教主!大事不好啊!教主!” 明德瞪了那人一眼,训斥道:“大好日子说的什么话?不就是着火了么?!扑灭就好,休要来打搅!” 教众号啕大哭,道:“不是啊!教主!明军水师打过来了,已经杀到了码头外!好多兄弟死了!” 啊?! 此言一出满堂惊骇,明德转头看向俞通源,张寿祖更直接,提着酒壶往俞通源脑袋上扔。 “俞通源!你耍诈!” 张寿祖怒吼一声,抽出长刀便砍。 俞通源闪身躲过酒壶快速后退,与他带来的护卫们到一处,大笑道:“张寿祖,岂不闻兵不厌诈?” 得知被骗,明德脸色铁青,质问俞通源道:“俞侯何苦来哉?为了朱元璋的江山赔上你自己的性命?今日就算我总坛陷落,也要斩杀你等!” 俞通源笑得更加快意:“吾追随陛下会兵太原,定河中、克鹿台、取凤翔、夺巩昌!何时怕过死?人固有一死,吾俞通源为歼灭叛贼邪教而死,将百世流芳!” 朱元璋因为廖永忠一案,对巢湖水师有意见,对俞通源也有了隔阂。 未来不排除朱元璋会夺了俞家的爵位,到那时候俞家大祸临头。 可若是俞通源战死,他俞家的爵位别说朱元璋,就是朱皇帝驾鹤西去过去了百年,俞家的爵位也能继续传承下去。 张寿祖喝道:“凡斩杀俞通源者,赏赐百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听闻张寿祖的话,明教教众与张家军的兵卒呼啦啦一下朝俞通源杀去。 宴客大厅的情况乱成了一团,俞通源的亲卫将他护在身后,朝着大门杀去。 明教教众与张家军杀气腾腾,从四周涌来,要围住俞通源的护卫将其斩杀。 外面的教众和军队也听见了声音,要冲进来分一杯羹,更有人决定趁乱就撤! 张寿祖下达了命令,还欲亲自冲杀,被明德一把拉住,道:“张兄,此地不可久留,速速撤退!” 张寿祖气得眼珠子通红,道:“俞通源匹夫欺我等太甚!不杀了他我枉为人!” 明德苦笑,劝说道:“俞通源麾下水师何等厉害?贸然偷袭,我等必败,再不走等总坛被围住,你我统统要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撤!” 好说歹说,明德与张寿祖从后面的小门撤离。 见局势混乱,杨帆随手提了个凳子,对着朝他扑来的教众就是一下子。 咔嚓! 杨帆单手提着凳子毫无压力,打得那家伙头破血流。 “这里还有明军的走狗!” 躺在地上的教众捂着脑袋,话还未说完,就被杨帆一脚踢出好远,周遭的教众被吸引过来,七八个汉子嗷嗷叫喊,朝他杀来。 见状,杨帆一手提着一凳子,双臂轮转呼呼作响,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拿来吧,你!” 待凳子破碎后,杨帆出手如电,一把夺过了教众手里的长枪。 长枪在手杨帆更加勇武,连戳带砸,此时的杨帆已经有些杀嗨了,都忘了自己要作死的目标,也是那些明教弟子太废物了,这么多人竟然打不过一个杨帆。 另一边,俞通源与亲兵正被围困,局势艰难,已经有五人阵亡,俞通源不得不提剑厮杀,可无论他们怎样冲击,都冲不开明教教众的包围。 “杀了俞通源!小张将军奖赏黄金百两!杀!” “富贵就在眼前,兄弟们,宰了俞通源!” “后面,后面出事了!” 就在俞通源的局势岌岌可危的 时候,叛军的后面传来一阵骚动声。 众人往后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教与联军被一个人给杀了快四五十人! 地上处处都是尸骸,尸骸正中央,站着一身材高大的男子,单手提枪,骂道:“明教精锐就这点本事?张寿祖更是一怂包!来!来杀我啊!” 杨帆很郁闷,他都未使出全力,就将对方杀得一干二净,更离谱的是明德与张寿祖跑得比兔子都快,你们两个家伙好歹留下来鼓舞士气,指挥人来绞杀我啊! 第六十三章 亡明教者,杨帆! “你们不来?行!我来了!” 提着长枪,杨帆就是一记猛龙出海,长枪贯穿两个教众,他双臂一用力,竟然将两个人生生甩了出去。 此时的杨帆好似战神杀入人群之中,众人被杨帆的怪力与勇武吓得一哆嗦,这是个什么怪物?还在往里面冲杀的教众也被惊住了,杨帆越战越勇,贼众却失去了胆气,被他追着杀。 见状,杨帆骂道:“别跑啊!是条汉子就来杀我!来啊!” 须臾之间,杨帆又宰了两个教众,其他的人哪里还敢停留?一窝蜂地逃遁开。 待所有的叛贼跑光了,杨帆往里面一看,俞通源正在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那些幸存下来的亲兵也傻了眼,怔怔望着一身血污的杨帆。 俞通源神情复杂,憋了一会儿,道:“小杨大人天赋异禀,真是……真是武神在世,开平王重生!” 俞通源说的是心里话,当年随着朱元璋打天下,众将官里论个人武力,开平王常遇春属首位。 常遇春体貌奇伟,身高臂长,与杨帆的身材极为相似,且常遇春天生神力,精于骑射,无论什么兵器在常遇春手里,都是杀人利器。 早年,常遇春刚归附朱元璋,自请为先锋,勇猛无人能敌,力大过人,学武有成,精于骑射,各种兵器都能使用。 俞通源惊讶,他身边的亲卫何尝不是?他们各个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瞧见杨帆那杀人的架势,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换了他们,也得被杨帆砍瓜切菜一般斩杀。 真猛士也! 杨帆讪笑一声,嘀咕道:“叛军忒不经打,我还没用全力,他们就倒下了。” 俞通源松了一口气,今天来明教总坛,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英勇就义的准备。 牺牲自己,为俞家求一条活路! 没想到杨帆战神下凡,就凭着一个人的勇武,将明教和张家军杀退了! 杨帆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俞侯,水师将士们还在与敌军奋战,我们也赶快过去助战吧。” 这边没有战事,码头那边一定热闹,杨帆想着既然在这里不能死,就换一个地方作死。 一行人当即往码头赶去,结果还没有到码头,明军就杀了过来。 原来明教码头已经失守,剩余的大批明教教众与张家军退回湖心岛,做最后的抵抗。 洪泽湖,湖心岛南。 两只小舟悄悄地在夜色中潜行,小舟上各坐着三个人,灰头土脸,一脸的沮丧。 陈建林哀叹道:“完了,都完了!我明教精锐全部陷在了里面!这可如何是好?” 陈建林肠子都悔青了,悔不该引狼入室,导致明教总坛蒙难。 李璇看了明德一眼,道:“陈香主,现在说这话还有什么用?教主在,我们也在,大不了从头再来!” 陈建林嘴巴动了动,没再说话,与俞通源合作的建议是明德提出来的,难道他还能去骂明德? 明德一声叹息,道:“是我将俞通源引来,未识破俞通源的阴谋,此事的责任,在我一人!” 逃避责任是没有用的,特别还是现在。 “是我连累了张兄,连累了诸位兄弟,我无言面对明教教众,更无颜面对张兄,我明德愿自裁谢罪!”说着,明德纵身一跃就要跳入湖水中,却被陈建林、洛忍等死死拉住。 张寿祖不忍再责怪他,道:“我在海外还留有些兵将,明兄也有散落在外的教众,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我兄弟,从头再来!” 说不恨明德是假的,可张寿祖更恨朱元璋,恨俞通源! 明德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忽听前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俞公子猜得没错,这边果然有漏网之鱼,弟兄们,给我擒住贼人!” 一艘巨大的战船缓缓出现,将明德等人的逃脱之路拦住。 船头一位将官哈哈大笑,他还不知道两艘小舟上的人,是今晚最大的鱼! 湖心岛,明教总坛。 看着眼前三个皮肤黝黑,灰头土脸的青年,杨帆脸颊上有些笑意道:“三位殿下在明教总坛的这段 日子,辛苦了。” 杨帆找到三位皇子的时候,他们就躲在之前四人居住的那屋子里面。 许久未见,三个人都黑了许多,不过脸上棱角分明,气质也沉稳干练。 朱慡笑着说道:“本王这辈子都没想到,还能潜入敌人的巢穴,放火烧了军械库和粮草库,杨先生来往数次也辛苦了。” 朱棡拉着杨帆就往外走,迫不及待要乘船离开这里,这鬼地方他朱棡待够了,朱棣则缠着杨帆,让杨帆说说俞通源等人是如何脱险的。 “殿下!三位殿下!” 屋外,俞通源在众人的簇拥下,快步走来,喊道:“巢湖水师俞通源,参见秦王、晋王、燕王殿下!” 俞通源身后的将官与健卒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朱慡搀扶着俞通源起身,笑了:“俞侯不必多礼,你等能来这里剿灭明教总坛,是大功一件,俞侯,本王恭喜你要飞黄腾达了。” 俞通源苦笑,他不奢望飞黄腾达,朱皇帝能让他俞家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就行了。 俞通源道:“殿下过誉了,巢湖水师能顺利剿灭逆党,全靠陛下运筹帷幄,靠三位殿下舍生忘死做内应,三位殿下是全军之楷模!” 一旁的杨帆听得都快绷不住了,他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俞通源溜须拍马的本事一流? 当即,杨帆咳嗽了两声,道:“俞侯,三位殿下劳累多日,还是快快送三位殿下归京吧。” 杨帆一语点醒梦中人,俞通源连忙道:“三位殿下,战船上准备了酒食与沐浴之物,三位殿下还是去休息吧,他们会送三位殿下归京。”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麻烦,三王若是在他的手里出了意外,他可担待不起。 朱棣有些不愿意,还想与杨帆在一起多待待,长长见识。 杨帆劝慰了他一会儿,朱棣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随着兄长们一起离开了。 俞通源松了一口气,俞祖便过来通禀,同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明教教主明德,张家军统帅张寿祖,落网了! “刘百户率领一艘战船在南面巡逻,结果发现了他们,父亲,您现在是否要见见他们?” 俞通源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道:“见!当然要见!小杨大人,你我一起?” 杨帆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他一心求死没成功,但作为胜利者,去见失败者,这种感觉还是不错的。 被俘的明德彻底绝望了,他双目无神一言不发。 张寿祖满面狰狞,见到俞通源之后,破口大骂:“俞通源,你这无耻狗贼!我就算死了成为恶鬼,也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俞通源仰面而笑,说道:“你做人本侯尚且能拿住你,你变成鬼,本侯有何畏惧?” 张寿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明德比张寿祖冷静得多,他盯着俞通源,说道:“俞侯,我想知道我们是怎么输的。” 从头到尾明德都没做错什么,就连诛杀俞通源的人手,他都留足了,结果俞通源竟然没有死? 俞通源笑着一指身后,道:“亡你明教者,小杨大人也!” 明德茫然地看了一眼杨帆,他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 杨帆被俞通源推出来,笑道:“俞侯过誉了,杨某不过尽了本分而已……” 俞通源连连摆手,道:“小杨大人不必谦虚,你两次入明教总坛,探明明教总坛虚实,今日在宴客厅内若非小杨大人力克群贼,本侯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说着,他更是由衷感叹:“有小杨大人在,那是老天眷顾我大明,未来小杨大人的成就,定在我俞通源之上!” 力克群贼? 在俞通源绘声绘色地讲述中,明德和张寿祖才了解到当时发生的事。 以一己之力击退数百人,这个杨帆是武圣下凡? 明德看着身材高大的杨帆,喃喃道:“有此猛士?难道上天真的助朱明而不助我明教?” 数日后,应天城,皇宫,武英殿内,清晨便传来朱元璋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杨帆这小子有本事,差事办得漂亮!咱果真没看错他 !” 洪泽湖之战的捷报,于今晨抵达京城。 朱元璋这几日正因为军务烦心,捷报奏疏一来,朱元璋的烦闷之气瞬间消散。 朱标亦是面露欣喜之色,道:“父皇,杨大人孤身前往凤阳,又往来于洪泽湖、巢湖两地,劳苦功高,还将老二他们三个安全救出来,父皇可不能亏待了他。” 顿了顿,朱标又说道:“没想到洪泽湖深处,竟是明教的总坛之所在,铲除了明教总坛,活捉明德、张寿祖,从此洪泽湖一带能太平了。” 朱元璋将奏疏放在一边,背着手走出武英殿,他轻哼一声,说道:“咱不会亏待杨帆,咱要重用杨帆!让他成为咱手里的一把快刀!” 朱标微微颔首,道:“廖永忠私盐一案牵连甚广,杨大人能顺利说动南安侯,实属不易,父皇,依儿臣看南安侯对大明,是忠心的。” 对老爹朱元璋的心思,朱标揣摩得很准,朱元璋私下派遣亲军都尉府的密探盯着巢湖水师,对俞通源并不十分信任。 朱元璋没有反驳朱标,而是悠悠说道:“俞通源这次差事办得也不错,巢湖水师战力仍在,该给的赏赐不会少了他们的。” 朱标含笑点头,知道南安侯俞通源,暂时不会有事,这一关,南安侯过去了,他想了想,道:“老二他们三个,在这次突袭明教总坛的行动里作为内应出了力,父皇让他们在外历练历练,没想到他们会深入虎穴,做得好大事情!” 闻言,朱元璋流露出一抹骄傲,道:“咱的儿子咱知道!各个都是好样的!哈哈哈哈!” 他为三王做的事情骄傲自豪,全然忘记了当初得知杨帆将三王丢在明教总坛,差点杀了杨帆的事。 从洪泽湖传递到京城的捷报,很快从宫中流出,五军都督府自然是首先知晓的。 不过五军都督府与其他官员,并不知道具体的细节,更不知道三位皇子殿下,也在明教总坛中。 毕竟明面上,朱慡、朱棡、朱棣三兄弟,还被关禁闭、读书。 应天,韩国公府。 李善长站在府中的池塘前,凝望着水中游弋的金鱼,怔怔出神,他手心里捧着一把鱼食,却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塑似的。 洪泽湖捷报,今日传遍全城。 许多官员都惊诧,洪泽湖中心竟然有明教总坛?这明教妖人的胆子也太大了! 也有人从中琢磨出不一样的意味来,廖永忠刚刚伏诛,巢湖水师便出兵立功,看来巢湖水师与陛下的隔阂是消除了,这代表私盐案是真的过去了! 李善长不关心明教的死活,在李善长眼里,明教、张士诚残军,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大明初立,兵强马壮,能征善战的将领与运筹帷幄的谋士都尚在人世,小小明教能翻起什么浪花? 李善长真正担忧的是三位皇子突然消失,引来朱元璋的深究,当初他派人在凤阳一带,寻找了多日都无果,每天担惊受怕,怕三王遭遇不测。 若三王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朱皇帝肯定会派人前往凤阳,彻查凤阳的情况,而凤阳现在最怕的就是被查! 凤阳的腌臜事太多太多,拔出萝卜带出泥,一查下去多少人都得遭殃! 这段日子,李善长一直让李存义出去打探消息,可惜都没什么好的结果,希望今天能给自己一个好结果吧! 不知过了多久,李善长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兄长?兄长?” 李善长回过神来,缓缓转过身,那张饱经沧桑的脸面无表情:“怎么样?有消息了么?” 来人正是李善长的弟弟李存义。 李存义有些憔悴,他奔走了一日,风尘仆仆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走了很多地方,动用了不少人脉,才打探到一个消息,剿灭明教叛贼的当天夜里,有一艘战船离开了明教总坛那边,往应天来,最迟今晚就会抵达应天!” 李善长连忙文道:“莫非……” 李存义嘴角微微上扬,道:“兄长猜的不错,正是秦王、晋王、燕王三位殿下!” 原来他们三人被明教给抓走了,虽然不知道三人怎么被抓,又怎么脱险的, 但现在三人无事,想来朱元璋也不会派人去彻查凤阳的事情了。 呼! 想到这里,李善长松了一口气,随即望向李存义,幽幽道:“传讯往凤阳去,让中都工地那边加快进度,只要中都城竣工,务必抹除所有的麻烦!” 李存义犹豫片刻,问道:“兄长,有这个必要么?都城建造完成,陛下还能严查中都?” 李善长的回答斩钉截铁:“有!上位的眼里不容沙子,凤阳的事情不处理干净,有一天上位真动手,你、我,整个李家都逃脱不掉!不要啰唆,速去传讯。” 李存义见兄长这般正式严肃,不敢耽搁,当下就去写信往凤阳去。 李善长不紧不慢地将手心的鱼食扔进池塘里面,紧张的情绪终于舒缓了。 不过李善长不知道的是,李存义能查探到战船离开洪泽湖往应天来。 能探查到战船上有三位贵人,还能获悉三位贵人的身份,这都是朱元璋刻意放出来的消息。 李善长自以为过了关,却不知他的一切都在朱元璋的算计之中! 一场席卷淮西勋贵的风雨,正在酝酿。 第六十四章 伴君如伴虎 几天后,朱棣三人悄悄的入了京城,他们扮作寻常百姓,在毛骧的保护下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皇宫。 三人来到武英殿外的时候,只见朱标正站在殿外往他们这边观望。 离家许久,再见兄长,朱慡三人很激动,朱慡带头上前行礼:“大哥……” 朱标拉着三兄弟的手,再看看三人变得黝黑的脸膛,很是感性的道:“兄弟之间,不必多礼,你们这次在外面历练,受了不少苦。” 朱慡眼眶微红,摇了摇头,朱棡则大吐苦水:“大哥你是不知道,明教总坛的日子太苦了,中都工地更苦!” 朱棣咧嘴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道:“没错没错,我有天晚上还看到三哥偷偷抹眼泪呢。” 朱棡脸色涨红,争辩道:“胡说!我才没有哭!”说着,他伸手就要打朱棣,朱棣忙躲到了朱标身后,兄弟几个吵吵嚷嚷地闹作一团。 朱标笑着拦住兄弟,道:“不要胡闹了,父皇还在殿内等着,等会儿父皇问你们什么,你们就说什么,不要有隐瞒,知道么?” 三人点了点头,收敛起笑意,随着朱标走进了武英殿内。 殿内,朱元璋坐在书案前,望着走进来的朱慡、朱棡、朱棣三人,比离开京城的时候瘦了,也黑了,不过整个人却是干练了不少。 尤其是朱慡褪去了以前的骄横,朱棣则更加成熟,朱棡的变化虽然没有两个兄弟那么大,但多少向更好的方向发展了。 朱元璋暗暗点头,说道:“你们三个去外面走了一圈,感觉如何?” 朱棡最先忍不住,说道:“父皇!外面的日子太苦了,儿臣这辈子不想再吃那种苦!” 朱元璋白了朱棡一眼,没说话。 朱慡想了想,说道:“儿臣见到了民间百姓的辛苦,自觉以前有许多骄狂之处,以后当勉励改正!” 朱元璋点了点头,对朱慡的转变很是赞赏。 朱棣则脱口而出:“父皇!天底下的恶人太多,贪官污吏也太多,若要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就要杀贪官!诛恶人!” 朱元璋抚须而笑,道:“老四,你说说你都见到了什么恶人?哪些贪官污吏?” 朱棣也不客气,将三人离开京城后前往凤阳途中的见闻讲述了一遍。 当他们讲到被凤阳中都工地,强行征召去修建中都的时候,朱棣更是愤恨道:“中都内劳役的生活太苦了,吃不饱、睡不好,每天都要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生了病监工也不管,每天都有死人被抬出去,工匠们活得也艰难,反倒是那些监工官员们吃得脑满肠肥。” 朱慡、朱棡亦是义愤填膺。 朱棡挥舞着拳头,道:“四弟说得没错!我在中都工地吃得连猪食都不如,父皇,您知道那些百姓为何我们一煽动就暴动吗?因为他们活不下去了!” 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黑。 不用朱棡解释,朱元璋还不知道吗?他当年为何要投义军?还不是因为活不下去,没饭吃吗? 朱棣继续说道:“那些监工们盘剥劳役、工匠,而监管监工的官员对这种行为也都置若罔闻,父皇,儿臣还听说过一件事,有劳役的家属去衙门求救,希望能救救她家中被抓到的丈夫,结果第二天,那女子便沉塘而死!” 官官相护!让百姓求助无门! 这已经不是一个工地的问题了,是整个凤阳上下的权贵与官员的问题! 朱元璋心里一直怀着一丝侥幸,他希望杨帆所陈述的是表层,希望是下面的人瞒着李善长干的,但从朱棣描述的详细情况来看,李善长绝对脱不了干系! 不止李善长瞒着自己,中山侯汤和、淮阴侯吴良,行工部尚书薛祥,这些行工部衙门的官员也都瞒着自己,汤和可是自己的发小,怎么也跟着他们一起欺瞒自己? 愤怒么?朱元璋当然愤怒,可更多的是无奈与伤心。 “好了,不要再说了!” 朱元璋挥手打断了滔滔不绝的朱棣,道:“你们先下去吧,好好休息再去看看你们娘亲,咱……要静一静。” 见此情景,朱标领着三个弟弟,行礼 告退,朱元璋则在那枯坐了好久。 “孤家寡人啊,孤家寡人!” 他喃喃自语,语气中有太多的无奈与心伤。 翌日,黄昏。 洪武皇帝朱元璋召见中山侯汤和入宫。 洪武五年七月,汤和与平阳左卫指挥同知章存道兵至断头山,战而失利,最终章存道战死,北伐受阻。 今年汤和本应在山西、北平等地统军备边,却因为朱元璋要处理凤阳之事,在数日前将汤和召回应天。 朱元璋在等待几个儿子给他答复,他期待着汤和没有掺和到凤阳的乱局中。 奈何事与愿违,朱棣三人带回的结果让朱元璋最终失望了。 汤和随着毛骧一起入宫,他眉头紧锁时不时看一眼四周,终是没忍住,问道:“毛大人,圣上召本侯入宫,所为何事?” 毛骧是朱元璋的近臣,朱元璋的心思,他一定知道。 毛骧笑了笑,道:“陛下的心思在下不敢揣度,不过陛下前些日子总是念叨着家乡,想来是思念中山侯等故友了。” 汤和心中稍安,随着毛骧往深宫中去,约莫一刻钟,才抵达朱元璋之所在。 并不是大殿,而是内宫,朱元璋更是准备了一桌酒宴,规格不高,有酒有肉,看来不是要商量公事,而是叙说私情,汤和放心了。 随即,朱元璋拉着汤和落座,几杯之后,两人聊起了过往的趣事。 汤和与徐达一样,都是朱元璋的发小亲信,二人的关系也并不像君臣那样。 朱元璋端着酒杯,道:“咱们小时候过得苦啊,咱记得你那时候养在你姨母家中,咱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拿着一根棍子扮作将军,指挥群童嬉戏打闹,那时候你汤和已经有大将之风了!” 汤和连连摆手,笑道:“陛下折煞臣了,小孩子瞎胡闹,能看出啥来?” 朱元璋道:“前些时日咱做了一个梦,梦见你与我攻陷了大洪山寨,得兵八百的事情,鼎臣啊,那时候咱们多快意潇洒,无拘无束。” 汤和回忆起往昔,也来了兴致,他感慨道:“臣当然记得,臣记得那一晚陛下喝了三坛酒,还说以后天下一定会有兄弟们的立足之地!” 转眼多年过去,朱元璋实现了他的豪言壮语,跟随他打天下的兄弟们不止有了立足之地,更是开国勋贵,富贵无边! 朱元璋饮了一杯酒,幽幽说道:“是啊,如今你们都有了富贵,可时间过得久了,连你汤和也与咱不亲了。” 朱元璋一句话,将汤和吓得三魂七魄差点飞出去。 汤和连忙跪下,惊慌地说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对陛下犹如群星拱月,以地望天啊!陛下!” 汤和摸不准朱元璋到底是因为什么说那话,所以一个劲地表达对朱元璋的崇敬。 “群星拱月?以地望天?” 朱元璋脸色铁青,喝道:“若咱真是老天,为何会不知道百姓被盘剥,生不如死?为何会不知道权贵以权谋私,搜刮民脂民膏!” 汤和的心猛地一沉,他猜到了朱元璋说的是哪里,他额头冒了汗,强装不解:“不知,陛下……陛下说的是何处?” 朱元璋虎目一瞪,道:“凤阳中都,中都工地内工匠、劳役被盘剥,过活地好似人间炼狱,监工、官员、勋贵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那可是咱们的老家,周围都是咱的父老乡亲呀!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汤和大气都不敢喘,他低着头一言不发。 见他这个样子,朱元璋道:“你说说,中都工地上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 “陛下,这件事……臣……臣听到过些只言片语,不过,臣没当真,臣不大清楚……” 汤和满头大汗,既不敢说自己确切知道,又不敢说自己完全不知道这事。 朱元璋笑了,被汤和气笑的。 朱元璋很清楚汤和这人,他属泥鳅的,软软呼呼谁都不想得罪。 他气得起身来回踱步,然后停下来道:“鼎臣,咱找你来就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有什么话你得跟老哥哥我撂个底!否则就别怪咱心狠了! ” 这话一出,汤和跪不住了。 廖永忠的前车之鉴不远,汤和与朱元璋的关系是不同,但谁能保证朱元璋真不杀他? 须知伴君如伴虎! 汤和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抬起头,道:“我就知道这事瞒不了陛下您一辈子,是,凤阳那边的事情,我的确知道。” “那你为何不告诉咱?”朱元璋一下子就急了:“帮着他们一起欺瞒咱?” “陛下,臣有臣的苦衷啊!”汤和苦着脸,向朱元璋吐苦水。 汤和这辈子不贪财、不好色,自从至正十二年,他率领十余人追随郭子兴后,又成为朱元璋心腹大将,南征北战。 等大明朝建立后,汤和受封侯爵,尊贵、富贵、体面全都有了。 汤和的心思一直扑在军务上,他家在凤阳的大宅子、土地,都是别人帮他置办的。 朱元璋冷着脸,道:“谁帮你置办的?淮西的同乡?你不要他们还能强塞给你?” 汤和一声叹息,道:“陛下,臣出身于淮西,这身上的印迹是一辈子抹不掉的,人人都拿我不拿,人人都贪墨我不贪?我汤和要做什么?要做遗世独立的君子?要与淮西勋贵划清界限?” 那宅子、田地等就是一张投名状,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去拿,去贪! 汤和在众淮西勋贵里拿得算是最少的那种,他无心贪慕富贵,可老好人汤和身不由己,也拉不下来脸与淮西勋贵翻脸。 一旁的朱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自两人回忆往事,朱标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往昔的岁月倏然而过。 朱标明白朱元璋与汤和的情谊,更感慨权势对人的改变,连汤和都未能幸免。 或许满朝文武中,唯一一个能持身中正,与朱元璋保留着那份最纯粹的兄弟情谊的大臣,唯有徐达一人了吧? 当朱标头脑中闪过无数思绪的时候,汤和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臣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臣知错,只求陛下念在臣追随您多年的分上,放过臣一家老小,臣愿以死谢罪!” 朱标一直站在朱元璋身后,听汤和一番诉说,心里也不好受,他对朱元璋道:“父皇,中山侯劳苦功高,又有悔悟之心,请父皇开恩,饶过中山侯这一次吧。” 朱元璋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汤和,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汤和,你糊涂啊!你!” 以汤和和朱元璋的关系,就算汤和不接受那些金银田产,淮西勋贵还真敢对汤和怎么样不成?而今汤和选择同流合污,悔之晚矣! 汤和痛哭流涕,看着这个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朱元璋的心里也不好受。 他想下令,命毛骧将汤和抓起来,下狱查办。 可那心思一动,就想起小时候与汤和、徐达他们在一起的经历,心一下子就软了。 朱元璋挥挥手,烦躁地说道:“你先起来吧,回侯府好好待着去,咱还能真将你宰了?” 汤和闻言喜出望外,正欲谢恩。 朱元璋的脸迅速板了起来,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给我回去好好反省反省!” 汤和还能不明白朱元璋的意思?他连连叩首谢恩,然后脚步虚浮地走了。 汤和的腿,被吓软了! 望着汤和踉跄离去的背影,朱元璋扶着额头,满心沉重。 朱标轻声安慰朱元璋,道:“父皇,中山侯已经知错了,他以后一定会痛改前非。” 朱元璋闭着眼睛,道:“咱刚才是在吓唬他,不然汤和怎么可能说实话?过去的老兄弟一个一个离开,少一个是一个啊。” 感慨了一会儿,朱元璋才说道:“咱忧虑的不是汤和,咱头疼的是李善长!” 汤和的罪在知情不报,与同流合污,至于中都工地的事情,虽然他在行工部衙门挂了个名,但汤和常年在外征战,根本没有插手,可是李善长该怎么办? 李善长受命修建中都,从开始的选址到后期招募工匠、劳役,都是李善长负责的。 工地内上下联合盘剥百姓,克扣工匠工钱,让劳役 活得生不如死,整个中都如同人间地狱,这些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李善长的责任! 按照朱元璋的脾气,李善长该死! 可廖永忠才因为私盐案被斩首,淮西勋贵而今正草木皆兵,如今他更是想进行第三次北伐,需要淮西勋贵出力,若此时再动了淮西勋贵的领袖李善长…… 朱元璋担心,会出大乱子! 两人商议了一个多时辰,可想来想去都没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式,最后朱皇帝实在没有办法,当即准备直接跟李善长明牌,左右他手里有杨帆获得的账本名册,人证物证俱在,李善长抵赖不了! 第六十五章 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 日落西垂,夕阳将天边的云染成血色。 李善长走在皇宫中,朱红色的宫墙一眼望不到边,为李善长引路的太监云奇,一言不发。 今日李善长赋闲在家,忽得朱元璋传召,他不敢耽搁,匆匆入了皇宫,不过一路走来,他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李善长心底不由得有些许不安。 三位皇子殿下平安归来,洪泽湖深处的明教总坛被剿灭,听说连明教的教主明德、张士诚之子张寿祖都被生擒,用不了几日,二贼就会被送往应天。 李善长思绪万千,走着走着就到了武英殿外。 “韩国公,请。” 云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有笑脸,没有恭敬,唯有公事公办的客气。 李善长点了点头走了进去,武英殿光线有些昏暗,朱元璋就站在武英殿深处。 他的背影厚重,静默,一言不发却带给人一种沉重的压力。 快走几步,李善长到了朱元璋的身后跪地行礼:“臣李善长,参见陛下!” 朱元璋没有转身,他挥了挥手让李善长起来,然后说道:“咱昨晚做了一个梦,又梦见当初你来投奔咱的时候了,这一晃过去多少年了?” 李善长想都没想,回答道:“从元至正十四年算起来,有二十年了。” “是呀!二十年!二十年时间弹指一挥间,咱与你都老了。”朱元璋微微颔首。 李善长花白的胡须抖了抖,笑着说道:“上位您正春秋鼎盛,老臣才是老迈龙钟,没有多少日子了。” “哪里来的春秋鼎盛,咱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你说咱这一辈子打下这大明江山,是为了什么。” 朱元璋似在跟李善长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道:“还不是为了这子孙后代,可是有人要挖大明的根,你说咱该怎么办呢?”说着,他缓缓转过身,一对虎目中全然没有笑意。 李善长心里“咯噔”一下子,连忙说道:“上位说哪里话,这大明江山是我们大家一起打下来的,我们所有人都想着大明千秋万代,怎么会有人去挖大明朝的根呢!” “是吗?可咱最近接到了一些关于中都的消息,善长啊,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对咱说的?” 朱元璋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善长,多少年的情谊了,他决定给李善长一个机会。 李善长心中顿时一惊,随即故作茫然道:“中都工期稳定,一切如常,上位您指的是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入京城了?” 李善长心怀侥幸,他已经提前写信往凤阳去,按理说不该被查出什么破绽才对。 “风言风语?哼!”朱元璋冷哼了一声,道:“咱也希望那是风言风语,希望凤阳的事情是假的,可有人告诉咱,凤阳百姓活得不如猪狗,凤阳中都工地内更是人间炼狱!你可认!” 李善长愣在了原地。 片刻后,李善长跪地,眼眶瞬间红了:“上位!上位啊!臣在凤阳负责建造中都,不敢有一日懈怠,只想着赶快完成中都的建设,建造中都辛苦,劳役们多少要受些委屈,这,这都是难以避免的啊!” 李善长的话说得颇有玄机。 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建造中都,是为了皇帝的命令,是为了向朱元璋交差,还说劳役们“多少要受些委屈”,全然不提中都工地内的恶劣情况与盘剥。 朱元璋伸手打开书桌上的檀木箱子,取出数本账目名册,他抚摸着它们,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他还想着为李善长留下点体面,全了君臣的情谊,未曾想李善长冥顽不灵! “好!好啊!” 朱元璋将账目名册往李善长身前一扔,道: “你说咱春秋鼎盛,你老态龙钟,可是咱看来,你的心不小,半句实话不肯说,咱就给你看看证据,那账目中所记载的贪腐,名册上被奴役的劳役,还有累死、病死的工匠劳役,难道都是假的吗?” 朱元璋雷霆怒吼,吓得李善长手直哆嗦,他拿起账目翻阅,越看心越凉。 完了! 李善长知道事情瞒不住了,他叩首道:“上位,臣认罪!臣知罪!这些事情 臣是知道的,可是臣也为难啊!” 说着,他更是老泪纵横,对朱元璋诉苦。 “建造中都时间紧、任务重,需要的各种材料需优中选优,耗费的钱帛无数,还要算上监工、工匠的月奉,以及给劳役的伙食等费用,花费实在太多,要用钱的地方也多。” “老臣不得不放权给下面的人,只要能加快中都的建设,让上位与朝廷早点搬过去,苦一苦百姓,骂名老臣来担,老臣也万死不辞啊!” 李善长打起了苦情牌,哭得稀里哗啦。 朱元璋怒极反笑,指着李善长怒斥道:“咱让你修建好中都,你们就打着咱的名号,盘剥百姓,鱼肉凤阳?你们做着各种恶事,银子装进了你们的口袋,然后这黑锅让咱背?你真是打得好算盘!” 说着,他更是随手拿起一账目,道:“若不是咱派人亲自去暗访,你们还要瞒着咱到什么时候?咱告诉你们,凤阳咱不去了!咱不迁都,中都的工程,全部停下来!” 李善长正在哭,听闻朱元璋这话,这老小子连哭都顾不上了。 他大惊失色,中都建造了数年,耗费人力财力无数,如今快要建好了,怎么能停下? 更重要的是,朱元璋如果不迁都了,那淮西兄弟们要怎么办?他们在凤阳囤积了大量的田产、房屋等,就等着迁都过去,他们的财富会翻倍地上涨。 且淮西勋贵从修建中都的事里赚得盆满钵满,若建造终止,迁都取消,如何平账? 迁都这事关乎着淮西兄弟们的富贵,也关乎着淮西兄弟们的前程与生死! 李善长连忙喊道:“中都工地的事情是臣失察失职!上位您下旨治我的罪,老臣愿意领罪受死,但迁都一事事关大明的江山,事关国本,上位不可不迁都啊!” 朱元璋背过身去,李善长仍不肯罢休,继续声称迁都凤阳,才能国泰民安,他李善长愿意一死! 李善长说得好听,实则朱元璋现在不可能真杀他。 论功绩,论资历,李善长从至正十四年投奔朱元璋后,凡是军机进退、赏罚章程大多出自李善长之手。 洪武元年,朱元璋于紫金山祭天登基,李善长受封太子太师。授银青荣禄大夫上柱国。 韩国公的封号,亦是诸公之首! 这样的功臣,还是淮西勋贵的领袖人物,朱元璋根本不可能就凭着一封圣旨赐死。 李善长耍起了无赖,朱元璋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忆往昔峥嵘岁月,李善长投奔朱元璋的时候,仍在壮年,转眼天下平定,李善长须发皆白垂垂老矣。 看着老泪纵横的李善长,朱元璋一声叹息,他挥挥手,说道:“你回府去吧,在家好好反省反省!” 李善长还想对迁都一事劝说朱元璋,朱标当即站了出来,他搀扶着李善长起身道:“韩国公,父皇国事繁杂且有得忙,韩国公快快回家去吧。” 皇太子亲自搀扶劝说,李善长还能说什么?唯有谢恩离开了武英殿。 李善长忘记了自己一路上是怎么回到家的。 偌大的应天城暗流涌动,朱元璋没说会怎么处理这事,李善长也从这天起,没离开过府邸。 三日后,应天城外。 一队车马从官道上慢悠悠地行来,这队人马约百人,中间还押着两辆囚车。 杨帆一袭青衣,骑着高头大马远眺,见应天城巍然屹立,不由得感慨:“登临送目,正值应天晚秋,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路而入残阳里,背西风,人间坦途!” 俞通源笑道:“小杨大人好文采,好兴致!这次你立了大功,陛下定会重重赏赐予你!” 杨帆与俞通源一起,从洪泽湖押送张寿祖和明教教主明德来应天。 出发前,俞通源花了两天时间,处理叛军俘虏等问题,待一切结束才启程。 一路上,俞通源和杨帆熟识了不少。 俞通源发现杨帆这人虽执拗,但文采飞扬武力奇高无比,当文官纯粹浪费天赋。 他两次劝说杨帆入巢湖水师,用不了两年,杨帆定能成为巢湖水师的顶梁柱。 杨帆婉言谢绝。 别说他对进入军伍没兴趣,就算要进入行伍之列,巢湖水师也不是一个好选择。 大明未来的战事在边关,且主要集中在北方,水师派不上多大用场,除非洪武皇帝朱元璋要下西洋,杨帆愿意去闯一闯。 杨帆也发现了俞通源身上的闪光点,这老小子喜欢明哲保身,狡猾如狐。 不过俞通源有真本事,水战、陆战皆有心得,那是从战火中锤炼出来的宝贵经验。 杨帆一行人在天黑之前抵达了应天城,为表示对二人擒住双贼,献俘应天的重视,朱元璋亲自接见二人。 入宫的路上,俞通源心中忐忑,不知道朱皇帝会不会追究他私下会见明教使者的罪责。 杨帆却是泰然自若,还有心思与朱元璋的贴身太监云奇说笑,看得俞通源一愣一愣的。 小杨大人在应天这么吃得开么? 俞通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压低声音道:“小杨大人,见了陛下,你可得为我美言几句啊,我俞家的未来荣辱,就看今日了。” 杨帆笑了笑,调侃道:“俞侯在路上不是泰然自若,声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么?” 俞通源苦笑,临事方知一死难,进了这皇城,俞通源腿肚子直打颤,就是控制不住。 皇宫,武英殿外。 夕阳的余晖落在朱元璋身上,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无比伟岸。 杨帆、俞通源双双上前行礼。 “臣杨帆,叩见陛下!” “臣俞通源,叩见陛下!” 朱元璋随意地挥挥手,脸上流露出一抹笑意,道:“百川啊,几年不见,你老了不少啊。” 朱皇帝第一句话,就像过去他们打天下时那般随意。 俞通源的精神一振,忙说道:“承蒙陛下挂念,臣的确老了,不像陛下您春秋鼎盛。” 朱元璋仰面而笑,又看向一边的杨帆,道:“杨帆,差事办得不错,咱没看错你!” 当初廖永忠刚刚伏诛,朝廷与巢湖水师的关系很微妙,朱元璋被架在上面下不来台。 杨帆自告奋勇,解了朱元璋的燃眉之急。 如今看来,巢湖水师对朝廷、对朱元璋并无异心,朱皇帝算是彻底打消了疑虑。 杨帆面色平静,说道:“陛下谬赞了,这次铲除明教,俞侯出了大力,臣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罢了。” 朱元璋对杨帆的谦虚很满意,琢磨着是不是出去办了一次差事,杨帆的棱角磨平了? 当即,朱元璋负手而立,道:“亲军都尉府指挥佥事杨帆,代咱巡视探查、平叛明教有功,擢为亲军都尉府同知。” 朱元璋一句话,便给杨帆官升一级,且还是在朱元璋的亲信衙门都尉府中升职。 俞通源看得有些眼热,琢磨着朱元璋会不会给他赏赐呢? 不出所料,朱元璋下一句便给了俞通源赏赐,宅邸、金银、美女,应有尽有。 杨帆恭恭敬敬地行礼谢恩,道:“臣杨帆,谢陛下!” 杨帆心中欢喜,不是因为升职加薪,而是因为他职位越高,接触到的权力斗争与官员就越大,被下黑手弄死的概率便越高! 俞通源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没落下来,高声喊道:“臣俞通源,谢陛下隆恩浩荡!” 朱元璋给了俞通源赏赐,代表着朱元璋不会追究过往,他俞通源安全落地了。 朱元璋很满意俞通源的反应,经过此事,消除了与俞通源的隔阂,令巢湖水师归心,这才是朱元璋见二人的目的。 杨帆与心满意足的俞通源告退后,朱标来到朱元璋的身边,道:“父皇,贼首明德,与张士诚之子张寿祖,已经被收入天牢,您什么时候去见他们?” 朱元璋的心情极好,哈哈一笑道:“见他们?咱去见那两个小贼作甚?你去处理吧,一切按照章程走就好。” 朱元璋特意搞了一个献俘的小仪式,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收俞通源的心。 而今目的达成,他才懒得见明德与张寿祖。 不过明、张二人落网,叛 军被诛灭,可远在中都凤阳的风波还没有结束。 究竟该怎样处置李善长,处置督造中都的那些官员,朱皇帝有的头疼了。 又三日后,大朝。 文武百官齐聚,朱元璋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群臣。 今日的大朝气氛格外严肃,一来是因为洪泽湖出了叛军,还是明教与张士诚的残军联合。 明教总坛藏在洪泽湖里,这么久才被发现,着实令人惊讶。 二来则是中都凤阳那边出了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朱皇帝派遣密探前往中都,发现了中都的一些问题。 朱皇帝眼里容不得沙子,怕不是今日大朝,就得发作! 第六十六章 怒斥君臣 朱元璋环视群臣,高声道:“前几日,明教教主明德与张士诚的儿子张寿祖,已经被送到了应天,现下关在天牢,这明德与张寿祖胆大包天,在洪泽湖中建明教总坛,妄图颠覆我大明!” 对于这件事,群臣早就知晓了,御史中丞涂节道:“明教明德、张寿祖私下组织叛军,妄图颠覆大明,依律当斩!” 朱元璋笑了,笑容中沁着冷意道:“好一个依律当斩,涂节,咱问你,若是有人中饱私囊,建造国都时贪赃枉法,该当何罪?” 涂节吓了一跳,他素来与胡惟庸交好,对淮西勋贵在凤阳做的事早有耳闻。 朱元璋这么一问,涂节硬着头皮道:“依贪墨银两、渎职程度自有律法判决。” 中书右丞相汪广洋嘴角微微上扬,他就知道,今天淮西勋贵要被收拾了。 汪广洋早就给浙东的文人党羽通过气,若火不够就加把火,反正不能让淮西勋贵轻松过关。 御史中丞兼太史令刘伯温走出来,道:“还请圣上明示,中都凤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胡惟庸瞥了刘伯温一眼,眼神阴冷,不过却没有说话,毕竟李善长都未开口,他急什么?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中都城有些让咱不高兴的事,不过这些事情稍后再商议,咱要说另外一件事,咱决定了,不迁都凤阳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百官瞬间炸了锅。 杨帆松了口气,朱皇帝还不算糊涂,迁都凤阳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绝非上策。 他悄悄地看了一眼李善长,就见这位韩国公脸色铁青,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认命了? 杨帆正思索着韩国公李善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吏部尚书詹同站了出来。 詹同眉头紧锁,道:“陛下,修建中都凤阳历经数年,花费金银民力甚多,若半途而废,前期所花费的金银岂不是付诸东流?请陛下三思!” 詹同乃是婺源人,非淮西勋贵一党。 于洪武元年进翰林学士,兼吏部尚书,洪武六年还总裁《日历》,编纂了《皇明宝训》,他这样一个没有立场的人站出来反对,正中了淮西勋贵们的下怀。 胡惟庸接过话头,说道:“圣上,詹同大人的话不无道理,天下人都知道陛下要迁都凤阳,若半途而废,恐折损陛下的圣明啊!陛下!” 胡惟庸说得比唱得好听,朱元璋的圣明值几个钱?他关心的是淮西勋贵的利益。 朱元璋的虎目微微眯起来。 这几日,朱元璋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在琢磨要怎么处理中都凤阳的事。 此事的关键在于李善长这个人。 他论功绩足以排在众文官之首,身上有韩国公的爵位,还是淮西勋贵的绝对领袖。 牵一发而动全身! 朱元璋身强体壮,北方还有战事,还要靠着这些淮西勋贵,而且几个儿子虽然出去历练了一番,但也没有完全成长起来,想要对付削弱淮西勋贵,还是要等这些事都搞定了,不能现在翻脸。 思来想去,朱元璋决定让正在督造中都的行工部衙门里的那些官员背锅,坏事都是他们做的,李善长远在京城,顶多背负一个“监管不严”的罪名。 当即,朱元璋从龙椅上站起来,道:“你们中大部分人待在京城,不知民间疾苦,更不知道中都凤阳的惨状!” 汪广洋、刘伯温等人露出惊讶之色,听陛下这意思,已经完全查清楚凤阳的事情了? “中都城内每天都有工匠死去,每一天都有劳役病死、累死,他们吃不饱、睡不好,困在那工地里面干到死,多少白骨埋下了中都城的墙根儿底下?咱迁都过去,每天睡在累累白骨之上,咱能睡得着?!” 朱元璋说到最后,几乎是怒吼道:“把百姓不当人,让百姓活不下去!当初的义军,有多少人是没活路才起义的?你们心里不清楚?中都种种所做作为,不是在盘剥百姓,是在挖咱大明的根!” 胡惟庸愣在当场,额头上生出了一层汗水。 大意了!鲁莽了! 他就奇怪老师李善长怎么一言不发,怪不得 呢!现在朱元璋都将问题扯到了“大明的根基”上,谁敢劝说迁都,谁就是在掘大明的根! 这罪名太重了! 当即,李善长缓缓走出来,跪地请罪:“老臣李善长,为行工部衙门之首,修建中都出了这么大的事,老臣有罪!” 朱元璋大袖一挥,道:“你当然有罪,行工部尚书薛祥等人,于中都中饱私囊、鱼肉百姓,横行乡里,导致凤阳民不聊生,你监管不力,罚俸一年,在家中禁足一个月给咱好好反省!” 李善长心里却是一咯噔,朱老板重重拿起,轻轻放下,最后只惩处了薛祥等人,看来这迁移中都之事,势必黄了,自己做了那么多,最终却都是白用工。 此时的李善长心里,不知道该爱还是该恨,爱朱元璋对自己手下留情,还是恨他彻底打乱了自己的部署。 但不管如何,李善长还是叩头谢恩道:“老臣,谢陛下隆恩!” 闻言,汪广洋等浙东文官露出失望之色,若是能除掉李善长,淮西勋贵如同断了一臂,可惜朱元璋没狠下心来。 随即汪广洋给刘伯温使了一个眼色,结果刘伯温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看见。 摆明了朱元璋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何必去蹚浑水? 淮西勋贵有心劝阻朱元璋收回不迁都的决议,可是朱元璋态度如此坚决,连李善长都被处罚,谁还敢再提出异议? 群臣只好服软,称赞朱元璋“圣明”。 此时,站在后排的杨帆将众人的神态尽收眼底,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意犹未尽,还有人不甘心,人间百态尽在此中。 杨帆清了清喉咙,知道该自己出场了,他缓步走出来,说道:“启禀陛下,臣杨帆有话要说!” 朱元璋今日将事情处理得不错,而且之前见杨帆没那么桀骜不驯,以为他出去一趟,改了不少,因而直接问道:“杨帆,你要说什么?” 毛骧站在朱元璋的斜后方,从杨帆一站出来开始,毛骧就感觉不对劲,这小子不会又要搞事吧? 杨帆微微一笑,道:“陛下,中都工地变成人间炼狱,百姓民不聊生,凤阳更是乌烟瘴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皆是腌臜不堪,凡此种种,怎么能是薛祥一个尚书能办到的?” 朱元璋的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说话,他已经猜到杨帆要说什么了。 “臣认为,凤阳有如此光景,中都工地能这般糜烂,薛祥一人做不到,他头上还有人纵容甚至支持,此人,便是韩国公李善长!” 朱元璋手里握着杨帆从中都寻来的证据,但他并未真的拿出来,毕竟若取出证据的话,淮西勋贵集团没有几个能幸免,要牵连的人太多,太多了。 杨帆怎能不明白朱元璋的心思?但想到中都工地那人间炼狱,他就对朱老板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很是不满,既然你不想彻底捅开,那就由我来吧! 杨帆的声音掷地有声,群臣瞬间鸦雀无声。 汪广洋微微颔首,一抹笑意掩饰不住,好!杨帆不怕死主动站出来,省的浙东文人事后参奏。 朱元璋的拳头缓缓地握紧,挥挥手道:“杨帆,咱今天累了,有什么话你写一封奏疏呈递上来吧,退朝……” 杨帆怎可能善罢甘休? 他“扑通”一声跪地,高声喊道:“圣上,臣还没有说完,韩国公李善长以权谋私,纵容手下的官员与故交在凤阳为所欲为,百姓民不聊生,李善长所作所为,是在掘大明的根基,圣上难道要视而不见么?” 朱元璋的脸色彻底冷了,他的虎目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恨不得吃了杨帆。 韩国公李善长亦不可理喻地盯着杨帆的背影,杨帆屡次针对淮西勋贵,还在朝堂上历数他李善长的罪过。 这是在明晃晃地打他李善长的脸,就是汪广洋、刘伯温,都不敢如此赤裸! 朱元璋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咱说了,退——朝!” 太子朱标急得面色涨红,给杨帆使了一个眼色:杨先生,父皇真的动怒,别再说了! 杨帆仍没有停止,反而火上浇油:“韩国公所作所为,证据确凿,而淮西勋贵在凤阳的行 径,更惹得天怒人怨,陛下,您明知其错却不惩治,莫非实在纵容韩国公与淮西勋贵?这掘大明的根的人,究竟是谁?” 朱元璋的脑袋瞬间“轰”的一声,他本以为杨帆出去了一趟,也学会了点什么,没想到还是之前那个二愣子,自己今日怎么会让这个搅屎棍上朝呢? 朱元璋抬起手臂,指了指杨帆,又张了张嘴,气得竟说不出话。 完了! 毛骧闭上了眼睛,他从跟随朱元璋开始,从未见过朱元璋被人气成这样。 毛骧有些惋惜,惋惜亲军都尉府损失了杨帆这样一员干将,除了脾气又臭又硬外,杨帆的能力没得说。 杨帆挺直了腰板,满脸期待。 朱老板,我都已经这样了,痛骂李善长,又讥讽你朱元璋,还在犹豫什么?砍我!下旨砍了我啊! 胡惟庸等淮西勋贵也在期待,期待朱元璋诛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杨帆!” 朱元璋一声怒吼,吼得群臣惊恐,吼得杨帆心花怒放,嘴角忍不住上扬。 俞通源看傻了,他知道杨帆不怕死,没想到杨帆敢顶撞陛下,怒喷李善长! “亲军都尉府指挥同知杨帆,咆哮朝堂,污蔑大明国公,对咱不敬,立刻下狱,给咱待在亲军都尉府的监牢里,不得出来!” 啊? 杨帆的笑容僵在脸上,就这? 杨帆没有等来杀头,这结果令朱标、毛骧、俞通源等与杨帆交好的人松了一口气。 应天,亲军都尉府大牢。 牢头张武一清早就来当值,他百无聊赖地与狱卒们扯皮吹牛,打发时间。 “武哥,听说咱亲军都尉府的杨帆大人抓住了明教教主和张士诚的儿子,真的假的?” “啧!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儿,这种事还有假?”张武洋洋得意,仿佛抓住二贼的是他。 “告诉你们,杨帆大人升职了,以后咱亲军都尉府,毛指挥使是老大,杨大人就是二把手!都给我机灵这点儿。” “武哥,那……是不是杨大人?”小狱卒指了指张武身后,惹得张武发笑。 “胡说八道,杨大人来这儿作甚?”张武往后一瞧,瞬间打了一个激灵。 “杨大人!”张武慌忙起身整理衣冠,然后小跑着过去迎接杨帆。 今时不同往日,过去杨帆是阶下囚,朝不保夕,现在杨帆立了功升了官,谁不知道,杨帆是皇帝陛下身边的红人? “杨大人您大清早地怎么来了?有什么吩咐?” 杨帆指了指里面的监牢:“我那间牢房还在么?” 张武愣了一下,连连点头:“在!在!里面的布置都跟以前一样,就给您留着呢。” 这话说完,张武自己也觉得奇怪。 杨帆仰面而笑,拍了拍张武的肩膀,道:“好,本官要进去坐牢了,让手下的人消停点。” “啊?”张武以及其他的狱卒都傻眼了,第一次见到有人坐牢,如此从容不迫。 不过杨帆发了话他们不敢不从,别人坐牢是阶下囚,杨帆坐牢是家常便饭,谁知道明天朱皇帝会不会又将他捞出去? 皇城,乾清宫。 咔嚓! 花瓶落地摔得粉身碎骨,乾清宫中的内官、宫女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陛下是真的动了气! 朱元璋做了皇帝仍旧保留着以前的生活习惯,轻易不会砸碎什么摆设。 今日回到了乾清宫之后,却大发雷霆,一连着打碎了五个花瓶,口中更是骂个不停。 “胆大妄为!乱臣贼子!咱让你成为咱手里的一把刀,你却调转了刀口,要割咱的肉!嗯?” 朱元璋一挥袍袖,又一个花瓶落地,粉身碎骨。 “咱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升你做了毛骧的副手,你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大朝上顶撞咱,真以为咱提不动刀了吗?” 朱元璋越骂越生气,朱标在一旁十分无奈,他知道自己是劝不住盛怒的朱元璋的,随即他朝着内官、宫女们挥挥手,让他们先退出去,免得被盛怒的朱 元璋波及。 众人如蒙大赦,一溜烟地离开了乾清宫内,消失不见。 朱标心里也在埋怨杨帆,办了一趟差漂亮利落,得了朱元璋的赏赐,就不能安生两天?群臣都不说话,就你杨帆敢站出来! 他是又气又佩服。 若换了他朱标站在杨帆的位置上,是绝对不敢顶撞朱元璋,怒斥李善长的。 第六十七章 妖僧姚广孝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人影慢慢的走了进来,见到来人,朱标松了一口气,因为那人正是他的母亲——马皇后。 朱标快步迎了上去,轻声说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马皇后往里面瞅了一眼,笑道:“为娘再不来,乾清宫的物件怕是都要被砸碎一件不剩。” 朱标苦笑,低声说道:“父皇因为杨先生,动了真怒,将杨先生又关进亲军都尉府的监牢了。” 马皇后拍拍朱标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大殿内,朱元璋还在砸东西,发泄着积压的怒火。 马皇后走了进去,朝四下张望了一圈,道:“重八,砸碎了这许多东西,你不心疼?” 朱元璋虎着脸,道:“咱心疼!可咱心里有气,不砸东西咱就要杀人!” 马皇后将朱元璋手上的花瓶接过来,柔声说道:“老远就听见你的声音了,说说,谁又惹了你生气?我猜猜,难道是杨帆那小子吧?” “不是他还能有谁?”朱元璋吹胡子瞪眼睛,道:“看着吧,咱早晚要宰了那小子!狂傲!狂徒!” 马皇后忍着笑意,对朱元璋说道:“那你说说,那孩子今天都做什么了?惹得你这么生气?” 朱元璋闻言拉着马皇后的手,诉苦道:“妹子,你不知道,今天大朝的时候,杨帆干了啥,他当众顶撞咱,怒骂咱包庇淮西勋贵,骂咱在掘大明的根!” 朱元璋一肚子的不满与委屈,道:“这杨帆就是个白眼儿狼!咱给了升了官,赏赐了金银,他呢?他是怎么报答咱的?咱为了大明江山殚精竭虑,他却说在要毁了大明!” 马皇后静静地听朱元璋发牢骚、吐苦水。 在马皇后面前,朱元璋不是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帝,倒像是一个小孩子似的。 他朱元璋为何不动李善长?因为李善长牵连的人太多,李善长更是开国元勋、诸公之首。 淮西勋贵做的恶事,朱元璋知道,他也想铲除朋党,但凡事都要慢慢来。 贸然动了李善长,朝野震动,北方还有战事未平,杨帆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他? 待朱元璋说得差不多了,马皇后不由得笑了,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朱老板自从登基之后,从未被一个人气成这样,那孩子简直是重八的克星。 马皇后柔声说道:“杨帆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持身中正,见不得半点不平,大朝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杨帆怒斥韩国公,顶撞朱皇帝,好大的气魄,而今全城都在传这件事。” 顿了顿,马皇后又说道:“剿灭明教,杨帆立了功,你升他的官,是应当的,而他在朝堂上仗义执言,也是应当的,重八啊,你不就看重他这一点了么?” 朱元璋的脸色稍稍缓和,却依旧不肯罢休,道:“咱认杨帆是一把刀,一把快刀好刀,能为咱大明扫清朋党,治理贪官污吏,可是这刀却割向了咱,让咱下不来台,妹子,这像话么?” 马皇后轻轻拉住朱元璋,道。 “重八啊,那唐太宗都说,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依我看,杨帆就是大明的魏征,有他在将来你我都走了,标儿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辅佐,是标儿的福气呀。” 杨帆的脾气又硬,正好弥补了朱标过于宽厚仁义的性格。 “就拿今日来说,满朝文武除了杨帆之外,谁敢面斥皇帝?怒骂李善长?没有了,哪怕是诚意伯、汪广洋他们,都不会这样做,但杨帆那孩子敢。” 马皇后眼睛里面噙着笑意,道:“你在的时候,能压得住那些骄兵悍将,压得住那些文臣,可有一天你老了,你不在了,标儿要怎么办?杨帆不管你在或不在,都会站出来,为公道说话。” 马皇后的诉说,让朱元璋暴怒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他看了一眼不远处朝这边望的朱标,觉得马皇后说得的确有道理。 朱元璋道:“那今天的事情就算了?” 马皇后笑了:“你已经将他关进了亲军都尉府,还想怎样?走,我今儿个下厨,为你做面饼羊汤吃。” 见朱元璋不动 弹,马皇后脸一板:“你不去是不是?成,我叫老四他们过去吃……” 马皇后还没走出几步,朱元璋就换了一张脸,笑呵呵地过来拉住马皇后就往外走。 “哪能不去呢?走走标儿,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朱标暗暗为马皇后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全天下能治得了洪武皇帝的,也就只有他的娘亲马皇后了。 韩国公府。 朱元璋的气在马皇后的劝说中是消了,但是韩国公李善长的怒气,却无法消解。 嘭! 桌案被李善长拍的山响,李善长之弟李存义、儿子李祺坐在下手边,脸色不善。 “杨帆竖子,欺我太甚!” 多少年了? 李善长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有人敢当面挑衅他,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大明韩国公,诸公之首,开国功臣里数一数二的功勋,被当着百官的面怒骂。 杨帆那小子就差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苍髯老贼,皓首匹夫”了! 杨帆的狂傲李善长早有耳闻,敢当面顶撞朱元璋的狂士。 听杨帆的那些事迹的时候,李善长只觉得杨帆骄狂自大、不知死活。 可是当杨帆将对着李善长大放厥词,让李善长颜面扫地的时候,李善长杀心顿起。 李祺的声音沉稳,带着杀气:“父亲,杨帆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今日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放厥词,以后就敢对我淮西兄弟下手,您看要不要……”说着,他用手做了一个“切”的手势。 李善长摇了摇头,道:“杨帆为陛下所看重,今日陛下都没杀他,若杨帆遭了意外,傻子都知道是谁做的。” 顿了顿,李善长道:“要除掉杨帆,需用正当的手段,让陛下取他性命。” 李存义深以为然,说道:“兄长所言极是,杨帆越发猖狂,早晚必受其害,我们只需先潜伏起来,等待时机,一旦杨帆犯错,又或者有人要对他出手,我等顺水推舟,杨帆必死!” 李善长微微颔首,一对眼眸里面闪动着骇人的杀意。 后世评价李善长“外宽和,内多忮刻”,即这个人外表宽宏大量,内里却刻薄记仇。 无论大仇小怨,李善长都要记在心里,找机会报复回来,更不用说杨帆当着百官的面羞辱他。 在李善长心里,杨帆,必须死! 另一边,诚意伯府内。 下了大朝,刘伯温便直接返回了家中,泡上一壶从青田带来的好茶,格外惬意。 刘伯温持身中正,尤其从青田老家下野再返回应天后,再也不想掺和到党争中去。 今日大朝,刘伯温看得很明白,洪武皇帝朱元璋摆明了不想追究李善长的过错,故给李善长安了一个“失察”的罪名,罚没一年的俸禄了事。 偏杨帆执拗,眼里不容沙子,让朱皇帝下不来台。 刘伯温一声长叹,叹杨帆的赤子之心,叹杨帆的忠勇无畏,曾几何时,他刘伯温也同杨帆一样。 公正严明,嫉恶如仇! 洪武元年八月,朱元璋巡视边梁,刘伯温与李善长一起留守京师,刘伯温便坦言。 宋、元两朝都因过于宽纵而失了天下,故朝廷应整肃纲纪,下令御史检举弹劾,无需顾及。 岁月渐渐磨平了刘伯温的棱角,从洪武二年归乡那时候起,刘伯温便下决心,此生不再参与浙东文人与淮西勋贵的争斗。 可在他的内心深处,是渴望有人能站出来,抨击时事,惩治贪官污吏的,而今那个人出现了。 刘伯温正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长子刘链就来通禀,宋濂来访! 刘琏轻声说道:“父亲,宋大人面色可不大好,怒气冲冲的。” 刘伯温笑了,挥挥手道:“将景濂公请进来,再泡上一壶好茶来。” 不多时,宋濂进来了,待刘琏将一壶新茶送来,离开会客厅之后,宋濂忍不住了道:“青田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伯温不急不缓地端起茶杯,请宋濂品茶,道:“景濂公,尝尝我青田老家的茶,清香怡人啊 。” 宋濂花白的胡子抖了抖,步步紧逼:“喝什么茶?青田公,你今天必须给老夫一个解释!” 刘伯温见宋濂真急了,笑道:“景濂公火气这么大,难道是因为今日大朝的事情?” 宋濂吹胡子瞪眼睛,质问刘伯温:“不然呢!今日汪相几次给你使眼色,青田公为何不借机向淮西勋贵发难?” 汪广洋、宋濂这些浙东的文人党,等了多久才获得今日的机会? 若能一举拿下李善长,再打击一批淮西勋贵的核心,几年内淮西勋贵将元气大伤! 刘伯温放下茶杯,轻声道:“景濂公啊,就算我刘伯温开了口又能如何?那亲军都尉府的杨帆也开口了,结果怎么样?圣上不想处罚李善长,谁都动不了他。” 宋濂闻言急了,说道:“杨帆资历尚浅,陛下可以不管他说的话,但你青田公为御史中丞,难道陛下还能无视你?” 宋濂不满的点就在这儿,刘伯温的资历、地位,可不是杨帆可以比拟的,若刘伯温开了口,朱元璋就算暂时想放过李善长,也没有今天这般容易。 刘伯温叹了口气,故作无奈,道:“景濂公太看得起我刘伯温了,洪武二年我归家乡,再返回这应天城已是物是人非,圣上对我刘伯温,不比从前了。” 宋濂仍不肯罢休,不满地埋怨刘伯温道:“那青田公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刘伯温诚恳地说道:“天心难测,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景濂公,我们都这把年纪了,何必锋芒毕露?” 刘伯温打太极的本事极好,无论宋濂说什么,刘伯温都能挡回去,核心无外乎一点——有心无力。 在刘伯温府邸待了小半个时辰,宋濂愣是没从刘伯温口中得到一句瓷实话,最终他只能无奈离去。 送宋濂离开后,刘伯温站在廊檐下负手而立,心中思绪万千。 刘伯温其实知道朱元璋的顾虑,北方战事未绝,王保保时不时扣边,正是需要淮西勋贵出力的时候,现在不是动他们的是好时机。 但站在浙东文人党的角度来看,才不管朝廷的难处,大明的难处,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党同伐异,打击异己! 刘伯温正沉思的时候,有一人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此人年岁约莫四十左右,身材高大,脸上挂着笑意,眼眶呈三角形,好似病虎一般,一身僧袍披在身上,气质却与一般的出家人迥然不同。 “阿弥陀佛,青田公家中今日有贵人来访,看来贫僧来得不是时候啊!” 刘伯温与僧人见礼,笑道:“道衍师傅久居深山古刹,今日却来了这应天,莫非有要事要办?” 这三角眼眶的大和尚,法号道衍,原名姚广孝,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黑衣妖僧! 后来作为燕王朱棣的起义军师,精通儒、道、佛诸家之学的一位奇人。 姚广孝是一位奇人,他年仅十四岁的时候便剃度出家,虽然出家,后来却拜了道士席应真为师傅,学了一身的阴阳术数。 姚广孝腹有奇谋,学识能力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好。 刘伯温与姚广孝早就相识,算得上老友,可惜姚广孝生不逢时,当他学得一身本领,准备一展平生之所长的时候,朱元璋已经统一了大明。 天下不乱,他姚广孝的一身屠龙术压根没地方施展,无奈之下,姚广孝直接找了个寺庙,继续当和尚去了。 姚广孝双手合十,道:“贫僧整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哪有什么要紧事?我如今在天界寺挂单,受了天界寺住持邀请。” 顿了顿,姚广孝看着刘伯温道:“贫僧又得知青田公离开家乡重入朝堂,就住在应天,贫僧岂能忘了青田公这位老友?故来探望一二,别无他意。” 刘伯温哪能相信姚广孝的话? 姚广孝早年曾经游览嵩山寺庙,偶遇相士袁珙,袁珙见了姚广孝就说:“奇哉奇哉!你这僧人眼眶是三角的,好似一头病虎,天性使然必定嗜杀,就跟刘秉忠一样!” 寻常的僧人听了这话,要么是愤怒,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可能嗜杀?要么是恐惧,内心惶惶不安。 可姚广孝却不怒不惧,反而大喜,从骨子里讲,姚广孝就不是一个安分老实的人。 刘伯温请姚广孝到会客厅,笑道:“道衍大师,你我是多年老友,何必隐瞒?真有什么事尽管说来,若我刘伯温能帮衬你的,定会帮衬一二。” 第六十八章 空印案起 刘伯温有心探听姚广孝来应天的真实意图,姚广孝岂能不知? 面对刘伯温的问询,姚广孝从容淡定道:“贫僧不问世事,六根清净,哪有什么事要麻烦青田公?青田公美意,道衍心领了。” 见姚广孝不肯说实话,刘伯温也不着急,命人上了茶水点心,与姚广孝闲聊起来。 喝了一杯茶后,刘伯温这才慢悠悠地说道:“道衍师傅在天界寺修行,可曾见到京中官员?朝廷里对佛法感兴趣的人,可不少。” 姚广孝呷了一口清茶,道:“每日到天界寺焚香的香客不少,不过贫僧都在后院清修,不与人接触,至于朝廷的官员,或许有。” 姚广孝这话说得似是而非,滴水不漏,让刘伯温找不到任何的线索。 刘伯温身子微微前探,问姚广孝:“道衍师傅学了一身的本事,甘心将一身本事藏住,留在寺庙中?” 刘伯温如此直白地询问,依旧没有让姚广孝的情绪有任何波动。 姚广孝微微一笑,道:“贫僧明年便是不惑之年,早年间的雄心壮志早已经消散,而今贫僧唯一的念想,就是吃斋念佛。” 他说得情真意切,可刘伯温总觉得姚广孝有事情瞒着他。 不待刘伯温继续发问,姚广孝却主动提起了一个人。 “青田公,贫僧未入京城前,就听说京城里出了一号人物,屡次顶撞陛下,前几日更在大朝上公开抨击陛下与韩国公?那人好像叫做……叫做杨帆!” 刘伯温微微一怔,继而笑道:“好啊,杨帆闹出好大名声来,连道衍师傅这‘一心与青灯古佛’为伴的闲人,都知道了他的名声,哈哈哈哈。” 刘伯温左右问不出来实话,便调侃道衍是假闲人,实则还在关心天下之事。 姚广孝道:“当今圣上乃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君王,这些年谁敢忤逆?青田公可否为贫僧讲讲,这杨帆的过往?” 刘伯温将杨帆屡次顶撞朱元璋,被关进了亲军都尉府,结果连连高升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才一年时间,杨帆就从一普通的小官,一跃成为亲军都尉府指挥同知。 亲军都尉府最高的官员是指挥,由毛骧担任。 而指挥同知有两人,一位是毛骧的老部下蒋瓛,另一位便是新晋的杨帆。 姚广孝转动佛珠,感叹道:“亲军都尉府指挥同知,兵科都给事中,吏科给事中,一人身兼三职,陛下对这位小杨大人,极为看重啊!” 姚广孝了解过杨帆的过往,不由得越发好奇。 这般畅聊了快一个时辰,姚广孝见时候不早,起身告辞:“见到青田公一切都好,贫僧便放心了,有机会青田公到天界寺去,贫僧一定恭迎青田公。” 刘伯温仰面而笑,与姚广孝又客套了两句。 姚广孝本来已经走了,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道。 “青田公,圣上昭告天下不再迁都,人心浮动,贫僧前日卜卦,惊觉这应天城风雨欲来,恐怕要有一番大动静,望青田公在家中静养,不要被风雨所牵累。” 言尽于此,姚广孝转身离去。 风雨欲来? 刘伯温已经能确定,姚广孝到应天,绝不是为了在天界寺吃斋念佛,他肯定听到些什么,从他的话语中来分析,一场大的风暴将席卷应天! 到底是什么事呢? 刘伯温思来想去,忽然脸色一变,近日除了大朝那天朱元璋宣布不迁都外,还有另外一件大事! 按照大明律法,每年各布政司、府、县都要向应天的户部呈递钱粮,以及地方财政的收支、税款详细账目。 户部与天下各布政司、府、县的数目必须完全一样,方可以结项,若有一处不符合,整个账册就得驳回去,由当地的布政司、府、县重新填报再盖章。 洪武年间,都城在应天,所以天下各地的官员都要运送实物税款到京城来。 这实物税款,就是粮食。 然则天高路远,在江浙一带的官员还好,若路途遥远的,运送过程中难免有损耗。 这时候,账册与实物就会对不上, 由此官员们便想了一个办法来应对。 刘伯温在元朝的时候当过官,对其中的猫腻他一清二楚,他更知道那官员们暗中使用的办法,会滋生多少的贪腐。 朱元璋对贪腐深恶痛绝,前有廖永忠受私盐案被处斩,后有中都工地大案牵连百余官员。 这次还要牵连多少人?杀多少人? 刘伯温一想到朱元璋的手段,不由得暗暗心惊,姚广孝说得对,这应天城风雨欲来! 应天,秦淮河畔。 朱元璋定都应天后,全天下的财富皆向着应天汇聚,而秦淮河畔便越发热闹。 每天晚上,秦淮河畔亮起灯火,秦楼楚馆开张,更有美轮美奂地画船在河中游荡。 这画船造价不菲,各种装饰做工精细,接待的也都是达官显贵。 某艘画船上,一青衣男子正侃侃而谈,瞧他的身材样貌,非富即贵。 “应天好!秦淮更好!泉州可比不得这里!哈哈哈哈!”他喝得满面通红,道:“本官真想一辈子待在应天,住在画船上,美食美酒美人相伴,人间乐事啊!” 青衣男子对面坐着一胖子,大腹便便,脑满肠肥。 胖子一身绸缎,也是喝得五迷三道的笑道:“刘兄,你可悠着点,秦淮河虽好,却是销金窟,别得意忘形,把回去的盘缠用完了!” 青衣男子不屑地挥挥手,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塞进了怀里的女子手中。 “用完了?嘿嘿,咱们谁都别装假,有这宝册在手,银子要多少有多少!” 说着,青衣男子将怀里的印册取出来,往桌上一拍。 那胖大人提醒他:“刘兄,这东西不可随便拿出来,还没到户部去盖印章呢……” 刘兄浑不在意,道:“这玩意儿丢了就丢了,到时再取一个便是,填上账目盖印章,有甚了不起的?来,喝酒!” 秦淮河的歌舞令人迷醉,人们醉生梦死,恨不得永远醒不过来,全然没有人注意,那空白的印册在后半夜,悄然消失了…… 亲军都尉府。 临近子时,毛骧还未休息,近日来自大明各地的官员入京,亲军都尉府越发忙碌。 府衙中能派出去的都派出去了,还动用了暗中的密探,监视各地官员的举动。 忽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毛骧的老部下蒋瓛匆匆而来。 “大人!大人!” 蒋瓛还未到三十岁,浓眉大眼,精明强干。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毛骧抬起头,就见蒋瓛手中捧着一印册,兴冲冲地走进来。 “大人,今夜密探于秦淮河上的画船取得了一物,此物来自泉州到京城的官员。” 毛骧听蒋瓛这般说,心里就有数了,他接过印册,轻声说道:“密探取来印册作甚?此物没了,涉事官员非急死不可……” 说着,他随手打开印册,顿时话语戛然而止。 毛骧的浓眉紧锁,又连续翻阅了两页,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空的?怎么可能是空的?” 那印册上关于财政收支、税款、向户部运送的钱粮一项,都空空如也! 蒋瓛道:“泉州来的官员喝醉了大放厥词,密探发觉不对劲,便将印册取来查看,发现问题后连夜送来亲军都尉府,大人,您看这事?” 毛骧来回踱步,脸色越发凝重,出事了!出大事了! 他已经猜到,这空白的印册恐怕不止泉州一地的官员在干,而是所有的官员都在干! 倘若如此,牵连的人数与范围太广了! 蒋瓛见毛骧的脸色不禁奇怪,怎么大人看上去忧心忡忡似的?他试探着问道:“大人有顾虑?这天大的功劳落在咱亲军都尉府头上,大人怎么不高兴?这是大喜事啊!” 毛骧眉毛一挑,吐出四个字:“喜从何来?” 蒋瓛嘴角上扬,道:“陛下笃信亲军都尉府,朝中官员多有微词,时不时上书希望裁撤亲军都尉府,大人您在朝中行走,那些官员没少嚼舌根讥讽咱们,如今这大案落在咱们手里,正好展现展现咱都尉府的威 风!” 毛骧沉默了,如果没有遇见杨帆之前,他的想法跟蒋瓛一模一样,会借着大案逞威风。 现在毛骧的嚣张跋扈慢慢地消失了,在杨帆面前,毛骧见到了什么是真嚣张,他也见证了嚣张无畏的杨帆,是怎样游走于生死之间,在鬼门关门口进进出出的。 天威难测,说不准,哪天杨帆就会被朱元璋斩杀。 杨帆不怕死,他毛骧上有老下有小,赌不起。 毛骧终于停下脚步,有了决断,道:“本官现在要入宫面圣,你看管好手下的人,告诉那群小子们,这段时间务必低调行事!” 交代完事,毛骧带着空白的印册,匆匆入宫,他当下多希望杨帆在他身边,若杨帆能离开监牢,此事就交给杨帆去做。 风风雨雨,杨帆一人担着,省得他毛骧冒险。 怀着复杂的心情,毛骧于深夜求见朱元璋。 按理说,毛骧不应夜里打搅皇帝,可此事关乎重大,他是一刻都不能等。 武英殿,深夜。 朱元璋微微眯着眼睛,背着手,声音低沉:“毛骧,你深夜求见,到底有何事?” 毛骧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他取出印册高举双手:“启禀陛下,此乃泉州一官员随身携带的印册,请陛下过目。” 太监云奇取了印册,呈递到朱元璋身边。 朱元璋眉头微锁,他随手翻开了印册,这一看不得了,里面竟空空如也!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将印册调包了?” 毛骧硬着头皮,回答道:“陛下,印册取来的时候就是空的,泉州官员随意将印册放在桌上,亲军都尉府密探便取来,臣不敢拖延,这才连夜入宫。” 朱元璋没说话,他好像不死心似的,将那印册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所有关键的财政收支与赋税钱粮一栏,空空如也! 朱元璋怒气上涌,低吼道:“泉州出了问题,其他地方呢?其他地方也这样?” 毛骧头都不敢抬,说道:“臣来宫中前派人又查探了两位其他行省的大人,结果……一样。” 轰! 朱元璋的脑袋一片空白,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搞懵了,他素来厌恶贪腐,痛恨贪官污吏。 曾经朱元璋怒斥过蒙古元朝时代中那些官员的贪赃舞弊,认为贪赃舞弊导致民不聊生,是促使元朝覆灭的主要原因之一,而今大明也面临一样的问题。 朱元璋闭上了眼睛,声音越发寒冷:“毛骧,若全国各地的官员都这样,拿着一本空的印册来京城,为何没有一人来告诉咱,揭发其他官员?” 毛骧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道:“陛下,臣……臣不知。” 朱元璋冷笑了一声,自己回答道:“贪腐!那些运送钱粮的官员,路上吃的、用的皆出自百姓,无论怎样花天酒地,只要在小小的印册上动手脚,修改一二,就做得天衣无缝!人人得利,谁会检举?” 嘭! 说着,朱元璋狠狠地将印册扔在地上,毛骧、云奇吓得扑通跪地,大气都不敢喘。 朱元璋愤怒,空印是元朝时期的弊政,然而他现在才知道,这弊政延续到了大明朝! 这般弊政给贪腐开了一个方便之门,每年因此被贪腐的钱粮,恐怕是个天文数字。 显然,朝廷的上下,还有来自大明各地的官员,都在瞒着他朱元璋,更深层次的,那在元朝当过官的李善长和刘伯温恐怕也都知道这些猫腻,但他们同样瞒着自己,此时的朱元璋没有一刻不感到孤独,好像举世皆敌一般! “毛骧!将泉州涉事的官员,还有你另外调查的那两人秘密抓捕,记住,不要闹出动静来,咱要知道户部里有谁与他们勾结,里应外合,贪墨钱粮!” 朱元璋虽怒火中烧,却没有丧失理智,处理起这事来条理清晰,这空空的印册仅凭地方官员肯定是办不了的,必然有主管税收的户部人员帮忙,他现在只希望这不是一个窝案,不然那真要大开杀戒了。 “臣毛骧,遵旨!” 毛骧如蒙大赦,松了一口气领命转身就往外走去,还没出门,就听朱元璋幽幽 说道。 “毛骧,亲军都尉府是咱的心腹,你可不能让咱失望。” 毛骧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忙转身跪地,道:“臣为陛下,为大明,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他能感觉到朱元璋对满朝文武的怀疑,那种不信任感,甚至蔓延到了亲军都尉府。 走出大殿之外,毛骧眼神变得坚定,为了亲军都尉府的延续,也为了自身的安危,他必须下狠手。 第六十九章 祸水东引 亲军都尉府。 今夜的大牢格外安静,连往日一起聊天解闷的狱卒都不见了,不知去了何处。 杨帆坐在桌案边,借着一盏孤灯翻阅书籍。 初到亲军都尉府大牢的时候,杨帆还有些不适应,待久了反而觉得这里不错,有吃有喝有住,还有大批的健卒日夜护卫。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逍遥自在。 月上中天,杨帆揉了揉眉心放下书卷准备休息,大牢内却忽然热闹了起来。 杨帆循声望去,就见毛骧亲自押着三个人进了大牢。 那三人被捆绑地粽子一样,嘴里塞着布头,满脸的愤怒、惊恐。 杨帆见状,与毛骧打趣道:“毛指挥使,大半夜的无心睡眠,出去抓人消遣?” 毛骧苦笑,对蒋瓛道:“你先将他们收押,吾一会儿便过去。” 空印案事关重大,按理说,毛骧绝对不会让任何无关之人知晓,徒增危险。 不过杨帆是个例外,毛骧有种预感,空印案爆发,朱老板会让杨帆这把刀出手。 他走到牢房边,压低声音,道:“小杨大人,京城出大事了!” 别看杨帆与毛骧是下级与上级的关系,但在他面前,毛骧丝毫摆不出上级的架子。 杨帆心中一动,道:“又出什么事了?毛大人快说说。” 毛骧低声道:“亲军都尉府的探子今日在秦淮河的画船上,发现了一泉州刘姓官员大放厥词,又将那人的印册给取了过来,结果发现印册是空的!” 空的? 杨帆瞬间反应过来,明初四大案之一的空印案,这就来了? 毛骧的眉头紧锁,继续说道:“为了保险起见,我让密探又随机选了两个其他行省官员的印册,取来后一看,一模一样,他们的印册也是空的!” 杨帆微微颔首,猜到了朱老板的心思,道:“所以陛下让你将他们三人抓来,审讯清楚,看看是偶然还是全部官员都如此,对么?” 他脑海里对空印案有个模糊的印象,朱皇帝发怒,最后好像杀了数万人。 忽然,杨帆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论凶险,还有什么比明初四大案更凶险的呢?他有了一个新的作死好想法! 毛骧与杨帆又说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还未走到关押三人的监牢,远远便听到一阵喝骂声。 “混蛋!你知道我是谁么?吾乃泉州刘德明,奉朝廷之命入京,赶快将我放了!” “你们是哪个衙门的?啊?不问青红皂白抓捕朝廷命官,脑袋不想要了?” “放了我!赶快放了我!否则本官要你们全家不得好死,谁是你们管事的!” 三个被抓捕的官员嚣张跋扈,亲军都尉府悄无声息地抓人,他们甚至不知道,是谁动手抓的自己。 蒋瓛的脸色阴冷,正欲说话,忽见毛骧来到了牢房前,便上前行礼道:“大人!” 毛骧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个人,道:“刘明德、郑宰、曲楚通,你们三人可知罪?” 刘明德怒极而笑,骂道:“小子,你大难临头了你知道不?擅自抓捕朝廷命官,你们已经犯了死罪!” 毛骧嘴角微微上扬,道:“亲军都尉府抓人,何来‘擅自’?” 刘明德听到“亲军都尉府”五个字的时候,嚣张的气焰瞬间灭了。 郑宰、曲楚通亦露出见到鬼的表情。 “你们……你们是亲军都尉府的人?”刘明德吓得差点尿裤子,喊道:“大人,下官冤枉,下官从未做任何违法之事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此时的刘明德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三人中就他的态度最嚣张。 亲军都尉府是何地?来京城的官员几乎都听过亲军都尉府的名头,就是阎王爷进了亲军都尉府的牢狱,都得扒层皮才能出去! 多少官员在亲军都尉府里走了一圈,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他们三个地方官员,根本没有资本在这里蛮横。 郑宰眼珠一转,挤出一抹笑容,谄媚地说道:“大人抓下官 来肯定有什么事情要问,大人请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曲楚通也反应过来,忙点头附和:“对对对,大人想要知道什么,请问。” 毛骧往前走了一步,手在桌案上的刑具里划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刘明德三人紧张地吞咽口水,就听毛骧道:“你们带来京城的印册,为何是空的?你们知道多少,统统说出来。” 毛骧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刘明德看了一眼身边二人,有些犹豫,这件事太严重了,若说出去,他们能有活路? 见三人不说话,毛骧一挥手,道:“蒋瓛,你来动手吧。” 蒋瓛俊朗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残忍,道:“遵命!” 他喜欢这种将他人的性命握在手中的感觉,可惜刘明德三个软骨头,没有给蒋瓛动手的机会。 “大人饶命!下官愿意说!” 刘明德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尖叫着喊道。 “印册本来就是空的,不止下官的印册是空的,其他所有来京城的官员,印册也一样!” 毛骧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道:“刘明德,你可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你说的每一句话,本官会如实呈递给陛下!” 毛骧的内心惊骇好似波涛万丈,这件事越来越大了,刘明德亲口承认,且他知道所有的官员都是如此,这些可全都是身掌一方大权的正印官呀! “下官不敢欺瞒大人,不信您问问他们两个!” 刘明德涕泪横流,其他二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股脑地将事情抖搂出来。 这大明各地的官员,来到京城缴纳赋税钱粮,路上粮食的损耗在所难免。 可户部又有规定,到了京师的粮食数量与从各府、州、县出来的时候,印册上的数字必须分毫不差,否则要发回去重新写。 这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就多了,为了省事,从前朝开始,各地官员带来的印册上就是空的,等到了京城之后再填写,这样剩下多少就写上多少,分毫不差,好交差。 毛骧凝视着三人,问道:“所以你们三人花天酒地,挥霍无度,用的是缴纳上来的钱粮?” 刘明德忙点点头,脸上陪着笑说道:“其实不光我们三人这样,所有来到京城的官员,他们都这样。” 刘明德的小算盘打的很好,反正事情被发现了,不如将所有人都供出来。 这样东窗事发法不责众,皇帝还能见所有来到京城的官员都抓了,查办?大不了训斥一顿,罚没俸禄而已。 毛骧的眉头皱得更紧,问道:“你们每年如此,户部官员可知晓其中的玄机?” 刘明德咳嗽一声,道:“大人这话说笑了,没有户部的默许,我等也不可能年年顺利过关。” 完了! 毛骧越听越心惊肉跳,本以为是个别的官员这么干,没想到来到京城的三百多个正印官,几乎都是如此。 以毛骧的猜测以及对官场的了解,三百多人中能持身中正的没几个,更严重的事,空印案牵扯到了户部的官员。 户部是大明的钱袋子,朱元璋极为看重,却暗中默许空印横行,胆大包天! 毛骧没敢耽搁,连夜又入了宫,这般折腾了一宿,等毛骧到宫中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朱元璋一夜未睡,他在等毛骧给他一个答复。 “说吧。” 朱元璋微微闭着眼睛,用手拄着头,轻声说道。 毛骧双手举着刘明德三人签字画押的证词,低垂着脑袋:“启禀陛下,刘明德、曲楚通、郑宰三人供词在此,请陛下过目!” 朱元璋挥了挥手,让毛骧说给他听。 毛骧不敢违抗,恭敬的说道:“三人承认持空印册到京城之行径,根据三人证词,凡各地入京正印官,几乎人人都持空印册来京,并且户部……” 朱元璋睁开了眼睛,一对虎目中杀气森森:“说!户部可有牵扯其中?” 毛骧的头更低了,道:“户部官员默许空印,持续数年!” 呵呵! 朱 元璋怒极反笑,他站起身来,道:“大明从战乱中立国,百废待兴,咱三令五申官员不可贪腐,他们却在咱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沆瀣一气!” “毛骧,去!带着你的人去各个驿所搜查,凡携带空白文书的官员,全部抓入亲军都尉府的大牢,不可漏放一个!” 朱元璋动了真怒,户部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朱元璋一直笃定户部在他的掌控中,可现实狠狠打了朱皇帝的脸。 刘明德的小算盘打错了,朱皇帝不会法不责众,天子一怒,何止百人人头落地? 清晨的应天城,随着朝阳升起变得鲜活起来。 早起谋生计的百姓纷纷出来,叫卖着灌汤包、鸭血粉丝等美食,热闹非凡。 忽然,一队健卒打破了这鲜活的场面,好像铁与血一下子融入到滚烫的粉丝汤里,惊得百姓纷纷躲闪。 有眼尖的百姓认出了健卒的来头,他们不是一般的军兵,而是亲军都尉府的人! 亲军都尉府由朱元璋亲自掌管,其行动就代表了朱元璋的意志。 从东城到西城,亲军都尉府的健卒冲入一个个驿所里,强行抓捕来到京城的正印官。 说是强行抓捕并不准确,因为这些亲军都尉会检查他们搜身携带的印册,是空白印册才抓人。 遗憾的是,所有正印官的印册全部空空如也,无一幸免! 这场波澜迅速蔓延到了全城,无论大小官员皆心惊胆寒,害怕被波及。 应天,胡惟庸府。 户部尚书颜希哲一脸苦相,对胡惟庸道:“胡相,这次您可得帮帮我啊!” 今早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毛骧亲自带队,将各驿所里的正印官抓了一个干干净净。 更严重的是,颜希哲手下的一个当值的侍郎,刚到户部就被毛骧给逮了,故而颜希哲也很害怕,这不还没下值,就来到了胡惟庸府上。 胡惟庸摩挲着一块白玉,道:“颜大人啊颜大人,你摊上大麻烦了!” 颜希哲今年二月份才接任了户部尚书之位,春风得意,可现在还没得意多久,就遇见了大麻烦,户部当值的侍郎被捕,他颜希哲这个上司还能幸免? 一想到被处斩的德庆侯廖永忠,还有前段日子因为中都大案被牵连的官员,颜希哲惶惶不可终日,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救星,便是胡惟庸! 胡惟庸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很微妙,他虽然还没有当上中书省右丞相,但汪广洋年事已高,又有归隐的心思。 故平日里,汪广洋除了琢磨针对淮西勋贵外,其余时间几乎很少参与政务。 胡惟庸没有丞相之名,却有丞相之权。 任谁都看得出来,垂垂老矣的汪广洋早晚要荣休,那顶替汪广洋的,最佳人选就是胡惟庸! 颜希哲苦笑,道:“希哲明白此事棘手,可满朝上下,在下最敬重的便是胡相,还望相爷出手指点迷津,希哲定涌泉相报!” 胡惟庸有些头疼,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但亲军都尉府几乎倾巢而出,满京城的抓人,连户部侍郎都抓了,这说明朱老板动真格的了! 他胡惟庸若掺和进去,免不了要出事,可胡惟庸若袖手旁观,他要想挤掉汪广洋,彻底坐上中书省右丞相的位置这事,便有些难了。 人家认你胡惟庸为右丞相,支持你,你就得为他出头,这就是潜规则,若今日的胡惟庸放弃了颜希哲,他日就不会有人投靠,手下都罩不住,还投靠你干啥。 颜希哲的忙,胡惟庸不能不帮,却又不能过度参与,将自己给搭进去。 胡惟庸来回踱步,思索着对策,颜希哲眼巴巴地望着胡惟庸,期盼着胡惟庸的妙计。 就这么耗了一盏茶的功夫,胡惟庸眼睛一亮,计上心来! 他决定将这些破事,全部推给自己的恩师李善长,恩师是淮西勋贵之首,又是昔日的文官之首,而且他之前因为中都的事情,已经恶了朱皇帝。 中都那么大的事情,朱皇帝都没动李善长,足矣看出李善长在他心中地位分量。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事推到李善长的头上,也无所谓,但 推过去也讲究方式方法,胡惟庸要让颜希哲感念着他的好,让颜希哲感恩戴德! 胡惟庸故作凝重神情,对颜希哲道:“此事牵连甚广,要平息很是麻烦。” 颜希哲一听脸色大变,却听胡惟庸继续道:“不过颜大人不要急,吾必定保你,现在吾就去韩国公府一趟。” 颜希哲闻言紧皱着眉头,道:“韩国公前些日子因为中都大案被陛下斥责,还会出手相助么?” 胡惟庸一声长叹,说道:“我视颜大人为知己,为了颜大人,本官就算是求,也要求恩师出手!” 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 胡惟庸的“肺腑之言”令颜希哲万分感动,颜希哲对胡惟庸行了个大礼,动容地说道:“若希哲能平安度过这次劫难,愿追随胡相,报答胡相的恩情!” 要的就是这句话,当即胡惟庸扶着颜希哲,道:“颜大人言重了,言重了。” 他心中暗暗窃喜,既祸水东引给了李善长,又收了颜希哲的人心,一箭双雕! 第七十章 姜还是老的辣 韩国公府。 整个京城鸡飞狗跳,亲军都尉府倾巢而出,这么大的动作自然瞒不过李善长。 此时,李善长神情严肃,站在廊檐下,听着仆从们的通禀,当得知亲军都尉府第一时间,将驿所的正印官都抓捕后,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为何? 盖因为这些来到京城的正印官中,大部分都是他李善长的门生! 莫非,朱皇帝要因为中都的事情,对他动手?所以先减除自己的门生? 李存义在一旁忧心忡忡道:“兄长,陛下当真不念及兄长的功绩与情谊,要对你动手?” 李善长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对劲,朱皇帝饶了他是为了顾全大局,而今大局未变化,朱皇帝没理由突然下杀手。 “不像,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罚没老夫俸禄、禁足,岂会轻易出尔反尔?损坏君威?八成有什么大案子突发,陛下动怒让毛骧动手,当下最要紧的是搞清楚这件事。” 说着,李善长转身对李存义道:“存义,你速速出门去打探消息,尤其是亲军都尉府那边,能用的关系全部用上!” 李存义不敢耽搁,听了李善长的话匆匆离去。 “上位啊上位,您究竟想要做什么?”老谋深算的李善长望着皇宫的方向,喃喃道。 应天城的风波还在继续,整整一上午,亲军都尉府的抓捕行动就没停止过。 一队队的健卒频繁从韩国公府四周穿行而过,让府中人每每心惊肉跳,害怕下一次亲军都尉府会破门而入。 在漫长的等待中,李善长没等到李存义归来,反倒是胡惟庸先来了。 李善长眉头微皱,向李祺问道:“胡惟庸来做什么?” 李祺摇了摇头,回答道:“这个胡大人没说,他只说有要紧事要见父亲。” 李善长冷笑一声,“早不来晚不来,应天出了大事,他反倒是来了,真会挑时候。” 他对胡惟庸是有不满的,李善长被朱元璋处罚后,胡惟庸连一声问候都没有,更别提登门了。 李祺闻言试探着道:“那孩儿这就去打发他走……” “不必!”李善长挥挥衣袖,道:“让他来吧,他多半知道今天的风波从何而起,见一见无妨,让胡惟庸到后花园去见为父。” “是。”李祺答应一声,去请胡惟庸入府。 一盏茶的功夫后,李善长在家中的后花园见了胡惟庸,师徒二人于其中漫步。 李善长笑呵呵地说道:“老夫在家中闭门思过,好久没有访客来了,惟庸啊,你正好陪我一起赏花。” 胡惟庸赔着笑脸,心不在焉地说道:“恩师家中的花草到底是与外界不同,雍容华贵,卓尔不群。” 李善长温和一笑,道:“早年老夫随着上位东征西讨,哪有这种闲情雅致?而今老了,侍弄侍弄花草别有一番滋味。” 胡惟庸表面笑着,心里却有些焦急,他今天来可不是真和李善长闲聊的。 李善长城府极深,他担忧着李存义那边,表面上仍旧波澜不惊,赏花、赏草,颇为惬意。 胡惟庸陪着李善长东拉西扯,从花园中的花草聊到了茶,又从茶聊到了紫金山,他打的算盘很好,希望李善长主动问他的来意,谁知老狐狸李善长就不问。 胡惟庸与他拉扯了两刻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说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一桩要事与恩师商量,此事事关重大牵扯极广。” 来了! 李善长就知道胡惟庸肯定沉不住气,他停下了一处牡丹花从前,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胡惟庸深吸一口气,说道:“今日亲军都尉府在京城里到处抓人,抓的都是各地来的正印官,就连户部的当值侍郎也被抓走,户部尚书颜希哲恐受牵连,恩师您这个丞相是百官之首,学生想请恩师拿主意!” 李善长是千年的老狐狸,胡惟庸这话一出口,李善长就明白对方的心思。 若放在以前,李善长或许会管一管,可因为中都大案,朱元璋已经对他不满,李善长再敢多管闲事,再恶朱皇帝一次, 他李家的富贵荣华,恐怕不保! 何况从胡惟庸的话语中,与颜希哲的反应来看,这里面的水不知道有多深。 胡惟庸还在继续吹捧李善长,道:“恩师是朝中百官的主心骨,这件事学生思来想去,非恩师出面不可……” 他正说得来劲,李善长哈哈大笑起来。 “惟庸啊,老夫哪里是什么丞相?老夫不过是前任的丞相罢了,现在是你惟庸掌权。” 说着,他更是拍了拍胡惟庸的肩膀,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大事应该你来拿主意,再说老夫被上位禁足无法出家门,有心无力啊。” 胡惟庸故作为难,道:“在恩师面前,学生永远是学生,我与恩师相比还差得远呢,恩师万万不能推辞,就请您出山吧!” 胡惟庸还想继续劝说,李善长却道:“惟庸啊,老夫能交给你的都交给你了,现在该你自己去撑起一片天了,老夫相信你能做得到!” 随后,无论胡惟庸怎么劝说,李善长岿然不动,就是不愿意搭这话。 见李善长这般行径,胡惟庸郁闷地离开了,他打好算盘想着一箭双雕,却没想到他的“恩师”李善长压根不接招。 姜,还是老的辣。 待胡惟庸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走后,李善长再也没有之前表现得那般淡定。 三百余名的正印官员,一大半是他李善长的门生,是他的徒子徒孙。 李善长活着,这些正印官员身上李善长的印迹就抹不掉,李善长的威望与人脉便在,那些正印官员天然地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常言道“人走茶凉”,为何李善长人不在朝堂的时候,还能有那般影响力? 就是因为李善长的弟子分布在大明各府、州、县,担任实权的官员。 朝中官员知晓李善长门生故吏遍天下,什么时候,都得给李善长面子与尊重。 保不齐哪位李善长的门生将来高升,有李善长的关系在,也好活动一下,处好关系。 现在朱老板一旦狠下心,将三百余官员撤职查办,甚至斩首示众,李善长在朝廷的根基,便断了! 别说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了,就是对他表面上毕恭毕敬,以“恩师”相称的胡惟庸,还会继续尊敬他么? 李善长摇了摇头,心里明镜似的。 胡惟庸今日来,说起被抓的正印官与户部的事情,就是想把他李善长推进火坑,这小子天生反骨,野心勃勃! 他李善长若失了势,胡惟庸肯定是第一个上来踩一脚的! 皇宫,武英殿。 朱元璋在御案后批阅奏折,他每日处理朝政事务从无一日懈怠,即便今日应天城快炸开锅,仍旧影响不了朱元璋。 在《明实录》中,关于朱皇帝勤政的记载比比皆是,正如他在人生尽头,说的那样“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 武英殿服侍的内官、宫女们小心翼翼,连走路都要控制声响,怕打搅到皇帝。 临近午时,武英殿的宁静被打破了。 大明皇太子朱标匆匆赶来,行了礼后,第一句话便是:“父皇,毛骧今日带人冲进驿所,将三百多名正印官员悉数抓捕,这是为何?” 朱标又惊骇又愤怒,惊讶毛骧胆大包天,敢直接抓捕来自大明各地的官员,愤怒毛骧目无法纪。 朱元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是咱交给毛骧的差事,他办得很好。” 朱标急了,道:“父皇为何要抓涉事官员?三百多名正印官,犯了什么错?” 朱元璋手上朱笔不停,说道:“犯了什么错?他们勾结户部官员,持空白印册来京,欺君罔上贪污腐败,数年来知情不报,咱抓不得他们?” 说着,朱元璋写下最后一笔,将奏折往旁边一扔,虎目抬起,眼中已经是杀气森然! 朱标太了解老爹朱元璋了,朱元璋这是下了决心,要杀人。 此时他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求情,说道:“父皇,这三百余人皆正印官,若都往下查,不止户部的官员,他们所在之地的主官,他 们的下属官员,牵扯极广,儿臣担心继续查下去,大半个大明官场有可能瘫痪啊。” 官场混乱,则秩序缺席,秩序缺席,则天下将乱。 朱元璋又随手取过一封奏折,浑不在意,道:“这天底下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想要当官的人,别说杀三百人,就是杀三千官员,咱大明朝也亡不了,大不了从国子监提一些人来。” 朱标苦笑,道:“国子监里的人学识自然有余,但治理政务经验不足,父皇要治那些正印官的罪,儿臣无话可说,不过可稍加宽恕,留他们性命。” 朱元璋这次没有继续批阅奏折,他停下笔凝视朱标,道:“标儿,当初定都应天,你可知为何咱要让那些主事官员将车舆、器具上的金子,用铜来代替?” 这事儿是朱元璋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朱元璋下令后,主事官员还劝说,车舆器具上用的黄金费不了多少金子,朱元璋却坚持。 朱标微微一怔,说道:“因为父皇勤俭、克勤克慎。” 朱元璋缓缓站起来,道:“咱经常对朝臣说,为官需居安思危,处治思乱,做君主的要给官员竖一个榜样,为君者做的每一个处置,臣子都在看着呢。” “你是太子,未来的大明君王,儿啊,你要记住了,慈不掌兵,做皇帝也是一样的,宋濂那些老头子做学问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手,可学问不能当饭吃,仁义也无法震服天下的贪官污吏!” 朱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对朱元璋行礼道:“父皇的教诲儿臣明白了,儿臣告退。” 朱标当然明白朱元璋的话,可他这些年一直受到宋濂等人的影响,那股儒生之气,一时半会哪里那么容易消磨得掉的,此时的朱元璋都有些后悔当初让宋濂这些儒生给朱标当老师了。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朱元璋叹了口气:“这孩子,太仁善了。” 随即,他取来御案上批注好的奏折,对云奇道:“将两封奏折回给胡惟庸、汪广洋,告诉他们两个,后日朝会咱会亲自说明此事的!” 云奇领命离去。 朱元璋命毛骧满京城抓人,人还未抓全,胡惟庸与汪广洋的奏折就送来了。 话语行间都是在询问朱元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经过三法司审理,而直接抓捕这些正印官。 哼! 朱元璋轻哼了一声,胡惟庸与汪广洋这两封奏疏询问事情原委是假,探听朱元璋的意思,撇清他二人的关系才是真! 云奇离开之后不久,朱元璋将毛骧叫来。 毛骧昨晚一夜未睡,今天又忙碌了一上午,眉宇之间难掩疲惫之色。 朱元璋轻声道:“杨帆在大牢中过得如何?” 毛骧心中一动,陛下召他来不问大牢中的正印官,却问杨帆,难道又要用他了? “启禀陛下,杨大人每日能吃能睡,除了打拳便是读书,过得很好。” “他倒是惬意,哼!”朱元璋哼了一声,道:“后日朝会,让杨帆随你一起上朝。” 毕竟抓了这么多人,朱元璋知道,后日的朝会肯定会有一场激烈的对抗,是时候该让杨帆这柄尖刀出鞘了。 毛骧恭敬地行礼,道:“臣遵旨!”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这两日你奔波劳碌辛苦了,明日不必当值在家,休息休息。” 毛骧心中一暖,猛点头:“臣为圣上办差不敢言苦,臣谢圣上隆恩!” 毛骧领命离去,将这好消息带给了杨帆。 亲军都尉府,大牢。 杨帆背对着牢门,正沿着一个圆不断走圈,手臂旋转,走如游龙,脚下步伐沉稳,极有章法,出拳、出掌力道十足,柔中带刚。 一趟拳打完,杨帆全身舒畅,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拍手声。 “小杨大人,好身手!” 杨帆转身一看,不知何时毛骧来了,笑着对杨帆说道:“小杨大人打的这是什么拳?师承何处?” 杨帆取了白巾擦拭汗水,随口说道:“偶然习得的拳法叫八卦掌,毛大人来寻我,莫不是有什么事?” 毛骧点了点头,道:“ 陛下要你后日随我一起入宫,参加朝会!” 杨帆一听就明白了,朱老板要对那些被捕的正印官下手,需要他杨帆出头。 杨帆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空印案涉及的人数极多,牵扯的利益更广,如此作死的良机岂能错过?他早就想好了一条作死妙计,朱皇帝让他去朝会,他索性在朝会上闹翻天! 到时候朱皇帝就算不赐死他,那些被动了利益的官员,也不会饶了他! 当即,杨帆的笑容藏不住,道:“妙极妙极,毛大人,多谢了。” 毛骧紧张地看着杨帆,说道:“杨兄弟,我把你当兄弟,提醒你一句,这次的事情太大了,你千万悠着点别乱来。” 杨帆挥挥手,道:“知道了,毛大人给我准备好酒好肉,后天咱们一起上路!” 毛骧苦着脸,知道杨帆根本没听进去,他嘀咕道:“谁跟你一起上路!乌鸦嘴!” 第七十一章 君王岂能与百姓共天下? 韩国公府。 整整一上午,李善长都在焦躁中度过,直到下午,李存义方才匆匆地赶回来。 亲军都尉府满城抓人,如此多的人出动,里面说没有淮西勋贵的眼线是不可能的。 李存义入了厅堂,一连喝下两杯茶水,李存义快冒烟的嗓子才舒服许多。 他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兄长,查清楚了,亲军都尉府抓捕的正印官,全部都是带着空白印册的官员,一个都没漏掉!” 李善长有心理准备,饶是如此,仍旧心神俱震,他眉头紧锁,问道:“你手下的探子就没提前知晓消息?传递消息给你?” 李存义苦笑,说道:“兄长有所不知,毛骧那厮得了圣上旨意,抓捕之前将消息封锁得风雨不透,我手下的探子不过是普通的小旗,也是临到了驿所才知道要抓谁。” 朱元璋对此事极为关注,故毛骧下了大力气。 抓捕正印官前消息封锁,直到抓捕之后,消息才不胫而走,没有再封锁。 胡惟庸与汪广洋两个人的折子上得早了。 他们若再晚些呈递奏折,都不用送到宫里,就该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何等大案。 不过话又说话来,以胡惟庸的狡诈与汪广洋的老辣,未必猜不到亲军都尉府抓人的真正原因。 他们呈递奏折,更多还是为了撇清关系,明哲保身! 待李存义将整件事都讲述完,李善长一声长叹,喃喃道:“哎!好你个毛骧,心狠手辣,做得太绝了!” 毛骧的动作太快了,消息没有半点透露,倒霉的正印官们几乎被一网打尽。 李善长的身子微微摇晃两下,吓得李存义忙过来搀扶:“兄长?!兄长怎么了?” 李善长头晕目眩,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 “完了,全完了!” 若是因为别的小事情,拼着再恶一次朱元璋,李善长都能为众官员求情。 可空印之事事关朝廷的律法,更关乎大明的财政收入,亦涉及户部。 对于朱元璋的性子,李善长太了解了,那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君王。 有人将手伸到了户部,伸入了大明的钱袋子里面,朱元璋能忍得了?不杀出个血流成河、人头滚滚来,朱元璋不会罢手。 李存义听兄长说“完了”,他也慌了神儿,连忙说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李善长闭上了眼睛,稳住心神。 不能乱,不能乱,越是危急的时刻越要冷静! 良久,李善长才从沉思中睁开眼,道:“存义,去备车,吾要出门一趟。” 李存义傻眼了,道:“兄长,陛下给你下了禁足令,不准兄长出门……” 李善长双眼一瞪,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禁足令?速速备车去诚意伯府!” 有困难,找刘基,这是李善长为官二十年来,一直秉承的制胜法宝。 想来想去,满朝文武中能帮得了李善长的,只有刘伯温了,虽然两人一直处于敌对关系,但李善长觉得刘伯温跟自己一样,都是士大夫,在大是大非面前会站在自己这边。 李存义去准备车马,李善长则走到了屋外,望着阴沉的天空怔怔出神。 “人这一生啊,功名利禄怎么就放不下呢?哎!” 洪武四年,李善长因病辞官,从此远离朝堂。 未过多久,李善长病愈重归应天,这一去一归,让李善长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 他叱咤风云了一辈子,临老了怎么都不甘心,待在老家成为一无人问津的老头子。 世人都说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他隐居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在旁人眼中值得羡慕,只有李善长自己知道,他从未忘记应天的功名利禄。 不多时,李存义准备好了车马。 李善长从家中后门小巷子离开,乘坐的是家中最普通不起眼的马车。 应天的街道上人来人往,百姓已经从上午亲军都尉府到处抓人的骚乱中平息下来,该做工做工,该吃喝吃喝,反正官员的 事情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每日忙于生计、吃喝,要不就是为自己找些乐子,对天下大势毫无兴趣,更参与不到其中。 瞧着芸芸众生的模样,李善长有了深深的危机感,却已经下了决心。 一定要保住涉事的正印官员! 他不能沦为与外面那些百姓一样的下场,在这天下的棋盘上,就算做不了棋手,也要做一个有分量的棋子! 如果朱皇帝真的将所有正印官斩杀,他这个诸公之首的韩国公,可能就真的从朝堂上荣誉退休,查无此人了,他绝不甘心悄无声息地离开,他必须保住在朝堂中的基本盘! 车门穿过应天城的大街小巷,过了半个时辰才抵达诚意伯府。 李存义亲自去叫门,不多时,刘伯温的长子刘琏出来相迎,与李存义盘桓了片刻,匆匆入府中通禀。 诚意伯府内。 应天城的风波,并未吹到诚意伯府来,刘伯温这几日身子不适,索性待在家中休养。 坐在一张黄梨花四出头官帽椅子上,望着家中一池的锦鲤,时不时扔些鱼食下去,引得鱼儿争相进食,品茶观鱼很是惬意。 不过很快,刘伯温的惬意生活就被打破了。 长子刘琏来到他身边,轻声说道:“父亲,韩国公与李存义李大人来访。” 李善长来了? 刘伯温眯起眼睛,笑道:“韩国公连圣上的禁足令都不顾,跑来我诚意伯府,看来是有大事啊。” 今日亲军都尉府满城抓人,搞得应天城鸡飞狗跳人心惶惶,刘伯温当然也收到了消息,不过他并未让刘琏去打探缘由,越是混乱的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刘琏点了点头,说道:“李存义大人面有焦急之色,恐怕是有事求父亲。” 刘伯温摩挲着手心的鱼食,蓦然想起那日姚广孝来拜访他说的那些话。 今日果然出了好大事情,正印官被一网打尽收押大牢,李善长匆匆来拜访,恐怕是要将他刘伯温也拖进这趟浑水里面。 “去告诉韩国公,就说为父病了,见不得客人,请他改日再来吧。” 刘琏离开后,刘伯温喃喃道:“太师啊太师,你我共事这么多年,老夫岂能上你的当?” 刘伯温心里跟明镜似的,李善长来拜访他,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诚意伯府外,刘琏满脸歉意,拱手说道:“家父身染风寒,已经向朝廷请了恩假,恕难以见客,请韩国公与李大人见谅。” 李存义有些为难,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们总不能赖着不走,或者闯进去吧? 他看向马车,缺见李善长从马车中走了出来,对着刘琏和煦一笑,道:“刘琏贤侄,老夫来探望青田公,正是因为得知他染了风寒,老夫此行带来了灵丹妙药,必能药到病除!” 刘琏无奈,换了旁人说这话是胡说八道。 可韩国公李善长的地位在那儿,刘琏一个做晚辈的,只能讪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韩国公请!” 李善长心知肚明,刘伯温这个老狐狸想要置身事外,但他李善长可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人他非见不可! 两人再见面,场面极为和谐。 刘伯温笑容满面,道:“今日是什么风?把太师吹来了?真叫寒舍蓬荜生辉啊!” 李善长亦是满面春风,说道:“诚意伯谦虚了,你刘家世代清流人家,老夫入诚意伯府只觉书香气扑面而来,气爽神清!” 顿了顿,李善长又道:“老夫听说诚意伯染了风寒,心中挂念,这才过来探望。” 刘伯温请李善长落座,道:“太师冒着今日的大风,又不顾圣上的禁足令来我府上,当真是有心了!” 二人相视一笑,别提多熟络亲热。 若是被不明就里的人看到了,肯定觉得二人是多年的老友,不会想到,过去这两个人是在朝堂上斗了几十年的政敌。 寒暄了一阵,李善长见刘伯温气色良好,揶揄道:“方才刘琏贤侄说诚意伯得了病见不得人,老夫还以为诚意伯病得下不来床,可是老夫怎么看,诚意伯都不像重病的人啊? ” 刘伯温闻言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不瞒太师,今日我头痛欲裂下不得床榻,忽闻太师来,心情太过于激动,出了一身的汗,这病好了七七八八,由此可见,太师是我刘伯温的福星。” 两个老狐狸你来我往,互相揶揄,谁都不落下风。 李善长也知道,对刘伯温这家伙打机锋、绕圈子不好使,索性敞开了。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伯温啊,老夫今日来找你,并不是为了我李善长自己,而是为了天下的苍生!” 李善长准备长驱直入,跟刘伯温推来推去,刘伯温能将他带到沟里面去。 刘伯温没说话,等待着李善长后续的表演。 “伯温啊,满朝文武之中老夫最看重的就是你,唯有你才能担得起救天下苍生的重任!” 常言道:人不求人一般高。 李善长这大帽子扣得太大,不过刘伯温却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太师是想要让我刘伯温出山,斩妖除魔?你看看我。” 说着,他举起干瘦的双手,道:“我刘伯温垂垂老矣,提不动桃木剑,斩不了妖魔鬼怪喽。” 李善长的笑容淡去,说道:“今日清晨,上位命毛骧全程抓捕正印官,前后抓走了三百余人,不经三法司审理,直接抓人,将律法与三法司放在哪里?诚意伯,你可是御史中丞,难道坐视上位这般乱来?这简直是独夫!” 独夫二字一出,刘伯温的脸色顿时一变,连忙对李善长道:“太师,慎言!” 李善长却不肯收敛,说道:“从古至今,君王一直都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由此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才有历朝历代之盛景,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开元盛况无不如此!” “可是上位呢?”李善长指着刘伯温道:“上位是怎么防备文人,防备士大夫的?你刘伯温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你比谁都清楚!” 李善长认为,君王应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可朱元璋出身草莽,靠着一个破碗崛起于微末之间,成为大明的君王,可能是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骨子里不信任官员,处处压制士大夫的权利与欲望。 刘伯温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幽幽说道:“圣上心中装着九州万方,装着天下百姓……” “呵呵!”李善长一声冷笑,道:“百姓?百姓能为上位打天下,能为上位治理天下吗?上位因早年幼时的经历,对官吏严加防范,别说放权给士大夫共治天下,他巴不得除掉天下的所有官吏!” 他是越说越出格,道:“上位对天下官吏要求之严苛,古今罕有!这样下去他是要做甚?难道要与百姓共天下不成?” 李善长负手而立,声音铿锵有力。 “多少人寒窗苦读鲤鱼跃龙门?多少人为了大明出生入死,血不知流了多少,还有人殚精竭虑为大明献计献策,上位如此防备官员,岂不是让百官心寒,让天下士人离心离德?” “长此以往,江山社稷何在?大明的根基何在?诚意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江山社稷倾颓,看着大明的律法废弛?诚意伯再不出山,江山危矣!” 李善长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他的那一套理论,刘伯温插不上话也不想插话,索性静静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当做回应。 李善长今日说的的确是肺腑之言,也是李善长与朱元璋理念的冲突点。 朱元璋即便成了君王,骨子里还是没脱离平民百姓的生活习惯与做派,如将车舆、器具上的黄金用青铜代替,痛恨贪官污吏等行径,都是其外在一种表现。 朱元璋深切地体会到贪官污吏带给他的痛苦,也明白百姓在贪官压榨下的艰辛,故朱元璋对待官吏尤其严苛。 这一点是李善长无法接受,更难以理解的,历朝历代,君王与士大夫之间都是这般过来的,怎么偏你朱皇帝不行呢? “故大明要长治久安,百姓想安居乐业,决不能任由上位继续这样下去,诚意伯担任多年的御史中丞,唯有你才能担负起重任,挽救天下苍生与水火!” 时间悄然流逝,李善长说得嗓子都快冒了烟,但一回头,却见刘 伯温好像才睡醒了一般。 刘伯温道:“太师,老夫年老体衰,风寒未痊愈,这一不小心就睡过去了,老了来了,精力大不如前啊,太师若还想继续说请便。” 李善长绷不住了,说道:“诚意伯,你我之间还要继续装么?你说句实在话,你究竟愿不愿意为了天下苍生出手?” 刘伯温流露出倦意,道:“有心无力,太师找我帮忙,我本不该推辞,奈何年老体衰,有心无力……” 李善长盯着刘伯温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刘基!上位这么干,今日受难的是各地的正印官,明日就是你们江浙文党,谁都不能幸免!” 李善长被刘伯温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也不顾什么体面了。 刘伯温一脸风轻云淡,道:“吾自从离开应天回青田后,便不再管江浙文党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命,太师,你我都这把年纪了,半边身子都快要入土了,何必要为难自己呢?有些事该放手便放手吧。” 李善长负气离去,他看出来了,刘伯温属狐狸的,油滑得很! “太师,慢走。” 刘伯温送别李善长,结果换来李善长一声冷哼,这位韩国公是真生气了。 待刘琏送客归来,忧心忡忡地问刘伯温:“父亲,各地正印官的事情,我们当真不管吗?” 刘琏内心有几分认同李善长,朱皇帝的强势有目共睹,若任由朱皇帝继续惩罚下去,早晚有一天,刀会落在浙东文党的头上。 刘伯温在浙东文党里举足轻重,不是他一句“不理”就能彻底切割的。 刘伯温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瞪了刘琏一眼,道:“管?拿什么管?这件案子兹事体大,为父敢插手,就是在拿刘府几十条性命做赌!” 德庆侯廖永忠的私盐案够大吧?可那私盐案牵扯的范围,与这空印案无法比拟,这次不知有多少人要受牵连,人头落地。 刘琏被训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胡说。 刘伯温看了儿子的反应,语气缓和了些,说道:“那些持着空白印册来京城的正印官,本身已经触犯了国法,他们胆大妄为欺君罔上,是该好好治理了,你是不是觉得李善长说得有几分道理?” 刘琏犹豫片刻,说道:“孩儿……不敢。” 刘琏说的是“不敢”,而非“不是”,站在他个人的立场上,他内心倾向于支持李善长,毕竟,他刘家也属于士大夫。 刘伯温流露出一抹笑意,道:“李善长说的那一套,与前元有什么区别?前元才过了多少年便土崩瓦解,大明真按照李善长的路子走,非步前元的后尘不可,儿啊,你记住今天为父的话!” 刘伯温内心是支持朱元璋的,他做了多年的御史中丞,归养青田前一直持身中正,公正严明,他深知,就算朱元璋不派毛骧抓人,由三法司三堂会审,那些欺君罔上的官员,也得受罚,区别是部分正印官有机会填补文书,逃脱责罚。 诚意伯府外,李存义扶着兄长上了马车,轻声问道:“兄长,刘伯温怎么说?可愿意出面?” 李善长没好气地说道:“那条老狐狸肯出面才怪!回府!” 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能做的也做了,李善长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待后日朝会上,朱元璋的抉择。 皇宫,武英殿。 朱元璋正埋头批阅奏章,毛骧便来了。 “陛下,朝中重臣身边的密探已经全部启用,韩国公府那边,有了一则消息。” 从亲军都尉府开始抓捕正印官那一刻,埋在京城的亲军都尉府密探,即开始严密监视。 “哦?”朱元璋抬起头,道:“说说吧,韩国公做了什么?” “韩国公及其弟下午从后门离开,前往诚意伯府,在诚意伯府待了快一个时辰才出来。” 朱元璋露出玩味的笑容,喃喃道:“李先生竟去找刘伯温了?后续可有消息?” “有!”毛骧翻阅了一下送来的文书,道:“从诚意伯府出来的时候,韩国公怒气冲冲的,很不高兴。” 朱元璋放下御笔,站起身来。 毛骧、云奇都随 着朱元璋的动作陪着他往外走去。 “刘伯温啊刘伯温,你就和汤和一样,都属泥鳅的,哈哈哈哈。” 朱元璋的心情不错,空白印册一事爆发后,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意,随即朱元璋道:“刘伯温那边可以松一松了,其他重臣的府邸,多上上心。” 毛骧躬身领命。 望着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朱元璋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这天,该下下雨了。” 第七十二章 一人战群臣 三日后,奉天门。 天依旧阴沉沉的,清晨百官上朝,议论声相较往日少了许多。 满朝文武皆知朱皇帝派毛骧抓捕三百余正印官的事,朱皇帝要如何处置他们? 正印官的主官要担负多大的责任?继续追查下去会不会牵连到中书省其余各部?百官人人心里都没底! 除了在家中因“风寒”休养的刘伯温、被禁足的李善长外,朝中重臣都参与了今日的朝会,此时他们一个个是忧心忡忡。 按理说,收税的事情只是户部的事,与中书省其他各部无关,但大明朝初期,因为朱皇帝特殊的财政政策,使得其中利益勾连甚广。 朱皇帝在军事、政治等方面,是当之无愧的天才,唯独在财政这一块,简直是一团狗屎。 明初征收的税,以实物为主,最大宗的税便是粮食,这类实物通常被称为“本色”。 朱元璋认为,税收收上来,路途遥远。 距离应天近的地方还好说,若是远了千里迢迢,待到了京城清点后再发下去,不但浪费民力,而且这一来一回的损耗不知有多少。 故朱元璋想了一个“好办法”,将每年各府、州、县的税收,留下一部分在当地。 当地扣除这一部分之后,再将剩下的交给国库,而且不是全部都交给国库,要留下一部分作为工部、吏部、礼部、太仆寺这些部门的支出,最后剩下的才会入太仓,就是不知道此时还剩下多少。 人性是贪婪地,朱元璋这么做等于将财政权分割出来一部分给各府、州、县。 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不想浪费人力物力,可结果就是混乱的财务制度,加上空印横行,贪腐之严重令人触目惊心。 不止是户部,其他的六部官员,也在这种畸形的财政制度下,被牵扯了进去。 百官之中,新上任两个月的户部尚书颜希哲是最苦的,此时的他一脸苦相,短短两日时间,颜希哲好像老了好几岁。 随即只见他悄悄地凑到了胡惟庸身边,道:“胡相,今日圣上就要处置被捕的官员,您看我要如何是好?我户部的侍郎还在亲军都尉府大牢中,圣上不会一狠心,把我给……” 胡惟庸微微一笑,宽慰颜希哲道:“颜大人,你放心,今日本官一定会帮你,无妨。” 闻言,颜希哲紧张的情绪稍稍舒缓,拱手道:“那希哲就全仰仗胡相了!” 颜希哲的情绪是轻松了不少,可胡惟庸的心里却没有底,他的恩师李善长不在,自己去他府上还碰了一鼻子灰,待会出不出头,怎么出头,胡惟庸仍拿不定主意。 百官之中,杨帆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与周遭三五成群的大臣不同,他孤家寡人一个,没有人敢凑到他身边去,唯恐被这个煞星盯上。 对此,杨帆浑不在意,还在脑子里演练一会儿要说的话,确保达到最好的效果,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开始琢磨回到现代之后的好日子。 不多时,洪武皇帝朱元璋上朝。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行礼,在一众官员中,杨帆偷偷抬起头,朝着朱元璋望去。 只见朱皇帝的脸色冷峻,一对虎目炯炯有神,隐隐透着一股子杀气。 随即朱元璋环视了一圈群臣,开门见山道:“咱知道这两天有很多人在打听消息,想知道亲军都尉府抓的那些官员犯了什么事,咱告诉你们,各府州县的正印官,手持空白印册到京城,吃吃喝喝挥霍无度,交给朝廷的赋税,他们不知贪了多少!” 他是越说越气,道:“三百多个正印官,竟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上上下下多少人,无一人禀告朝廷,颜希哲,你这个户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颜希哲被吓得一哆嗦,他硬着头皮走出来,恭敬地行礼,道:“启禀圣上,各府、州、县官员有许多距离京城路途遥远,运送税粮难免有损耗,为防止户部将印册打回去重新审查,才想出了这么一个权宜之计……” 见朱元璋虎目一瞪,颜希哲又忙说道:“此法从前元时就是这样,多少年来一直如此,微臣,微臣是萧规曹随,而且这些印册都是盖了骑缝章,断不会出现陛下担忧的随意添加之 事。” 颜希哲神态恭敬,嘴上却不肯承认错误。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一声冷笑:“照你这么说,倒是咱的错,咱多事了?” “微臣不敢!”颜希哲腰都快弯成九十度了,道:“圣上未曾过问,此事便一直如此,而今陛下过问,规矩自然要改。” 朱元璋见到颜希哲这样子,勃然大怒,颜希哲的话完全将他这个户部尚书摘得干干净净。 “呵呵。”朱元璋正欲训斥颜希哲,忽然从百官中传来一声冷笑。 杨帆,站了出来! 他先是对朱元璋行礼,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朱元璋的嘴角微微上扬,一挥袍袖:“说。” 杨帆得了准许,看向一脸懵的颜希哲,道:“颜尚书,你这话也就骗骗小孩子了,骑缝章里的那些猫腻,在场的诸位大人,谁不是一清二楚,你堂堂户部尚书,怎么有脸有这种小儿科的手段糊弄陛下?你这是欺君罔上?” 颜希哲一张白面迅速涨红,狡辩道:“杨帆!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官没有……” 杨帆一挥手打断了颜希哲的狡辩,道:“你身为户部尚书,却知情不报,任由正印官们年年贪墨税收,中饱私囊,为官不能恪守本分,为臣子亦不能为陛下分忧,你有何颜面待在朝堂之上?!” 杨帆这劈头盖脸地一顿怒斥,噎得颜希哲无话可说,颜希哲只好求助地看向胡惟庸。 胡惟庸对杨帆可谓厌恶到了极点,出言为颜希哲解围:“杨大人,颜尚书是户部主官,你恶语伤人,是否太过分了?” 杨帆冷笑,将矛头对准了胡惟庸:“过分?还很不够!胡相,空印一事你早就知道吧?为何知情不报,任由前元的弊政一直留到了现在?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胡惟庸没想到杨帆将矛头对准了他,他怒道:“杨帆!你狂妄,本官对圣上,对大明忠心日月可鉴!” 杨帆未搭理胡惟庸,转身看向其他的官员,声音洪亮。 “何止是胡相,在场的诸位大人,有哪个不知道空印册一直存在?有哪位不知道正印官中饱私囊?可你们受皇恩浩荡,却视而不见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愧对天下的万民,你们可还记得衙门前那块石碑上的话,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句话出自五代时后蜀之主孟昶的《令箴》,宋太祖赵匡胤灭蜀后,摘取其中的四句十六个字,更名为《戒石铭》,颁行于天下,随后历朝历代的衙门石碑前,都刻有这十六个字,其目的是为了警戒各级官吏。 “你们对得起那些俸禄吗?对得起身上的官袍吗?” 杨帆的这一顿输出,让皇位的朱元璋心里笑嗨了,就该是如此,杨帆简直是说出了他的心声,要不是场合不合适,他都忍不住鼓掌了,今日叫杨帆来是对的。 下面的汪广洋同样如此,杨帆对胡惟庸发难,他心里别提多高兴,还暗暗给杨帆鼓劲,说得好!说得妙! 看着胡惟庸憋成猪肝一样的脸色,汪广洋脸上的皱纹舒展了不少。 谁知杨帆的话锋一转,道:“汪相,胡相,你二人掌管中书省,乃文官之首,空印一案,你们二位首当其冲,该负最大的责任!” 汪广洋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可没想到,杨帆转头就矛头指向了他身上,他花白的眉毛抖了抖,没反应过来,杨帆为何连他一起咬?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那激动的脸上又有些发蒙,前一秒,他还觉得自己让杨帆来是最正确的选择,但看来是高兴得太早了,他居然将满朝文武都得罪了遍。 淮西勋贵里的核心人物胡惟庸,浙东文党的核心汪广洋,被他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汪相久经宦海,对空印册的把戏应该心知肚明吧?胡相素来机敏足智多谋,你能看不出这空印里面的门道与弊端?你们二人尸位素餐,欺君罔上!简直是一丘之貉!” 哗! 杨帆这话一出口,满堂哗然,就连朱标都听不下去了,频频给杨帆使眼色,让他少说两句。 汪广洋羞愤难当,他愤怒的是杨帆竟然将他与胡惟庸那小人混为一谈 。 羞的是杨帆没说错,空印册这事儿他汪广洋早就知道,却故意装作不知,更没有向朱元璋禀报。 杨帆心中洋洋得意,他话说得这么绝,一起得罪了淮西勋贵与浙东文人的核心,他还能有活路? 快,赶快联手干掉我! 杨帆嘴角微微上扬,他一番怒斥,虽然惹得众官员心里愤恨不满,却没有一人敢站出来与他对决。 空印册这案子,无论如何辩驳,杨帆终究站在一个“理”字上,何况杨帆出了名的不要命,谁出头他就咬谁。 汪广洋盯着杨帆半晌,就当杨帆期待汪广洋发怒的时候,他却缓缓地摘下了官帽,走向前来,在百官的注视下向朱元璋请罪。 “圣上,老臣年事已高,年老昏聩,对空印一事失察,老臣无颜留在应天!” 什么情况?杨帆盯着汪广洋有些佝偻的背影,汪广洋不杀自己?反而打算辞官跑路! 朱元璋的脸色变冷,道:“汪相,你要走?你要扔下担子离开应天?” 上一次汪广洋要辞官归乡,被朱元璋给否了,这一次汪广洋是打定主意要隐退。 他算是看明白了,而今的朝堂太危险,不说别人,光一个杨帆就搅动得朝野震荡。 汪广洋害怕下一次杨帆对他发难的时候,会牵连汪家,牵连到整个浙东文党,他可不想晚节不保。 汪广洋点了点头,说道:“圣上啊,老臣有错,无德无能,难以担任中书省丞相之职,请圣上容老臣辞官归隐,当一个山野闲人吧!” 起风了,汪广洋花白的头发被风吹起了丝丝缕缕。 朱元璋当然不愿意汪广洋离开,他轻声劝说道:“汪相,有错领了责罚便是,大明朝离不开你,你还是留在中书省行丞相事,何必非要归隐?” 汪广洋苦笑,他看了杨帆一眼,说道:“小杨大人说得没错,老臣知情不报有欺君罔上之嫌,老臣已经无颜留在京城,请陛下恩准老臣离开吧!” 胡惟庸眼观鼻鼻观心,心脏“砰砰”跳动地厉害。 他巴不得汪广洋这老家伙赶快辞官,汪广洋不在,中书省以后就是他胡惟庸的天下! 时间好像凝固了,朱皇帝不说话,群臣也静悄悄,唯有风声吹过奉天门。 朱元璋凝视了汪广洋一会儿,见汪广洋依旧没有捡起帽子,他就知道汪广洋是下定了决心。 此时的朱皇帝也有些愤懑,你不愿意当这个丞相,有的是人想当,因而直接一挥手,道:“撤去汪广洋中书省右丞相之职,贬去广东行省做参政!” 汪广洋虽然没有顺利归隐,不过离开了应天这个风暴中心,他已经很满意。 老大人对着朱元璋行大礼,说道:“老臣谢陛下隆恩!” 汪广洋解脱了,令许多浙东文党的人对杨帆恨之入骨,是杨帆逼迫汪广洋离开。 胡惟庸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觉得今日是他胡惟庸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杨帆也不再面目可憎,而是分外可爱! 汪广洋走了,李善长禁足,刘伯温时不时生病,他胡惟庸丞相的位置,已经十拿九稳! 胡惟庸低下了头隐藏压不住的嘴角,现在还不是崭露锋芒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是空印案。 朱元璋冷哼一声,汪广洋借着空印风波退隐,让他极其不爽。 杨帆已经压住了群臣的锐气,朱元璋便给了这次空印大案一个最终的判罚。 “凡主印官员以及书名字者,皆逮捕入狱,主印官员处死,副手以下杖一百,充军!” 啊? 群臣惊讶地看向朱元璋,朱皇帝下手也太重了,三百多正印官,都杀了? 算上正印官员的副手,这牵连下去人数至少要上千了! 胡惟庸满头大汗,出来劝说朱元璋:“陛下!这些官员都是萧规曹随,沿着前朝的习惯规矩行事,他们在地方任职兢兢业业,偶有放纵可罪不至死啊!请陛下开恩,给他们一个改掉前朝陋习的机会!” 明哲保身的胡惟庸跳出来,不为别的,就为他接任丞相,捞取第一笔宝贵的政治资源。 李善长在家中禁足不来,他这个即将新任的丞相,必须姿态做足为小弟说话。 甭管能否成功,这话要说,让小弟们看一看他胡惟庸的担当! 第七十三章 戴枷理政 这时,朱标亦走出来,劝说朱元璋道:“父皇,惩治贪官污吏固然应当,可此案的处理结果实在过重,请父皇三思!” 朱标当然痛恨贪官污吏,只是朱元璋的手段过于酷烈,牵连的人太多了。 正印官三百余人,算上他们的顶头上司,加上他们的副手、下属,以及涉案人员,落实到各个府、州、县内,等于各地执掌税收的官员,都被波及了一遍。 如此大明各地的官场,会经历一轮洗牌,用“伤筋动骨”来形容不为过。 朱元璋看了朱标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这个长子哪里都好,唯独缺少了君王的狠辣。 朱元璋对朱标说道:“重?他们贪赃枉法,知情不报,咱没有株连三族已经是法外施恩!咱就不信,大明没有了他们,会运转不了!” 胡惟庸还想再表现一下,说道:“正印官一干人等,涉及朝廷的税收,兹事体大,还望陛下能宽宥他们一二……” 朱元璋一挥袍袖,冷冷地说道:“宽宥一二?他们在秦淮河畔莺歌燕舞花天酒地的时候,就没想到今日?他们肆意挥霍民脂民膏,挥金如土的时候,就没想到会东窗事发?咱宽宥他们,谁去宽宥百姓?” 户部尚书颜希哲低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用余光看了一眼胡惟庸,为胡惟庸捏了一把汗,也感激胡惟庸今日所做的一切。 他暗自庆幸朱皇帝没有把矛头对准他,否则他颜希哲恐要人头不保! 无论朱标等人怎样劝说,朱元璋对待犯案官员的惩治,都是从重处罚。 杨帆在一边颇为郁闷。 他知道朱皇帝心里怎么想的,在朱元璋的心里,那些犯案的官员就是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蚂蟥。 朱皇帝看官员,一直戴着有色的眼镜,不下死手不像是朱皇帝的风格,倒是胡惟庸这老小子…… 杨帆注意到胡惟庸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不仅不痛恨他,怎么还有种莫名的赞赏?! 他本来认为汪广洋、胡惟庸这两个人,被他羞辱后会联起手来惩治他。 这两位重臣一施压,朱皇帝还不得下令杀了他杨帆?黄泉路上与那些正印官作伴?结果这二人谁都没对他发难,搞得杨帆极为郁闷。 嘭! 朱元璋猛地拍了一下龙椅,道:“咱已经决定了,谁都不要再劝咱,否则就与那些官员一并充军!” 此言一出,群臣偃旗息鼓。 朱标也明白,当下的情况他们无能为力,只能无奈放弃。 “陛下,臣杨帆有话要说!”就在这个时候,杨帆又站了出来。 见他一出来,朝臣们的心又悬了起来,这小子还想咬谁? 中书省丞相汪广洋被他咬得贬黜广东,正印官们被他咬得判了死刑,他还不满足? 朱元璋的脸上多了一抹笑意,道:“杨帆,你要说什么?” 他笃定杨帆肯定是要对他意见的补充,对贪官污吏,杨帆比他朱皇帝一向更加激进。 杨帆恭敬地说道:“臣认为,陛下一下子杀了这么多的正印官,还要充军大批的副官,一时间根本找不到这么多的人可以接替,到时候各府、州、县的财政会失灵,北方战事在即,若税收不利,延误了战事,那就不好了。” 朱元璋的笑容僵住了,他万万没想到杨帆会跟他唱反调,请他放过那些涉事官员。 可是是他让杨帆说话的,结果把自己给架上去了。 不过朱皇帝依旧嘴硬,道:“大不了咱从国子监提人去当官,天下人才济济,想要当官的一大堆,咱还怕找不到人?” 杨帆轻声说道:“国子监的诸位做学问没问题,可要他们去赴任直接当正印官,好比让一个新进入亲军都尉府的小旗官第一天就胜任指挥使,各项事务落在他们手中,只会落得一地鸡毛,到时候受损失的只会是朝廷与当地百姓。” 朱元璋的脸色铁青,没好气地说道:“让咱严惩贪官污吏的是你,而今为他们求情的也是你,杨帆,你觉得该如何做?” 朱标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杨帆经历了数次进入监牢,性情有所收敛 。 胡惟庸也不禁多看了杨帆几眼,若是能保住这些正印官等人的性命,那些人从此将对胡惟庸感恩戴德,这杨帆又帮了他一次。 之前因为杨帆怒斥群臣,将责任都推到百官身上的官员们,也对杨帆心生感激。 若杨帆能保住众多涉事的官员,他大放厥词,怒怼自己的事情,算不得什么。 毛骧微微点头,赞赏地看着杨帆,历经风雨他这个便宜下属惹事精,终于成熟了。 此时的他与众人竖起耳朵,想听听杨帆会怎么说。 “正印官执掌地方税务,中饱私囊知情不报,臣认为陛下杀他们,杀得好,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朝纲,不杀不足以震慑宵小之徒!” 朱元璋的脸色稍稍缓和,就听杨帆继续说道:“不过那些辅佐正印官的副官流放太可惜了,杖一百还要充军,他们文弱的身子骨根本撑不住,等到了充军的地方能活下来十之二三就不错了。” 朱元璋板着脸,道:“所以,你要替他们求情,免罪?” “不!”杨帆嘴角微微上扬,说道:“他们犯了罪不可不处罚,可地方的政务又离不开人,不如折中,让那些副官上了枷锁办公,暂时替代正印官的职务,戴罪立功!” 怎么样,你们没想到吧!杨帆心里暗自得意,上枷办公,这就是他给朱皇帝出的锦囊妙计! 此言一出朱元璋愣住了,朝中的百官也傻了眼。 天底下哪有官老爷戴着枷锁办公的?这让堂下的百姓们怎么看?让当差的手下吏员怎么看? 朝廷的威严何在?官员的威严何在? 毛骧差点晕过去,他就知道,杨帆这个家伙憋不出一句好话! 他这样做彻底得罪了朝廷的文官集团,无论是淮西勋贵还是浙东的文人党,都将对杨帆恨之入骨,因为杨帆触及了他们最骄傲的尊贵与体面! 文官清流,勋贵官员听到杨帆这话,更是鼻子都快气歪了,他们感受到了赤裸裸的恶意与侮辱! 什么是官?高高在上,与平民百姓不同,与那囚牢中的囚犯更加不同! 杨帆这办法,表面上是保全了这些副手们的性命,让他们免于杖刑与充军流放。 内里却直接将官员的尊严骄傲,高高在上的身份踩了一个粉碎,将他们彻底打入泥潭! 朝中官员闻杨帆之言,无不惊骇莫名。 若依照杨帆的办法开了这个头,将来难免他们不会落得“戴枷理政”的下场。 汪广洋本来被贬黜,遂了心意,决定来一个三缄其口绝不掺和朝中事务。 可杨帆一席话令他忍不住了,汪广洋指着杨帆,颤巍巍地说道:“杨大人,士可杀不可辱!你怎可如此折辱天下读书人,斯文何在?” 杨帆既然敢提出这“良策”,就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 何况汪广洋与胡惟庸两个老狐狸迟迟不对杨帆发难,他正愁找不到机会。 杨帆微微一笑,道:“哎哟?这不是广东行省参政汪大人么?你一外放的官员,有何资格站在这儿议事?” 汪广洋气得胡子乱抖。 “老夫从至正十五年,陛下渡长江攻占采石矶起,老夫便追随,历任元帅府令史、行枢密院提控、都谏官等,多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差池,而今在朝堂上说句话都不行么?陛下啊!” 说着,他朝着朱元璋望去,朱皇帝瞪了杨帆一眼,让他悠着点,别将汪广洋气出个好歹来。 “汪大人要说什么,咱准了。” 汪广洋看向杨帆,咬着牙,道:“古语有云,刑不上大夫!那些官员犯了错受罚,需顾及读书人的颜面,戴了枷锁与囚徒何异?杨大人此举,会寒了天下士人的心,陛下万万不可!” 朱元璋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不认为汪广洋说得对,犯了错就该受罚,别说戴枷锁,就是砍头也得受着。 可他又不想强行推动这事儿,得有人辩驳斗倒了汪广洋之流,政令才好顺理成章地推行。 朱皇帝在看杨帆后续的处理,他相信杨帆那小子不会没有准备。 杨帆瞥了汪广洋 一眼,道:“汪老大人,空印案,你也参与了吧?” 汪广洋闻言眼睛一瞪,“你胡言乱语些什么!老夫怎么可能参与到其中!” 杨帆微微颔首,笑道:“哦?没有参与,那我倒要问问,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都会犯错?都要戴枷锁么?” 汪广洋眉头紧皱,道:“当然不是,我等读书人养浩然正气……” “好一个浩然正气!”杨帆一拍手,说道:“既然养的是浩然正气,行的是康庄大道,为何要畏惧刑罚?汪大人,你张口闭口我的办法折辱了天下士子,难道默认天下的读书人都会贪赃枉法吗?” 这…… 汪广洋后退了两步,指着杨帆嘴唇直哆嗦,“你,你无礼!” 杨帆上前一步,目光咄咄逼人:“有小礼而无大义,要那小礼何用?我杨帆最看不起道貌岸然之徒!” 汪广洋的眼前一黑,他这辈子都没有被人骂“有小礼而无大义”过。 老爷子心情一激动,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瞬间朝会乱成一团,毛骧带着人将老爷子抬去找御医去了。 杨帆心里有些不安,他是不是有点过了?别真把老头儿气死了。 胡惟庸见无人敢站出来反驳杨帆,想了想走出来,道:“陛下,臣认为小杨大人的办法不是不行,那些犯错的官员该罚,可是此举未免太惊世骇俗,从古至今,从未听说过有官员戴枷锁办公的。” 说着,他朝杨帆那边看了一眼,继续道:“臣绝无为那些官员开脱的意思,只是这样做被天下百姓看到了,有损朝廷的威信,有损陛下的威严,这以后朝廷又该怎样统领万民呢?” 胡惟庸吸取了汪广洋的教训,绝口不提士人的尊严,而是将朝廷的威信与朱皇帝的威严拿出来做挡箭牌。 胡惟庸的小心思瞒不过朱元璋,不过朱皇帝没拆穿他,而是装模作样地说道:“胡相说的,有些道理。” 杨帆就知道,胡惟庸不可能一直保持缄默,他将矛头对准了胡惟庸,问道:“请问胡相,前元对待官员,是宽纵还是严格?” 胡惟庸心头一跳,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他琢磨了片刻,道:“小杨大人提前元作甚?” 杨帆冷笑一声,道:“胡大人不敢说,我来说,前元对官员宽纵,其财政的收入以盐税为主,创造的‘食盐法’更是按照百姓的人口强制分摊盐额,再征收盐税!” 说着,他环视众人,继续道:“即便是丰收年份,由于盐税过高,百姓不得不卖儿卖女卖妻子交赋税,故以我来看,这财政与军务、政务一样,事关我大明的兴衰命脉!” 颜希哲作为户部尚书,听闻杨帆一席话,不禁来了兴致,觉得杨帆此人对于财政,竟然有极为深刻的见解,不可思议。 “前元不超过百年,其中发行了中统钞、至元钞、至大钞、至正钞四种纸币,而这胡乱发行的过程中,百姓的财富被不断收割,都进了贪官污吏的口袋,百姓民不聊生,国家没有赋税。” 杨帆指着胡惟庸,问道:“请胡相告诉我,对贪赃枉法的官员放纵不管,难道就能增加朝廷的威信?维护住君王的威严?笑话!陛下的威严是从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是重开华夏天打出来的!” 他对着朱元璋抱了抱拳,这顿马屁给朱皇帝拍得心情愉悦。 胡惟庸盯着杨帆,竟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最后他只能憋出一句:“即便如此,也……也不该对官员太苛刻了。” 杨帆笑道:“所以我认为,戴着枷锁处理政务,是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总比在流放的途中重病缠身或者带着伤势,死在半路上的强。” 说着,他看向朱元璋道:“待几个月后若是那些副手官员表现得好了,取下枷锁升为正印官,然后将那枷锁赏赐给他们,让他们留在家中引以为戒,如此简直是升官捷径,怎么能说太苛刻了呢?” 杨帆后面的话越来越离谱,将朝堂的百官气得七窍生烟。 偏杨帆巧舌如簧,汪广洋被气得晕死过去,胡惟庸哑口无言,谁敢再站出来? 朱标的嘴角微微上扬,如果 没有人在旁边,他肯定放声大笑,他为官员求情,就是怕地方政务瘫痪,如今杨帆的办法简直是一举两得! 朱元璋故作沉思,过了一会儿,才沉声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没有异议,就按照杨帆的意思办,副官不用受杖刑流放,戴着枷锁理政,若办得好了半年后考核,升为正印官!” 第七十四章 奏销制度 朱皇帝为此事拍板钉钉,谁人敢站出来说半个不字? 此时的朝堂百官几乎人人心里憋着火,对杨帆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 可想而知,消息传出去之后,不但朝堂上的百官会恨杨帆,全天下的官员,都会对他恨之入骨。 戴枷办公,开了古今之先河,直接将官员高高在上的地位荣耀打落,踩得粉碎! 朱皇帝对今日的议事结果很满意,正欲散朝。 百官们也松了一口气,感叹这朝堂是越来越难混的时候,杨帆再次站了出来,道:“陛下,臣还有话说!” 你怎么那么多话?胡惟庸瞪了杨帆一眼,恨不得狠狠咬杨帆一口解气。 朱元璋咳嗽一声,道:“杨帆,你还有什么话?若是不急,下次朝会再说吧。” 他认为杨帆还要对朝臣发难,便提醒杨帆,差不多行了啊,今天给天下官员上的强度不小,再上强度,群臣连觉都睡不好了。 杨帆一脸正色,道:“启禀陛下,臣要说的事情事关大明生死存亡,等不得。” 闻言,朱元璋只好挥挥手,示意杨帆说。 “陛下,各府、州、县官员持空印册来京城,多年来无人监管查问,其根本缘由在于我大明的财政制度不合理,没有明确的财政制度约束,即便今日改正了空印漏洞,官员还会有其他办法贪腐。” 杨帆的声音洪亮有力。 “故臣认为,惩治正印官不过只是治标,要想根治财政顽疾,当前的方法就是改革!” 大明灭亡的一部分原因,就是朱元璋在大明初期创建的财政制度。 说句不客气的话,洪武皇帝的文治武功在古代帝王里面都属于拔尖的,偏财政制度用一句“垃圾”来形容不为过。 大明的财政制度,给了地方各行省权利,结果导致地方的小衙门与地方的势力合作,官绅勾结沆瀣一气。 到了明朝末年朝廷根本收不上赋税,皇帝打仗还得哭着求京城的勋贵捐钱。 大明不亡才怪! 朝堂上鸦雀无声,毛骧绝望地低下了头,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朱皇帝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他的好心情源自杨帆提出的“戴枷理政”,但没想到,转眼间,杨帆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的财政制度。 对自己设计的这一套“就近供给,不扰百姓”的政策,朱元璋一直很得意,认为体恤百姓,节省人力物力。 结果杨帆毫不客气,一番话说的打得他朱元璋老脸啪啪作响。 朱元璋的虎目微微眯起,一张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来。 群臣被杨帆的胆大包天震惊,其中颜希哲差点跳起来。 空印案风波中,颜希哲的心忽上忽下,担心朱元璋会治罪牵连到自己。 不过考虑到颜希哲才刚上任两个月,朱元璋并未对其做出什么处罚,“劫后余生”的颜希哲憋着一股劲表现,杨帆的话,恰好给了他机会。 “杨大人,此言差矣!” 颜希哲走出来,喝道:“财政制度乃是国家大事,关系着我大明的平稳与延续,天下在陛下的治理下一片勃勃生机,陛下所创的财政制度很好,怎么能轻易改变?” 颜希哲主动站出来反驳杨帆,除了想要维护朱元璋的颜面,博取朱元璋的好感外,还为了他个人的利益得失。 户部掌管大明财政,而朱元璋设立的财政制度,的确给户部官员,以及地方执掌财政的官员留下了极大的捞油水的空间。 杨帆欲对财政制度改革,手伸得未免太长了! 他以为自己是谁?根本没有把他这个户部尚书,放在眼里! 若朱元璋真的听信了杨帆的话,整改财政制度,对于户部来说无异于变天。 他们还怎么捞钱?怎么升官发财? 能够走到户部尚书的位子上,颜希哲眼光学识不差,他心知肚明朱元璋的财政制度漏洞百出,但那又怎样? 有漏洞才好钻漏洞,有弊端才能捞油水,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你杨帆不懂? 杨帆冷哼一声,目光直勾勾地 盯着颜希哲,道:“颜尚书,颜大人,陛下仁慈饶过了你的失察之罪,你倒好,敢跳出来欺君罔上,谄媚君王,你安的什么心?” “你说而今的财政制度很好,不用改革?那好我问你,若制度真的这么完美,这三百多名正印官为何能掀起空印大案,是你故意放纵,责任在你,还是责任在陛下!?” 颜希哲的脸色苍白,正欲说话,杨帆的指责又来了。 “颜尚书,你明知道财政制度有弊端,却不站出来指正,反而谄媚君王信口开河,依我看你就是朝堂上的蛀虫,是啃噬大明根基的硕鼠!” 颜希哲瞪大眼睛,全身都颤抖起来,他算是体会到汪广洋为何被气晕了。 杨帆这张嘴,忒厉害! “那……那不过是前朝的弊政,弊政罢了……”颜希哲颤颤巍巍地说道:“前朝的弊政,与陛下……无关。” 杨帆还欲攻击颜希哲,就听朱元璋开口,打断了二人的争论,他黑着个脸,没好气的说道:“杨帆,你既然觉得咱的财政制度不好,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朱元璋心里有火,杨帆如果不提出一个可行的章程来,他今天非降罪给杨帆,让杨帆尝尝苦头。 杨帆等的就是朱元璋这句话,他从衣袖中取出一封奏疏,双手高举。 “陛下,臣在牢狱之中冥思苦想许久,终于想出一个完整的章程来,臣将此法起名为‘奏销’,请陛下过目!” 哎呦? 群臣纷纷望过来,他们原以为杨帆是临时起意,未曾想这家伙连奏疏章程都拟定好了? 云奇取来奏疏,呈递到朱元璋的身前,毛骧就站在朱元璋的斜后方,却脑袋都不敢抬看一眼。 他忽然想起狱卒曾经说过,最近杨帆经常在监牢中奋笔疾书,写了一张后便撕碎了重新写。 如此往复不停,经常到了夜里还在一个人嘟嘟囔囔地说什么“税收”、“财政”之类的怪话,难道就是在为税收改革劳心劳力? 毛骧忍不住朝下方的杨帆望了一眼。 杨帆孤身一人站在群臣前面,腰杆子挺得笔直,与百官格格不入。 他是一个纯臣! 毛骧心中暗暗感叹,杨帆比他毛骧要纯粹的多,在杨帆的心里,永远装着大明江山与百姓。 这一点,毛骧自愧不如。 朱元璋打开奏疏,就见洋洋洒洒的一大篇文字,这奏销制度是杨帆根据记忆中的“奏销制度”,再结合大明目前的情况,连续修改了十几版写出的。 简而言之,奏销制度是一套系统化、规范化的财政管理制度。 主要涉及了工程兴修、钱粮征税、军需善后等方面,其中严格的奏报程序与管理规划,保证了国家财政的透明与顺利运行。 奏销制度的核心,在于财政收支的审核与监督,而这一点,正是朱元璋在明初设计的财政制度最大的漏洞与弱点。 杨帆在奏疏中所写的奏销,运作层面包括了各府州县,乃至于户部。 涉及的官员,必须定期编制详细的账册,进行,核算与审查,并最终由户部核销。 他这办法最妙的一点,就是将奏销制度与官员的考核联系一起,是吏治的一个重要方面。 朱元璋眉头紧锁,脸色随着不断浏览,倒是缓和了不少。 杨帆并非刻意要顶撞他,抨击他设立的财政制度,相反,杨帆有的放矢,一条条,一句句皆为真材实料,没有仔细研究过大明的财政制度,没有深刻的思考,是写不出来的。 朱元璋越看越惊讶,惊讶杨帆这小子不声不响,肚子里却有韬略乾坤。 不过财政制度干系甚大,牵连着整个大明的现在与未来,他不可能凭着杨帆这一封奏疏,就盲目地改变国家的财政制度。 啪! 朱皇帝合上了奏疏,颜希哲见状来了精神,等着朱元璋惩治杨帆。 胡惟庸等也怀了一样的心思,岂料朱元璋说道:“这封奏折晚一些咱会给中书省送去一份,中书省各官员必须仔细研读讨论,再给咱上奏,退朝!” 就这样? 颜 希哲愣在原地,朱元璋既没有训斥杨帆,也没有惩治杨帆,便退朝了? 胡惟庸深深地看了一眼杨帆,那眼神里有惊讶,有杀意,还有浓浓的忌惮。 如果说,之前胡惟庸对杨帆还只是厌恶的话,现在胡惟庸对杨帆,则感受到了一种威胁。 大明的财政制度涉及大明的根本,瞧朱皇帝的意思,似乎对杨帆的奏疏感兴趣,有些认可。 长此以往,杨帆的权柄岂不是会与日俱增?早晚威胁到他胡惟庸的地位! 杨帆,绝不可留! 皇宫,武英殿内。 朝会散去后,朱标跟随朱元璋一路来到了武英殿,朱标在这儿详细看完了杨帆呈递的奏折。 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点点头,待看完之后,朱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觉得杨帆的办法,如何?” 朱元璋负手而立,望着武英殿外的天空,说了一句。 朱标犹豫了片刻,说道:“儿臣跟着父皇一起处理了几年政务,于政务方面,儿臣自信得心应手,可是这财政方面,儿臣不擅长,杨帆所写的奏销制度繁杂而完善,故儿臣还要再仔细琢磨琢磨这办法的好坏。” 朱元璋笑了,他的长子与他一样,都是在财政方面天赋不高,不过朱元璋虽然财政没有天赋,但其政治嗅觉极其敏锐。 “依咱看杨帆的办法好与不好还在其次,重点是,奏销法可以将权力更加集中于朝堂,掌控在咱手里!” 朱元璋从登基之后,就琢磨将丞相制度取缔,权力集中在自己的手中,杨帆这办法,正中了他的下怀。 朱标闻言恍然大悟,不过旋即朱标就疑惑的问道:“既然此法合父皇的心意,为何刚刚在朝会上,父皇没有立刻答应杨大人的建议,推行‘奏销法’?” 朱元璋哼了一声,说道:“咱要是立刻答应,杨帆那小子说不定多么得意,尾巴翘得老高,这臭小子胆子越来越大,而且颜希哲说的有些道理,财政制度关系着整个大明的安危,不能轻易改变。” 想到杨帆在朝会上的嚣张模样,朱元璋是越想越不爽,但是抛开个人情绪,他明白杨帆的办法目前看来能相助他集权。 朱标露出笑容,为杨帆说了句公道话:“父皇,这封文书非一朝一夕间能写得出来,杨大人身在牢狱,却心系朝廷社稷,殊为难得啊。” 他虽然对杨帆今日大胆的举动有些埋怨,但对杨帆的秉性与忠良,极为赞赏。 朱元璋负手而立,没好气的说道:“在牢狱里都不消停,整日就会给咱找事,这新的财政之法要实行,又是一番闹腾。” 朱标含笑,问道:“听说杨帆下了朝会便回了亲军都尉府,父皇,要不要让杨大人出狱?” 朱元璋挥挥手:“他住亲军都尉府的监牢比住家中自在,让他继续住着吧。” 朱皇帝没有心思去想杨帆,他的念头始终被“奏销制”牵动,心绪万千。 自己的这套财政制度已经维持了多年,其中牵扯的官员与利益纠葛太多太多。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牵一发而动全身,真要改革,大明势必掀起一番风雨。 亲军都尉府。 杨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清茶,赞道:“好茶!毛大人,待会儿让人送我牢房三两茶去。” 毛骧神情复杂地看着杨帆,说道:“杨老弟,你还有心思喝茶?你今日所作所为,犯众怒了知道么?” 杨帆随手拿起一块果子放进嘴里,洋洋得意:“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杨帆做事只求问心无愧!” 他之前只想着让朱元璋发怒,赐死他,没有将心思放在其他官员的身上。 如今在朝会上得罪了满朝官员,还将天下的地方官也给得罪了。 悠悠众怒汇聚到一起,怕是那报复很快就要来了,杨帆心里别提多高兴,他一直等的就是这一刻。 毛骧扶着额头,道:“杨老弟,你不要觉得有陛下撑腰,就能万无一失,而今你住在亲军都尉府的监牢,那些文人拿你没办法,可你能一辈子待在这儿?” 毛骧语重心长的劝说杨帆:“杨老弟,听我一句话,收敛锋芒,老老实实地在亲军都尉府办差,别去掺和朝中的事情了。”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那些人若动刀兵就来吧,看看能不能杀了我。” 毛骧苦笑,说道:“你还年轻,没见过那些文人的手段,他们的手段可比刀枪剑戟要厉害的多,防不胜防。” 这一点,杨帆举双手赞成,诚如毛骧所言,这些官员的手段,比朱老板多得多。 朱皇帝要杀人,还要下令捉拿查办再砍头,他们这些文官杀人,真真的杀人不见血,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然整个大明朝,怎么有那么多皇帝“易溶于水”呢? 杨帆坦然道:“我杨帆问心无愧,那群地沟里的老鼠要用阴谋诡计放马过来,我怕他们?大不了一死而已,我若死了,毛大人记得每年清明给我烧纸的时候,多烧一些。” 对此,毛骧只能无奈地举起双手,他对杨帆的豁达,算是彻底服了。 第七十五章 文官集团的报复 韩国公府。 李善长的双手在微微颤抖,他瞪大眼睛,望着李存义道:“你再说一遍,上位是怎么处置三百余正印官的?” 李存义眼眶通红,说道:“圣上要将三百犯案的正印官处斩,以儆效尤。” 全部处斩? 李善长的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手中的茶杯没端稳差一点摔个粉碎。 “怎么会这样?上位不管各地的税收了么?他不担心财政混乱么?” 李善长怎么都想不通,朱元璋为何要下死手,三百余正印官竟无一幸免。 哎! 此时的李善长心痛如绞,差一点晕厥过去,他的三百多徒子徒孙没了,未来在朝堂上,李善长的助力也彻底没了,他的影响力何在? 李存义搀扶着李善长坐下,继续说道:“兄长啊,陛下是真动了大怒,就连汪广洋也被贬黜去了广东,我们该如何是好?” 李善长闭上了眼睛,一声叹息。 如何是好?眼下的局面,任凭李善长老谋深算也没有了主意,尤其是汪广洋被贬黜。 “今日油烹蒯彻,兔死狐悲,芝焚蕙叹!” 李善长幽幽感叹了一句,道:“老夫绝不能像汪广洋那样,存义,你刚才说杨帆也在朝堂上崭露锋芒,他做了什么?” 李存义将杨帆为朱元璋出主意,以正印官副手“戴枷理政”为惩罚,让那些副手戴罪立功,如此既稳住了各地的财政,又惩治了那些官员。 闻言,李善长气的牙痒痒,骂道:“杨帆竖子可恶!可恶!将天下士子当成了猪狗不成?!杨帆忒狠毒!” 李善长坐不住了,他起身来回踱步,道:“不除掉此獠,老夫寝食难安!” 李存义犹豫了片刻,说道:“兄长,今日杨帆在朝堂上气晕了汪广洋,怒骂胡惟庸与颜希哲等,态度嚣张跋扈,但依旧没有任何惩罚,他背后有陛下撑腰,若是贸然对他动手,恐怕会触怒陛下啊。” 他害怕兄长气昏了头,会明目张胆地对杨帆下手。 说着,他更是颇有些气愤道:“兄长,而今陛下摆明了要利用杨帆那个狗腿子对付功勋重臣,陛下薄情寡义,忘了兄长您的功劳,如今陛下就等着抓你的把柄,兄长万不可冲动。” 李善长来回踱步走了两圈,忽然停下来,问道:“赋役黄册编写得如何了?” “赋役黄册?”李存义微微一怔,没明白李善长为何要问赋役黄册之事。 从洪武三年开始,朱元璋就下令,在大明全国范围内普查户口,编成户口黄册,以户为单位详细登载各户的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并按照人们的职业分为军、民、匠三大类,其目的,在于日后方便推行里甲制度。 因送给户部的一册封面用黄纸,故称之为黄册。 虽然不知道兄长问这问题的缘由,但李存义想了想,还是说道:“黄册编写我一直没怎么关注,兄长且等一等,我这就派人去打探一番。” “不用。”李善长摆了摆手,说道:“你将黄册编写的消息送到胡惟庸府上,胡惟庸自有办法对付杨帆这小贼。” 用黄册对付杨帆? 李存义没明白李善长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过李善长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待李存义走后,李善长阴沉的脸色方缓和了些。 李善长喃喃自语:“杨帆啊杨帆,离开了应天,没有陛下庇护,你还能得意多久?老夫就借着别人的刀,斩了你这狂徒!” 轰隆隆! 阴沉的天空一道闪电闪过,照亮了李善长充满杀气的眼睛。 胡府。 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闪过,颜希哲满面笑容,一脸谄媚的对胡惟庸说道:“恭喜胡相,贺喜胡相,从今往后您就是中书省丞相了!” 朝会上的风波,若说谁得利最大,非胡惟庸莫属。 汪广洋被杨帆气的晕厥,贬黜确立广东,没有了汪广洋的制衡,从今往后中书省他胡惟庸最大! 胡惟庸含笑摆了摆手,故作矜持:“哎!颜大人不可乱说,陛下的旨意未到,谁来当 这中书省的丞相还未可知。” 颜希哲闻言立刻说道:“恩相就不要谦虚了,论资历、论能力、论胸怀,满朝文武中谁能与恩相相比?除了恩相您之外,还有何人有资格做做这个中书省丞相的位置!” 颜希哲一番吹捧,口称胡惟庸为“恩相”,代表他彻底倒向了胡惟庸。 胡惟庸心中喜悦,这段时间他的周旋奔走没有白费,人心他胡惟庸是收到了,他微微一笑道:“颜大人胸怀大志,能力不俗,我看以后颜大人也是前途无量啊,哈哈哈哈哈!” 颜希哲满心欢喜,他要的不就是这句话,胡惟庸成了丞相,定会大力提拔亲信,颜希哲认为,自己就是他胡惟庸的亲信! 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颜希哲说道:“希哲愿意为恩相效犬马之劳,不过恩相,杨帆这小贼可恶,今日在朝堂上,杨帆小贼对恩相出言不逊,不止辱骂在下,还对户部的财政制度指手画脚,妄图将手插到户部,恩相,此人不能留啊。” 闻言,胡惟庸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 他冷哼一声,杨帆之前就得罪过他,这一次在朝堂上当面怒斥,搞得他下不来台。 以胡惟庸那比针眼还要小的心眼,肯定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 再说他胡惟庸即将成为丞相,岂能留下杨帆这祸患,继续上蹿下跳? 丞相就要有丞相的权威,如果他胡惟庸连一个小小的杨帆都收拾不了,威严何在?权威何在? 只听胡惟庸冷哼一声,然后说道:“本相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奈何陛下一直庇护,明面上找不到他的破绽,实在难以下手。” 颜希哲的脸上闪过一抹阴狠,他压低声音,道:“恩相,要不要在下找人暗中下手,将杨帆给……” 胡惟庸连连摇头,否决了颜希哲的建议:“不可冲动,此法太冒险。” 在应天要杀杨帆,就得找一个正当的由头,由陛下出手,治罪斩杀,否则私底下玩阴的,在应天谁能玩得过亲军都尉府? 一个不慎被毛骧抓住把柄送到朱元璋的面前,够他胡惟庸喝一壶的。 胡惟庸揉了揉眉心,犯了难。 就当两人正研究怎样对付杨帆的时候,忽然有仆人来通禀:韩国公府来人了。 哦?胡惟庸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韩国公府来人的来意。 杨帆今天在朝堂上闹出好大动静,三百余正印官被下狱等待处斩,胡惟庸可以想象得到,李善长是什么反应。 那三百多人有九成都是李善长的门生,下放各地去,掌握着实权官职,他们是李善长逐渐淡出朝局后,依旧保留有影响力的基础,这基础没了,李善长还不心疼死? 以李善长睚眦必报的性格,多半暴跳如雷,琢磨着杀掉杨帆这个祸害。 想到这里,胡惟庸挥挥手:“快请!” 李存义派来的是身边的贴身小厮刘贵,小厮见了胡惟庸,恭恭敬敬地行礼:“小人见过胡相。” 胡惟庸含笑点头,问道:“刘贵啊,李大人派你来是有什么事要对本官说?” 刘贵恭敬地说道:“大人让小的传个话,说国公爷今日与大人说起了黄册编写的事儿,国公爷说了,黄册编写事关国本,请胡大人您多多留意。” 聪明人说话不用说得那么透。 黄册?李善长怎么关心起黄册来了? 胡惟庸的反应快得惊人,他心中一动,旋即明白了李善长的用意,忽有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他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恩师人在家中,却不忘军国大事,惟庸自叹不如,恩师在家中一切可好?” 刘贵也是个聪明人,陪着笑,说道:“国公爷的事,小的不敢探听,小的只办好自己的差事。” 胡惟庸见状也不强求,打发刘贵离开。 待屋中就剩下胡惟庸与颜希哲两个人之后,胡惟庸兴奋地来回走动:“恩师就是恩师,姜还是老的辣,希哲啊,黄册编写的情况如何了?” 颜希哲没明白胡惟庸为何这般高兴,不过,他身为户部尚书,编纂黄册这事儿户部也有参与,上任时间 虽然不长,但依旧知道些情况。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黄册编写一切按部就班,有些行省的推行速度比原定的要快不少,在其他的地方还好,不过唯有在山东和江西这两个行省推进得不顺利。” 黄册共造出四份,上送户部一份,布政司、府、县各存留一份。 朱元璋对编写黄册一事极为重视,为了顺利编写黄册,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有黄册在手,将来大明征税就有了基础。 不过上面的意思落实到下面,就产生了矛盾,毕竟编写黄册这事儿却与地方豪强利益相互冲突。 寻常的地方豪强,遇见了朝廷的人,自觉矮了三分,无论愿意不愿意,捏着鼻子也得配合官府,将黄册编写推行下去。 可在山东、江西这倆地,存在两个势力庞大的豪强。 山东有孔家,乃圣人孔子后裔,自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孔氏一族的地位超然。 历经汉、唐、宋、元四朝,虽天下纷争不断,孔家的地位一直很稳固,无人能动摇,也无人敢去触霉头。 久而久之,孔家在山东聚敛了大批的财富,无论是“内孔”还是“外孔”,名义上是孔子后裔,诗书传家,内里其实已经成为地方的门阀。 依附于孔家的势力盘根错节,被孔家掩盖的没有户籍的人口,数量庞大。 若没有登记黄册,这些人不用交赋税,不用服徭役,其创造的价值都流入了孔府的口袋里。 孔家后裔高高在上,不事生产,地位超然,如此神仙日子谁能松手? 故编写黄册的事情在山东,特别是曲阜一地,阻力很大,就连山东当地的主官,都畏惧孔家在士林的地位,不敢强行推进。 至于江西那边,与山东的情况类似,江西有个龙虎山,龙虎山上天师道张家,天下皆知。 传说东汉时期,道教的创始人张道陵于龙虎山炼制九天神丹,并在龙虎山建天师府。 从那之后,张氏子孙就在龙虎山承袭,延绵不绝,天师府也被称为“龙虎山中宰相家”。 明初,道教正一道龙虎宗第四十二代天师张正常,亲自为朱元璋发告天文书有功。 洪武元年,朱元璋封张正常掌管天下道教事务,扩建天师府,龙虎山成了天下道家的圣地。 有了朱皇帝的背书,龙虎山张家自然地位超然,这使得当地的官员也不愿意与之交恶。 而与山东孔家相同的是,张家在江西同样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 天师张正常本人醉心炼丹,很少插手世俗之事,但不意味着张家所有人都清静无为。 龙虎山的人在世代积累之下,汇聚了海量的财富,把持着江西的许多土地、资源,故朝廷编写黄册,在江西同样受到了张家人的阻碍,推行困难。 胡惟庸抚须而笑,说道:“天下是大明的天下,哪有大明的政令推行不下去的道理?” 颜希哲苦着脸,诉苦道:“恩相啊,那可是孔家呀,圣人后裔,谁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强行去登记孔家的人口,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自绝于士林。” 胡惟庸的笑意更深,意味深长道:“清查人口,制作黄册乃国家大事,孔家虽为圣人后裔,但也不能违逆国家之命,山东那边没法推进下去,必是当地的主官办事能力不行,希哲啊,你可以上书陛下,派一德才兼备之人过去。” 德才兼备之人? 颜希哲稍稍一琢磨,立刻反应过来,道:“恩相的意思是,让杨帆去?” 无论是山东孔,还是江西张,都不是好相与的。 不过相对而言,没有天下士子支持的江西张要更好摆平,山东孔家则危机重重。 抛开孔府的那些手段不谈,杨帆若到了山东,就他那九头牛拉不回的倔脾气,保准与圣人家族冲突。 颜希哲担忧地说道:“恩相,若真闹腾起来,惊扰了圣人,该怎么办?” “怎么办?”胡惟庸得意地笑道:“苍蝇不叮无缝蛋,孔家若持身中正,杨帆能找到机会?他们在山东做的狗屁倒灶的事情,他们自己承担!” 胡惟庸仿佛胜券在握,畅想杨帆到了山东,以他那眼睛里不容沙子的个性,恐怕会闹出天大的祸事来。 “惊扰了圣人,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会对杨帆发难,到那个时候,无论陛下想不想,都必须对杨帆动手,将他斩杀,安抚天下读书人的心,治理天下,陛下离不开咱们这些读书人的。” 胡惟庸越说越高兴,到最后将心里话都抖搂出来。 “至于圣人,惊扰了又如何?能够为天下人除掉杨帆这个祸害,想来圣人也会高兴的,哈哈哈哈!” 胡惟庸言语轻佻,压根没有将儒家的条条框框放在眼里。 只要能对他有利,助他除掉杨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别说圣人,就是朱元璋,胡惟庸也敢利用。 颜希哲双手抱拳,一脸钦佩之意:“恩相此举妙呀,希哲佩服,佩服!” 颜希哲没觉得胡惟庸有甚不妥,他与胡惟庸是同样一种人,圣人这东西,有用的时候自然要高高捧着,没用的时候,擦屁股都嫌硬。 第七十六章 摊丁入亩 三日后,武英殿。 空印案的风波似乎已经过去,应天城重新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模样,笼罩在城头多日的乌云在一场倾盆大雨后,彻底消散。 空气里充满了一股子清新味道,朱标便踏着微风进了武英殿。 “儿臣,拜见父皇!” 朱标行了礼抬头一看,就见朱元璋似笑非笑的说道:“你来得正好,瞧瞧户部新递上来的折子。” 朱标不明所以,拿起奏折翻阅一下,里面奏报的是黄册在山东,江西推进受阻一事,颜希哲觉得当地官员办事不力,让朱元璋派个敢于办事的官员过去。 “怎么样,你有什么想法?”见朱标看完奏折了,朱元璋玩味的问道。 三天,不过才三天时间,那些被杨帆得罪的官员就忍不住,要对杨帆发起报复。 颜希哲这折子虽然明面上没有推荐杨帆,但实际上满朝文武,敢于跳山东那个大坑的,恐怕除了杨帆就没有其他人了。 “父皇,这颜希哲显然是想让父皇派杨帆去山东,督查推进黄册一事,万万不可!” 黄册在山东、江西编写遇阻的事情,朱标知道。 不过朱标认为要对付山东孔家与江西张家,需徐徐图之,不可过度激化矛盾。 若杨帆到了山东,以他的脾气秉性,定会与孔家爆发激烈冲突,山东那地界可不像京城,得罪了孔家,杨帆恐怕是凶多吉少,这群读书人的手段真是狠呀!杀人不见血! 朱元璋冷着脸,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连十日都等不得。” 顿了顿,他又说道:“不过黄册编写事关大明的将来,后续咱要推行的里甲制度,也以此为基础,此事宜快不宜慢,而除了杨帆,恐怕没人能办得下来。” 闻言,朱标顿时变了脸色,连忙说道:“父皇,孔家扎根在齐鲁之地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就连山东省的布政使司都不得不给孔家几分面子,派杨帆去山东,无异于入虎穴龙潭,请父皇三思!” 朱元璋放下御笔,反问朱标道:“满朝文武之中,要么是明哲保身不愿意得罪孔家,要么是与那边有利益纠葛,不派杨帆去,咱去哪里找一个办实事,敢打敢拼的人做干呢?” 杨帆就是一个孤臣,没有利益纠葛,也没有什么过命要好的友人,他去山东,才可毫无顾忌大刀阔斧地推行编写黄册。 朱标犯了难,他喃喃道:“儿臣的确想不出一个比杨帆更好的人选,可儿臣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进火坑!”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语气稍稍缓和,道:“标儿啊,既然你一定要反对,不如将杨帆招来,咱问问他,听一听他的意见!” 传旨的太监云奇到亲军都尉府的大牢的时候,值守的牢头儿快步迎上来。 第一句话就是:“云奇公公来了?公公请随我来,杨大人正在牢房里读书。” 得! 云奇自己都觉得离谱,他这一年多往监牢跑的次数,比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多到这亲军都尉府的牢头儿都记住他了。 一回生二回熟,云奇站在牢房外,道:“小杨大人,陛下有旨意,要你即刻入宫。” 杨帆也没耽搁,随着云奇进了宫,在武英殿内,拜见朱皇帝与朱标。 朱元璋负手而立,对杨帆道:“杨帆,咱有一件差事需要人去办,户部尚书颜希哲称山东推行编写黄册不顺,推举你前往山东为钦差,督办黄册编写事宜,你意下如何?” 朱元璋没说颜希哲的折子上并没有提杨帆的名字,而是直接说他推荐的杨帆,显然是想着给颜希哲上波眼药,这就是帝王心术。 哎哟? 杨帆眼珠子一亮,他今天正琢磨,那群文官要用什么办法报复他,这不就来了? 山东历来是财政重地,人口极多,元末乱世,山东人口减少了不少,不过那些减少的人口到底是死了,还是被人隐藏了呢,这就不得而知。 但如今朝廷推行黄册编写,这黄册一编写,就动了山东地方士绅豪强的命根子,特别是那边还有个更难搞的曲阜孔,推行缓慢很正常。 杨帆心中暗笑, 那群文官行军打仗不行,对自己下死手,杀人不见血倒是一把好手。 朱标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杨帆道:“杨先生,山东那边情况有些复杂,恐有危险,你若去了恐怕有性命之危,你可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中了某些人的‘借刀杀人’之计。” 朱标将话说得这般明白,但杨帆并未退缩,他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朝廷编纂黄册,此乃国家大事,此事我不去难道别人去了就好办?既然谁去了都要冒险,就从我杨帆开始!”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 杨帆这一通慷慨激昂的陈词,令朱元璋、朱标都愣住了,朱元璋凝视着杨帆片刻,吐出三个字:“好小子!” 朱元璋从杨帆的身上看到了过往自己的影子,不怕死,不怕难,一往无前的勇气! 朱标的眼眶微红,杨帆对大明与百姓的忠勇,今日朱标再一次领会到了。 此等良臣,哪里去找? 趁热打铁,杨帆连忙说道:“请陛下恩准臣赶赴山东,若差事办不成,臣便是死在山东,也绝对不离开!” 朱元璋望着杨帆坚毅的神情,情绪复杂。 他现在反而开始犹豫了,这样的一个臣子,待他百年之后,定是朱标的左膀右臂。 有杨帆在,大明至少未来至少几十年不会出问题,当真要派他去冒险?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整理思绪。 杨帆之忠勇,在文武百官中找不到第二个,他这不忘初心,始终如一的性格,正是朱元璋所看重的。 不过…… 杨帆轻易地上了颜希哲等人的当,令朱元璋有了犹豫,害怕山东之行葬送了杨帆。 朱皇帝怎么不说话? 杨帆方才一番慷慨激昂地陈词,将朱标的眼圈都说红了,朱老板不该没有反应啊? 杨帆正疑惑,就听朱元璋说道:“杨帆啊,刚才太子已经说了,山东形势复杂,你不担心……” 朱元璋在犹豫,杨帆的表现朱元璋看在眼里,且越发看重。 刚正不阿、为国为民,正如杨帆所言“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他是知行合一的。 这柄快刀未来要握在朱标的手中,助朱标慑服骄兵悍将,压制文官朋党。 在这快刀未完全成长起来之前,派他去京城之外,若是断了该怎么办? 山东与江西两地推行黄册受阻,朱皇帝也知道。 不过在江西那边,朱皇帝并没有放在眼里,龙虎山再怎么闹腾,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与朝廷作对。 张天师就算振臂一呼,天下的道士不可能跟着他一起造反,他又不是张角。 江西那边只需要找个强势的官员过去,以霹雳手段,很快能搞定。 山东就麻烦了。 孔家在整个儒家的影响力,比他这个皇帝还要强大。 别看朱元璋成了君王,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天下的读书人,有许多看不上他这个泥腿子出身的皇帝。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在那群读书人的眼中,士大夫永远高高在上,就是你朱皇帝,也不可能让我们读书人低头! 这就是杨帆让三百多的正印官副手“戴枷理政”,引得百官愤恨的原因。 杨帆点了点头,正色道:“陛下,臣对山东的一切,已经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陛下您不也知道,除了我之外,谁过去,结果不会有什么不同,才召见臣来的吗?” 朱标焦急地看向朱元璋,就见朱元璋来回踱步走了两圈,道:“此事容咱想一想……” 哎!杨帆急了! 他怎么可能放弃这等作死的机会?天下的读书人都盼着他死,那孔家可是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而且孔家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不知道有多少,他杨帆过去,绝对会和孔家对上,到时候岂有不死的道理? 将心一横,杨帆决定加一把火,他从衣袖中取出一本奏折,道:“陛下!臣有关于土地税收改制之法,欲献给陛下,请 陛下过目!” 朱元璋微微一怔,云奇适时地小跑过来,将奏折呈递给朱元璋。 奏折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杨帆所写,在最开头的位置写着四个大字——摊丁入亩! 摊丁入亩,又称作摊丁入地、地丁合一。 这一个制度要到几百年后的大清雍正时期才会出现,其意义就在于减轻了没有土地的百姓,还有土地较少的百姓的负担。 在摊丁入亩实施以前,这百姓缴纳的赋税,即“人头税”,你有几个人就要缴纳几个人的赋税。 这种税收制度最为吊诡之处在于,拥有大量土地的地主、豪强,缴纳的赋税有可能与贫苦人家一样多。 如一个地主家中有五口人,那么缴纳赋税的时候,就按照五口人来缴纳。 为地主家种地的百姓没有土地,家中也有五口人,那么年末缴纳赋税,也得按照五口人来缴纳。 摊丁入亩解放了没有土地,土地较少的农民的负担,使得社会经济的发展产生了质变,同时,赋税规则的简化,也减少了官府任意加税收的可能。 “这‘摊丁入亩’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朱元璋眼睛都离不开那奏折了,上面所写的“摊丁入亩”之法,比他现行的税收政策要高明太多。 孰优孰劣,以朱皇帝的眼光立刻就能分辨。 杨帆道:“上次朝会回来之后,臣就一直在草拟这‘摊丁入亩’之法,我大明财政仅仅有‘奏销之法’还不够,奏销法在于制衡官员,而新的‘摊丁入亩’之法,才是解决财政问题的根本。” 杨帆颇有些得意,说道:“陛下,要施行‘摊丁入亩’之法,编纂黄册绝对不能马虎,此事事关大明的未来,臣愿意亲自去山东一趟,不将差事办好,臣绝对不会来,请陛下恩准!” 朱皇帝看着杨帆,是越看越喜欢。 摊丁入亩这个政策直接打开了朱元璋对于税收制度的大门。 有些事情办法就是那样,千百年来的办法一直延续下去,谁都想不到新的路子。 而杨帆提出了一条新路子之后,朱元璋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奥秘与好处。 他没想到,税收还能这么干! 他更没有想到,杨帆在财政领域有这种才能,杨帆简直是一个治国理政的全才! 可是…… 朱皇帝越发犯难,他现在彻底舍不得杨帆去跳山东的大火坑了,如此人才去冒险,一旦有闪失朱元璋得心疼死。 朱元璋眉头紧锁,道:“山东之行责任重大,咱要再考虑考虑,杨帆,你先回亲军都尉府当差吧,牢狱就不必继续住了。” 杨帆根本不关心住不住监牢,他急声说道:“陛下!臣绝不惧怕任何危险,而且此政策是我提出来的,但还没经过试验,臣去山东正好以山东之地做试点,请陛下恩准!” 杨帆很郁闷,他的杀手锏“摊丁入亩”都拿出来了,朱皇帝的态度怎么更犹豫了? 闻言,朱元璋却没有回话,反而用手敲击着桌案,显然是思索其中的利弊。 “陛下……”见此情景,杨帆还想说啥争取一下,朱元璋却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 对此,杨帆也很是无奈,只得转身离去。 待杨帆走远后,朱标方轻声说道:“父皇,杨先生乃国之栋梁,往山东督查黄册编写一事,还请父皇三思。”他看得出来朱元璋在犹豫,所以没有多说,仅仅表达出自己的意见而已。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坤宁宫中,马皇后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换了往日,朱元璋肯定会食欲大开。 可今晚朱元璋吃饭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面前的热汤都凉了,还未喝下几口。 马皇后与朱元璋几十年的夫妻,焉能察觉不出枕边人的异状?她好奇地问道:“重八,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打你来就魂不守舍的。”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道:“妹子,咱犯难呢,户部尚书颜希哲上书,说黄册编写在山东江西推进缓慢,希望朝廷再派个人过去督察。” “这不简单吗?你再派个人过去……”还 没说完,马皇后就反应了过来,道:“他们是想让你派杨帆那孩子过去?” “不错,虽然颜希哲的折子上没有明说,但意思就是如此,所以咱才愁啊!黄册编写事关大明江山,若是在山东、江西没能推行下去,其余各省估计也会有样学样,到时候这黄册编写恐怕就成了笑话。” 朱元璋放下手里的筷子,眉头紧锁,继续道:“可这杨帆是咱留给标儿的人才,但他眼睛里揉不进沙子,若是派去山东,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呢! 而且今日,他进宫还给咱上书了一种名为‘摊丁入亩’的税收之法,确实是极好,若能在全国实施,我大明百姓就有福了。”随即,他大概向马皇后讲诉述了一下何为摊丁入亩。 “地多的多收税,地少的少收税,无地的不收税,这的确是个极好的办法,杨帆这孩子果真有大才。”马皇后很是肯定了摊丁入亩这个政策。 “正是因此,咱才愁呀!这种大才,等咱百年之后,必定是标儿的得力助手,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孤臣,满朝文武都被他得罪了个遍,咱也不必担心他对标儿不利。” 马皇后何等聪慧,她一听就将朱元璋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道:“所以你不想让他去山东冒险,想让他留在京城?” “孔家在山东的势力盘根错节,在曲阜更可以说是土皇帝,咱的话估摸着都没孔家好使,以杨帆的性格,去了山东,绝对会和孔家对上,到时候……”朱元璋虽然没有明说,但马皇后显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更应该派杨帆过去!”马皇后淡笑道。 闻言,朱元璋不明所以,妹子平时不是很照顾杨帆吗?怎么会想着让他去送死。 似乎看出了朱元璋眼里的疑惑,马皇后解释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杨帆虽有宰相之才,但这些年都在京城当官,对于地方上的事,知之甚少,这次正好趁此机会去地方上历练一番。” “妹子说得不错,的确是该让他去地方上历练一下。”朱元璋点了点头,显然同意马皇后的看法。 “而且重八你是开国皇帝,从血海腥风里杀出来的,孔家的事你若不处理,难道留给标儿吗?你觉得标儿能够办得了孔家?或者真的要让这曲阜成为孔家的国中之国吗?” 知子莫若母,朱标将来承袭皇位,会是一位仁君,一位优秀的守成之君,但他师从宋濂等儒家子弟,若是要让朱标对孔家动手,那是根本不可能,所以要想解决孔家之事,只能是朱老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曲阜是大明的曲阜,绝不是孔家的。”朱元璋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那不就对了,正好让杨帆那孩子去试试这孔家的水有多深,而且他莫非忘了他那一身武艺,寻常几个人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若你实在担心他的安危,大可以派个信得过的人,多带些兵将相随。” “妹子所言有理!”朱元璋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马皇后又重新为朱元璋盛了一碗汤,笑道:“快吃饭吧,一会儿都凉了。” 没有了心事,朱元璋食欲大开,坤宁宫中笑声不断。 第七十七章 鱼鳞图册 翌日,大朝。 朱元璋高坐在龙椅上,在与朝臣商议完政务后,他高声说道:“杨帆献上来的奏销法,咱已经发到中书省好几日了,你们商议得如何了?” 朱元璋这么一问,文武百官顿时齐齐沉默,谁都没有说话。 奏销法好么?好! 可奏销法一旦实施,损害的是所有依附在现行的财政制度上的官员的利益。 朱元璋冷哼一声,看向了户部尚书颜希哲,道:“颜尚书,你为户部主官,你来说!” 颜希哲暗暗叫苦,他不情不愿地走出来,恭敬地说道:“启禀陛下,臣这几日一直与诸位大人商议奏销法,通宵达旦不敢怠慢,臣将奏销法读了数遍……” 还没等颜希哲说完,朱元璋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道:“咱让你说商讨的结果,你说那些无用的作甚?” 颜希哲吓得一哆嗦,低垂着脑袋道:“臣等认为奏销法事关我大明的财政制度,兹事体大,绝非一朝一夕时间可以商量出结果的,还要……再商议些时日。” 别看颜希哲姿态放得低,在朱元璋面前战战兢兢,实则没说一句实在话。 啰嗦了一通,核心不过一个“拖”字诀。 朱元璋对这群文官的老套路一清二楚,有什么不同意的章程制度,他们不会明着反对。 忤逆君王的事情谁愿意干?所以就拖着,拖他个个把月,拖到这事黄了为止,不过这种办法对其他皇帝还行,但对他朱皇帝,这简直是没门。 朱元璋很是恼怒,直接呵斥颜希哲道:“哼!你们也知道奏销法事关重大?既然如此,如何能拖延?限令你等必须尽快商量出一个结果,否则咱治你的罪!” 对此,颜希哲唯有苦笑,他往四周偷偷看了一下,百官无不是对他投来同情的眼神。 颜希哲知道,这奏销法无论讨论多少次,户部给的答案都不会同意,可朱元璋的雷霆之怒谁受着?还不是他颜希哲。 正当颜希哲准备退回去的时候,朱元璋却再度开口,道:“上次朝会杨帆说大明的财政制度有问题,咱的办法不好,咱这几日也苦思冥想了许久,觉得杨帆所言有些道理,所以咱想了一个新的赋税政策。” 位于百官之首的朱标眉毛微微一挑,朱元璋口中的“新赋税政策”应该是杨帆提出的“摊丁入亩”,不过朱元璋为了保护杨帆,将这个法子按在了自己的头上。 毕竟如果群臣知道是杨帆提出的“摊丁入亩”,那些士绅官员还不恨透了他,对他肯定会下死手,朱元璋说是他自己想出来的,群臣就算再恨再不满,也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 朱标的嘴角微微上扬,心想他老爹终于知道爱护杨帆,而非单纯将杨帆当成一个对付朝臣的冰冷工具了。 颜希哲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当日杨帆指责朱元璋的财政制度有缺陷,颜希哲拼了不要脸面维护朱元璋,结果朱皇帝转头啪啪打他颜希哲的脸? 颜希哲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不过没有人会关注颜希哲想什么。 胡惟庸深吸一口气,上前恭敬地询问道:“不知道陛下想到了什么新的政策?” 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朱老板并不是一个擅长财政的君王,怎么忽然能想出新的财务政策?莫不是受了杨帆那小子的蛊惑? 朱元璋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群臣,道:“咱一直觉得按人头收税是及其不合理的行为,所以咱打算将‘丁银’摊入田赋中。” 朱元璋轻飘飘的几句话,落在户部尚书颜希哲的耳中,无异于平地一声雷。 颜希哲太明白当下大明的“人头税”,给天下的豪强地主多少好处与便利,这摊丁入亩绝对不能实施。 胡惟庸也反应了过来,他当即站出来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将‘丁银’摊入田赋中征收,岂不是增加了田地的税赋,百姓的日子本就艰难,怎能再加税呢?”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瞧了胡惟庸一眼。 胡惟庸偷换概念的手段堪称高明,一句话就将善政说成了恶政,若真是让他这话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心里骂他朱皇 帝呢! 对此,朱元璋心中冷哼,却没有理会胡惟庸,继续说道:“摊丁入亩实施后,土地多的多交赋税,土地少的少交赋税,没有土地的百姓则不交税,到时他们可以为人做工谋生。” 这是杨帆上书的“摊丁入亩”政策里的第二点。 朝廷需要适当为户籍控制松绑,使得农民与手工业者自由出卖劳动力换取银钱谋生,这种做法的好处是会大大刺激大明的经济流通,使得财富在整个大明流转起来,盘活经济。 胡惟庸、颜希哲,还有朝堂上的官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摊丁入亩”的威力可比奏销制度狠多了,奏销制防备的是官员的贪腐,“摊丁入亩”若是出来,直接割了天下豪族士绅的肉! “咱决意在大明各行省编纂黄册,待黄册编纂完成,查清了各地的田地数目,就按照亩数均摊赋税,所谓‘其派丁多者,必其田多者也,其派丁少者,亦必有田者也’!” 朱元璋最欣赏的就是杨帆上书中的最后这句话,田地多的理应多交赋税,否则赋税都压在泥腿子百姓身上,长此以往,不揭竿而起才怪呢。 朱元璋一番话结束,朝堂上瞬间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一会儿,宋濂颤巍巍地走出来,说道:“陛下,老臣认为这‘摊丁入亩’之法,实行的条件尚不完善,请陛下三思!” 胡惟庸在汪广洋被贬黜后,被朱元璋升为中书省右丞相,位高权重,他的眉头紧锁,悄悄给予他派系的官员使了一个眼色。 顿时,追随胡惟庸的官员就站了出来,道:“陛下!天下初定,人心思静,‘摊丁入亩’不利于天下稳定,请陛下慎重!” 汪广洋被贬黜去了广东做参政,刘伯温称病多日不上朝,李善长又在家中禁足。 胡惟庸与宋濂的态度,基本上代表了朝中的文官的意见,一时间又有十余人发声反对,朝堂上瞬间热闹起来。 “‘人头税’从西汉时便存在,这延续了多少年,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请陛下慎重!税法事关大明的国本,绝不可更改!否则天下大乱啊!” “前元横征暴敛,君王无道,才导致灭亡,而今吾皇圣明英武,何须修改税收财政制度?” …… 文官、勋贵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反对朱元璋的“摊丁入亩”。 能走到朝堂上的人,一个比一个精,他们明白这新法子有多么的狠辣。 这一年一年交下去,等于用刀子在他们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就拿中都凤阳举例,之前朱元璋要迁都往凤阳,那些淮西勋贵在凤阳大肆土地兼并。 他们手中的土地抵得上成千上万的百姓拥有的土地,可交赋税的时候,却和平头百姓一样交赋税。 整个大明,就数他们这些人的土地最多,现在摊丁入亩出来,地多的多交税,地少的少交,无地的不交,这不是纯纯地从他们身上割肉吗? 什么君王社稷,什么忠君爱国,你要把手伸到我钱袋子里,绝对不成! 朱皇帝静静地听着群臣的吵闹,这些情况都在朱元璋的意料之中。 不过,徐达、汤和等几个顶尖的勋贵却并未出头,他们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朝中的风波与摊丁入亩,与他们无关。 也不知是他们看清了朝堂中的形势,还是朱元璋提前与他们打了招呼。 朱元璋玩味地环视群臣,忽然抬起手指向了某一个人。 瞬间,大殿上鸦雀无声,颜希哲正低垂着脑袋满头大汗,他在感慨自己命怎么这么苦? 别人待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一待就是数年,吃香的喝辣的,他颜希哲赴任没两个月,空印案爆发,他手下的侍郎都被抓了两个砍了头,吓得颜希哲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空印案结束了,那个混蛋杨帆又搞出一个“奏销制度”,将颜希哲架在了火上烤。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朱元璋紧接着要推出摊丁入亩,颜希哲直接汗流浃背。 “颜大人!颜大人!”颜希哲忽然听见有人小声提醒他:“陛下在问你话呢!” 颜希哲回过神,往前面望了一眼,就见朱元璋的虎目直勾勾地盯着他,道:“颜尚书,你作为户部尚书,主管大明的税收,你觉得这‘摊丁入亩’之法,如何?” 我的天爷啊! 颜希哲的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怎么办?颜希哲恨不得学汪广洋,一头栽倒到地上,晕死过去。 可瞧着朱元璋的样子,他晕死过去,朱皇帝都能让毛骧取来一同冷水,浇在他头上。 颜希哲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道:“陛下,这摊丁入亩的政策以前臣闻所未闻,需要些时间再研究研究。” 他正说着,就见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神情间颇为不悦,颜希哲又连忙说道:“赋税事关国本,贸贸然实施恐会引起天下风波,需要极其慎重。” 说完这话后,他的衣襟都被冷汗浸湿,思索着今年是不是流年不利,等会儿下朝后该去找个寺庙上柱香,冲冲霉运? 至于辞官? 他颜希哲好不容易爬到了六部尚书的位置上,如今又抱住了中书省丞相胡惟庸的大腿,他怎么可能离开朝堂? 颜希哲的答案模棱两可,但实际上已经给出了答案。 颜家在当地也是豪族,拥有的土地数量惊人,若“摊丁入亩”顺利实施,一年缴纳的赋税,比得上过去缴纳“人头税”的几十年,颜希哲想想就肉痛。 闻言,朱元璋没说话,就那么冷冷地注视着颜希哲。 他不开口也没有人敢动,朱元璋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却依旧心里堵得慌。 颜希哲是户部尚书,掌管天下税收的主官,连这样一个人都昧着良心不支持“摊丁入亩”,可见要实行这政策的难度。 良久,朱元璋冷冷地笑了一声:“颜尚书这话说的与没说有甚区别?” 颜希哲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扑通一声跪地准备请罪,岂料朱元璋话锋一转,对胡惟庸道:“胡相总领百官,你觉得咱这‘摊丁入亩’之法,是好还是不好呢?” 朱元璋问到了胡惟庸头上,潜在的意思很明显。 前几日,咱才将你胡惟庸升为中书省右丞相,你也应该投桃报李,怎么说,心里也应该有数吧?可他没想到胡惟庸是个脑后有反骨,喂不熟的白眼狼。 胡惟庸心里明镜似的,群臣都反对,朱皇帝要他站出来,为政策站台。 此时的胡惟庸刚刚成为丞相,站在了人生的巅峰,还没有成为未来嚣张跋扈,完全不把朱元璋放在眼里的狂人。 他对朱元璋极为敬畏,被朱老板点名答话,胡惟庸暗自苦笑。 他是淮西勋贵的核心人物,处在丞相的位置上,背后站着的是士绅官员。 他怎么能不为这个群体说话? 可是…… 胡惟庸没有忽视跪在地上,站起来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的颜希哲。 模棱两可的回答,肯定会引得朱皇帝不满,他必须巧妙地换一个角度才行。 胡惟庸灵光一闪,计上心头,说道:“陛下,这‘摊丁入亩’的法子是陛下体恤百姓欲修改财政制度,可是万事万物都有其运行的法则,‘人头税’运行了成百上千年,就是因为这法子稳定。” 胡惟庸打心眼里认为,摊丁入亩是取乱之道。 因为自古以来朝廷都在优待士大夫,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各地的士绅豪族,亦是朝廷掌控地方的一个支点。 朱元璋要割士绅官员的肉,不是取乱之道是什么? 心里这么想,话不能这般说,胡惟庸知道,朱元璋最痛恨这种说法,他对官员的防备之心太重。 “如果实行摊丁入亩,落实到各府、州、县的时候,地方的势力盘根错节,大户人家利用种种手段隐瞒土地,将原本多的土地少记录,自耕农的土地多记录,最后官员为了完成任务,只能将税收完全转嫁给了那些自耕农头上。” 胡惟庸不愧是胡惟庸,一眼就看出了这摊丁入亩的弊端,不错,若是任由地方官府记录,到时候官绅勾结,而为了完成任务,这多余的税收必定会转嫁到那些自耕农 头上。 “若天下的大户人家全都效仿,到时候上下勾结,隐瞒土地成风,朝廷难道要派遣钦差到天下去巡视?大明疆域之广,土地人口之多,倘若处处都要钦差巡视,其他的政务军务要怎么办?朝廷不能只办这一件事啊。” 胡惟庸抱拳行礼,一副为国为民的嘴脸,说道:“光是丈量土地这一件事,就要耗费海量的精力,更别提后续的事情,故臣以为,不如按照人头收税。” 胡惟庸没有说摊丁入亩不好,甚至指出了其弊端,一番话说得周全、圆满,任凭朱元璋怎么挑,都挑不出刺来。 颜希哲跪在地上暗暗称赞,胡相不愧是胡相,老谋深算不亚于韩国公。 “胡相所言有理,不过咱在想出摊丁入亩这政策的时候,就想到了官绅勾结之事,所以咱决定制作鱼鳞册,将天下土地田亩记录在案!”朱元璋显然早就有了主意。 胡惟庸提出的担忧并非信口开河,的确,在丈量土地的时候,大户人家会利用关系与银钱,隐匿所拥有的土地,而朝廷官员为了完成税收任务,肯定会把大户差的那部分税赋转嫁到那些自耕农头上。 至于朝廷推行的黄册编纂,对于土地情况的记述,只是一个数字罢了,若是需要修改,也不过是几笔的事情,这就留下了非常大的操作空间。 如果没有应对方式,那些大户人家的土地税赋转嫁到自耕农头上是必然之事,但有了这鱼鳞册就不一样了。 鱼鳞册,又称之为鱼鳞图册,丈量册,最早出现在宋朝农业经济较为发达的两浙、福建等地。 这种册子将房屋、山林、池塘、田地按照次序排列连接地绘制,详细登记了每块土地的编号、土地拥有者的姓名、土地亩数、四至、以及土地等级,还把每块土地形状绘制成图,每册前面又有土地的综图,仿佛鱼鳞一般,因此称“鱼鳞图册”。 第七十八章 绝不能让杨帆活着离开山东 到时候,只要朝廷派出官员,将大明各行省的土地情况,完整、详细地记录在鱼鳞册上。 按照每个人拥有的田块形状草图,旁注坐落、面积、四至、地形及土质,然后再按照《千字文》的排序编号整理,就能最大程度地摸清天下百姓的地权,清理隐匿的土地。 朱元璋将编纂鱼鳞册的章程详细讲述了一遍,末了,似笑非笑地看着胡惟庸道:“胡相觉得有鱼鳞册在,那些大户还能够轻易的将税赋转嫁到自耕农头上吗?” 当然,即使有鱼鳞册在,这种转嫁之事还是会发生,但相对而已,大户付出的成本会更高,朝廷不可能因噎废食。 胡惟庸没想到朱元璋做了如此充足的准备,连“鱼鳞册”这等能最大限度消灭隐匿土地的法子,都搬了出来。 “这个……”胡惟庸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道:“圣上思虑周全,臣万万不能及圣上万分之一。” 一时之间,胡惟庸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算是看出来了,朱皇帝铁心了要推行“摊丁入亩”,今日没定论,日后此事还会提上议程。 胡惟庸刚升任中书省右相,该说的他说了,总不能为了天下官员士绅,真得罪朱皇帝不是? 胡惟庸服了软,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无人出来争论。 朱元璋的嘴角微微上扬,摊丁入亩这事,算是尘埃落定了。 就在这时,在朱元璋错愕的目光中,御史中丞涂节站了出来进言道:“陛下,这摊丁入亩虽然是善政,但目前却不是实行的好时机。” 胡惟庸眉毛一挑,有些惊喜,没想到涂节在关键的时刻竟然能顶上来。 朱元璋的笑意散去,浓眉微微皱起,道:“当下不是好时机?那你说,什么时候合适?” 涂节当然察觉到了朱元璋的不满。 然而,他神色平静不卑不亢,道:“陛下仁德,实行‘摊丁入亩’之法,本意是为了减轻天下百姓的赋税负担,这当然是善政、仁政,然而善政要真正实行下去,必须了解清楚天下的田亩、人口。” 杨帆站在百官之中,微微摇了摇头。 涂节说了一大堆假大空的话,瓷实的话一句没有,估摸着会和胡惟庸穿一条裤子。 他这念头才一闪而过,就听涂节继续说道:“但若不了解基本的田亩与人口,上面的政策是好的,下面的人乱搞一气,陛下的善政也变成了恶政,损的是陛下的威严,如今黄册还未编写成功,鱼鳞册之事也没开始,不宜贸然讨论实行‘摊丁入亩’。” 涂节翻来覆去的意思很明确。 黄册编写遇阻、鱼鳞册八字还没一撇,现在不是讨论“摊丁入亩”的时候,传出风声去,引起天下大乱,则得不偿失。 朱元璋差点被涂节气笑了,表现上涂节忠君爱国,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为君王社稷考虑。 毕竟没有详实的数据,就没有办法实行“摊丁入亩”,善政成了恶政,骂名还得朱元璋来担着。 可实际上,涂节与其他大臣没什么不同,与颜希哲是一丘之貉,还是行的“拖”字诀。 自上朝后,朱元璋的眉头就没舒展过,黄册在山东、江西编写遇阻,鱼鳞册更是一个涉及大明各行省,如此浩大繁杂的工作,岂是短时间能完成的。 真要等到这两个东西编写完成在讨论实施,那还不知道要何年何月,到时候那群士绅官员估摸着早就想好主意来应对了。 一个“拖”字诀,将朱元璋恶心得够呛。 宋濂等浙东文人党,此刻也偃旗息鼓,没有与胡惟庸这一派的人唱反调。 在反对“摊丁入亩”这一事上,他们的利益难得一致。 朱元璋兴冲冲地准备在今日朝堂,将“摊丁入亩”定下来,岂料步步是坎。 就在朱元璋琢磨要怎样应对的时候,一声突兀的冷笑,打断了朱元璋的思绪。 “呵呵!诸公位极人臣,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左一个等等,右一个商议,就不觉得羞愧吗?” 百官循声望去,就见杨帆缓缓走出来,神情严肃。 涂节的脸色有些难看,杨帆 此刻出来说话,就差指着他涂节的鼻子骂了。 “黄册推进受阻,不就是因为当地主官不敢担当责任么?诸君不站出来解决此事,只一味地拖延,难道拖延下去就能编写出来黄册,拖延下去,鱼鳞册就可以从天上掉下来?” 涂节脸色气得煞白,不过他还是压抑着怒气,问杨帆:“杨大人站出来指点百官,看来你腹有良策了?” “哼!良策没有!”杨帆高声道:“黄册之事推进缓慢,无非是害怕手段强硬引起当地的混乱,更害怕因此连累仕途官声,能力不足、不敢做事,就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将位置让出来!” 涂节怀疑杨帆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怎么逮着谁咬谁?他冷冷地说道:“杨大人说得极是,那谁去推行黄册才好?杨大人,你愿意去?” 你杨帆不是站出来唱高调么?成!你敢去么? 他这话正中了杨帆的下怀,杨帆上前一步对朱元璋行礼道:“陛下,臣杨帆愿意赶赴山东,督查黄册编写一事,若不能顺利完成此事,愿受罚领死!” 闻言,朝堂上的众位官员闻言,眼睛一亮! 瞌睡送枕头,天冷送炭火,他们正愁找不到机会动杨帆,结果他却主动送上门! 杨帆目光坚定赤诚,向朱元璋请命。 急你朱老板所急,办你朱老板要办的差事,你还能拒绝我不成? 唯一让杨帆郁闷的事情,就是“摊丁入亩”的主意被朱元璋给揽了过去,他知道朱元璋是想要保护自己,但自己不需要这种保护呀! 瞧那群大臣反对朱元璋的模样,朱元璋若不是皇帝,他们恨不得直接破口大骂。 如果“摊丁入亩”的主意能落在自己的头上,这波仇恨拉得就太大了! 胡惟庸的眼珠发亮,等待着朱元璋的旨意,只要朱元璋答应放杨帆去山东,胡惟庸有十成把握,让杨帆永远地“留”在山东。 颜希哲的嘴角都快压不住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苍天有眼,这杨帆不知死活的实心眼自己找死。 待杨帆离开了应天,他颜希哲等着看杨帆是如何惨死的! 朱标与胡惟庸等人的幸灾乐祸不同,他是又急又气,昨天他明明已经提醒过杨帆,山东是虎穴龙潭,万万不可涉足其中,杨帆当耳旁风都给忘了? 朱标焦急地回望朱元璋,却见朱元璋面色如水,看不出悲喜,他无比冷静地注视着杨帆,轻声问道:“杨帆,你真的决定好了么?” 昨日,马皇后在坤宁宫一席话,已经说服了朱元璋,他决定派杨帆前往山东,推进黄册编写受阻一事,顺便还要将山东当成一处试验田,推行鱼鳞册的编写工作。 杨帆眼睛眨也不眨,道:“启禀陛下,臣决心为陛下为朝廷分忧,一往无前,请陛下成全!” 朱元璋的心里泛起一股暖意。 经历了与朝臣们的一番勾心斗角,看着那些朝臣们拖延、推诿,与他唱反调的可恶模样,杨帆此刻的主动请缨,是那么的真挚、难得。 饶是朱元璋铁石心肠,也不由得感动。 看看!杨帆这样的人,才是为国为民,能担负地起大明江山的好臣子! 这让朱元璋更坚定了重用杨帆的决心,待杨帆在山东立了功归来,他的仕途将青云直上! 杨帆当然不知道自己在朱老板心里的地位迅速提升,已经到了国家栋梁的地步。 而朱标急在心里,却无法为杨帆说话。 在朝会上杨帆主动请缨,为朱元璋啃山东那块硬骨头,朱标不可能拆朱元璋的台。 朱元璋缓缓地点头,道:“即日起加封杨帆为钦差,代咱巡视山东,有便宜行事之权,推行黄册编写与鱼鳞册之事!” 便宜行事,出自《史记·萧相国世家》一篇中:“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 有了朱元璋这一道命令,杨帆就有了无形的尚方宝剑,遇事可先斩后奏。 杨帆闻言大喜,躬身领命,他喜的不是朱老板赐给他钦差身份,有“便宜行事”的权利,喜的是自己这次肯定能死,孔家在山东的势力盘根错节,是真正的龙潭 虎穴,他去了,十有八九回不来。 “臣杨帆,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辜负陛下厚望!” 朱标望着杨帆兴奋的脸,暗叹了口气,看来杨帆山东之行,已成定局。 胡府。 今日的胡府气氛极为融洽,因为胡府的主人胡惟庸,自打下朝归来,笑容就没有停止过,多日来被杨帆搅动的烦躁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 他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道:“痛快!痛快!最近真是双喜临门!哈哈哈哈!” 汪广洋被贬黜到广东,他顺利升任中书省右丞相,而今胡惟庸最最厌恶的杨帆,居然也自投罗网去山东。 颜希哲喜气洋洋,笑着说道:“恩相啊,想不到杨帆这小子找死,主动入局,这一次杨帆死定了!” 颜希哲摩拳擦掌,这成为户部尚书后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思来想去,这几次的风波里面总是有杨帆这个搅屎棍,这小子天生克他。 杨帆若不死,他颜希哲铁定没有好日子过。 胡惟庸笑容不减,道:“希哲啊,陛下派杨帆去山东,多半会派人看着他,保住他的小命,本相刚刚成为丞相,不要节外生枝,知道么?” 颜希哲陪着笑,点头哈腰地说道:“恩相放心,希哲知道轻重,绝对不给恩相找麻烦,不过恩相,咱们当真不动手?” 颜希哲恨杨帆恨得牙痒痒,胡惟庸却不急不缓地拍拍颜希哲的肩膀。 “杨帆要做的事情,触犯了天下士绅官员的利益,他咆哮朝堂让官员‘戴枷理政’,得罪了天下的士人,想要他命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有人会为我们对付他的,不急,不急。” 胡惟庸初升丞相,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 若是换了后来他权倾朝野,嚣张跋扈的时候,杨帆能不能走出应天还是两说。 韩国公府。 韩国公李善长站在池塘边,听着李存义将今日朝堂上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讲述了一遍。 末了,李存义说道:“兄长,这‘摊丁入亩’之法如果真的实施,咱们在凤阳的那些土地,还有其他地方的产业加在一起要缴纳的赋税,太高了!” 李善长微微眯起眼睛,说道:“奏销法、摊丁入亩、鱼鳞册,这是一环扣着一环,杨帆啊杨帆,老夫小瞧你了!” 李存义不明所以,道:“兄长,摊丁入亩与鱼鳞册都是陛下想出来的主意,与杨帆有何干系?” 哼! 李善长冷哼一声,朱元璋的话骗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他李善长,两人自微末时相识,他哪里还不知道朱老板有几斤几两。 “上位长于领军打仗,理政勤政的本事亦是君王中顶尖的那一批,可这摊丁入亩、鱼鳞册等法子,老夫肯定,根本不可能是上位想出来的!” 朱元璋痛恨贪官污吏,故对贪官污吏下狠手,想要震慑他们,然而他对付这些人的办法就一个杀字。 可朱元璋不知道,贪官污吏是根本杀不尽的,唯有从根源上杜绝,而朱元璋身边唯一有想法的就是杨帆了! “上位这是将‘摊丁入亩’引起的不满引到了自己头上,他害怕杨帆承受不住,看来上位要重用杨帆了,既然如此,杨帆绝对不能活着出山东!” 李善长的眼光毒辣,仅仅从蛛丝马迹中,就将朱元璋隐藏的东西与心思猜得八九不离十。 李存义没有李善长想得那么透彻,不过有一点李存义举双手赞成——杨帆必须死! 对于杨帆,李存义同样恨入骨髓! 李善长琢磨了片刻,说道:“联系山东那边的官员,让他们好好准备一下,绝对不可让杨帆活着离开山东!” 顿了顿,李善长又叮嘱道:“记得让他们办事手脚利落些,别被亲军都尉府的人抓住把柄,告诉他们,事情办成了好处少不了他们。” 李存义将李善长的话都记下,连连点头,“兄长放心,差事绝对办得干净利索。” 李存义匆匆离开,李善长则将手中的鱼食一把撒入池塘中。 水中锦鲤蜂拥而至,你争我夺争抢那些鱼食,平静的池塘瞬间活跃起来。 “吃吧,吃吧,在你们的一亩三分地,谁敢抢夺你们的食,你们就要谁的命!” 李善长对着那些鱼儿说着,眼里泛着骇人的寒光。 第七十九章 南阳镇 秋高气爽,大雁南飞。 浩荡的运河一眼望不到边,澄澈的蓝天倒映在河水里,叫人分不清是泛舟于运河上,还是行于天际。 一条官船从视线尽头缓缓航行而来,这官船做工考究,比运河上行漕运的货船高大许多,远远望去,展现出贵气与威严。 大运河始开凿于春秋战国时期,其中秦始皇嬴政在嘉兴境内开凿的河道,基本奠定了以后江南运河之走向。 后隋朝杨广大修运河,却修出了十八路诸侯,最终使得隋与秦一般,二世而亡,但杨广修的这条大运河却造就了大唐盛世,历朝历代都有着修缮疏通,到了大明洪武年间,也同样如此。 大运河沟通了南北经济,也是无数依附在大运河上生活的百姓的命脉所在,而其贯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从应天到山东,大运河是不二之选。 杨帆一袭青衣,坐在船头,望着大好江山美景,说道:“大明的天下风光,当真是看不尽,可惜,可惜……” 可惜他身边跟着一个拖油瓶。 只见杨帆对面坐着一个青年,相貌英武身材敦实,皮肤呈古铜色,一双手布满老茧。 他闻言憨厚一笑,还以为杨帆在可惜不能好好欣赏美景,说道:“杨大人有公务在身,他日若朝廷给了恩假,再出来游玩也不迟。” 杨帆笑了笑,他可惜的是这个吗?他可惜的朱元璋居然给他派了一个棘手的拖油瓶过来,严重阻碍了自己的作死计划。 “公务哪有尽头?下一次来山东,不知道要过多久了,也许,下辈子?”杨帆打定主意,要在山东作死,折腾个天翻地覆。 闻言,青年的神色微微一变,沉默了。 青年名为平安,其父亲平定在洪武元年,随着开平王常遇春攻克大都时战死,彼时平安承袭了其父的职位,接任济宁卫指挥佥事。 不过由于平安年岁尚小,一直跟随在朱元璋身边办事,他还有一个身份,朱元璋的义子。 杨帆很郁闷,他好不容易在朝堂上发声,从朱老板的手里,讨来了钦差的差事。 可朱元璋却让平安领兵,随行护卫。 平安是什么人?朱元璋的义子,他最信任的人之一,且平安一直在军中摸爬滚打,他选择的兵卒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从死人堆里面挑选出来的锐士。 有这么一群军中精锐在身边,杨帆的作死大计,恐怕要横添不少的变数。 沉默片刻后,平安正色道:“杨大人放心,有我平安与诸位兄弟在,一定护佑杨大人周全,不会被宵小之徒得逞!” 我怕的就是这个…… 杨帆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却不好表现出来,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天要收我杨帆的性命,谁能挡得住?平大人尽力就好。” 杨帆不想要平安在身边妨碍自己,平安同样不想与杨帆扯上太多的干系。 之前三位皇子去凤阳微服私访,结果中都工地被明教搅乱,三位皇子失踪。 朱元璋派遣平安前往凤阳查探,可惜最终却什么都没打探到,正当他垂头丧气,想要找朱元璋请罪之时,却得到消息,三位皇子竟然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应天,平安只能打点行囊,无功而返。 回到应天后,平安一心扑在军中,没想到刚安生没多久,朱元璋给他派了一个重要的任务。 跟着杨帆一起去山东,保护他的安全! 杨帆的大名,这应天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出了名的无法无天,逮谁咬谁的疯子! 连朱元璋他都敢面斥,门生故吏遍天下的韩国公李善长被怼得下不来台,就连新任的中书省右丞相胡惟庸,都受到过杨帆的羞辱,更不提其他人了,满朝文武几乎全都是杨帆的仇人。 连当初的朱文正都没他这么嚣张,这么拉仇恨,要知道,朱文正的父亲是朱元璋的亲兄长,身上还有抵抗陈友谅六十万大军的功劳,结果就是因为过于张狂,被幽居后郁郁而终。 平安亲眼见证了朱文正的死,对杨帆这种嚣张不要命的家伙,沾都不想沾边,毕竟整个平家都靠着他与母亲撑着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家中的老母亲要怎么办? 可没办法,朱老板下旨,平安只能捏着鼻子照做。 此刻,平安唯一的希望,就是杨帆离开了京城收敛些,千万别在山东闹出什么幺蛾子。 两人在官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就这么过了大约半个月的时间,二人渐渐熟络。 运河依旧是那个运河,风光没有变化,但渐渐凉爽的天气,还是证明他们已经到了北方,快进入山东地界了。 清晨,朝阳初升运河上升起了一片薄薄的雾气,平安从船舱里面走出来,就见杨帆披了一件淡青色的披风,负手而立。 “杨大人,你找我?” 往日这时候,杨帆应该还在船舱里面休息,怎么今天忽然早起了? 杨帆转过身,笑道:“平大人,准备一下,我们今日找个人多的地方下船。” 平安微微一怔,再次确认了一下现在的地界,说道:“杨大人,咱们才进入山东的地界,可是距离济南还有段距离,现在下船作甚?” 杨帆是钦差大臣,到山东来的第一站,肯定是要到山东的首府济南的,怎么能中途下船呢? 杨帆指了指前方,说道:“济南,我们自然要去,不过不是现在,我奉皇命成为钦差前往山东的消息,恐怕早就传了过去,此刻济南的那些官员们估摸着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给我们看的,都是他们想要我们看到的。” 正如当初杨帆暗访凤阳,中都工地被严密封锁,透露不出半点异常来。 若非当地的官员为了赶进度,强行征调劳役,杨帆就是绕着中都走上半年,都不能查明内里的腌臜事情。 平安恍然大悟,道:“既然杨大人想要去查访,我们直接到了地方查访就好,何须先下船再走陆路?多麻烦。” “非也非也。”杨帆笑道:“官船太过于显眼,别说有心盯着我们的人,就是无心的来往漕运百姓,都能看出官船的特殊,此行要暗访才有效果,你信不信,现在暗中肯定有人盯着我们。” 杨帆来山东的目的,首要的是推行黄册的编写,而黄册在山东推行困难,他必须要先找到缘由,才有可能继续推行,这些原因在迎接杨帆的官员那儿可是找不出来的。 山东当地的官员,得知杨帆为钦差督查黄册编写一事,肯定编织好了一张大网。 等到了济南杨帆入了网,所见所闻都是准备好的,还怎么办实事? 杨帆想要作死不假,但作死的同时办些实事与作死不冲突,他可不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给平安解释了一番,杨帆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与他们身形相似,衣着一模一样的人从船舱里面走出来待命。 杨帆道:“待会儿到了人多的地方我们乔装打扮下船,再由这两个人待在船上,迷惑对方。” 平安如梦方醒,不由得佩服道:“杨大人思虑周全,连这一点都想到了,平安佩服!” 从杨帆早就准备好了替身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自打离开京城,就已经决定中途下船了。 平安一直在军中摸爬滚打,上战场杀敌他不在话下,可与人勾心斗角,十个平安绑在一起都不如杨帆。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让他这个平日里醉心于军伍的莽汉子大开眼界,同时对那群文官的忌惮更加深了,这群舞文弄墨的家伙,当真杀人不见血! 不过平安临行的时候,朱元璋叮嘱过他。 山东之行,杨帆是主官,他除了保护杨帆安全,别让人威胁到杨帆的性命外,一切都听杨帆的安排。 刚才单纯是好奇,问了一嘴罢了。 南阳镇隶属于山东济宁微山县,因为紧挨着大湖,所以南来北往的人都喜欢在这里落脚。 久而久之,南阳镇成为一座极为热闹的小镇。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一群客商登上了岸,来到南阳镇上一家中型的客栈入住。 客栈的老板见到来人有十余人,瞬间脸上挂满了微笑,迎上来:“诸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十余人中,有两人的气质格外不同,其中一人面白如玉,身 材高达一袭青衣,嘴唇上还有两撇小胡子,另外一人身材敦实,目光炯炯,太阳穴往外突,这种人一看就是习武的高手。 他们虽然做客商打扮,但客栈老板见过的人太多了,见他的身形气质,就知道来头不小,故对他们格外客气。 “老板,给我开十间客房,再准备些热水吃食,记住,客房要上好的。” 那身材敦实的青年掏出一银锭子,往柜台上一拍,叫道。 啪! 客栈的老板眼睛一亮,将那银锭子握在手里,笑容更浓:“诸位客官稍候,小五、小六!赶快带客官们上楼!” 这群客商,正是寻找了一天机会,才终于摆脱眼线,脱身的杨帆一行人。 半个多月坐船,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 客栈中,众人用了饭,稍事休息后,平安对着杨帆道:“坐了这么久的船,想来杨大人也有些累了,这几天你就在这客栈好好休息一番,我会将手下的兄弟都派出去,想必两三日就能有结果。” “大家都跟我一样,坐了这么久的船,你们不休息,我怎么能休息呢?平大人莫小看了我杨帆,我不是那般娇生惯养,更何况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呢!”杨帆却摆了摆手,表示反对。 听到这话,众人的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看杨帆也顺眼了许多,想着以后他后面要是遇到危险了,定要全力以赴保护他。 杨帆要是知道自己这么一番话,就换来这种待遇,恐怕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叫你多嘴。 “既然杨大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再说什么!”平安也同样如此,当即各人告辞回房间去休息了。 翌日,一家名为蟹味居的食肆门前,平安有些无语的望着杨帆小声说道:“杨兄,不是打探消息吗?怎么来这食肆?” 平安有些怀疑,杨帆是不是馋嘴,特意找了一个有名的食肆,满足口腹之欲。 杨帆仰面而笑,道。“昨日我与那客栈的掌柜询问了一下,凡是来南阳镇的人,就没有不来这蟹味居的,南来北往的客商,漕运忙生计的漕运老板,还有南阳镇土生土长的百姓,论消息流通的速度,哪里能比得过此地?” 闻言,平安若有所思,随即两人走了进去,还未到晌午,这蟹味居里面的大厅,就快坐满了,他俩若是来得再晚一点儿,恐怕连位置都没有了。 店小二热情地引路让他们落座,道:“两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想吃点什么?” 杨帆道:“我听说你们南阳镇靠近微山湖,螃蟹最是美味,就来你们蟹味居的招牌螃蟹,再来三两个小菜,酒要最好的!” 店小二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爽快的客人,他连连点头:“客官您真有眼光,我们蟹味居的螃蟹与美酒南天铭,可是人间极品,您两位稍等!” 店小二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就有茶水点心送了上来。 平安品尝了一块点心,眼睛一亮,道:“没想到南阳镇上的食肆,手艺竟不比京城里苏月斋、荣昌坊的点心差。” 杨帆笑了笑说道:“这么多年,能在南阳镇上屹立不倒,生意兴隆,没几手绝活怎么可能?” 他一边品茶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食肆中食客们的议论。 不多时,螃蟹与美酒小菜一一上桌,二人一边品尝美食,一边侧耳倾听。 南来北往的食客们,或是谈论家长里短,或是谈论路途中的见闻,还时不时讲讲秦楼楚馆的美娇娘。 平安也悄悄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无趣,最后对杨帆说道:“杨兄,看来你的这办法行不通,这蟹味居的美食的确不错,可哪有半点有用的信息?我可不想听哪家的青楼姑娘最漂亮,哪家的姑娘风情万种。” 杨帆饮了一杯南天铭,顿觉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他笑着安抚平安,道:“平兄,做事要有耐心,食肆里的食客南来北往,这蟹味居生意火爆,一批一批的客人进来,总有遇见重要消息的时候,来来来,你尝尝这螃蟹。” 说着,杨帆更是大快朵颐,吃到了兴头上,还叫来店小二“再上两份螃蟹,来两壶南天铭”。 平安彻底无语,他怀疑杨帆是不是真的为了吃 美食,寻个由头坐在这里大吃大喝。 第八十章 人给狗送葬 见杨帆没心没肺地胡吃海塞,平安越看越生气。 成!你是主官,你都这样了,我平安操心个什么劲儿?你吃我也吃! 平安好像赌气一般甩开腮帮子,一连啃了两个螃蟹,越吃越上瘾。 当平安吃下第三个螃蟹的时候,他们隔壁桌来了两个客人,一落座点了几个酒菜,就开始喝起来。 喝到一半时,其中一人有些神秘兮兮的对着他说道:“哎!你知道吗?这冯员外家近日出了一件大事。” “冯员外,莫非是那个将女儿送给衍圣公坐小妾的冯员外吗?他家出了什么大事?”坐在他对面的那人有些好奇的问道,果然,不管是古人还是现代人,都喜欢八卦。 两人离杨帆这桌并不远,衍圣公三个字传入了杨帆和平安的耳朵,顿时平安也顾不得再吃喝,仔细侧耳倾听起来。 “我跟你说啊,冯员外强迫一个农户,给他们家死的大黄狗送葬,那排场,那气氛,啧啧!” “啥?人给狗送葬?”那人瞪大了眼睛,连连摆手道:“冯员外可是衍圣公的亲戚,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你可别瞎说。” “我怎么瞎说了?”听到他不相信,另外一人急眼了,语气急促道:“我二舅舅家的小子亲眼看的,那农户哭得,那叫一个惨呀……” 这年头,狗给人陪葬不能说没有,但也是极少,可是人给狗送葬,还是被人强迫的,这简直是天下奇闻! 平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他站起身想要去问个明白,看看那冯员外是何方神圣,敢这般大胆。 杨帆轻轻拉住了平安的衣袖,摇了摇头,道:“平兄,你现在过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不要去了。” 平安的眉头紧锁,只好重新坐下,嘀咕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姓冯的怎么敢?” 两人如愿以偿收获了想要的消息,却没有心情继续品尝美食,匆匆离开了蟹味居。 回到客栈后,杨帆叫来了王图。 明教一事后,王图因为表现出众,被杨帆从巢湖调回了京师,在亲军都尉府担任总旗。 王图的职级没有提高,但从地方来到了京师,还是直接在亲军都尉府当差,前途是一片大好,王图铆足了劲儿要好好表现,这不,这次出行,他就跟着杨帆一起来了。 王图得了杨帆的吩咐,当即离开客栈去打探消息去了。 站在窗边,望着客栈外熙熙攘攘的南阳镇,平安怒道:“这姓冯的,简直是狗胆包天,人给狗送葬,这简直是天下奇闻,不要让我看到他,否则我直接一刀宰了他!” 平安是从元末乱世出来的,但就算是乱世,他也没见过这种奇闻,故而生气也很正常。 杨帆的神情却是很平静,说道:“有句话说得好,天高皇帝远,在应天城天子脚下,人人都得顾及着颜面与律法,有些事做得再过分,面子上绝不会撕破脸皮,这里就不同了。” 在远离皇权掌控,地方豪族林立,士绅勾结横行的地方,皇权与大明律法,并不是唯一的真理。 二人在客栈等待,从下午一直等到傍晚时分,王图才风尘仆仆地归来。 人给狗送葬,加上知道那士绅姓冯,所以王图很顺利的就摸清了此事的原委。 实际上,这事并不复杂,南阳镇的士绅冯德龙今年想要修建个园子,供其消遣玩乐,而农户任波家的二十亩土地刚好就在他修建的园子范围内。 冯德龙想得很好,他出钱买土地,可是任波死活都不愿意卖,这毕竟二十亩土地是他一家子的命根子,卖了土地,一家人怎么活? 平安气得牙痒痒,道:“一个士绅,修建园子竟然要二十亩的土地?他将自己当土皇帝了不成?” 王图嘿嘿一笑,说道:“平大人,那冯德龙修建园子是真,不过也用不了二十亩的土地,您有所不知,冯德龙欲买任波家的二十亩土地,一亩土地却只给十文钱,这才是他死活不卖的缘由。” 啊? 平安眼睛瞪得老大,结结巴巴地说道:“十文钱,这……这与强抢有什么区别?就算是荒地,也不可能就值这点钱吧?这是在强 取豪夺!” 杨帆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走动,说道:“山东的良田不少,能被冯德龙看上的应该是上好的水浇田,若是银子给得足,任波一家靠着二十亩地卖的钱去做些小生意,也是个营生,可惜啊,那冯德龙丧心病狂想要空手套白狼。” “大人明鉴,那二十亩地的确是上好的水浇田,任波一家辛勤劳作将那田地打理得极好,所以才被冯德龙看上。”王图拍马屁道。 平安怒道:“冯德龙怎么敢的?按照大明律例,他这种行径要受重罚,这任波只要去告官,冯德龙必入牢狱受刑!” “呵呵!”对此,王图只是一声冷笑,然后说道:“平大人是陛下义子,一直是人上人,您当然不了解底层百姓的疾苦,有些事,不是有律法在,能告官就可以解决的。” 王图从小生长于市井当中,见惯了人情冷暖,最是明白百姓在权势面前的难处与卑微。 王图的实话好像一根针,刺到了平安的心里,平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杨帆看出平安的窘迫,心中叹了口气。 平安这人不坏,勇武、充满正义感,可是他受父辈的余荫庇护,被朱元璋收为义子。 军中谁敢给平安脸色看?平安从未真正进入底层,感受底层百姓的生活。 杨帆轻轻咳嗽一声,岔开了话题道:“王图,你继续说,后来为何会让人给狗送葬。” 王图闻言,继续讲述起来。 每亩地十文钱,打发叫花子都不够,任波一家人自然不愿意卖土地,可是这冯德龙见任波不卖,就让时不时的让地痞乡匪来骚扰他家。 今天去任波家的田地里面踩踏,明日趁着夜色去祸害庄稼,后天对任波家的妻子污言秽语。 就这么,一直折腾来折腾去有小半个月,任波种地也不得安生,日子也没法过下去,最终他忍无可忍,只能去报官。 在这个年代,报官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平民百姓畏惧官府,尤甚于地痞流氓,所谓“官字两张口,没钱别进来”。 你进了官府想要出来,好人都得扒层皮! 可任波在地痞无赖的骚扰下,还是去报了官,可见对方嚣张跋扈到了何种程度。 任波将事情告到了官府,希望官府可以为他做主,现实却给了他重重一拳! 官府对此案并不受理,反而将任波以‘扰乱司法’之罪,打了出去! 报官无果,求助无门,任波只能回到家忍耐,想着既然惹不起冯德龙,就任由他闹一闹,想必他发泄了脾气,过段时间,也就不会再来闹了。 平安听得眉头紧锁,喃喃道:“这县衙竟这般对待百姓?他们就不怕任波越级上报,告他们一个失察、包庇之罪?” 王图苦笑一声,道:“平大人,从南阳镇到济宁府治所可不近,一来一回车马的钱、吃饭的钱,还有住宿的钱,花销可不小,任波一家怎么负担得起?就算是负担了这笔费用,焉知济宁府的官员不会和微山县官员一样?” 平头百姓想要讨一个公道,太难了! 杨帆挥挥手,让王图继续往下说。 任波告官无果,刻意躲着冯德龙派去的地痞无赖,谁知三日后任波进山割草,发生了变故。 冯德龙家中豢养着数条恶犬,看家护院,当日他见任波独自一人进山,就授意家丁护院带着恶狗,偷偷跟着任波上山,想要结果了他。 任波的父母年迈,妻子是女流,儿子又年纪太小,就靠着他一个人撑着,他若死了,家中的二十亩水浇田,早晚落进冯德龙的口袋里。 谁知任波常年在田垄间劳作,练得一身好力气,他早年还曾经做过猎户,恶狗扑来的时候一般人会惊慌失措,任波却用刀直接一刀毙掉了那恶犬。 说着,王图叹息一声,道:“得亏任波悍勇镇住了那些家丁护院,若不然,那些家丁护院一拥而上,非将他打死不可。” “那后面呢?”平安好奇的问道。 冯德龙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声称那恶犬是他从小一点点养大,待之如‘亲儿子’一般,任波杀了他的爱犬,他要让任 波偿命! 在南阳镇,冯德龙有权有势,暗地里手上还沾了不少人命,任波岂敢继续待在家里冒险?当晚就辞别父母,从家中逃离,出去避避风头,琢磨等风波结束了再返回家中。 第二天,冯德龙就领着人去了任家,见任波不在家,他抓了任波的老父亲任老九,威逼他交出儿子,不然就灭了任家的九族。 呵呵! 闻言,杨帆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这冯德龙冯员外,好大的威风啊!动不动就灭人九族,真当他是皇帝吗?” 杨帆是从元末乱世走过来的,更何况他的灵魂还是个现代人,对于底层百姓的困苦抱有极大的同情。 见杨帆这神态,王图顿时打了一个寒颤,这冯德龙死定了! 不过冯德龙的死活管他王图什么事?王图巴不得冯德龙那混蛋家破人亡。 经过中人说情,任老九才免于灭“九族之祸”,不过冯德龙却放出话来,任老九必须为死去的爱犬出殡,将葬礼搞得风风光光的,这事才能了结。 无奈之下,任老九只得变卖了家产,还把自己的棺材拿出来,给狗做了棺材……” 嘭! 平安猛地一锤桌案,气得脸色铁青,“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冯德龙此举就不怕国法天诛吗?” 此时的平安恨不得提着刀剑,杀上门去将冯德龙就地正法。 王图摇了摇头,无奈地继续讲述道:“任老九不止给恶犬做了棺材,还给那狗设了灵堂,披麻戴孝守灵三天,吹锣打鼓地送葬,周围的百姓都看到了这一幕,末了,任老九在狗的坟前立下了墓碑,上面刻着‘遭祸冤犬旺财之墓’。” 杀人诛心! 这墓碑只要一日不倒,这任波一家就一日没法抬起头来做人。 任老九强撑着做完了这一切,晚上回到家里没过两个时辰,就气得吐血身亡。 老爷子年岁大了,遭遇变故,又受了侮辱,没气死在葬礼上已经是极限。 而在任老九去世的第二天,任波的老母亲也撑不住跟着去了,后来任波的妻子带着儿子,不知所踪,就连任老九和老妻的后事,都是左邻右舍凑了一些钱,给勉强安置的。 听完王图的叙说,杨帆的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面色如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平安盯着杨帆,只要杨帆一声令下,他即刻出发,点兵杀到冯德龙府上去,平安相信这种事情,杨帆绝对做得出来,他平安愿意陪着杨帆“疯”一回。 然而,杨帆沉默了片刻,对王图说道:“再讲一讲冯德龙的那个……那个嫁给衍圣公做小妾的女儿。” 说起这事,王图恢复了些精神,道:“冯德龙的小女儿名叫冯晴,颇有些姿色,五年前,冯晴嫁给了当今的衍圣公学,从此冯家攀了高枝,地位水涨船高,冯德龙的行径也越发猖狂。” 衍圣公,为孔子嫡长子孙的世系封号。 第一代受封的孔子后裔,始于汉高祖十二年,孔子的第八世孙孔腾,被封为奉祀君。 之后的千年时间里面,封号屡次变化,直到了宋至和二年,才有了衍圣公这一世系的封号,后历经宋、金、元,一直到了大明。 在宋代的时候,衍圣公相当于八品文官,元代提升为三品文官,到了明初,衍圣公变成了一品文官。 不过这一品文官空有头衔而无实权,饶是如此,在山东,衍圣公的名声与地位卓然。 “孔家衍圣公?” 杨帆不屑一笑,一个被束之高阁的吉祥物,天下读书人将其奉若神明,他杨帆却看不上。 无国无家,每逢大难来临苟且偷生之辈,也配称之为“圣”?侮辱了“圣”这个字眼。 杨帆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亲自去探访一二。”王图领命而去。 待王图离开后,平安盯着杨帆,眼睛眨也不眨。 杨帆慢悠悠地端起茶杯,道:“平大人,有话就说,我脸上长花了不成?” “你不直接点兵马,冲进冯德龙的家里杀了他?” 平安满心疑惑,杨帆有“便宜行事”之权 ,就凭着冯德龙做的那些事,杨帆真宰了冯德龙,也没人能说什么。 “我看上去,像随便领兵诛杀士绅的杀人魔?”杨帆眉毛一挑,反问平安道。 平安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不然呢?” 杨帆的胆子有多大,应天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朱元璋、李善长、胡惟庸他都敢斥责,还怕一个小小的士绅冯德龙? 杨帆差点被平安气笑了,索性保持缄默,不与他啰嗦。 ps:推荐朋友的一本书《大明:朱元璋求我改变世界》! 第八十一章 民心不可用 翌日,兴业村。 王图挑着扁担,扁担两边各挑着两个货箱子,上面插着拨浪鼓、泥人、风车等颜色鲜亮的小玩意儿。 还有诸如针头线脑、糖人等物品,这种货郎走南闯北,每年村子里都会来一些,故无人怀疑王图三人的身份。 他们一路行来到了兴业村外,王图说道:“两位大人,前面就是兴业村,任波一家住在村子西头,现在一家人死的死,逃的逃。” 杨帆微微颔首,忽见村头的一棵老树下有一座新坟,青色的大理石墓碑格外显眼。 他心中一动走过去,这一看,发现大理石墓碑上镌刻着一行大字——遭祸冤犬旺财之墓! 墓碑上的大字有些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爪,往三人的心上狠狠抓了一把。 平安气得脸色铁青,低吼道:“冯德龙欺人太甚,竟将狗的坟墓安在了兴业村的村头?” 难怪任老九会被气死,这狗的坟墓放在这儿,村子里的人天天看日日看,永远不会忘记任老九遭受的屈辱。 杨帆的脸色也很难看,他深深瞧了一眼恶犬的墓碑,眼神深邃,低声说道:“先进村。” 压制了怒气,杨帆三人一脸和气的做起了生意,很快就有村民出来瞧看王图卖的东西。 来瞧看东西的是个中年汉子,憨厚老实,捏着手里的铜板来回翻找,斟酌要买哪样好玩意儿。 杨帆正好借机与他闲聊,道:“老哥,山东这两年风调雨顺,你们的家收成应该很不错吧?” 汉子拿起拨浪鼓来回摇了摇,发出清脆的声响,道:“收成多的年份,缴纳朝廷的赋税就多,折腾来,折腾去没啥差别。” 杨帆点了点头,又说道:“我听说咱山东这边正在编写黄册,没轮到兴业村么?” 汉子停下手上的挑选,又看了看杨帆与平安,憨厚一笑:“那些事儿都不是老百姓能管的,俺不懂,不懂。” 汉子久居村子里,没见过大世面,不过对于未知危险的谨慎,让他隐隐感觉杨帆与平安不大对劲。 杨帆哈哈一笑,从货架上取下拨浪鼓,塞到了汉子的手里,说道:“老哥哥看了这么久,看来是家里有孩子吧?来来拿着,这个算我送给你的,不要钱。” 不要钱?! 汉子眼睛一亮,他拿着拨浪鼓咧嘴笑了,之前的警惕心也随时消散。 “后生,俺看你人不错,就跟你撂个实话,黄册编写这事,我们兴业村知道,不过俺们都不参与。” 杨帆神色如常,问道:“为何不参与?我可听说这黄册对老百姓来说,是好事。” “不对不对!”汉子摆摆手,反驳道:“员外老爷们都说了,官府推行的那啥黄册,是为了巧立名目,增加赋税,让我们多出钱,谁要是如实上报给了朝廷,将来征收税收,有我们受的。” 说着,汉子掰着手指头,给杨帆计算:“我们现在种地,年末缴了赋税,还能剩下些粮食糊口,这要是如实上报,将来朝廷加大赋税,我们活下去都难喽。” 平安闻言急了,说道:“老哥,你就不怕那些士绅员外骗你们么?他们说的话比朝廷还管用吗?” 汉子瞥了平安一眼,脸色有些阴沉:“哼!官府说的话,什么时候算过数?官府是为俺们老百姓申冤的地方么?我们穷苦人进官府,要么人家不搭理,要么人家伸手要钱,我们哪有钱?” 他半是悲凉半是怨恨地说道:“官府真好,就不能让人给狗送葬,让狗骑在人的脖子上,反正俺是不信,绝不上报土地。 再说了,士绅老爷们还修桥补路,每逢灾年还设棚子施粥呢!士绅老爷们怎么会偏我们这些泥腿子?我们有啥呀?” 平安越听越恼,不由得动了气,质问汉子:“你说士绅好,那士绅里面不是有个叫冯德龙的,他不是好人,你们为何要信他的话?” 汉子听到“冯德龙”三个字,脸色一变。 杨帆眉头微微一皱,拉住了平安的手臂,然后放缓语气,对汉子笑了笑,说道:“老哥,黄册的事情我们就是随口一问,不过我们刚才来的时候见到了一个墓碑,上面写着 ‘遭祸冤犬旺财之墓’,这事儿你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汉子挤出一抹笑容,说道:“我……我不知道冯员外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去问别人吧。” 王图笑呵呵地在一旁打圆场,“老哥,我们都是外乡人,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好奇,你就给我们讲讲吧。” 汉子脑袋摇晃地跟拨浪鼓一样,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来问我,这,这东西还给你们我不要了!” 说完,他扔下拨浪鼓,逃难一般地逃走,头也不回。 望着汉子的背影,平安不禁道:“愚昧!这些村民何其愚昧,信士绅不信朝廷,怪不得山东的黄册编写迟迟推行不下去!” 杨帆负手而立,轻声说道:“从官府将任波打出来,任由冯德龙压迫任家人那一刻起,这兴业村对朝廷的指望就散了,民心已散,何谈黄册?” 随即,他指了指前方,道:“我们再去别人家问问吧。” 一家低矮的房子前,老妇人坐在家门口,多年的风霜在她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岁月的沟壑。 她笑眯眯地说道:“黄册?黄册不好,那东西上报了被记上名字,明年赋税要多交的,士绅老爷们说了,不上黄册,赋税没变化,脑袋坏掉了才主动上报。” 杨帆脸上挂着微笑,谢过了老妇人。 这是今日杨帆三人走访的第四户人家,结果与第一位那中年汉子说得大差不大。 兴业村的百姓,对这些士绅的话深信不疑,就没有一个支持黄册的,三人无奈,启程返回南阳镇。 客栈内,忙碌了一日的三人,直到太阳落山才返回客栈。 一路的疲惫并没有消磨平安的怒气,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嘟囔道:“没想到各个村子的百姓,竟然相信士绅至此!” 杨帆的笑声有些冷,说道:“平大人,你这下知道为何黄册编写推进,会如此困难了吧?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州,可惜这山东的民心却没站在朝廷这边。” 平安看向杨帆,奇道:“杨大人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你知道这种情况?” 杨帆叹了口气,说道:“圣上推行的政策是好的,也是为了百姓着想,这明明是一件好事,却推行缓慢,而百姓也不是傻子,他们最懂得趋利避害,能让百姓抗拒肯定是他们觉得此事是坏事,那问题出在哪里,不是显而易见么?” 自秦汉以来,皇权就没能下过乡,汉朝的三老制度虽然明面上让朝廷的权利延申到了乡村,但实际上这三老还不是当地人自己推举的,汉之后,就更别提了。 俗话说,权利这种东西,你不来占领,自然会有人占领,故而到了大明,这乡村的权利全都被士绅宗族所把持,他们从小的所见所闻,都是听士绅宗族所说。 杨帆早就料到,黄册推行缓慢,是这群士绅宗族从中搞鬼。 平安紧握拳头,骂道:“这群士绅,真是该死!” 杨帆没有被愤怒冲昏理智,反而对王图说道:“派出去的密探回来了么?其他地方情况如何?” 清晨,杨帆前往兴业村之前,就让王图将手下的探子派出去,到其他村落走访,密探们带回来的消息也不乐观。 王图轻声道:“从陛下命令编写黄册开始,收到风声的各地士绅就在散播谣言,告诉村民们说官府之所以统计他们的户籍与田地信息,是为了增加苛捐杂税,谁若上报,赋税连年累加,会活不下去。” 士绅们对朝廷的政令各种抹黑、曲解,而村民们受限于活动范围有限,也没有什么读书识字的能力。 他们平日里获取的消息,都是通过当地士绅给的,长久以来的信任让村民们依旧相信士绅。 “不止兴业村,整个微山县绝大部分的百姓,都对黄册编写持排斥的态度,他们有很多人宁愿躲起来,都不想上黄册,所以一旦有黄册编写的官员来,他们会使用各种办法隐瞒。” 平安的眉头都快皱成了一个“川”字形,他询问王图,道:“这种大规模的散布谣言,肯定瞒不过当地官府的耳目,那些官府为何不管一管士绅,任由谣言四起,危及朝廷的威严,曲解朝廷政令? ” 杨帆却被平安的话给逗笑了,他挥挥手让平安先坐下,晃来晃去,搞得他头晕,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平大人,治军与治政不同,这些地方的主官大多不是本地人,一个外来的官员,要在本地办好政务,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当地的士绅合作,否则,他就办不成事。” 平安不服气,反驳道:“主官乃朝廷指派,谁敢忤逆朝廷?就算不妥协,花费些时日以雷霆手段,还怕震服不了当地的士绅?当我大明的铁军是摆设不成?” 杨帆闻言点了点头,道:“平大人说得没错,当然可以用暴力手段,将当地不服的士绅全部铲除,可意义在哪里?” 平安被杨帆问得一愣,下意识地说道:“当然是要推行政令,干实事了……” “问题就在这里!”杨帆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铁打的士绅,流水的主官,他们只要自己在任的时候没有什么祸事发生,老老实实地当政,为何要掀起血雨腥风?冒着个人生命的危险,与被朝廷问责的风险,铲除士绅呢?” 与士绅合作,让渡一些利益,让士绅们老老实实听话,主官捞取政绩,几年后高升离开,岂不是皆大欢喜? “而主官手下的吏员大部分都是本地人,他们与士绅的利益捆绑在一起,所以也不会去管,上面不管中层不管,底层放纵,你说说那些士绅还不是想怎么造谣,就怎么造谣?” 平安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震惊,他从来没有想过,地方的官场利益纠葛是这样的,更没有去思考过,军中之外的政坛是怎么运转起来了。 平安喃喃道:“那我们要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 任平安有多厉害,总不能提着刀,将山东的官员杀得一干二净吧? 杨帆沉吟片刻,说道:“山东孔家,延绵千年,若论士绅的领袖是谁,非孔家莫属,这孔家才是流言蜚语的关键!” 杨帆心知肚明,孔家高高在上,遗世独立,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任凭流言蜚语流窜,重伤官府威仪。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时间,孔家不可能不知道,而孔希学作为衍圣公,却保持了沉默,没有将山东的乱象告诉朱元璋。 默许,就是一种纵容! 擒贼擒王的道理,永远不会过时,孔家才是山东之行最大的阻碍。 杨帆的声音越发低沉,道:“说不准,这流言蜚语就是从孔府里面流出来的,推波助澜,阻挡黄册的推行!” 平安目瞪口呆,他每日都与杨帆在一起,怎么就没瞧出来杨帆的心思这么多? 离开了京城之后,杨帆不再是那个怼天怼地的狂人,反而变得老谋深算,让平安感觉到无比的陌生。 杨帆看了一眼惊讶的平安,道:“平大人,现在知道我为何要微服私访查询情况了吧?不深入到兴业村这样的地方,等到了济南,你我是看不见这些真实的东西的。” 平安苦笑,又是佩服又是无奈,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去拿了那冯德龙?” “不急不急。”杨帆摆摆手,道:“小小的冯德龙还不值得我亲自出手,若要动需如迅雷一般,雷霆万钧,一击必中,王图,你派人去寻找任波一家人,务必保护他们一家的安全。” 王图领命而去,偌大的微山县要找躲起来的三个人,可不容易,不过他在巢湖摸爬滚打多年,寻人探秘,跟踪稽查这些勾当自有一套办法。 待王图离去后,平安轻声说道:“杨大人,咱们在南阳镇已经耽误了几日,若再拖延下去,恐怕济南那边会发觉些端倪。” 官船在运河之上飘荡,尽管刻意放缓了速度,但若迟迟不到济南,总说不过去。 “平大人,这群士绅官员在山东耕耘多年,你觉得仅凭这件事就能够打开缺口吗?”杨帆神秘一笑道。 “您……之前中途下船是故意的?”平安顿时一惊道。 “打草惊蛇,蛇惊了,才会露出马脚来!”杨帆微微一笑,顿了顿继续道:“想来济南府那边的官员现在已经接到了官船,正准备做什么,我们再在这南阳镇呆三日,然后便启程前往济南。” 三日时间,不管王图是否找到任波一家人,他都要立即启程,毕竟从微山县赶到济南还需要些时日呢! 第八十二章 各怀鬼胎 济南城地处山东的心脏地带,地势南高北低,使得丰富的地表水与地下水皆汇聚于城区,故又称为“泉城” 今日的济南城格外热闹,一大清早,百姓们正忙活着生计,就见一队队官府人马来往穿梭,向着城外的官船码头而去。 此刻的官船码头已经焕然一新,黄土垫道、净水清扫,锣鼓喧天,彩旗招展,精锐兵卒一个个腰杆子挺得笔直,目光如炬。 这阵势与气派,不用说就知道,肯定是有大人物要来济南城! 码头上,布政使袁泰,按察使王印,都指挥使刘弼这三位山东行省的最高长官正站在前面,率领着济南城的一众官员,在此恭候。 此刻日上梢头,阳光照耀下,众官员都有些劳累,特别是都指挥使刘弼,在码头等了快半个时辰了,都没见到官船的影子,他便很不耐烦的嘟嘟囔囔着,离开了码头去找茶水喝。 刘弼走了,一直稳如泰山的袁泰忽然悄走到王印身边,悄声说道:“王大人,我京城朋友给我传来消息,这钦差杨帆极受恩宠,多次谏言圣上,最终反而升了官,这次他来山东,恐怕是来者不善呀!” 袁泰身材中等,白面黑须,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子书卷气息,但也别因此小看了他,他的手段可不软,否则也坐不到这布政使的位子上来。 要知道,布政使司前身为前元的行中书省,大明建立后改称为布政使司,意为“朝廷有德泽、禁令、承流宣播,以下于有司”,而布政使掌管一省之政务,可以算得上是整个行省的一把手了。 闻言,王印眼皮微微抬起,不咸不淡地说道:“杨大人奉皇命来监察黄册推进一事,我等只需要尽全力协助就行,想来他也不会无缘无故找我等的麻烦。” 王印这按察使掌管着整个山东行省的司法事务,从法理上来讲不受袁泰约束的,所以对待袁泰也没他人那般低声下气。 见王印装傻,袁泰便进一步说道:“王大人,前些日子韩国公来信,信中对山东的近况,很是关怀啊。” 袁泰能走到山东行省的布政使位置上,除了本人的确实有本事,有手腕之外,与李善长的提携分不开干系。 他是李善长的门生,天然就跟李善长绑在一条线上,李善长来信,袁泰怎可能拒绝他的要求?而且黄册推进缓慢这件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故此,对于杨帆这个钦差,袁泰很是忌惮。 王印闻言看了袁泰一眼,淡淡地说道:“韩国公身在应天,却心中挂念着山东的事情,不愧是开国元勋,心怀天下,好极,好极。” 袁泰的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王印摆明了在敷衍自己,袁泰连续碰了两个软钉子,琢磨要怎样能继续发动手段,拉王印下水。 王印并非李善长门下门生,他属于浙东文人一党,寒窗苦读,一步步走到今日。 别看王印占着这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的名头,掌管刑名,可黄册推进上,王印没有什么话语权,顶多算是个庙里面的雕像罢了,真正掌管黄册推进之事的是这位布政使袁泰袁大人 王印心里明镜似的,袁泰往日不爱搭理自己,与孔府暗通款曲,吃得满嘴流油,临到那煞星杨帆来到山东,他主动示好,他袁泰安的什么心?还不是想拖自己下水。 袁泰沉默了片刻,幽幽说道:“这钦差杨帆,为人狂傲自负,又铁面无私,甚至到了严苛的程度,万一他在山东发现了些什么,恐怕我们山东官员,谁都无法幸免啊。” 王印眉毛微微一挑,说道:“袁大人,此话何意?” 袁泰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字面意思,杨帆本质就是一酷吏,你我共事多年,休戚与共,杨帆要是真查出什么对你我都没有好处,王大人,你我要早做准备才好。” 袁泰担心杨帆真查出了什么,他袁泰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而王印这家伙做甩手掌柜,最多落得一个渎职的罪名被罢官,等过了几年重新启用,他袁泰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拉拢王印,让他与自己成为一条船上的人,找机会对杨帆下手,至于都指挥使刘弼,那就是一个死心眼的军中汉子,袁泰理都不想理他。 “嗯,袁大人此言有理。” 王印一句话让袁泰心中一喜,不过旋即王印就说道:“本官已经命人将提刑按察使司这些年的卷宗统统整理好,等杨大人来了,他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我王印问心无愧。” 王印心中冷笑,谁和你袁泰休戚与共?有好事藏着掖着,有坏事第一时间想到我了? 袁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轻轻咳嗽一声缓解尴尬,又说道:“王大人,那杨帆是什么人?鸡蛋里面挑骨头的主,王大人真不怕他在卷宗里面找到毛病?再说了,推进黄册一事缓慢,杨帆肯定会问责你我,谁都逃不掉。” 王印揣着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道:“杨大人代表的是圣上,天威难测谁敢违抗?若杨大人真查出了什么要治罪,我王印无话可说,不过话又说话来了,平日不做亏心事,夜里不怕鬼敲门,袁大人,你我持身中正,有何惧哉?” 袁泰衣袖里面的拳头握紧,恨不得一拳打在王印的脸上,他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本官有什么好怕的?本官行得正坐直,就是怕那杨帆找到一个由头发难,王大人不知道吧?杨帆敢在朝会上怒斥陛下,便是韩国公与胡相,汪相,都被他辱骂过。” “哦?”王印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的变化,说道:“当真如此?” “那还有假?这事整个应天城都传遍了。”袁泰以为王印回心转意,立刻应道。 谁想到王印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道:“钦差就是要有这样的风骨,好极,好极!” 王印的笑容,与那标志性的“好极”,变成了两柄尖刀,狠狠刺在袁泰的脸上。 王印软硬不吃的态度,令人恼火,袁泰的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正欲说些什么,忽听刘弼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看!官船来了!” 闻言,袁泰往运河上望去,果然见到了一艘气势非凡的官船从视线的尽头驶来。 官船分开河水,乘风破浪,远远地能见到船上旌旗招展,有人影走动。 一众官员整理衣冠,站好位置,唯恐有任何一处不恭敬,不合规礼仪。 列队两侧的将士也纷纷伸长脖子往运河上观瞧,想见一见最近半年名声大噪的杨帆杨大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杨帆在京城闹出的动静,或多或少传到了山东,所有人都对杨帆充满好奇。 官船越来越近,袁泰等人的神态也越发恭敬,不管他们内心是怎么想的,讨厌杨帆也好,戒备杨帆也罢,但迎接钦差大臣的礼节,半点不能少。 终于,在凉爽的风中,官船靠岸。 袁泰上前一步行礼,高声喊道:“山东行省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袁泰,携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王印,都指挥使司指挥使刘弼,及山东一众官员,恭迎杨大人莅临济南!” 众官员齐齐行礼,场面不可谓不大,可等了一会儿,那官船上却无人应答。 袁泰有些疑惑,抬头一看,就见一个护卫走到了船头,抱拳行礼道:“袁大人,诸位大人,杨大人在路上感染了风寒,昏昏沉沉不能出来见人,暂时要休养几日,他让我给诸位大人说声抱歉,待他病情康复,再向诸位大人赔礼。” 王印的眉毛微微一挑,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暗道:这位杨大人可真有趣,哪有钦差到了地方不见人的?他是真生病了,还是有别的原因? 刘弼一言不发,他也没有想许多,左右刘弼也不喜欢与文人多打交道,见不到杨帆,少了迎来送往的应酬,他更自在些。 袁泰则露出关切之色,说道:“既然杨大人生了病,我等身为地方官,便登船去探望杨大人,否则失了礼数……” 他还没有动,那护卫就说道:“杨大人说了,未免得将病气传染给诸位大人,还是不见了,请诸位大人返回衙门办差,万不可因为他一人耽误了公事。” “那也好,人多了反而打搅杨大人的静养,济南城中有专门诊治风寒的名医,吾回去立刻寻名医,为杨大人看诊。”袁泰这话里话外都是想着与杨帆见一面。 然而,护卫的脸上神色依然平淡,道:“不必了,杨大人随行带有京城来的医官,医官说大人需要 静养,不需要其他的医者,诸位大人请回吧。” 袁泰连续两次“好意”都被护卫给挡了回来,他却没有丝毫不满的神情,只是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请杨大人好好养病,早日康复,这山东的大局少了杨大人可不行,我们走吧。” 说完,袁泰挥了挥手,转身的瞬间,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这小小的护卫竟连续否了他袁泰的意见,堂堂的布政使能心里好受? 更让袁泰不满意的是,杨帆的谱儿不小,山东的重要官员都来了,结果他说不见就不见,真是不识好歹! 待一众官员离开了不久,从官船上来下来一行人,染了风寒的杨帆被一群人簇拥着,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 袁泰等官员留下来的耳目众多,可没有一个人看清杨帆的样子,只是远远地见到了那身影而已。 瞬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钦差杨帆,成为今日整个济南城里面官员谈论的话题。 就连济南城里的老百姓都知道了,新来的钦差大臣杨帆是个“病秧子”,受了风寒连人都不敢见。 入夜,袁府。 袁泰一身藏青直衫,端坐在主位上,眉头微蹙。 在他下手左右两边,各有一人,乃是袁泰的心腹——左参政李珂和右参政程端,两人是袁泰在政务上的左膀右臂,亦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只听袁泰问道:“这杨帆在官船上避而不见,下船后又神神秘秘地入了驿站,你们对此事有什么看法?” 闻言,左参政李珂想都没想,就立刻说道:“藩台,下官认为这杨帆不过是一个贪图享乐的纸老虎罢了,按理说,从应天到济南,他早就应该到了,为何一直拖延?还不是为了享受?这种人胸无大志。” 说到这里,他的两撇八字胡抖了抖,淡笑道:“京城的传言多半以讹传讹,下官觉得杨帆今日躲着不见人,就是漏了怯,他到济南也只是走走过场,镀镀金罢了,不足为虑。”此刻的李珂手里就差一把羽毛扇了,不然真有诸葛孔明,指点江山的模样。 袁泰没有说话,他微微眯起眼睛思索着李珂的分析,然后望向右参政程端。 程端比李珂要小上三岁,不过论谋略,他却丝毫不逊色于李珂,甚至强上一筹。 只见程端眉头紧蹙,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藩台,无风不起浪,这杨帆在应天闹得好大名声,难道换了个地方就换了脾气秉性吗?我们绝对不可小瞧轻视了他。” 程端这话里面藏着钉子,摆明了在驳斥李珂认为杨帆是“纸老虎”的说辞。 李珂冷笑一声,反驳程端道:“应天是京师,天子脚下,有天子撑腰,杨帆有张狂的资本,可这里是山东,那韩宜可小儿如何?来的时候也想闹腾,而今还不是老实了?” 程端摇了摇头,说道:“韩宜可担任济南知府,与杨帆这个钦差怎么可相提并论?藩台,那杨帆有陛下亲自赏赐的‘便宜行事’之权,他今日的行径不是露怯,而是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请藩台小心应对!” 李珂怪笑一声,讥讽程端,道:“程大人不要小题大做,当初那韩宜可来的时候,我怎么记得你也说过要好好应对的话?结果怎么着?韩宜可被藩台大人收拾地没了动静,杨帆能比韩宜可强到哪里去?山东,到底还是藩台大人说得算。” 李珂与程端,虽然都是袁泰的铁杆心腹,但两个人的性格迥异,李珂张扬、程端沉稳保守,加上有些政见不和,两个人私下一直都不对付,出言嘲讽拆台是常有的事情。 程端阴沉着脸,道:“我没说山东不以藩台大人为尊,但陛下派来心腹钦差,岂可等闲视之?李大人,你一未阿谀奉承藩台大人,是要陷藩台大人于险境?” 李珂皮笑肉不笑地反呛程端道:“我李珂追随大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论对藩台大人的忠心耿耿,谁能比得上我李珂?你休要血口喷人!” 两人唇枪舌剑,越吵越厉害,见状,袁泰拍了拍桌案,叫住了他们。 从内心上讲,袁泰也认同程端的说法。 洪武皇帝何等人物?他派来的钦差怎么可能是个“露怯”、“享乐”的草包? 再加上韩国公李善长亲自寄来了信件,嘱咐他一定要好好地应对杨帆。 一个得朱元璋信任,委以重任,且被李善长视为大患的家伙,绝对不可能是个纸老虎。 “好了,不要再吵了!”袁泰从椅子上站起来,做了决定:“派人盯住驿站,杨帆的去向必须一个不漏地报告给本官,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耍的什么花招!” 第八十三章 济南知府韩宜可 三日后,袁泰找来了程端询问:“驿站那边如何了?” 这几日袁泰都在忙着清理政务上一些漏洞,监视驿站的事都交给了程端。 “藩台大人,那杨帆一行人自下船进入驿站后,整个驿站就完全由钦差使团的兵卒接管,这三日,里面的人都没出来过,就连吃喝用度,都是让人送进去,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因此也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程端回话道。 袁泰负手而立,站在廊檐下,轻声说道:“从未出来过,连吃饭居然都让人送进去,这件事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是呀!下官也觉得有些奇怪。”程端点了点头,随后有些怀疑道:“难道是这杨帆的病情加重了?又或者他真的露了怯?” “不!不可能,除非杨帆真的像李珂说的那般,但恩师的信件里却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一定要小心应对杨帆,他老人家的话绝对不会错的。”袁泰摇了摇头,否定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这个杨帆根本不在驿站里。”程端当即反应了过来叫道,但随即又有些懊恼的自言自语道:“可是,这……这不可能呀!我们的人虽然进不了驿站,但从他们入住驿站开始,就一直监视着,这杨帆绝对不可能偷偷溜出去。”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中途就下了船,根本就没有进入驿站,毕竟从头到尾,我们只是在远处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身影,根本不知道这是不是杨帆本人。”袁泰微微眯着眼睛,神情凝重的说道。 “这……”闻言,程端顿时神色大惊,若真是如此,那这段日子,那杨帆到底在干什么,他又打探到多少事呢? “这样,晚上你找几个精干利落的人过去,试探一番,看看杨帆在不在驿站里面。” 程端领命而去,袁泰则盯着驿站的方向,喃喃道:“杨帆啊杨帆,你这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呢?” 济南县衙,入夜。 乌云遮月,济南县衙里知府韩宜可还未休息,他正在翻阅各地编写黄册的进度奏疏。 这韩宜可可不是普通人,他出身名门,乃北宋宰相韩琦之后,更是刘伯温的记名弟子,后被朱标收纳入东宫,作为心腹。 韩宜可为人有骨气,不畏强权,正因如此,朱元璋才将他派到济南来当知府,一方面,他希望韩宜可能整顿吏治,推进山东编写黄册这件大事。 另一方面,山东是大明重要的基本盘,韩宜可在山东干出成绩,资历上添了漂亮的一笔,日后朱元璋也好提拔韩宜可,为朱标将来执掌天下做准备。 可惜的是,韩宜可来到济南的时候意气风发,憋了一股劲儿想要整顿吏治,推行黄册的编写。 然而无论是手下的吏员,还是当地的豪绅,没有一个是支持他的,更是处处掣肘,最终韩宜可将事情告到了布政使袁泰那儿,希望袁泰可以支持他,大刀阔斧地改革。 可袁泰口头上答应得很好,暗地里拉偏架、使绊子,使得韩宜可推行的好几个政令都无法实施,最终毫无建树。 不过,韩宜可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轻言放弃,他每日都琢磨着怎样才能改变当今的局面。 就在韩宜可陷入僵局的时候,一则消息从应天传来:朝廷派遣杨帆来山东,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督查黄册编写一事。 听闻消息后,韩宜可欣喜若狂,一夜没有睡着觉,他对杨帆这个人的事迹早有耳闻。 这杨帆胆子大不怕死,就连自己的老师刘伯温都拿他没有办法,他甚至连朱皇帝都敢顶撞,这样的一个人来山东当钦差,肯定能打开局面! 书房中,烛火摇曳。 韩宜可从书册里取出一封信,忍不住再次阅读起来,这是一封带给他希望的信件,来自应天,落款乃是当今的皇太子——朱标。 朱标在信件中盛赞杨帆为“治世之能臣”,风骨能力极佳,就是性格太过于耿直冲动,然而韩宜可需要的就是杨帆的冲劲儿。 在他看来,山东的官员与豪绅互相勾结,早就结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非杨帆这样的狂士不能打开局面,非杨帆这般的冲劲不能冲开那表面的浮华,挖出隐藏在浮华下的腐臭与腌臜 ! 至此,韩宜可心神大定,等待着杨帆来到济南这一天。 可是现实让韩宜可再次失望,杨帆抵达济南后,就宣称自己感染了风寒,不宜见客,随后领着人一头扎进了驿站。 韩宜可派人去查探了一番,发现杨帆与手下的人根本不出门,他想找机会联系杨帆,都没有办法。 “殿下啊殿下,这就是您给臣推荐的‘治世之能臣’么?” 望着朱标的亲笔信,韩宜可愁眉不展。 “难道杨帆在京城做的一系列的事情都是装出来的?连殿下、老师都被骗过了?杨帆只是一个欺世盗名之辈?” 韩宜可摇了摇头,将那些杂念驱逐,当下要紧的是见到杨帆一面,二人合作才有可能破局。 咚!咚!咚! 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敲门,随即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老爷,外面来了一位客人,他说自己叫木易,是从应天来的老爷的故人。” 从应天来的叫木易的故人? 韩宜可心情正烦躁,挥挥衣袖:“我没有这样的故人,打发他走。” “是,老爷。” 老管家应了一声去回复访客去了,韩宜可则眉头紧锁,琢磨要怎样与杨帆接触。 等等!木易,杨……从应天来的故人……莫非……是杨帆? 当即,韩宜可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书房门口,对老管家喊道:“秦伯,请我那位故人来书房!” 一刻钟后,秦伯领着一人来到书房,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守在外边。 来访者身高八尺,一袭青衣,外面罩着一黑色披风,相貌英武不凡。 韩宜可打量着他,有些不敢确定他的身份,说道:“木易兄说自己是我的京城好友,不过我不记得在京城有木兄这样一位好友。” 杨帆微微一笑,开门见山地说道:“韩大人不认识我很正常,我本姓杨,单字一个‘帆’,初次见面,若有冒昧,还请韩大人海涵。” 在临出京城之前,朱标就将韩宜可这颗棋子的事告诉了杨帆,示意他若是有事可以去找韩宜可商量,故而才有了杨帆这深夜拜见。 哎哟! 闻言,韩宜可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他上前一步,感慨道:“杨大人啊,你可骗得我好苦啊!” 韩宜可是聪明人,杨帆深夜来访,且自称是木易,他就猜到,那个驿站里面的杨帆,多半是假的。 枉他韩宜可绞尽脑汁,想着怎样与杨帆联络,却不承想杨帆来了一个金蝉脱壳。 杨帆歉然一笑,解释道:“韩大人见谅,隐藏行踪也是为了公事,毕竟盯着我的耳目太多,若不提前脱身,怎么能发现山东的问题所在?” 韩宜可忙请杨帆落座,让秦伯去准备茶水,道:“那杨大人这些日子都走访了何处?发现了什么问题?可否与我说一说?” “整个山东,黄册推行艰难,所有的事都离不开孔家,所以要想完成陛下交代的事,必须要从孔家那里下手。”杨帆淡淡的说道。 闻言,韩宜可顿时神情一顿,对此,他虽然早有猜测,但从杨帆嘴里确定,他还是心颤,这孔家,可是个大麻烦呀! 见状,杨帆微微有些失望道:“看来太子殿下是看错人了,也对,韩大人可是儒家士子,怎么敢对圣人后裔动手呢?在下告辞。” 虽然有韩宜可帮忙,这件事更容易些,但从另一方面来说,韩宜可不愿意帮忙,自己作死的几率岂不是更高了,反应过来的杨帆有些庆幸韩宜可没答应。 “且慢!”就在这时,韩宜可叫住了杨帆,在杨帆不解的目光中,他悠悠问道:“杨大人,你想如何对孔家动手?” “韩大人,你这是……” 对此,韩宜可深吸了一口气,道:“在来到山东之前,我也和其他读书人一般,奉孔府为天下读书人的圣地,视衍圣公为神明,可是到了这山东,我才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圣地,更无神明! 曲阜孔氏,延绵不绝,我韩宜可一个人根本撼动不了孔家,就连布政使大人也是站在孔家那一边的。 所以,杨大 人若是想要动孔家,必须要一击即中,而且要让人说不出话来,毕竟他的身后可站着整个天下的读书人呢!” 担任济南知府这段时间,韩宜可算是知道了孔家的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他内心的希望彻底幻灭了。 “原来韩大人是担心这个,放心,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随即杨帆将自己南阳镇得知士绅冯德龙仗势欺人,逼死了任波的父母,让任波的老父亲任老九为恶犬披麻戴孝送葬的事说了出来。 “岂有此理!”韩宜可听到冯德龙逼迫百姓“为狗送葬”的事情,登时大怒。 “冯德龙那老儿,仗着女儿做了衍圣公的小妾,平日没少霸道胡为,如今竟然让人给狗送葬,倒反天罡,其罪难容,可是这种恶事我竟从未听过风声!” 韩宜可气得脸色涨红,气冯德龙狗胆包天,更气下面的吏员和死了一样,欺瞒他。 杨帆叹了口气,说道:“任波一家三口失踪后,我派人四处寻找,幸好在那冯德龙之前找到了任波的下落。” 王图不愧是亲军都尉府的精锐探子,寻人探访的一把好手,还没到三日就找到了任波。 那任波毕竟是个农户,能跑多远?朱皇帝的户籍制度不可盖的,任波没有路引,根本没法离开南阳镇那一块。 “杨大人这是想用任波的事牵扯出冯德龙,然后将他身后的孔家拉下水。”韩宜可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了杨帆的想法。 “韩大人猜的不错,明日,任波会来到府衙,递上状纸,到时大人只要接收任波的状纸,正常办案就行,其他的事情交给本官来就好了,只是不知韩大人可否接这状纸?”杨帆的眸子里闪烁着精光。 他这话是在提醒韩宜可,一旦收了状纸,就要与孔家冲突,刚才说那么多话,都只是明面上的,现在需要你韩宜可正面冲锋陷阵,你韩宜可可敢? 这也算是小小的试探,虽然韩宜可出身东宫,但来了济南这么久,谁知道你有没有被他们拉下水,与其沆瀣一气,不然你明面上说配合,暗地里转手就把我卖了,我怎么办,这也算是交个投名状了。 韩宜可是聪明人,哪里还听不出杨帆话语里的含义,他深吸了一口气,对杨帆道:“请杨大人放心,明日任波来府衙,我必定亲自收他的状纸,为任波申冤!” 看着昔日的儒家圣地变成藏污纳垢之所,韩宜可的内心也很不是滋味,故韩宜可赞同杨帆的做法,给孔家点教训,让孔家知道收敛,顾及着脸面也是好的。 杨帆扶住了韩宜可的手臂,笑着说道:“有韩大人相助,大事成矣!” 韩宜可以为杨帆顶多给孔家一些颜色看看,顶多让孔家这个庞然大物伤筋动骨,但撼动不了它根本,可他不知道,杨帆想要的比这大得多!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杨帆都不喜欢孔家,更不喜欢那高高在上的衍圣公,他做了这么多准备,目的只有一个,将孔家拉下马来,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衍圣公了! 现在满脸欢喜的韩宜可,如果知道杨帆要得罪天下的读书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衍圣公给弄没了,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陪着杨帆玩这么大。 韩宜可留杨帆在府中,待到了子时,期间两个人就明日的一些细节再三磋商,保证不会发生任何意外后,杨帆才趁着夜色离去。 杨帆闹了一出“金蝉脱壳”,主要的目的就是寻找突破口,而今目的达到了,他也没有必须待在外面。 秦伯送杨帆离开后,回来向韩宜可复命,就见韩宜可正兴奋地在书房里面踱步。 “秦伯,明早叫人将我那套崭新的官服取出来,我要穿!” 韩宜可恢复了精神与干劲儿,对明日任波的到来充满期待。 秦伯应了一声,轻声说道:“老爷,您可好久都没有今日这般开心了。” 是啊! 韩宜可自己也知道,他被袁泰以及当地的吏员上下排挤,日子过得太憋屈了,而今杨帆的到来为韩宜可打开了一道缺口,露出曙光。 那个意气风发,一心革新吏治大展拳脚的韩宜可,回来了! 第八十四章 无功而返 济南城,夜。 乌云遮月,过了子时,城内越发安静,远处偶尔传来两声狗叫,刺破宁静的夜空。 只见杨帆一行人落脚的驿站外,不远处的小巷子里面,一群黑衣人正隐藏在阴影里面低声交谈。 “头儿,后门和侧面已经堆放好了木柴,其他几个位置也泼洒好了火油,保管起火后扑不灭,全都准备好了!” 为首的汉子闻言点了点头,叮嘱道:“一会儿点燃了火不要停留,绝对不能被抓到把柄,不然大人也保不住你们,知道么?” “明白!”其他人纷纷应答,晓得轻重。 应天来的钦差大臣杨帆住在驿站里,他们却放火要将人给“烧”出来。 虽然留了前面正门,让驿站里面的人逃脱,可万一出了意外,钦差大臣有个好歹,这可不是他们能担当得起的。 黑衣人四散离开,沿着墙根悄然潜行。 不多时,他们陆续到了驿站左、右、后三个位置,只见这三个方向,已经堆积了许多易燃物。 呼!汉子吹了火折子,闪亮的火苗攒动,照亮了汉子饱经风霜的脸孔。 他将火折子往地上一扔,唰!火油立刻将火焰带往四周,点燃了易燃物。 瞬间就见数处火焰同时燃起,熊熊烈火瞬间蔓延开。 “走!” 领头的汉子不敢耽搁,喊了一声匆匆离开,在他的身后,整个驿站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狰狞的火舌跳跃,仿佛凶兽的獠牙,这“獠牙”就是程端的试探。 你杨帆不是闭门不出,概不见客么?好,驿站起了火,你不想出来也要出来! 火起之后,没过百息时间,驿站里面就炸了锅,铜锣声当当作响。 “走水了!走水了!” “快去叫其他人起来!” “怎么回事?” “愣着干什么,救火啊!” …… 火势太大,加上天气干燥,整个驿站都被火焰包围。 四周的百姓也被惊动,有的人好奇地探出头,有的人反应快纷纷出门提着水桶救火。 好在驿站的正面没有起火,里面的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加上巡城的官兵也闻讯赶到救火,现场闹哄哄地乱成一片。 救火的人不少,奈何火势凶猛,那点水浇上去,无异于杯水车薪。 负责守卫驿站的护卫等人弄得灰头土脸,不少人的眉毛都被烧焦了一块。 望着来往穿梭的救火百姓与官兵,他们有些发蒙,隐隐还觉得这里不大对劲。 好端端的,驿站怎么会起火? 事情来得太突然,很多人还在睡梦之中,就被同伴强行拉起来逃命,身上甚至还穿着中衣。 “杨大人!杨大人可安好?” 忽然,人群之外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袁泰在一众护卫的陪同下匆匆而来。 “先不要管救火了,先确保人的安全!杨大人呢?” 袁泰披着一件外衣,衣衫不整,焦急地走进来来回张望,寻找杨帆的下落。 护卫们的脸色一变! 坏了!杨帆今日根本不在驿站里面,袁泰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杀过来了?众护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说话。 “混账!”袁泰勃然大怒,吼道:“你们都聋了?杨大人呢?难道杨大人还在火场之中?” 袁泰见众人的反应,心中疑窦丛生,莫非杨帆真的不在驿站,去了别处?他眼珠一转,一指火场道:“去!将杨大人给本官找回来,找不到杨大人,本官要你们的命!” 就在护卫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袁大人,不要再找了,本官在此。” 杨帆怎么都没想到,他刚到驿站,就瞧见这么大的阵仗,整条街都闹开了花。 熊熊火焰将这边照亮,杨帆在摇曳的光影下,缓步走了出来。 “杨大人?!” 护卫们惊喜地看着杨帆,纷纷围拢上去。 杨帆含笑,道:“无妨 无妨,那火虽猛烈,却伤不到我,你们不用再担心。” 袁泰在原地愣了一下,他打量了一下杨帆的穿着,上前见礼道:“本官想要见杨大人一面,真是不容易啊,杨大人无碍就好。” 杨帆似笑非笑地盯着袁泰,道:“有劳袁大人挂念,不过袁大人,你来得好快啊,快得本官以为你就待在这驿站边上似的。” 听到杨帆的话,袁泰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袁泰的府邸距离这驿站可不近,他却在火势蔓延的两刻钟之内赶到,说没有蹊跷谁信? 袁泰干笑一声,说道:“钦差大人无恙就好,天干物燥,水火无情,若大人真有个闪失,本官难向朝廷交代。” 杨帆冷冷一笑,道:“袁大人,济南城里的望火楼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连驿站都守不住?还是说你济南城的风水不好,专烧驿站?” 袁泰的笑容一僵,沉默了片刻,说道:“杨大人所言极是,望火楼失察,潜火队的军兵失职,本官一定严惩不贷!” 杨帆瞥了袁泰一眼,毫不客气,道:“严惩望火楼还不够,袁大人,三日之内必须将起火的原因找出来,你可能办到?” 袁泰的脸皮微微抽搐了一下,已经多久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用命令的语气指使他做事了?你杨帆算个什么东西? 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袁泰沉声说道:“钦差大人放心,此事交给袁某,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驿站起火说破天,袁泰这个布政使都难以摆脱责任,理在杨帆那边,袁泰只好忍耐。 杨帆微微颔首,总算是满意了,对众护卫说道:“驿站待不成了,我们去找间客栈落脚。”说完,他大袖一挥,领着众护卫离开,留下了脸色阴沉的袁泰,以及喧闹的救火众人。 袁泰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霾,他已经可以确定,之前杨帆并没有在驿站,就看杨帆一身打扮干净利落,哪有从火场里面死里逃生的样子? 程端说得没错,这位钦差大臣的心思多着呢,自己之前小看了杨帆! 袁泰挥挥手,立刻有随从凑上来,“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盯住杨帆一行人,无论他们入住哪一家客栈,来往的人统统记录下来,不能漏掉一个!” 翌日,清晨。 韩宜可起了一个大早,沐浴更衣,换上了平日舍不得穿的崭新官服,精神百倍。 今日可是一个大日子,是他韩宜可扬眉吐气,一雪前耻的日子! 咚!咚!咚! 衙门外,鸣冤鼓的声音恰好在此时响起,引得来往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瞧。 只见一布衣跛脚的汉子双手持鼓槌,狠狠敲击鸣冤鼓,口中大喊道:“兴业村任波有冤,状告南阳镇士绅冯德龙,请大人为我做主,兴业村任波有冤……” 韩宜可早就做好了准备,一听鸣冤鼓响起来,当即叫人升堂,将任波给带了进来。 任波一进堂,韩宜可就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任波满面沧桑,头发有不少花白之处,显然是未老先衰。 一想到任波的遭遇,韩宜可暗叹口气,问道:“堂下何人?为何敲击鸣冤鼓?” 任波跛着脚在堂下跪地,手中高举着状纸,喊道:“草民兴业村任波,状告南阳镇士绅冯德龙,仗势欺人。 抢夺我家二十亩水浇田不成,派地痞无赖骚扰我家不得安宁,又让恶犬咬我,威胁要草民的性命,我老父亲被他按着头为恶犬送葬,老父老母因此气死,求大人为我做主!” 任波眼珠通红,声泪俱下,两旁的衙役们也是听得面面相觑,暗骂这冯德龙欺人太甚,简直猪狗不如! 随即,衙役将状纸呈递上来之后,韩宜可仔细阅读了一遍,大袖一挥,道:“来人!速去南阳镇,将冯德龙带来审问!” 一声令下,衙门的衙役当即从济南府出发,前往南阳镇拿人。 韩宜可算计得很好,等冯德龙来了,人证物证俱在,借着冯德龙犯案,他好好杀一杀孔府的威风。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衙门的人到了南阳镇,连冯德龙的人影都没见到! 原来韩 宜可收了状纸当天,去缉拿冯德龙的人还没出发,消息就已经走漏了。 这衙门里面当差的吏员,都是山东的本地人,有许多人心中向着孔府。 冯德龙又是孔希学小妾的父亲,有这层关系在,吏员早早给冯德龙送去了信件,而冯德龙得知消息后,二话没说,逃到了曲阜孔家避难。 等衙役们到了南阳镇,人家早就不见了踪影,没办法,衙役们无功而返。 等待了四天时间,韩宜可摩拳擦掌准备大展拳脚,结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冯德龙根本就不接招,韩宜可郁闷难当。 可韩宜可这一箭已经射了出去,接了任波的状纸,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故而韩宜可做了他担任知府以来最大胆的决定——前往山东曲阜,亲自登孔府的门要人! 当天,韩宜可就领着人从济南府南下,一路过泰安,至曲阜,一路上他可以说几乎没有休息,心里憋着一股气,更憋着一股子劲儿,他在山东隐忍了这些年,而今,他不想再继续忍下去! 曲阜,孔家。 韩宜可一行人来到孔家的时候,已经是日落之后,秋风萧瑟,他一路奔波,整个人人瘦了一圈,脸颊越发的瘦削,一双眼睛却更明亮锐利。 “叫门。” 孔府门前,韩宜可负手而立,命衙役去叫门。 不多时,从侧面小门走出一个小厮来,他见到外面的阵仗一路小跑,到了韩宜可的面前,行礼道:“小人参见大人,不知大人来孔府有何事?” 韩宜可看都没看小厮一眼,冷冷说道:“本官乃济南知府韩宜可,速去通知衍圣公,本官此行是专门来捉拿欺凌百姓的人犯——冯德龙!” 那小厮闻言没敢多废话,应了一声“请大人稍等”,便匆匆返回了孔府里。 一阵风吹来,孔府大门两边悬挂的灯笼摇曳起来,这座延绵了漫长岁月的建筑,好像一座大山,横亘在韩宜可的面前。 吱呀…… 未到一刻钟时间,又有人从小门里面走出来,年岁约莫五十出头,笑容满面。 “原来是韩宜可韩知府,老朽久仰韩大人的美名,失敬失敬,韩大人,您里面请,老夫已经命人准备了上好的茶招待大人!” 韩宜可微微皱起眉头,盯着那老头儿,道:“你是何人?” 那人微微一笑,自我介绍道:“老夫乃是这孔府的管家孔福。” 周遭的衙役们各个面露怒色,一个管家竟然出来迎接知府大人?这是什么规矩? 衍圣公就算不出来,总有儿子吧?让一个下人来应付知府,这是在打知府大人的脸! 韩宜可凝视了孔福片刻,不愿意多说废话,道:“冯德龙欺压百姓,害人性命,本府来拿人,此事你做不得主,还请衍圣公出来说话。” 孔福面露歉意,道:“哎哟!大人来得不是时候,我家老爷已经休息了,概不见客。” 顿了顿,孔福又假惺惺地佯装惊讶说道:“哦?冯员外竟做出这种事来?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韩大人,据我所知冯员外乐善好施,给南阳人修了不少的路,搭了不少的桥啊……” 韩宜可的眉毛快皱成了一个“川”字,大袖一挥,道:“冯德龙做没做那些事,本府自会审理,本府只要冯德龙这个人,还请交出来!” 孔福搓了搓手,干笑一声,道:“老奴也想帮韩大人这个忙,可是冯员外并没在孔府,不知道韩大人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跑来我孔府要人。” “你胡说!”一个亲自去了南阳镇的衙役忍不住站出来,道:“冯德龙跑到了孔家,绝不会错!” 孔福瞥了那衙役一眼,嗤笑一声:“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难道你觉得我孔府会故意藏匿冯德龙么?你这是在污蔑衍圣公!” 衙役的脸色瞬间苍白,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怎么担待的起? 韩宜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冯德龙当真不在这儿?” “当然。”孔福笑呵呵地点头,道:“韩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领兵冲进孔府,好好搜查一番,不过到时候冲撞了圣人,可就……呵呵。” 韩宜可紧握双拳,盯着孔福与他身后的府邸,很是不甘心的低声吼道:“我们……走!” 望着浩浩荡荡离去的韩宜可一行人,孔府啐了一口,骂道:“什么东西?还敢来孔家拿人?我呸!” 韩宜可曲阜之行,碰了一鼻子的灰,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就传到了济南府。 堂堂济南知府,连人家孔家的门都没进去,被管家挡在门外羞辱,真真是臊得慌! 韩宜可,从雄心勃勃的知府大人,一夜之间成为济南官场的笑话。 第八十五章 兵围孔家 返回济南后,韩宜可好似泄了气的皮球,精气神没了,整日长吁短叹,回了后院不处理公务的时候,更是时而懊恼,时而惆怅,一百个不甘心。 夜晚。 韩宜可站在书房外,盯着漫天的星斗怔怔出神,这几日,他每天晚上都如此。 别说老管家秦伯,就是府里面的侍女小厮,都看得出来自家老爷的不对劲,可没有人能开解得了韩宜可,解铃还需系铃人。 哎! 韩宜可幽幽一声长叹,烦闷之气并未随着这一声叹息消散,反而越来越多,积压在胸口,压得韩宜可透不过气。 “漫漫长夜,韩大人遥望星斗叹息,可是有心事?” 闻言,韩宜可一愣,循声望去,就见院门口杨帆一袭青衣,笑眯眯地站在那儿。 韩宜可嘴角牵动了一下,自嘲道:“无用之人有何心事?不过是睡不着,透透气罢了。” 杨帆走进了院子里,道:“韩大人学富五车,在我大明官员里难得的人才,岂能因为一次小小的挫折,就灰心丧气?” 小挫折? 韩宜可苦笑,而今济南官场上,谁不知道他韩宜可被孔家羞辱,连孔家的门都没进去。 见韩宜可沉默不语,杨帆笑着说道:“其实韩大人去孔府无功而返,吾早有预料,你进不去没什么奇怪的。” 韩宜可抬起头,惊讶地望着杨帆,眼神里有惊讶也有狐疑。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在诳你,孔府为天下士子心中圣地,你一个读书人还能不顾脸面冲进去拿人?你做不到,普天之下的读书人,也没几个能做到,所以你空手而归,不丢人。” 韩宜可拳头微微握紧,又松开,摇了摇头。 “丢人!丢到家了,我韩宜可这辈子就没受过这样的侮辱,杨大人,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了……” 见韩宜可这般样子,杨帆忍着笑意,取出一封手书,道:“丢了人自然要找回面子,韩大人,这封手令可让你扳回一局。” 韩宜可无精打采地接过手书,心里嘀咕:你以为你是谁?皇上啊?一封手书能有什么用? 翻开手书后,韩宜可忽然打了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你要我去找指挥使刘弼,派兵围攻孔家?杨大人,你疯了?” 杨帆面色淡然,解释道:“本官是钦差大臣,有陛下御赐的便宜行事之权,这调兵也不在话下,你放心,刘弼不会拒绝的。” 通过这些日子的观察,杨帆发现刘弼就是一个纯粹的武人,不是在练兵就是在练兵的路上,很少与山东的文官们厮混。 刘弼暂时是可以信任的,有杨帆的手令在,刘弼一定会坚决执行,因为他代表的洪武皇帝朱元璋! “这不是拒绝不拒绝的事情!”韩宜可捧着手令,好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芋。 “带兵兵围孔家,这事情太大了!” 韩宜可之前就是想要敲打一下孔家,让孔家与其身边的狗腿子收敛收敛,但是兵围孔府,性质完全不同,谁敢兵围孔府,将受到天下士子的痛恨与围攻! “有甚么了不得的?”杨帆浑不在意,说道:“孔府是阎王殿?还是凌霄宝殿?便是凌霄宝殿孙猴子尚且要打上去,戳个窟窿,它孔府算得了什么?” “孙……孙猴子?”韩宜可微微一怔,没明白杨帆说的是谁。 杨帆眨眨眼,干笑一声:“话本上的人物罢了,总而言之,你这个知府的脸面就在自己的手里,韩大人,你若害怕了,不敢把握这次机会,从今往后在孔府外受辱的名声,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进棺材,你自己选吧。” 韩宜可的脸皮微微颤抖,脑中天人交战,是息事宁人,还是站出来再去一趟曲阜洗刷耻辱? 他的全身都在颤抖,他喃喃道:“孔福老儿,还有衍圣公欺我太甚,此仇不报非君子!” 杨帆仰面而笑,拍了拍韩宜可的肩膀,赞道:“孔家自甘堕落,包庇罪犯,这行径就是给圣人抹黑,你放心,手令是我的,那些士子恨也是恨我,你我帮助圣人清理门户,圣人知道了也会欣慰的。” 韩宜可做出了决定,似乎用了全 身的力气,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喃喃道:“对!我们在帮着圣人清理门户,清理门户!” 杨帆暗暗摇头,这孔府在读书人眼里的地步的确是不一般,连韩宜可这样的聪明人都难免被蛊惑,何况不知道孔府真面目的士子? 不过杨帆丝毫不害怕,他要的就是天下士子对于他的恨,恨意越深,报复来得越猛烈! 山东,曲阜。 夕阳西下,一支规模约千人的官军浩浩荡荡而来,引得曲阜的百姓纷纷驻足。 官军盔明甲亮,威风凛凛,为首的两人一个做武将打扮,浓眉大眼,一个是文官打扮,却面沉如水,带着一股子杀气。 这二人乃山东指挥使刘弼,以及济南知府韩宜可。 韩宜可与杨帆夜会的第二天,就拿着手书去找指挥使刘弼。 杨帆的判断没错,刘弼是个纯粹的武人,却不是傻子,孔家暗地里做的那些腌臜事,刘弼听说过不少,不过他毕竟是武人,管不着孔家。 故当拥有“便宜行事之权”的杨帆手书到了之后,刘弼当即同意出兵。 再次来到孔家,韩宜可不由得更加有底气,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刘弼,还有随行的大明官军,腰杆子挺得笔直。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直到了孔家大门外,刘弼一挥手,随行的兵卒迅速散开,把守住孔府大门左右,另外有一兵卒上前敲门。 砰!砰!砰! 小门开了,出来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厮,他见到外面这阵仗吓了一跳。 “去禀报衍圣公,就说济南知府韩宜可,前来捉拿逃犯冯德龙,请孔府交出来人!”这次韩宜可的气势却无比凝人。 小厮闻言往人群中一看,嘴角忍不住上扬,这不是上次被孔管家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跑了的家伙么?他应了一声,忙跑回了府中/ 不多时就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哎哟?韩大人又来了?哈哈哈哈。”苍老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韩宜可的眼睛微微眯起,寒光四射,这个声音,他韩宜可一辈子都不能忘。 孔福慢悠悠地走出来,往外面一张望,但见长枪如林,一片肃杀之气,可他毫不畏惧,上前行礼道:“韩大人,您今天唱的又是哪一出戏啊?” 指挥使刘弼一对浓眉微微一挑。 堂堂的济南知府,朝廷命官,孔福一个孔家的管家,竟敢出言嘲讽?这孔府的胆子与能量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大。 韩宜可冷冷地盯着孔福,道:“孔福,本府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要么让衍圣公出来,要么交出冯德龙!” 孔福嗤笑一声,说道:“韩大人,圣公身子不适不宜见客,而且圣公是什么人,你想见就能见吗?至于冯德龙,我说过了,冯德龙不在孔家!” 韩宜可冷笑一声,不再与孔福废话,而是对身边的刘弼说道:“刘指挥使,麻烦你了。” 刘指挥使? 孔福望向刘弼,眼里闪过一抹惊讶,那人莫非是山东指挥使刘弼? 不过孔福惊讶归惊讶,并未将那些军兵放在眼里,他不认为军兵真敢冲进孔府。 就在孔福这念头一闪而过的时候,刘弼一挥手。 轰! 瞬间,一队队精兵快速围拢上来,好似两条黑龙将孔府的四面八方瞬间围住。 “你们……”孔福大惊失色,指着刘弼等人,吼道:“你们要做什么?这可是圣人府邸,尔等这么做,是冲撞了圣人,你们不怕朝廷降罪嘛!” 孔家这几百年来,任凭潮起潮落,天下分分合合,始终稳如泰山。 连横扫天下的蒙元都要给孔家面子,对孔家礼遇有加,韩宜可一个小小的知府,竟然带兵围困孔府,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奇闻! 孔福大呼小叫,威胁韩宜可要告到京城去,让皇帝砍了韩宜可的脑袋,他的叫喊好像苍蝇一般烦人。 韩宜可根本不做理会,而是冷冷地对孔福道:“是孔家自己交出人来,还是本府派人进去搜查?” 孔福的脸色铁青,他同样冷声质问韩宜可:“韩大人,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这里可是 孔家!” 韩宜可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休要再聒噪,本府当然知道这里是孔家,不过本府现在按照大明律法捉拿罪犯,你觉得孔家凌驾于大明律法之上?还是说孔家要抗法不成?” 韩宜可一声喝骂,骂得管家孔福踉跄后退,白胡子微微颤抖。 “好!好!” 连续喊了两声好,孔福转身走入孔府之中,那小门也随之“嘭”的一声关闭。 韩宜可痛骂孔福,忽然感觉到神清气爽,积压在胸口的烦闷之气一扫而空。 刘弼见孔福的行径,轻声说道:“韩大人,孔府紧闭大门,看样子会顽抗到底,是否要强攻?” 韩宜可却挥挥手,让刘弼稍安勿躁:“刘指挥使莫急,今夜这场大戏的主角还未登场,你我搭好了戏台,安心等着就好。” 刘弼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也就不再多问,他从来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孔府之外兵甲林立,灯球火把亮子油松升起,将四周照射得亮如白昼。 就这么等待了两盏茶的功夫,一个急切的声音传来。 “韩宜可!韩宜可在哪里!给本官过来!” 众人纷纷朝着街道的尽头望去,就见袁泰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脸色焦急地赶来。 韩宜可嘴角微微上扬,翻身下马,朝着袁泰走去:“下官韩宜可,拜见袁……” 不待韩宜可说完,袁泰便怒声道:“韩宜可!你到底想要作甚?兵围圣人府邸,惊扰了圣人谁来负责?你是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吗!” 刘弼见袁泰的样子也翻身下了骏马,一言不发。 袁泰喘了一口气,埋怨刘弼道:“刘指挥使,你素来沉稳识大体,怎么也糊涂了,配合韩宜可胡闹?你可知道,无上命擅离职守,私自出兵,还围困圣人府邸,这哪一条都不是小罪?” 袁泰先声夺人,连珠炮一般继续说道:“你我共事多年,看在同僚的份上,现在你们立刻退兵,这件事我可以为你遮掩一番,权当没有看见,你一步步走到指挥使上不容易,千万不能糊涂啊!” 袁泰盘算得很好,他抓住了刘弼的痛脚让刘弼撤兵,剩下的韩宜可他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刘弼张了张嘴正欲反驳,从袁泰的侧面,传来一个声音。 “谁说刘指挥使没有命令的?” “谁?谁在说话!”袁泰懊恼地吼了一声。 “本钦差出京城前,陛下赋予我‘便宜行事之权’,袁大人,是我给刘指挥使下令,让他出兵的!” 袁泰回过头一看,瞬间脸色大变。 “杨……杨帆?!” 杨帆一袭青衣在护卫的保护下走来,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 袁泰的脑子“嗡”的一声,回想起韩宜可两次来曲阜的举动,再想一想那忽然冒出来的农户以及出兵的刘弼,他顿时明白了。 韩宜可彻底倒向了杨帆,这一切都是杨帆在幕后操控的! 袁泰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心惊杨帆的心机深沉,更惊讶杨帆的重重算计。 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袁泰才冷冷地说道:“钦差大人虽然有便宜行事之权,可擅自调集卫所的兵将,围困的还是圣人府邸,若是冲撞了圣人,惹得天下士子不满,那该如何?”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有无形的火光在跃动。 在维护孔家这件事上,袁泰不可能让步,他与孔家之间的联系太深了 袁泰能如鱼得水离不开孔家的配合,而孔家横行无忌,又少不得袁泰的纵容掩盖。 双方休戚与共,绝不能被外人打开一个突破口,尤其那人还是钦差大臣杨帆! 杨帆轻笑一声,望着孔家的大宅子,语出惊人:“袁大人,你是朝廷的官员,还是孔家的官员?” 袁泰脸色一变,道:“一派胡言!本官当然是朝廷的官员!” 第八十六章 交人还是不交人? “哦。”杨帆点了点头,又道:“那我大明天下,是陛下的分量重,还是圣人的分量重?” 袁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然是陛下的分量重……” 杨帆脸色一变,指着袁泰喝道:“那你维护包庇罪犯的孔府,难道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要造反不成!” 袁泰睁大眼睛,惊骇地望着杨帆,“杨帆!你休要污蔑本官,本官进士出身,多年来兢兢业业,对大明的忠心日月可鉴……” 袁泰是真的急了,杨帆口无遮拦,随口一句造反的大帽子扣下来,谁受得了? 杨帆微微一笑,道:“既然袁大人对大明忠心耿耿,那更不该维护包庇犯人的孔家才对。” 袁泰仍旧不肯罢休,诡辩道:“本官是在维护圣人体面,维护读书人的斯文,杨大人,你不要一意孤行,自毁前程!” 他拿出天下的士子来恐吓杨帆,可惜杨帆不是韩宜可,不吃袁泰这一套。 杨帆冷笑,说道:“读书人的斯文?袁大人,这圣人还说过‘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者可恪守原则虽身处泥潭而不染,小人者,结党营私,官官相护! 难道天下读书人的斯文,圣人的体面,要靠着结党营私去维护?这岂不是本末倒置,有辱圣人!” 杨帆的回应铿锵有力,辩驳得袁泰一瞬间无言以对,他没想到出身草莽的杨帆,竟然如此能言善辩。 见袁泰哑口无言,杨帆不再看袁泰一眼:“今日的事,袁大人就不要插手了,你也管不了。” “你!” 袁泰愤愤不平地指着杨帆,气得说不出话。 当即,杨帆挥了挥手,道:“来人,请袁大人去边上候着,别伤到我们兢兢业业、忠心耿耿的布政使大人。” 杨帆阴阳怪气的话让袁泰险些绷不住,破口大骂,不过多年的养气功夫让他忍了下来,随即喝退了左右的亲军都尉府护卫,恨声说道:“让开,本官自己会走,杨帆,今日本官看你如何收场!” 袁泰身为山东布政使,偌大的山东哪个人不对他毕恭毕敬?礼遇有加,偏偏杨帆当众斥责袁泰,与扇他巴掌没什么区别。 周遭人的目光射在袁泰的脸上,惊讶、质疑又或者幸灾乐祸,能见到布政使大人吃瘪,谁能不偷着乐? 一道道目光变成钢针,扎在袁泰的脸上,火辣辣地疼,这一局他与杨帆的交锋,他败了。 不过袁泰还怀着希望,希望孔府给杨帆好好上一课,让杨帆明白在这山东地界,谁才是老大,谁说了算。 杨帆信步走上孔府的台阶,站定后望了一眼那高高的匾额,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道:“里面的人听着,吾乃陛下御赐钦差大臣杨帆,受皇命监察山东诸事,孔府包庇犯人冯德龙,违抗我大明律法,限你孔府一炷香之内,大开中门,将冯德龙交出来!” 袁泰微微张大了嘴巴,惊讶之余还有一丝狂喜,杨帆竟然选择如此直白的方式与孔府撕破脸。 好! 他就等着杨帆受挫! 刘弼、韩宜可等人亦面面相觑,下一刻,杨帆更惊世骇俗的话又冒出来。 “一炷香,本官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等时间一到,若不交出人犯冯德龙,本官将视孔家为造反,到时强攻孔府,死活不论!” 啊? 韩宜可一哆嗦,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去,他颤颤巍巍地刚要说话,就见杨帆挥挥手,立刻有亲卫抬了几把椅子过来。 杨帆随意地往中间那椅子上面一坐下,有人将线香点了起来,现场鸦雀无声。 强攻孔府!死活不论? 杨帆这话说得,堪称孔府设立以来的头一回,往上数几百年没有人,往后几百年,估计也没有人敢这么狂。 “哎?你们都站着作甚?袁大人?刘指挥使?韩知府?来,都来坐,一炷香可久着呢。” 袁泰紧绷着脸,他怀疑杨帆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强攻孔府,还要杀人?是正常人能说出来的话么?可是联想到杨帆在京城的所作所为,袁泰拿不住杨帆是不是真的会这么做,他冷哼一声动也没 动。 指挥使刘弼欲言又止,最后吐出来一句:“谢大人挂怀,我在军中磨炼惯了,站得住。” 唯有韩宜可脚步虚浮地走上去,却没敢坐下,压低声音对杨帆说道:“杨……杨大人,孔家人真的会交出冯德龙么?孔家最在意脸面,您刚才说的话,可是没给孔家留下任何余地啊。” 孔家如果在杨帆的强压下交出了冯德龙,那山东曲阜孔家的名声将会一落千丈,连自家人都保护不了,以后谁还会信服你孔家? 韩宜可更担心的是,到时候若是孔家真的不愿交出人来,那杨帆强攻孔府,这事可就大了,他韩宜可也同样逃不了干系。 杨帆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韩宜可,笑了道:“本官不是说了,孔府如果不交人,本官就杀进去搜查,看看是刀把子硬还是笔杆子硬。” 韩宜可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暗道一声完了,杨帆要玩真的,他顿时惶恐不安,有些后悔上了杨帆这条贼船了。 与此同时,孔府里同样乱成了一团。 孔家人得知钦差杨帆兵围孔府,开始还很镇定,认为杨帆在自取其辱。 袁泰来的时候,他们认为杨帆肯定会撤兵,可是直到杨帆的最后通牒来,这群人才看明白,杨帆这混蛋玩真的!他真要杀进孔府来! 太平日子过久了,养尊处优的孔家子孙什么时候见过这种狂人?瞬间乱了套。 “我……我听闻杨帆是个疯子,在应天的时候做了许多荒唐事,德庆侯都是因他而死,韩国公李善长,当今右相胡惟庸,乃至于陛下他都敢怒斥,杨帆怕是真的会下令进攻啊。” “此言有理,杨帆就是个莽夫,所谓瓷器不与瓦罐碰,此人早晚不得好死,我孔府没有必要与他硬碰硬,一个小小的冯德龙,交出去也就是了。” “交出去?交出去我们孔家的脸面往哪搁?这么多年谁敢在孔府撒野?绝不行!” “没错!杨帆在虚张声势,我们若是怕了,就中了杨帆的奸计,不能交人,冯德龙是我孔家的一条狗,一条狗都保不住,依附于我孔家的那些势力该如何看我孔家?”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杨帆若真杀进来,谁挡得住?冯德龙做的那些事情罪有应得,放弃了也就放弃了,不如先过了这一关,再往应天送折子,参奏杨帆所作所为。” 孔府议事厅中,孔家子孙你一言我一语,有人畏惧杨帆,想着交人息事宁人。 有人认为杨帆在装腔作势,根本不敢进攻孔府,有本事他真杀进来,那不用孔家动手,天下士子的怒火就得将杨帆压死。 有人软弱,有人强硬,众人各说各话谁都说服不了谁。 而在主位上坐着一人,年近四旬,白面黑须,丹凤眼微微眯起时不时有精光流转,此人正是当今的衍圣公——孔希学,其父孔克坚曾担任前元同知太常礼仪院事。 洪武元年,大将军徐达至济宁,孔克坚称病,遣派孔希学谒见徐达于军门,受到了徐达的热情接待。 徐达很清楚孔家的意图,眼见着元朝要亡了,大明建立,孔家也要“换个门楣”,臣服于大明,于是送孔希学前往应天。 同年冬天,朱元璋下诏书,孔希学袭封衍圣公,跟随孔克坚入觐,屡加赐予。 孔希学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故他沉稳如山,神情间没有任何慌乱。 咳咳! 孔希学咳嗽了一声,瞬间议事厅里面的嘈杂之音烟消云散。 孔家的子弟纷纷看向孔希学,此事最终要怎么办,还得衍圣公来拿主意。 “杨帆,竖子尔。” 孔希学冷冷的自言自语,道:“他以为这样就会落了我孔家的面子,树立他的威信,便于他推行黄册?哼!殊不知我孔家在这山东有多大的能量!” 孔希学与韩宜可一样,都认为杨帆的所作所为,是为了立威敲打孔家,他们谁都想不到,杨帆真正的目的是要彻底将“衍圣公”从山东抹除! 孔家子弟一听孔希学这话,来了精神。 “家主说得对,杨帆想要拿我们孔家树立威信,他选错了对象,踢到铁板上了!” “就是陛下,都对我孔家礼遇有加,杨帆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孔家叫板?” 孔家的激进派都认为孔希学会与杨帆硬钢,死保冯德龙,可孔福却不这么认为。 孔福太了解孔希学了,他没有着急发表意见,而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的意思是……” “孔福,去告诉冯德龙,出去之后不要乱说话,老夫会为他做主的。”孔希学一句话,宣判了冯德龙的命运。 “遵命!”孔福连连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 议事厅的孔氏子孙有的心里的石头落地,有的愤愤不平,可无人敢质疑孔希学的决定。 孔府外,杨帆一人坐在孔府门前,手里端着茶水,神情悠闲,他的身子与偌大的孔府门楣相比很小,可没有一个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刘弼目光如炬,盯着杨帆身边的线香,手握住剑柄越握越紧,线香马上就要燃尽了,看来今日少不得一番风雨。 韩宜可不断地用衣袖擦拭额头,他今日的冷汗就没断过。 要知道一旦杀入孔府,天下士子的反扑将会多么猛烈,他韩宜可不仅仕途到头,恐怕人头也同样要落地。 袁泰则有些焦躁不安,来回踱步个不停。 忽然,杨帆动了,他一动,全场的人都全身一震,死死盯着杨帆。 要开始了么? 杨帆“啧”了一声,道:“茶水有些凉了,来人,给本官上一壶热茶。” 韩宜可的心都快跳了出来,嘴唇发白,差点气得背过气去,生死存亡的时刻,你还能喝得下茶? 杨帆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往那线香那儿瞧了一眼,线香就剩下一点点。 刘弼终于忍不住,上前说道:“杨大人,这一炷香马上就到了,看来孔府今天不会交出人来了,您看?” 杨帆微微颔首,笑着道:“刘指挥使,吩咐下去,叫将士们准备强攻孔府。” “是!”刘弼猛地转过身,一挥手:“备战!准备进攻!” 轰! 大明官军猛地一动,长枪对准了孔府大门,后面还有拿着梯子、盾牌的兵卒陆续赶来,连带着强弓手都有,那架势谁看了心里都要哆嗦。 冷戚戚的寒风吹过,肃杀之气越来越浓重。 就在一股风将最后的线香尾巴给“咬”断之后,一抹微笑出现在了杨帆的脸上。 孔家如果服了软,杨帆还找不到借口强攻,如今孔家死硬到底,正遂了杨帆的心意。 “全军,进……” 杨帆的话还未说完,孔府大门“吱呀”一下开了,孔福当头走了出来。 见到外面剑拔弩张的样子,孔福的心揪了起来,他强装镇定朝后面挥挥手,道:“出来吧,出来。” 只见从孔福身后走出一个中年的男人,男人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不过脸色很是苍白。 孔福冷冷地注视着杨帆与刘弼,道:“杨大人,冯德龙在此,就交给你们了。”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脸色看不出半点儿的欣喜,甚至还有些许的失落。 冯德龙见到这场面双腿只打摆子,却听孔福对他说道:“冯员外你放心,衍圣公亲口说了,我们孔家是非分明,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无辜之人的。” 冯德龙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些许的血色,他还以为孔家要彻底放弃他呢,当即冯德龙挤出一丝微笑,道:“请孔管家替我谢过衍圣公,我冯德龙行得正做得直,我不怕!” 冯德龙的声音微微颤抖,心里还是很慌乱。 瞧见这幕场景,杨帆的嘴角不禁上扬。 什么叫孔府圣地?什么叫圣人居所?这就是! 颠倒黑白当着众人的面信口雌黄,脸都不带红的。 他看了一眼呆住的韩宜可,道:“韩大人,你还在等什么?” 韩宜可回过神来,大袖一挥:“快!将冯德龙带回济南审问!” 见孔家服软,韩宜可悬着的心落了地,不管怎样没有打起来就好,人犯冯德龙也顺利缉拿归案。 孔福望着冯德龙被带走的背影,眼神阴 冷地与杨帆对视了一下,转身离去。 嘭! 孔府大门倏然关闭,这座古老的宅邸,再度恢复了平静。 杨帆却知道,现在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宁罢了,孔家不会善罢甘休,孔家的大反击,要来了! 第八十七章 不要逼我动刑! 济南,县衙大堂。 知府韩宜可神色严肃,堂下,任波死死地盯着狼狈的冯德龙,目光如刀。 冯德龙脸色苍白,别看他在曲阜的时候表现得还算镇定,真到了公堂上,腿肚子直抽筋。 “任波,如今冯德龙已经带来,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本府与钦差大人都会为你做主!” 韩宜可声音洪亮,而在公堂边上,杨帆坐得四平八稳,有他在,韩宜可心里底气更足。 “大人!”任波一开口眼泪先流了出来,道:“冯德龙看上了我家的二十亩水浇田,开价十文钱一亩地买我家的田地,我不卖他就找县里面的泼皮无赖闹事,搅扰的我家鸡犬不宁!” 韩宜可冷冷地看着冯德龙,道:“冯德龙,你可认?” 冯德龙咽了一口唾沫,挤出一丝笑容:“大人,任波纯粹血口喷人,谁不知道我冯家家财万贯?还差那二十亩水浇田?至于地痞无赖,那些家伙想去欺负谁,闹腾谁,小人怎么管得了?” “你……你无耻!”任波气得脸色涨红,吼道:“那你指使护院放恶犬上山咬我,要不是我手脚利落,早就被那恶犬咬死,我腿上被恶犬咬的伤势,现在还没痊愈呢!” 说着,任波撩起裤腿,众徭役往腿上一看,只见狰狞的伤口结了痂,可想而知当初恶犬咬得有多狠。 韩宜可再度望向冯德龙,冯德龙忙说道:“大人!我家中的狗都是看家护院的好狗,如果不是任波主动殴打我家的狗,那忠犬岂能咬人?这责任全在他任波身上,不信,大人可以去问我家的护院!” 杨帆的嘴角微微上扬,暗道这冯德龙倒是诡辩的好手,你冯家的护院还能不向着你说话? 任波紧咬钢牙,指着冯德龙道:“好!那你为何当晚要放出风声杀我,还要让我老父亲为狗披麻戴孝!” 冯德龙当即喊了一声“冤枉”,直接跪在了地上,对韩宜可喊道:“望大人明鉴,我那是气话,因为忠犬被杀,我悲伤过度说了几句胡话罢了,我怎么可能随便杀人?至于那任老九为狗披麻戴孝,那是……” 说着,他眼珠一转,继续道:“那是因为任老九对我心中有愧,主动要披麻戴孝为忠犬送葬,不信的话你们去问问那兴业村的村民,任老九夫妇的死,与小人无关啊!” “畜生!”任波气得眼珠子通红,作势要冲上去厮打,被衙役直接按住。 “大人你看见了吧?这厮颠倒黑白,就是一恶徒!恶徒!”冯德龙跪在地上,嘴角微微上扬,论诡辩,任波这样的农户岂是他的对手? 韩宜可眉头紧锁,冯德龙的无耻诡辩让他十分愤怒,他瞪了那冯德龙一眼,道:“大胆冯德龙,在这公堂之上,还敢胡言乱语,来人,给我打!” 冯德龙听见“给我打”三个字,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赶忙往一边望去。 在杨帆的下手边还设了一张椅子,上面的人正是山东行省布政使——袁泰。 “慢!”袁泰慢悠悠地伸出手,拦住了要用刑的衙役,道:“韩知府,本官这个布政使还在这儿呢,莫非你要用刑,将冯德龙屈打成招?若真如此,本官一定会上奏陛下,弹劾你徇私枉法,妄动大刑!” 闻言,韩宜可一股子邪火从心底冒出来,袁泰给他明里暗里使了多少绊子,韩宜可心知肚明,今日杨帆在此,袁泰还敢给他用阴招? 韩宜可冷笑一声,刚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衙役急匆匆地跑进来,大叫道:“大人!大人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士子,堵在衙门门口,正吵闹着让大人您放人!” “什么?”韩宜可猛地站起来,下意识地看向了袁泰。 袁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装模作样地说道:“哎哟?此事竟然都引得我山东士子联合起来了?他们说什么?” 衙役低着头,犹豫片刻说道:“他们说冯德龙是冤枉的,还请愿让知府大人立刻放人,不然他们就在府衙外面不走了。” “这可麻烦了!”袁泰一拍手掌,眉头紧锁装作担忧的样子,对韩宜可道:“韩大人,这些士子可是代表了整个山东 的读书人的心意,你可不能等闲视之啊。” 他表面忧虑,眼睛里面却沁着笑意,他等着看韩宜可的笑话,如今韩宜可已经被架了上去,要如何处理? 韩宜可愣在原地,如果是袁泰一人反对,韩宜可拼着得罪了袁泰也要用刑,可是外面那来自山东各地的士子,他要如何应对?将人强势赶走?还是当着众多士子的面,对冯德龙用刑? 袁泰这一招太毒辣,刚好打在了韩宜可的七寸上,韩宜可只好求助地望向杨帆。 “杨大人,您看这……” 这一切的幕后操盘手还是杨帆,他才是韩宜可等人的主心骨。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士子们都来了,不要让他们白跑一趟,韩大人,暂时将冯德龙压下去,隔日再审吧。” 啊? 韩宜可心里百分百认为杨帆会顶住士子们的压力,甚至可能要将士子们给抓起来。 结果杨帆竟然妥协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韩宜可不明就里,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将任波、冯德龙收监,隔日再审!” 冯德龙得意地朝着任波一笑,袁泰也笑了,杨帆与韩宜都认怂,让他袁泰扳回一城。 虽然还没有能让韩宜可立刻放了冯德龙,但至少自己在山东曲阜丢失的颜面,全都要找回来了。 任波的脸色变得苍白,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杨帆,却见杨帆对他笑了笑,点了点头,任波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有钦差大人在,他任家的冤屈一定能沉冤得雪! 消息传出府衙,那些围在府衙外的士子一片欢呼。 “韩知府英明!冯员外乐善好施,好名声谁人不知?绝不能让那恶汉污蔑冯员外!” “韩知府不愧是清流弟子,明事理、顾大局,我看以后韩知府的仕途,一定步步高升。” “走!咱们去荟萃楼吃酒,为天下士子喝一杯,为韩知府这样的清流当政喝一杯!” 府衙,后院。 韩宜可落后杨帆半个身子,眉头紧锁,问道:“杨大人,为何要暂时停止审问冯德龙?” 今日士子来闹腾,杨帆退步了,难道明日审问冯德龙,那群士子就不来? 一步退,步步退,这道理,杨帆不可能不明白啊? 杨帆背着手,优哉游哉地说道:“有袁泰在场撑腰,就算强行动了刑,那冯德龙也不会说实话的,加上外面士子们示威里应外合冯德龙撑得住,毕竟,你还真能对他用重刑不成?” 韩宜可懊恼地说道:“可是下官不甘心!明明就差那么最后一步,就可将冯德龙绳之以法!” 杨帆瞧了韩宜可一眼,笑道:“欲速则不达,孔家的手笔高明啊,召来一群士子,打不得骂不得,堵在门外终究不好解决,还不如先示敌以弱。” 韩宜可叹了口气,说道:“孔家狡诈如狐,下官实在没办法了,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杨帆挑了挑眉毛,说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趁着袁泰那厮没反应过来之前,拿到冯德龙签字画押的口供,有了证据在手,到时候袁泰他们也没话说了。” 冯德龙的女儿是孔希学的小妾,两家来往密切,冯德龙一定知道不少孔家见不得人的秘密! 韩宜可怪异地看了杨帆一眼,然后犹豫片刻道:“大人,不是下官给您泼冷水,冯德龙之前都没说实话,现在外有士子示威,内有袁泰撑腰,冯德龙是不可能说实话的。” 杨帆闻言仰面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韩大人,别忘了本官可是亲军都尉府出来的,我亲军都尉府想要的口供,还没有得不到的!” 韩宜可心中一动,他快走两步跟上杨帆,说道:“大人真的有办法,撬开那冯德龙感到嘴巴?” 亲军都尉府的大名韩宜可早有耳闻,可是亲军都尉府是怎么查案子审犯人的,韩宜可没见过。 二人径直朝着监牢而去。 监牢中,冯德龙叉着腰站在监牢里面,仿佛这监牢是他冯德龙家开的。 随即他望向隔壁牢房的任波,喊道:“姓任的,你给本员外听好了,我女儿是衍圣公最宠爱的妾 室,我冯家与孔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你等着,老子出去一定弄死你!” 任波安静地坐在杂草上,一动不动,见他不说话,冯德龙更加来劲了。 “本员外背后有孔家,有袁大人,你一个泥腿子凭什么跟我斗?嗯?那钦差杨帆,知府韩宜可如何?还不是服了软?” 任波拳头紧握,瞪了冯德龙一眼。 他心里七上八下,担心杨帆与韩宜可会不会真的屈服于孔家?毕竟官官相护的事情太多了。 冯德龙正说得来劲,忽然听见走廊里面有一阵脚步声传来,他立刻住了嘴,贴在牢房的边上往外看。 “将牢房门打开!” 韩宜可喊了一声,牢头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将牢房打开,请杨帆、韩宜可、平安等人进去。 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冯德龙一愣,继而心中狂喜:“杨大人,您这是要放我出去了?” 韩宜可冷声说道:“冯德龙!杨大人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识相就招了,不然有你苦头吃!” 冯德龙嘿嘿的笑了,说道:“我冯德龙无罪,招什么?杨大人,您还是快点将我放出去吧,不然山东的士子们还有得闹腾呢。” 他用山东的士子威胁杨帆,可杨帆根本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看,他什么话都没说,挥挥手,立刻有四个亲军都尉府的健卒将其按住,绑在了一张椅子上。 “你们要做甚?你们要做甚?杨大人,你不可对我用刑,我要见袁大人,放开我!” 冯德龙杀猪一般嚎叫,剧烈挣扎,很快冯德龙被死死绑住,动弹不得。 此时冯德龙惊恐地望着杨帆,但还在嘴硬道:“杨大人,你们对我用刑,这是屈打成招,这样得到的供词,没有一个人会认的!” 杨帆嘴角微微上扬,给王图使了一个眼色,然后柔声说道:“谁说本官要对你用刑了?本官是觉得这天气太过干燥,给你送水来了。” 嘭! 王图提着一个大水桶,放在了冯德龙的身边,另外一个亲军都尉府的护卫手中捧着一沓纸张。 杨帆指了指那些纸张,说道:“我们亲军都尉府对付冯员外这样的‘硬汉’很有方法,这叫做‘闷葫芦’,王图,你来动手。” 啪! 王图将第一张润湿的宣纸铺在了冯德龙的脸上,身边有人不断往上面倒水。 哗啦啦! 窒息感扑面而来,冯德龙“呜呜”地摇晃身体。 “所谓闷葫芦,就是将这纸张浸湿,然后贴在你冯员外的脸上,这纸张封住了你的口鼻,一张接一张,水一流下来,人就好像溺水一般,冯员外,陆地上溺水而死,整个南阳镇,你是头一个,哈哈哈!” 隔壁牢房的任波看傻了,他吓得全身直哆嗦,尽管知道杨帆是在帮他。 韩宜可同样大吃一惊,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看着杨帆的背影,韩宜可隐隐冒冷汗,幸亏他选择站在了杨帆这一边,杨帆的手段,可比什么地痞无赖士绅地主狠多了! 这就是亲军都尉府吗? 王图将第三张纸铺在了冯德龙的脸上,冯德龙的身体极度扭曲,他回头看了一眼杨帆。 杨帆微微颔首,随即王图将冯德龙脸上的三张纸全都揭下来。 呼!呼!呼! 冯德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杨帆似笑非笑地望着冯德龙,道:“冯员外,你,当真还想不起来什么吗?” “杨大人!”冯德龙惊恐地看着王图手上润湿的纸,喊道:“我招,我什么都招!” 窒息的感觉太痛苦了,冯德龙光是想一想,都不敢再尝试第二次。 若是杨帆使用普通的肉刑,冯德龙还可以试试抗一抗,可是水刑针对的是人生理与心理的极限,冯德龙一个养尊处优的家伙,能扛得住就怪了。 杨帆嘴角微微上扬,一挥手道:“取笔墨纸砚来,让冯员外录入口供!” 第八十八章 孔家要造反? 一旁的平安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杨帆,他算是见识到了亲军都尉府的厉害,对亲军都尉府审问囚犯的手段,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更不想去尝试。 平安自问,若是他站在冯德龙的位置上,也是扛不住杨帆这水刑的。 他一个军中的汉子都如此,韩宜可以及亲军都尉府之外的人,无不是心惊胆战。 那牢头儿更是差一点吓尿裤子,暗道这亲军都尉府莫不是人间炼狱?好人进去都得被扒层皮,更别说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可是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水刑根本不是亲军都尉府的刑讯手段,而是杨帆根据前世现代记忆里的刑罚想出来的,效果拔群。 “本官问你,你是否侵占了任波家的水浇田二十亩,还让地痞无赖去闹事?” “小人的确眼馋任波家的田地,就让他十文钱一亩地卖给我,他不肯。”冯德龙耷拉着脑袋,说道:“后来我花钱,雇佣了南阳镇的泼皮无赖去闹事,前后花了五两银子。” 杨帆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说说你家那恶犬的事情。” 冯德龙苦着脸,将他放纵护院放狗咬人,又强行逼迫任老九为狗送葬的事情也和盘托出。 “不错,冯员外快人快语,既然如此,那就将你与孔家之间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说出来,少一件事,本官就给你上一次水刑,现在,说吧。” 杨帆的眼睛里闪烁着冷幽幽的光,让冯德龙有心隐瞒的心思,荡然无存。 “杨……杨大人慢动手,我说,我全都说!”冯德龙不敢隐瞒,从最初与孔家搭上线之后开始讲述。 侵吞百姓田地,杀人灭口,这些都是小事情,从冯德龙的讲述中,众人也得知,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抢夺人良田,他早有经验。 “孔家还在山中豢养了一伙山贼,那些山贼平日打家劫舍,不过主要是帮着孔家做一些他们不方便做的事情,与孔家有仇的仇人,或者想要威胁孔家的人,都被山贼杀了。” 韩宜可听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他没想到孔府竟然与杀人不眨眼的山贼有勾结? 平安亦是眉头紧皱,可杨帆却好像一点都不惊讶,他早就知道那孔府藏污纳垢,没有半点滤镜,孔家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奇怪。 “还有没有其他的?”杨帆瞪了冯德龙一眼,可不相信孔家就这点歪门倒灶的屁事,这些事在百姓眼里算大的,但在他们这些官员眼里却算不得什么。 “这……没有了!”闻言,冯德龙有些吞吞吐吐,但从他的话语中不难看出,还隐瞒着什么。 “莫非冯员外还想试试这水刑吗?”见状,杨帆似笑非笑的说道。 “我说,我说,大人不要!”一听这话,冯德龙当即打了个寒颤,水刑的痛苦,他可不想再试了。 “那就给我老实交代。”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真假,只是一次偶然机会,孔福喝多了,和我吹嘘,孔家和白莲教也有联系。”冯德龙战战兢兢的说道。 闻言,平安脸色大变,韩宜可亦是大吃一惊。 那白莲教是什么?是跟明教一样,造反了数百年的邪教! 朱元璋在建立大明之后,严厉打击明教与白莲教,这孔家竟然和白莲教有勾结?莫不是要造反? 这事太大了! 杨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盯着冯德龙道:“此事事关重大,冯德龙,你手里可有确凿的证据?” “我就是不知道消息的真假,所以才不敢冒昧告诉大人!”冯德龙摇了摇头。 “看来要想知道事情真假,必须把孔福抓了审问才行。”杨帆冷冷的说道,他的脸上露出一股子煞气。 “杨大人,这万万不可,孔福可是孔府的管家,不比普通人,而且孔家与白莲教勾连之事太大,大人万万不可冲动,下官觉得还是将此事禀报圣上吧?”韩宜可闻言,连忙叫道。 平安听到杨帆准备抓孔福,他也大吃一惊,连忙劝说道:“杨大人,孔府与白莲教有勾结,是天大的事情,吾等该等待圣裁!” 杨帆忽然笑了,说道:“你们将我杨帆当成什么人了? 如今有冯德龙这样的证人在,为何要强行冲入孔府?平安,你领着你的本部人马去找刘指挥使,连夜前往山中剿灭山贼,记住,留下活口人证!” 平安面露喜色,说道:“末将遵命!” 难得杨帆冷静了一回,还让平安去剿匪,为山东的百姓做一些好事情,他当即领命离开。 韩宜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大人,下官这就准备笔墨纸砚,您写奏疏往应天?” 杨帆挥挥手,说道:“不必了。” 啊? 韩宜可一怔,没有明白杨帆的意思,“大人这是何意?” 杨帆对王图说道:“王图,点齐了亲军都尉府的人马,随本官连夜前往曲阜,捉拿与白莲教勾结的逆贼孔福!” 韩宜可愣在了原地,望着去点人马的王图,他“嗷”一声抓住了杨帆的衣袖。 “大人!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你不是说要些奏疏等待陛下的圣旨么?为何要连夜去曲阜拿人?” 孔福可不是冯德龙这个外姓人能比的,那是侍候了孔希学父子两代人的管家,在孔府里面,地位不比一些孔家的边缘子弟差。 杨帆二进宫去孔府拿人,整个孔府势必震动,连衍圣公孔希学也不会咽下这口气出来。 到时候,别说是整个山东的士子,就连大明南北的士子,都要对杨帆恨之入骨,喊打喊杀! 杨帆露出笑意,说道:“韩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平安将军太过沉稳,他若是在这里,本官还要浪费口舌说服他,万一真动起手来,本官有可能伤了他,可你一个文人也能拦得住我吗?” “啊?”韩宜可傻眼了,喃喃道:“大人为何要打他?不对!大人不可去孔府,到时候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杨帆却不为所动,他拍了拍韩宜可的肩膀,将他轻轻推到了一边,道:“韩大人,奏疏就交给你来写吧,事不宜迟,本官连夜去曲阜,等我的好消息!” 平安被杨帆支走去剿灭山贼,韩宜可又是一介文人拦不住杨帆。 他哭丧着脸,喊道:“快取笔墨纸砚,本官要写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去!” 韩宜可是拦不住杨帆这个疯子了,他只能寄希望于朱元璋,希望他的圣旨快点下来,管住杨帆疯狂的举动,不然,山东可就要天塌地陷了! 杨帆的心情很好,好极了! 他对韩宜可的说辞是担心对方知道了冯德龙跳反,毁灭了来往证据,如此要治罪孔家难度倍增,故必须连夜赶赴山东曲阜,捉拿孔福问话。 实际上,杨帆从来没有放弃过针对孔府搞一波大的这个想法。 冯德龙若是在公堂上老老实实地认罪,承认了对任波家做的恶行的话,杨帆还真找不到机会私下审问他。 可袁泰、孔家联手,煽动了大批学子围堵县衙,给冯德龙撑腰壮胆。 冯德龙死不认罪,主动送上门,杨帆岂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已经打定主意,冲到孔家捉拿孔福。 那孔福是什么人?侍奉了孔家两代人的忠仆,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于公于私,衍圣公孔希学都不会任由杨帆拿人。 杨帆就是要逼着衍圣公孔希学亲自下场,到那个时候,全国的士子将群情激奋。 对杨帆的声讨,将如雪花一般飞向应天,堆积在朱元璋的武英殿内,朱老板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人物,肯定知道权衡利弊,到时只能砍了他杨帆的脑袋,以安抚天下士子的心! 杨帆越想越是得意,他不止成功作死,还将孔家彻底拉下马来,也算是为天下百姓做了件好事。 一个暗中豢养山贼杀人越货,一个与邪教白莲教暗通款曲,一个放纵士绅祸害百姓的孔家,还配承袭衍圣公的名号么? 不配! 对那狗屁的衍圣公称号,杨帆厌恶至极,除掉了这称号,他死又何妨? 袁府。 袁泰一张白面泛着红,两杯酒下肚,袁泰开怀大笑:“痛快!痛快啊!杨帆那厮仗着有陛下旨意,谁都不放在眼里,今日,还不是乖乖认怂?” 左参政李珂亦 喜笑颜开,道:“韩宜可小儿以为自己抱住了大树,对布政使大人您张牙舞爪,今日士子围堵府衙杨帆退缩,韩宜可该知道,这山东还是您袁大人说了算的。” 袁泰举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一直冲向了天灵盖。 “本官还以为那杨帆有多硬气,手握‘便宜行事之权’,在我山东横行无忌,哼!” 袁泰冷哼了一声,讥笑道:“遇见了士子们围堵府衙,便认了怂,本官之前的担心,多余了。” 杨帆这一招“以退为进”,成功打消了袁泰的警惕心。 左参政李珂闻言,瞄了程端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程大人,我说得没错吧?杨帆,不过一欺世盗名之辈罢了,他来山东不过是走走过场,博取个名声罢了。” 程端与李珂素来不和,可是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他也不禁叹道:“杨帆此人徒有其表,色厉内荏,吾之前将他想得太厉害了……” 李珂难得见到程端服软,哈哈大笑起来。 就在三人推杯换盏之时,忽然有袁府的仆从快步走来,一边走一边禀报道:“大人!刚刚传来消息,杨帆与韩宜可连夜前往了监牢中!” “什么?”袁泰瞬间站了起来,笑容僵在脸上,他喊道:“什么时候的事情?杨帆去监牢作甚?” “大概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仆从低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 程端的眼珠一转,猛地一拍大腿:“不好!袁大人,那杨帆多半是连夜审问冯德龙去了,他今日的退缩都是假象!” 袁泰当即大惊失色,他太明白冯德龙那个人的德行了。 冯德龙善于钻营,见风使舵,有人撑腰的时候,他嘴巴牢固得很,可若是被逼急了,别说是孔家,就是他亲爹,冯德龙都能出卖! 当即,袁泰挥挥手,大叫道:“快!快随着本官去监牢救人,万一冯德龙说出了什么话,悔之晚矣!” 程端随着袁泰快步往出走,就剩下李珂愣在那儿,他喃喃说道:“不可能啊,不可能啊?杨帆明明服了软,为何还要折腾?” 夜色中,袁泰带着一群人匆匆赶赴监牢,他心中不断祈祷,冯德龙要撑住,千万要撑住! 眼见着还有两条街就要到地方,忽然从前面匆匆跑过来一个人。 “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那人满面惊恐,跑到袁泰面前的时候绊了一跤,摔了一个狗吃屎。 “你给本官起来!说,监牢情况如何!”袁泰拎着那人的衣襟,恶狠狠地问道。 “大人!钦差杨帆带着亲军都尉府的护卫,往曲阜方向去了!” 轰! 袁泰的脑袋一片空白,差一点晕厥过去,他知道,冯德龙那个王八蛋为了活命,肯定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将孔府牵连进去了。 “快!快快备马!本官要将他们给追回来!” 袁泰身边的仆从匆匆去备马,而程端却拦住了袁泰,轻声说道:“大人,您现在就算过去也没用了。” 袁泰眉毛一挑,道:“为何没用?那亲军都尉府才百十号人,本官拦不住他们?谁敢对我动手?” 程端叹了口气,道:“大人您这是关心则乱,您身边的护卫是不少,你您敢用强吗?那亲军都尉府是陛下的心腹,您确定要为了孔家,与亲军都尉府冲突?” 一股凉气从尾椎骨上升,冲散了袁泰的满头热血,他逐渐恢复了理智与冷静。 “那……那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杨帆冲到曲阜拿人?” 袁泰眉头紧锁,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程端冷静地为袁泰分析当下情况,说道:“大人您别急,与其追过去做无用功,还不如赶紧想一想后续该怎么办,杨帆如此胆大包天,对我们来说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哦?仔细说说。”袁泰而今对程端刮目相看,程端说得对,杨帆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 程端压低声音,道:“杨帆前几日兵围孔府,冲撞孔家,俨然没有将圣人放在眼里,他这是对儒家的蔑视,今日山东的士子联合起来,难道天下其他地方 的士子就联合不起来么?” 说着,他更是嘴角上扬,继续道:“这天下毕竟是要靠读书人才能治理下去的,山东一地的士子联合,陛下会为难,但有可能网开一面饶了杨帆,若天下的士子得知杨帆在山东的‘可恶行径’,不敬圣人,他们会怎么办?陛下又会怎么办?” 程端的话让袁泰有豁然开朗之感,袁泰的思路瞬间被打开。 “没错!将杨帆不尊圣人的事情,告诉天下的士子,到时候无论大明南北的士子,都会群情激奋,陛下必定杀了杨帆,安抚天下士子的心!” 程端微微点头,然后伸出两根手指,道:“大人,此举不止能除掉杨帆这个大麻烦,还是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哦?”袁泰今日好像第一次认识程端。 “大人,您还记得王印之前的表现么?您多次暗示,王印却一直装傻充愣不愿意蹚浑水,现在杨帆公然对孔家动手,王印是谁?浙东文党的人,他王印端着孔圣人的饭碗,还能独善其身?” 说着,程端的眼里闪过一抹寒光,道:“到时,不光是天下的士子,那些官员也要出手至杨帆于死地,王印想不被拉下水都难,群情激愤下,士子官员同时弹劾,即便是陛下也不敢任意妄为,何况一个小小的杨帆?” 袁泰的眼珠越发明亮,去追杨帆的念头彻底消散。 “好!”袁泰咬着牙,道:“杨帆、王印,你们两个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第八十九章 圣公,我杨帆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曲阜,孔家。 当正午的阳光洒满人间,孔府外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杨帆负手而立,望着这座古老、巍峨的建筑,他的脑海里面不禁浮现出一句话来。 “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出自几百年后孔尚任所作的《桃花扇》中的一段唱词,竟如此应景。 屹立在曲阜的千年孔府,怕是要就此坍塌,杨帆,便是孔府的掘墓人! “王图,去叫门。” 杨帆的神情冷淡,吩咐了一声,王图领命扣动了孔府的门环。 砰!砰!砰! 这清脆的敲门声格外响亮,从小门那边儿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别敲了,别敲了,听见了!” 吱呀—— 小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小厮,正是上次那位,瘦猴一样的身材,眼珠明亮。 “谁呀!大中午的来叫门?知不知道这是哪儿……” 小厮走出门,声音戛然而止,孔府门外约莫有百人,清一色锦衣黑靴,腰间配雁翎刀,神情肃穆。 他们站在杨帆的身后,齐齐往小厮那边儿一看,小厮只觉得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妈呀!” 小厮吓得差点坐在地上,他永远都忘不了杨帆那张脸,毕竟之前杨帆围住孔府,强势抓捕冯德龙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你过来。” 杨帆露出微笑,朝小厮招了招手,小厮咽了口唾沫,慢腾腾地蹭过来。 他那慢腾腾地模样给王图气笑了,一脚踹在小厮的屁股上,道:“磨蹭什么呢?快点!” “大人有……有什么吩咐?”小厮全身快抖成筛糠。 “本官做人素来讲道理,辨是非,今日我来只为拿一人,你去告诉孔希学,让他乖乖将嫌犯交出来,本官自会离开,否则,就是逼本官亲自动手。” 小厮瞪大眼睛,问道:“冯德龙已经交给大人了,大人您还要抓谁?” 杨帆嘴角微微上扬,吐出两个字来:“孔——福!” 闻言,小厮愣在原地,片刻后拔腿就跑。 疯了! 这杨帆彻底疯了! 他一溜烟地跑进了孔府,连小门都没有来得及关。 孔福那是谁?侍候了孔家两代人的管家,在孔府谁不是对他礼遇有加?不敢得罪,小厮感觉今天要出大事了,他径直跑向了议事厅。 此刻,在孔府的议事厅中。 衍圣公孔希学身居主位,笑吟吟地说道:“济南那边传来了消息,杨帆与韩宜可暂时停止了审问冯德龙,此事无碍。” 闻言,孔希学下手边的一位孔家子弟满面兴奋,说道:“还是家主有办法,我孔家不出面,让那些士子去济南府衙闹腾,杨帆再厉害,还能拗得过天下士子不成?” 孔希学抚须而笑,道:“这都在吾意料之中,杨帆,莽夫尔,有勇无谋,他以为昨日一退,只是暂时退却,殊不知,这一退从此就要被掣肘牵制,到时那黄册之事也无法推进,最后还不是要灰溜溜的滚回应天,这杨帆是徒有其表罢了,这山东还是我孔家说了算的。” “就是!杨帆小儿才多大岁数?在应天亏得天子庇佑,才苟活到今日,到了这地方上就不一样了,真以为天下都围绕着他杨帆转呀?” “家主,冯德龙没事了,可不能放过韩宜可,那家伙最先倒向了杨帆,还领着人围困咱们孔府,绝对不能放过他!” “还有那个刘弼,一介武夫不知天高地厚,听杨帆的话出兵围困我孔家,不给他点教训,山东怕是人人都要到我孔家头上踩一脚!” 孔希学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幽幽说道:“刘弼乃指挥使,受五军都督府节制,暂时还动不得他,不过那韩宜可,哼哼!” 要收拾韩宜可,孔希学的手段可太多了。 议事厅中气氛热烈,可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影匆匆自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 “老……老爷!不好了!那个杨……杨帆,他又来了!” 孔 希学闻言怔了一下,随即问道:“那杨帆又来干什么?” 不待小厮说话,下面就有孔家子弟抢先回答,道:“这杨帆莫不是见到了家主的手段,知道错了,来求家主您宽恕的吧?” 有人开头,就有人附和,道:“这杨帆也算是个聪明人,毕竟在山东,还没有人能对抗得了我们孔家!” “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帆还不是太笨,家主,要不您就给他一个机会?”孔家人的连环马屁,拍得孔希学容光焕发。 孔希学捻着胡须,笑道:“也罢,既然这杨帆知错能改,主动来认错,我们身为圣人后裔,自然大人有大量,要原谅他的。” 顿了顿,孔希学又说道:“不过认错就要有认错的态度,先让杨帆先在外面候着,站两个时辰吧。” 孔家族人立刻喊道:“家主大人有大量,这样传出去,不但能显示我孔家的仁义,还能打压了杨帆的气焰,佩服,佩服!” 说完,那人不满地看着小厮,喝道:“还傻愣愣地站着作甚?快去传话啊。” 小厮听着这些人的脑补,惊讶得目瞪口呆,直到被人指责,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老爷,杨帆并不是来认错的,他……他是来抓人的,他还说如果我们孔家不把人交出去,他就要亲自进来抓。” 刹那间,热闹的议事厅鸦雀无声。 孔希学捻着胡须的手不由得用力过猛,几根胡子都被抓了下来,不过此时的孔希学压根不在乎这些,他脸色涨红,怒吼道:“杨帆小儿,欺我太甚,他这次要抓谁?” 小厮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说道:“孔福管家。” “杨帆算什么东西?抓孔福?他也配?家主,这杨帆简直是无法无天,完全没把我等圣人后裔放在眼里!” 愤怒的孔家子弟群情激奋,之前他们溜须拍马得意洋洋,将杨帆贬损得一无是处,现在就有多愤怒,打脸实在是来得太快了。 “家主!这杨帆实在是太嚣张了,之前让他带走了冯德龙,他非但不感恩,反而得寸进尺!” “杨帆仗着自己有钦差的名头,以为我孔家会一再让步?家主,上次让他带走冯德龙,这次绝对不可让他带走孔福啊!”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哪里才是尽头?我们不能让步,不然谁知道杨帆那个疯子下一次会做什么?” 与上一次杨帆来要人不同,这一次,连孔家脾气最好的那一帮人,都没有反对。 显然,杨帆的举动在他们看来,已经越过了孔家的底线,践踏孔家的尊严! 孔希学冷哼一声,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孔希学的身上。 “杨帆!今日,吾亲自去会会你!” 说着,孔希学站起身,一步步朝着孔府外走去,眼里的冷意仿佛能将人冻住。 孔府,大门外。 杨帆背着手慢悠悠地来回踱步,小厮已经进去了快两刻钟,孔府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孔希学老儿养气的功夫这么好?” 他心中疑惑,自己都两次兵临孔府,那孔希学还准备装乌龟缩在里面? 正当杨帆想着,要不要带兵直接冲进孔府抓人,将事情闹大的时候,孔府的大门忽然间打开了。 吱呀—— 朱红色大门朝两边打开,杨帆举目望去,就见一白面黑须约莫四旬的男人走出来,他的身后跟着孔家子弟,一个个气派十足,自有一股子高人一等的傲气。 孔希学站定后,微微眯起眼睛,瞥了杨帆一眼,道:“你,就是杨帆?”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久闻衍圣公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你真人了,在下乃是大明洪武皇帝御赐钦差,督查山东诸事大臣,杨帆!” 孔希学没有给杨帆半分好脸色,道:“杨帆,吾敬你是陛下御赐钦差,对你的胡闹屡次忍让,冯德龙也交给了你,你今日再来,是觉得我孔府无人了么?” 孔府的子弟死死地盯着杨帆,如果目光能杀人,杨帆已经被他们撕成碎片了。 杨帆神态淡然,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官缉拿逆党,别说来一次,就是来十次、 百次,又能如何?” 狂妄! 孔希学被杨帆气得血液直冲脑门,他喝道:“孔福犯了什么罪?需要你亲自来孔府抓人?你若说不出一个子丑寅卯,吾必上书应天,弹劾你不敬圣人之罪!” 杨帆道:“衍圣公,你还不知道么?孔福此人与白莲教逆党有勾结,本官怀疑孔福暗中意图谋反,所以我今日亲自来,抓人审问!” 啊? 此言一出,孔府的子弟大吃一惊,便是孔希学的脸色也大变,暗道一声不好,白莲教的事,杨帆怎么会知道?难道有内奸?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孔希学连忙大声反驳道:“污蔑!你这是污蔑!孔家是圣人之地,孔福侍候了我父子两代人,乃是我孔府的忠仆,他绝对不会与逆党有联系,是谁?是谁在恶意诽谤孔福!” 孔希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孔家与白莲教之间的联系,一直是孔福负责的,孔福办事牢靠,心细如发,他们做事一向很小心,怎么还会被发现? 杨帆露出灿烂的笑容,阴阳怪气地说道:“圣公所言极是,这孔福侍候了你们孔家两代人,又是圣公您的亲信,他与白莲逆党私下联系,圣公您能不知道吗?说出去谁相信啊?” 孔希学指着杨帆,气得胡子发抖,却听杨帆话锋一转道:“其实我杨帆对孔家一向敬重,也相信孔家的清白,不过我既然收到了与白莲教逆党有关的消息,无论如何,都要让孔福走这一遭,否则外人要怎么看我杨帆,怎么看孔家?孔家的名声岂不是毁了?” 我信你个鬼! 杨帆竟然有脸说他对孔家“一向敬重”,他的脸就不红么? 见孔希学还要说话,杨帆摆摆手,义正言辞的说道:“请圣公放心,我杨帆一定会还你清白的。” 这些话语,要是让不明就里的人听去,恐怕百分百会相信,杨帆就是孔家的一条忠实走狗! “杨帆小儿,你……噗!”杨帆这阴阳怪气的话语竟然把孔希学气得,直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卧槽!”杨帆也有些惊了,这衍圣公不会气量这么小吧! “家主!” “家主,你怎么了?” “杨帆小儿,家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孔家必与你不甘休!” “等会儿回去,我就给陛下写奏折,我要参杨帆一本!” …… 孔希学这一口鲜血,让孔家子弟都着急了,当即七嘴八舌的叫了起来,若是衍圣公真的被杨帆气死了,那他今天有理也算是没理了。 不过杨帆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望着孔希学,冷冷的带着一股子煞气说道:“圣公,你莫不是想装晕不愿意交人吧!若真是如此,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杨帆小儿,家主都这样了,你竟然还如此咄咄逼人,不怕天下士子的唾弃吗?” “本官乃皇命钦差大臣,忠于的是我天子陛下,即使被天下士子唾弃,那有如何,孔家不愿意交人,莫非是真的与白莲教有勾结吗?”说道最后,杨帆的目光中散发着丝丝的杀气,这让在场众人无不怀疑,若是今天不交人,杨帆真的会动手。 “交……将孔福……叫出来,交给杨大人!”此时,躺倒在地上的孔希学慢慢睁开了双眼,语气微弱的说道。 若是其他的事情,他孔希学还可以用孔圣人后裔的身份挡一挡,可是牵连了白莲教,这事情就大了。 朱元璋登基之后没有多久,就将白莲教、明教等列为邪教,严厉打击,加上不久前,洪泽湖中心发现了明教总坛一事,朱元璋大开杀戒。 孔希学敢肯定,若是朱元璋顺藤摸瓜查到了他的身上,绝不会心慈手软,一个圣人后裔的身份,是挡不住朱元璋的屠刀! “识时务者为俊杰,圣公放心,清者自清,本官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逆党的。” 杨帆的话语让孔子子弟全都对他怒目而视,但没办法,衍圣公孔希学都认怂了,他们还能怎么办,最后只好乖乖去府邸里面找人。 他们以为孔希学出面,就能挡住杨帆,他们认为孔希学出 手,任何人都要给孔家面子,任何困难都会被解决。 现实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巴掌,打醒了不少人。 杨帆望着那群失魂落魄的孔家子弟,心中冷笑。 什么儒家圣地,什么圣人后裔?不过是一群温室里面的花朵罢了,一点点风吹雨打都受不住,这孔府,不过如此。 不多时,孔福被带来了,他望着气息微弱的孔希学行了一礼,道:“老仆这一去不知还能不能回得来,望老爷保重身体,不要为老仆担忧。” 孔福在孔家几十年,若是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他这番话,一来是关怀孔希学的身体,二来也是让孔希学不要担心,他孔福,绝对不会背叛孔家! 孔希学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要担心,吾在外面一定会尽快帮你恢复清白,其他的你都不用担心。” 孔希学与孔福主仆多年,很多话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勾结白莲教这个罪名太大了,孔福到了狱中,一动不如一静,不开口是最稳妥的。 随即,孔福拜别孔希学,然后走下了台阶,冷冷说道:“杨大人,走吧。” 杨帆笑了笑,挥挥手,让王图将孔福给带走。 孔希学站在那儿,冷冷地注视着杨帆,道:“杨大人,孔福已经交给你了,若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老夫到时候就要亲自去应天,求陛下为我做主。” “圣公放心,不会有那天的!”杨帆说着,则看了一眼孔府巍峨的门楣,继续道:“圣公,您这独自撑着孔家的门面,不累么?快回去好好歇着吧!” 孔希学的脸色越发难看,直到杨帆等人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他才回过神。 杨帆说得没错,而今的孔府全靠着衍圣公的名头撑着,孔家新一代里面,根本无人能堪当大用。 不管孔希学内心如何复杂,杨帆想要的人拿到了。 不过他并没有返回济南,而是就地征用了曲阜的府衙,带着亲军都尉府的护卫,在这里落脚,他有一种预感,过不了多久,他还要来一个“三进宫”,第三次登孔府的门,这一来一回,在曲阜省去了折腾。 第九十章 孔希学慌了! 曲阜,县衙。 孔福站在大堂里,神态倨傲,不肯看杨帆一眼,好像他不是阶下囚似的。 “孔福,我收到消息,你暗中与白莲教逆党有联系,私下更是暗通款曲,可有此事?” 杨帆问了一句,孔福则生硬地回应道:“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孔福自幼就入孔家,从小聆听圣人训示,怎会与白莲教逆党勾结,这事纯属是子虚乌有,请大人明察。” 杨帆眉毛一挑,道:“好,那本官再问你,你纵容依附冯德龙杀人夺产,其中数次你更是直接指使人动手,可有此事?” 孔福冷哼一声,道:“这更是无稽之谈!我孔家家财万贯,书香清流,绝没有做过那种事。” 杨帆闻言继续问道:“那藏于曲阜一带山中的山贼,是不是你们孔家暗中豢养的?根据本官掌握的线索,你负责与山贼联络。” “绝无此事!”孔福一口回绝,道:“山贼是什么东西?我孔家怎么可能与山贼联络?” 杨帆问一句,孔福就答一句,可无论杨帆询问什么问题,孔福全都不承认,将事情推诿得一干二净。 王图低声说道:“大人,这老儿油盐不进,要不要给他上刑?估计他撑不住肯定招供。” 杨帆白了王图一眼,道:“你也知道他撑不住?七老八十的年纪,上了刑罚没准直接死了,到时候孔家倒打一耙,本官这案子还查不查?” 王图讪笑一声,低声道:“难道就任由这老儿嚣张,拿他没什么办法?” 杨帆瞧了神态倨傲的孔福一眼,淡然的挥了挥手道:“来人,将孔管家带下去,记住,好生看顾不可怠慢,若有了闪失,本官为你们是问!” 退了公堂,杨帆神态悠闲地走向后院,王图在一旁抓耳挠腮,问道:“大人,您怎么一点不着急?那孔福满嘴没有一句实话,您就不生气?” 杨帆轻笑一声,说道:“孔福是孔家的老人了,侍候了衍圣公家两代人,见过的大风大浪多,寻常手段怎可能让他轻易开口?” 王图傻眼了,道:“既然大人知道他不会轻易开口,为何不让小人用刑?” “你抓过蛇吗?”杨帆没有直接回答王图,而是反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道。 “额!抓蛇?并没有!”王图有些不明所以。 “本官却抓过,抓蛇的第一步先是用棒子敲打着草丛,这样蛇受惊了才会窜出来。” 杨帆说着,见王图还不明白,他直截了当道:“你若是孔希学,心里还有鬼,那你现在会做什么呢?” “我会……立刻联系……那边的人,转移。”王图说着,顿时恍然大悟,忍不住夸赞道:“大人这招高明,卑职佩服!” “高不高明,抓到人再说,你现在还不赶紧去布置人手,若是放跑了一人,我拿你是问!” “请大人放心,若是跑了一人,卑职提头来见。”王图很是激动的说道,杨帆这是把功劳送到他面前呀!他要是还抓不住,那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今夜的曲阜,注定不会平静。 孔府管家孔福被捕的消息不胫而走,抓人的正是钦差大臣杨帆。 杨帆二次兵围孔府,闹得曲阜满城风雨,此刻,孔希学的心早已经乱了,此时他最迫切的是不能让杨帆找到证据! 夜色深沉,孔府书房内,孔希学已不似中午那萎靡的模样。 只见他神情严肃的对着一汉子说道:“你立刻出发,去外城,告诉陈香主,杨帆已经开始追查他们的踪迹,让他们连夜转移离开山东,走的越远越好,待事态平息,他们的损失,吾会给他们补回来,记住了么?” 汉子点了点头,行礼道:“老爷放心,小人都记住了!” 孔希学挥挥手,那汉子当即离开了书房,顺着后门悄然离去,很快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中。 见状,孔希学眉头紧锁,喃喃道:“希望一切顺利吧,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 在汉子离开后不久,孔府后门小巷子的黑暗中,有一个身影悄然地跟了上去。 且说这亲信在夜里穿行,走了快一个 时辰,一直到了曲阜的老城区,一片稍显破败的老宅后门前,他对着那后门轻轻敲动。 咚咚!咚咚咚!咚咚! 片刻之后,老宅里面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谁?” 汉子压低声音:“老爷让我前来传话,我要见陈香主!” 吱呀—— 后门打开,汉子钻了进去,就见两旁都有人把守,他对着他们点了点头,随其中一人往宅子深处走去。 这宅子外松内紧,外面看着平平无奇,里面却藏着许多人。 汉子一直来到一座大院子前,见到了一个脸膛黝黑的男人,道:“陈香主!老爷让我来传话,老爷说杨帆正在追查白莲教的事情,请陈香主带着贵教的东西,立刻撤退离开山东!” “杨——帆!”黑脸男子从牙缝里面挤出这两个字,低吼道:“我与你不同戴天!” 若是杨帆在这里,一定能认得出,这黑脸男子陈香主,竟然是他的故人,明教的香主陈建林! 洪泽湖一战后,明教有百余人逃脱,其中就包括陈建林,后陈建林不知怎么地入了白莲教,还成为白莲教的香主。 孔府来报信的亲信轻声说道:“事情紧急,请陈香主快快收拾细软,离开曲阜吧!” 陈建林深吸一口气,道:“杨帆!总有一天,我要与你算总账,为教主和死去的明教弟兄报仇!” 说着,他大手一挥,命令宅子里白莲教的教众行动起来,收拾金银细软准备离开。 嗖! 忽而,一声尖啸冲上天空,一支响尾箭在老宅的后门处升天,然后老宅的前、左、右三个方向,同时传来喊杀声。 “不好!” 陈建林脸色一变,一把薅住了汉子的衣襟,吼道:“你敢出卖我们?!” 传讯的汉子吓得脸色苍白,连连摆手:“冤枉!冤枉啊!陈香主,我绝没有出卖老爷与香主!” 陈建林还欲说话,就见一教众满身鲜血地从前院跑过来,叫道:“香主!是亲军都尉府的鹰犬,兄弟们快挡不住了,香主快走啊!” 陈建林一脚踢翻孔府出来传讯的家伙,然后拔出刀,大叫道:“随我杀出去!” 他不愧是经历过生死的狠角色,一人一刀凭着一股子胆气,真就杀出了老宅。 可刚跑到巷子口,陈建林就停住了,在他前面,正站着五十多亲军都尉府的人。 亲军都尉府里当差的人,选拔极其严格。 武艺、家世、年龄,都有严格要求,毕竟,这亲军都尉府经常在皇帝身边行走,选拔上不敢有半点马虎。 故能进入亲军都尉府的人,用百里挑一来形容,绝对不为过。 “大人有令,生擒贼首者,有重赏!” 王图这话一出,亲军都尉府的健卒瞬间一拥而上,将陈建林与逃出来的白莲教众围住。 一场困兽之斗,正式打响! 曲阜,县衙。 杨帆从睡梦中醒来,门外传来王图的声音:“大人?大人?” 杨帆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脑,下地开门,他虎着脸道:“天还没亮,叫我做什么?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任谁在美梦中被叫醒都有起床气,王图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您让我们盯着孔府,果然逮到了一条大鱼!” 哦? “进来说。” 杨帆的困意瞬间消散,他走进了屋子,开始穿戴衣冠。 王图在一旁小心侍候着,道:“兄弟们蹲守到子时之后,孔府里出来一人偷偷摸摸地往老城区去,我们顺藤摸瓜,发现了一个白莲教的窝点!” 杨帆的眼睛微微眯起,冷笑道:“白莲教能在曲阜设立了窝点,这里面少不了孔家的大鱼,那大鱼在白莲教里什么地位?” “香主!”王图嘿嘿的笑了,说道:“大人,那白莲教的香主,您也认识!” “本官认识?”杨帆正了正冠,快步走出屋子,有些好奇的问道:“别卖关子,那人是谁?” “陈建林!” 杨帆的脚步忽然停下,他诧异地看着王图, 道:“陈建林?他怎么成了白莲教的香主?” 王图没说话,只是领着杨帆到县衙的大牢去,陈建林被单独关在监牢的最里面。 杨帆在牢门口往里面望去,顿时笑道:“哎哟?这不是陈香主么?陈香主如今脱离了明教,跑到白莲教去当香主么?看来陈香主对明教,不是那么忠心耿耿啊。” 陈建林缓缓抬起头,当见到杨帆的那一刻,他的一双眼睛里面直冒火,低吼道:“杨帆!你这无耻小人!枉我当初救你性命,我瞎了眼引狼入室,否则明教怎么会覆灭!教主怎么会死?!” 说着,他更是奋力挣扎,可是他的手脚都被铁链锁住,根本挪动不了多大地方。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陈香主,你我也算是故旧重逢,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说说你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样加入白莲教,与孔家有什么勾结,这算戴罪立功,到时候,我让陛下饶你一命,如何?” 陈建林一口钢牙都要咬碎了,他从牙缝里面挤出两个字来:“做——梦!” 陈建林对杨帆恨之入骨,他从明教总坛逃出来之后,每天都在想着要怎么复仇,怎么会告诉杨帆情报? 杨帆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道:“本官念在你我相识一场,想让你少吃些苦头,既然陈香主一意孤行,来人,给陈香主用刑。” 陈建林冷哼一声,道:“杨帆,你当真觉得我是软骨头?告诉你,就算我死,你也休想从我口中得到半点情报!” 不过,陈建林预想中的刑罚并没有来,狱卒抬来了一桶水,然后王图与几个亲军都尉府的健卒,将他按住,来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水刑”。 水刑在身体与精神上的折磨,比任何刑罚都来得猛烈。 陈建林在水刑之下,只坚持了一轮,就妥协了。 “当晚官军围攻洪泽湖,教主和小张将军被围困,我带着残余的弟兄尝试救出他们,失败了。” 陈建林全身湿漉漉的,脸色惨白,交代着他当日是如何逃亡的。 “后来我们从明教总坛的一个偏僻处跳入洪泽湖中,我水性好,侥幸逃了出来,当时大明各处都在搜捕明教教众,我东躲西藏,偶然的机会与白莲教接触,后来辗转加入了白莲教。” 陈建林在明教当过香主,还参与了洪泽湖一战。 个人的能力毋庸置疑,还是与朝廷不死不休的关系,故在白莲教里很得重用,成了香主。 杨帆静静地听完陈建林的讲述,问道:“那你说说,白莲教究竟是怎么与孔家搭上关系的?” 陈建林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道:“这件事具体的过程还要追溯到元末的时候,元末天下大乱,各地的起义军风起云涌,孔家的上一任家主孔克坚,就与白莲教勾结,为了自保培植一股力量。 负责联系白莲教的人,正是孔府的管家孔福,后来元朝灭亡,大明建立,孔家与白莲教的关系一直保存下来。“ 陈建林加入白莲教之后,也得知了更多孔家的密辛。 孔家利用手中掌握的山贼与白莲教的力量,杀人放火、侵占田产,稍有不从者就会死于非命。 更令人惊讶的是,孔家竟然还参与了买卖人口,将无家可归的孩子与穷苦人掳走卖到远方牟利…… 孔家所做的狗屁倒灶的事情,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王图低声说道:“大……大人,这孔家人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吧,比我们亲军都尉府狠多了。” 杨帆冷笑道:“亲军都尉府在天子脚下行事,一言一行皆有陛下节制,孔家在这山东地界上,可没人能节制得了他们!” 当即,杨帆让陈建林将所知道的全部写上去,这么一折腾,快天亮才完成审讯。 杨帆走出牢狱,一股秋风迎面吹来,将他这一夜的疲惫吹散,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第九十一章 抄家灭族 “派人往山中去一趟,算算日子,平安与刘指挥使剿匪应该快结束了,等他们归来,就是孔家的末日!” 王图的全身一震,眼中流露出惊骇之色。 “怎么,怕了?”杨帆淡淡地问了一句。 王图咬了咬牙,道:“小人能调到京城,全仰仗大人,无论刀山火海,小人都跟随大人左右!” 杨帆嘴角浮现起一抹微笑,拍了拍王图的肩膀,这王图,可担大用。 杨帆派出到山中探听消息的探子,当天就回来了,因为探子在半路上,遇见了正往曲阜赶来的大明官军。 黄昏,曲阜县衙。 杨帆站在县衙门口,朝着远处张望,道:“王图,现在什么时辰了?平安与刘大人怎么还没来?” 王图掐算了一下时间,道:“大人,马上就午时三刻了,估摸着他们马上就来了。” 杨帆嘴角微微上扬,道:“等着看吧,平将军肯定要找本官兴师问罪。” 杨帆正与王图说话,忽然间,街道的尽头行来浩浩荡荡的一支人马,领头的正是刘弼与平安! 这时,只见那群人马之中一匹良驹飞奔而出,一溜烟地跑到了县衙前面,随即一身披甲胄的将官翻身下马,正是平安。 平安还未落地,就质问道:“杨大人!你为何要骗……” 杨帆见到平安后,哈哈大笑道:“平将军辛苦了,入山中剿匪数日,血战山贼,利国利民啊!” 平安满面灰尘,瘦了一圈,他黑着脸,没接杨帆的话茬,说道:“杨大人,你怎么能支开我兵围孔府……” 杨帆一把拉住平安的手臂,打断了他的话,道:“平将军是人中豪杰,没有你这山贼不知道要盘踞多久,害了多少人的性命,来来来,我敬平将军一杯,这酒水是山东百姓送来的!” 王图忍着笑意,暗道自家大人神机妙算,将平安的举动,预测的分毫不差,他端着两碗酒水过来,呈递给杨帆与平安。 平安手里被塞了一碗酒,他看了看满面笑容的杨帆,有些发蒙。 杨帆率先将酒水一饮而尽,见状,平安也只好一口闷了。 “怎么样?消气了?”杨帆将平安拿捏得死死的,平安性情沉稳,勇猛刚毅,吃软不吃硬。 杨帆将他好一顿夸赞,还送来了百姓的酒,平安就是再不满杨帆支开他,去剿灭山贼之事,也不好当场发作。 “哼!”平安轻哼了一声,道:“我喝这酒水,是不想辜负山东百姓的好意,可不是因为你杨大人。” 见平安气呼呼的样子,杨帆忍着笑意,道:“了解了解,不过平将军,本官为你们准备了一场接风宴,这接风宴之后,还有事情要麻烦两位。” 刘弼率领的人也到了府衙门口,听见杨帆的话,他当即翻身下马,道:“杨大人还有何吩咐?” 杨帆笑了笑,说道:“此事不着急,先入府,咱们一边喝酒一边说,你们也讲一讲,剿匪成果如何。” 府衙内,平安与刘弼劳碌多日,难得洗漱后换了一身常服,与杨帆一同吃宴席。 宴席间,杨帆也知道了此次剿匪的过程。 剿灭山贼的过程比预想中的要简单,那群山贼藏匿处并不难找,甚至有几分明目张胆,他们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有官军来剿灭他们,警惕性极差。 杨帆幽幽说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伙山贼仗着有孔家撑腰,横行无忌,没想到却遇到了你们二位!” 平安、刘弼互相对视了一眼,平安说道:“杨大人,活捉的山贼还未审问,现在说这话恐怕不合适吧?” 杨帆挥挥手,让王图将陈建林等白莲教的供词呈递上来道:“两位,人证物证我都拿到了,还请用完宴席后,就同我一起前往孔府,清理那些恶徒,彻底拔除这颗山东的毒瘤!” 刘弼的眉头紧锁没说话,平安则一个头两个大,道:“杨大人,咱们就不能消停消停么?你前些日子骗我去剿匪,你连夜兵围孔府的我不想与你计较……” 杨帆微微一笑,道:“平兄,你别急,先看一看供词再说话,看了供词你就知 道,那孔家到底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平安低头扫了一眼,愣住了,他连续翻了两张供词,越看脸上越难看。 “孔家……竟然这般胆大包天?荼毒百姓,勾结邪教?还有什么他们不敢做的?”平安恨得牙痒痒,低吼道。 “杨大人,这酒宴也不必吃了,我们立刻就走!” 平安生了一肚子气,气都气饱了。 杨帆调侃平安,道:“要不我与刘指挥使过去,平兄在府衙压阵?” 平安眼睛一瞪,“我平安请为先锋!第一个杀入孔府!” 半个时辰后,亲军都尉府与大明的官军,将孔府给围了起来,现场鸦雀无声。 这是杨帆第三次兵围孔府,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孔府的注意。 那守门的小厮偷偷从小门缝隙里往外看,正琢磨杨帆这是闹得哪一处,就见杨帆冷冷地喝道:“今日,不可放走孔府一人,破门!” 话音落下,就有健卒抬着破门锤走向了孔府正门。 小厮吓了一跳,打开小门喊道:“你们……你们要作甚?” 他还没说完,就被亲军都尉府的健卒擒住,压了下去。 轰!轰!轰! 破门锤一下下砸在朱红色的大门上,孔府里的人听到这声音同时一愣。 怎么回事? 轰!轰!轰—— 孔府大门被撞碎,朱红色的门应声炸裂,就好像孔府千百年来高高在上的尊贵一样,彻底粉碎。 “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攻打闯入我孔府?我要上报朝廷,诛你们的九族!” “放开我,放开我!我乃孔家子弟,你们有什么资格碰我?哎哟!救命啊!” “官爷官爷,有话好好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孔家书香门第,圣人后裔,清清白白……” 夜里的孔府变得生动热闹起来,到处都是在抓人的官军,鸡飞狗跳一片。 孔希学坐在议事厅的主位上,听着家中子弟的禀报与哭诉,一言不发。 “家主,您快想想办法吧!那杨帆带着人冲进了府里,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抓!” 孔希学阴沉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喃喃道:“好一个阴狠的杨帆,好快的动作!” 他对家中子弟道:“不要慌,都不要慌,你们找机会出去,向袁大人报信,他自会禀报陛下,快去!” 孔家子弟出去得快,回来得更快,他们被钢刀给逼回来的。 亲军都尉府的护卫手持钢刀,一步步朝着议事厅走在,他们的后面,杨帆正笑吟吟地望着孔希学。 “衍圣公,孔希学,没想到吧!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杨帆直呼孔希学的名字,在孔家人惊恐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到了议事厅的门口。 孔家子弟指着杨帆,底气不足地喊道:“杨帆,你怎么敢直呼圣公大名,你大胆……” “衍圣公?哈哈哈哈哈!”杨帆仰面大笑,道。 “狗屁的衍圣公,狗屁的圣人后裔,这孔府藏污纳垢,还不如秦楼楚馆来得干净直接!” 一听杨帆竟然将孔府与青楼相提并论,孔希学的肺子差一点气炸了,他指着杨帆,喝道:“竖子狂妄!杨帆,就凭你今日的所做所为,不用吾参奏,你必死无全尸!” 领兵冲进了圣人府邸,天下的读书人的愤怒,会将杨帆碾成碎片! “孔家买卖人口、杀人夺财,害忠良以灭口,杀良民以立威,横行山东多年,豢养山贼排除异己,勾结白莲教祸乱天下,孔希学,上面这些罪状,哪一条不能治你死罪?嗯?” 杨帆上前一步,眼中精光一闪。 孔希学原本的气势,在听到杨帆的话之后,立刻泄了大半,他全身一颤,心中暗道:莫非孔福背叛了自己? 可是才短短一天时间,孔福不可能坚持不住啊?孔家若是倒了,对孔福有什么好处? 孔希学下意识地以为是孔福反水,却没想到是因为自己着急露了馅,让杨帆抓到了陈建林,后供出了他孔家的事情。 “来人,请衍圣公去府衙 ,一定要好生看护,绝不能出现意外,毕竟,这可能是全天下最后一位衍圣公了,呵呵。” 杨帆有信心,让衍圣公的名头,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不复存在。 随着杨帆一声令下,护卫冲进去,将失魂落魄的孔希学,以及其他的人统统抓捕。 亲军都尉府的人,抄家抓人是行家里手。 孔府上上下下两百多号人,被抓得干干净净,杨帆一路走向了孔府的深处。 孔府,衍圣公书房,这里是孔希学平日里办公之所,他所有的往来文书,都存放这里。 杨帆之所以突袭孔府,不给孔希学反应的时候,也是为了防止孔希学毁掉证据。 书房内外,有十余个小旗正在忙碌,将一个个箱子与书册搬出来,就地翻找。 杨帆、平安、刘弼来的时候,王图忙得满头大汗,正在寻找有用的记录。 平安不禁感慨道:“这孔府之中奢华之处,竟然比之皇宫都不逞多让,这得是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汇聚了多少百姓的血泪?” 杨帆神情平淡,说道:“衍圣公,孔府,本就是无用之物,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祸’,让这么一个家族高高在上,他们不鱼肉百姓,为祸山东,反而奇怪了,刘指挥使,你说是不是?” 刘弼一路上都很沉默,这个人属于闷葫芦,他望了一眼孔府的四周,说道:“有杨大人来山东,是山东百姓的福气,杨大人心怀天下,我刘弼自愧不如。” 他对孔家也不满,可刘弼有自知之明,他不过是个舞刀弄棒的武人罢了,冲锋陷阵,他擅长,可要扳倒孔家,十个刘弼捆在一起,也玩不过孔家与山东的那些官僚。 杨帆笑了笑,说道:“我与刘指挥使认识这么久,这是刘指挥使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吧?” 刘弼闻言,哑然失笑。 忽然,王图大喊一声:“大人!找到了!找到了!”随即,他兴冲冲地捧着一本册子过来,呈递给杨帆。 看着这些账册,杨帆心中暗暗吐槽,为什么古人都喜欢把自己做的坏事记下来?还要把它们藏在自己的书房里面?就不怕最后成为证据? 随即,杨帆翻开了册子,随手翻阅起来,越看,脸上的冷意就越深。 “好啊!好啊!古有孔子七十二弟子,而今孔家有七十二家士绅走狗,这孔家真是秉承了‘圣人之道’,学得好啊!” 这名册里记录了依附于孔家的七十二家士绅。 不知是孔家有意为之,还是巧合,七十二这数字,正好对应了孔夫子的“七十二贤。” 《史记.孔子世家》中有记载: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 而冯德龙就是那七十二家士绅之一,怪不得孔家要如此维护他,可不仅仅是因为他女儿的孔希学的小妾。 “大人,这里面还有孔希学与布政使袁泰勾结的证据,孔家贿赂袁泰,与袁泰的银钱往来,哦?孔家还给袁泰送过美人?” 账册里的内容令人触目惊心,可以说孔家一门,上至袁泰这样的布政使,下至基层的士绅,都与其同流合污。 就这样的恶劣环境,别说韩宜可在这数年毫无建树,就算再待上二十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刘指挥使,请你再辛苦辛苦,派出士兵按照这名册上的名单,将这七十二家士绅全部抄家。” 刘弼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王图!立刻准备好告示,明日清晨派人敲锣,告诉曲阜县的百姓,本官将开堂审理孔府以及依附于孔府的七十二家士绅之案,凡是被他们欺辱过、压迫过的百姓,都可以前来告状,本官为他们申冤做主!” “遵命!”王图声音分外洪亮,激动得满脸通红。 能亲自参与到审判孔家的案子里,王图无比兴奋,或许在千百年后史书上,他的名字都能出现。 杨帆将孔家抄家,引起了曲阜县的轩然大波,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戏,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第九十二章 应天风云动(大章二合一,求一波订阅) 应天,武英殿。 入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爽,凉爽的天气令人心情愉悦,却灭不掉朱元璋心底的火气。 嘭! 洪武皇帝朱元璋眉头紧锁,将手中这八百里加急的奏折狠狠摔打在御案上,吓得云奇与当值的小内官一哆嗦。 “该死!该死!” 朱元璋大声怒骂道,那封来自济南知府韩宜可的奏折,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朱标在一旁,见朱元璋动了真火,忙劝说道:“父皇息怒,杨先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大明社稷,虽然举动稍有激烈,冲撞了孔家,但是他的心是好的。” 济南知府韩宜可的奏疏,朱标也看过了。 朱标震惊于杨帆的雷厉风行,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查出了那么多的东西,后续竟然敢领着亲军都尉府的护卫,兵围孔府,属实胆大包天。 不过从内心上讲,朱标认同杨帆的做法,即便是孔家也不能有罪不罚,倘若顾及孔家的身份,不去捉拿嫌犯,纵容孔家,那大明的律法,岂不是也成了摆设? 朱标担心朱元璋因为杨帆擅闯孔家而生气,治罪杨帆,故劝说朱元璋,为杨帆说情。 朱元璋却是冷冷一笑,道:“咱不是在生杨帆的气,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连咱他都敢直言不讳,做出兵围孔府的事情有什么奇怪的?” “那父皇发火是因为……”朱标愣住了,问道。 朱元璋指着那八百里加急的奏折,道:“咱是在气这些士绅,抢夺田产,横行霸道,居然让人给狗送葬,简直是无法无天,他们不把老百姓当人,随意欺压盘剥,与前元的那些地主,有什么区别?” 朱元璋出身于最底层的百姓,他太清楚在前元那“包税制”的制度下,地主士绅何其残忍,百姓又是过得什么猪狗不如的日子,他朱元璋最恨的就是这种人! 而孔府不仅没有制止,反而成为冯德龙这般士绅的靠山,助纣为虐,简直可恶! 朱元璋越说越气,吼道:“孔家累受皇恩,当年孔克坚的账咱都没有与他计较,现在孔家竟然与白莲教有勾结,太过放肆,杨帆做得好,咱要重重地赏赐他!” 对于孔家,朱元璋其实一直不爽。 当初孔克坚称病,不来应天见朱元璋,只派了儿子孔希学来拜见他,朱元璋心知肚明,孔克坚身体康健,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有病?他有病是假的,称病不愿意见朱元璋是真。 朱元璋何等人物?当时就怒火中烧,想让徐达领兵,踏平了山东孔府。 这将李善长与刘伯温吓得够呛,连夜拜见朱元璋劝说,希望朱元璋以大局为重。 大明刚刚建立,前元的势力还未完全扫除,此时若动了孔府,对大明十分不利。 朱元璋无奈,忍着恶心承认了孔希学这个“衍圣公”的名号,给了孔家一堆赏赐。 杨帆上门扫了孔家的颜面,落了孔家的威风,此举将朱元璋多年来的怨气,一扫而空。 朱元璋好似炎热的六月天,喝了一杯冰水,畅快至极,哪里还会责怪杨帆? 朱标愣在原地,原来父皇根本没有责怪杨先生的意思,是他自己想岔了,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然后转移话题道。 “父皇,杨先生在山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孔家的事情早晚要传到京城,到时候这京城的士子文官,恐怕会群情激愤,那些官员也会集体上奏,这怎么办?” 杨帆在京城的名声极差,朝堂上的官员,无论是浙东文人,还是淮西勋贵,基本没人喜欢他,这次抓住了杨帆的把柄,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要置杨帆于死地! 朱标为杨帆担忧,朱元璋却毫不在意,他转头对云奇说道:“云奇,传咱的命令下去,从今日起,凡是有关于杨帆的奏折,全部留中不发!” 朱标闻言眉头紧锁,说道:“父皇,您这样做固然能暂时压制住他们,可是时间久了,那些官员会有逆反心理,儿臣怕爆发出来的事情,会闹出大乱子来,父皇可不要忘了当初的钱唐。” 朱标还记得,当初朱元璋想要将孟子的圣像,从文庙里面搬出来的时候, 发生了什么。 文人四处奔走,联名抗议,天下的士子纷纷响应,便是朝中的官员也对此不服,最典型的就属官员钱唐。 钱唐抬着棺材,冒死向朱元璋进谏,请朱元璋收回成命,否则他钱唐将以死明志。 钱唐之风骨刚烈,可见一般,而天下士子中,同钱唐一样,愿意以死维护孟子圣像的人,绝不会少。 朱元璋何等强硬的君王?最终却只能妥协。 贵为皇帝,朱元璋想动的还只是孟子,不是孔子,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而杨帆不过是一钦差,冒犯的是孔子,闯入的是孔府,天下士子眼中的圣地,那反扑将多么猛烈,朱标不敢想。 朱元璋却摇了摇头,道:“杨帆兵围孔家,拿了孔家的几个人,那几个人的身上也不干净,拿他们合情合理,杨帆又不是将孔家抄家灭族,那些官员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顿了顿,朱元璋又说道:“像钱唐那样的官员,还是少数,咱心中有数,他们翻不起什么大乱子。” 朱标的嘴角动了动,有心再说些什么,还是忍住了,他心里暗暗祈祷,希望一切都如父皇所说吧。 接下来的数日,果然如同朱标所料,官员们弹劾杨帆“暴行”的折子,好像雪花一般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朱元璋的处理方式很简单——留中不发。 上百封奏折递了上去,却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这下子,众官员们也就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 朱元璋这是在保杨帆,一点都不藏着掖着。 他们想不明白,杨帆走到哪里闯祸到哪里的混世魔王,为何这般受朱元璋的宠爱? 在连续弹劾无果之后,官员们也明白,走弹劾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不过,他们的办法可不止弹劾。 韩国公府。 李善长站在廊檐下,神情平静,听李存义讲述朱元璋近日的所作所为。 “兵围孔府,冲到孔府抓人,兄长,你说杨帆是不是疯了?他怎么敢的?冲撞了圣人,他担待的起么?” 李存义心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愤愤不平地说道:“杨帆在山东肆意妄为,对孔府不敬,可陛下呢?陛下是怎么做的?他将弹劾的奏疏都压了下来,留中不发!兄长,陛下是不是昏了头了?” 李存义百思不得其解,朱元璋为何一味地纵容杨帆,难道,朱元璋不要天下士子的人心了么? 李善长瞥了李存义一眼,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奇怪的?杨帆是上位钦点的钦差,督查山东诸事,赐予‘便宜行事之权’,上位对杨帆的荣宠,不是简简单单的几封弹劾奏疏,就能动摇的。” 杨帆兵围孔府,缉拿嫌犯,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看君王的心意。 朱元璋若是因为这么一点事儿,就将杨帆召回来,杨帆的脸面是小,打了他朱元璋的脸面,才是大事。 李存义恨声道:“难道我们真的拿杨帆没办法?就看着杨帆呼风唤雨,越走越高?兄长,杨帆三番两次与咱们作对,可不能放任他继续高升啊!”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着急!”李善长叹了口气,道:“现在各省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山东黄册推行的事情,上位不能,也不允许山东的黄册推行失败,所以现在不是针对杨帆的好时机。” 李善长通过朱元璋连日来将弹劾杨帆的奏疏留中不发,就看明白了朱元璋的心思,就算朱元璋要斩了杨帆,治杨帆的罪,也得等山东黄册的事情推行成功,才会杀他。 李存义恍然大悟,问道:“那兄长,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善长微微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静观其变!当初的杨宪是如何的受宠,猖狂,但最后的结局又是如何呢!这杨帆与杨宪又何其的相似!” 说着,李善长的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寒光,道:“天若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我们只需要在杨帆最狂妄的时候,推他一把,再补上一刀,将其彻底置于死地!” 李存义紧锁的眉毛舒展开,胸口的烦闷之气顿时消散,道:“兄长深谋远虑,我明白了!” 胡惟庸府邸。 人逢喜事精神爽,汪广洋被贬黜后,胡惟庸高升,成为中书省右丞相,令他厌恶的杨帆又去了山东,胡惟庸心情好极了。 “胡相,您让我们的人递上去的折子,全部被陛下留中不发,连个回应也没有,这……这可如何是好?”颜希哲今日来拜访胡惟庸,也是为了弹劾杨帆,置杨帆于死地一事。 论对杨帆的痛恨,颜希哲在朝臣里面绝对能排得上前三,他担任户部尚书之后,连续遭遇的数次巨变惊心动魄,每一次都与杨帆有关系。 胡惟庸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清茶,道:“奏疏留中不发,就是陛下的回应,陛下的意思很明确,他不会将杨帆召回来,更不会现在治杨帆的罪。” “恩相的意思是,我们按兵不动?等待局势发展?”当即,颜希哲有些郁闷道。 “倒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做。”胡惟庸放下茶杯,笑道:“你派人将这件事偷偷传去国子监,国子监的那群儒生,理政的经验没有,上书与陛下唱反调的劲头足得很,让消息慢慢发酵即可。” 颜希哲的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叫道:“对啊!下官怎么将那群人给忘了?而且国子监一直是浙东文人的地盘,就算事发了,陛下也只会怪到那群浙东党人的头上,我立刻派人传讯,恩相这一招借刀杀人,实在是妙!” 国子监的儒生饱读诗书,每日少不了高谈阔论,诗酒风流,偏那群人没有真正治国理政的经验,浮于表面夸夸其谈,最容易被煽动、利用。 胡惟庸这一步妙棋,不可谓不精妙、狠辣,也符合他把别人推出去当枪使的行事风格。 望着颜希哲远去的背影,胡惟庸喃喃道:“杨帆啊杨帆,你竟然将手伸到了孔府,这一关,本相就不信你能过得去!” 应天府的官员们私下里来往走动,暗流涌动,就连在家休养的刘伯温,也被卷入其中。 诚意伯府。 刘伯温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身体渐渐硬朗起来,偶尔还能喝上两杯小酒。 凉亭里,姚广孝正在与刘伯温对弈,姚广孝道:“青田公,那杨帆当真在山东闹出好大动静啊,哈哈哈。” 刘伯温眼睛看着棋盘,头也不抬地说道:“道衍师傅人在寺庙,却心怀天下,你这六根不净,修的是什么佛法?再说,那杨帆不尊圣人,兵围孔府,你还笑得出来?” 刘伯温的言辞犀利,语气却十分的平和,没有半点火气。 姚广孝笑容更加灿烂,道:“青田公人在京城,心却在青田老家,您这入世为官,却三心二意,与贫僧有什么区别呢?” 刘伯温黑棋落子,抬起头,白了姚广孝一眼,忽然笑了:“好好好,你我都一样行了吧?” 姚广孝道:“青田公,方才不过是戏言尔,杨帆在山东整治孔府,贫僧觉得做得极好,孔府在山东肆意妄为,天怒人怨,早就该好好收拾一番,杨帆此举,是大功德!” 刘伯温举棋不定,道:“大功德又如何?杨帆锋芒太盛,站在了天下士子的对立面,他已经半只脚踩在悬崖边上了。” 姚广孝正欲开口,刘琏却走了进来,道:“父亲,宋濂大人来府上拜访,您,要不要见他?” 刘伯温望着满盘棋子,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说道:“我就知道,景濂公肯定要走这么一趟。” 宋濂是个标准的儒家士子,年少的时候寒窗苦读,通过读书走到而今的地位。 得知杨帆在山东胡作非为,冒犯孔家,惊扰圣人,宋濂连夜写了折子,弹劾杨帆! 别看老大人一把年纪,恒心毅力惊人,每天都要写数封奏疏,变着花样地弹劾杨帆。 可惜宋濂的折子好像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朱元璋将弹劾奏疏留中不发,其他的官员陆续不再上折子,偏宋濂依旧每天两封弹劾的奏疏,雷打不动。 不过宋濂也明白,光靠着奏疏不可能扳倒杨帆,他思来想去,想到了足智多谋的刘伯温。 听到刘琏的话,刘伯温犯了难,见吧,他不知道说什么,难道真给宋濂出主意,置杨帆于死地? 对杨帆这个人,刘伯温说不上喜欢 ,也谈不上厌恶。 杨帆行事是肆意妄为了些,但是他从来没动过守法的官员,更没欺凌过普通百姓。 夜深人静的时候,刘伯温甚至会有这样一个想法:杨帆才是掌管御史台的最佳人选,有这么一个铁面无私,谁都不怕得罪的御史大夫在,朝廷乃至于地方的风气,定可为之一清! 不过刘伯温也知道,这个想法不现实,朝中的官员,不会让杨帆走到那个位置上的。 “多年好友登门,青田公不愿见,又不得不见,哎!”姚广孝摇了摇头,对刘伯温道。 刘伯温正头疼,听见姚广孝说风凉话,不禁苦笑:“道衍师傅还有心思调侃我?” 姚广孝嘿嘿一笑,说道:“青田公啊,贫僧吃了你家许多茶,就给你出一个主意,你就说你身体抱恙,不能见客,让景濂公回去吧。” 刘琏轻声说道:“那……那若是宋濂大人执意要探望父亲,该怎么办?” 姚广孝神情轻松地说道:“这有何难?你就说青田公染了风寒,不宜见客,若是景濂公非要进来,大不了青田公躺在床上盖着被子闭上眼,任凭他如何叫,青田公都不答应,不就好了?” 姚广孝说得办法老套,还有些无赖。 不过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刘伯温可不想再搅进京城的乱局中。 诚意伯府外,听到了刘琏的回答,宋濂难掩失望之色,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诚意伯府,喃喃道:“罢了罢了,老夫就知道你刘基不会帮忙,哎!” 他转过身,苍老的身体瘦削,在萧瑟的秋风中无比落寞。 “狂徒冲撞圣人宅邸,折损清流圣地,却无人能治得了狂徒,徒呼奈何,徒呼奈何啊!” 宋濂不过是京城文人,乃至于天下文人的一个缩影。 朱皇帝这一招“留中不发”,的确按住了朝堂的大人,也因为杨帆仅仅是围住孔府,捉拿嫌犯。 尽管宋濂、颜希哲等人奔走,国子监的儒生们多次抨击杨帆,局势还尚且能压得住。 但朱元璋怎么也没想到,没过几天,杨帆就给他来了一个大惊喜! 三日后,武英殿内,洪武皇帝朱元璋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形。 平安从山东曲阜送来了一封奏折,朱元璋原本没有在意,认为平安就是简单讲讲山东最近的事务进展,可是一打开奏折,他傻眼了。 杨帆率领着亲军都尉府的护卫,还有刘弼手下的军兵,将孔家给抄家了! 孔府上上下下两百三十一口人,被杨帆抓了一个干干净净! 消息传到了京城,注定是压不住的,不过朱元璋也从平安的奏疏里面,得知了真相。 孔家在山东的所作所为,别说抄家,就是真的诛九族,按照律法都是可以的。 白莲教那是什么?那是朱元璋明令禁止的邪教,你孔家与白莲教勾结,是要造反不成? 朱标拿着奏疏,详细查阅了一遍,越看越心惊肉跳。 “父皇,不承想孔府在山东的势力,已经这般庞大?盘根错节之下,就连布政使都与其有利益勾结,若非杨帆过去发现得早,恐怕……恐怕要出大事!”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孔家的心不小啊!孔圣人有七十二弟子,孔府麾下就有七十二家士绅为走狗,孔家是真的将自己当成圣人了不成?” 说着,朱元璋的虎目里散发着一股子杀气,以孔府在山东的势力,足以组建起一支军队,对抗朝廷的军队。 大明刚刚建立,能征善战的将士都在,孔家当然不敢越雷池半步。 可是将来呢?朱皇帝总有老去的一天,大明也不可能永远鼎盛,若是大明有一天衰弱了,山东孔家趁势与邪教勾结起兵,岂不是要大明的命? 故朱元璋对杨帆抄家孔府,虽然觉得杨帆手段狠辣过了火,但结果朱元璋很满意! 对于孔圣人,朱元璋的情感很复杂,他出身于普通的农户,小时候穷得连裤子都没有,更别说读书了,所以他天生对儒家,就没有什么归属感。 反而孔子延续了千年的影响力,一直让朱元璋很担忧。 天下读书人都尊奉孔圣人,那孔府对士人的影响,就可牵动朝局,动摇江山社稷! 故在洪武二年的时候,朱元璋下诏令:“孔庙春秋释奠,止行于曲阜,天下不必通祀。” 朱元璋的本意是节制孔圣人的影响力,同时也免去了天下通祀的花费,节约民力。 谁知朱元璋这诏令一处,捅了马蜂窝一般。 大家哭得哭,闹得闹,朝野一片哗然,哭哭啼啼地如丧考妣,纷纷告假在家,一个个家里面跟办了丧事一样闹腾。 朱元璋与群臣僵持了一阵时间,最终只能收回成命。 朱元璋是何等人物?怎么会甘心?故朱元璋将目光转向了亚圣孟子,他命人将孟子的圣像,移出文庙,结果依旧引起了一轮声势浩大的反对,最后更是冒出来一个不怕死的钱唐。 钱唐带着棺材上朝,反对朱元璋的决策,要用性命来保卫亚圣。 朱元璋总不能真宰了钱唐,这钱唐风骨卓然,虽学富五车,却“不仕元朝”,在象山丹城白石山中隐居,且耕且读。 后朱元璋在金陵紫金山祭天登基,建立大明,钱唐才走出了象山,立志以毕生所学,匡济天下! 洪武元年,朱元璋曾下了一封诏书,诏书中有言: “天下之治,天下贤士共理之。” “朕愿与儒讲明经治道,有能辅朕者,有司礼遣。” 钱唐正是朱元璋诏书下发天下后,前来辅佐的良臣,这样的一个臣子抬着棺材进谏。 强如朱元璋,也无法痛下杀手。 故朱元璋与儒生的两次对决,都以他低头而落幕。 这让朱元璋心里始终有一股气,而杨帆之所为,让朱元璋扬眉吐气! 朱标的眉头,自打进入武英殿后,就没有舒展过,他头疼地说道:“父皇,杨先生在山东做的事情太大了,根本压不下来,明日朝会该怎么办?” 杨帆将孔府抄家,一干人等统统收押,朱标不用想就知道,明日朝会,那些官员将怎样攻击杨帆?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孔家勾结白莲教,横行无忌,纵容士绅欺压百姓,证据确凿,谁能为孔家辩解半句?只是杨帆……恐怕他们要杀之而后快。” 杨帆动孔家,就是站在了天下士子的对立面,文人杀人,向来是不见刀兵。 朱标连连摇头,道:“杨先生一心为民,到山东后迅速查出了山东的积弊,尤其是查出了孔府这个祸患,父皇,杨先生绝对不能杀,他若死了,岂不是让天下为国为民的清官心寒?” 朱标说的道理,朱元璋何尝不懂? 对此,他也感到头疼,杨帆动了孔家,将孔府从云端上拉下来,固然令他神清气爽,但捅了马蜂窝之后,引起的众怒,要如何收场? 天下儒家士子,得知杨帆在山东的所作所为,无不想杀杨帆而后快,朱元璋若从了那些士子,恐怕他们会得寸进尺。 人的欲望没有止境,今日逼迫朱元璋杀了杨帆,明日就能用一样的办法,逼迫朱元璋杀其余的人。 难! 朱元璋治国离不开儒家士子,可他从骨子里,又不相信那些儒家的士子,对他们抱有防备。 最终,朱元璋只能叹了口气,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不过杨帆在山东那边肯定是待不住了,先让他回来再说。” 朱标闻言心中稍安,道:“也好,有了杨先生在山东的前期铺垫,接下来韩宜可推行黄册,应该可以顺利很多。” 朱元璋的眉头紧锁,他所担忧的已经从山东黄册的推行,变成怎样才能保住杨帆了。 杨帆山东之行,让朱元璋看见了他的价值与锋芒,这一柄利刃快刀,用得好了当真是披荆斩棘,省去了朱元璋要花费的诸多手段。 很快,杨帆在山东强行冲入孔府,抓捕孔家满门,还将与孔家有勾结的七十二家士绅统统缉拿归案的消息,在应天传遍了。 这消息好似一把烈火,在已经快要沸腾的油锅下面熊熊燃烧,烈火烹油,瞬间全城沸腾起来。 人们惊讶于杨帆的胆大妄为,更愤怒于杨帆对 于圣人的不敬! 他将圣人的颜面置于何地?他将读书人的脸面置于何地?竟然抓了孔府满门? 对杨帆的恨意,正在汇聚成一股浪潮,欲吞噬他! 翌日,大朝会。 今日的朝会气氛分外诡异,前面议事速度飞快,少有人争辩争吵,仿佛都在刻意加快,等待着什么。 待所有的事情议论完毕,御史中丞涂节,缓缓地走了出来,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来了! 朱元璋的一对虎目微微眯起,道:“讲。” 涂节高声道:“臣参奏亲军都尉府指挥佥事、山东钦差、兵科都给事中杨帆,其冲撞圣人府邸,不敬孔圣人,视天下儒生圣地如无物,臣请陛下治罪杨帆!” 朱元璋的眼神慢慢变得冷冽起来,他笑了一声,笑声冷飕飕的,“好啊,你要参奏杨帆,好,还有谁要参奏,一并说吧!” 朱元璋话音未落,常茂站了出来,行礼道:“陛下,臣也认为杨帆在山东嚣张跋扈,不敬圣人,恣意妄为,宜速速治罪杨帆,以安天下士人之心!” 郑国公常茂对杨帆发难,不过他可不是为了孔圣人,而是为了报复杨帆当初暴打他的仇。 涂节、常茂开了头,后续更多的人纷纷站出来。 “臣弹劾亲军都尉府指挥佥事杨帆,杨帆在山东孔府的暴行,尽人皆知,若不处置杨帆,孔圣人的尊严何在?读书人的风骨何在?请陛下治罪杨帆!” “朝廷有朝廷的章程法度,杨帆随意抄家抓人,抓了孔府上上下下两百多口人,此乃酷吏,酷吏在山东所行之事,有损陛下颜面,有损朝廷仁德,请陛下杀杨帆!” …… 朱元璋听着群臣的谏言,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一个个地跳出来弹劾杨帆,却忌惮朱元璋的厉害,丝毫不提孔家的罪行,一味地强调杨帆行为不妥、冲撞孔圣、折损了朱元璋的颜面云云。 朱元璋正想着要如何打发他们的时候,忽然,侍卫匆匆来禀报:“陛下,国子监学子集体扣阙,正在外面请愿!” 朱标的脸色陡然一变,他下意识地看向了朱元璋。 内有官员声讨杨帆,外有国子监学子推波助澜,他们要干什么?逼宫么? 朱标太了解朱元璋了,果然,朱元璋的脸上露出盛怒之色。 中书省右相胡惟庸,站在原地好似老僧入定,嘴角微微上扬,他种下的种子,今日终于开花结果,国子监的那群儒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不用他胡惟庸亲自说一句话,杨帆,必死无疑! 朱元璋眼里仿佛有烈火在燃烧,他真想下令,将站出来弹劾杨帆的官员,还有那些外面的学子都拖出去砍了,但是朱元璋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大明朝终究还要靠着他们来治理。 杀了一个,还有一群,总不能将所有人都杀了吧? 见父皇下不来台,朱标连忙走了出来,说道:“父皇,杨大人去山东的日子已经不短了,儿臣以为,他人在山东不在应天,许多事情要查明还得他回来,不如,让杨大人归京,再慢慢调查。” 朱标站出来的时机刚刚好,给被架起来的朱元璋一个台阶下。 朱元璋缩在龙袍中的手握成拳头,沉默了片刻,道:“令杨帆归京自述!不得有误!退朝!”说完,他挥了挥衣袖,直接愤而离去。 那些弹劾杨帆的官员,虽然没有得到立刻治罪杨帆的结果,但依旧振奋。 朱元璋让步了! 将杨帆调回京城是第一步,之后,他们会让杨帆知道,得罪了儒家士子,冲撞了孔府圣人的后果! 他们要给天下人,立一个“榜样”,看以后谁还敢对圣人不敬! 第九十三章 脱靴断镫 山东,曲阜。 清水泼洒在菜市口,冲洗着地面上猩红的血迹,荡涤着覆盖在曲阜县的罪恶。 来往菜市口的百姓并不畏惧那鲜血,反而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帮着官府的人,清理地面。 第七天了! 今日是钦差杨帆在曲阜公开审理案子的第七日,可以说,每一天都有人被斩首示众。 凡有斩首的日子,百姓无不是蜂拥而至,拍手称快。 杨帆在审理的过程中也很吃惊,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孔家却反其道而行之。 山东的各县里面,属曲阜县被孔家霍霍地最惨! 曲阜县的百姓敢怒不敢言,以前也有人想要告官,结果那些人不是失踪,就是死于非命,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敢去查孔家了。 杨帆突袭孔府,将孔家抄家,并在两日内,将七十二家士绅都给抓起来。 山东的百姓,尤其是曲阜的百姓,终于见到了曙光。 杨帆张贴告示的当日,几乎无人问津,很多百姓因为昔日孔家的余威,惧怕孔家的报复,不敢前来报案,这让杨帆很是苦恼。 随后杨帆想了个办法,让任波前来伸冤,而他则严格审理,最后重重判刑,有了任波这个前车之鉴,曲阜的民众才试探性的前往县衙,这些人的冤屈一一都被杨帆审结。 就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第二日来到曲阜县衙请杨帆申冤的苦主,多达三百余家,孔家及其爪牙的罪行,被一一揭开,堪称罄竹难书,人神共愤! 杨帆审理不停,这滚滚人头落地,当然,其中大部分是依附于孔家的奴仆,至于孔家主脉的人头,杨帆还是要留着,让朱老板来砍。 入夜,万籁俱寂。 杨帆依旧在伏案处理公文,一盏孤灯一个身影,固执地与那摞起来老高的状纸“较劲”。 韩宜可来的时候,就见到这样一副场景,他轻声劝说道:“杨大人,稍稍休息一下吧,明日再处理公文也来得及,那些人全被收押,跑不了的,再说了你的身体……” 杨帆头也不抬地说道:“收押的人当然跑不了,不过,京城那边,会给本官时间么?” “什么?”韩宜可的瞳孔微微收缩,道:“大人的意思是,朝廷马上会派人来?” 杨帆笑了笑,说道:“本官动了孔府,京城的那群文官清流,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是陛下,恐怕也压不住,现在估摸着召本官回京城的圣旨就在路上了,我要快些将这些案子都审理完才行。” 韩宜可的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劝说杨帆,他心里明白,这些案子全部由杨帆来审理是最好的。 携着兵围孔府,抄家孔家的余威,钦差杨帆的话说下去,整个山东吏员没有人敢违抗。 韩宜可叹了口气,走到一旁为杨帆整理起文书来,他得竭尽所能为杨帆分担些。 忙碌的日子倏然流逝,又过了三日,从应天来的信使到了。 韩宜可没想到,来宣读圣旨的人,竟然是亲军都尉府的指挥使——毛骧,这位大人名声在外,是朱元璋心腹中的心腹。 “……然山东之事机要之处已查明,钦差杨帆即刻返回应天述职,余下事宜,交由济南知府韩宜可处理!” 毛骧宣读完圣旨,将圣旨放到了跪地的杨帆手中。 待杨帆等人起身,毛骧皱着眉头压低声音,道:“杨兄弟,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祸事?整个京城已经炸了锅了!” 杨帆微微一笑,毫不在意,道:“京城有过太平的时候?毛大人,还请你稍等一两日,我这里的事情还需要交接一下,待交接完了我们就出发返京。” “那杨兄弟抓紧时间,我还要往济南府走一趟,拿山东布政使袁泰入京,待拿了袁泰后,我们会合。” 毛骧当然不会拒绝杨帆的请求,甚至他在赶来的路上,还刻意拖延了一日,给杨帆充裕的时间审理山东的案子。 毛骧领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去,杨帆没有什么反应,韩宜可却忧心忡忡,他已经预感到杨帆此次回京,多半是凶多吉少。 正如杨帆说的那样——京城 ,就没有有过太平的时候! 繁华的表象下是波涛汹涌的朝局,与诡谲难测的人心,杨帆已经成了几乎所有士子的眼中钉,肉中刺! 两人并肩走回府衙,一边走,杨帆一边道:“韩大人,经过本官在山东的这一番折腾,无数人头落地,袁泰又被缉拿带走,剩下的王印等人,断不敢再给你使绊子了,接下来的事就全全交给你了。” 王印最近老实得跟鹌鹑一样,几乎隐身了,他估计已经吓得一身冷汗,若是当初在迎接官船的时候,他王印上了袁泰的套,登上了贼船,恐怕他也得被一并缉拿。 “杨大人,请放心吧!”韩宜可点了点头,随即他眉头紧锁,继续道:“山东这边自然没事,可是大人您怎么办?” 杨帆怪异地看了韩宜可一眼,道:“归京述职,还能怎么办?韩大人,山东清丈田亩、编写黄册的工作,虽然没有掣肘了,但你还是要仔细盯着,其他的省都在看着山东这边,这推行得好,以后其他地方推行会顺畅很多,这是事关大明的百年大计,绝对不能出错!” 韩宜可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杨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事关生死存亡的时刻,杨帆关心的还是大明的将来。 “杨大人!”韩宜可高声说道:“您如此舍生取义,到底是为了什么?” 人做一件事,终究是有原因的,或是为了青史留名,或是为了万贯家财等等。 可杨帆就像是一个谜团,韩宜可看不懂杨帆。 杨帆不怕死,不在乎名声,更不在乎什么金银珠宝,难道,他真的单纯是为了大明江山? 杨帆挥挥手,道:“今日要审理的案件还有许多,与其说那些废话,不如来帮山东的百姓讨回公道。” 韩宜可望着杨帆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种异样的热血与激动。 他初入仕途的热血,他年轻时候的抱负,以及在山东被磨砺平了的壮志,一下子复苏了! 韩宜可似乎有些明白,为什么朱元璋会那么信任杨帆,给他在山东便宜行事之权。 这样一个一心为了大明,为了百姓,冲锋陷阵、不畏生死的清官,谁能不信任、重用? 接下来的两日,是杨帆与韩宜可更加忙碌的两日,他们几乎是从一睁眼就开始审案子、处理公务。 可是韩宜可并没有感觉到劳累,反而精神百倍,好似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三日后,清晨。 天色还未亮起,韩宜可拉着杨帆的手,轻声说道:“车马已经为大人准备好,就在府衙外,车上还有些上好的吃食,大人一路保重。” 韩宜可的眼圈微微泛红,声音竟然有几分哽咽。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韩大人有心了。” 平安等人已经先一步,压着孔希学等先行上路了。 杨帆走到了府衙大门前,韩宜可忽然道:“杨大人,请受我韩宜可一拜!” “韩大人这是做甚?”杨帆一把扶住了韩宜可,道:“你我是平辈之人,行此大礼作甚?” 韩宜可一声长叹,道:“我韩宜可一生只钦佩两个人,一个是当今陛下,一个是恩师,如今终于有了第三人,杨大人乃是古今之完人!” 杨帆拍了拍韩宜可的肩膀,道:“韩大人,过誉了。” 他心里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不过是想作死罢了,结果阴差阳错成了“古今完人”,愧不敢当啊。 吱呀—— 府衙的大门缓缓打开,杨帆的眼前骤然一亮,就见县衙外灯火通明。 无数举着火把的老百姓等在外面,有花甲之年的老人,有干苦力的汉子,有抱着娃娃的女子,还有半大小子…… “杨大人!杨大人出来了!” “真是杨大人!” “杨大人!” 百姓们见到杨帆后立刻沸腾起来,杨帆看了韩宜可一眼,道:“韩大人,你将消息透露出去的?” 杨帆打算趁着天还没亮离开曲阜,就是不想麻烦百姓,不想兴师动众罢了。 韩宜可摇了摇头,表示不是他透露的消息。 这时,一位六 七十岁的老者,拄着拐杖走上前,他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沟壑,见他走出来,百姓们瞬间不再喧哗。 “杨大人,请受老朽一拜!”老爷子颤巍巍地纳头便拜,杨帆忙冲下了台阶,扶住了老人。 “老丈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老者摇了摇头,眼含热泪,道:“大人,您是我们曲阜百姓的再生父母啊!我张家三个儿子,两个都因孔家死于非命,家中田产被孔府夺走,若是没有大人您为我张家申冤,老朽恐怕也没几年好活了!” 说着,老者更是颤巍巍地指着身后的人,道:“他们每一家都有冤屈,每一家都在被孔府与孔家的走狗欺压、剥削,杨大人您就是青天大老爷,为我们主持公道,惩治恶人,我们是来感谢大人的!” 杨帆不禁感慨万千,这孔家当真不是东西,将曲阜的百姓都压榨成什么样了? “当官自然要为百姓做主,这都是本官应该做的,本官来到山东后见到了许多不平之事,孔府所作所为让本官深恶痛绝,本官来晚了,让你们受苦了呀!” 此言一出,百姓无不是眼眶一热,泪洒当场。 杨帆其实心里也清楚,百姓遇见一个好官不容易,这群百姓来感谢他是真,不过更重要的目的,恐怕是要让他留下来继续在山东治政。 杨帆扶着老者,环视众人,道:“本官接到了朝廷的旨意,召本官归京,否则本官也想在山东多停留一段时间。” 老者擦了擦眼泪,道:“大人奉旨归京,我曲阜上下老幼都为大人感到高兴,今日是来送大人离开,不过我们想请大人您留下一物,请大人成全。” 杨帆纳闷,问道:“老丈想要本官何物?” 老者道:“当年崔戎在华州担任华州刺史,勤政爱民,清廉公允,而今杨大人为我曲阜扫平奸邪,还我曲阜百姓一个朗朗乾坤,我曲阜百姓,想让大人您留下靴子,我等,祝大人归京之后,步步高升!” 随着老者这一句话,所有的百姓全都跪地行礼,齐声喊道:“助大人归京之后,步步高升!” 韩宜可与送杨帆的吏员们都傻眼了。 这“脱靴断镫”的典故,出自唐代唐文宗大和年间。 韩宜可只在史书之中见过,那时候他也曾想过,若是他这辈子能得此殊荣,此生无憾,但没想到,自己今日能亲眼所见。 人比人,气死人! 韩宜可对杨帆羡慕不已,为官一任,能在离别的时候有如此场景,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 不过韩宜可心服口服,杨帆的政绩摆在那里,那是用性命拼出来的! 杨帆愣在原地,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口。 一种情感在杨帆的脑海中翻滚,他一直以来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作死,求死。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杨帆第一次感觉到了意义。 那一张张遭受了多年欺凌后,终于迎来了曙光的面容,那一张张真挚的、鲜活的面容,让杨帆有些鼻子发酸。 他缓缓地弯下腰,将靴子脱下,然后双手递给了老者。 “老朽,谢大人脱靴!” “谢大人脱靴!” “谢大人脱靴……” 杨帆最终还是留下了靴子,老者将靴子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传家宝一样。 杨帆往城外走去,越走身后跟随的人就越多。 曲阜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安静地提着灯、举着火把,送别杨帆。 还未天亮,漆黑的曲阜城里面,亮起了一条“火龙”,从县衙一直蔓延到了曲阜城外。 一路将杨帆送出了曲阜城,杨帆站定,道:“送君千里终须别,诸位,我们就此别过!” “大人,一路珍重!” “大人,以后有机会一定回来曲阜看看啊!” “祝大人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大人……” 在百姓们的祝福声中,杨帆翻身上马,他对着众人拱手行了一礼,然后领着小车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曲阜。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杨帆走了,走向了危机四伏的应天,就如同当初的荆轲一般。 朝阳恰好在此时升起,杨帆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之中,好似一尊神明。 望着杨帆离去的背影,韩宜可似乎明白了,那天杨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此一去龙潭虎穴,很可能有死无生,难道自己要眼睁睁看着杨帆去死?不行! 韩宜可握紧了拳头,他决定做些什么,不为别的,就为了杨帆拯救的曲阜百姓! 第九十四章 火上浇油,褫夺衍圣公封号 应天城外,黄昏。 夕阳西下,昏黄的日光笼罩了应天城,一行马车缓缓地从官道上驶来,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大人,我们到了。” 驾车的王图从车上跳下来,喊了一声。 车帘被掀开了,只见一个一袭青衣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从马车上走下来。 “终于,回来了!” 杨帆一行人从曲阜出发,一路水陆交换地赶路,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应天城。 望着这座古老的城池,杨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亲切?兴奋?还是归属感? “先回住所休息一下吧。”杨帆挥挥手,当头走进了城中。 一路上风尘仆仆,杨帆疲倦得很,他在应天也有一套小宅子,乃是朝廷恩赏的,不过杨帆就没在那儿待过几天,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亲军都尉府的监牢中。 想到这里,杨帆不禁嘴角上扬,亲军都尉府的监牢也没什么不好,一群人恭恭敬敬地侍候他。 在城中,杨帆与王图等人告别,王图等人不比杨帆,到了应天还得去亲军都尉府的衙门报到。 很快,杨帆孤身一人行走在僻静的小巷子里,耳边不时传来外面街道上的叫卖声。 忽然,杨帆停下了脚步,巷子口站着三人,为首的那位是杨帆的老熟人——云奇! “云内官?你怎么在这里?” 杨帆问了一声,云奇毕恭毕敬地向杨帆行礼,道:“杨大人,陛下有旨,请杨大人立刻进宫。” 应天城里,朱元璋的耳目极多,自打杨帆入城之后,他的一举一动就已经被朱元璋所知。 这么急? 杨帆苦笑,道:“那可否容我沐浴梳洗,换一件衣裳?这样去见陛下,恐唐突了圣上。” 云奇微微一笑,道:“陛下急着见杨大人,那些虚礼就不必了,杨大人,请。” 杨帆无奈随着云奇三人入宫,此时,宫中已经亮起了灯火。 武英殿内,朱元璋负手而立,望着墙壁上悬挂的大明疆域图,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杨大人到了。” 云奇从外面走进来,小声地禀报道,他知道朱元璋为了杨帆的事情,这些天伤透了脑筋。 朱元璋“嗯”了一声,让云奇叫杨帆进来,不多时,杨帆迈着小碎步入内。 “臣杨帆,叩见陛下!” 听见杨帆的声音,朱元璋冷哼一声,转过身,道:“杨帆,你在山东给咱闹出好大的事情!” 杨帆面色平静,道:“微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您让微臣督查山东诸事,赐予臣‘便宜行事之权’,臣做的事并无半点逾越之处。” 朱元璋差点被杨帆的厚脸皮气笑了,他指着杨帆,骂骂咧咧地说道:“咱让你去山东,只是为了推行黄册、试行摊丁入亩的,咱没有让你去查案,更没有让你将孔府抄家,全部人都抓了!” 杨帆露出恍然之色,然后说道:“陛下,山东之行,臣见到了很多不平之事,山东之所以黄册编写推行困难,就是因为孔家在后面阻挠,不彻查孔家罪行,这黄册与摊丁入亩根本推行不下去。”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听你的意思,咱还要重重赏赐你不成了?” 杨帆笑了,说道:“微臣不敢,不过孔家在山东的罪行罄竹难书,勾结七十二家士绅横行无忌,欺压百姓,将山东搅动得乌烟瘴气,臣抓了他们完全是按照律法行事。” 说到这里,他更是微微抬起头,问道:“莫非只因为他们是孔圣人的后裔,就能罔顾我大明律法?有罪不抓,有错不罚?” 朱元璋虎目一瞪,喝道:“一派胡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算是圣人后裔,也不能不尊我大明的律法!” 闻言,杨帆心中暗自腹诽,朱皇帝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你朱重八要是真的把这句话当回事,就不会因为孟子那句“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从而想把孟子的圣像搬出文庙了。 朱元璋似乎知道理不直,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杨帆,咱没有说你这样做是错的,你 的做法对,但是太急躁冲动,你现在几乎得罪了全天下的儒家士子,你可知道,这段日子以来,送到咱手上的弹劾奏疏有多少?” 杨帆心中一喜,他不在乎弹劾的奏疏多,他生怕弹劾的奏疏少。 要知道,弹劾的人越多,朱老板就越难办,最后,很可能为了平息儒家士子的愤怒,痛下杀手斩了自己。 不过,他表面上仍装作义正言辞的表示:“陛下,那些弹劾的奏疏就算再多,臣也要抓孔家,大明律法乃是整个大明的基石,基石不稳,大明如何能安定?就算与全天下所有人为敌,臣也要保证大明律法的威严!” 杨帆的话掷地有声,朱元璋的神情却极为复杂。 若杨帆因为弹劾的奏疏太多,而服软、求饶,朱元璋还真可能为了平息士子的愤怒杀了他。 可杨帆一心为了大明的法度,连命都不要,如此纯臣,去哪里找?杨帆,以后可以称得上是朱标最得力的臂助! 朱元璋在这一瞬间做了决断,无论如何,他都应该保住杨帆的性命,即便朱元璋知道这很困难。 杨帆兵围孔府,将孔府两百多口人抄家,现在全天下的儒生都敌视杨帆,想要杨帆死。 这事,很难。 虽然困难,但不代表朱元璋没有办法,毕竟,朱元璋是从刀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皇帝。 若真要保一个人,费些手段还是能的。 就在朱元璋思绪翻涌的时候,杨帆却是准备“火上浇油”,左右他已经得罪了天下的儒生,不妨做得更彻底一些。 “陛下,臣这次去山东感悟不少,臣认为孔府‘衍圣公’的封号,于国于民都没有什么益处。” 朱元璋看了杨帆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杨帆嘿嘿一笑,说道:“臣认为,朝廷应该彻底取消‘衍圣公’的封号,毕竟孔家在曲阜做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哪里还有脸面继续继承‘衍圣公’的名号,简直在侮辱圣人!” 朱元璋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思索杨帆的建议。 杨帆继续说道:“而且朝廷还可以借此机会,将祭祀孔圣人之事也接过来。 这样,既可以笼络天下士子的人心,让士子心向朝廷君王,又可以大幅度削弱地方借着祭祀孔子,结党营私,拉拢士子入伙,形成的利益集团。 而且各地每年祭祀孔子,要耗费的钱帛民力不少,如此也可节省开支,降低百姓的压力,算得上是功德一件。” 杨帆说得来劲,朱元璋却淡笑着说道:“你以为,想要剥夺衍圣公的名号那么容易?朝廷下一道旨意就行了?” 杨帆不明所以,孔家在曲阜做的那些事情,已经传遍了天下,剥夺孔家“衍圣公”的封号,顺理成章,杨帆想不出文人们还有什么理由阻拦。 “哼!你想到的事,他们会想不到吗?在你还未进京之前,那群文官就派人去了衢州,将衢州孔家的人请到应天来了。” 衢州?衢州南孔?! 杨帆猛然意识到,他竟然将衢州的南孔给忽略了! 说起南孔,就不得不提到宋朝“靖康”年间的事情,那时候金兵南下,赵构在南方建立了小朝廷。 稳定下来之后,赵构马上将当时的衍圣公“孔端友”召到了南方,以示正统。 孔端友带着孔子以及亓官夫人楷木像,在浙江衢州安家,建立了孔氏家庙,是为孔氏南宗。 见赵构此举,金朝也不甘落后,你是正统,那我也是正统! 金朝将孔端友的弟弟孔端操册封为衍圣公,让他主持山东曲阜孔庙祭祀,这就是孔氏北宗。 从此南孔与北孔并存于世间,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那群文人赶在杨帆归来前去请南孔,想来他们也知道,北孔的名声经过杨帆的一番闹腾,臭不可闻。 衍圣公的名号,北孔是继承不了了,不过还有南孔这个招牌,一样能继承衍圣公的名号。 思及此处,杨帆冷笑一声,说道:“他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想来在他们的眼里,无论是南孔还是北孔,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都没有关系,只要有衍圣公这 个名号在就行了!” 只有打着衍圣公的名号,才能团结全天下的士子,对抗皇权,攫取利益。 哪怕坐在衍圣公位置上的是条狗不是人,只要衍圣公的名号传承下去,他们也不会介意。 “现在你应该知道,想要让朝廷取消‘衍圣公’这个名号有多困难了吧?一个称号尚且如此,将孔子的祭祀接过来这事儿,更是千难万难。” 朱元璋一声叹息,饱含无奈。 他是马上打天下的皇帝,金戈铁马纵横天下的时候,朱元璋都没这般头疼过,因为他的对手是敌人,清晰可见。 可而今做了大明皇帝,朱元璋的敌人不见了,那些文官明里暗里与朱元璋较劲,他却不能真的毫无缘故地杀人。 一个字,难! 杨帆琢磨了片刻,忽然笑了,道:“陛下,有南孔这块招牌在,‘衍圣公’的封号的确不可褫夺,可若是南孔主动上奏,不愿意承袭‘衍圣公’的名号,想必朝廷取缔衍圣公,会很容易吧?” 朱元璋却摇了摇头,道:“不可能,南孔一直被北孔压制着,近些年更是式微,他们不可能放弃这样一个振兴南孔的机会。” 杨帆笑得颇有深意,道:“当年南孔有大义,微臣认为当今的南孔也应有大义,怎么也不会让朝廷为难,陛下,臣愿意亲自走一趟,去说服南孔的人,放弃‘衍圣公’的封号!” 如果毛骧在这里,肯定会头皮发麻,每次杨帆露出那种笑容的时候,都会闹出大乱子来。 看到杨帆那副模样,朱元璋也猜到了杨帆的打算,他沉默了半响,才慢慢说道:“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如何?” 朱元璋想要阻止,理智却制止了朱元璋,毕竟,他也认同杨帆说的那些话。 杨帆的眸子明亮而坚定,道:“太史公有云,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臣为陛下,为朝廷,为大明而死,死得其所!” 第一次,朱元璋对杨帆这个人,有了愧疚之情。 他知道杨帆此行去了,不成还好,若是成了,杨帆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杨帆将孔家抄家,这事的确闹得满城风雨,但孔家的罪行摆在那里。 就连弹劾杨帆的官员,也只能弹劾杨帆行动鲁莽,不敬圣人,不敢为孔家的罪责开脱一句。 朱元璋要是强势出手,保住了杨帆的性命,那些官员心里面就算有不满,但也只能认栽。 但这次杨帆却要彻底取消“衍圣公”这个封号,这是在挖那些文人的“根”! 事关生死利益的事情,那些人绝对不会让步,他们与杨帆会陷入不死不休的关系。 到了那个时候,除非朱元璋可以看着国家大乱,天下大乱,否则很难出手去干预。 沉默了半晌,朱元璋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道:“那好吧,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谢陛下!” 杨帆瞬间喜笑颜开,他之前心里很担心,害怕朱元璋强势出手保下自己。 开国君主威望无两,在朱老板的屠刀之下,杨帆认为那群文官很可能认怂。 故杨帆提出褫夺“衍圣公”的称号,就是为了“火上浇油”。 你们文官不是害怕朱老板手中的屠刀么?好!我杨帆就给你们一个不得不动手的理由! 朱元璋看着杨帆那张鲜活充满生气的面孔,幽幽地一声叹息:“去吧,回去好好休息。” 杨帆欢天喜地地离开了,若不是在宫中,他肯定要大笑三声,自己的作死大计终于可以成功,再也不用待在这坑爹的洪武朝了! 手机、电脑、可乐、麦当劳!我杨帆回来了,他都快忘记可乐是什么味道了。 朱元璋凝视着武英殿外杨帆的背影,一直等杨帆消失在了视线中,他都没有动一下。 “咱,是不是做错了?”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喃喃自语,片刻后朱元璋又像是安慰自己一般,道:“天下的担子总要有人来担着,风雨吹打得别人,难道吹打不得杨帆么?” 他缓缓地转过身,望着墙壁上悬挂的大明疆域图,久久无言。 第九十五章 衍圣公,没了! 三日后,朝会。 天空阴沉沉的,一如今日参与朝会的官员。 杨帆归京,北孔孔府二百三十一口人以及山东的七十二家士绅,全都被押解到了京城。 案子还在一步步审理中,这次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官员们已经无法干涉孔家的案子,人证物证确凿,神仙来了也无法翻案,现在他们的目标是杨帆! 孔希学倒了,但是杨帆冲入孔府拿人的行为,绝对要付出血的代价! 可能是感觉到了今日朝会的不安,徐达、汤和等一干不愿意惹麻烦的重臣,都告病请假没有来参与这次朝会,对此,朱元璋也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们在家。 杨帆孤身一人站在大殿中的一处角落,没有一个官员敢站在他身边,在众官员的眼中,杨帆已经是个死人了,谁愿意去接触一个死人呢? 今天,注定是个让所有人难以忘怀的一天。 朝会开始,立刻有朝臣站出来,弹劾杨帆。 “陛下,臣弹劾亲军都尉府指挥佥事杨帆,在山东肆意妄为,冲撞圣人宅邸,请陛下治罪!” “臣也要弹劾杨帆,杨帆不敬圣人,将圣人的颜面踩在脚下,天下读书人不能坐视不管!” “请陛下下旨,诛杀杨帆,否则圣人的颜面何在?陛下您与朝廷的威严何在?” “国子监儒生联名上书,请愿陛下诛杀杨帆,不杀杨帆不足以平民愤,不杀杨帆,不足以正国法!” …… 杨帆静静地听着那些官员的弹劾,他们的喊打喊杀,落在杨帆的耳中,却是不痛不痒。 最终,杨帆站了出来,冷声道:“诸位大人,你们口口声声维护孔府,开口闭口‘圣人颜面’,我问问你们,孔希学是怎么维护圣人颜面的?豢养山贼?私通白莲教?杀人?放火?放印子钱?” “孔家在曲阜的所作所为天怒人怨,严重地违反了我大明律法,我依照大明律法将孔家人缉拿归案,有什么错?你们是要站在律法的对立面么?” 众官员脸色难看,被杨帆怼得哑口无言,见状,杨帆又说道:“孔府作恶多端,横行无忌,早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孔家已经不足以继承‘衍圣公’的封号,陛下,微臣谏言褫夺‘衍圣公’封号,从此以后,由朝廷祭祀孔圣人!” 哗! 杨帆此言一出,沉寂的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御史中丞涂节瞪大眼睛,指着杨帆道:“杨帆,你……你大胆,衍圣公的封号怎可褫夺?你安的什么心?” 户部尚书颜希哲亦坐不住了,喝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天下不可无‘衍圣公’之称号,你是要断了天下读书人的根不成?” 群臣激愤,指责杨帆的人如潮水般浮现。 “陛下!杨帆口出狂言,危害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求陛下诛杀此乱臣贼子!” “求陛下诛杀杨帆,否则臣愿以死明志,天下不可无衍圣公,儒家士子不可无衍圣公啊!” “杨帆!你居心叵测,强冲孔府冲撞圣人在前,蛊惑陛下欲褫夺‘衍圣公’称号在后,你简直是我大明的第一大奸臣!” 自刘伯温称病在家,汪广洋被贬后,宋濂就成了江浙文党的领袖了,此时的他步履蹒跚的走出了群臣行列,跪在大殿之上,老泪纵横的哭喊道:“陛下,孔家有罪,但衍圣公无罪,杨帆欲褫夺衍圣公封号,断了儒家士子之根,还请陛下将杨帆治罪,斩首示众,不然,老臣今天就要跪死在这大殿之上!” 朱元璋虽然心理早已经有了准备,但群臣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猛烈,他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喝道:“全都住口!” 对杨帆喊打喊杀的大臣们瞬间闭上了嘴,齐齐看向朱元璋。 “杨帆不过是提出一个想法,咱没有答应他,你们急什么?” 稍稍安抚了群臣,朱元璋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胡惟庸,道:“胡相,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啊?” 胡惟庸见朱元璋将这个难题踢给了自己,他早有准备,故作思索之后,说道:“陛下,孔家在曲阜所犯下的罪责,的确罄竹难书,罪该万死,臣认为 对待孔希学一众,应严惩,不可放过一个罪人!” 说着,胡惟庸的目光扫了杨帆一眼,话锋一转,道:“不过‘衍圣公’的名号延绵数百年,更是天下读书人的脊梁,这‘衍圣公’的名号,万万不可以取消,臣听说,衢州南孔的家主孔希生,与其子孔颉,就在京城,陛下何不传召他们上殿。” “哦?南孔家主孔希生已经在应天了?胡相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朱元璋神色平静,不咸不淡的说道。 胡惟庸淡淡一笑,恭敬道:“陛下,‘衍圣公’的名号,事关天下士子之心,天下士子又是为陛下治理天下的关键,所以,这北孔没有了还有南孔,南孔继承了‘衍圣公’的名号,大明才能长治久安啊。” 胡惟庸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朱元璋挥挥手,道:“去,派人传召孔希生父子来!” 朱元璋派人去寻孔希生,朝堂上进入了诡异的平静,众人时不时朝着杨帆望一眼,露出得意的笑容。 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杨帆的种种算计,早就被人家预料到了,他的打算,算是彻底落空了。 两刻钟后,殿外传来奏报:南孔家主孔希生,携长子孔颉,前来觐见,有本上奏! 听到这个消息,胡惟庸、宋濂、涂节,以及其他的官员皆是面露喜色。 孔希生来了,衍圣公的封号,便能顺利承袭下去。 片刻后,孔希生双手捧着一封奏折,从大殿之外进来,头低垂着目不斜视。 “草民孔希生,参见陛下!” “草民孔颉,拜见陛下!” 朱元璋挥挥手,让孔希生平身,然后余光看了一眼杨帆,就见杨帆面含笑意。 胡惟庸说道:“孔先生,陛下召见你入宫,乃是为了承袭‘衍圣公’一事,此事事关重大,你可不能马虎啊。” 孔希生恭敬地说道:“草民明白,此乃草民昨夜通宵写的一封奏疏,请陛下过目!” 对于孔希生的态度,胡惟庸等人很满意,为了承袭衍圣公的封号,连奏疏都写好了,这孔希生很上道嘛。 云奇将孔希生的奏折呈递上去,朱元璋的眉头紧锁,翻开奏疏,当见到里面的内容之后,他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一抹笑意浮现到了脸上。 “孔希生,你在奏疏中说,你南孔诗书传家,世代清流,秉承忠义,不愿意承袭‘衍圣公’之位,让咱另外找人?” 朱元璋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傻眼了。 孔希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目光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的杨帆,道:“这是微臣的心里话,微臣一家担不起‘衍圣公’的名号,请陛下另寻高明吧。” 宋濂大惊失色,喊道:“孔先生,此事不是儿戏,你,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啊!” 就连胡惟庸也懵了,忍不住说道:“孔先生,你是不是昏了头?你可知道‘衍圣公’的分量?” 孔希生低头不语,他身边的杨帆却看了胡惟庸一眼,露出胜利的微笑。 见状,胡惟庸哪里还不明白,是他!是杨帆这个竖子暗中做了手脚! 胡惟庸死死盯着杨帆,眼珠子里气得快喷火。 朝会上,百官因为孔希生的话,乱成了一团,孔希生的脑海里,却浮现出昨晚的记忆。 孔希生的住所内,昏黄的烛火下,一袭青衣的杨帆站在书房里,幽幽地对孔希生说道:“孔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当真要卷入这应天的乱局里,前往曲阜么?” 孔希生一双眉头紧锁,道:“‘衍圣公’之名号,延续数百年,吾是孔家的一员,实在不忍‘衍圣公’之名断绝……” 他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在有人前往衢州,告诉他北孔蒙难,被杨帆抄家后,孔希生第一反应就是南孔的机会来了! 无人不喜欢功名利禄,何况还是“衍圣公”这样的名头。 孔希生话未说完,杨帆忽然冷笑了一声:“孔先生,你可知道那孔希学在山东曲阜,都做了什么事情才被本官抄家?”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孔希生不敢与杨帆对视,别过脸去,小声地说道:“想来是犯了些大错。” 杨帆往前一步,逼近孔希生,道:“孔先生不了解内情,杨某便与先生说一说,孔家在山东各地有七十二家士绅相随,抢占田产、欺压百姓,稍有不从便伤人性命,视人命如草芥!” 啊?孔希生瞪大了眼睛,他知道孔希学犯了错,却没想到孔家这么大胆。 “孔府更是暗中豢养山贼,杀人越货、排除异己,这些年死在山贼手中的蒙难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有,孔府暗中与白莲教勾结,有谋反之嫌!” 孔希生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的天爷啊!北孔,他们怎敢如此胆大包天,简直是不要命了呀!” 孔希生来之前,那些人压根没跟他说北孔犯案的细节,此刻听杨帆这一番话,孔希生刹那间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杨帆幽幽说道:“孔先生,你南孔在衢州好歹是望族,根深蒂固,富贵永存,何必去曲阜,趟那蹚浑水呢?一着不慎,可是满盘皆输啊!” 孔希生的额头见了汗水,他咽了一口唾沫,道:“我孔希生行事光明磊落,我衢州南孔诗书传家,绝对不会做和孔希学一样的事情!” “光明磊落?呵呵。”杨帆轻轻地拍了拍孔希生的肩膀,道:“这话孔先生自己相信么?被你孔家在衢州欺凌过的百姓,他们认不认同孔先生的这句话?” 孔希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惊骇地看着杨帆,不明白杨帆怎么知道衢州的事情? 果然!杨帆心中暗笑,他不过是用话诈一诈孔希生罢了。 凡是地方的豪强巨族,有哪个是干净的?就算孔希生洁身自好,他也管不住所有孔家的人,欺凌百姓的事情,一定是有的。 杨帆微微一笑,捏住了孔希生的肩膀道:“孔先生,亲军都尉府的名声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南孔到了曲阜,焉知不会变成下一个北孔?到时候杨某,很愿意再去一趟曲阜。” 孔希生满头大汗,他感觉杨帆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好似有千斤重一样。孔希生咬住牙关,还不死心,道:“杨大人,你,你当真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么?你就不怕天下士子的怒火……” 杨帆的手忽然化为铁钳子,狠狠钳制住孔希生的肩膀,眼神变得凶狠冷酷。 “孔先生,杨某的耐心有限,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是去曲阜,还是回你的衢州老家!” 杨帆忽然变脸,杀气瞬间蔓延出来,孔希生哪见过这种阵仗? 他贵为南孔家主,虽然身上没有多高的官职,可谁见了孔希生,不是客客气气的? “我……我……” 杨帆见孔希生还在犹豫,狞笑道:“孔先生应当知道,我杨帆不怕死,天下士子又如何?孔先生要不要试试,是他们的笔杆子快,还是我杨帆的刀快?” 孔希生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带着哭腔喊道:“杨大人手下留情,明日我便会递上奏折,禀明陛下我南孔不愿意承袭‘衍圣公’的名号!” 杨帆脸上的杀意散去,他松开手为孔希生整理了一下衣服,满意地说道:“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孔先生不愧是圣人后裔,当今……俊杰。” 说着,他更是挥了挥手,道:“孔先生,杨某粗通文墨,我看奏折还是现在就写吧,你来写,杨某为你把把关,可好?” 孔希生已经被杨帆吓破了胆子,哪敢说半个“不”字? 随即,他战战兢兢地写完了奏疏,杨帆接过来仔细浏览了一番,很是满意。 “孔先生写得一笔好字,这写字的手千万不要有一天戴上枷锁,辱没了圣人的名声,还是回衢州闭门学习,不要再参与朝堂上的事情了。”杨帆这一番话,将孔希生说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杨帆与孔希生只见了一面,杨帆却给他留下了一生的阴影,表面上文质彬彬,骨子里却狡诈残忍,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第九十六章 终于可以死了! 朱元璋不留痕迹地看了一眼杨帆,嘴角微微上扬,他虽然不知道杨帆是怎样说服南孔的,但事情办成了,就是本事。 朱元璋将奏折递给了云奇,道:“诸位爱卿都好好看一看,孔先生的奏疏情真意切、字字珠玑啊,胡相,既然南孔表示他们不愿意承袭‘衍圣公’的名号,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胡惟庸急忙上前,接过了奏疏,打开一眼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孔希生真的拒绝了衍圣公的封号? 孔希生临阵倒戈,打了胡惟庸一个措手不及。 宋濂在一旁急得直冒汗,问道:“胡相?胡相你说句话啊!” 胡惟庸脸色苍白,无奈地摇了摇头,千算万算,他们没算到孔希生会变卦。 宋濂一把抢过奏疏,看过后全身一震:“孔先生,你糊涂啊!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衍圣公’之名号断绝在你手里?” 孔希生不敢去看宋濂与胡惟庸等人,索性眼观鼻鼻观心,全当听不见。 见状,沉寂了好久的杨帆开口,说道:“宋大人此言差矣,‘衍圣公’的名号怎么是断绝在孔先生的手中?分明是葬送在孔希学等人的恶行之中!” “杨帆!你住口!”宋濂狠狠瞪了杨帆一眼,对杨帆的恨意直冲天灵盖。 杨帆嘴角上扬,道:“宋大人莫急,我的话还未说完,既然南孔家主深明大义,主动提出不愿意承袭‘衍圣公’,而北孔的人罪恶多端没有资格承袭,陛下,臣认为应该取消‘衍圣公’的名号。” 此言一出,宋濂的身子摇晃了两下,一张老脸泛起不自然的红晕,他有心怒斥杨帆,可是一股气堵在胸口,压得他说不出来话。 “既然衍圣公的名号要取消,那圣人的祭祀也不应下放到地方,也一并交由朝廷吧!” 杨帆,你够狠! 胡惟庸盯着侃侃而谈的杨帆,杨帆这两条建议,每一条都精准砍在了文人的命脉上。 偏杨帆占据了法理,北孔犯下了恶行,世人皆知,肯定无法承袭“衍圣公”,南孔又明确拒绝了册封,朝中的官员还能说什么?千年孔家,莫非要就此而亡吗? 朝局上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平静,只剩下宋濂粗重的喘息声。 朱元璋见机会难得,大袖一挥,道:“既然孔先生不承袭这‘衍圣公’的称号,从今日起,‘衍圣公’这一封号便取消,另外,孔圣人的祭祀,收归朝廷礼部负责!” 噗! 宋濂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杨帆的衣襟,也吓坏了他身边的官员。 “宋大人?” “宋大人这是何苦呢?” “快来人!” 宋濂一挥衣袖,将搀扶他的人推开,跪在地上。 “请陛下收回成命!千年孔家不可在今日亡了啊!天下,不可没有衍圣公!陛下啊!”宋濂老泪纵横,口中含着鲜血,可谓声声泣血。 可朱元璋花费了多少力气,才终于将衍圣公这钉子拔出,怎么可能收回成命? 只听朱元璋声音低沉,道:“宋大人快快请起,咱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北孔作恶、南孔不受,‘衍圣公’的封号给谁?难道要给你来做,还是让咱来做?天意如此,何必强求呢?” 宋濂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他知道,衍圣公,是彻底亡了! 一股滔天的恨意从宋濂的心底升起,他指着杨帆,愤怒的喊道:“陛下,臣请陛下治罪杨帆,杨帆对圣人大不敬,如若不然,臣也无颜在朝堂上待,请陛下允许老臣,辞官归乡吧!”说着,宋濂缓缓地摘下了官帽。 宋濂这一带头,其他的官员也陆续全都跪了下来,摘下了官帽。 “请陛下治杨帆对圣人的‘大不敬之罪’,否则朝堂永无宁日,天下永无太平!” “杨帆不死,大明不宁!陛下万不可放过杨帆,请陛下下旨,将此贼斩杀!” “求陛下处死杨帆!以正风气,臣就算万死也足矣了,陛下!” …… 局势的发展走向了不可控制的一面,胡惟庸眉头紧锁,他虽然不想得罪朱元璋,但作为中书省右丞相,那些 官员是他的基本盘,这时候,胡惟庸若是敢劝说一句,他就会人心丧尽。 见百官全部跪下,就剩下他与后衣襟满是鲜血的杨帆,胡惟庸犹豫片刻后,还是跪在了地上。 放眼望去,杨帆成了唯一朝堂上海站着的人。 朱元璋还是第一次,见到满朝官员如此同心协力,要求处死一个人的。 死保杨帆?朱元璋的确可以,可他前脚诏令出去,后脚整个大明恐怕就要瘫痪了。 幸好今日没让朱标来,朱元璋担心朱标在这场面上为难,更不想让朱标与天下文人为敌,故这最难的事情,由他朱元璋与杨帆来做,后世文人的骂名与怒火,也由朱元璋和杨帆来担着。 一边是满朝文武百官,一边是杨帆一人,朱元璋就算有心死保,也无能为力,最终,他只能忍痛下令道:“来人!将杨帆下狱,收监入刑部大牢!” 朱元璋的这话一出,朝堂中的百官才稍稍放松,刑部的大牢与亲军都尉府的大牢,性质完全不同。 谁不知道杨帆进亲军都尉府的大牢是家常便饭?可刑部大牢,亲军都尉府插不上手,如何审理要经由刑部来主管。 虽然杨帆没有立刻被处死,但入了刑部的大狱,群臣看到了朱元璋的决心,这是真要杀杨帆了! 能得到这样的结果,群臣已经很满意了,他们也不敢逼迫朱元璋太甚,毕竟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洪武皇帝,万一朱元璋真发怒对他们动刀子,那他们就得不偿失了。 杨帆自己想一想也觉得好笑,自从他开始给朱老板办差后,与牢狱结缘。 亲军都尉府的大牢,刑部的大牢,被杨帆走了一个遍。 刑部大牢,狱卒押着杨帆入了牢狱,又说了他两句要注意的事项,便匆匆离去。 杨帆往牢房里一看,一张草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条件比亲军都尉府的大牢差远了。 他随意往草堆里面一坐,盘算着朱老板多久会杀他。 十天?半个月?总是越快越好,他在洪武朝待得够久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杨帆正思索着,只听到住在杨帆对面牢房里的犯人狂笑了起来,杨帆眉毛一挑,道:“刑部大牢里面什么时候关起疯子来了?” 那家伙蓬头垢面,散落着头发,凑到了牢门处,放肆大笑。 “哈哈哈哈!杨帆!你也有今天?狡兔死走狗烹,你毁了我孔家,你也没有好下场!” 杨帆听着这声音耳熟,仔细一看,不禁哑然失笑道:“我道是谁呢,这不是北孔家主,前‘衍圣公’孔希学孔先生么?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孔希学闻言嗤笑一声,讥讽道:“杨帆,你现在还装什么装?你就是朱元璋手里的一把刀,如今你的作用已经没了,朱元璋放弃了你,你一定会比我先死的!” 杨帆悠闲地往草床上一躺,道:“孔先生真有意思,你和我早晚都是要死的人,还非得分个先后攀比一下?怎么?谁后死能升仙?” 孔希学怪笑一声,从高高在上的衍圣公,成了刑部大牢里的阶下囚,他变得有些神经质。 “装吧!你就装吧!吾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是端着,可是后来就会发现,端着装着没有用,杨帆,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别后悔?后悔当初在山东耍威风,兵围孔府?” 孔希学的那张脸布满了狰狞与讥笑:“你是不是后悔将我孔家连根拔除?杨帆,我告诉你,你活该!你活该成为阶下囚,你都是自找的,你会为我们孔家陪葬!哈哈哈哈!” 杨帆打了一个哈欠,在草床上面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你说得对,我给你们孔家陪葬,‘衍圣公’这名号,也给你们孔家陪葬,大家一起死,行了吧?” 孔希学的笑容忽然僵住,他奋力敲打牢房的牢门,道:“杨帆!你什么意思?‘衍圣公’的封号为何会给我孔家陪葬?不会的,有天下文人士子,还有南孔!还有南孔可以继承‘衍圣公’的封号……” 杨帆不耐烦地说道:“孔先生在大牢里面消息闭塞,你还不知道吧?那南孔家主孔希生,已经 放弃了承袭‘衍圣公’的封号,孔夫子的祭祀收归礼部,你孔希学是最后一任‘衍圣公’喽。” 闻言,孔希学如同遭到了晴天霹雳,他呆呆地望着杨帆,然后捂住了脑袋缓缓后退。 “骗我,你在骗我!‘衍圣公’不会亡,我孔家屹立千年,绝对不会亡的!杨帆,你骗不到我的……” 对于孔希学的发疯,杨帆理都不想理,全当他在放屁。 杨帆很清楚,他自己已经离死不远了。 满朝文武齐齐跪地请愿,就算是洪武大帝朱元璋,也顶不住百官的轮番轰炸。 更别说国子监,以及天下的士子最容易被煽动,接下来几天要杨帆死的人,会如潮水般站出来。 杨帆闭上眼,在孔希学一会笑一会哭的喃喃自语中沉沉睡去。 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第九十七章 万民血书! 果然,如同杨帆所想一般,接下来的几日,对杨帆参奏的奏疏,好像雪花一般从大明各省传来。 凡是大明各省排得上号的官员,基本写了奏疏,弹劾杨帆,要求严惩。 京城率先有士子举行了集会,签署了请愿书,随后士子的集会活动从京城迅速蔓延到了其他地方,其目的只有一个——处死杨帆! 参与参奏的官员,无论身份地位,都认为衍圣公没了,等同于儒家的精神领袖就没了,朱元璋还将祭祀孔圣人的权利,收归朝廷,交给了礼部负责。 这一招狠棋,直接打在了文人的七寸上,让文人与儒家元气大伤。 可他们不敢对朱元璋喊打喊杀,只能针对杨帆这个可恶的狗腿子! 朱元璋每日被海量的奏疏搅扰得不胜其烦,他明白,唯有杀了杨帆,才能平息这些人的愤怒,宣泄掉这口恶气,否则整个大明都会动荡,但朱元璋却不愿意动手,所以就一直“拖”着,可是终究有拖不住的时候。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杨帆在刑部大牢中已经待了三日,直到第四天的清晨。 刑部大牢内,朱标眼睛通红,面容憔悴地望着杨帆,道:“杨先生,孤对不起你,孤无能,没法保住杨先生啊!” 杨帆听着朱标的话,心里却乐开了花,朱标私下里来牢狱中探望杨帆,说明朱元璋最终还是做出了舍弃他的决定。 这一点杨帆猜得到,所谓“狡兔死走狗烹”,历朝历代这样的事情多得是,但杨帆是心甘情愿成为那“走狗”的。 杨帆微微一笑,道:“殿下何须自责?舍我杨帆一人的命,能平息天下士子的愤怒,还让那‘衍圣公’的虚名就此消失,杨帆死得其所!” 朱标内心愧疚不已,这样的良臣他却不能保护,要为了大明而死,朱标心痛如绞。 他亲自为杨帆斟酒,倒了两杯酒水,道:“杨先生,你还有什么愿望么?有任何的愿望你尽管说,孤会为你料理好。” 杨帆抄起酒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临死之前,我还能得殿下送来的美酒,此生无憾,就算是死也可以含笑九泉了,哈哈哈。” 杨帆的洒脱释然,让朱标的心里越发难过。 朱标也端起酒杯,与杨帆对饮,这一顿酒,就算是朱标给杨帆的送别酒了。 看着朱标双眼红肿,神情凄凉的样子,杨帆忍不住提点一番道:“殿下敦厚仁善,将来继位之后一定是我大明的仁君,然人力有时而尽,殿下要好好地注意身子,以后有些需要劳累、舟车劳顿的事情,尤其是迁都的事宜,殿下没有必要亲自前往,让别人去就好了。” 杨帆记得很清楚,朱标就是去考察迁都回京的路上,染了大病,从此一病不起,最后英年早逝,他与朱标接触得不少,对这位仁厚的太子很有好感,因而忍不住提醒一下。 朱标颇为好奇,道:“杨先生为何忽然这么说?可是注意到了什么?” 杨帆淡笑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但殿下保重身体,总归无错,殿下,请!” 两人再次碰杯,辛辣的酒水一饮而尽。 喝完了酒,朱标便离开了监牢,留下杨帆一人,等待着圣旨的降临。 三日后,杨帆被一阵喧哗声吵醒,他睁开眼一看,就见牢门外,一群狱卒簇拥着云奇而来。 “云内官?” 杨帆看了一眼云奇,笑了。 “陛下,终于决定了?” 云奇慢慢的走到牢房中,神情复杂道:“陛下口谕,杨帆不敬圣人,明日午时,斩立决。” 果然…… 杨帆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看来天下士子群情激奋,百官逼宫,强如朱老板也顶不住了。 “臣杨帆,接旨!”杨帆领了口谕,好像卸下了一副重担一般。 云奇犹豫了片刻,道:“杨大人,陛下这几日劳心伤神,为了大人的事情花了很多心思……” 杨帆摇头笑了笑,道:“云内官,你说后世的史书上,会如何记载我杨帆呢?不敬圣人,胆大包天?还是能为我杨帆说上一句公道话?” 云奇默然 无语,这答案,他回答不了。 杨帆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死后到了阎王殿,我自己去看就好,哈哈哈哈。” 云奇神情复杂地望着杨帆的背影,行了一礼后,领着人悄然离去。 他也为杨帆感到惋惜,杨帆是一个能臣、良臣,可惜,他注定活不到朱标登基的时刻。 杨帆躺在草床上,笑容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上,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牢房对面,孔希学当然也听到了杨帆结局。 他嘿嘿嘿地怪笑个不停,嘟囔道:“杨帆,我赢了!我赢了!我死在了你后面,嘿嘿嘿……” 杨帆闭上眼,道:“嗯,你赢了,你赢麻了。” 心中最担忧的事情落了地,杨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懒得搭理孔希学。 这一晚,杨帆睡得很安详,香甜。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现代,见到了父母,见到了从小到大生活在一起的大院邻居与好友。 他与青梅竹马的姑娘行走在都市的街道上,品尝着现代的种种美食与科技。 再没有尔虞我诈,再没有什么朝堂的阴谋,他变成了一个幸福而普通的城市青年…… 翌日,杨帆起了一个大早,在牢房中梳洗了一番,还换了一身新的囚服。 狱卒一改往日凶神恶煞的模样,为杨帆送来了一顿还算不错的牢狱之餐——断头饭。 “杨帆,时辰到了,走吧!” 狱卒催促一声,在孔希学胡言乱语的吼叫声里,杨帆走出牢房,赶赴刑场,一走出牢房,他不禁遮住了眼睛,太久没有出来,眼睛不适应这种光线。 “秋高气爽,秋日胜春朝,真是个赴死的好日子!” 杨帆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引得四周的狱卒面面相觑,怀疑这位曾经陛下身边的红人、钦差,是不是疯了? 当杨帆赶赴刑场的时候,前往应天城的官道上。 “驾!驾!” 一匹骏马从地平线尽头疾奔而来,骏马上,一文士打扮的人正奋力挥动马鞭,此人正是济南知府韩宜可。 若杨帆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堂堂的济南知府韩宜可怎么这般急切、风尘仆仆? 韩宜可背着一个包袱,满面焦急,不停地催促马匹,心中就剩下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 很快,骏马登上一个缓坡,一座古老宏伟的城池,出现在了韩宜可的眼前。 韩宜可终于松了一口气,喃喃道:“谢天谢地!终于赶上了!” 东宫,朱标的眉头从清晨起就没有舒展过,他命人备了酒水,一个人喝着闷酒。 今日是杨帆行刑的日子,许多朝中的官员与京城百姓,都去观刑。 朱标无力阻止杨帆被处死,唯有一人饮酒,想着用酒精来麻痹自己,酒水一杯一杯下肚,朱标却迟迟没有喝醉,他烦躁地将酒杯往地上一摔。 “什么破酒?喝不醉人?换!换!” 侍候朱标的女使们吓得一哆嗦,忙收拾好狼藉,为朱标去换新的酒。 她们知道太子爷这几日的心情不好,谁都不敢做错事,唯恐受牵连。 忽然,一侍卫匆匆而来,通禀朱标道:“殿下,宫外有一人,自称是济南知府韩宜可,求见!” 朱标有些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他猛地起身:“谁?韩宜可!他怎么来了应天?” “这个……小人不知,韩大人没说。” 对于这个从东宫出去的韩宜可,朱标一直都记得,但他如今不是应该在山东,借着杨帆除掉孔家的余威,清账田亩吗?怎么会突然跑来应天。 要知道,地方官尤其是知府有守土之责,未得圣旨,就擅自离开管辖地,这可是大罪,韩宜可冒着杀头的风险来应天,莫非是为了杨帆之事? 想到这里,朱标整个人振奋起来,连忙叫道:“快!让他进来!” 侍卫去领人,不多时,韩宜可就小跑着入府,拜见朱标道:“臣济南知府韩宜可,拜见太子殿下!” “韩大人,你私自入京,所为何事?”朱标紧紧地盯着韩宜可,希望得到自己想要 的答案。 韩宜可将背后的包袱取下解开,当着朱标的面,让侍卫帮他扯住一头,然后韩宜可扯着另外一头,不断往后退。 朱标放眼望去,就见那布匹上是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是用鲜血写成! “殿下,这是山东百万父老乡亲为杨大人写的请愿血书!山东百万父老,求陛下赦免杨大人的死罪!” 在众多鲜血写下的名字附近,还有一个个血色的指印。 “许多山东父老年岁太大,也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就用了这手指印,殿下,杨大人为山东百姓做了好事,恩泽万民,不能让杨大人就这么冤死啊!” 朱标望着那些鲜血铸就的名字与手印,他心中明白,杨帆死不了了,此时,他还想说些什么,却望了一眼天空,脸色一变,已经快要到午时了。 不好! “韩宜可,快,带着这万民血书,随本宫走!” 第九十八章 刀下留人 炙热的骄阳在上,炙烤的大地火热,杨帆在静静地等待着午时三刻的到来。 按照阴阳家的说法,午时三刻时的阳气最盛,阴气在此时消散无踪,故这时候行刑,处死罪大恶极之人,那人“连鬼都做不得”,魂飞魄散。 法场外人头攒动,应天城的百姓与官员许多都来了。 人们对着杨帆指指点点,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义愤填膺,人间百态在法场外尽显无遗。 “午时三刻已到,斩!” 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强壮的刽子手缓步走到了杨帆背后,举起鬼头大刀。 这一刻杨帆心里想的却是,电视上不都演,刽子手要喝酒喷在大刀上么?他怎么不喷? “杨帆不敬圣人,不尊礼法!祸乱我儒家圣人之地,此贼居心叵测,死有余辜!” “杀!杀了杨帆以儆效尤,不杀杨帆不足以平民愤,不杀杨帆不足以忌惮孔孟圣明!” “杨帆毁我儒家圣地,灭‘衍圣公’传承,蛊惑朝廷,砍头算便宜他了。” “应当将杨帆五马分尸,或者剥皮楦草,悬挂在曲阜给天下人看一看!” …… 来围观行刑的人里面,有不少儒家士子,他们对杨帆可谓恨之入骨。 当监斩官下达了命令后,士子们群情激奋,对着杨帆喝骂之声不绝于耳。 刽子手抡起大刀,运足力气,对准杨帆的脑袋就要砍下去。 “刀下留人!”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刽子手愣了一下,他做了多年刽子手,还从未遇见过有人敢来法场闹事的,不要命了? 法场外的人群被分开,一队护卫护佑在朱标两侧,朱标大步而来。 监斩官见到朱标后,吓了一跳,忙过来迎接:“太子殿下,您这是?” 朱标负手而立,脸色严肃,道:“杨帆之事其中另有隐情,先将他押回监牢,择日审理!” 监斩官面露难色,他挤出一丝笑容,搓了搓手,道:“殿下,处死杨帆是陛下下旨……您,您这不是让下官难做么……” 朱标冷笑一声,道:“父皇那边,本宫自会去说,怎么?刘大人是成心与本宫对着干了?” 监斩官瞬间汗流浃背,开玩笑,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惹朱标。 大明朝谁不知道,这朱元璋百年之后,朱标是铁打的继承人,跟朱标结怨,以后还有好日子过? 当即监斩官一咬牙,挥了挥手道:“将人犯杨帆,押回刑部大牢!” 杨帆没有死,那些想看杨帆人头落地的士子们瞬间绷不住了。 “太子殿下何意?您要包庇杨帆不成?公理何在?朝廷的法度何在?” “杨帆罪大恶极,他不死,如何让天下的士子们安心?请太子殿下以大局为重!” “陛下已经下旨处死杨帆,为什么出尔反尔?朝廷的威严呢?陛下的威严呢?” “杨帆不死,我大明危矣!圣人您快看看吧,乱臣贼子当道,可怎么好啊!” 士子们大呼小叫,但朱标却完全不在乎,他走到了杨帆的身边,眼圈通红,轻声说道:“杨先生,你有救了!” 我有救了?杨帆一脸懵逼,他都想好被砍头之后,回到现代的游玩计划了,结果这都没有死? 哪个王八蛋,竟然背刺我? 见杨帆没有说话,朱标以为他是被生死之间走了一波,吓得失了神。 朱标连忙道:“杨先生,你先返回刑部大牢,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本宫一定不会让先生蒙难!” 朱标很清楚,他劫法场救人这件事,很快会传遍整个应天城。 朝廷大臣与士子们的反扑会立刻传到皇宫,他要赶在那群家伙形成合力之前,与朱元璋通气。 然而,对方的动作比朱标想象中的还要快,未到一个时辰,群臣就已经聚集到了皇宫外,求见朱元璋。 宋濂由人搀扶着,颤巍巍地站在皇宫外,老大人脸色惨白,强撑着过来。 前几日杨帆废掉了“衍圣公”的称号,宋濂吐血 奉天殿,差点一命呜呼,今日本想着杨帆伏法,他出一口恶气,谁知道朱标横插一脚,强行救走了杨帆。 午门外,宋濂高声喊道:“请陛下为天下士子主持公道!太子殿下千金之躯,也不能放走杨帆!” 御史中丞涂节在一旁帮腔,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的圣旨岂可朝令夕改?请陛下给臣等一个说法!” 户部尚书颜希哲悲痛地说道:“陛下!全城的士子都在皇宫外静坐,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看着啊!” …… 武英殿内,朱元璋扶着额头,说道:“咱知道你舍不得杨帆,想保住他,可你竟如此莽撞,给外面那群人留下了口实,今日,又该如何收场?” 朱元璋少有地责怪朱标,在朱元璋看来,朱标是爱惜杨帆的才华,但这实在是过头了。 朱标这样做不仅救不了杨帆,更会激化矛盾。 当日,朱元璋为何不让朱标参与朝会?就是怕朱标与士子产生矛盾,不利于未来朱标接手大明,结果朱标主动往上凑。 朱标静静听着朱元璋的训斥,待朱元璋说完之后,他说道:“父皇,今日儿臣收到了一样东西,请父皇过目,有此物在,儿臣保管百官无话可说,杨先生的性命无忧。” 朱元璋眉头微皱,嘀咕道:“你就算将孔圣人的圣像请出来,也堵不住那些大臣和士子的伶牙俐齿。” 朱标使了一个眼色,护卫将那带着血迹,折叠起来的布匹呈递到了朱元璋的眼前。 “这是?” “父皇,今日济南知府韩宜可赶到了京城,将这百万山东百姓的联名血书带来,父皇请看。” 朱标命侍卫将那血书展开,上面暗红色的印迹密密麻麻连成了一片。 “杨帆惩治孔家,连带着将那七十二家士绅连根拔除,被他们祸害的山东百姓感念杨帆的恩情,这才有了这百万血书,父皇,大臣、士子们的话是民意,这百万山东父老乡亲,也是民意啊!父皇!” 朱元璋望着那血书,忽然一声叹息,感慨万千。 “若是当年凤阳能有这样的父母官,咱何必和那些老兄弟们起兵反元?云奇,让那些求见大臣们入宫吧,咱去奉天殿见他们!” 朱元璋太明白老百姓的苦了,官僚士绅沆瀣一气,那就是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 杨帆掀翻了那大山,山东的百姓还不将他当活神仙一样爱戴? 皇宫,奉天殿。 此时的大殿内,气氛压抑得很,朱元璋望着来“兴师问罪”的群臣,道:“尔等在皇宫外,大声喧哗喊个不停,怎么入了宫就没声音了?说!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咱听听!” 宋濂第一个站了出来,他的声音都在颤抖,道:“陛下,老臣就想问您一句话,那杨帆是杀,还是不杀?若不杀,请陛下给一个理由!” 宋濂这话已经算非常重了,有向朱元璋兴师问罪的架势,不过老爷子已经顾不得许多。 御史台一位年轻的言官也站了出来,道:“陛下,您下旨斩杀杨帆,却又让太子殿下中途拦下,这般行径让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如何看待朝廷呢?” 户部尚书颜希哲趁机火上浇油,装作忧心忡忡的样子,道:“京城的士子都聚集在皇宫之外,等待陛下给一个说法,陛下,杨帆罪大恶极,不能因为他,使得您威严受损啊!” …… 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明面上是在问朱元璋此事要怎么办,实际上是在责问,朱标为何要擅闯法场,救下杨帆。 他们心知肚明,朱元璋对朱标极为爱护,所以聪明地避开了朱标,却又问责朱标,狡猾至极! 朱元璋冷冷一笑,说道:“你们想要一个理由?好,咱就给你们一个理由,来人,宣韩宜可上殿!” “宣,济南知府韩宜可,上殿!”在云奇洪亮的声音中,韩宜可抱着血书,大步走进来。 韩宜可?他不是在济南么?怎么来应天了? 文武百官齐齐朝着韩宜可看去,那韩宜可到了御前,叩首行礼。 “臣,济南知府韩宜可,拜见陛下!” “ 韩宜可,将你带来的东西,给诸位大人看看,让诸位大人见一见,什么是民心!”朱元璋大手一挥,韩宜可将那血书展开。 云奇扯着这一头,韩宜可扯着另外一头,将血书从御前一直往殿外展开。 群臣往文书上一看,这一看他们都傻眼了,上面山东百姓的签名与手印,映入眼帘。 韩宜可从御前一直退到了殿外,由此可见,这布匹到底有多么的长。 站在殿外,韩宜可高声喊道:“陛下!诸位大人,此乃山东百万父老乡亲,为了杨大人活下去写的请愿书,我山东百万百姓,求陛下开恩,给杨大人一条生路!”说完,韩宜可双膝跪地,脑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胡惟庸倒吸一口凉气,他看着那万民血书,闭上了眼睛,知道这一次对杨帆的围剿,算是彻底失败了。 奉天殿内鸦雀无声,朱元璋道:“你们都看见了?正是因为这血书,咱才让太子赶去了刑场,将杨帆救下。” 显然,朱元璋要将朱标摘出去,将擅闯法场的事情,彻底揽到了自己身上。 群臣面面相觑,颜希哲低下了头,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多嘴!又多嘴!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涂节等一干御史也没了话说,万民书在此,百姓为杨帆求情,谁这时候说话,岂不是与民意对着干? 你可以不在乎民意,你可以不在乎百姓,可是当民意摆在了台面上的时候,重量何止千万斤? 第九十九章 锦衣卫指挥使杨帆 朱元璋脸上浮现出笑意,道:“你们联名上奏,要咱处置杨帆,咱处置了,因为这是百官与士子们的意,而今山东百万百姓血书到了,难道咱就能视而不见? 圣人所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真视而不见,不就是在藐视圣人?将百姓当成了草芥?”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话可说。 就连最痛恨杨帆的宋濂,也是低下了头,脸色灰白,再说不出半句话。 朱元璋看到百官不敢反驳,第一次感到爽快,不过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太过分,还是要适当的安抚一下他们。 因此清了清喉咙,高声说道:“杨帆虽有山东百万百姓血书请愿,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削官为民!” 大殿之外,韩宜可眼含热泪,高声喊道:“臣替山东百万父老,谢陛下隆恩浩荡!吾皇圣明!” 韩宜可多日来的奔波劳碌没有白费,山东百姓的努力也没有白费,他们救了杨帆,救了这个给山东带来希望的好官! 群臣对这个结果当然不满意,可是看着那从殿内蔓延到殿外的血书,谁都再说不出半个“不”字来。 “陛下……圣明!” 刑部大牢内,孔希学死死地抓住牢门,盯着对面的杨帆,低吼道:“为何你不死?你不是上了法场吗?” 孔希学中午高高兴兴地目送杨帆去刑场,觉得自己比杨帆活得长,够本了。 结果一个多时辰之后,杨帆又好好地回到了这牢狱中,脑袋还在! 孔希学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杨帆难道是猫妖,有九条命? 你问我,我特么也想知道。 杨帆很是郁闷,他坐在草床上背对着孔希学,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是谁背刺了自己。 朱标? 杨帆觉得也不可能,朱标真有办法,还用前几日泪眼汪汪地给他送行送酒? 徐达或者汤和? 杨帆摇了摇头,他何等何能,能让徐达汤和这般开国功臣为他求情蹚浑水? 杨帆的事情,徐达与汤和等将领从来不掺和,就连弹劾杨帆,他们都没参与过。 “莫非我真的命不该绝?” 杨帆懊恼地摸了摸脖子,这一刀下去他就解脱了,结果中途出了岔子,想死,怎么就这么难呢?哎! 杨帆正惆怅间,忽然听见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大人!” 嗯? 杨帆听到这声音一愣,他转过身,就见韩宜可激动地站在牢房外,整个人瘦了两圈。 “韩大人?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山东么?” 韩宜可眼圈一红,道:“杨大人,为了你,下官几乎在山东跑了一圈,又从山东来到应天,终于在你行刑前赶到了!” 杨帆隐隐感觉到苗头不对,他跳下了草床,道:“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韩宜可擦擦眼泪,道:“杨大人那日离开了曲阜,似有一去不复返之态,下官感念大人对山东百姓的恩情,就往返于山东各地 山东百万父老乡亲一听是为杨大人签署万民血书,纷纷从各地赶赴签署,我将那血书带来了京城,呈递给了殿下,太子殿下才能及时去法场救下大人啊!” 杨帆张大了嘴巴,指着韩宜可,结结巴巴地说道:“原……原来是你这家伙……” 坏我好事! 杨帆话未说完,韩宜可一把拉住他的手,哽咽道:“杨大人不必感激,下官都明白,下官受的这些累不算什么,一想起杨大人在应天危在旦夕,下官不敢有丝毫停息怠慢。” 我感激你妹呀! 杨帆恨得牙痒痒,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韩大人……真是劳苦功高,做得好大事情。” 韩宜可连连摇头,道:“何谈好大事情?下官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都是小事,杨大人才做了惊天动地的大事!” 大你妈啊! 杨帆差点将心里话骂出来,韩宜可这老六阴差阳错坏了自己的好事,杨帆有苦说不出。 “杨 大人,陛下已经下旨,剥夺了大人您的一切官职,从此变成了白身,下官琢磨这旨意最多两日,就会到刑部大牢,大人前往保重!” 韩宜可告诉了杨帆这个“好消息”,杨帆却兴致恹恹,掀翻曲阜孔家,灭了“衍圣公”的称号,他捅下了天大的篓子,却没死成。 成为白身后,作死之路恐怕更加艰难了。 三日后,朱元璋的圣旨到了刑部大牢,杨帆被释放,回到了自己家中。 杨帆的居所地处僻静处,院子里一口水井,一棵老榆树,还有石桌石椅,他望着自己的“窝”,索性大水清扫院子,将沉积的灰尘,全部擦拭清扫。 “如今我不是官,而是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杨帆自言自语,擦拭着石桌上的灰尘,韩宜可好心办了坏事,让他没死成,接下来,杨帆想走仕途,八成是走不成了,不过,太子朱标对他一向看重,也许从朱标那边入手,还有起复的可能。 他思索着种种可能性,忽听院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来了。” 杨帆喊了一声,打开院门,院门外站着一个杨帆没有想到的人。 “毛指挥使?你怎么来了?” 毛骧今日穿着官服,院外还有随行的护卫,他笑呵呵地说道:“杨老弟,不请我进去坐一坐?” 杨帆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调侃道:“寒舍简陋,指挥使大人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不嫌弃。”毛骧背着手走进了院子里,道:“杨老弟,你这宅子太小了些,凭你的身份,该换个大些宅子了。” 杨帆为毛骧泡茶,自嘲道:“我什么身份?不过一平头百姓罢了,哪天朝廷收回我的宅子,我就得滚蛋。” 毛骧的笑容有些诡异,道:“杨老弟,愚兄今日来,是给你道喜来了!” 哦? 杨帆心中一动,他就说今天毛骧的态度很奇怪,比之前更加的殷勤客气,居然还自称“愚兄”? “喜从何来?不会陛下改了主意,要砍我的脑袋吧?”杨帆端着茶壶与毛骧落座。 毛骧摆摆手,笑道:“哈哈哈,杨老弟真有意思,陛下金口玉言,说了赦免你,就赦免你,我这次来乃是传达陛下的旨意,陛下要封你做大官!” 杨帆有些迷糊,他刚刚得罪了天下的士子,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朱元璋居然要封赏他? “来人,取圣旨来!” 毛骧大手一挥,门外就有两个侍卫走了进来,一个捧着圣旨,一个捧着锦盒。 “杨帆,接旨!” 杨帆神色一正,起身行礼。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亲军都尉府佥事杨帆,忠君爱国、刚正不阿,朕念其赤胆忠心,大明亦在用人之际,特设锦衣卫都指挥使司,缉捕谳狱,侍卫朕之左右,杨帆,为锦衣卫指挥使!” 毛骧宣读完圣旨,笑着说道:“杨大人,接旨吧。” 杨帆傻眼了,这锦衣卫指挥使司在历史上,不是直到洪武十五年才设立的吗?而今因为他,提前了这么多年?而且自己锦衣卫指挥使,那毛骧该怎么办? 接过了圣旨,杨帆目光怪异地看着毛骧,问道:“毛大人,陛下就没有对你做什么安排?” 毛骧挥挥手,让那端着锦盒的侍卫过来,然后说道:“杨老弟你是简在帝心,陛下的红人,陛下为了你专门建立了一个衙门,愚兄我就没那么大的福气,还是亲军都尉府的指挥使,杨老弟,现在你和我,是平起平坐喽!哈哈哈。” 毛骧得知朱元璋的安排后,并没有感觉到地位受到威胁,相反他松了一口气。 从职能上看,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与亲军都尉府有部分的重合,但从指挥使的选用上来看,朱元璋是准备将锦衣卫,变成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届时锦衣卫的权力将空前强大,也意味着,要与朝中的大臣派系斗争。 这是凶险万分的事情,有杨帆分担了这巨大的权利与风险,毛骧高兴还来不及呢。 “杨兄弟,陛下特意让人准备了你的官服与佩刀,来,你穿上看一看。” 杨帆望着那巨大的锦盒,已经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东西。 果不其然,锦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官服,还有一柄华贵至极的佩刀。 “陛下前脚才把我贬为平民,先又让我当这锦衣卫指挥使,更是赏赐我飞鱼服、銮带绣春刀,还有银鎁瓢方袋,这消息传出去,恐怕满朝的官员,与天下的士子,都会惊讶愤怒吧?” 杨帆的手掌划过衣袍,上面的四爪飞鱼纹栩栩如生,飞鱼类蟒,亦有二角,所以才得名“飞鱼纹”。 毛骧笑呵呵地宽慰杨帆,道:“这锦衣卫直属于内官,那些外官也管不到,这于陛下贬你为民的旨意并不冲突,再说有山东百万百姓的联名血书,他们就算再恨,也奈何不得杨兄弟,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在侍卫的服侍下,杨帆很快就穿戴好了,他嘴里喃喃道:“那群文人记仇得很,陛下这是要我杨帆,变成彻底的孤臣,为陛下扫除障碍,推行国政。” 毛骧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理大家都懂,杨帆何必将话说得这么赤裸呢? “杨兄弟,陛下也是为了保护你,你若真是白身没有权力在手,就凭你灭了‘衍圣公’称号这一件事,无论跑到天涯海角,你的性命难保。” 杨帆却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毛兄误会了,我从未怪过陛下,杨某还要感谢陛下,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荡平贪官污吏,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杨帆的心里话是,感谢朱元璋给他继续作死的机会,锦衣卫指挥使,可比亲军都尉府佥事危险得多。 杨帆这一只小蝴蝶扇动翅膀,直接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第一百章 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 金秋十月的应天颇不平静,前有北孔“衍圣公”孔希学因罪被羁押到京城,后有衢州南孔家主孔希生到京城。 其间还有群臣请命、士子逼宫的戏码轮番上演,真叫一个异彩纷呈。 就当应天城的百姓,以为喧闹的朝局终于安稳下来的时候,一则重磅消息,传遍了应天! 前亲军都尉府佥事、兵科都给事中、吏科给事中,及巡视山东钦差杨帆,重新出仕了! 杨帆被朱标从法场上救走的消息,人尽皆知。 那山东的百万血书,封住了百官与士子们的口,使得杨帆死里逃生成为白衣。 就在明里暗里许多人,琢磨要怎么弄死杨帆的时候,他竟然再度出仕。 洪武皇帝朱元璋,任命杨帆担任锦衣卫指挥使! 且锦衣卫乃是朱元璋专门为杨帆设立的衙门,是一柄比亲军都尉府更锋利的刀。 瞬间,应天城沸腾! 大明的清流领袖宋濂老大人,在听闻这消息后,当场喷出一口鲜血来。 据在场的仆从说,老大人的身体一直不大好,那日在奉天殿上口吐鲜血归家,宋濂差点一命呜呼,后来杨帆重新入仕,权柄更甚,宋濂又呕出了一口鲜血,眼见着是出气多,进气少,命不久矣! 宋濂府上一片愁云惨淡,韩国公府亦不平静。 负责打扫李善长书房的仆从,那天清晨去打扫的时候,发现国公爷砸了不少他最珍爱的瓷器。 那可都是李善长视若宝贝的玩意儿,气头一上来,也不管宝贝不宝贝的,砸了十余件。 李善长的养气功夫了得,尚且如此,其他的文人官员有多气愤痛苦,可想而知。 不过,应天城中那些人的喜怒哀乐,与杨帆无关。 锦衣卫衙门初创,杨帆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每日清晨一睁开眼睛就得处理诸多的事务。 好在锦衣卫衙门是朱元璋的心腹,缺什么要什么,朝廷无有不依,锦衣卫在逐渐走上正轨。 半个月后,刑部大牢。 孔希学坐在草床上,把玩着手中的草根,他将那草根握在手心,闭上眼,手腕微微转动,想象自己在宣纸上挥毫泼墨的样子。 对未来,孔希学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他只能靠着过去美好的回忆,撑住这监牢中暗无天日的煎熬。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孔希学睁开了眼睛,只见两个人站在了牢房之外,他的注意力,顿时被前面的那人吸引。 杨帆本就身材高大、匀称,而今一身大红色的飞鱼服,飞鱼服上有金银二线绣出飞鱼,整个人威严又俊秀。 “你……你是杨帆?你一个白身,怎敢穿飞鱼服?杨帆!你为何还能到刑部大牢来?” 孔希学手脚并用,跳下了草床。 杨帆身后的王图冷哼一声,道:“孔希学,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们杨大人,是陛下钦点,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指挥使,与毛骧大人平起平坐,这刑部大牢,我们大人想来就来!” 王图总算明白了,什么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去年这个时候,他还是亲军都尉府外派到巢湖的一个小小总旗,就是因为选择了跟随杨帆冒险,从此一飞冲天。 从巢湖到了应天,又在杨帆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后,被杨帆从毛骧那边要了宫濑,担任镇抚使! 镇抚使!这可是从四品的官员! 从一个正六品的百户,直接连跳成为从四品的镇抚使,王图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做这么大的官! 对杨帆,王图就像是以地望天,以星望月,他能不感谢杨帆的再造之恩么?王图,就是杨帆最忠诚的亲信。 其实杨帆还可以继续提拔王图,让他担任更高的职位,毕竟,锦衣卫指挥使下面,还有两个指挥同知与指挥佥事空缺,锦衣卫的人事选拔,朱元璋全权交给了杨帆。 不过一来王图的资历尚浅,提拔到镇抚使,已经是极限,再进一步难免有人眼红,说闲话。 二来,给王图看到前面晋升的空间,王图才会办事更加卖力,不是么? “锦衣卫…… 指挥使?” 孔希学后退了两步,惊恐地望着杨帆,他本以为杨帆被赦免出去,成了白身,就算未来能起复,也只能去偏远的地方,当些芝麻绿豆的小官,相当于贬黜,怎么却高升了? “杨大人,那你现在来看吾干什么?耀武扬威吗?” 孔希学的情绪从惊恐,到绝望,再到凄凉,他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朱元璋相信杨帆,愿意给杨帆权利,这大明朝就没人斗得倒杨帆。。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孔希学,你我毕竟是老熟人,相识一场,本官特地向陛下请旨,来送你最后一程。” 孔希学全身一颤,这才注意到,王图手中还端着一圣旨,他咬着牙,强装镇定,道:“杨帆,我孔希学就算是死,孔家也不会灭亡,你等着!你等着!” 杨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从王图手中拿过圣旨,宣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孔家家主孔希学,纵容孔家为祸曲阜,祸乱百姓,豢养七十二家士绅,盘剥百姓、害人性命,致使山东民怨沸腾 孔家私下豢养山贼,指使山贼截杀百姓,排除异己,受害者凡一百二十余人,更与白莲教暗通款曲,意图谋反,孔家之罪,罪不容恕,孔家上下两百三十一口,判,斩立决!” 孔希学愣在原地。 “斩……斩立决?” 他疯了一样扑到了牢房门口,伸出手想要抓住杨帆。 “不可能!杨帆!你在假传圣旨!我孔家是圣人后裔!陛下不可能这般狠心!你在骗我!” 望着五官扭曲在一起的孔希学,杨帆随手将圣旨展开,道:“孔希学,你胆大妄为什么都敢干,本官可不敢假传圣旨,你看清楚了。” 孔希学眼珠子都快冒了出来,死死盯着圣旨,眼睛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当见到“斩立决”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踉跄着后退倒地。 “朱重八!你好狠的心肠!你竟然让我北孔彻底断子绝孙,朱重八!” 杨帆脸上的笑容消失,化为冰冷的寒意。 “北孔断绝?孔希学,你死到临头了还无悔意?因为你孔家的作恶纵容,山东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又有多少百姓家绝了户,断了香火?今日轮到了自己,你就只会怨恨陛下?” 孔希学坐在地上,指着杨帆骂道:“放屁!那些低贱的贱民怎么能跟我孔府圣人后裔相提并论?杨帆,你的屁股坐在那群贱民那里,你别以为自己能神气多久,你必定不得好死!” 杨帆嗤笑一声,笑孔希学走火入魔,笑孔希学死不悔改。 “好一个圣人后裔,一口一个‘贱民’地叫着,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孔圣人若是听到你这句话,恐怕要从棺材里面蹦出来,打死你们这些不肖子孙!” 说完,杨帆直接拂袖而去,夏虫不可语冰,他懒得与孔希学这虫豸多说一句。 从刑部的大牢走出来,秋日的阳光晒在杨帆的身上,他浑身感觉暖洋洋的。 呼! 杨帆吐出一口浊气,忽然问王图:“王图,你说朝中的文武官员,公卿勋贵,甚至包括陛下,是不是都怀着与那孔希学一样的想法?” 王图露出古怪的神情,涨红了脸,道:“大人,小人愚钝,猜不出来。” 王图的神情,其实已经给了杨帆答案。 他是赞同的,人分贵贱,从古至今都是如此,何况王图是从底层爬上来的,对此感触更深。 杨帆没有再说话,他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是如此陌生,如此疏离。 皇宫,武英殿。 洪武皇帝朱元璋正在伏案批改着奏折,对于朱元璋这种工作成狂的人来说,每日批改奏折不是辛苦的劳动,而是一种享受。 唯一让朱皇帝感觉到头疼的是,奏疏中“寻章摘句,引经据典”的长篇大论。 朱元璋出身草莽,他的知识大多是在行军打仗的途中,由李善长、刘基等人士传授的。 虽然他的学习能力极强,天赋与精力一等一的好,行军打仗途中也不耽误读书学习,但他读书,讲究的是取其精 华,从不在那些繁文缛节的细节处花费功夫。 故此,在登基之初讲究工作效率的朱元璋就下令:许陈事实,不许繁文,若过者罪之! 可惜的是朝中几乎没有人将这条命令当回事,毕竟,也没有人因此而受到朱元璋的责罚,所以官员们依旧习惯性地挥毫泼墨,展示文采。 今天朱元璋又收到了一本书那么厚的奏折,他顿时头大如斗,翻开那奏疏一看署名——刑部主事茹太素。 “茹太素!又是这个茹太素!这茹太素上这种让咱头疼的奏折不是第一次了,他仗着自己能力出众,真以为咱不敢治罪他?” 话是这么说,朱元璋却将那奏疏给了身边的云奇。 “云奇,你来念!” 云奇忍着笑意,端起奏疏诵念起来,这茹太素也是一个奇人,每次的奏疏都能将朱元璋气得够呛。 “臣茹太素请奏,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夫圣人曰……” 云奇越念脸色越难看,这茹太素前面洋洋洒洒写了数千字,竟没有一句有用的,都是废话。 嘭! 朱元璋猛地一拍桌案,怒叫道:“别念了!去,将茹太素给咱叫来!立刻就去!” 云奇见朱元璋动了真怒,忙小跑着去传讯。 杨帆从刑部大牢出来,入宫复命的时候,刚好就见到一个人在受刑,被打板子。 云奇守在一旁,盯着侍卫打,一下一下打得那官员额头上冒汗,愣是一声不吭。 杨帆不认识受刑的人是谁,不过能将朱元璋惹到叫进宫里面打,这家伙本事不小。 入了武英殿,就见朱元璋正在虎着脸批阅奏折,杨帆行了一个礼道:“陛下,臣已经将圣旨宣读给了孔希学,特来复命!” 朱元璋“嗯”了一声,批阅完奏疏后,抬起头道:“孔希学反应如何?” “孔希学说,陛下的心好狠,要灭了他北孔传承,他还说,那些因北孔孔府纵容遭难的百姓都是贱民,死有余辜。”杨帆一点没客气,将孔希学的丑态全部讲述出来。 “简直是冥顽不灵!”朱元璋的脸色更难看,然后挥了挥手,示意杨帆下去。 杨帆行礼告退,刚走到殿门口,云奇便匆匆进来向朱元璋禀报,道:“陛下,茹太素已经被打得晕死过去了,您看?” “晕过去了?”朱元璋眉头一皱,道:“不用继续打了,将他送回去找太医给他医治,让茹太素长长记性!” 原来是他? 杨帆哑然失笑,茹太素在历史上的名气,更多源自于朱老板的那首“金杯白刃诗”。 这茹太素是个硬骨头,也是一头倔驴。 杨帆走到行刑处,莫名有些恶趣味的对茹太素说了句:“金杯同汝饮,白刃不相饶。” 第一百零一章 儒家的天,塌了! 侍卫们连忙行礼,虽然不知道杨帆为何说这话,却无人敢问,只是可惜,茹太素的身子骨太弱,被打得晕死过去,听不到杨帆的话。 七日后,应天法场。 今日的应天,许多街道一片白色,无数的儒家士子,身披缟素送别孔希学。 “悠悠苍天,何薄于圣人后裔?苍天啊,北孔真的就要这样断绝了么?” “曲阜孔家延绵千年,没想到竟然会断送在我大明?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我等今日为孔家送行,也算是保全了孔圣人最后的颜面。” …… 无数的儒家士子小声地议论着,面对朱老板的屠刀,还有百万山东百姓的民意,他们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借送别来进行无声的抗议。 法场上,孔希学被押了上来,他的眼神空洞,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 “斩!” 随着监斩官的一声令下,刽子手抡起鬼头刀,对着孔希学的脖颈斩去。 唰!雪亮的钢刀被鲜血染红,不少人捂住了眼睛,不忍看这一幕。 人群中哭泣声连成一片,士子们心痛如绞。 衍圣公的称号没了,最后一位衍圣公也死了,他们儒家士子的天,塌了! 轰隆隆! 天空中阴云密布,仿佛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在暴风雨来之前,北孔两百三十一口人的末日,先来了! 孔希学先人头落地,然后就是孔家的男女老幼,被杀得人头滚滚。 许多百姓不忍再看纷纷离去,而那些儒家士子则如丧考妣,哭得要死要活。 在他们的眼中,圣人的后裔蒙难,就是天塌了,就是儒家遭难,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如任波一家的普通百姓,是怎么被压榨到死的。 “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 法场百步之外的酒楼内,杨帆坐在二楼,望着那群儒家士子的丑态,不由得感觉到一阵烦躁。 王图小声说道:“大人,要不要小人派人手盯住那些儒生?他们心里恐怕恨大人您恨得牙痒痒。” 杨帆挥了挥手,道:“一群迂腐的士子罢了,聚在一起成不了什么事情,他们日哭夜哭,能哭死我不成?算了。” 眼不见心不烦,杨帆起身离开酒楼。 应天,西门大街。 西门大街与法场相隔不算很远,却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熙熙攘攘的人流,沿途叫卖的小贩,还有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兵卒来往期间,充满了鲜活的人间气息。 杨帆胸中的烦闷之气消解了不少,与王图一前一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忽而,西门大街的街角,传来一阵惊呼与喧闹,还夹杂着孩子与女人的哭喊声。 杨帆循声望去,就见两匹骏马拉着马车,在闹市中疾驰。 马车的速度极快,在西门大街中央的人纷纷躲闪,还有些倒霉的小商贩,被波及,卖的东西散落一地。 驾驶着马车的人的叫喊声、行人惊呼声,以及各种物件落地破碎的声音夹杂在一起,整个街道乱成了一团。 王图惊讶地嘀咕道:“这是谁家的人?大白天竟然在闹市中纵马狂奔,不怕伤到人?”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瞧了那两驾马车一眼,马车的装饰华丽,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不过杨帆可不管这些,他随手将身边的一个摊贩的摊子随手一拉。 “老丈,借你摊子一用!” 轰! 沉重的摊子竟然被杨帆单臂拉动,直接倒在了街道的中央,杨帆双臂连连挥动,又是数个摊贩的摊子被“借”用,在街道的中央垒起老高,他就站在那后面,盯着疾驰而来的马车。 “滚开!” 前面驾驶马车的是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不断呼喊着驱赶前面的人,他正玩在行头上,忽然见到路中央竟然多了些路障,不由得吃了一惊,喊道:“常兄!前面有人捣乱!停一停!” 可惜,马车的速度太快,尽管年轻人已经努力控制,那骏马开始冲撞到了倒塌堆叠的摊子。 轰! 骏马踏碎了摊贩的摊子,停下了杨帆的三步之外,吓得周遭的百姓都连连后退。 “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 白面青年站在车头,对着杨帆破口大骂。 杨帆面色平静没有说话,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是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卒。 “胡少爷,您没事吧?” 领头的头领擦拭了一下头上的汗水,对杨帆吼道:“小子!你知不知道这是谁?这是当今中书省右相的公子,你伤到胡公子,赔得起么你?” 杨帆看了头领一眼,再看一眼白面青年就懂了,原来这小子是胡惟庸老来得子的儿子——胡天赐。 杨帆淡漠地说道:“我只知道他在闹市纵马,伤及百姓,维护这闹市的治安稳定是你们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你如此放纵,该当何罪?” “我……”统领被说得哑口无言,愣在原地,杨帆身上那股子气势,直接镇住了统领。 就在这时,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从另外一驾马车上传来。 “谁这么大胆,敢拦我常茂的车?胡老弟,今天咱可不能善罢甘休,让人看扁了!” 常茂大剌剌地跳下车,往前面一看,这一看,常茂全身一震,指着杨帆喊道:“杨……杨帆?!怎么是你?” 杨帆负手而立,道:“郑国公?你贵为国公却在闹市驱车扰民,这就是你常府的规矩?” 常茂与杨帆有仇,此刻见到仇人分外眼红,骂道:“本国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杨帆,你别以为自己当了锦衣卫的指挥使,就能管到我与胡老弟的头上,我父亲随着陛下打天下的时候,你还玩泥巴呢!” 杨帆?他就是杨帆? 巡城的五城兵马司兵卒连连后退,领头的头领吓得面色惨白,忙低下头往后缩。 杨帆的凶名谁人不知? 连北孔都灭在了他的手里,自己一个小小的头领,人家捏死自己抬抬手的事情。 胡天赐嗤笑一声,道:“杨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赶快滚开,别耽误少爷我的兴致,否则,有你好看……” 胡天赐话音未落,就见眼前一花,杨帆已经三步冲上了马车,一甩手将他摔下去。 “哎呦!” 胡天赐被摔得一个狗吃屎,哼哼唧唧地起来后疯了一样。 “你敢打我?” “开平王何等英雄,子孙不成器,我就替开平王管教一下你!”杨帆话音未落,又朝着常茂冲去。 常茂是有些拳脚功夫,可是怎么能跟杨帆比?打得常茂哭爹喊娘。 胡天赐嘴上不服,还在放狠话,结果杨帆越打越狠,打得胡天赐鼻青脸肿。 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士卒也不敢阻拦,就这么看着杨帆狠狠教训两个纨绔子弟。 周遭的百姓没少被这两个家伙欺负,竟大声叫起好来。 “记住,若还有下一次,你们敢在闹市中纵马伤百姓与财物,就不是今日这么轻松了。” 杨帆扔下一句警告,然后从两人身上撤下他们的钱袋,丢给王图道:“王图,将刚才那几个摊贩损失的财物都赔了,双倍赔偿!” 在百姓们敬佩与兴奋的目光中,杨帆领着王图潇洒离去,只剩下鼻口蹿血,丢尽颜面的常茂与胡天赐。 半个时辰后,胡府。 胡惟庸双手颤抖,眼睛都红了,道:“是谁?是谁将天赐打成这样的?” 胡天赐躺在床榻上,脸上包着一圈白布,那模样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老爷,今日少爷与郑国公驾车游玩,经过西门大街的时候被拦住,然后被人打了……” 护卫话没说完,就被胡惟庸打了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你就是这么保护他的?!” 胡天赐缓缓睁开眼睛,声音虚弱。 “爹,是杨帆!是杨帆打的我……” 胡天赐模样虽然凄惨,实则杨帆打的时候有分寸,皮肉之苦,胡天赐没少吃,筋骨却没有伤到半点。 胡惟庸四十多岁才来了这个儿子,老来得子的胡惟庸将胡 天赐当宝贝一样惯着,这么多年对宝贝儿子是有求必应,胡天赐一开口,胡惟庸的眼圈一红,眼泪差点没落下来。 “杨帆!你欺人太甚!” 胡惟庸恨杨帆恨得牙痒痒,可老谋深算的胡惟庸深知,现在不是与杨帆翻脸的时候。 孔希学贵为衍圣公,孔府一案天下皆知,都没办法除掉杨帆,反而让杨帆升了官,现如今杨帆贵为锦衣卫指挥使,风头无两,胡惟庸一时半会儿拿杨帆也没办法。 “儿啊,你安心待在家里养伤,不要外出招惹杨帆,今天的仇,爹一定找机会十倍奉还给他杨帆!” 胡天赐从小到大都没被人打过,伤势不重,侮辱性极强,他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听得胡惟庸心中越发难受。 郑国公府。 常茂毕竟出身将门,身子骨比养尊处优的胡天赐好不少,归府后上了些药便没有大碍。 他与杨帆,可谓结怨已久,而且他对杨帆的嚣张跋扈极为不满,这种不满在今日被暴打后达到了顶峰。 “杨帆!你数次与我过不去,这仇,老子记下了!早晚要你付出代价!” 第一百零二章 倭寇袭击市舶司 常茂与胡惟庸对杨帆的怨恨暂且不提,杨帆暴打胡天赐、常茂的事情,就像长了脚一般,当天便已经传遍了整个应天城。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看皇宫里的朱皇帝怎么处置。 众人都紧紧盯着皇宫,等待着朱皇帝的答案,可惜的是,他们等了一场空。 皇宫里面没有半点动静,朱元璋就像不知道这件事似的,管都不管。 按理说,应天城里面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涉及郑国公府与胡府、锦衣卫指挥使的冲突,朱元璋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偏偏就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对此,众人也明白了,杨帆不愧是朱元璋的铁杆心腹,简在帝心。 是夜,胡府内,颜希哲义愤填膺,道:“这杨帆忒猖狂了,他以为他是谁?光天化日之下殴打郑国公和恩相的公子,这大明朝的律法难道管不住他杨帆了么?” 颜希哲夜间来访,为胡天赐、常茂打抱不平,他更想知道,胡惟庸有什么打算,满朝文武中,论对杨帆的厌恶,颜希哲绝对能排得上号,他觉得杨帆这个人天生克他。 胡惟庸神情平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道:“陛下荣宠杨帆,他风头正盛,要动他,难。” 颜希哲微微一怔,这话可不像是胡惟庸会说的话,这位恩相的心眼儿比针眼都小,宝贝儿子被打了,他能善罢甘休? “恩相,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您不准备出手对付杨帆?” 胡惟庸摆了摆手,道:“木已成舟,还能怎么办?而且天赐与郑国公在闹市大街上纵马飙车,有错在先,杨帆打了天赐一顿,也算是帮本相教育了儿子一顿,让他知道什么是天高地厚 天赐从小被本相惯坏了,吃了一次亏,让他不再那么狂妄自大懂得收敛,也算是一桩好事,本相不怪杨帆,相反,本相还要好好地谢谢他才对。” 颜希哲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好似今天第一天认识胡惟庸似的,他犹豫了片刻,道:“恩相,您……不会是在与下官开玩笑吧?” 对于胡惟庸,颜希哲太了解了,胡惟庸睚眦必报,谁得罪了他,他想方设法都得报复回来,刚才他居然说这话,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胡惟庸笑了笑,说道:“希哲啊,本相什么时候与你开过玩笑?本相说的,都是心里话。” 胡惟庸今日的表现一反常态,可是他又不解释这巨大转变的缘由,搞得颜希哲疑惑越来越深。 又闲聊了一刻钟,颜希哲起身告辞,带着无数的疑惑,离开了胡府。 颜希哲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答案便来了。 翌日,中书省右丞相胡惟庸上了一道奏折,声称自己因为深秋寒意来临,不慎感染了风寒,打算跟朱元璋请几日的病假。 胡惟庸好不容易熬了许多年,才爬到了丞相的位置上,不可能因为儿子被打朱元璋不处理杨帆,就辞职不干,万一朱皇帝真来了脾气,准许了他的辞职,胡惟庸哭都没有地方哭去。 不过要是自己什么也不做,那岂不是让下面的人都会离心离德,因而他直接向朱元璋请了病假,打算给忙碌的朱元璋添添堵。 朱元璋日理万机,中书省的政务每天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有胡惟庸在,可以保证中书省正常运转,给朱皇帝分担不小的压力,胡惟庸一“病”,压力就来了。 颜希哲在得知胡惟庸的请病假的折子后,暗暗发笑。 恩相还是那个恩相,一点没有变过,这下子,他才放下心来,他还真就担心胡惟庸忽然转了性,不与杨帆斗下去。 武英殿内,朱元璋拿着胡惟庸请病假的奏折,冷哼一声道:“这个胡惟庸,昨日还生龙活虎的,今日就病倒了?他是因为他那宝贝儿子的事情,在跟咱怄气呢!” 常茂与胡天赐被杨帆暴打,朱元璋当然知道,不过朱元璋并不认为杨帆做错了,纨绔子弟在京城纵马疾奔,早晚要闹出人命来,杨帆只不过是教训了他们一顿,他还觉得杨帆打得轻了呢! 朱标在一旁,轻声问道:“父皇,胡相称病不当值,该怎么办?” “难道没有了胡惟庸这个中书省丞相,整个 大明朝都要瘫痪了么?”朱元璋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自从有丞相以来,历朝历代,君权与相权一直是互相拉扯的状态,很多时候丞相能影响君主的政令,阻碍君主的意志。 对于权力掌控极为看重的朱元璋来说,丞相,就是一个最大的阻碍掣肘,所以朱元璋心里一直都想要废掉丞相这个职位,今日胡惟庸的表现,更坚定了朱元璋的想法。 不过,朱元璋也知道这件事兹事体大,故连最信任看重的儿子朱标都没告诉。 借着胡惟庸请病假的间隙,朱元璋正好试一试,没有丞相在,大明还真的能瘫痪不成? 朱元璋尚且这般说了,朱标也很是无奈,帮着朱元璋一起处理起奏折来。 这一忙,就从正午忙到了黄昏,没有了胡惟庸这个中书省丞相,今日的政务格外多。 朱标正值年轻力壮,忙碌了大半日累得够呛,腰酸背痛,反观朱元璋,神采奕然,依旧精神头倍足。 朱元璋的体魄,是从血与火的战争中脱颖而出,打磨出来的,非常人能比,对于朱元璋这样的工作狂魔来说,这般忙碌的日子,依旧能苦中作乐。 有了朱元璋揽去大部分奏事务,虽然中书省离了胡惟庸这个丞相,但竟然也依旧运转得顺利,这不得不让人惊奇。 黄昏时分,文渊阁内,冯冕手拿着一封从江浙沿海地区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奏疏,苦笑着望向身边的另一人道:“丁大人,你看这如何是好?” 胡惟庸称病在家休养,整个中书省管事的就只有冯冕、丁玉两位参知政事。 以往这种大事都是交给丞相胡惟庸,由他亲自去跟朱老板汇报请示,胡惟庸不在,紧急的八百里急报轮到他们俩去禀报。 朱元璋的脾气岂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两个人已经可以预料,朱元璋看到奏疏的反应。 君王的雷霆之怒,他俩想一想就心惊胆战。 丁玉苦着脸道:“还能如何?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你我还敢欺瞒陛下不成?走吧,咱们去面见陛下。” 冯冕一声叹息,抱怨道:“胡相早不生病晚不生病,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告假,不然你我也不会为难了,哎!” 丁玉安慰冯冕,道:“车到山前必有路,陛下又不是洪水猛兽。” 怀着忐忑的心情,冯冕、丁玉二人前往武英殿,将奏疏呈递了上去。 夕阳西下,血红色的夕阳为武英殿染上了一抹殷红。 看着这封八百里加急的奏疏,朱元璋脸色阴沉,额头上青筋暴跳,吓得冯冕、丁玉大气都不敢喘。 嘭! 朱元璋将奏疏摔到地上,吓得冯冕、丁玉忙跪地请罪:“陛下息怒!” “息怒?息什么怒?”朱元璋怒喝道:“江浙等地的都指挥使司是干什么吃的?各地的卫所都是摆设?竟然让倭寇袭击了明州市舶司,还死伤惨重!” 这封来自江浙的加急奏报,说的是十天前,一股倭寇袭击浙江明州市舶司,杀死了无数官兵,然后逍遥逃离而去。 朱元璋气得来回踱步,道:“这群倭寇,胆大包天,竟然袭击市舶司,还让他们从容褪去,当地的官员是干什么吃的,守卫市舶司的卫所官兵呢,都是死人吗?” 倭寇入侵江浙沿海,从元朝开始就已经有了苗头。 在元成宗大德十年,日本商人献上了黄金铠甲作为贡品,得以在沿海的庆元府,即宁波开展贸易。 然而在元武宗至大元年,也就是两年之后,日本商人见元朝沿海的防御极差,就从商人化为贼寇,将宁波全城劫掠后付之一炬。 元朝军队的衰弱与海防力量的薄弱,可见一斑。 到了大明建立,中原经过了数年混战,而倭国也恰好处于南北朝在打内战,无数流亡破产的倭国人不得不下海,成为海盗、倭寇。 朱标轻声劝说道:“父皇息怒,谁也不知道这群倭寇胆大包天,竟敢袭击市舶司,当地卫所没有防备,才会被偷袭成功的。” 要知道,以往倭寇袭击,也只敢偷袭沿海的那些小村落,没想到这次竟然袭击明州市舶司,这是对大明的公然挑衅 。 “哼!这才过了多少年,这些沿海卫所就已经如此懈怠,马放南山,刀剑入库了,那等几十年,百年以后,这些倭寇岂不是能够肆意劫掠我大明么?”朱元璋冷哼了一声,他猜的一点没错,倭寇之乱从大明建立开始就有,一直到嘉靖朝达到了巅峰。 那时候,这些沿海的卫所都差不多成了摆设,几十个倭寇就敢追着上千的明军杀,最后更是闹出了五十三个倭寇一路高歌猛进,烧杀抢掠打到应天城下,途中杀死杀伤官兵高达四五千人,那些士兵官员更是害怕的只敢据城而守,简直是谈倭色变,这可以说是天大的讽刺。 要不是后面出了个戚继光,这明朝的倭寇之祸不知道要持续多久才能平息呢! 第一百零三章 海禁 “冯冕、丁玉,你们中书省对此有什么想法?” 闻言,冯冕与丁玉心中苦笑,以往这种军国大事,都是由胡惟庸与朱元璋商议,他们两个赶鸭子上架,能有什么主意? 不过朱皇帝发了话,两人不可能不开口。 冯冕想了想,说道:“启禀陛下,微臣认为,倭寇敢于猛然袭击明州市舶司,且驻守的卫所兵毫无还手之力,且来去迅速,肯定是知道明州市舶司的具体情况,这一定有内应。” 朱元璋背着手,眉头微皱:“所以呢?咱要听你的办法,不是要听你说谁都知道的事情!” 冯冕全身一抖,忙道:“臣认为应该要加大海禁力度,今日倭寇敢于袭击明州市舶司,明日就敢袭击其他的市舶司,内应一日查不出,就一日不得安宁。 所以臣认为应该先把所有市舶司关停,查出内应后,再做考虑,而且市舶司每年的税收微薄,于财政并无大用,关停不会影响其他。” 大明立国之初,朱元璋为了防备张士诚,方国珍逃亡海外的余党与内陆之人相互勾结,反叛大明。 便在沿海一带开始实施海禁,洪武三年,朱元璋更是罢太仓黄渡市舶司,下令寸板不许下海。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朱元璋的政令极为严格,但海禁不是说封禁就封禁那么简单的。 多少老百姓靠着出海捕鱼生活,多少临海的商人,都要依靠那大海吃饭。 人不吃饭,不赚钱就要饿死,所以就算政令下来要杀头,他们也得硬着头皮出海。 故洪武三年的海禁,实际上执行起来,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对此,朱元璋也知道,且随着大明建立后天下逐渐稳定,朱元璋就没有强行追究,但这次明州市舶司被倭寇袭击,这让他不得不考虑要不要彻底执行海禁。 冯冕的话给丁玉提了一个醒,丁玉连忙说道:“陛下,臣认为冯大人的主意不错,倭寇从海上来,只要封了海,也就断了倭寇里应外合的道路,沿海自然能太平。” 朱元璋颇为意动,正要说话,余光就见他的好大儿朱标一直在朝他使眼色,他当即咳嗽了一声,说道:“这件事咱要再考虑考虑,你们两个先下去吧。” 冯冕、丁玉闻言都松了一口气,不管朱元璋是否采纳了他们的建议,今天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臣冯冕,告退!” “臣丁玉,告退!” 冯冕与丁玉离开之后,朱标松了一口气,他真怕朱元璋一时冲动,为了化解沿海倭寇之乱,彻底海禁走了极端。 “父皇,冯大人的话绝不可行啊!”两人刚离开,朱标就连忙说道。 朱元璋缓缓走出武英殿,朱标跟在他身后,朱元璋道:“咱刚才就见你挤眉弄眼的,说说吧,为何不让咱同意冯冕的办法?” 他方才还真就动了彻底海禁的心思,与其动兵布置在沿海一带,耗费巨量钱粮防备倭寇,不如海禁一劳永逸。 朱标连忙说道:“父皇,您莫非忘了当初杨先生所说的倭国之事?倭国,可是有银矿的。” 朱标不提,朱元璋都快将这事忘在脑后了。 当初朱元璋听到朱标讲起杨帆的话,他就下令让毛骧派遣亲军都尉府的探子前往倭国打探消息,这算一算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 “咱真把这事给忘了,召毛骧过来,咱问问他。” 朱元璋大袖一挥就要叫毛骧,朱标却说道:“父皇,当初派去倭国的探子,儿臣一直派人盯着呢,他们至今还未归来。” “这样的话……”朱元璋一时之间也有些头疼。 这时候,朱标提议道:“杨先生既然知道倭国有银矿的事情,想必他对倭国肯定多有了解,何不召其进宫,说不定他有什么办法对付倭寇呢?” 闻言,朱元璋想了想,点了点头道:“也好,那小子脑子转得快,说不定有些妙招。” 锦衣卫的衙门距离皇宫并不远,过了半个多时辰,杨帆就来到了武英殿。 此刻夕阳彻底坠入了西边,宫中亮起了一盏盏灯火。 武 英殿,杨帆入内后先向朱元璋与朱标行礼,然后才问道:“不知陛下召臣入宫,所为何事?” 朱标站在朱元璋身旁,将那封江浙送来的八百里递给杨帆,道:“杨先生,你先看看这封奏疏。” 杨帆接过奏疏,仔细看了一遍,他一张白脸迅速涨红,骂道:“大胆倭寇,竟跑到我大明的土地上撒野来了,找死!陛下,臣愿意前往江浙沿海,领兵平倭寇!不荡平倭寇,臣提头来见!” 杨帆的愤怒是发自内心的,作为一个纯正的中国人,他对小鬼子有天生的仇恨。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杨帆全身热血上涌,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沿海去杀倭寇。 朱标眨了眨眼睛,傻眼了,他没想到杨帆竟然是这个反应,没有任何建议,直接请命与倭寇拼命? 朱元璋摆摆手,让杨帆冷静冷静,道:“杨帆,咱找你来是想听一听你的建议,倭寇劫掠沿海不是一次两次,他们藏于海中神出鬼没,之前中书省参政冯冕给咱提了一个建议,咱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不是找我来杀倭寇的?杨帆难掩失望之色,道:“陛下,冯大人提出了什么建议?” “冯冕认为,加大禁海力度,将所有市舶司关停,让江浙沿海与海外断绝联系,方能彻底解决倭寇。” 海禁? 杨帆闻言愣住了,然后脱口而出,道:“冯冕这个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倭寇来了灭了倭寇就好,难道关闭了市舶司,倭寇就会消失?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朱标轻声为杨帆解释,道:“杨大人,你不理政不知道市舶司的情况,市舶司每年收上的税收很少,而市舶司内的官员却数量繁多,冯大人提出关停市舶司,一来为了节省开支,二来断了倭寇里应外合之路。” 杨帆心中冷笑,他笑的不是朱标,而是笑那些江浙一带狡猾如狐的士绅商人! 杨帆恭敬地说道:“殿下,江浙靠着海运讨生活的人太多了,靠着大海行商的商人也是一个天文数字,既然有这么多人靠着大海生活,为何市舶司会收不上税?您就没想过,这里面的门道么?” 朱标若有所思,杨帆继续道。 “臣以南宋举例,这南宋偏安一隅丢失了北方的大片土地,却能依靠着市舶司收税,维持了南宋的经济,苟活了一百多年,难道我大明的南边,而今还比不过南宋?” 朱标摇了摇头,反驳道:“杨大人,从中书省诸位大人呈递的税收账册来看,市舶司的确收不上多少税,否则,冯冕大人为何要裁撤市舶司?” 杨帆一声冷笑,道:“殿下,市舶司收不上税,那是因为江浙沿海等地走私猖獗,钱都进了江浙士绅商人的口袋,市舶司自然收不上多少税来,不信你可以去翻看一下前元的市舶司税收档案,就知道了。” “云奇,马上去档案库,将前元的市舶司税收档案拿过来。”朱元璋当即大手一挥,就让云奇领着一众小内官去调阅文书,前元灭亡还没多久,它们的档案大多数都被收录在皇宫内了。 “据臣所知,北宋中期,市舶司的收入达到惊人的五十万贯,南宋的市舶司收入,更是高达一百五十万贯,最多的时候占据了南宋岁入的两成,而到了前元,大多数时候,市舶司的收入,比南宋还要高!” 听到这话,朱元璋与朱标的神情,都变得无比精彩起来,朱标是惊讶,不敢置信。 而朱元璋的一双虎目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原来大明还有一个这么庞大的钱袋子存在?杨帆不说出来,朱元璋还真就不知道! 朝廷打仗要钱、赈灾要钱、修缮各地因战火毁掉的城池也要钱,这些走私的人简直是从朱老板的口袋里掏钱,想着,他的眼中冒出了一股浓厚的杀气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云奇带着一堆厚厚的文书档案归来,当看到那些档案上的数字,朱元璋彻底怒了。 只见上面清清楚楚的记录着,至元二十六年,太仓市舶司收入珠400斤,金3400两,仅仅一个太仓市舶司就收入如此之多,那其他市舶司呢!再看看自己大明,弄个市舶司居然入不敷出,此刻的朱元璋终于明白了过来,自己彻底被中书省的 那群官员给骗了! “好啊!好啊!这群官员,竟然敢编幌子,欺上瞒下,欺瞒到咱的头上来了!” 朱元璋从一要饭的乞丐,南征北战成为大明开国皇帝,那是何等聪明之人?可就是这样的雄主,依然免不了被中书省的文官蒙蔽,认为市舶司就该是收那么一点税收。 杨帆趁热打铁,道:“陛下,市舶司对内可以征收赋税,从而充盈国库,对外可以组建商队,遍寻天下的奇珍异宝。” 朱标放下手中的文书,问道:“杨先生,倭国的银矿的确是个宝贝,可除了银矿,还有什么是我中原大地没有的?”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殿下,海外的奇珍异宝可多了,不止有银矿更有金矿,以及许多我大明没有的高产农作物,这些农作物若是能引进到大明,于大明百姓来说,无异于是个福音。” 第一百零四章 土地兼并 “而且开海禁还能够延续我大明国祚!” 这句话一出,朱标顿时神色一变,连忙叫道:“杨先生,住嘴,我大明江山万年不朽,哪里需要延续什么国祚!”显然他是怕杨帆这句话触怒朱元璋,所以才连忙叫停。 “殿下,这句话你自己信吗?”对此,杨帆翻了翻白眼,看向朱标道。 朱标顿时无言,而朱元璋在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昔日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现在又在哪呢,哪里有什么万年的江山,咱又不是听不进去忠言,标儿你不必如此,杨帆你有话就直说吧!” “陛下、殿下,你们是否思考过,历朝历代王朝灭亡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既然朱元璋都这么说了,杨帆自然也不会客气,直言问起了王朝更替。 两人虽然不明白杨帆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朱标仍想了想,回答道:“历朝历代灭亡最大的原因,在于官吏腐败,一个贪官污吏会连带着带坏整个地方的风气,就以山东曲阜来说,那山东布政使袁泰与孔府孔家勾结,多年来纵容七十二士绅,做了多少坏事?” 朱标的回答不出杨帆预料,因为朱标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儒家教育,教授他的老师也都是这么说的,他自然也不会怀疑。 朱元璋的目光深邃,他没回答杨帆的问题,而是直接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方才殿下说王朝灭亡源自贪官污吏,官员腐败不堪,这固然是对的,不过也只是一部分原因,真正的原因,其实陛下知道,只是懒得说罢了!” “真实原因?”朱标有些不明所以的望向朱元璋道。 “难道你有办法解决土地兼并问题?”朱元璋从一个乞丐成为了皇帝,再加上他治国这么多年,哪里还不明白,朝代灭亡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土地兼并。 他费大力气,派出杨帆前往山东推行黄册的编纂,还让杨帆在山东试点“摊丁入亩”,其根源,就是要防止土地兼并在大明过快地蔓延。 没错,强如洪武皇帝也仅仅能通过政策,延缓这种兼并的速度,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既然无解,何必要说话来? “土地兼并吗?”听朱元璋这么一说,朱标顿时深思了起来。 “为何开国之初,最容易出现盛世呢?这一方面是因为能建立新朝的都是雄主,如陛下您这般勤政爱民,雄才伟略。” 杨帆这话说得朱元璋有些得意,不过杨帆没有半点吹捧的意思,朱元璋的确是一位雄主。 “另一方面,是因为开国之前,天下大乱混战不断,死了无数的人,人少土地多,百姓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自然容易出现盛世,而到了王朝中期,随着人口不断膨胀,矛盾也就出来了。” 杨帆走到武英殿悬挂着的大明地图前,指着地图说道:“人口不断增长,而勋贵士绅不停地兼并土地,就如同淮西勋贵在凤阳,孔家在山东那般,若不是陛下您是开国君主,后来的君主哪怕是太子殿下继位,要动他们谈何容易?” 朱标眉头紧锁,杨帆这话说得不好听,却是大实话,朱元璋若是不在了,那些淮西勋贵与孔家盘根错节的势力,谁还能动得了? “百姓没有了活路,手里更没有安身立命的土地,这才有了‘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黄巾军,有了‘天街踏遍公卿骨’的黄巢,才有了‘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揭竿而起。” 说着,杨帆更是面露一抹哀色,道:“当初臣在山东曲阜,拿了孔家与七十二士绅后开堂审案子,来报案的百姓数以千计,他们人人都有冤屈,人人都被侵占土地、剥削欺负,若是在乱世,这些百姓更没有办法,最终只能拼一把,你不让我活,那你也别想活了。” 随着杨帆的叙说,朱元璋也露出了追忆之色。 “你这话说得不错,当初咱若是有一块土地安身立命,有一口饭吃,何至于去造反呢?” “是呀!若是能有口饭吃,即使再有野心家的推动,百姓也不会去造反的,归根结底是他们吃不上饭了。” 说着,杨帆在大明的疆域图上用手划了一圈,道:“然而,在当今的这个时代,最旱涝保收的挣钱方式 莫过于种地,赚了钱就想买地,人的天性便是如此,即便是陛下也无法阻止勋贵与士绅兼并土地,毕竟再好的制度,也需要人来执行。” “既然如此,堵不如疏,要想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现阶段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人给迁出去。” 杨帆手掌挪动,指了指大明南边的那一片空白区域,道:“您请看广东与云南以南的地方,云南以南有安南,而广东以南是南洋,南洋之上有许多岛屿和陆地,这些都是无主之地。 若是大明将百姓迁移过去,未来,这些地方都是我大明的疆域,这样也能延缓人地矛盾的爆发,岂不是一举两得?” 朱元璋盯着杨帆手指所指向的地方,没有说话,不过从他思索的神情来看,明显,朱皇帝很感兴趣。 杨帆继续说道:“而且那些勋贵士绅大肆兼并土地,就是想着收租子坐享其成,人多地少,你不租,自然有的是人租,故而他们收的田租都很高,可是一旦人口迁移出去了,人少地多,为了吸引佃户来租种,只能减少田租,他们花钱买来的土地,总不能一直空着吧?也需要人来种才能创收。” 杨帆的办法,为朱元璋、朱标打开了一个解决土地兼并问题的新思路。 的确,人多了就移民,将多余的人口迁移到海外去,不就行了?而且他现在不就是这么搞的吗? 移民山西的人口,去填补湖广,他还在家乡凤阳,也迁移了十几万人去充盈凤阳,想要将凤阳打造成繁华之地。 朱标心有疑虑,道:“海外土地虽广阔,但杨先生所说的‘南洋’诸岛上也是有土著的,百姓去了那边人生地不熟,又毫无战力,岂不让他们送死?” 杨帆微微一笑,提醒朱标道:“殿下,难道您忘了上次臣在牢狱之中,与殿下说的话了?移民,可不止迁移的是百姓,还有诸王呀!” 朱标稍一回忆,顿时想起来了。 当时在亲军都尉府的大牢里,杨帆曾经提议,将诸王分封出去,避免大明内部生乱。 朱标一声惊呼:“莫非先生之前就已经预想好了?” 身在牢狱却能料想到几十年后的事情,杨帆的深谋远虑,令朱标震惊。 不过杨帆根本没有想那么远,他当时单纯是因为知道“靖难之役”,才提醒朱标最好将诸王分封出去。 毕竟,杨帆那时候以为自己要死了,随口提了一下,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朱元璋闻言若有所思,道:“分封诸王,再将国内多余的百姓转移出去,这一环连着一环,大明不说存万世,但怎么也能多延续个数百年。” 朱元璋何等敏锐的雄主?杨帆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让朱元璋意识到,杨帆不止是一把快刀,还是一个治国的人才! 朱元璋的心头一直积压的心事有了对策,不禁面露笑意道:“杨帆,你说得对!市舶司不能禁,若因为浙江明州的市舶司被倭寇洗劫,便彻底海禁,我大明的威严何在?我大明的未来万世江山怎么办?” 从朱元璋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他已经认同了杨帆的“移民方略”。 不过这方略要实施,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从商队出海下南洋,到大明开展移民,或许朱皇帝自己都看不到实施的那天。 但这不影响朱元璋的热情,他兴冲冲地对杨帆说道:“杨帆,听你这么说,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禁海了,不过明天的大朝会,那些中书省与其他各部的官员,肯定会提海禁的事情,你明日也上朝吧。” 当初朱元璋开海禁,一方面是因为方国珍的余党和倭寇时不时的来扰乱大明,让他不得厌烦,另一方面也是这些官员的忽悠,让朱元璋觉得海外都是不毛之地,禁了也没什么,但杨帆的话却给他打开了新的思路。 杨帆会意,上前一步道:“陛下放心,臣会‘说服’诸位大人打消全面开海禁的念头。” 锦衣卫为内官,杨帆自从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后,就再未登上朝会,此时还怪想念的。 有了杨帆上朝,朱元璋能省去不少的力气,他懒得跟那些大臣耍嘴皮子。 “要让他们心服口服!”朱元璋叮嘱道:“你的想法那么 多,明日大朝会全都说出来,当众说给百官听听,让他们知道海洋里面的财富,让他们知道大明之外的广阔天下!” 朱元璋被文官愚弄,心里早就憋着一股子气,可他贵为皇帝,也不能直接下旨训斥那些文官,那样的话天下人都知道,他朱皇帝被愚弄了。 这时候,就该他手中的“快刀”杨帆出场了。 听到朱元璋这么说,杨帆体内沉寂已久的“作死之魂”,再度蠢蠢欲动,莫名地有种兴奋感。 第一百零五章 颜希哲,你这个奸臣!佞臣! 胡府,当朱元璋与杨帆畅谈未来的“移民方略”的时候,中书省参知政事丁玉,正在与胡惟庸密谈,丁玉与胡惟庸乃是姻亲,他也算得上胡党的核心人物了。 胡惟庸端坐在主位上,笑着说道:“祖玺,今天是什么风,将你吹到本相府上来了?莫非是陛下差遣你来的?” 胡惟庸告病假,料想朱元璋那边肯定忙得脚打后脑勺,会派人请他回去。 丁玉苦笑,道:“胡相,出大事了,今日中书省收到了浙江的八百里加急奏疏,明州市舶司遇袭,市舶司衙门官员士兵死伤惨重!” 胡惟庸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若有所思。 丁玉继续说道:“下官与冯大人入宫面圣,陛下对此事极为震怒,冯大人提议裁撤市舶司,全面开展海禁,陛下还未决定,胡相,当下该怎么办?” 闻言,胡惟庸的眼中精光一闪,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前些日子,江浙的那群士绅又遣人来应天给本相送银子呢!” 这群家伙可是无利不起早,如今更是出手三十万两银子,当时胡惟庸还有些奇怪,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市舶司所收的赋税极少,主要原因是走私,从而导致大笔的银钱流入了江浙商人与士绅的口袋里面。 若市舶司被彻底裁撤,那悬在这群人头上,唯一一个能监管他们的机构,也就没了,从此之后,他们可以肆意通过沿海走私,海量的财富将流入江浙集团的腰包里! 想明白了这些,胡惟庸当即对丁玉说道:“明日大朝会,看本相的眼色行事。” “胡相明日要上朝?”听到胡惟庸不打算继续装病,丁玉面露喜色,瞬间有了主心骨。 “市舶司一事事关重大,本相当然要亲自去看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己既然收了那群江浙士绅的钱,自然要把事情办到位。 更何况江浙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若自己继续装病,恐怕就要恶了朱元璋。 “那下官,明日就紧跟着胡相您了。”丁玉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翌日,大朝会。 奉天殿门口,汇聚了大明的文武百官,群臣们议论纷纷,想着今日朱皇帝会说些什么。 “昨日山东传来急报,有一伙贼寇流窜,听说抢掠了一个村,死伤了不少人呢。” “真的?这群贼寇的胆子也太大了,结果如何?” “结果?当地的卫所出动,将那些贼寇击杀大半,不过有少数逃脱。” “北面有战事,山东有贼,不太平啊……哎?那位不是生病了?怎么来大朝会了?” 官员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小,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一个清瘦的官员身上。 胡惟庸! 满朝谁不知道,前段日子,胡惟庸才请了病假,怎么这么快就“康复”参加朝会了? 颜希哲第一个迎了上去,道:“胡相的身体好些了?胡相忧国忧民顶着病体来参加大朝会,忠义天地可鉴啊!” 胡惟庸的到来让许多大臣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他之前因为宝贝儿子的事情,在与朱元璋怄气,但这没隔多久,就跑来参加大朝会,莫非今天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毕竟胡惟庸的心眼儿有多小,满朝文武谁人不知? 群臣心里腹诽着,表面上还是纷纷上前向胡惟庸问好。 胡惟庸笑着点头应付了众人,又给颜希哲使了一个眼色,二人走到了一旁。 颜希哲压低声音,道:“恩相,您这身子还没养好,怎么就来上朝了?” 胡惟庸负手而立,道:“朝廷而今是多事之秋,北方有战事,山东有贼寇,就连东南那边也不安稳。” 东南? 颜希哲心中一动,前些日子,江浙那边有人给他颜希哲送了他十五万两银子,颜希哲心知肚明,这群家伙大出血,送了这么多银子,肯定是有什么事情要颜希哲帮忙。 当即,颜希哲试探地问道:“恩相的意思是,东南那边出了事,要下官帮衬帮衬他们一二?” 胡惟庸模棱两可地说道:“希哲呀,你我都是朝廷命 官,何来帮衬二字?都是为了大明,为了国家社稷。” 颜希哲眼睛一亮,明白了胡惟庸的心意,有些话不用说得那么明白,他自然懂,老谋深算的胡惟庸也从来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恩相放心,希哲明白!” 二人正说着,奉天殿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群臣陆续进入了奉天殿内,随后,洪武皇帝朱元璋也进入其中。 朱元璋见到胡惟庸的时候,微微一怔,有些惊疑,他的第一反应是胡惟庸这家伙不再怄气,服软了? 可转念一想,胡惟庸绝对不是那么轻易服软的人,这次暴打胡天赐的还是胡惟庸的眼中钉杨帆。 既然不是服软,那胡惟庸上朝,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朱元璋落座龙椅后,群臣山呼万岁,一番礼仪结束,朱元璋展露笑容,望向胡惟庸道:“胡相,你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告假,今天的风可不小,来上朝身子撑得住?” 胡惟庸连忙行礼,道:“臣谢陛下挂念,经过这段日子的休养,臣的病已经好了大半,并无大碍了。” “既然如此,那就好,胡相肩挑着大明的未来,可要好好注意身体呀!” “多谢陛下关心!” 朱元璋微微颔首,然后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望向群臣道:“昨日,应天收到了从浙江明州送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报,一伙倭寇登岸,袭击了明州市舶司衙门,官员士兵死伤惨重!” 啊?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惊愕。 怪不得今日胡惟庸会来大朝会,倭寇袭扰大明的市舶司,将官署抢劫后烧毁,这是在狠狠打大明的脸。 朱元璋冷哼一声,看向曹国公李文忠,冷冷道:“倭寇不但袭击了我明州市舶司衙门,更是安然全身退去,我大明简直成了倭寇的后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曹国公,你乃五军都督府的左军都督,主管江浙等地的卫所,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曹国公李文忠,十九岁的时候就开始统领亲军作战,以勇武善战而闻名,他更是朱元璋的外甥兼义子,乃朱元璋实打实的心腹。 明洪武三年,李文忠与徐达分兵北伐,一路攻击到应昌,俘虏了元太子等,并将宋、元预习金宝玉册等缴获,因李文忠屡立战功,被授予了大明大都督府左都督头衔,受封曹国公。 李文忠心中一阵苦笑,这存粹是躺枪,他这个左军都督虽然监管着江浙都司,但应天离江浙那么远,现在又没卫星监控,他怎么可能一直盯着。 可手底下的人做错了事,锅就得他这个左军都督背着。 只见李文忠缓缓走了出来,跪地道:“臣李文忠无能,愿承担明州市舶司遇袭之责,请陛下责罚!” 李文忠坦然认错,朱元璋的气也消了不少。 “江浙八百里军情奏疏,昨日到了应天,中书省收到了,你五军都督府也该收到了,咱不想听你认错,咱要你拿出一个办法,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李文忠抬起头,高声说道。 “陛下,我们五军都督府昨日收到军情奏疏后便连夜商议,倭寇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易地来无影去无踪,奇袭明州市舶司,就是仗着对地形熟悉,还有船小而快。 江浙都司的船,大多都是之前元朝水军留下,过于老旧,且疏于训练,那些士兵根本不善于水战。” 水军的组建,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从造船厂到训练水军的场地,再到兵源的选拔与训练,每一个环节都得花费功夫金银。 “故臣认为,现在训练这些士兵,让他们剿灭倭寇,耗时长见效慢,不如调集俞通源所部,让巢湖水师前往江浙,配合江浙都司一同剿灭倭寇!” 朱元璋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李文忠的方法,倒是有可行之处。 巢湖水师是经历过大战的水军,且待在巢湖对北方的战事根本插不上手,不如到江浙去剿灭倭寇。 “诸位爱卿,你们觉得曹国公的建议如何?”朱元璋有些意动,不过还是看向群臣问道。 群臣互望了一眼,没有说话,这时,胡惟庸的铁杆狗腿子颜希哲,站了出来, 说道:“陛下,据臣所知,江浙沿海等都司数次联合发兵,但一直没有成功清剿倭寇,究其原因在于找不到倭寇的老巢。” “所以颜尚书想说什么?”朱元璋看了颜希哲一眼,声音有些冷,他想听的不是颜希哲这废话。 颜希哲恭敬地说道:“臣想要问曹国公,让巢湖水师前往江浙,是否能找到那些倭寇的老巢,将其一网打尽?” 李文忠想了想,如实说道:“军事上哪里有什么一定可以的事情?战场瞬息万变,军情也充满了随机性。” “曹国公这么说,就表示即使巢湖水师移去江浙,也不一定能彻底剿灭倭寇了。”颜希哲步步紧逼,望着李文忠说道。 “是!”在颜希哲的眼神下,李文忠也只能点头承认下来。 第一百零六章 弃车保帅 “颜希哲,你到底想说什么?”朱元璋的话语中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陛下,自大明建国以后,国库就一直吃紧,去年进行了第二次北伐后,更是所剩无几,而巢湖水师人数众多,在巢湖已经数年了,要想将水师迁移到江浙,花费的银钱巨大,若是能成功剿灭倭寇,那自然最好,但曹国公也没必胜把握,如此将水师迁移过去,又有何意义呢?” 颜希哲心里明镜似的,巢湖水师的主帅俞通源,是打了一辈子水战的老手。 有俞通源在,那些倭寇恐难以继续劫掠,更重要的是,万一俞通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查到走私的船只怎么办? 见李文忠语塞,颜希哲更加来劲,道:“就算户部拿得出来这笔钱,但压力也要转嫁到百姓的头上,何必如此呢?” 颜希哲侃侃而谈,却没注意到朱元璋的脸色越发阴冷,他一双虎目紧盯着颜希哲。 “照颜尚书这么说,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倭寇袭扰我大明百姓,烧杀抢掠,却什么都不做了!”朱元璋的语气里,充斥着杀气与愤怒。 闻言,颜希哲额头上瞬间冒了汗,他也不想当出头鸟、马前卒,可没有办法,胡惟庸给了他暗示,颜希哲自己也收了江浙士绅的十五万两银子,而且如今都已经站出来了,缩也缩不回去了。 颜希哲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认为倭寇能在我大明境内来去自如,皆因为有内应策应,如此倭寇才能避开卫所的围剿,与其迁移巢湖水师往江浙,劳民伤财,不如彻底海禁,关停所有的市舶司!” 颜希哲这番话已经琢磨了很久,意思跟昨日冯冕的意见差不多。 “市舶司本就收赋税不多,且人员冗杂,每年朝廷花费在市舶司官员吏员俸禄上的银子,就不是一个小数字,关闭市舶司,加强海禁,一来断了倭寇的来犯,二来节省银两,一举两得!” 朱皇帝眼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不过颜希哲光顾着长篇大论,压根没发现。 胡惟庸如老僧入定,时不时点一点头,有颜希哲这个马前卒在,省去了他许多手段,他坐享其成就好。 “呵呵!” 就在李文忠哑口无言,颜希哲占据上风的时候,一个突兀的冷笑声,从百官最后面传来。 群臣不爽地往后面望去,却见一袭红色官服,上绣飞鱼的青年缓缓走出来。 杨帆?这家伙什么时候跑奉天殿来了? “颜尚书,多日不见,你还是这么能诡辩,颠倒是非黑白,满朝文武谁能比得过你颜尚书?” 杨帆一句话,打断了颜希哲的侃侃而谈,然后向朱元璋行礼道:“启禀陛下,臣杨帆,有话要说!” 颜希哲惊讶地看着杨帆,这锦衣卫可是内官,为何跑到这大朝会来? 朱元璋挥挥手,吐出一个字来:“讲。” 杨帆朗声说道:“颜尚书,请问蒙古人比之倭寇如何?” 颜希哲脸色阴沉,道:“区区倭寇,自然比不得蒙古人。” 杨帆笑了,道:“我大明因驱逐鞑虏,恢复中华而立国,大明得国之正,前无古人,蒙古铁骑厉害吧?还不是被我大明士兵击破,赶出了中原?” “我大明连蒙古人都能收拾,何况一小小的倭寇?若因此海禁,停了市舶司,岂不是要被倭寇嘲笑,大明怕了倭寇,陛下怕了倭寇?颜尚书,你这是要让陛下威名受损,要让大明蒙羞么?” 杨帆的笑容消失,冷声质问颜希哲。 颜希哲可顶不住这大帽子,指着杨帆道:“杨帆!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从未这么想过!” 他强行压下愤怒,假装忧国忧民,道:“本官并非不知道,对付倭寇应主动出击,将其剿灭后才是治本的办法,可国库空虚,哪里都需要钱,巢湖水师过去了,曹国公也承认,没十成把握清剿倭寇。” 说着,他一摊手,叹息道:“还不如先彻底禁海,关停所有的市舶司,市舶司既收不上税收,还徒劳耗费银钱,吸引倭寇,关闭之后一了百了,等国库有了空余,再行剿灭倭寇的事情也不迟。” 颜希哲自认为逻辑完美无缺,杨帆却冷哼 一声。 “奸臣!佞臣!颜希哲,杨某本来以为你还有些廉耻,没想到你竟巧舌如簧,颠倒是非黑白,你有何颜面站在这奉天殿之上!” 颜希哲愣住了,片刻后他脸色涨红,骂道:“杨帆!你说谁是奸臣!你再说一遍!” 杨帆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怒喷颜希哲,将颜希哲骂得破防了。 杨帆嗤笑一声,朗声说道。 “颜尚书,我想知道为何北宋、前元的市舶司都能收得上来钱,哪怕是南宋偏安一隅,也能收上来海量的财富,偏偏到了我大明,收不上来税收呢? 颜尚书是不敢说,还是不愿意说呢?你口口声声说倭寇有内应,这内应为何要帮着倭寇行凶?须知与倭寇私通是要杀头的,为何内应宁愿杀头,也要冒着风险通风报信呢?” 颜希哲的脸色一变,杨帆这些个问题,直击要害,也击中了文官们一直掩盖的事实。 胡惟庸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杨帆,从杨帆的话语中,他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 杨帆,莫不是对江浙的事情有了解?不可能啊,他从未去过江浙,又是怎么知道那里面的门道的? 颜希哲的额头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道:“本官,本官对江浙的事情并不十分了解……杨大人的……这些问题,回答不了……” “你对江浙的事情不了解,为何在这里夸夸其谈?误导陛下?你安的什么心?”杨帆忽然大喝一声,吓得颜希哲踉跄后退。 “颜大人不说,杨某替你说,市舶司并不是无法收税,而是海量的走私导致朝廷根本无税可收,那些金银都进了当地的商人、士绅的口袋里!” 杨帆的眼眸里闪过寒光,环视朝廷百官,道:“当然,其中也少不了江浙的官员从中袒护,分一杯羹,至于内应为何要冒着杀头的风险帮倭寇,答案很简单,因为那些士绅与商人就是内应。 他们专门挑选市舶司袭击,就是为了给朝廷压力,借此机会让朝廷关闭市舶司,再全面开启海禁。 市舶司没有了,悬在那些走私商人头上的监管就彻底消失,别说十年,就是百年,市舶司再也组建不起来,从此,那些走私商人就可以独霸海洋的利益!” 杨帆目光如刀,一步步逼近道:“颜尚书,你莫不是收了那些人的贿赂,才会出头提出禁海,裁撤市舶司的建议吧!你还说自己不是奸臣!佞臣!” 奸臣!佞臣! 杨帆的大声厉喝好似一声惊雷,震慑的颜希哲额头冒出冷汗。 他第一反应是锦衣卫是不是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知道他私下收江浙士绅十五万两银子的事情,不过颜希哲的反应极快,若锦衣卫当真发现了他收受贿赂的事实,自己焉能站在这儿? “杨帆!你……你这是污蔑!”颜希哲大声呵斥道,随即向朱元璋跪了下来,道:“陛下!臣绝对没有收江浙那边的人一分钱,请陛下明察,臣对大明,对陛下一片忠心啊!” “好一个一片忠心,若是如此,你就不会提出如此建议了,陛下,微臣建议好好查一下颜大人,若是他真的没有收受贿赂,也可以借此还他一个清白!”杨帆说着,那锐利的目光好似刀子,射在了颜希哲的身上。 感受到杨帆的目光,颜希哲双腿直打哆嗦,他求助似的看向胡惟庸,让自己出头的是胡惟庸,暗示他为江浙士绅说话的也是胡惟庸,而今他被杨帆逼迫到了悬崖边,除了胡惟庸没有人能救他! 朱元璋没有理会颜希哲和杨帆的话,而是转向了胡惟庸道:“胡相,你觉得呢!” 闻言,胡惟庸心中一紧,暗骂颜希哲这头蠢猪愚蠢! 颜希哲收没收江浙士绅的钱财,胡惟庸不知道,可他胡惟庸确实收了三十万两银子! 若是真让朱元璋去查一下,不光颜希哲保不住,他胡惟庸多年的奋斗,恐怕会毁于一旦! 怎么办?硬保下颜希哲么?这个念头在胡惟庸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迅速被他否决。 区区一个颜希哲,还犯不着让他冒险,若是换了丁玉,或许胡惟庸会冒险试一试。 在颜希哲饱含希望的 注视下走出来,胡惟庸恭敬的说道:“陛下,臣同意杨指挥使的意见,的确该查查,正好可以还颜大人一个清白。” 什么?颜希哲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胡惟庸,他怎么都没想到胡惟庸会将他卖的这般迅速,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 杨帆亦感到惊讶,颜希哲是胡惟庸的铁杆狗腿子,帮着胡惟庸干了不少脏事。 颜希哲今日敢站出来,杨帆有九成把握是受了胡惟庸的指使,可胡惟庸来了一个光速切割,划清了界限,让杨帆顺藤摸瓜查胡惟庸的想法落空了。 第一百零七章 锦衣卫开衙第一案 胡惟庸目不斜视,说道:“微臣也赞同曹国公的办法,将能征善战的巢湖水师派往沿海,发挥巢湖水师之所长,省的巢湖水师许久不动兵,荒废了,而且市舶司多少能收些赋税,若就此取缔未免可惜了一些。”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有了笑意,道:“胡相当真这么想?” “陛下,臣所言句句肺腑之言,倭寇横行祸乱百姓,岂能不清剿就开海禁,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何况有陛下您在,我大明军队所向睥睨,何惧一个小小的倭寇呢?” 朱元璋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话说的才像是一国之丞相的气度与眼光。 当即,朱元璋大袖一挥道:“来人,将颜希哲带下去,好好查一查,尤其是与江浙有关的人与财物往来,更要严查!” 颜希哲张了张嘴,死死盯着胡惟庸。 他不明白胡惟庸怎么这么狠心玩了一手弃车保帅?他所行之事,都是听你胡惟庸的啊! “陛下!臣冤枉!臣冤枉啊!” 颜希哲高呼冤枉,被侍卫带下去,不过从头到尾,他都没敢攀咬胡惟庸一句。 他清楚,胡惟庸在,他颜希哲还有活路与复起的机会,若胡惟庸倒了,他颜希哲也完了。 颜希哲被拖拽下去,直到喊声消失不见。 朱元璋感觉神清气爽,对于这个一直和自己唱反调的户部尚书,朱皇帝早就不爽了,正好趁此机会把他弄掉,换一个懂朱元璋心意的臣子上去。 从这一刻开始,朱元璋就没打算让颜希哲官复原职,就算颜希哲两袖清风没有收钱,朱元璋都不会再录用他回归户部。 随即,朱元璋清了清喉咙,道:“诸位爱卿,谁还有不同的意见?尽管说出来,对于市舶司的去留问题,各抒己见。” 群臣噤如寒蝉,你看看我看看你,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堂堂的户部尚书,就因为与杨帆争议了两句,便被带走查办。 颜希哲能走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说他手底下干干净净,那是不可能的,这一调查,多半要折在此事上。 “陛下,臣认为市舶司应该保留,否则让倭寇轻视我大明,有损国威。” “曹国公之见甚好,派遣巢湖水师前往江浙,对付倭寇是再好不过了。” “臣附议!巢湖水师水战娴熟,有俞通源在,倭寇绝不敢再犯我大明沿海!” …… 颜希哲为后来的大臣探了路,关于巢湖水师迁徙往江浙的事情,顺利通过,至于裁撤各地市舶司的事情,更是没有人敢再提一句。 朱元璋满意的看了杨帆一眼,道:“传旨,命俞通源率领巢湖水师,十日内赶赴江浙,然后配合江浙都司,势必要剿灭倭寇,扬我大明之国威!” 随着一声退朝,这场大朝会算是圆满结束了! 巢湖水师迁移,户部尚书落马。 前者对于文武百官来说并不是太大的事情,毕竟江浙沿海的倭寇也打不到应天,但后者的影响太大了。 那可是六部中户部尚书,大明朝有数的实权官员,就这么被杨帆斗倒了? 前有汪广洋,后有颜希哲,汪广洋虽然被贬,但好歹还能做官,而且性命无虞,而颜希哲被杨帆扣了一顶大帽子,真查出点什么来,小命不保。 还有宋濂宋老大人,被杨帆气的卧床不起,听说已经病入膏肓,不知真假。 刹那间,百官看杨帆的眼神,如同看活阎王一般,这杨帆简直成了官员杀手! 一个煞星! 曹国公李文忠离开大殿的时候也看了杨帆一眼,那眼神颇为复杂,有赞赏,有忌惮,还有些别的情绪…… 杨帆在百官忌惮的目光中也随着人群离开,形单影只,没有人敢与他同行。 杨帆浑不在意,他本就是一个孤臣,何须有同行之人? ……………… 三日后,刑部大牢。 颜希哲捧着一卷书,坐在牢房中,借着牢房小窗透进来的日光,貌似在读书,不过他这本书,看了快半个时辰,还未翻阅一下。 从高高在上的户部 尚书,一夕之间成了阶下囚,落差之大,可想而知。 此时的颜希哲心里还抱有一丝希望,他是胡惟庸的亲信,胡相不会看着他落难,坐视不管的! 颜希哲不断安慰自己,胡惟庸一定在外面上下运作,保他能全须全尾地出去。 人啊,有时候需要希望,才能靠着希望活下去。 三日来,颜希哲不断在希望与绝望之间徘徊,整个人都有些精神恍惚了。 恍然间,他见到牢房外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与胡惟庸有几分相似。 “胡相……” 颜希哲喊了一声忙放下书卷,待看清牢房外的人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一变。 “是你?” 牢房外杨帆一身锦缎飞鱼服,意气风发,正含笑望着颜希哲,说道:“颜尚书,想不到我们会在这刑部大牢见面吧?” 颜希哲的脸色冷傲,哼了一声,说道:“杨帆,你为何会在这里?这里是刑部大牢,不是你锦衣卫的衙门!” 就算颜希哲真的有贪污了,那查贪污也是刑部的事,怎么看也轮不到杨帆来管,而刑部这边,有恩相胡惟庸在,想必也都查不出什么来,这才是颜希哲这些天能坚持下去的底气所在。 见颜希哲底气十足,却又充满疑惑。 杨帆微微一笑,给颜希哲送了一个“惊喜”,道:“颜大人,陛下已经将你的案子交给了锦衣卫,从现在开始,你的案子从刑部抽离,全权交给我来审理。” 审理颜希哲,算的上锦衣卫开衙一来的第一案,也是杨帆要打响的第一枪! 颜希哲脸上的底气消失,手里的书卷“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杨帆何许人也?应天城出了名的疯狗,逮谁咬谁铁面无私。 案子落在了杨帆的手里,任凭胡惟庸有一百种手段,也用不上劲。 不过颜希哲毕竟是当过尚书的人,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道:“莫非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本官,杨大人,本官为人两袖清风,从未收受过任何的贿赂,我知道你们锦衣卫手段狠辣,不过……” 说到这里,颜希哲话锋一转,挺起了胸膛,道:“本官与你在朝堂上是各抒己见罢了,难道你要因为政见不同,屈打成招,诬陷一个清官么?” 颜希哲还真怕杨帆的狠辣手段,皮肉之苦,他这文弱的身子骨可吃不住,但杨帆要真是敢动刑,颜希哲反而可以说杨帆屈打成招,到时候,再有胡惟庸等人在外面运作,他就可以安然无恙的出狱。 杨帆悠悠一笑,识破了颜希哲的小心思,道:“颜大人请放心,此案事关重大,满朝文武都在看着,陛下也会亲自过问,我自不敢屈打成招对你用刑,不过颜大人,你真的没有收过钱么?” 颜希哲瞥了杨帆一眼,腰杆子挺得更直。 “我颜希哲行得正,坐得直,我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收受什么江浙士绅的贿赂,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从颜希哲义正言辞的态度来看,这绝对是个清官,若是不了解实情的人,还真就被他的演技骗过了。 对此,杨帆只是轻蔑一笑,对身后的王图吩咐一声,道:“王图,将人带上来,让颜大人好好看看!” “遵命!” 王图领命而去,不多时,两个锦衣卫小旗官押着一个中年男子,在王图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颜希哲见到那中年男子的瞬间,全身一震,挺直的腰杆子,都不自觉地弯曲了一些。 杨帆似笑非笑地看着颜希哲,道:“颜尚书,这个人,你是不是很眼熟啊?” 颜希哲脸皮抽动了一下,他内心惊骇异常,不明白杨帆这厮是怎么找到他的,不过,表面上,颜希哲还在强装镇定,道:“本官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更不认识你带来的人,杨大人,你休要污蔑本官么?” “哦,不认识。”杨帆微微颔首,然后看向了那中年男子,一对眼眸里冒着冷冷的光。 “沈三,你现在听清楚了?颜尚书并不认识你,你可知道,胆敢诬告一位正二品的户部尚书,是什么罪名?还不说实话,莫非想再试试水刑的滋味!” 沈三对上杨帆的眼睛,吓得一哆嗦,回想起承受水刑的痛苦,他顿时魂儿都快吓丢了,慌忙跪地,道:“杨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绝对没有诬告颜尚书,那天晚上,就是小的亲自将银子送到了颜尚书的府上,一共十五万两,请大人明察啊!” 颜希哲冷哼一声,死不承认,道:“杨大人,你以为随随便便找个人来污蔑本官,就可以让本官认罪么?做梦!本官还以为杨大人有何手段,没想到竟然是这般下三滥的做法,简直是笑话!” 说着,他更是指向沈三,冷声骂道:“你这无耻匹夫,休要攀咬本官,本官从未见过你,更不知道什么十五万两银子。” 闻言沈三急了,他大声喊道:“当日我走的是后门,进了颜府后面的甜水巷才找到后门,还有带我进去的是颜府的老管家,要是没有老管家的带路,就凭借我一个小小的百姓,怎么可能进得了颜府?” 第一百零八章 沈万三沈家 沈三怕极了水刑,更怕担负上诬告当朝户部尚书的罪名,将所有事情一股脑地抖落出来。 “杨大人!若您不相信小人,可以找颜府的老管家来对峙,小人还记得那颜府的后院,有好大一座假山,上面还镶嵌着麒麟呢!” 颜希哲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后衣襟已经被冷汗浸湿。 杨帆笑呵呵的问颜希哲道:“颜大人,要不要本官将你颜府的老管家召来,与沈三对峙?哦,想必你颜府的老管家对颜大人忠心耿耿,不会承认见过沈三,甚至会将罪名自己担待下来。” “不过我这帮锦衣卫衙门的兄弟,大多都从亲军都尉府出来,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无论是武艺还是用刑的手段,亲军都尉府会的他们会,亲军都尉府不会的,他们也会,对于冥顽不灵者,锦衣卫有的是办法,撬开他们的嘴。” 杨帆一步步逼近颜希哲,阴冷的气息让颜希哲忍不住后退。 “当初这沈三可是铁骨铮铮死活不开口,可是一道‘水刑’下去,沈三什么都交代了,颜大人不妨赌一赌,你家的老仆人,能撑得住多少刑罚才交代?” 颜希哲从看到沈三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他收受江浙士绅贿赂的事情瞒不住了,不过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颗侥幸的稻草。 可沈三供出他颜府的老管家,只要找老管家来对峙,他做的那些腌臜事会一清二楚。 老管家年事已高,忠心肯定没问题,但再锦衣卫的酷刑之下,颜希哲不觉得老管家会不开口,能够在亲军都尉府的手段下坚持下来的,颜希哲就没听说过,而锦衣卫这些杀才可都是从亲军都尉府出来的。 此时的颜希哲整个就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他踉跄着后退,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望着杨帆,神情很是落寞的说道:“杨帆,你想要知道什么?” 颜希哲的妥协让杨帆喜笑颜开,声音放缓,道:“颜尚书,这样才对,你和我毕竟是同僚一场,有同朝为臣的情谊,我实在不愿意对你动刑。” 对此,颜希哲嗤之以鼻,情谊? 杨帆就是他颜希哲的克星,遇见杨帆之后,他颜希哲日子过的心惊胆寒,而今都成了阶下囚。 “颜尚书,送你银两的到底是何人,又送了多少,以前是否送过你?” 颜希哲瞥了沈三一眼,有气无力的说道:“是沈家,送了本官十五万两银子,之前偶尔逢年过节会有些往来,在本官做到户部尚书前,也与沈家有过多次接触……” “沈家?难道是沈万三那个沈家?”杨帆眉毛微微一挑,忽然想到了前世看过的一部电视剧里,就有一个大明首富——沈万三。 “杨大人既然都知道,还问本官干啥?”颜希哲没好气的说道,在他看来,杨帆既然已经抓到了沈三,那么自己和沈家的那些情况,他肯定早就问出来了,何必还在这里浪费时间,询问口供呢! “是沈万三让人送钱给你的吗?”杨帆没理会颜希哲的话,他反而对于这个野史里的大明首富沈万三有些好奇。 虽然不知道杨帆问这些干啥,但颜希哲还是老老实实的交代了起来。 沈万三的确是真有其人,不过他在大元朝灭亡前就去世了,而今沈家当家做主的,乃是沈万三的儿子沈旺,而沈家主要的生意就是海贸。 颜希哲在成为户部尚书之前,就与沈家私交深厚。 这是沈家一种自保与投资的手段,与有前途潜力的官员结交,增加沈家的底蕴人脉。 而后,每逢过年过节,沈家就会给颜希哲送礼,以沈家的财力,送的礼物分量都不轻,而颜希哲每个月的俸禄才多少?沈家送来的钱帛比他的俸禄要多得多。 颜希哲便投桃报李,时常给沈家一些方便,也将许多机要之事暗中通知给沈家。 渐渐地,沈家与颜希哲结成了稳固的利益联盟,这也是为何颜希哲受了胡惟庸些许暗示,就出头的根本原因。 杨帆安静的听颜希哲诉说与沈家的来往,待颜希哲的讲述告一段落,杨帆继续问道:“这次沈家出手阔绰,送了颜尚书十五万两白银,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沈家 通过海贸赚取海量财富,他们当然不希望有市舶司悬在头上。”颜希哲苦着脸,道:“他们只是希望本官在海禁上为他们说说话,最好能罢免所有的市舶司。” 颜希哲的供词与杨帆的推测基本一致,不过杨帆还是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颜尚书,这江浙的士绅豪掷千金,不可能只送给你一个人吧?你,是否知道其他的京中高官,也收了江浙士绅的钱,暗中运作推波助澜?” 颜希哲闭上眼,道:“杨大人,这种事情,谁会告诉别人呢?你不要再问了,本官只知道我自己,不晓得别人。” 颜希哲心知肚明,杨帆的剑锋直指胡惟庸。 可颜希哲绝对不会将胡惟庸供述出来,毕竟胡惟庸当天在奉天殿外,只是暗示颜希哲,没有明说,他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 就算自己说出来,杨帆也很难扳得倒他,而一旦他知道自己将他供出,以他那小心眼的性格,恐怕会立即报复自己。 自己虽然倒了,但颜家,自己的子女、妻妾还在,他们绝对承受不起胡惟庸的报复。 所以颜希哲更希望胡惟庸能看在自己没有将其供述出来的情分上,对其家族后人多加照拂,或许在数年后,颜家能出一良才,重振门楣,至于他自己,他已经认命了。 监牢内,杨帆录完口供,待颜希哲签字画押后,他就打算离开,正当杨帆走到牢门口时,他突然转身问了颜希哲一句话:“颜大人,你幸幸苦苦这么多年,才坐到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为了这些黄白之物,值得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情送礼,走亲访友,请客吃饭,哪里不需要钱,我堂堂正二品户部尚书,一个月的月俸才六十一石,就凭这点钱,你觉得够吗?”颜希哲难得和和气气的跟杨帆说了句话。 “六十一石,颜大人,寻常百姓家,一亩耕地,一年收成也不会超过五石,你这六十一石,顶多少亩耕地的年收成了?”杨帆很是不客气的说道。 “你都说寻常百姓家了,难道我辛辛苦苦的当上了官,就是为了跟寻常百姓相比吗?那我这当官是为了什么?杨大人,你这话简直是可笑。”颜希哲不屑的说道。 “呵呵!颜希哲,你简直是无可救药了,怪不得陛下会下令,贪污六十两以上便要剥皮囊草,颜大人,你就等着剥皮囊草吧!”杨帆冷笑一声,这颜希哲跟孔希学是同样的人,随即他转身带着供词前往宫中,面见朱元璋。 武英殿内,朱元璋捧着颜希哲的供词仔细浏览,越看越是愤怒,最后更是拍着桌案,大叫道:“好啊,沈家,一个小小的商贾人家,竟然敢插手朝廷之事?简直是大逆不道。” 对于商人,朱元璋一向是深恶痛绝,颜希哲的口供中,虽没有明说市舶司遇袭与沈家有明确的关系,但从市舶司遇袭时间,以及沈家送银两往京城来的速度看,沈家明显在里面脱不了干系。 “当年咱攻打苏州,若不是那些苏州的富商等支持,焉能让张士诚固守苏州半年多?一群不知感恩,包藏祸心的家伙!” 朱元璋口中的进攻苏州之战,发生于至正二十七年。 张士诚仰仗苏州的富商与百姓支持,固守苏州八个月之久。 明军久攻苏州城而不下,死伤惨重不说,更给后来大明的定国大业留下了不少的隐患。 朱元璋攻克苏州后,虽然没有大开杀戒,却对苏州城课以重税来泄愤。 故倭寇能在大明来去自如,袭击市舶司,朱元璋猜测,很可能与苏州人对他朱皇帝的不满有关。 对于这群商人德行与胆子,杨帆实在是太清楚了。 只要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他们就敢到处活动,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他们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是百分之百的利润,这群商人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如果是百分之三百以上的利润,他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身死的危险,海洋贸易,利益何止百分之三百。 明朝皇帝易溶于水,有好几个大明皇帝的死亡,都与这群南方的士绅商人脱不了关系。 而山西的晋商,更是妥妥的卖国贼,在大明与野猪皮打生打死之时,那些晋商还不忘偷偷向野 猪皮运送物资,输送情报,搞起了政治买卖。 最后靠着卖国,大明灭亡后,清军入关,八个大商人,成了八大皇商,只要有钱赚,商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当即,朱元璋对着杨帆下令道:“杨帆,你立刻带锦衣卫一干人等赶赴苏州,将沈家之人尽数抓到京城来,另外,凡是涉及到这次市舶司案件的,无论商人、官员、士绅,一并抓来!” 朱皇帝这次是动了真火,他倒是要看看,这是一群怎样胆大包天的家伙! 第一百零九章 抄了沈家,这只是个开始! 苏州,长洲县,周庄。 于沈家而言,周庄是一块福地,当年沈氏一族来到长洲县周庄开垦荒地,以农业发家,安身立命,后沈家,又以周庄为贸易与商品流通的中心,配合海贸,从而成为江南巨富。 沈宅,书房。 当今沈家的家主沈旺保养得不错,他虽然年逾四旬,但白面黑须,像教书先生多过像一位久经商海的老道商人。 书房里,沈旺的长子沈至、次子沈庄也在。 “沈三回来了没有?” 沈旺估算了一下日子,去京城打点京城权贵关系的沈三,也该回来了。 沈至回答道:“父亲,沈三还没回来。” “还未回来?”沈旺眉头微皱,“这个沈三,莫不是在秦淮河畔迷了眼?” 沈三是沈府的老人,忠心耿耿能力也强,唯一的缺点就是好女色。 沈庄微微一笑,为沈三说情,道:“可能是应天城太过于繁华,烟雨秦淮让沈三多待了几日,估摸再有两三天,怎么也能归来。” 沈旺微微颔首,并未深究。 在沈旺看来,沈三只要将差事办好,打点好了京城的权贵,想玩几天不是什么大事,他更不担心沈三会背叛沈家,沈三对沈家的忠心,沈旺还是能信得过的。 说着,沈旺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到了海商的生意上,道:“倭寇袭击了明州市舶司,引发的震动不小,不少渔民已经不敢出海了,我们的商船可以继续增加,争取这两个月将货运量再提升一截。” 沈至连连点头,道:“父亲,孩儿也正要与父亲说这事,我们的眼线一直在盯着,江南其他几个海商大家族,都在暗中增加人手,看样子都要趁着这机会狠捞一笔呢。” 沈庄一声冷哼,面露凶相,道:“我们忙活了一场,他们却借了东风发财,忒可恶,父亲,要不要联系一下他们那群人,让好好教训那些那几个家族!” 沈旺沉吟了片刻,终是否决了沈庄的建议:“倭寇刚刚劫掠了明州市舶司,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在京城没传来确切消息之前,一动不如一静,对了,小野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听闻沈旺问起倭寇的事情,沈庄很是鄙夷道:“父亲放心,我已经把那群家伙安顿好了,保管谁也发现不了,不过他们实在不像话,特别是领头的小野村树,这些天一直闹腾,嚷嚷着想要女人,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是有我们提供情报,他们早就被朝廷大军给剿灭了,哪里还有今日之事。” 沈家靠着海贸生意起家,他们与倭寇早就有联系,倭寇袭击明州市舶司并全身而退,皆因为他们提供的情报。 而后一部分倭寇逃回了他们海上的老巢,还有一部分倭寇逃到了周庄这里,小野村树就是这部分倭寇的头目。 沈旺甩了甩手,说道:“不用管他们,只要将他们藏好,不让人知道就行了。” 对于倭寇,沈旺是又利用又厌恶,要不是沈家还需要用得着倭寇,早就把小野村树一行人干掉了。 顿了顿,沈旺又道:“去告诉小野,让他们安心待着,等这事的风头过了,就会让他们回去的,让他们放心,好处少不了他们的。” 沈至点了点头,道:“父亲所言极是,风头一过,想必市舶司裁撤的命令也下来了,到时候海禁加大,倭寇就是您手中的一把刀,其他海商想要做生意,就得看父亲您的脸色了。” “其他海商?哪有其他海商?”沈旺冷哼一声,道:“先让其他出海的家族小赚一笔,等市舶司被裁撤,海贸的生意只能我沈家独占!” 沈至、沈庄对视一眼,无不是兴奋不已。 海贸利润全部由沈家独占?那是一笔何等的财富?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不为过。 有了这般财富积累,未来沈家在江南的地位,将无人可以撼动,他们不禁憧憬起来。 同一时间,周庄外。 浓重的夜色里,杨帆一行人已经悄然来到了周庄外,朱元璋下令的当天,杨帆便率领着锦衣卫立刻从应天出发,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地赶赴苏州,就是为了不让沈家的这群人得到消息,提起逃走。 “沈家,好气派啊。”杨帆望着周庄里最奢华恢宏的沈家宅邸,比之侯爵府邸也不逞多让,随即吩咐道:“王图,你带人将沈府围起来,不能让任何人离开!” “下官遵命!”王图一挥手,立刻有大批锦衣卫随着他,分左右两路朝沈府的侧面与后面包围过去。 待锦衣卫完成包围,杨帆自领亲卫,朝着沈府的大门而去。 砰!砰!砰! 锦衣卫一个小旗官去叫门,门环撞击大门的声音格外刺耳。 “来了,来了,别敲了。” 沈府的仆从打开了大门裂开一条缝,探出脑袋来。 当见到门外多达百人,各个佩着钢刀的锦衣卫后,那仆从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锦衣卫的小旗官猛地攥住仆从的前衣襟,提小鸡仔似的,将他给拎出来。 仆从被摔得七荤八素,其他的锦衣卫不由分说,打开了大门,然后仆从就见一穿着飞鱼服的青年,慢悠悠地走了进去,他吓得好像鹌鹑一样,缩在一边不敢动弹,他虽然见识少,可以感觉到,今日沈府恐怕要大祸临头了! 在众人的簇拥下,杨帆进入府中,刚刚绕过影壁,就见一群人手提武器,一股脑地冲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我沈家?告诉你们,我沈家与朝中的大员关系匪浅,得罪了我沈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沈至瞪着杨帆等人,心里直打突突。 杨帆目光扫过沈府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居中的沈旺身上,微微一笑道:“吾乃陛下钦点,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指挥使,杨帆!” 锦衣卫!杨帆! 沈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应天城里的事情,他多少还是知道的。 朱元璋新设立了一个衙门,叫做锦衣卫,还将那胆大包天的狂徒,敢对孔府下手的杨帆给提拔了上去。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杨帆与锦衣卫,就是朱皇帝手中最快的一把刀。 不过沈旺毕竟是沈家家主,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即训斥了护院一番道:“你们在干什么,都给我退下,在杨指挥使面前舞枪弄棒的作甚?”说着,更是走了出来,拱手行礼道:“杨指挥使,您从应天到我沈家来,有何贵干?” “有何贵干?沈老爷不应该清楚吗?”杨帆冷呵呵的淡笑道。 闻言,沈旺内心一颤,莫不是倭寇之事被发现了,不应该呀! 他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道:“杨指挥使说哪里话?朝廷的公事,沈某一介小小商人怎么会知道呢?不过既然杨指挥使来到了我沈府,那沈某也必须要尽尽地主之谊,里面请,我立刻让人去准备宴席,给杨指挥使接风洗尘。” 沈旺不愧是一方巨富,这待人接物的手段与反应,绝对是一等一的厉害。 “你沈老爷可不是一个小小的商人,不然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插手朝廷之事?你说是吧!沈老爷!”杨帆冷笑着说道。 “咯噔!”一声,沈旺从这句话就知道,杨帆等人来者不善,不过他还是极力挽救道:“不知道杨指挥使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我沈家只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商人呀!还请指挥使大人明察秋毫。” “要是本本分分,就不会与倭寇相互勾结了。”杨帆也懒得在跟沈旺等人废话,直接说道:“沈老爷,要是没有证据,我也不敢前来你沈家,你还是乖乖配合我等,不然休怪我这些兄弟们刀下无情。” 话音落下,只听到锦衣卫抽刀声不绝于耳。 沈至、沈庄吓得面无人色,那些护院也傻眼了。 锦衣卫代表的是朝廷,别说人家锦衣卫各个是好手,他们压根打不过,就算打得过,谁敢对抗朝廷? “等一下!杨指挥使,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与户部尚书颜希哲颜大人是莫逆之交,看在颜尚书的份上……”沈旺高声疾呼,杨帆说出通倭之事,他就冷汗直冒,但这事打死也不能承认。 “颜尚书?”杨帆冷笑了一声,一句话将沈旺打入地狱:“就是颜尚书告诉我,你沈家通倭之事,如今颜尚书已经成了阶下囚,他在大 牢里面等着你呢!” 轰! 刹那间,沈旺的脑袋一片空白,颜希哲入狱了? 瞬间,沈旺什么都明白了,颜希哲倒台,沈三一直没有归来,原来是东窗事发了?这一刻,沈旺面如死灰,他知道,整个沈家完了。 寂静的沈宅热闹了起来,锦衣卫的喊喝声、错乱的脚步声,还有男人的哀求声与女人的哭喊声连成一片,那些更是护院们如同斗败的公鸡,蹲在墙角头都不敢抬。 杨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目光深邃,这是锦衣卫督办的第一个大案子,却又是一个开端,自当上锦衣卫指挥使的那一刻起,杨帆就知道,从今往后,这样的场景不知道会上演多少次呢! 第一百一十章 我杨帆与倭寇不共戴天 “大人!大人!” 对沈府的抄家还在继续,原本在沈府外包围,防止有人逃脱的王图兴突然冲冲地跑进来报喜。 “怎么?谁逃出去被你抓回来了?”杨帆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 王图嘿嘿一笑,道:“不是,大人,我们刚刚抓到了一个倭人!” 倭人? 杨帆的眼睛一亮,这周庄怎么会有倭人存在?难道与沈家有关?他可不认为老谋深算的沈旺,会将倭人明目张胆地藏在沈府附近。 当即杨帆就让王图将人带过来。 不远处的沈旺、沈至、沈庄三人,听到王图的话之后,父子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觉得不可思议,沈庄将小野村树一行倭寇藏在了野外一处山谷中,那里距离周庄可不近,怎么倭人会出现在这里? 不多时王图将倭人带来,只见其个头矮小,其貌不扬,满脸的横肉。 见到这人的瞬间,沈旺父子三人的脸都绿了。 小野村树! 这个倭人好死不死,竟然是倭寇的头目小野村树! 小野村树见到沈旺父子三人后,眼睛一亮,兴许是沈旺三人没被强制控制,他还以为杨帆等人与沈旺三人是一伙的。 当即双手比比划划,嘴里面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汉语“女人”、“美酒”、“许多女人”。 沈旺掐死小野村树的心都有了,原来这家伙不堪寂寞,偷偷地从藏身之地跑了出来,想要来沈家,让沈旺给他自己找几个女人快活快活。 他小野村树好歹是个头目,你沈旺不给其他人找女人可以,给我找总行吧? 结果女人没找到,被杨帆指派在外面布防的王图,给抓了一个正着。 沈旺心如死灰,他方才还心存侥幸,通倭之事,只是颜希哲一人所说,朝廷并没证据,他还有回旋的余地,可现在小野村树主动来找他,他根本没有办法撇清与倭人的关系。 通倭寇是什么罪名,大明律法上写得一清二楚,沈家,彻底完了! 杨帆似笑非笑,调侃道:“沈老爷不愧是江南巨富,交友广泛,连倭人都认识。”随即他挥挥手让王图将那倭人先带下去,然后问道:“沈老爷,说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旺额头上见了汗,支支吾吾地说道:“他……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倭人,流落到我们这,我见他可怜就收留他几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旺话未说完,杨帆放声大笑,道。“沈老爷,你当本官是三岁小孩儿?一个倭人偏偏流落到你这?沈老爷,实话告诉你,就算你不说,本官也有一百种方法,撬开那倭人的嘴。” 杨帆与沈旺的距离越来越近,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令沈旺心惊胆战。 “你主动说,算是算戴罪立功,到了陛下那儿还有宽宥的可能,要是冥顽不灵,你们沈家可就要绝后了!”杨帆腰间的绣春刀出鞘,眨眼的功夫,已经架在了沈庄的肩头,刀锋距离沈庄的脖颈,也就几寸。 沈庄吓得全身僵硬,声音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爹——” 见此情景,沈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道:“我说!我说!杨指挥使手下留情!” “这就对了嘛,沈老爷,你痛快交代,戴罪立功,还能给你们沈家留下点香火,说吧。”杨帆露出笑容,一脸的和煦笑意。 沈旺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慢慢说道:“那群倭寇就住在距此十里之外的小山里。” “如此,就劳烦沈老爷在前面为我等指一下路了!”对于沈旺的话,杨帆肯定没有全信,所以就让他在前面带路。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沈旺也没有办法,只能走在了前面,他身后则跟着大批的锦衣卫。 “大人,你就真的这么相信这沈旺的话吗?”王图在旁问道。 “我谅他也不敢耍花招,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告知兄弟们一声,小心为妙,至于那沈家兄弟,你就留几个人在这里好好看着。”杨帆看了一眼,被吓傻的沈家兄弟两人,慢慢说道。 “恩!”王图点了点头,然后下去传话去了 。 十里外,小北山。 倭寇藏身于小北山深处一座山谷中,这山谷极为隐秘,除了生活在周庄年长的老人,极少有人知道此处。 抓捕倭寇的行动,出奇的顺利,山谷中的倭寇人数约有百人,各个喝得醉醺醺,连守备值夜的人都没有。 锦衣卫杀入山谷中,许多人迷迷糊糊还在睡梦中,就成了阶下囚,少数有战力的倭寇提着武器拼杀,也被轻松解决。 整场战斗持续了约莫两刻钟,就将所有的倭寇全部制住,大桶大桶的冷水浇在头顶,将醉醺醺的倭寇们尽数浇醒。 当见到杨帆身后的沈旺后,倭寇们脸上露出惊愕与愤怒,叽里呱啦地朝沈旺骂个不停。 沈旺则低垂着脑袋,不敢说一句话。 杨帆微微抬起手,那群倭寇也看出杨帆的身份不凡,纷纷停下了咒骂。 “本官从不愿意废话,谁能告诉本官你们的老巢何在,我就饶他一命,冥顽不灵者,死!” 倭寇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说话,他们中不少人懂得汉话,不过其中的好多人都出身日本的武士阶层,完全被武士道那一套精神洗脑,谁都不愿意说出来。 “不说?” 杨帆的眉毛微微一挑,走到距离他最近的一个倭寇前面,道:“本官问你,你们的老巢在哪里?” 那倭寇梗着脖子,用夹杂着奇怪口音的汉话说道:“八嘎……我不会出卖,荣耀的武士……” 杨帆懒得听他废话,吐出一个字:“杀。” 站在倭寇后面的小旗官毫不犹豫,手起刀落。 唰! 倭寇的脑袋应声落地,斗大的头颅滚出好远,吓得沈至、沈庄连连尖叫。 锦衣卫从上到下,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人人面色严肃,好似地狱的使者。 杨帆又走向了第二个倭寇,审问其老巢之所在。 那倭寇似乎汉话不精通,憋了一会儿说道:“我……我不知……” 杨帆看都未看他一眼,走向了第三个人,那倭寇脸色一变,下一刻人头落地。 沈旺的全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终于体会到了锦衣卫的恐怖。 这根本就是一群屠夫,刽子手,魔鬼!反正不是人!他忽然觉得锦衣卫冲进沈府抄家的手段,已经很温柔了。 第三个倭寇死去,然后是第四个,当杨帆走到第五个倭寇面前的时候,那家伙已经吓得全身如同筛糠似的颤抖。 “你,也不想说么?”杨帆冷冷地看着他。 那倭寇突然大喊道:“大人,我说,我全都说!” 杨帆嘴角微微上扬,倭寇欺软怕硬,贪生怕死,就算武士道精神能让他们撑得住一时,却撑不过一世。 “八嘎!野泽……你敢出卖……我们,首领是……不会饶过你的!”见状,旁边一个倭寇愤怒的叫道。 虽然这汉语里夹杂着一堆叽里呱啦的日语,但杨帆还是大概听懂了,他淡然的说道:“你们首领会不会饶过他,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却是不会饶过你的。”说完,他示意身后的小旗官动刀。 手起刀落,这个狗叫的倭寇死不瞑目! 随即杨帆看向旁边被吓得瑟瑟发抖的野泽,淡淡的说道:“随本官来。” 二人走到了远处,杨帆问道:“你们的巢穴究竟在哪里?要具体的位置。” 野泽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身边持刀的锦衣卫小旗官,道:“我们的老巢在一个叫做双屿岛的岛屿上,很隐蔽,没有人带路,根本找不到!” 他生怕杨帆会卸磨杀驴,谄媚一笑,“我野泽麻生愿意为大人您带路,求大人饶我一命。” 杨帆看了野泽一眼,叮嘱道:“先将他带下去,好好看押起来。”说完,他又重新回到了审讯大批倭寇的地方。 单纯一个倭寇的证词,不一定可信,要想确认的话,必须有更多倭寇开口。 “还有谁愿意招供?” 杨帆这次再喊话,不少倭寇蠢蠢欲动,最终站出来选择供述他们的老巢。 有一就有二,一个倭寇招供了,后面 的自然争先恐后。 杨帆将他们分别分开审讯,再将证词相互对照,看来那个野泽麻生并未说谎。 杨帆之前就奇怪,为何沿海的都司为何会一直找不到倭寇巢穴,原来倭寇竟然躲在那么隐蔽的地方。 现有的海图上,根本就没有记载双屿岛的位置。 这时,王图小声过来询问:“大人,这些倭寇您看怎么办?送去京城么?” 杨帆嗤笑一声,道:“区区倭寇送去京城作甚?别污了应天的土地,除了那个叫野泽麻生的倭人,其他全都杀了。” 对于小鬼子这种东西,杨帆一向厌恶至极。 “遵命!” 王图转身离去,不多时锦衣卫开始动手,将除了野泽麻生外的倭寇尽数斩杀。 惨叫与咒骂声很快消失不见,一百多倭寇被斩杀殆尽。 沈旺父子已经被吓傻了,眨眼间,上百条人命割草一样就没了,这杨帆当真是杀星下凡。 三人不敢有丝毫异动,行尸走肉一般被锦衣卫带了下去。 清理完倭寇,王图过来复命,问道:“大人,倭寇已经都杀了,如今沈家的人也都抓了,我们是不是该将他们押送回京城了?” 苏州之行,锦衣卫不止成功缉拿沈家所有人,还挖出了沈家与倭寇私通的证据,以及倭寇老巢的所在地,这差事办得干净利落又漂亮,返回京城后少不了嘉奖。 “不急。” 杨帆摩挲着绣春刀的刀柄,忽然问道:“南安侯所部的水师先锋,到江浙沿海了吧?” 王图想了想,回答道:“算一算日子,巢湖水师所部应该有一部分到了,大人,您的意思是?” 杨帆嘴角上扬,幽幽说道:“好不容易得知了倭寇的老巢,不杀个够本怎么行?” 王图挠挠头,不明白杨帆为何对倭寇那么痛恨,简直是深恶痛绝的恨,不过他还是说道:“那下官陪大人您去剿灭倭寇!” “差事还是要办的,就由你带着一部分锦衣卫押送沈旺一家归京,剩下的人跟我走一趟。” “诺!”虽然不明白杨帆要做什么,但他能把押送钦犯这么重要的事交给自己,这让王图心中一喜,杨帆是真把他当心腹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俞侯,我给你送礼来了! 明州府,也就是现在的宁波市。 洪武十四年,朱元璋为避国号讳,采纳鄞县读书人单仲友的建议,取“海定则波宁”之义,将明州府改称宁波府。 明州市舶司衙门。 经历了倭寇洗劫的市舶司衙门,还在修缮中,衙门的前半部分被烧毁严重,好在后半部分保存较好,勉强可以使用。 夜色里,这座饱经血雨腥风的衙门里,还飘着淡淡的烟灰与血腥味。 鲜血可以被冲刷,烟尘可以被清扫干净,可那味道就像明州人对倭寇的恨,久久难以消散。 此时,大明巢湖水师统帅俞通源有些疲惫地坐在桌案后,看着厚厚的一本卷宗。 从巢湖到明州可不近,尤其是朱元璋命令来得急,俞通源不得不火急火燎地赶路,日夜兼程,直到两日前他才率领水师抵达此地。 随后,俞通源就地将明州市舶司的衙门征调为巢湖水师总部,开始策划剿灭倭寇的计划。 巢湖水师大批的官兵需要安置,与明州当地衙门官员的关系需要协调,明州市舶司的衙门还得修缮。 当然,最关键的俞通源得翻阅卷宗、查看地形图与水域图,寻找熟悉水域的向导等等,他整日忙碌地脚打后脑勺,故而一脸疲惫。 “好一群神出鬼没的倭寇,他们的巢穴到底在哪里呢?” 俞通源暗暗头疼,正面作战,巢湖水师不怕这些倭寇,但大海茫茫,没有线索,根本寻找不到倭寇老巢,又如何能剿灭他们呢! 就在他按住眉心,忧心忡忡的时候,护卫前来禀报:“侯爷,外面来了一位大人,自称是侯爷的故人杨帆,前来拜访。” 杨帆? 俞通源很是惊奇,这杨帆不是在应天城么?怎么跑到明州来了?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一同合作剿灭洪泽湖上的明教总坛的时候,后来俞通源立功获得嘉奖,在巢湖舒舒服服地当他的侯爷,杨帆却继续折腾。 那一件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连山东孔府都被杨帆给连根拔除,这让俞通源暗暗咋舌,心里认定,杨帆这小子就是个疯子! 岂料“疯子”扶摇直上,成了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指挥使,地位与毛骧平起平坐,御前听令风光无量。 俞通源琢磨了片刻,道:“去请杨帆大人入府,不,本侯亲自去迎他!” 今时不同往日,俞通源为人谨慎,吃不准杨帆来的目的,所以礼数要做得周到。 明州市舶司衙门外,杨帆望着市舶司被烧毁剩下一半的大门,正暗暗骂,小鬼子坏事做尽,忽听衙门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下一刻,就见俞通源出现在他面前。 “哈哈哈,杨老弟,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俞通源出门一看,杨帆一袭飞鱼服神采卓然,身后站着一百多锦衣卫了,威风八面。 “哎哟!杨老弟今时不同往日,成了陛下身边的红人,谁能比得了?” 杨帆微微一笑,上前与俞通源见礼,说道:“俞侯客气了,多日不见,俞侯风采依旧,这才剿灭倭寇的差事落在俞侯肩头,陛下对俞侯才是真看重。” 俞通源拉着杨帆,就往衙门里面走,热情地说道:“杨老弟,你我可是老熟人许久未见,你来了吾备上好酒好菜,你我好好叙叙旧,不过你来找我,该不是京城陛下又有什么圣旨下来了吧?” 听俞通源这么说,杨帆也不藏着掖着,道:“俞侯说笑了,陛下并没有圣旨下来,杨某今日来找俞侯,乃是给你送礼来的!” “送礼,什么礼?”俞通源有些摸不着头脑。 “剿灭倭寇的大功!”杨帆淡笑到。 闻言,俞通源一阵苦笑:“哎!杨老弟,你可是不知,剿灭倭寇不比剿灭明教的贼人,倭寇藏于大海之上,茫茫大海去哪里找?我为了此事正在头疼呢!” “那我这个礼物就绝对能解俞侯的头疼了!”杨帆却嘴角上扬道。 “杨老弟,你说了半天,还没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礼物呢?”俞通源却是越来越好奇了。 “我奉皇命前往苏州查案时,正好抓住了那群袭击市舶司的其中几 个倭寇,从他们的嘴里,我得到了倭寇巢穴的所在,你说这礼物能不能解你的头疼?” 俞通源顿时眼睛瞪得像铜铃,道:“杨老弟此话当真?” “事关剿灭倭寇之事,我怎敢说谎呢!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 “好好好!杨老弟你这礼物实在是太让我满意了,来人,将我珍藏的好酒都端上来,今夜,我与杨老弟不醉不休!”此时的俞通源是打心眼里高兴,想要放纵一次。 杨帆却拉住了俞通源,道:“俞侯,酒什么时候都能喝,倭寇一日不除去,杨某一日寝食难安,不如立刻召集众将商议水战事宜,庆功酒的时候,杨某一定奉陪到底,如何?” 俞通源经过杨帆这一提醒,也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一拍脑门,道:“贤弟所言极是,愚兄刚刚忘乎所以了,来人,去召集百户及百户以上的将领,都来府衙议事!” 俞通源对杨帆的称呼,从“杨老弟”变成了“贤弟”,可见杨帆给他送了多么大的一份礼物。 “那俞侯就先忙,我不是巢湖水师的将领,更不懂水战,就不参与了,不过俞侯若是有任何需要的地方,只管下命令就好,我锦衣卫杀倭寇,绝不手软!”杨帆随着俞通源到了后院,道。 俞通源不明白杨帆与倭寇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仇恨,这杨帆是北方人,一辈子也就今日来了沿海,怎么苦大仇深的?不过一想到杨帆恐怖的武力,还有他身后的锦衣卫,俞通源也就同意了。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陆战的兵马要行动,需要准备的时间很长。 水战同样如此,在巢湖水师紧锣密鼓地准备出海剿灭倭寇的数日里,杨帆就住在了明州市舶司衙门,磨拳霍霍。 可惜,杨帆没等到巢湖水师出海的那天,却先等来了一封朱元璋的圣旨。 随同皇帝圣旨来的,还有一个杨帆意想不到的人——燕王朱棣! 经过了上次凤阳一事,燕王朱棣成长了不少,故而朱元璋才会派他出来吧! 市舶司衙门内,朱棣挺胸抬头,声音洪亮:“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锦衣卫指挥使杨帆,于苏州缉捕沈旺一家后赶赴明州,目无规矩,不成体统,现责令杨帆随燕王往崇明岛视察备倭水师,若有失误,两罪并罚!” 颂念完圣旨,朱棣这才笑着将圣旨往前一递,道:“杨大人,快接旨吧。” 杨帆一脸的无奈,朱皇帝一封圣旨,毁了他前往大海杀倭寇的梦想。 “臣杨帆,接旨!” 接过圣旨,杨帆从地上起身,燕王朱棣凑过来小声说道:“杨先生,父皇还有几句口谕,要本王私下告诉你。” 杨帆嘴角扯动一下,他已经猜到朱元璋要说什么了,只听朱棣清了清喉咙,模仿朱元璋的语气和声音,道:“杨帆!你再敢胡来到处乱跑,咱砍了你的头!别不信!” 说完,朱棣“扑哧”一声笑了,杨帆则无奈地摇了摇头,服软道:“臣杨帆,接旨。” 朱棣捂着嘴,笑道:“父皇对你们锦衣卫办差的效率很满意,还奖赏了办事的人,不过父皇见先生没回去,气得够呛,要不是母后为你说情,非将你召回去训斥不可。” 杨帆眼前又出现了马皇后那张慈祥温和的面容,心中一暖,对着京城的方向拜了拜。 “杨帆,多谢皇后娘娘体恤,多谢陛下隆恩!” 杨帆与朱棣太熟悉了,私下里与好友一样,好久没见面了,寒暄了一阵。 不过寒暄归寒暄,朱元璋这道圣旨,深意可不小。 首先,这次明州市舶司遇袭损失惨重,但崇明岛的备倭水师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更没有反应。 从备倭水师的名号上就看得出来,设立这水师的目的,就是为了防备倭寇。 按理说,备倭水师的人手极多,崇明岛距离明州虽然不近,但怎么也不至于没提前收到任何消息,那要这备倭水师有何用! 吊诡之处在于,备倭水师真的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是备倭水师渎职不作为,还是其与倭寇有勾连,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朱元璋都不会容忍。 正因为如此,朱元璋对备 倭水师产生了怀疑,所以才会舍近求远,调巢湖水师来明州剿灭倭寇,而后更是让燕王朱棣代表他,前去崇明岛视察。 明面上,朱棣是视察,实际上就是去调查备倭水师与倭寇究竟有没有关联。 其实杨帆也很好奇,那备倭水师在搞什么名堂。 杨帆心事重重,朱棣却心情大好,道:“自从上次与先生一起去了凤阳之后归京,父皇看管我们兄弟几人实在是严格,压根没有离开京城的机会,这次终于得以外出,先生就是我朱棣的福星!” 杨帆哑然失笑,道:“殿下,这崇明岛可不简单,备倭水师在那里根深蒂固,你我去了可不是去游玩的。” 朱棣天生是个乐天派,毫不畏惧。 “那又如何?我朱棣不是傻子,还有文武双全的先生相随左右,不管那崇明岛的水有多深,藏着多少大鱼,吾与先生都将其查明不就行了?” 此时的朱棣,已经有了几分成年后的豪迈与自信,也让杨帆感慨,不愧是历史上的永乐大帝。 经过洪泽湖一战才多久?朱棣的变化是他那几个兄弟里面最大的。 十日后,朱棣和杨帆率领着锦衣卫还有他的燕山护卫,一行人踏上了前往崇明岛的旅途。 也就是同时,巢湖水师同样踏上征程,俞通源率水师主力出海,直奔倭寇巢穴!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备倭水师 崇明岛,位于长江三角洲东端长江口处,洪武二年,朱元璋将崇明改州为县,并设备倭总兵官衙门于西沙,由靖海侯吴祯统领庞大的备倭舰队驻扎于此。 是以岛上人烟繁茂,朱元璋还特意题了个‘海上瀛洲’的碑文赠与崇明岛。 夜,备倭总兵官衙门内。 轻柔的夜风吹拂,带着几分海水的潮气,书房里,蜡烛的火焰不安地摇曳着。 大明靖海侯吴祯的心,就好像摇曳的烛火。 在吴祯身边的桌案上,放着一封圣旨,上面写的是朱元璋对他的斥责还有派遣燕王朱棣前来视察之事。 此时,书房里还有两个青年,一个是吴祯的侄子吴高,一个是他的儿子吴忠。 吴忠率先打破了书房中的死寂,道:“父亲,明州市舶司距离我崇明岛可不近,市舶司被倭寇洗劫一空,陛下不去责罚明州当地的卫所,偏偏降旨斥责您,实在没道理。” 吴祯眉头紧锁并未说话,吴高轻声说道:“兄长,话虽然这么说,但叔父贵为靖海侯,领的是备倭舰队大批水军,倭寇奇袭明州市舶司,可是叔父这边却没有及时得到任何消息,这在陛下那边看来,已经是叔父渎职,真要追究起来,可就……” 吴高的话没说话,不过意思很明显。 朱老板没有将吴祯撤职查办,只是来了一封圣旨斥责他,已经是开恩了。 吴忠被辩驳得无法反驳,不过还是愤愤不平,嘀咕道:“整个海岸线那么长,倭寇神出鬼没的,这也怪不到我备倭水师头上,如今陛下调来巢湖水师,照我看,别说是一个巢湖水师,就是十个巢湖水师也剿灭不了倭寇。” “巢湖水师”四个字,就像一根针,狠狠地刺痛了吴祯的内心,吴祯终于不再沉默。 “若陛下只是斥责也就罢了,可陛下将巢湖水师调来,还让燕王殿下来视察,恐怕,陛下对我吴祯,已经有了怀疑啊!” 巢湖水师距离明州,比崇明岛距离明州要远得多。 朱元璋舍近求远,耗费人力物力,调来巢湖水师,还让燕王朱棣来崇明岛视察,这一环接着一环,吴祯心里越发担忧起来。 与倭寇,吴祯的确没有任何勾结,毕竟,倭寇无恶不作祸害沿海百姓,吴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他真正担忧的是他与方国珍、张士诚残部的事。 俞通源来到沿海剿灭倭寇,吴祯不担心,他真能将倭寇杀得干干净净,吴祯拍手叫好。 可万一俞通源顺手将方国珍与张士诚的残部给剿灭了,再从那群人口中得知他们与自己有联系的事情,吴祯就惨了! 至于燕王朱棣的视察? 吴祯并未在意,燕王朱棣年岁尚小,何况从小生活在朱元璋的庇护之下,能有什么威胁? 吴高面露凝重之色,道:“叔父您是在担心与方国珍、张士诚残部的往来,会被那俞通源发现?” 吴高虽是吴祯的侄子不是儿子,但为人谨慎多谋,很得吴祯的赏识与重用。 吴祯微微颔首,道:“俞通源可不是易于之辈,能稳坐巢湖水师第一把交椅,连‘私盐案’那么大的风波,他都没受牵连,不可小瞧。” 吴高若有所思,一旁的吴忠却毫不在意。 “父亲,你们多虑了,俞通源来到沿海人生地不熟的,光是寻找倭寇的藏匿地点就够他忙的了,还能找到方国珍与张士诚残部的影子?不可能的事情。” 吴高没吴忠那么乐观,他摆摆手,说道:“兄长,我觉得叔父担心不是多虑,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关乎我们吴家生死存亡的事情,马虎不得。 叔父,我看您还是给方、张残部传信,让他们近来低调点,最好离那群倭寇远一点,不然被俞通源的巢湖水师搂草打兔子一窝端就不美了。” 吴忠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吴祯却认同侄儿吴高的话,点头应承下来道:“好,这件事你去办,让方、张残部龟缩起来,与倭寇划清界限,等风头过了,俞通源离开,再出来活动。” 吴高面色一正,一口答应下来。 待吴高离开之后,吴忠不满地说道:“父亲,您怎么什么事情都听 高弟的?我是您儿子,还是他是您儿子?” 吴祯眼睛一瞪,训斥道:“又在胡言乱语!高儿老成持重,你多向他学学,让为父省省心不行?” 吴忠嘟囔着什么离开,吴祯才疲惫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三日后,崇明岛西沙码头。 靖海侯吴祯,其子侄吴忠、吴高,还有备倭水师的将领们早早地就来到这里等候。 燕王朱棣虽然比不得太子尊贵,却是马皇后所出的儿子,这地位非比寻常。 吴祯腰杆子挺得笔直,凝视着远处的海面,身后的备倭水师将领的小声议论,传入了吴祯的耳中。 “燕王殿下怎么来了?视察咱备倭水师?有什么好视察的?” “你还真当真了?燕王殿下才多大年纪,半大小子喜欢玩乐,出来游玩罢了。” “也对,咱们礼数做得周到,把燕王殿下哄得开开心心做做样子也就行了。” …… 备倭水师的将领中不少人都抱着与吴祯一样的想法,都没有将燕王朱棣的“视察”放在心上。 不过他们不知道,明面上来的是燕王朱棣,暗地里还有一个杨帆跟随朱棣左右。 过了一会儿,只见几艘千料福船从远处驶来,乘风破浪。 众人见状都是精神一振,打起精神来,待船只靠岸众人也看清了船上的人。 当头一位少年郎剑眉星目身姿挺拔,龙行虎步地走了下来,正是当今的燕王朱棣! 在其身后跟着一众燕王卫,杨帆与锦衣卫也都换上了燕王卫的衣衫,保护燕王的安全。 “臣备倭水师总兵官吴祯,率备倭水师上下将士,恭迎燕王殿下!” 吴祯带头上前行礼,身后的子侄与将领们纷纷相随,呼啦啦跪倒一片。 朱棣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搀扶着吴祯起身,道:“靖海侯快快请起,您曾随父皇南下攻克滁州、集庆等地,屡次挫败张士诚军,攻福州、战延平,你是大明的重臣良将,无须多礼!” 待吴祯与众人起身后,朱棣继续说道:“本王这次是奉父皇之命前来,代替太子大哥来视察军备,并犒赏备倭水师的。” 此言一出,备倭水师上下都是又惊又喜,明州市舶司被倭寇奇袭,他们备倭水师居然还能得到犒赏? 吴祯表现得不卑不亢,心中却松了口气,朱皇帝要犒赏备倭水师,看起来对备倭水师还是有信任的。 “为大明镇守海防,是我备倭水师的职责,怎担得陛下的赏赐?殿下,臣为殿下准备了接风宴,请殿下您移步赴宴。” 朱棣的眼睛一亮,瞬间笑意更浓。 他背着手,笑道:“好,本王早就听说这崇明岛的海鲜是一绝,今日本王可得好好尝尝。” 吴祯与朱棣走在前面,其余的人跟上。 吴忠给身边的吴高使了一个眼色:怎么样?这燕王殿下就是来游玩的,陛下还要犒赏我们备倭水师,你和父亲的担忧,纯属多余! 吴高却摇了摇头,没有搭理吴忠,换来了吴忠一个白眼,不过吴高的目光被紧紧跟随在朱棣身后的一个燕王卫所吸引。 那个燕王卫身材高大,面容白皙英俊,站在那儿想不注意他都难。 吴高总觉得那个燕王卫不对劲,普通的护卫,怎么可能有那般的气质? 且说一行人入了备倭总兵官衙门,这里被打扫地干干净净,悬挂起彩绸来如同过年一般热闹。 为了迎接朱棣亲临,吴祯花了大心思,将能请到的最好的厨子都请来。 从厨子到食材,从乐师到舞者,从美酒到焚香,处处都尽到了心意。 宴席间众人觥筹交错,吴祯举起酒杯,道:“燕王殿下您远道而来,臣代表我备倭水师上下,再敬殿下您一杯!” 朱棣连续喝了数杯酒,白皙的脸上挂着红,也来了兴致。 “靖海侯是个爽快人!好!咱们一起干一杯!” 一杯辛辣的酒水下肚,朱棣抹了一把脸,道:“没来崇明岛之前,本王以 为这里是个荒凉之地,没想到今日一见百姓众多,物产丰饶,这都离不开靖海侯与诸位备倭水师将士的努力,来,本王敬诸位一杯!哈哈哈!” 众人闻言又是高兴又是惶恐,纷纷举杯回应,对于朱棣仅有的那点防备之心,也就烟消云散了。 朱棣毕竟是个年岁不大的皇子,想来也对,朱元璋要是真的想要查出点什么,怎么会派他来呢? 晚宴持续了快两个时辰才结束,醉醺醺的朱棣,被燕王卫扶着进入了专门为他空出来的院子里。 待杨帆将喝得烂醉的朱棣放在了床榻上,其他的护卫守好院子后,朱棣忽然睁开了眼睛,嘀咕一声道:“这群家伙,真能喝!” 杨帆则为他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扶着朱棣起身,“殿下,喝点茶醒醒酒吧。” 朱棣忍着头疼,道:“杨先生,咱们一路走过来,你可在这崇明岛上发现了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杨帆摇了摇头,道:“我们才来了第一日,不可能那么容易发现端倪,明日殿下开始巡视战备,我会派人仔细探查。” 温暖的茶水为朱棣带来一阵暖意,他的五脏六腑舒服了不少。 缓了缓,朱棣问道:“先生,你觉得靖海侯这人如何?他,会不会有问题?” 杨帆沉吟片刻,“老练、圆滑,善于隐藏,至于是否有问题,臣看不出来。” 朱棣悠悠说道:“他最好没问题,否则这崇明岛的备倭水师,就得变一变天了。” 另一边,书房里,吴祯正与子侄吴忠、吴高密谈,只听吴忠正侃侃而谈:“父亲,我是怎么说的?根本就不用将燕王放在心上,他来就是走个过场,吃喝玩乐的,您派高弟去通知方、张的残部,简直是多余的,折腾一番何必呢?” 燕王朱棣在酒宴上的表现,令备倭水师众将领防备心锐减。 吴祯的神情也轻松了不少,道:“燕王殿下年幼,难堪重任,陛下肯定不会将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你们可注意到一直相随殿下左右的燕王卫?” 吴忠微微一怔,燕王卫?跟随着燕王来到有好几百人,谁会注意一个护卫? 吴高试探着问道:“叔父说的,可是那身材高大,眼睛很亮,白面无须的年轻护卫?” “对!” 吴祯面露欣慰之色,“那护卫气势不凡,言行举止也与一般的燕王卫不同,你们两个好好注意他一番,最好能探一探他的底细。” 吴高微微点头,道:“叔父放心,我找机会去打探一下,兄长,你帮我一起。” 吴忠本想拒绝,但一看老爹吴祯的脸色,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成”。 第一百一十三章 陈友定余孽 舟山群岛位于江浙的东北部,地处长江口南侧,东西长约一百八十千米,南北宽约一百七十千米。 此处,乃华夏第一大群岛。 在缺少技术手段的古时候,要在茫茫的海域中找出一座倭寇栖息的岛屿,无异于大海捞针。 乌云遮月,舟山群岛中的一座小岛边缘,一支船队趁着夜色缓缓靠近。 为首的一艘福船格外高大,船头站着一位顶盔掼甲的大将,正是俞通源。 俞通源身边众将簇拥,还有精通倭语的翻译相随。 野泽麻生换上了明军水军的衣甲,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不时为俞通源引路讲述。 “双屿岛就在前面,不过海岛南面浅滩的岸边有值守的探子,我们从双屿岛的另外一面过去。” “靠近双屿岛的那边水域布满礁石,只能乘坐小舟过去,运送兵将速度要慢些。” “那片礁石水域没有人驻守,适合将军您奇袭,双屿岛上的倭寇人数约有一千人左右。” 野泽麻生讲述得很全面,生怕这些兵将一个不顺眼,将他砍了。 俞通源听得很仔细,道:“仔细注意水下情况,到了礁石区,放小舟往岸边去,全程不要打火把,不可惊扰了倭寇,水性娴熟者先登!” 跟随俞通源来的巢湖水师兵将,都是打惯了水战的老手,他一声令下,各个船只互相传讯很快就忙碌起来。 就见一艘一艘小舟被下放到水面,然后巢湖水师的水军,陆续上小舟。 这些人腰间佩刀,佩盾,更有连弩防身,划动船只的速度飞快。 夜色里,小舟好似一片片巨型的柳叶,飞快接近岸边。 这里的水域,果真如野泽麻生所言,暗礁密布,就算是小舟也偶尔有碰撞上礁石,出现小舟损坏的情况。 巢湖水师的官兵不慌不忙,落水后自有同袍接应,然后绕开礁石继续前进。 就这么连续摸索,毁了七八艘小舟,才将这水路摸清楚,登陆的速度越发的快。 野泽麻生看得暗暗咋舌,这群明军水师训练有素,配合之精密让他感到恐怖。 大半个时辰的时间悄然流逝,除了留守福船的少量水军,巢湖水师顺利登陆。 没有人说话,但见俞通源猛地一挥手,自有人领着野泽麻生走在前面为大军引路。 双屿岛的地势较为曲折复杂,幸而有倭寇叛徒引路,大军有条不紊地前行着。 在双屿岛的中心,一座巨型山洞外面,三个倭寇正围在篝火边,一边烤火一边大口喝酒。 “咱们还得在这鬼地方待多久?上次抢夺汉人得了不少宝贝,不再抢一次?”(倭语) “谁知道将军怎么想的,将军说了,大明派了人过来围剿我们,最近都老实待着别惹事。”(倭语) “围剿咱们?哈哈哈哈,明军找得见咱们的影子么?进了大海就是咱们的天下。”(倭语) “说得也是,下次出去非得抢个女人回来,老是待在这鬼地方没女人,我要疯了。”(倭语) 三个倭寇正说得来劲,忽然夜空中传来三声破风的尖啸声。 不好! 一听这声音,倭寇们就知道是箭矢破风之音,可是他们遭遇突袭又喝了太多酒,根本反应不过来。 箭矢分别射入三人的咽喉、脑袋、心口,顷刻间三人毙命! 扑通! 三具尸体倒在了篝火旁,从不远处的黑暗中,走出了三名硬弓手,在他们身后是一片杀气腾腾的明军水师将士。 “诛杀倭寇,死活不论!杀!” 俞通源拔剑一挥,身边的巢湖水师将士如潮水般杀入山洞中,瞬间喊杀声惨叫声连成一片。 俞通源冷冷地盯着野泽麻生,道:“倭寇在这座岛上,还有没有其他的藏身地?” 野泽麻生全身一颤,指了指不远处,说道:“还……还有一座储藏物资的地方,那里也驻守了一些人马,我可以带将军您现在就过去!” 物资库? 俞通源琢磨了片刻,倭寇的首领不可能在物资库,看来这 里才是此战的关键。 倭寇强于奔袭游斗,弱于正面作战,尤其遇见的还是久经战场的巢湖水师。 兼之倭寇在双屿岛盘踞数年,从未有官军来到这里过,疏于防范,猝不及防下迎战,开始就吃了大亏。 双方刀枪并举,时不时有倭寇想要从洞口逃出来,也被守在外的水军健卒擒住。 忽而有兵卒来报,称远处的海岛仓库中冲出一队人马,正往双屿岛逃窜。 俞通源并未放在心上,道:“祖儿,你率领本部人马将那伙人截住,不可放走一人!” 俞祖领命匆匆离去,巢湖水师围剿倭寇的激战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当战事尘埃落地的时候,盘踞在双屿岛的倭寇,被诛杀了十之七八,还有一百余人被生擒,少量驻守在双屿岛正面的倭寇逃遁。 就当俞通源心中喜悦,吩咐水军将士打扫战场的时候,俞祖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一个大明人! 此人衣着神态完全没有倭寇那般猥琐阴狠,打眼一瞧就不是倭人。 “父亲,此人藏在物资库中,身边还跟随着小股的倭寇与护卫,看着不像是这双屿岛上的倭寇,吾见他形迹可疑,就将他生擒,交给您处理!” 俞祖一挥手,兵卒将那青年给押了上来。 俞通源上下打量青年一番,冷着脸,道:“你是什么人?来双屿岛作甚?” 青年瑟缩着身子,抱拳道:“将军,小人乃是生活在沿海的渔户,被……被倭寇抓来看押,多谢将军与小将军的救命之恩!” 渔户? 俞通源冷哼一声,一把攥住青年的手,冷冷道:“沿海的渔户风吹日晒,干苦力气活,你这手上没有老茧,脸上又没有过度风吹日晒的痕迹,你骗三岁小孩子呢!” 青年没想到俞通源这般机敏,刚想要编纂其他的瞎话,俞通源就下令:“此人不老实,用刑!” 两边的水军健卒不由分说,将青年按住,对着他的脊背就打。 嘭!嘭!嘭! 沉闷的抽打声此起彼伏,打得青年连连惨叫。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人……小人是海商,来到这双屿岛与倭寇合作的,别打了,小人都交代!” 士兵依旧在打,俞通源弯下腰,盯着青年的眼睛,露出一个恐怖的微笑。 “小子,吾见过的人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我这一双眼睛只要那么一看,就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在青年惊恐的目光中,俞通源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既然你不想说实话,本将也不勉强你,来人,将他当场凌迟处死,大不了本将费些功夫,从那些投降的倭人口中,也能知道你的身份。” 左右健卒扒开青年的上衣,露出已经被打得红肿的后背。 俞祖则抽出一柄匕首,装模作样地说道:“父亲,这次让孩儿来吧,上一次凌迟那人被割了三百六十六刀就死了,这次孩儿必须割上个五百刀,才能尽兴!” 这父子二人一唱一和,吓得青年彻底服软了。 眼见着匕首凑到他的胸前,青年尖叫一声,涕泪横流道:“别!别动手!将军,我全都交代,我交代!” 见状,俞通源故作严肃道:“说!” 青年一哆嗦,道:“家父陈友定,小人名叫陈尚海,。” 陈友定? 俞通源心中一惊,在群雄并起的元末乱世,这位陈友定可谓独树一帜,明明是南方的汉人,却做了元朝的忠臣,与元人柏帖木儿、迭里弥实并称“闽三忠”,后被朱元璋击败,陈友定与其子陈宗海被诛杀,没想到竟然还有个漏网之鱼?逃到了海上! 俞通源又问道:“你逃亡海上后,一直与倭寇在一起?为倭寇办事?袭击明州市舶司,是不是你在推波助澜?” 陈尚海连忙摆摆手,解释道:“小人哪有那个本事?小人逃亡海外后投奔了方国珍、张士诚残部,也算有个依靠,这次来,小人是奉命与倭寇商谈联合的事情,结果将军您神兵天降,将倭寇尽数诛杀。” 俞通源琢磨着陈尚海的话。 方国珍、张士诚残部一直藏匿 于大海之中,神出鬼没,朝廷也追查了数次,皆无功而返,今日生擒陈尚海,正好能顺藤摸瓜。 “本将再问你,方国珍、张士诚残部躲藏于海上,藏身于哪里?这物资的供应输送,是否有人暗中相助?” 俞通源不愧是水战的行家里手,两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 藏身之所自不必说,这物资输送对于生活在大海海岛中的方张残部来说,太重要了。 谁暗中与方张残部有勾结,必须一网打尽! 陈尚海犹豫片刻,道:“方张残部狡兔三窟,藏身的地方有三处,会不定期地更换,至于一直与方张残部有联系的,乃是……乃是靖海侯,吴祯。” 俞通源、俞祖,以及大批的巢湖水师将士们,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大明靖海侯吴祯,竟然与方张残部勾结?他有几个脑袋敢做这种事情? 俞通源盯着陈尚海,嗤笑一声,道:“陈尚海,你以为你随意攀咬,本将就会相信你?来人,用刑!” 陈尚海瞬间慌了,哭喊道:“将军!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将军小人没有说假话!” 俞通源眉头紧锁,挥挥手让人将陈尚海先押了下去。 陈尚海胆小怕死,俞通源这么一吓唬,他都没改口,恐怕这事儿是真的。 若是真的,方张残部与靖海侯吴祯暗中勾结,而杨帆与燕王朱棣前几日才去了崇明岛劳军…… 到时,若是发现了吴祯的秘密,吴祯狗急跳墙下杀手,燕王岂不是有危险? 刹那间,俞通源心神震撼冷汗都冒了出来,连忙叫道:“俞祖,你领本部人马乘最快的船,火速前往崇明岛,最好能将殿下与杨帆都劝阻出来,为父率领水师随后就到!快去!” 俞祖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顾不得其他,领着人就赶忙离去。 一个陈尚海牵连出一桩惊天的大事,使得双屿岛剿灭倭寇的功劳,变得寡淡无味。 “希望燕王殿下平安,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否则……” 俞通源苦笑,否则他剿灭了倭寇,搞不好还要受罚,朱老板可不会认为朱棣出事,与俞通源无关。 第一百一十四章 火中取栗 崇明岛,夜。 杨帆漫步在回廊中,神情悠闲,一连三日,他相伴朱棣左右,巡视崇明岛的备倭水师。 从战船到兵器,从粮草到衣甲,吴祯事无巨细都展示给朱棣看,毫无藏私。 三日的接触下来,杨帆与朱棣对吴祯的印象也越来越好。 吴祯为人谨慎却又不死板,公事公办的同时,将朱棣一行人照顾得极好,谁会不喜欢这样一个人呢? 就连天生敏锐的杨帆,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两个人都以为是朱元璋想多了。 堂堂大明的靖海侯,风光富贵,在崇明岛掌管备倭水师,怎么会与倭寇勾结? 两人私下一致认为,备倭水师实际上没什么问题,接下来的视察走走流程就可以了。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熏香气息扑面而来,今日巡视了一天,杨帆已经疲累。 可是刚走进去,他忽然眉头一皱,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关上门,开始在房间中仔细检查起来。 杨帆明明记得,上午自己离开房间的时候,书案上的纸张摆得整齐,怎么现在有一处变了? 难道,有人趁着他不在,进来过? 杨帆很是小心,先是检查了一番是否有人藏在屋子里,排除这个可能后,他又仔细查找了一番,最后在床头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纸团。 将纸团展开,只见上面歪歪捏捏地写了一行字:吴祯与方国珍张士诚残部有勾结! “故意用左手书写的文字?隐藏笔迹么?” 杨帆眉头紧锁,这纸条上传到的消息太过于惊人,不过,是否是真的,还无法确定。 他稳了稳心神,喃喃道:“本来是暗查备倭水师是否暗中勾结倭寇,却没想到牵扯到方张残部上去了,事情越来越大。” 虽然如此,但杨帆并未立刻离开去找朱棣,将这件事告诉他,他的房间有人来过,那么有人在外面监视也说不准。 而且纸条到底是谁传递来了?是要提醒杨帆与朱棣小心,还是要陷害靖海侯吴祯呢? 种种谜团,接连浮现,杨帆好不容易清闲下来的心弦,再度绷紧。 崇明岛这般美景,岁月静好,难道都是吴祯伪装出来的假象?私下里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将此事按下,接下来的两日,杨帆派遣锦衣卫小心地查探,也在等待看看那人是否还会给自己传递消息,但是毫无结果。 锦衣卫的初步探查没有异常,那给他传递纸条的人也消失无踪。 若非纸条还在自己的身上,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这一日,燕王朱棣与杨帆落脚的院子里,靖海侯吴祯,其子侄吴忠、吴高都在相陪。 因朱棣在崇明岛待了多日,一直住在府衙,吴祯在结束公务后,几乎每日都在拜会。 日落西垂,朱棣与杨帆今日回来得早,正在别院中饮茶闲聊。 说起,再有三日等犒赏完备倭水师后,就可以结束视察回京复命了,朱棣格外不舍,道:“这崇明岛真是个好地方,若不是要回金陵复命,本王真想再多待几日。” 吴祯故作不舍,道:“殿下若是喜欢,以后每年都可以来崇明岛小住一段时间。” 实际上,吴祯心里巴不得朱棣赶快走,朱棣走了,他才能松了一口气。 他话音刚落,忽然有燕王卫前来通禀:“殿下,外面有一位名叫俞祖的小将军求见!” “俞祖?他怎么来了?” 朱棣对于俞祖前来拜会很是好奇,就算俞通源顺利剿灭了倭寇,也该回京城报喜,来找自己干嘛? 虽然不明所以,但朱棣还是命燕王卫将俞祖请进来,不多时,俞祖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见到全须全尾的燕王朱棣与杨帆后,他顿时松了口气。 随即,俞祖恭敬行礼,道:“臣俞祖,拜见殿下!” 朱棣挥挥手,道:“俞小将军不必多礼,你跑这么远来找本王,有什么事吗?” 俞祖正要说话,可是看了一眼吴祯等人,当即道:“臣有军机大事要向殿下单独汇报,殿下您看?” 吴祯见状, 识趣地站起来,哈哈一笑:“殿下,俞小将军既然有事要说,那我等三人就先行告退了。” 吴祯、吴忠、吴高三人离开之后,俞祖往四周看了看,很是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杨指挥使,请移步屋内说。” 朱棣颇为奇怪,道:“俞大人,你这么小心干什?到底有何事?” 关了门,俞祖才松了口气,道:“殿下,杨指挥使,你们可是入了虎口,臣怎么能小心些。” “虎口?这里?”朱棣眉头一皱,没搞懂俞祖的意思。 “殿下,我巢湖水师进攻双屿岛剿灭倭寇,还抓捕了一人,名为陈尚海,乃是陈友定的次子,他父兄被诛杀后,此人就逃亡海外到了方国珍、张士诚残部麾下,为他们办事。” 朱棣眼睛一亮,拍手叫好道:“好!好!巢湖水师布置歼灭了倭寇老巢的倭寇主力,还将那方张残部也给挖了出来!” 俞祖苦笑,说道:“殿下,臣还没说完,据陈尚海交代,方张残部一直与靖海侯吴祯有联络,他们能在海上一直横行,也与靖海侯吴祯有很大的关系!” 朱棣的脸色顿时大变,他不敢置信地来回踱步,嘴里喃喃道:“为何吴祯会与方张残部勾结?这没有道理啊,杨先生,你说呢?” 说话的同时,他看向杨帆,可是杨帆却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就好像他提前知道似的。 “杨先生,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俞祖与朱棣都看向杨帆,杨帆则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团来,道:“殿下,三日前,有人潜入我房中,留下了一张字条,上面写了靖海侯与方张残部勾结一事。” “还有这种事?”朱棣埋怨道:“杨先生为何不早说?这样本王也好有些准备……” “请殿下见谅,我也没有把握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有人刻意诬陷靖海侯,拿出来岂不是徒增烦恼?” 俞祖可管不了那么多,他当即说道:“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崇明岛现在就是个虎穴,趁着吴祯没有发现他私通方张残部的事情败露,我们赶快离开崇明岛,否则吴祯若知道自己暴露,您很可能就出不去了!” 俞祖心急如焚,劝说朱棣离开,朱棣却是看了杨帆一眼,对俞祖说道:“俞大人,我父乃是洪武皇帝,何等英雄豪杰?经过这么多场大战,何时退缩过?本王是他的儿子,绝不能堕了他的威名,落荒而逃!” 闻言,俞祖傻眼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威风不威风的? 朱棣真有个三长两短,从巢湖水师到备倭水师,多少人得人头落地? 俞祖憋了一会儿,才道:“殿下,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殿下的胆气下官佩服,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对不对?请殿下稍作忍耐,待巢湖水师一到,从长计议……” 朱棣铁了心不离开,一挥衣袖打断了俞祖的话:“俞大人,本王可以离开,可是那些备倭水师的大部分官兵呢?他们怎么办?他们中绝大部分都是忠诚于大明,只是被吴祯给欺骗了的,只要他们得知真相,绝对不会反叛大明!” 俞祖脸色涨红,急得抓耳挠腮。 忽然,他看向一直沉默的杨帆,道:“杨指挥使,你最明事理,快劝劝殿下吧!” 朱棣私下里尊称杨帆为“先生”,杨帆对于朱棣来说是个亦师亦友的人,杨帆的话,朱棣肯定会听。 杨帆微微颔首,然后在俞祖饱含希望的目光中,行礼说道:“臣杨帆,愿追随殿下留在此处,共克时艰!” 俞祖的脸僵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杨帆,我让你劝说殿下,你却反其道而行之?! 杨帆义正词严地说道:“殿下与臣可以走,但等到巢湖水师一来,朝廷真下令捉拿吴祯,谁知道吴祯会不会煽动欺骗麾下将士,与巢湖水师起冲突,届时死伤何止百人,千人?殿下为大义留下,吾愿相随。” 杨帆嘴上说得大义凛然,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番计较。 他好不容易又找到了一次作死的机会,朱棣是燕王,是皇子,翻起脸来,吴祯大概率不会动朱棣,他杨帆又不是皇子,吴祯能饶了他? 闻言,朱棣一把拉住杨帆的手,神情 激动,道:“有先生在,虽是龙潭虎穴,本王不惧!” 俞祖彻底绝望了,杨帆来了个火上浇油,又是“共克时艰”又是“大义”的,他俞祖要是走了,岂不是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最终,俞祖只能硬着头皮,道:“臣还带来些本部人马,既然殿下不离开,臣也不离开!” 是生是死,俞祖也管不了了,只能舍命相陪,总不能将燕王一个人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吧? 三人敲定都不离开后,开始连夜商议计划。 俞祖道:“擒贼先擒王,吴祯是备倭水师的主心骨,若是能找机会将他擒住,我等就占据了先机。” 燕王朱棣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吴祯就住在府衙中,本王可以将他诓进院子里,命左右侍卫擒住吴祯,怎样?” 俞祖有些意动,他看向杨帆,却听杨帆道:“殿下这办法可行,不过就这样擒住吴祯,备倭水师的将领与将士们该怎么想?殿下要怎样解释?这召集其他的将领、水军需要花费时间,夜长梦多,不确定性太多。” 说着,他脑子里灵光一闪,道:“正好,三日后是犒赏宴会,到时候聚集了大批高层、中层的将领,还有许多水军精锐士卒,他们是整个备倭水师的核心,只要让他们相信,吴祯根本没法反抗。” 俞祖想了想,觉得杨帆的办法的确是更好,擒住了吴祯,将士们投鼠忌器,而人员汇集在一起,更有利于将吴祯的所作所为瞬间披露出去,减少了意外发生的可能性。 “那我呢?”俞祖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俞小将军立刻回去联系俞将军,三日后将整个崇明岛围住,到时候等我和殿下的信号,我等里应外合,一举解决吴祯可能引起的叛乱。”杨帆想了想说道。 三人又商议了半个时辰的具体细节,朱棣摩拳擦掌,铆足了劲大干一场,他并不感觉到害怕,反而热血沸腾。 第一百一十五章 鸿门宴 夜深了,杨帆与俞祖告辞,退出房间,待走出一段路后,俞祖忍不住埋怨道:“杨指挥使,你为何不劝阻燕王殿下,反而火上浇油?殿下真有个意外,你我难辞其咎。” 杨帆神情平淡,笑着说道:“放宽心,连殿下都无法保全的话,你我还能活着?咱俩肯定死在殿下前面。” 俞祖被杨帆噎得难受,嘀咕道:“杨指挥使你说得轻巧,殿下出了事,我们俞家非跟着陪葬不可。” 杨帆笑了,道:“说出心里话了?俞大人,殿下的脾气我最了解,他就是一头倔牛,劝是劝说不动的,况且犒赏大会还没办就走,很可能会引起吴祯的怀疑,以吴祯的老辣谨慎,殿下反而不一定走得掉。” “还有,殿下说得没错,备倭水师大部分官兵都是忠于大明的,你也是巢湖水师子弟,当知道要建立水师不容易,就这么任由备倭水师毁了,岂不可惜?” 闻言,俞祖闻言若有所思,最后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道:“我说不过你,反正三日后,杨指挥使千万要保护好殿下,俞某告辞。”他得赶快去通知俞通源这里的情况,拿出一个切实的作战计划来。 此时的俞祖心里对杨帆还是有埋怨的,杨帆也不强求他理解,毕竟,两个人的立场与家境不同。 三日后,备倭总兵衙门演武场。 今日的演武场喜气洋洋,四周装点了红绸,还有上百张圆桌、八仙桌、长条桌,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有将领调侃,今日为了办着犒赏宴会,怕是将岛上能用的桌子都给搬运出来了。 能来参与犒赏宴会的,都是备倭水师中有些脸面地位的将官,众人平时在军中,是不允许饮酒的,就算喝,他们也只敢关起门来偷偷摸摸地少喝几杯。 今日有燕王殿下特许,饮酒不限量,一坛一坛香醇的美酒被端上来,酒香四溢。 更有大厨准备的佳肴被端上桌,美酒美食在前,他们难得放开一次敞开了喝,笑声就没有停过。 在演武场正中央的一桌上,燕王朱棣、靖海侯吴祯,以及备倭水师的核心人员,齐聚一堂。 在喧闹笑声不断的演武场内,这一桌的气氛有些诡异。 靖海侯吴祯眉头紧锁,时不时看一眼演武场外,显然,吴祯有心事。 朱棣笑容满面,举杯与诸将推杯换盏道:“这几日,本王巡视了备倭水师大营,感触颇多啊,备倭水师纪律严明,训练刻苦,真到了水战战场上,定不输巢湖水师!” 朱棣的夸奖令巢湖水师将领一个个喜笑颜开。 吴祯的亲信臧荼大嘴一咧,更是笑道:“谢殿下夸奖!我们备倭水师上下,都想着为国杀敌,建功立业呢。” “对对对。”备倭水师将领李群举杯,道:“陛下让殿下来犒劳我等,我等由衷感激,倭寇再来犯我大明沿海,我等一定效死命!” 李群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备倭水师上下因明州市舶司被牵连,朱元璋圣旨下来后,水师全体都在担心朱棣会借机发难,处置他们,谁曾想朱棣过来视察了数日,不仅没有处罚,反而开了一场盛大的犒劳大会。 将心比心,李群、臧荼,以及其他的将领、兵卒,无不是感激朝廷的大度宽容。 随着几杯酒下肚,宴会的气氛越发热烈,主桌上的声音也越发的响亮。 朱棣身后,杨帆始终在暗暗观察,这主桌上唯一一个不见喜色的人——吴祯。 朱棣当然注意到了吴祯的异常,他笑着举杯,向吴祯敬酒:“靖海侯,这备倭水师能有今日的风采,你靖海侯当居首功,来,本王敬你一杯。” 他的话打断了吴祯的沉思,吴祯回过神,勉强一笑道:“殿下过誉了,这些都是臣的本分罢了,何况组建备倭水师,全仰仗朝廷鼎力支持,否则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朱棣仰面而笑,继续道:“靖海侯过谦了,论行军打仗的本事,靖海侯在我大明的武官中当属一流,来,本王再敬你一杯!” 吴祯满腹心事,却不好推辞,就这么又与朱棣盘桓了一会儿,忽然,有一护卫从演武场外跑来。 那人往演武 场中找寻了片刻,见到吴祯之后,快步走了过去,然后在吴祯的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瞬间,吴祯的脸色巨变道:“殿下,臣这边有些事情要处理,先失陪片刻,请殿下见谅。”说完,他就要站起身,向朱棣告罪,打算离开。 这时,朱棣却一把拉住了吴祯的手腕,脸色涨红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道:“哎!美酒当前,有什么事比喝酒还重要?诸位说对不对?” 众将也在兴头上,部分将领也跟着起哄吆喝,倒是臧荼与李群看出了吴祯的异常表现,没有跟着起哄。 吴祯神情严肃,说道:“殿下,臣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去处理,事关军务耽搁不得,请殿下多多体谅。” 他一挥手,想要挣脱朱棣的手掌,结果别看朱棣年纪小,力气却不小,朱棣的手就好像一只铁钳子,狠狠地钳制住吴祯的手臂。 “要紧的军务?靖海侯,有什么军务是在场的诸位将官听不得,本王也听不得的?”朱棣笑吟吟地看着吴祯,眼睛里却有寒光闪过。 周围的欢笑声渐渐消停下来,那些喝了酒的将官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吴祯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备倭水师自有规矩,殿下虽然贵为皇子,也不能擅自过问我备倭水师的内部军务!”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之前吴祯与朱棣拉扯,已经是失礼,而今又说这话,真不怕朱棣发怒?人家可是燕王啊。 朱棣呵呵一笑,道:“好一个内部军务,靖海侯刚才还说没有朝廷的支持,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现在却想脱离朝廷的掌控?靖海侯,你的胆子不小!” 备倭水师的将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有人站出来劝说。 “殿下息怒,我们备倭水师与朝廷本就是一体的,朝廷的政令,备倭水师无有不尊。” “殿下,备倭水师上下都对朝廷忠心耿耿,侯爷也对朝廷一片忠心,请殿下千万不要误会。” 当众将领为吴祯说情,试图缓和气氛的时候,吴祯的脸色连续变化:“殿下,备倭水师是我吴祯一手建立的,殿下这般不讲情面,不让臣离开去处理军务,万一军中产生哗变,怎么办?” 哗变? 众将面露惊色,更多的是疑惑,朱棣举行犒赏大会,基本备倭水师的高中层将官都来了,谁去组织哗变? 朱棣神情平淡,拉着吴祯不肯松开道:“这种小事情,哪用得着靖海侯亲自前去处理?交给你手下的将官就好了,我们继续喝酒。” 朱棣三番两次阻拦,吴祯心中疑窦丛生,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可吴祯也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 随即,吴祯看向儿子吴忠与侄子吴高,既然自己走不了,只好让他俩去处理,尤其是吴高,足智多谋,办事老辣。 “你们两个去查看一下,别让他们闹出乱子来,快去。” 吴高、吴忠起身要离开,岂料朱棣忽然高声喊道:“将演武场围起来,谁都不许走!” 随着朱棣的一声令下,早就准备好的护卫们将演武场四周围拢,又派出人手重点围住了朱棣这边。 吴祯的脸色顿时一变,道:“燕王殿下,您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要灭了我备倭水师么?” 李群忙起身,道:“殿下,我备倭水师的确抵抗倭寇不力,可……可罪不至死啊!” 其他的将领也慌了神,纷纷表态,向朱棣求情,表示他们一定会剿灭倭寇云云。 朱棣冷笑一声,朗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本王并非要灭了备倭水师,而是要除掉备倭水师中的害群之马,靖海侯吴祯与方国珍、张士诚残部有勾连,证据确凿!” 一石激起千层浪,吴祯脸色大变,惊骇地看着朱棣,他不知道朱棣是怎么发现他与方张残部的关系的。 李群、臧荼对视一眼,神情无比凝重,还有一抹杀意,他们两个是吴祯的铁杆心腹,吴祯与方张残部联络的事情,他们其实是知道的。 其他的将领都慌了神,为吴祯辩解。 “殿下,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靖海侯在崇明岛练兵,兢兢业业,怎么会与 方张残部有联系?” “殿下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一定是有奸人诬陷靖海侯,末将愿意为靖海侯做保!” 朱棣目光扫过众人,笑道:“诸位是被吴祯的表象给蒙蔽了,实话告诉你们,南安侯俞通源剿灭了倭寇在双屿岛的老巢,抓获了方张残部的人,那人已经交代,靖海侯吴祯,与方张残部一直有勾连,人证物证确凿,绝不会有错!” 啊?前一刻还在为吴祯求情的人,下一刻都傻眼了,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燕王朱棣肯定不会信口开河,那么此事大概率是真的,谁敢跟私通方张残部的人扯上关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告密者吴高 “诸位将士,南安侯俞通源奉本王之命,已经率领着巢湖水师,将崇明岛围了起来,本王只诛首恶与其帮凶,其他无辜的将官将士,本王一律不会动!” 朱棣这话,算是彻底与吴祯撕破了脸。 听到这话,吴祯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虽然不知道朱棣如何抓住他与方张残部私下联络的把柄的,但事已至此,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当即吴祯冷笑着,对着朱棣道:“殿下,您还是太嫩了点,过于心急了,我吴祯经营了备倭水师数年,这里就是我的大本营,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就别怪我了,来人,将这些外人,除了殿下,就地格杀!” 冷飕飕的风吹过演武场,备倭水师的将官们,竟一时间没有人动弹。 吴祯大惊失色,吼道:“你们为何不动手?平日里本侯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忘恩负义?” 嘭! 臧荼猛地一砸桌案,道:“我等受侯爷栽培,没有侯爷就没有我等今日,尔等怎能忘恩负义!杀!” 臧荼话音未落就朝着朱棣扑去,李群也拍案而起,与朱棣的护卫打在一处。 有了臧荼与李群的带头,备倭水师中又冲出十余人来。 且说臧荼第一个冲在前面,他上去的快,回来的也快。 朱棣身侧走出一人,都没见怎么用力,一脚踢在了臧荼的肚腹之上。 嘭! 杨帆一脚下去,力道惊人,踢得臧荼飞出好远,一口呕了出来,他也不停留,见李群跟随其后杀来,闪身躲过李群的拳脚,然后猛地抱住李群的腰。 “滚!” 李群倒也听话,腾空而起,摔到了后面的桌案上,杨帆大喝一声。 “吾乃锦衣卫指挥使杨帆!谁敢再进半步!休怪我刀下无情!” 臧荼、李群功夫都不弱,可是在杨帆面前两招都被走过,就被人打得人仰马翻。 这一手,果然将不少还在观望的将领给镇住了,尤其听到这燕王卫的真实身份竟然是锦衣卫的时候,他们彻底死了心。 罢了罢了,燕王殿下说得明白,只诛首恶,他们又不是吴祯的心腹,何必跟着陪葬? 吴祯见死忠于他的人被陆续拿下,怒吼道:“动手啊!你们现在不动手,真相信了燕王的鬼话?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巢湖水师私盐案还历历在目,你们想死不成?” 吴祯撕心裂肺地吼叫着,忽然听见一声嗤笑道:“叔父,别白费力气了,放弃吧,他们是不会动手的。” 吴祯、吴忠惊讶地看着一脸笑意的吴高,愣住了。 吴高笑吟吟地说道:“吾之前就给杨大人传了一张字条,告诉了殿下与杨大人你与方张之流勾结的真相,这在场诸位将军,都是忠于大明与朝廷的,而不是你吴祯的私军!” 吴祯手指颤抖,指着吴高,道:“畜生!畜生!我待你如亲生儿子一样,你为何要背叛我?为什么!” 吴祯心痛如绞,他一直有心将吴高培养为下一任接班人,因为吴高的能力远在吴忠之上。 吴高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对着应天的方向抱拳行礼,道。 “叔父与我有恩情,你我更是血脉相连,但叔父对我吴高的好,我铭记在心,可我吴高是大明的子民,大明的臣子,方张之流乃是逆贼,更与倭寇纠缠不休,故吴高不是背叛,我一直都忠于大明!” 说着,吴高更是跪地向吴祯叩首,行三拜九叩的大礼,也算是全了与吴祯的叔侄情谊。 吴祯呆呆地望着吴高,那一瞬间,他一下子好像老了三十岁,踉跄地坐在了地上,身体的力气似乎被抽干了。 杨帆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吴高,原来那天给他传递纸条的,竟然是这家伙?他隐藏得真深啊。 外部有巢湖水师震慑,内部有吴高相助,再加上朱棣的身份威望与杨帆的武力为依托,备倭水师很快被平定了下来。 演武场的风波,完全没有影响到备倭水师的普通士卒,他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当天,吴祯、吴忠父子被抓,关入大牢。 吴祯的死忠臧荼、李群等被抓捕后就 地处决,剩余的备倭水师将官,并未受到牵连。 那些将官对朱棣感恩戴德,更多燕王朱棣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棣强行留在崇明岛,以身涉险,将一场叛乱消解于无形之中,他心里面既兴奋,又松了一口气。 兴奋的事,他自己第一次在皇城之外,干了这么大的事情,松了口气是因为朱棣真的怕将备倭水师给逼得造反。 当时,他让燕王卫包围了演武场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从人数上来说,燕王卫比演武场的水师将领们多上一些,可这里是备倭水师的老巢,真翻了脸,备倭水师各将官召集人马,形势将瞬间逆转。 备倭总兵官府衙,朱棣兴奋地来回走动,道:“杨先生,你我今日可是在崇明岛办了一件大事!回到京城,你说父皇会怎样评价我?” 杨帆心里很郁闷,他想了那么久的作死大计,结果备倭水师的将官们不给力,除了吴祯的死忠,没一个站出来,杨帆想作死机会都没有。 他勉强一笑,说道:“殿下有勇有谋,臣想回了应天,陛下一定会嘉奖您!” “我觉得也是!”朱棣的笑容就没停过,嘀咕道:“父皇以前总是说我性情莽撞,不如大哥稳重,将来保准给大哥惹麻烦添乱子,这次父皇看见我的本事了吧?咱朱老四长大了,也能为父皇,为大哥分忧了!” 杨帆望着朱棣的笑脸,心里面五味杂陈,若是朱标在历史上不英年早逝的话,燕王朱棣,应该是朱标最坚定的支持者吧? 这念头刚一起来,就听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巢湖水师的人来了! 俞通源、俞祖,以及巢湖水师的主要将官都来了,俞通源向朱棣行礼,道:“臣俞通源,参见殿下!” 朱棣搀扶俞通源起身,道:“俞侯快快请起,幸好俞侯及时赶到崇明岛,给本王帮了大忙啊。” 俞通源擦擦汗水,苦笑道:“殿下您快吓死臣了,万一您有个三长两短,臣万死难辞其咎啊!” 在赶来的路上,俞通源就怕吴祯发现了什么狗急跳墙,伤到了朱棣。 朱棣仰面而笑,道:“俞侯言重了,不过是区区的靖海侯罢了,有本王与杨指挥使在,不足为虑。” 众人落座后,朱棣开始讲述起在演武场上发生的事情。 当听朱棣讲到吴祯翻脸,两边剑拔弩张的时候,俞通源的冷汗都下来了,这哪是不足为虑?这是拿性命在赌博啊! 俞通源心里有火却无法对朱棣发,只能对着杨帆抱怨道:“杨指挥使,你是陛下近臣,又是殿下的亲信,怎么不劝阻劝阻殿下呢?” 杨帆见俞通源将火引到了自己身上,也不客气,道:“俞侯,你想要殿下弃备倭水师的将士于不顾?没有殿下在演武场,擒住吴祯,备倭水师还不知要死多少人,这险,值得冒!” 朱棣连连点头,杨帆的话算是说在了他心坎儿上。 备倭水师的隐患,被有惊无险地拔除,朱棣、杨帆立了大功,三日后,朱棣与杨帆、俞祖带着被抓的吴祯父子,还有吴高,一起上路。 崇明岛,码头。 俞通源亲自来相送,俞通源道:“这一路山高水长,请殿下您保重!” 朱棣意气风发,笑道:“俞侯剿灭倭寇立下了功劳,到了应天,本王一定为俞侯美言两句,哈哈哈哈。” 二人又说笑了两句,朱棣一行人才登船上路。 吴祯等被捕,备倭水师不可群龙无首,故俞通源留在这里,统御备倭水师防止出乱子。 俞祖代替俞通源,前往应天汇报倭寇被剿灭一事,至于暗中给杨帆递消息,协助朱标抓捕了吴祯的吴高,他现在的身份很微妙。 吴高对于大明的忠心,是有保证的,可他毕竟是吴祯的侄儿,不可能继续将他留在备倭水师。 天高海阔,杨帆等人登临船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大海,朱棣不禁雄心大起。 “杨先生,他日若有机会,本王想带着船队前往你说的南洋去看看,甚至走得更远,到那西洋去看一看!” 杨帆微微一怔,继而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 日,臣愿意相随殿下左右。”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就像朱棣的羽翼还未丰满,就有了下南洋、西洋的念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老朱的恻隐之心 应天,武英殿内,朱元璋背着手,烦躁地在殿内走来走去。 “前有廖永忠为一己私欲贩卖私盐,现在又有吴祯勾结方张残部大发横财,他们是猪油蒙了心?还是鬼迷心窍了!” 接到朱棣与杨帆的奏折后,朱元璋大发雷霆。 吴祯勾结方张残部,做的事情不是为了造反,而是为了交易、赚钱。 海商赚钱,走私更是赚钱,白花花的银子流入了江浙士绅商人的口袋,谁不眼红?故吴祯一时间没有抵抗住诱惑,与方张残部勾结,多年来攫取了巨额利益。 更令朱元璋不能接受的是,吴祯明明知道方张残部与倭寇有勾结往来,他却知情不报,放任方张残部在海上活动,间接地,吴祯也粘上了私通倭寇的大罪。 朱元璋不明白,他的这些老兄弟到底怎么了? 当初打天下的时候,吴祯多么勇猛善战?朱元璋也从未亏待过吴祯,封他为靖海侯,委以重任。 尊贵有了,体面也有了,封赏更是不少,可前有廖永忠,后有吴祯,这些老兄弟一个个都钻进钱眼子里面去了?只想着无所不用其极地敛财。 钱到底要有多少,才够多? 洪武皇帝眉头不展,这时,只见云奇手中捧着十几封奏疏从殿外走了进来,道:“陛下,韩国公等大臣送来奏疏,请您过目。” “都是为吴祯求情的吧!”朱元璋停下了脚步,一声冷哼。 吴祯与方张残部勾结的消息,一到京城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李善长等人沉寂了两日,终于坐不住了。 “清剿倭寇的时候,一个个推三阻四,没有一个肯出来为咱分忧,现在吴祯落难,反而站出来了。” 朱元璋说着,随意翻开一封奏疏,看了起来。 “靖海侯早年从陛下,南下克滁州、和州等地,累迁为天兴翼副元帅,有功劳于江山社稷,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唯望陛下念及靖海侯功劳,赦免其罪过……” 还没看完,朱元璋就将那封奏疏扔到一边,道:“有功要赏,有错要罚,吴祯立下战功咱难道薄待了他?没有给他封赏么?咱还要怎么对他好?供起来?” 说话的同时,他又翻开另外一封奏疏。 “靖海侯糊涂铸下大错,然吴祯随陛下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其兄吴良忠勇仁义,镇守江阴十年,使陛下东南无忧,往陛下念在江阴侯与吴祯的兄弟情谊,饶恕吴祯……” 连续翻看了五六本奏疏,全都是为吴祯求情的,气得朱元璋直接将这十几封奏疏,都给扔到地上。 为了救援吴祯,淮西勋贵们各显神通,提吴祯功劳的,提吴良功劳的,还有忆往昔,打起感情牌的。 一时之间,朱元璋有些沉默了,眼前忽然就冒出了当年吴祯在战场上英雄杀敌的情景。 若是按照朱元璋早年的脾气,肯定会毫不犹豫,斩杀吴祯,但现在他年纪大了,气血衰退,心肠也渐渐变软了。 最终,朱元璋沉思了良久,才道:“去将毛骧叫来。” 云奇领命而去,不多时毛骧就来了。 “陛下!” “杨帆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杨帆? 毛骧微微一怔,估算了一下路程,说道:“按照脚程来算,应该快到应天的江宁县一带了,陛下,您有何吩咐?” 朱元璋抬起头,神情有些疲惫,道:“你领着人过去,将吴祯父子从老四和杨帆手里接过来。”他知道,如果这事儿让杨帆审理,肯定会闹大的,所以才派毛骧过去把人要过来。 毛骧躬身领命,犹豫一下,问道:“那陛下,臣要怎么给杨大人说?” 朱元璋的脸皮微微一抖,毛骧是聪明人,朱元璋一句话,他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朱元璋念及旧情,不想将事情闹大处置吴祯太重,所以让毛骧先一步接人过来。 可杨帆杨帆那个犟骨头,眼中不容沙子,毛骧想要从他的手里将人“抢”过来,可不容易,必须有皇帝给的一个正当理由才行。 “告诉杨帆,吴祯不比廖永忠,他与方张残部的交易,并未对大明造成太大的伤害,让他将 人移交给你亲军都尉府,不要给咱找再找麻烦!” “臣,遵旨!”有了朱元璋的口谕,毛骧才匆匆离开了武英殿。 朱元璋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只此一次,只此一次……” 朱元璋终究没有狠下心来,这也导致了后面新的风波。 且说毛骧离开了应天,紧赶慢赶终于先一步抵达了应天府的江宁县,他到的时候,朱棣一行人刚刚在江宁县落脚休息。 见到毛骧来,朱棣很是惊讶,问道:“毛指挥使,你怎么来了?” 毛骧行礼后,开门见山:“殿下,臣奉陛下旨意,将吴祯、吴忠父子押送往京城去。” 朱棣面露难色,道:“我说毛指挥使,你这事儿办得不厚道,本王与杨大人费了多大的劲,才将吴祯父子抓住押送过来?眼见要到应天了,人得交给你?本王不交!” 毛骧苦笑,连连求饶道:“殿下,您就别为难臣了,臣也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杨大人,你快帮我说句话。” 毛骧琢磨着,杨帆肯定会阻拦他将人接走,故之前朱元璋给的口谕,他都准备好了说给杨帆听。 结果杨帆的表现出乎毛骧的意料,他轻声劝说朱棣,道:“殿下,陛下有陛下的考量,再说殿下您在备倭水师智擒吴祯父子的事情,满应天城谁不知道?就算毛指挥使接走了吴祯父子,也不会影响殿下您的功劳。” 朱棣眉头微皱,说道:“杨先生,这是本王办成的第一件大事,我想着做事就要做圆满,结果到了最后一步毛指挥使来横插一脚,哎!” 杨帆瞧了一眼可怜巴巴的毛骧,心中暗笑,表面上却一脸的严肃,道:“殿下要以大局为重,细枝末节的事情何须深究?殿下,就将人交给毛指挥使吧。” 朱棣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松了口,让毛骧去将人押走。 望着毛骧远去的背影,杨帆似乎想到了什么,却终究没有去阻拦毛骧。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杨帆再上奏折 三日后,武英殿内。 朱元璋脸色阴沉得吓人,大殿中吴祯、吴忠跪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喘。 “吴祯!你真是出息了啊!竟敢与方国珍、张士诚残部勾结,赚取财货,你吴家就差那么几个钱么?咱到底哪里亏待了你!” 吴忠已经吓得脑门贴地,汗流浃背。 吴祯老泪纵横,连忙哭喊道:“陛下,臣糊涂!臣被猪油蒙了心,想着利用海运贸易赚些银两,臣绝对没有别的心思啊!臣对大明,对陛下您忠心耿耿啊!” 从毛骧到江宁县的那一刻起,吴祯就隐隐猜到了朱元璋的心思,可是他不敢确定。 直到毛骧押送他们直接绕开了刑部大牢,今日更是带进了宫中,吴祯才确定朱元璋不会杀他。 若朱元璋想治罪他,早就将他扔进了刑部大牢,等待三法司会审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骂道:“忠心耿耿?咱没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你多厉害!敢瞒着朝廷与方张残部交易,燕王若是不去崇明岛,你不是准备将崇明岛都送给方张贼人!” 吴祯吓得连连摇头,哭喊着否认,道:“陛下,臣从未那般想过,臣在崇明岛训练备倭水师,无一日敢携带,陛下,臣知道自己老糊涂了犯了国法,请陛下您看在臣当年随着您南征北战的份上,留我吴家一条血脉吧!” 说着,他更是将手放在了儿子吴忠的背上,哀求道:“臣愿意一死,求上位能留下我儿一命,如此臣也算是没有愧对祖宗,也可全了与上位的君臣之情!” 一句“上位”,让朱元璋与吴祯之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血沸腾,铁马金戈的时候。 朱元璋望着两鬓已经有了斑白的吴祯,终究是心软了,他不由得哀声叹息,道:“吴祯啊,从你当初与你吴良到濠州投奔咱,迄今为止过了……二十一年了,咱的这些老兄弟,是越来越少了。” 吴祯闻言全身一震,他哭得涕泪横流,道:“都是臣的错,臣鬼迷心窍,让上位为难了,臣愿意一死!” 然而朱元璋下一句话,让吴祯喜出望外。 “你虽与方张残部勾结,然并未参与谋反,念在你家中有免死铁券,吴祯、吴忠可免去一死,褫夺靖海侯爵位,革去一切职务,免死铁券收归朝廷,你回淮西养老去吧。” 前有廖永忠被处死,现在若再处死吴祯,免不了淮西勋贵兔死狐悲,他朱元璋现在还离不开淮西勋贵呢,正好以免死铁券留吴祯父子一命。 吴祯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换吴忠一命,没想到朱元璋竟然将他们都放了,死里逃生,吴忠也恢复了精气神,父子两个人磕头好似捣蒜一样。 吴祯更是高呼:“谢上位隆恩浩荡,我吴家世代感念上位的仁德!谢上位,谢上位!” 他们俩能保住性命,回归故乡,已经很知足了,故对朱元璋感恩戴德。 第二日,圣旨传出。 在年末冷冽的寒风中,淮西勋贵们彻底松了一口气。 吴祯免死,证明他们的奔走上书获得了效果,更证明了免死铁券真的有用! 淮西勋贵们心中大定,德庆侯廖永忠之死,一度让他们以为这玩意儿就是个废材。 废材发挥了作用,就是宝贝,他们得将家中的宝贝,好好地供起来。 可惜,他们根本不知道,朱老板想要保住你,你的免死铁券才有用,朱老板不想保你,十张免死铁券堆在一起都没用。 廖永忠为何会死? 仅仅因为私盐案么?不,廖永忠之死的根本原因,在于参与了杀害小明王,还大肆宣扬,自己对朱元璋有恩,这才让朱老板起了杀心。 就在吴祯的判罚结果出来之时,杨帆彷佛也早就预料到了,当即给朱元璋上了一封奏疏。 武英殿内,云奇捧着一封奏折,脸色怪异地诵念着。 “陛下以吴祯有功于江山社稷,轻罚吴祯、吴忠,然吴祯私通方张残部,间接支持倭寇,此大罪也,不诛吴祯不足以震慑宵小,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不可意气用事……” 云奇颂念到一半,朱元璋就忍不住咆哮道:“够了!不用继 续往下念了!” 杨帆认为此举不公,你朱老板念及旧情放过了吴祯,还收了吴祯的免死铁券,那其他拥有免死铁券的勋贵,岂不是都心存侥幸,觉得有免死铁券在,怎么折腾都没事? 今日的宽纵与仁慈,必将为将来的大祸埋下祸根! 杨帆奏疏上的话很不好听,将朱元璋气得够呛,不过朱老板这次没搭理杨帆,而是将他的奏疏扔到一边就没管。 杨帆的居所内,杨帆上了折子后,本以为朱元璋会盛怒,派遣亲军都尉府将他拿下关入大牢,可是一连三日朱元璋都没有动静,杨帆照常去锦衣卫衙门当差,然后再返回居所。 “就……这么结束了?” 杨帆觉得这不像朱元璋的风格,他还指望朱老板发飙,他趁机作死一波呢。 哎! 杨帆一声叹息,朱老板是越来越稳健了。 此时,天空中下起了一片片雪花,杨帆将手伸出了窗子外面,冰冷的雪花瞬间融化。 “好一场大雪啊。” 杨帆探出头去,望向天空中,应天城的上空已经被一片雪白所笼罩。 瑞雪兆丰年,洪武六年的故事即将终结,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开始,自己在这大明洪武朝又待了一年。 ……………… 洪武七年,元旦,正月初一。 奉天门广场上,文武百官云集,今日是元旦大朝,一年中最隆重的大朝会。 今日朝会的规格最为高的,甚至还拉出来四头大象,当真给参加朝会的杨帆开了眼。 别说是在洪武朝,就是在前世现代生活的时候,杨帆也只在电视里面见过。 热闹的景象给奉天门广场严肃冰冷的氛围,带来了一抹生气。 今日的朝会更多的是礼节性质的,群臣都到宫中来热闹热闹。 要是换了往年,在这早朝之后,还会有从凤阳来的老乡给朱元璋进京城贺岁。 顺便表演一段朱元璋最爱的凤阳花鼓。 可惜,中都案爆发,迁都的事情也胎死腹中,朱元璋不敢再请凤阳的老乡亲们进京城了。 他真怕那些人表面上笑嘻嘻地来贺岁,暗地里戳自己的脊梁骨。 文武官员背后怎么说朱元璋,他朱老板不在乎,可凤阳的老乡们若也那样,朱元璋心里真不好受。 夜幕降临,天空中飘着小雪。 奉天殿内张灯结彩,大摆宴席,朱元璋要设宴,与老兄弟们一起过年。 除夕夜朱皇帝与家中的人过,元旦夜朱元璋与老兄弟们一起过。 从打下了和州有了自己的第一块地盘开始,这元旦夜的晚宴已经成了朱皇帝的习惯。 第一百一十九章 珍珠翡翠白玉汤 正常的庆祝活动过后,便是宴席环节。 随着光禄寺卿的一声嘹亮“开席”,盛装的宫人们便端着金漆托盘鱼贯而入。 皇宫中所用的餐具当然是一等一的好,可是金漆托盘上,都是一堆素菜。 在场的功勋大臣都面面相觑,看着那一道道素菜,还有一大碗菜叶子豆腐汤,都傻眼了。 什么情况? 今日可是元旦夜,这么大好的日子在皇宫里,陛下和文武百官就吃这个?大家又不是兔子。 “陛下这是何意?为何都是素菜?这些菜别说是元旦夜,就是平时也上不得台面。” “莫非是最近国库吃紧?不对啊,国库再吃紧也不至于给咱们上全素宴吧?” “什么全素宴,寺庙里的斋饭可比这强多了,我吃过永安寺的斋饭,一绝!” …… 心有不满的群臣小声地抱怨了起来, 朱元璋将群臣的反应看在眼中,却毫不在意。 “你们怎么都不动筷子啊?是不是菜不合心意,所以都不想吃咱准备的晚宴?”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多人讪笑起来。 他们可不就是下不去筷子么?这东西比他们府里面下人吃得还要糟糕,养尊处优的勋贵大臣们,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朱元璋却好像没有看见他的反应似的,反而开始一道道地介绍了起来。 “这道菜是用三种野菜炒制的,当初咱投军之前,别说三种野菜,就是一种野菜能吃到就不错喽,没有油水就用清水煮,每次还不能吃完,得留一些给下顿准备着。” 说着,朱元璋用筷子夹起,将那一口野菜吃下。 群臣有些懵,不过徐达、汤和等少数人却若有所思,静静听着朱元璋的话。 “还有这道菠菜,菠菜可是好东西,咱小时候想要吃上一口菠菜,得是过年的时候才行,那时候难啊,也穷,家里一年忙到头种出的粮食都交了租子,真是活不下去。” 朱元璋一道菜一道菜地介绍,最后说到了那碗菜叶子豆腐汤,道:“你们可别小瞧这菜叶子豆腐汤,咱当年就是靠着这碗汤,才活了命的。” 追忆往昔,朱元璋的脸上多了感慨与笑意,道:“咱自幼家贫,从小到大就没吃过几顿饱饭,后来家乡闹了瘟疫、饥荒,咱不得不出家当和尚,四处讨饭,饥一顿饱一顿,那次咱三天都没讨到一口饭。” 讲述起当年化缘的经历,朱元璋毫不避讳。 “三天饿九顿,那滋味是真不好受,咱饿晕了,就倒在那大街上,那年头儿饿死的人太多了,谁能管你?多亏了一个老婆婆,救了咱回家,用家里仅有的一块豆腐块和一小撮菠菜,又浇上半碗剩米饭煮了煮,才做出了这‘珍珠翡翠白玉汤’,救了咱的命。” 朱元璋捧着热气腾腾的汤碗,仔细地喝着,看那神情,显得十分美味。 半碗汤下肚,朱元璋的全身都暖和起来,他不知是想起了恩人,还是因为死去的父母,竟当着群臣的面,落泪了! 朱元璋何等雄主?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马上皇帝,他一落泪,群臣都慌了。 您朱老板今天又是唱的哪出戏? 群臣惊疑不定,朱元璋下手边的李贞见状,也跟着抹起了眼泪,道。 “陛下节哀,人之生死在于天命,亡者已逝,咱们活下来的还要放宽心,好好活下去,这九州万方都寄托在陛下的身上,若陛下伤心伤身,天下黎民百姓谁又来看顾?” 李贞乃是朱元璋的姐夫,迎娶了朱元璋的二姐朱佛女,是皇亲国戚,洪武元年,李贞官拜驸马都督,镇国上将军,封为恩亲侯。 他这么一劝说,也给群臣提了醒,胡惟庸琢磨了片刻,道:“恩亲侯所言极是,陛下痛皇考、皇妣,然陛下也是天下黎民百姓之君王,之君父,还请陛下节哀,保重身体,大明江山社稷不可没有陛下您。” 胡惟庸一开头,陆续有官员站出来附和,劝说朱元璋节哀顺变。 朱元璋擦拭了一下眼泪,抬头环视群臣,道:“咱一喝这珍珠翡翠白玉汤,就想起了从前,味道还是原 来的味道,哎?你们为何不喝呀?” 众官员眼巴巴地望着朱元璋,他这么一问,群臣哪还敢耽搁?纷纷端起汤碗,开始喝汤。 不过朱老板准备的汤,岂是那么容易喝下去的? 群臣这汤一进嘴,差点没吐出来,寡淡无味的话也就算了,这汤居然是馊的! 一股子泔水味道! 朱元璋一对虎目里还有泪花,可这不耽误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当着朱皇帝的面,别说这汤馊了,就是里面有毒药,他们也只能强忍着恶心喝了下去。 “大家可都要喝完,这珍珠翡翠白玉汤可是咱专门为你们准备的!”在朱元璋的督促下,勋贵们喝光了汤水,不过那脸上的表情太精彩的。 一阵青,一阵白,还有的犯恶心强压着。 朱皇帝这脸上才露出一抹笑意,说道:“不好喝是吧?你们觉得不好喝,普通的百姓能顿顿喝上这碗汤,都烧高香了,你们才当上了多久的公卿勋贵,却一个个掉到钱眼里面去了,忘了自己当年的苦出身,忘了当年为何起兵了?” 朱元璋的笑意消失,声音也变得冷冽了起来。 “前有德庆侯廖永忠贩卖私盐,牵连了巢湖水师多少人?又有多少人人头落地?就是这样都警醒不了,后又有靖海侯吴祯与方国珍、张士诚残部勾结,就为了从海运走私上赚钱!” 朱元璋越说越气,吴祯那是根正苗红的功勋老臣,竟敛财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德庆侯的前车之鉴都没让吴祯醒悟,及时收手,落得个褫夺爵位,归乡养老的结局。 “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不管百姓死活,不顾朝廷的法度,我大明的功勋老臣里,还有许多人做着一样的事情,别以为咱都不知道,咱只是懒得说你们那些破事!” 在场的淮西勋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终于明白了。 怪不得元旦夜,朱老板准备了一桌子全素宴,还有那馊了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今日的宴无好宴啊! 群臣凡是心里有鬼的,瞬间汗流浃背。 谁知道朱皇帝的亲军都尉府还有锦衣卫,究竟查出了什么?查没查到自己的头上,人人自危。 朱元璋旋即语重心长地说道:“当初打天下的时候,尔等与咱一起走南闯北,攻克了多少城池,打败了多少的敌人?张士诚、陈友谅,还有前元,没有你们也就没有今日之大明。” 说着,朱元璋举起那空汤碗,环视群臣,继续道。 “咱今日让你们来喝这珍珠翡翠白玉汤,就是让你们好好想想过去的苦日子,想想老百姓,你们现在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要再去与民争利,不要盘剥百姓,让咱难做,以前的事情,咱一笔勾销。” 哦? 朱元璋这话一开口,不少人松了一口气,看来朱皇帝还是念着旧情的。 也对,朱皇帝若铁石心肠,就凭吴祯做的那些事,朱皇帝还能让他活着? “不过,有句话咱要与你们说明白了,以前的事情一笔勾销,以后不要再犯法,否则咱绝不轻饶,就算有免死铁券,也保不住你们的命!” 勋贵们方才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都意识到了朱老板这次的严肃与决心。 韩国公李善长率先表态,高声说道:“上位宽宏大量,体恤我等,我等一定三省吾身,绝不做那贪赃枉法的事情,请上位放心!” 李善长刚才觉得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论盘剥百姓发横财,他李家绝对没有少做,尤其是建造中都这事上,朱老板若是追究起来,李善长非死不可。 胡惟庸的额头上见了汗,道:“陛下圣明!臣等定以陛下为表率,严查家中事务,绝不让陛下您费心。” 李善长、胡惟庸陆续表态,其他的勋贵们也坐不住了,纷纷站出来。 “臣自知有罪,仰仗陛下宽宏大量,从今日起,臣一定痛改前非,绝不犯错!” “臣感念陛下隆恩浩荡,决心赎罪,请陛下放心!从今往后绝不会再犯!” …… 若真深究起来,这些勋贵没有 几个是手上真干净的,既然朱元璋给了他们机会认错,便一个个态度诚恳,向朱元璋做保证。 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们能明白咱的心意就好,来来来,都不要站着了,坐下用宴吧。” 朱元璋从不是一个对吃穿用度讲究的人,所以这全素宴,朱元璋吃得津津有味,其他人吃的味同嚼蜡。 一直到深夜,朱元璋才宣布宴席结束。 战战兢兢的勋贵们,才松了一口气离开宫中,这绝对是过去数年里,他们吃过最难忘、漫长的一顿元旦宴了。 走出皇宫登上了自家马车,李善长才真正地放松下来,他看了一眼巍峨的宫墙,神色越发复杂起来,他喃喃道:“这应天城,是越来越不好待了。” 朱元璋今晚的夜宴,给了淮西勋贵好大一个警告,李善长能收敛得住,可是淮西勋贵其他人能收敛么? 人心是贪婪的,赚钱这事儿谁能挡得住? 第一百二十章 黄河决堤 黄河乃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在漫长岁月中养育了无数中华儿女,也孕育了华夏文明的精神特质,然而这条母亲河却时不时的发脾气。 特别是北宋时期,仁宗、神宗、哲宗三朝,更是强行用人力逼黄河回归东流,走从唐代延续下来的京东故道。 这原本是一个清晰的工程技术问题,可惜由于当时治理黄河与北宋的政治、经济、民族矛盾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加上朝廷内部党争激烈,治理黄河完全成为一个超脱于工程技术的大问题。 三易回河,不但损失了无数人力物力,更是让黄河彻底放开了缰绳,从此这母亲河不再温柔,变得狂暴无比,这也间接导致了后面的金元灭亡。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有感于黄河的时不时的泛滥,更是拨了大量的钱粮清理河道,加固黄河堤坝,这才让黄河暂时平静了下来。 锦官村在开封城以北,因挨着黄河的边上,又靠近开封城,锦官村的百姓生活还算富足。 今日,锦官村内敲锣打鼓,一片欢腾热闹,原来是村长黄有才的儿子娶亲! 此时,黄有才那布满了沟壑的脸上满是笑容,家中的儿子终于有了媳妇,黄家终于要有香火延续了,这要是放在几十多年,简直是想都不敢想。 毕竟那时候,这开封还在元朝的统治下,他们这些汉人都是四等民,别说娶亲了,就算是活下来也很艰难。 随后各地起义爆发,黄有才为了一口饭,也加入了红巾军,可惜的是,可惜的是,还没打几场仗,他的腿就受伤残废了,只能退下来。 后朱元璋驱逐了蒙古人,建立了大明,而黄有才也被派到了这锦官村,当上了村长,还娶妻生了子,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黄昏时刻,黄有才走向高台,笑着脸对着众人说道:“今日是俺黄家的好日子,来者是客,大家都敞开了吃啊,别客气!” 来参加黄有才儿子娶亲的乡亲们也是一片欢腾,跟黄有才说着吉祥话,祝贺大喜之日。 黄有才的心里别提多舒坦,笑容就没有停下来过。 正当黄有才招待乡里乡亲的时候,一个青年跌跌撞撞地跑进了院子里面,对着黄有才大叫道:“村长,大……大事不好了!” 黄有才脸色一板,教训道:“狗蛋,今日可是我黄家大喜的日子,什么大事不好,别胡言乱语!” 一旁的村民也跟着起哄,取笑那青年:“我说狗蛋,你是不是又去招猫逗狗,被野狗追了?哈哈哈!” 村民的插科打诨引得众人一片哄笑,青年的脸都快绿了,喊道:“真出大事了!从上游冲下了好多冰块,不停的撞击着堤坝,现在黄河的堤坝已经有裂缝了!” 啊? 黄有才大吃一惊,在场的百姓也慌了神。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比任何人都明白黄河的可怕,真要是黄河出了事儿,这十里八乡都要被波及! “狗蛋,你来引路,腿脚利索的青壮都跟我走!” 黄有才也顾不得继续给儿子庆祝娶亲,叫上村里的二十几个青壮就往堤坝处跑,他虽然腿有些瘸了,但怎么也是村长,即使年岁一大把了,依旧冲在最前面。 一群人火急火燎地来到了锦官村上游的堤坝处,然而此刻的堤坝令人触目惊心。 只见河道里,无数的大冰块正剧烈冲击堤坝,随着冰块的冲击,那堤坝也逐渐出现了裂痕,而且逐渐的变大。 狗蛋擦擦头上的汗水,焦急的问道:“村长,咱现在咋办?修补堤坝?” 黄有才的脸色阴晴不定,过了片刻,他一巴掌拍在了狗蛋的后脑勺上,道:“还修补什么堤坝?快去通知村里人,赶紧往高处跑,这黄河的河堤就要崩了!” 在场的村民都是长期生活在黄河边上的,谁能不知道黄河决堤的可怕? 当即,所有的青壮年纷纷往村子里面跑,还有些好心的青壮往其他的村庄跑,去通知其他村子里的人。 “快点跑啊,黄河要决堤了!别再继续吃席了,赶紧跑!” “堤坝就快要撑不住了,快跑!别管家里那点钱和牲畜了。” “有孩子的抱着孩子跑,都往高处跑!” “你饿死鬼投胎啊你?还在吃席,快一起跑!” …… 锦官村一片人仰马翻,有的人舍不得家中的牲畜钱财,有的人则着急回家带着老人孩子一起跑,乱成一团。 然而,此时的锦官村不过是一个小缩影,很快,其他几个村子也收到消息,瞬间整个村子沸腾。 黄有才带领村子里的人逃命,而黄河的河堤也在极短的时间内,达到了极限。 堤坝上的缝隙越来越大,巨大的冰块彼此撞击,清脆声响好像死神的脚步声。 轰! 在黄有才带领人来查看两个时辰后,不堪重负的堤坝被冲毁,浑浊的河水夹杂着冰块、泥沙,冲入河道,然后又以河道为中心,向着两边翻滚而去。 黄河,决堤了! 开封城,城门口,夜间值守的吏员抱着胸,与同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听说了没?知府大人前日过寿宴,那排场、那富贵,酒都是从百酿楼现运过去的。”身材干瘦的吏员百无聊赖地说道。 在他对面是个身材肥胖的吏员,撇了撇嘴,道:“你咋知道?你又没进知府大人的府邸赴宴。” 干瘦的吏员轻哼一声,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我咋知道?我兄弟就在那知府大人的府邸里面当差,他跟我说的呗,我兄弟说知府大人、巡河御史、漕运总督他们把酒言欢,直到深夜,你说咱啥时候能坐到那位置上?” 肥胖的吏员有些惊讶,问道:“不对呀,这时节巡河御史和漕运总督这些大人,不是应该在巡视河道,加固堤坝么?他们没离开开封?” “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干瘦的吏员白了他一眼,道:“那巡视河道,加固堤坝什么时候不能干?知府大人的寿宴,一年可只有一次,不比什么巡视河道重要多了?” 肥胖吏员挠了挠头,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今年下雨比往年要早上那么一点,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干瘦的吏员嗤笑一声:“能有什么问题?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反正落不到你我两个守城门的苦哈哈身上……” 轰隆! 干瘦吏员的话音未落,忽听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吓得俩人一哆嗦。 “我的妈呀!”肥胖吏员抱着脑袋,喊道:“老天爷发怒了,我就让你平时谨言慎行,你不听!” 干瘦的吏员快步走到箭垛子边上往远处望去,然后侧耳倾听,夜色中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直奔开封城而来,他的脸色忽然大变,一把拉住同伴就往城下跑。 “不好了!黄河决堤了!快去通知城里的人!” 这二人慌忙跑下了城头,然后敲响了铜锣,尖锐的声音传遍了城头城下。 “黄河决堤!黄河决堤了!” 在开封城外,一股洪流正汹涌地扑向城池,无数冰块夹杂着泥浆,将沿途的一切淹没。 村落、城镇,哪怕是开封城的城墙,都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变得脆弱无比。 一场灾难,降临了。 …… 五日后,应天城。 新年的喜气还未彻底散去,一封来自开封的奏疏,打破了应天城的安宁。 开封黄河堤坝决堤二十五丈,开封城墙被洪水冲毁将近三百丈! 单从这两条信息来看,就能感受到本次黄河决堤情况何等严重,然而更严重的还在后面! 受黄河决堤影响,受灾百姓多达一万七千余户,淹没的田地多达八千六百多顷! 整个应天城上下都对此议论纷纷,要知道今年刚开年没有多久,黄河上游那边也并没有下暴雨之类的,怎么就出了洪灾呢? 一时间,各种说法层出不穷。 有人说是今年的黄河河水太充沛,导致黄河决堤,也有人说这是上天的警示,去年朱元璋下令裁撤了“衍圣公”的封号,并将孔家之人处死。 孔家人那是什么?那是圣人后裔,上天见你朱皇帝害了圣人后裔,才让黄河决堤,降下警示。 总而言之,应天城内 人心浮动,说什么的都有。 皇宫,奉天殿内,此时,这一个个高官都眉头紧锁着,黄河决堤这事可不小,光是那一万七千户受灾的百姓的安置,以及淹没了八千六百多顷土地的损失,就够朝廷头疼的了。 这事一旦处理不好,再加上一些有心之人的引导,很可能再次出现“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的事呀! “黄河开封段日前决堤,河水冲击田地、民宅,毁了开封城墙、阻塞漕运河道,损失惨重,开封的知府、巡河御史,还有漕运总督等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今年才开年多久?这也还没到雨季,他们倒好,让开封的河堤直接决口,身为当地主官,却不能保护百姓周全,咱看他们的主官也不用做了,提头来见。”朱元璋气得大发雷霆。 顿时百官禁声,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触朱元璋的霉头,最后还是白发苍苍的老大人宋濂走了出来,说道:“陛下息怒,现在当务之急是挑选一位合格的大臣,到开封去赈灾,安抚百姓才是,至于当地的官员,等事态平息后再追究责任,也不迟。” 宋濂虽然之前因为孔家之事,与杨帆不对付,更因此被他气得差点驾鹤西游,但他为人还是非常正派,在得知河南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他也顾不得身体还没好,执意要来上朝。 有宋濂开口,胡惟庸亦出口发言道:“陛下,宋大人所言极是,洪水之后百废待兴,朝廷的赈灾必须快,否则那一万七千多户百姓吃不饱肚子,要生大乱子。” 胡惟庸算盘打得噼啪作响,他准备推荐自己的一位心腹大臣前往赈灾,一来,为他镀镀金,增添一笔履历,二来,赈灾的时候油水足,能从中谋取些利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宋濂和胡惟庸的话让朱元璋也明白,事有轻重缓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前往开封赈灾,随即他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两人的意见。 见状,胡惟庸心中一喜,正要开口举荐,却听朱元璋突然说道:“此次赈灾就由太子领头,携户部侍郎楼覃、督察御史、刑部、大理寺官员同行,前往开封!” “儿臣,遵旨!”朱标的神情一正,旋即走出来领旨。 户部侍郎楼覃等也跪地领旨,这楼覃是颜希哲的副手,然而在颜希哲落马的时候,他却没有被波及,人品能力绝对一流。 楼覃叩首领旨之后,心中渐渐升起一个预感,这次的开封之行,恐怕要死很多人。 这个时候还未到雨季,黄河就决堤了,且黄河的河堤年年加固,怎么会如此轻易被冲毁了? 朱皇帝何等人物?眼里岂能容得下沙子,灾要赈,人也要查。 故朱元璋派遣赈灾的人,是他最信任的儿子朱标,协助的官员除了楼覃一个户部的官员外,其他的都是三法司的干将,这么一行人去河南开封,看架势不像是赈灾的,倒像是去查案的。 韩国公李善长露出玩味之色,不过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自从元旦夜朱元璋那场宴会之后,李善长便越发低调,极少表露政见。 胡惟庸则有些惋惜,这么好的机会竟无法推举心腹上去,颜希哲被他舍弃之后,胡惟庸就少了一颗棋子,故而他想着提拔心腹,可惜朱元璋没给他机会。 下朝后,朱元璋直接回了武英殿,然后吩咐云奇将杨帆叫来。 这些日子,杨帆过得很是平静,那封抨击朱元璋纵容吴祯的奏疏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老老实实在应天过了一个年,还去毛骧和王图家中喝了两顿酒。 “臣杨帆,参见陛下!” 大殿内,杨帆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朱元璋挥了挥手,然后将那封来自开封的奏疏递给杨帆。 “看看吧,开封那边来的。” 黄河决堤这么大的事,杨帆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双手接过奏疏,仔细阅读。 这上面的记载比外面流传的消息更详细,也更加的残酷。 洪水过后,百姓流离失所,疾病开始蔓延,那些死去的牲畜尸体腐烂,随时都有引起瘟疫的风险。 且由于受灾的百姓数量太多,开封城本身也受灾,在安置过程中 百姓与官府多次冲突,开封当地的官民矛盾,已经相当尖锐。 将这奏疏看完,杨帆当即道:“陛下是想要让臣随着赈灾的大臣一起,前往开封?” 朱元璋微微颔首,说道:“你和太子一起过去,保护太子的安全,帮着他赈灾,还有,查出这背后的真相!” 杨帆微微一怔,道:“陛下是怀疑,这黄河决堤来得蹊跷?谁这么大胆子?” 黄河决堤可不是开玩笑的,造成如此损失真查出来,朱皇帝不把那幕后黑手剥皮抽筋? “现在又不是雨季,而且黄河上游也没下过暴雨,再加上黄河河道年年加固,尤其是开封一带,咱不相信这里面没有隐情!”朱元璋的话语很冷,但其中蕴含的杀气令人震动。 杨帆心中一动,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 这黄河决堤的案子若是有人暗中操控,那人肯定是手眼通天之辈,这不就是作死的好机会? “请陛下放心,若不能查明真相,臣愿提头来见!” 闻言,朱元璋糟糕的心情好了不少,他就是喜欢杨帆这股子一往无前的冲劲,随即,他又叮嘱道:“去了那边一切小心,还有,对任何敢克扣百姓赈灾银两,欺压百姓的人,无须手软。” 杨帆何尝不恨盘剥百姓的贪官?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敢欺凌百姓的败类。 “臣,遵旨!”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们贪的是钱吗,是成千上万条生命! 河南,开封。 洪水过后的开封城,一片狼藉,不少房屋被冲毁,城中百姓忙着将城中的泥沙清理出去。 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只能勉强在毁掉的屋子边上搭个窝棚,对付一下。 “官爷,赏我一点钱吧,我两天没吃饭了。” “官爷,您行行好,我快饿死了,官爷。” “大慈大悲的老爷,您今天行行好吧,赏我点吃的吧!” …… 身材干瘦的吏员与身旁肥胖的吏员行走在开封的大街上。 他们两个瘦的那个叫秦雄,胖的那个叫张凤,正是决堤当晚值夜城头的吏员。 一群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拦住了二人的去路,缠着他们要钱。 秦雄看着面黄肌瘦的小乞丐们,在腰间摸索了一阵,掏出十个铜板来道:“拿去吧,去买些吃的。” 小乞丐们一拥而上,每个人都得了两个铜板,对秦雄感恩戴德。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官爷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官爷长命百岁。” …… 秦雄拉着那些小乞丐起来,问道:“你们怎么不去城北,那里正在施粥,为何来这里乞讨?” 小乞丐壮着胆子,说道:“官爷,那边施粥太少了,一碗粥里面就几粒米,我们去过了,根本吃不饱的。” 秦雄拍了拍小乞丐的脑袋,让他们赶快去买吃的。 一边的张凤拍了拍肚子,埋怨道:“你身上就那点钱了,都给他们,今天咱们哥俩喝西北风去?” 秦雄“啧”了一声,道:“你一身的废油,一顿不吃能饿死?走吧,咱们还得去城北巡视一趟呢。” 张凤叹了口气,抱怨道:“上面的人真行,赈灾施粥就给那么点米,喂狗狗都嫌弃。” 秦雄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希望朝廷派来赈灾的钦差快点到吧,这开封城,都快成人间炼狱了。” 张凤摇头晃脑,调侃道:“我说秦兄,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你不是说那群官员都是一丘之貉么?” 秦雄沮丧地抱着胸,道:“我是对他们不抱希望,可除了指望下来赈灾的钦差,咱们还有啥指望?当官的再可恶,这些百姓,可都是咱们的老乡啊。” 秦雄放眼望去,满城的百姓都面有菜色,愁眉苦脸,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对开封一带的百姓怀有深厚的感情,看见这一幕心里别提多心酸。 二人正往城北走,忽听前面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队人马从街道尽头进来。 打头是一队护卫约莫有五十余人,身披甲胄,人高马大,威风凛凛,精气神十足,在护卫后面,就是一队身着奇特服饰的人马。 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 这些人一袭锦衣,腰间配绣春刀,尤其是当中骑马的一位,竟穿着大红色飞鱼服,格外惹眼。 而在那群约莫有百余人的锦衣护卫之后,才是一位贵气逼人,英姿勃发的青年。 瞧着他那前呼后拥的模样,毫无疑问,这就是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 秦雄与张凤看得分明,张凤道:“老兄,说什么来什么,看见没?钦差来了!” 秦雄苦着脸,说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朝廷怎么派了这么个年轻人来?” 秦雄当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年轻人,就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朱标。 两人也没心思去巡城了,跟随着开封城百姓的脚步,往府衙而去。 “钦差大人,请您救救我们吧!我家孩子已经两日没吃饭了!” “大人明鉴,我家屋子、田地都被洪水给毁了,今年我家要饿死了。” “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城北的施粥根本吃不饱!” “钦差大人来了,青天就有了!大家相信钦差大人!” …… 沿途的百姓不时叫嚷,向朱标诉苦,朱标一路过来,见到了无数的惨状。 可是当听到开封百姓一声声哀求的时候,他的心,好似放在油锅里面煎炸似的。 这些 都是大明的百姓,他朱标的子民,朱标心里怎么能不痛苦?煎熬? 就这样,队伍一路到了知府衙门,在衙门里,忙碌得焦头烂额的开封知府赵括匆匆迎了出来。 “臣开封知府赵括,拜见太子殿下,殿下您到了开封,为何不提前通知?微臣好早做准备。” 赵括年逾四旬,留着长须看上去仪表堂堂。 朱标却面色不善,挥挥手道:“赵大人,去将巡河御史、漕运总督,以及所有能找到的河官,都给本宫召来!” 赵括听出了朱标语气里的火气,哪敢耽搁?立刻叫人去找其他人过来。 而他小心翼翼地陪着朱标往里面走,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乏了饿了,微臣这就让府中的厨子准备晚宴,招待殿下您……” 朱标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直勾勾地盯着赵括,道:“赵大人,外面的百姓饿得头昏眼花,你城北的施粥却连几粒米都没有,你觉得,本宫还有心思吃宴席么?” 赵括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极为尴尬,就在他进退不得的时候,一边身着飞鱼服的青年官员好心提醒,道:“赵大人,准备些茶水就好,不必麻烦。” 赵括立刻反应了过来,道:“多谢这位大人提醒,敢问大人名讳?” 青年微微一笑,道:“锦衣卫指挥使,杨帆。” 赵括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往后退了一步,就像看鬼一样看杨帆。 锦衣卫指挥使杨帆,大名鼎鼎的天煞孤星?凡是和他有接触的官员,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赵括见杨帆如见鬼,杨帆却笑眯眯地说道:“赵大人,初来乍到,还请赵大人多多帮衬才是。” 赵括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道:“杨大人客气了,辅佐殿下赈灾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此时的赵括心里慌得要命,不过他毕竟是久经宦海之人,很快冷静下来,领朱标等入府。 到了府衙的正堂,朱标发现赵括在这里摆放了开封方圆数十里的地形图、水域图,还在地图上还做了不少标注,涂涂改改。 朱标一直紧绷的脸色,在看到这些后稍稍舒缓了一些,他对赵括道:“赵大人有心了,看来你这些日子,都在忙于安置灾民,处置水患之事?” 赵括凑上来,小心翼翼地说道:“黄河决堤突然,开封附近受灾严重,臣等通宵达旦不敢怠慢,奈何开封物资有限,很多时候没办法兼顾所有灾民,哎!” 杨帆嘴角微微上扬,暗道这赵括当真有两把刷子,话说得比谁都好听。 杨帆与朱标还未到开封前,就派出锦衣卫暗中查访。 根据锦衣卫得来的情报,赵括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官府第一时间处置灾情不假,但是在过程中,许多官员中饱私囊,可劲捞钱。 就拿城北的施粥来说,那根本不是粥,也就比清水好点算得上米汤罢了。 百姓勉强果腹饿不死,负责赈灾的官员却赚得盆满锅满,百姓没有意见才奇怪。 以上种种,被赵括用一句“开封物资有限,没办法兼顾所有灾民”轻飘飘地带过,不愧为官场老手。 很快有人沏茶端上来,朱标就在正堂里面,等待其他的官员来府衙。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时辰,从府衙外匆匆赶来两个官员,巡河御史康明,以及漕运总督陆勇。 巡河御史康明,今年四十有二,浓眉大眼,来见朱标的时候一身的泥污,漕运总督陆勇与康明年纪相仿,也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臣康明拜见太子殿下!” “臣陆勇拜见太子殿下!” 二人双双向朱标行礼,朱标挥挥手,问道:“河道的情况,现下如何了?” 巡河御史康明眉头紧锁,说道:“决堤后,泥沙俱下,河道的情况不容乐观,若要重新修筑堤坝,疏通河道,至少要三四个月的时间。” 巡河御史有一项责任,就是“时加疏濬修筑”,康明在这上面,还是很专业的。 三四个月的时间…… 朱标一听心情越发沉重,这三四个月的时间过去,可就耽误了春耕, 那百姓后面的日子咋办,一场黄河决堤,带来的损失太大了。 朱标定了定神,说道:“诸位这段日子忙碌辛苦,都不要站着了,都坐下,本宫有两句心里话,与诸位讲。” 见朱标和颜悦色,康明、陆勇等人都稍稍放松了心情,原本以为朱标会过来狠狠训斥他们,没想到朱标意外地亲和。 “殿下言重了,这都是臣等的责任。” “殿下长途奔波,这才是真辛苦。” “多谢殿下体恤!” …… 一众官员七嘴八舌地奉承着, 待众人落座后,朱标语重心长地说道:“黄河决堤,牵连的百姓众多,造成的损失太大,这事情已经传遍了应天府,故陛下才派本宫来河南。” 赵括低垂着脑袋不说话,康明、陆勇等人也如鹌鹑一般,寂静无声。 “既然出了事情,就要有人负责,本宫希望在场的诸位大人们谁主动坦白,本宫承诺,只要主动坦白者,可从轻发落!” 朱标话音落下,正堂内死一般沉寂。 在场的都是人精,他们清楚这时候谁敢吐露实情,恐怕就要被定个“首罪”。 黄河决堤,陛下震怒,连太子殿下都派来了,这是息事宁人的态度么?这分明要拿开封的官员们开刀! 犹豫片刻,开封府同知李潇才说道:“殿下,黄河决堤乃是意外,谁都不想黄河决堤,奈何天灾难测,请殿下明鉴。” 李潇开了头,立刻有其他的官员跟上,附和道。 “对对,黄河决堤是因为今年雨水充沛,上游出现了大量的冰块撞击堤坝,非人力能阻止啊。” “殿下英明果敢,定能明察秋毫,殿下,臣等已经在尽力救治灾民,问心无愧。” 朱标笑了,不过是被在场的一众官员给气笑的,他高声道:“好一个问心无愧,好一个非人力能阻止,锦衣卫何在?将这些人都给本宫拿下!” 朱标一声令下,守在外面的锦衣卫呼啦啦冲进来一群,不由分说将在场的官员全部控制住。 开封知府赵括不敢继续装死,高声疾呼:“殿下这是要做甚?臣等无罪殿下为何要抓我们?殿下,灾祸未平息,您可不能听信小人谗言啊!” 朱标彻底暴怒,道:“你们贪墨的银钱不是钱,是成千上万的百姓性命,是无数百姓赖以为生的良田,事到临头,你们还不交代?” 康明被锦衣卫捆了一个结结实实,他脸色涨红,辩解道:“殿下,您说我等贪墨,可有证据?难道没有证据,您就要凭空断罪?” 陆勇也豁出去了,出言道:“康大人说得对,殿下您想要治罪,必须有证据,否则就算是陛下来了,臣等也不服!” 事关生死,开封的大小官员们都出言反抗,就是揪着“证据”不松口。 他们也猜到了朱标的意图,但堂堂太子,不能没有证据就杀了他们,所以,只要他们的嘴够硬,死不承认,就可万事大吉。 朱标恨得牙痒痒,对杨帆使了一个眼色。 杨帆当即会意,然后缓缓上前,命人带上来一样东西,不一会儿王图端着一个托盘走上来。 杨帆笑眯眯地走到了赵括等人面前,问道:“诸位大人,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 托盘上堆放着些干草、芦苇、秸秆等东西,还有些潮湿的黄土、碎石。 知府赵括瞥了一眼,道:“杨大人拿这些杂物来作甚?你想靠这些东西给我们定罪?” 杨帆微微一笑,道:“怎么,不可以?” 康明冷哼一声,道:“杨帆,别以为陛下宠信,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等清清白白,不是你随意编造证据,就能污蔑的!” 杨帆随手抓起那些杂物,笑容忽然消失。 “诸位大人都不认识吧?也难怪,你们一个个养尊处优,只管克扣钱财中饱私囊,怎么会知道,下面的人会用这芦苇、干草等东西,来铸造堤坝,加固黄河河堤呢?” 此言一出,赵括、康明、陆勇、李潇等官员的脸色,同时一变。 “别惊讶,这些玩意儿就是从黄 河决堤后的豁口里面找到的,诸位,殿下说得哪点错了?就凭这堤坝里面糊弄事的东西,你们就难辞其咎!” 杨帆缓缓抽出绣春刀,夜色里,那刀锋上闪着寒光。 陆勇吓得脸都要绿了,尖叫道:“杨帆!你要动用私刑不成?太子殿下可在呢!我们都是朝廷命官,你敢!” 杨帆嘴角上扬,道:“殿下仁慈,给你们互相检举的机会,谁若说了,殿下会手下留情,否则,灭九族!” 话音未落,杨帆一刀将那托盘斩断。 锋利的刀锋之下,干草、秸秆、黄土等物纷纷落下,吓得那些官员都傻了眼。 “天亮之前,若还是不肯开口,我杨帆亲自杀尔等,绝不食言!” 杨帆说完就拎着绣春刀往正堂门口一站,杀气腾腾。 杨帆会动手么? 这个念头在官员们的脑袋里转了一圈,就剩下一个答案:会! 别人说这话他们或许不信,但扬帆是谁?出了名的嫉恶如仇,敢想敢做。 山东曲阜的孔家够尊贵厉害吧?杨帆就敢围困孔府,还将北孔一网打尽,连衍圣公的称号,都被杨帆给废掉了。 他敢得罪天下的士子,难道还不敢杀在场的官员么? 何况,杨帆找来的堤坝材料也确实能说明,这些官员在中饱私囊。 说,还是不说,这是一个问题。 第一百二十二章 狗咬狗,官员们内讧了! 正堂内,一片寂静,只剩下漏刻内,水滴不断地落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众官员的内心。 朱标稳坐钓鱼台,神情悠闲,欣赏着那群官员被煎熬的时刻。 说实话,当朱标得知修筑黄河堤坝的材料,是用那些东西以次充好的时候,他的肺都快气炸了,真恨不得将所有贪腐的官员全都拉出去砍头,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行,尤其是在这种时候,绝对不可冲动。 砍了所有的官员容易,可是他们与开封本地的势力捆绑在一处,各种关系都需要他们去协调。 灾民的安置、河道的疏通,以及今年耽误了春耕后如何渡过难关,都需要人去做。 所以朱标说会对主动坦白的官员宽大处理,不是假话,而是迫于形势的真心话。 杨帆站在正堂门口,绣春刀被月光照射得雪亮,这刀在杨帆的手里,却好似悬在每一个人的脖子上。 他们每时每刻,备受煎熬。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后,知府赵括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出来,道。 “殿下,臣有话要说。” 朱标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松了口气,终于还是有人妥协了,而且还是赵括。 “来人,准备笔墨纸砚!” 赵括缓缓走上前,小声说道:“下官的确犯了些错,两年前修筑黄河堤坝的时候,下官一时糊涂,同意了李潇的建议,克扣了银两……” 在赵括的供述中,他两年前、一年前两次克扣银两,不过是听信了开封府同知李潇的蛊惑。 开封府同知李潇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赵括,他越听脸色越难看,也愤而站出来,喊道:“殿下!下官要检举,知府大人纵容妹夫放印子钱,开地下钱庄,还纵容妹夫抢夺百姓的田产!” 赵括做的了初一,那他李潇也做的了十五,撕破了脸面谁都别想好好的。 赵括恶狠狠地瞪了李潇一眼,吼道:“李潇,你休要血口喷人!殿下,李潇是因为下官提拔他太慢,怀恨在心!” 李潇立刻反驳,道:“殿下,下官句句属实,请殿下明察!” 闻言,朱标顿时气得要破口大骂,但还是强忍着,轻声说道:“你们有什么隐情都可以说出来,只要是主动说,本宫都可以从轻发落。” 这句话彻底揭开了开封当地官员“狗咬狗”的序幕,只见平时一个个自诩正直的官员,如同疯狗一般,不停的检举揭发,生怕自己慢了一步。 “殿下,下官要检举!下官要检举顶头上司刘大人,刘大人去年克扣了修建堤坝的百姓五千两银子。” “你胡言乱语!殿下,下官也要检举他!他上个月刚刚给下官送了五百两银子,这是行贿!” “殿下,臣要检举巡河御史康明大人,他收了开封富商的银两,将提供修筑河坝的材料供应都给了那富商!” …… 杨帆缓缓地收起了绣春刀,颇有些不尽兴,他这刀都准备好了,结果又没有机会施展。 看今晚这架势,这群官员肯定会将罪责,都给抖搂出来。 翌日,清晨。 一大清早开封的府衙就贴出了告示,许多百姓都围了上去。 秦雄、张凤两个家伙本来要去巡城,结果见到告示后也往里面挤凑热闹。 “太子殿下亲临开封城,将于今日午时在县衙门口开堂,公开审理开封官员贪污之案,并为全城百姓做主,凡有受官员、士绅欺压者,皆可来此递送状纸,太子殿下为开封百姓做主!” 秦雄念叨着告示上面的文字,嘀咕道:“太子殿下要开公堂审理官员?真的假的?太子殿下能对知府老爷动手?” 张凤抱着胸,道:“管他真的假的呢,跟咱们有啥关系?赶紧走吧!还得巡城呢。” 秦雄一把拉住张凤,道:“我觉得这事儿靠谱,你还记得两年前无极巷强拆的时候,好多街坊邻居被知府的妹夫打伤,还打死了刘老伯唯一的儿子那事儿么?” 张凤提起这事眼眶就红了,道:“咋能忘?咱的状纸递上去就没了动静,因为这事儿你我被贬去看城门,秦雄,你是说?” 秦雄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去找街坊邻居,当年刘老伯家的事情必须有一个说法!就算咱在衙门不干了,也得拼一次!” 张凤与秦雄对视一眼,匆匆离去。 太子殿下开公堂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开封城,许多百姓以及无家可归之人都来看热闹。 整个龙门街被围得水泄不通,甚至有人提前上了房顶,占据了好位置准备看戏。 过了午时之后,自有府衙的衙役出来维持秩序,清理出一处宽敞的地方,然后就是太子护卫与锦衣卫出来,簇拥着朱标出现。 朱标一出现,瞬间引起了百姓的骚动,许多百姓都小声议论起来。 “殿下出来了!” “真威风啊,那些穿红衣的也是太子护卫?” “听说好像叫什么……锦衣卫?” “殿下能给咱们做主么?” 百姓们窃窃私语,朱标来到众人正中央,道。 “吾乃大明太子朱标,奉陛下圣命来开封赈灾,然目睹开封官员之行径,深感若要赈灾需先治理官吏才行。” 百姓渐渐地安静下来,朱标这话倒是说在了百姓的心坎上,他们受官员的欺负可太多了。 朱标一挥手,锦衣卫将开封知府赵括、巡河御史康明、漕运总督陆勇等人都押了上来。 “本宫昨夜夜审这些官员,得知其罪证,今日就给诸位一个说法!” 太子殿下要来真的?百姓们都将信将疑,变成了惊喜。 他们的潜意识里都认为官官相护,谁能想到朱标竟然真的帮他们讨公道。 “开封知府赵括,克扣修筑堤坝银两前后两次,共计六万两,罚没贪污所得银两,罚俸一年,官降一级,念及开封水灾正是用人之际,仍留任任职,受廷杖十五,当日执行!” 百姓们越听越兴奋,他们以为朱标可能会给知府赵括些象征性的处罚,现在看来,这处罚可不低,尤其是赵括被带上来,当着百姓的面打廷仗的时候,看得百姓们格外兴奋。 “殿下圣明!为我开封百姓做主!” “殿下英明,殿下来了我开封百姓有福了!” “打!打得好,让你克扣修建堤坝的钱!” 赵括这辈子所有的脸面,在今日丢尽了,打廷杖的锦衣卫当然不可能下死手,不过那一下下的廷仗,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刑,赵括的威严与脸面荡然无存。 他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心想,这般羞辱还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赵括之后就是李潇、康明、陆勇等人,这些人都受了廷仗,有的人被打得惨叫不止。 待行刑之后,杨帆站了出来,高声喊道:“诸位都看到了,殿下来开封,决心惩治贪官污吏,豪强士绅,谁有冤屈就去那边递状纸,只要你们说的是真的,殿下一定为你们讨回公道!” 这话一出,龙门街瞬间沸腾,早就有准备好的百姓去递状纸了。 望着这一副景象,朱标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惩治了官员并未要他们的性命,也是因为朱标与杨帆在仔细的翻阅了供词后。 发现这些官员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而今正是用人之际,留下性命惩戒一番,是最优解。 忽然,人群外传来一阵骚动。 朱标与杨帆放眼望去,就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有三十余人往这边走,为首的两个人,一个胖一个瘦,这两个人手中举着一封血淋淋的血书。 朱标朝着那血书上一看,当头一行大字:请殿下为无极巷刘家申冤,随即他快步走过去,就见那当头两个人跪地,身后的人也呼啦啦跪倒。 “你们快快起来,有什么话慢慢说。” 朱标伸手去搀扶,打头二人却不肯起身,那瘦子道:“殿下,在下乃是开封城负责巡城守门的吏员秦雄,这是在下的同僚张凤,我们身后是过去无极巷的百姓,我们有一桩冤案,请殿下为我们申冤!” 朱标无奈接过状纸,打眼一看,不禁吃了一惊。 这状纸由血书所写,上面讲述了开封城无极巷百姓,如何被欺压强行迁移走的过程。 无极巷原本位于开封城新郑门附近,那是实打实的黄金地段。 他们世代居住在无极巷,可是赵括的妹夫汤臣,为了得到那一片的地皮,无所不用其极。 威逼利诱不成,就用了强,将无极巷的百姓趁着月黑风高之夜,打得遍体鳞伤,无极巷百姓死伤多达十余人,而那刘老伯的儿子,也在那次事件中死去。 “吾等为了讨回公道,一纸状书将汤臣告上了公堂,可是知府大人却根本没有审理此案,刘老伯为了儿子的公道气得吐血,最后死在家中。” 秦雄眼含热泪,道:“我与张凤原本也是在府衙当差的,就是因为这件事被贬去看守城门,请殿下为我们做主,惩治恶霸汤臣,惩治开封知府赵括!” 朱标将血书交给杨帆,然后郑重地搀扶着秦雄、张凤起来,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诸位遭受不公,本宫心中难过,你们都是大明的百姓,让你们受苦,是本宫的错,在这里,吾向诸位赔不是了!” 说着,朱标微微躬身行礼,这一幕吓得秦雄、张凤还有百姓们连忙再度跪下。 “殿下使不得!” “殿下大礼,草民等受不起啊。” “殿下不可!” 朱标坚持行了礼,然后喝道:“锦衣卫何在?将那恶徒汤臣,给本宫抓来!” 朱标一声令下,这开封城还有谁能拦住?未过一个时辰,汤臣还有其手下就被抓了过来。 汤臣被压过来后人都吓傻了,道:“殿下您这是何意?小人,小人一向不做坏事啊。” 朱标冷笑,说道:“不做坏事?汤臣,本宫这里已经收到关于你做的恶事状纸,不下数十件,你还想抵赖?” 秦雄、张凤站出来后,又有被汤臣欺负的百姓也来告状,这一件件恶事加在一起,汤臣手上直接、间接的人命,多达十几条,简直骇人听闻! 汤臣见到那些状纸后,脸都白了,道:“殿下,小人的姐夫是开封知府赵大人,有什么事情可以私下说,请殿下您网开一面,给小人姐夫一个面子……” 朱标差点被汤臣的无知、无耻气笑了。 死到临头,这家伙居然还在攀关系?其实这也不怪汤臣,汤臣这辈子都没离开过开封附近。 在汤臣的眼中,他姐夫赵括就是开封的天,有赵括在,他就不会有事。 这个习惯与信念一直持续了多年,从未被打破过,可惜,今天他的信念要被打破了,且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 “狂妄恶徒,死不足惜,杨指挥使,动手吧!” 朱标对汤臣厌恶到了极点,那汤臣还没搞懂,就被杨帆单臂提着到了不远处。 汤臣这才彻底慌了,道:“你们不能这么对我,我姐夫是开封知府,我……” 唰! 杨帆不给汤臣继续说话的机会,绣春刀带起一股子劲风,倏然落下。 汤臣的人头瞬间落地,鲜血泼洒出好远,还有些溅到了杨帆的衣袍上面。 百姓们同时一愣,真杀了? 汤臣在开封城作恶多年,无人能管,结果就这么简单地被宰了? 秦雄热泪盈眶,高声喊道:“殿下为我无极巷百姓讨回公道,谢殿下隆恩!” 张凤也反应了过来,领着无极巷的百姓,一起向朱标道谢叩首。 周遭百姓见状,纷纷为朱标叫好,心悦诚服。 三日时间,凡是遭受官员、士绅欺压的百姓,皆有冤申冤,递送状纸。 朱标也没含糊,命三法司随行的官员,连夜调查取证,将犯错者一一定刑。 犯错小的便稍加惩戒,犯错重的,则定了斩刑。 深夜,开封府衙。 朱标与杨帆还未休息,三法司官员递送上来的文书,还有厚厚的一沓。 “开封一地,就有这么多的腐败官员与豪绅,欺压百姓中饱私囊,简直触目惊心!” 朱标越看越心惊,喃喃道:“朝廷给官员的俸禄难道还不够么?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杨先生,你说呢?” 杨帆将文书分门别类,然后送到朱标桌案上。 闻言,杨帆笑道:“殿下,人心不足蛇吞象,赚钱的事情谁不喜欢做?贵如靖海侯,还不是栽在了这上面?” 朱标眉头紧锁,忧虑不已。 “是啊,贵如靖海侯,都要与方张残部合作,赚取海运的银两,何况这开封的官员与士绅?杨先生,吾一直都想着,以仁政教化官员百姓,让官员廉洁,百姓安居乐业,可是今日看来,吾错了。” 朱标从小都是跟着那些大儒学习的,学的都是圣贤之道。 可真正走出京城后,朱标才发现圣贤之道并不能完全用于治理国家,处理官员。 杨帆沉默片刻,道:“所谓乱世用重典,陛下亲手结束了乱世,从今往后天下一统这重典自然要收敛,但对贪官污吏,一味地仁慈岂能管束得了?” 朱标微微颔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文书,上面记载了开封豪绅与官员对百姓的欺压剥削,这一刻,朱标终于彻底改变了过往的认知。 “无论是开封,还是应天,都该见一见血,震慑宵小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让这些狗官体验一下死亡的恐惧吧! 三日后,开封法场。 此刻,法场外人头攒动,开封的百姓都聚集到了法场外,前来观刑。 今天对于开封百姓来说是个好日子,因为太子朱标下令,对犯了重罪的官员、士绅直接斩首。 法场后的楼阁上,开封知府赵括、巡河御史康明、漕运总督陆勇,以及李潇等官员都老老实实地站成一排,前来观刑。 他们被打了廷仗后,朱标也没放过他们,让他们亲自感受一下,死亡的滋味。 在赵括等人身边,还有一持刀的锦衣卫,正是杨帆。 杨帆悠然说道:“诸位大人可看好了,今天这场面,开封府多少年都见不得一次。” 说着,他的目光扫过赵括等人苍白的脸,一字一句地道:“诸位大人,妖将今日的场面记在心里,好好赈灾办事,千万别让殿下有半点烦心,知道么?” 开封知府赵括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说道:“杨大人,请……请您放心,下官等日夜忙碌,不敢怠慢。” 赵括身上的廷仗伤还没好,就回到了岗位上组织赈灾、修补堤坝,当真是玩了命,他的“好妹夫”汤臣已经身首异处,赵括岂敢怠慢? 杨帆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一指下方,“来了。” 法场上五个人犯被押解过来,经过验明正身后,监斩官一声令下,“斩!” 五个刽子手抡起鬼头刀,动作整齐划一,鬼头刀落下,五颗人头落地!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还有胆子小的捂住了眼睛,更多的人则高声叫好。 “杀得好!刘员外抢了我家的宅基地,又抢了我家的耕牛,死有余辜!” “让你收钱徇私枉法!欺负我们老百姓,杀得好!太子殿下英明神武!” “呜呜呜,兄长你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害你枉死的狗官人头落地。” “今天去酒馆多喝两杯酒!嘿嘿嘿,咱开封百姓多久没这么扬眉吐气了?” …… 五人被斩后又是五人被押了上来,重复刚才的动作,又是五颗人头落地。 赵括、康明、陆勇等人的脸色,已经从苍白变成了惨白色,全身都在颤抖。 杨帆撇了撇嘴,道:“诸位大人,看得可清楚啊?” 陆勇挤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笑容,道:“清楚,清楚。” 杨帆一声叹息,道:“清楚就好,若是不清楚,可以下去看……” “不用了!不用了杨大人!”康明都快吓哭了,求饶道:“求杨大人饶了下官们吧。” 杨帆无奈地说道:“也罢,其实太子殿下的目的很简单,让你们长长记性,记住这些人的下场,本来按照本官的意思,将你们都斩了最好,干净利落。” 众官员脸色一片铁青,他们算是看出来了。 朱标狠,杨帆更狠,真不愧是应天的天煞孤星! 杨帆该警告的也警告了,便慢悠悠地下了楼阁,他知道,从今日起,朱标的凶名就要从开封,传遍天下了。 至于他杨帆?他杨帆的名声就没好过。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有一批士绅、官员被拉去砍头,这可苦了赵括等人。 他们不止要忙碌赈灾,还得每天强制观看行刑的过程。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好像每一刀都落在他们的脖子上似的,无比骇人。 赵括每当离开观刑的楼阁,都得摸一摸脖子,确认脑袋还在肩膀上,才能安心。 这将是他们一辈子无法忘记的阴影。 赵括等人是真害怕了,害怕朱标哪天拿他们开刀。 谁说的太子殿下儒雅温和,近乎懦弱的?这简直就是魔鬼! 夕阳西下,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赵括一袭粗布衣,正眉头紧锁听着吏员的话。 “知府大人,上一批赈灾粮已经运送出去了,估计能让那边的两个镇子撑上十天左右。” 赵括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些,又问道:“修补堤坝要用的材料,备齐了么?” 吏员想了想,道:“快了,还剩下一种材料正在运送的路上,按照知府大人您的 吩咐,全部用最好的。” 赵括微微颔首,然后叮嘱道:“你先下去吧,记住,等材料来了之后亲自检查,决不能有半点闪失!” 吏员告退,赵括紧绷的神经才逐渐松弛下来。 在赵括身边的康明喃喃道:“等这一批材料备齐了,堤坝的修补就能正式走上正轨,赵大人,这一关终于是要过去了。” 康明与赵括都穿着布衣,戴着斗笠,这才半个月的时间,两人瘦了一大圈。 养尊处优的二人多少年都没遭过这罪,可他们不得不离开舒适圈,前往开封城外赈灾。 开封法场三天杀了六十六人,城中的官员、士绅,凡是有大罪的一个都没放过。 朱标杀得人头滚滚,这些人头也真的起到了警戒的作用,活下来的官员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赈灾的事情办得兢兢业业,地位高如赵括、康明,都得脱下官服走到第一线,主持赈灾的事宜。 主官都如此,何况城中的吏员呢?一个个铆足了力气,生怕朱标再杀人。 “过去了?” 赵括一声叹息,说道:“殿下可还没离开开封府,还有那个杀星杨帆,本官每次见他都腿肚子打哆嗦。” 康明苦着脸,道:“殿下不走咱们有什么办法?忍一忍吧,殿下都说不会追究了,杨帆还能擅自做主杀人?” 赵括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与康明并肩往回走。 “那可没准,听说杨帆嗜杀成性,锦衣卫又是陛下的亲信,他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奇怪……” 赵括话音未落,忽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一个呼喊声:“知府大人!大喜事!大喜事!” 只见李潇急匆匆跑来,他虽然在朱标的威逼利诱之下,主动说了两件赵括的脏事,不过当晚人人都在检举揭发,还是赵括带的头,事情过去了,切都忙于赈灾,赵括也就没追究这事。 “怎么了?开封城现在还能有什么喜事?”赵括没好气地问道。 李潇行礼后缓了缓,道:“刚才府衙那边派锦衣卫来传消息,殿下,殿下明日就要离开开封了!” “什么?”赵括一把拉住李潇,“此话当真?” 李潇喜形于色,道:“下官怎么敢欺瞒大人?算一算已经大半个月了,开封的赈灾接近尾声,殿下也该走了。” 赵括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走得好!走得好!太殿下走了,咱们才算真的过了这一关,走,现在就返回开封,为殿下送行!” 赵括正往前走,被康明一把拉住道:“知府大人,不急。” 赵括闻言一怔,不急?他盼着朱标离开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今天,能不着急么? 康明指了指二人身上的衣服,道:“你我要恰好赶在明日殿下离开的时候去送行,还得正好穿着这一身,风尘仆仆而去,才能展示出你我的辛苦啊,知府大人,您说呢?” 赵括会意,随即也同意了康明的主意。 一夜时间,倏然流逝。 翌日清晨,开封府衙内,朱标、杨帆正收拾好准备出门,就见开封知府赵括、巡河御史康明、漕运总督陆勇等人匆匆赶来。 赵括全身都是尘土,满眼的红血丝,道:“昨夜下官连夜巡视堤坝,检查运送来的材料,未能及时赶回来,请殿下见谅。” 瞧着惨兮兮的赵括,朱标对赵括的不满消解了很多。 “哎!修补堤坝把关材料都是正事,赵大人就算今日不来送本宫,也没关系。” 朱标说的是心里话,他从不是讲究排场的人。 康明行礼,道:“殿下来开封一趟,让臣等见识了殿下的胸怀与爱民之心,臣等定谨遵殿下的教诲!” 陆勇也表态,表示会兢兢业业处理水患与政务,绝对不再携带。 见到三人知错能改,朱标很是欣慰,又与他们盘桓了一会儿,才走出府衙。 三人随着朱标往外走,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他们的性命终于保住了。 吱呀—— 府衙的大门缓缓打开,眼前的一幕吓了众人一跳,外面乌泱泱一群百姓,将府衙外围了一个 水泄不通。 “殿下,殿下今日是要离开开封府么?” “殿下,草民等是来送陛下您离开的。” “望殿下珍重!” “……” 朱标缓步走出去,对着百姓们行礼,道:“各位开封府的父老乡亲,本宫实不愿离开,然赈灾一事已经完成,后续督造堤坝自有当地官员监督,若他日再有不法之事,本宫依旧会为诸位,主持公道!” 朱标的话让百姓热泪盈眶,纷纷高呼“圣明”,他一路走,开封的百姓一路送,一直到了开封城外,在朱标的劝说下,百姓才停下。 开封城外,天高地阔。 朱标登上马车,对开封城的官员说道:“尔等为开封城百姓的父母官,就要尽忠职守,不可渎职,若是本宫知道你们再干出什么不法之事,那下一次在法场上,你们就不止是看客了!” 赵括第一个站出来表态,道:“殿下教训的是,下官这些日子走入各村各镇,才看清百姓疾苦,老百姓日子过得苦啊,若是下官不为他们做主、着想,还有谁能帮老百姓呢?” 陆勇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道:“下官等痛定思痛,决心痛改前非,以后若是有谁敢干不法之事,我陆勇第一个不答应!” 众官员相继表态,朱标才登上了马车。 杨帆骑着高头大马,大手一挥。 “启程!” 锦衣卫与东宫护卫护佑着朱标渐行渐远,望着车队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赵括等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过去的大半个月好像一场噩梦,笼罩在开封官场每一个人的头上,现在,这噩梦终于醒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吾儿越有咱的风范了! 应天,春。 应天的冬天本就不长,这才过了快一个月的时间,应天的春天悄然来到。 玄武湖附近的酒楼中,一桌食客正在闲聊着,聊聊应天城又出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聊着聊着,话题就到了开封。 “听说开封黄河决堤,受灾的人数以万计,太惨了,不过好像没有闹出什么动静呢?” “消息闭塞了吧?去赈灾的可是太子殿下,殿下一出手,还有办不好的事情?” “我当然知道去的是太子殿下,不过太子殿下仁厚和善,全应天谁不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赈灾,没那么好办的。” “你还真就猜错了!我有个表哥是行商的,他跟我说,开封那边死了老鼻子人了,光是被殿下砍的官员,就有二十八位!” “啥?杀了二十八个官员?真的假的?殿下下手还能这么狠?我不信。” “那还有假?咱们这个太子殿下,可不是一个软柿子,等消息传来你就知道了。” …… 在茶楼酒肆中的百姓,都知道河南那边出了事,身在应天的官员们岂能不知? 就在暗潮涌动的春日里,从河南开封启程半个月后,朱标与杨帆归京了。 皇宫,武英殿内。 朱元璋手中拿着朱标的奏疏,一边翻阅,一边赞赏地对朱标说道:“此次去河南开封赈灾,你的做法很好,对于贪官污吏该杀就得杀,不要手软。” 朱标神情平静,说道:“父皇,儿臣到了开封才发现情况之严重,不杀贪官士绅无法平息民愤,亦无法让赈灾事宜顺利展开。”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你知道就好,不过你不该亲自动手,咱让杨帆陪你去开封,就是让他去做这些活的,你可知道,开封的事情已经传回了京中,朝臣们是怎么议论你的?” 朱标就算没收到消息,也能猜到。 无非就是说自己行为偏激、残暴,过于莽撞,对大臣们没有宽容之心。 要么就是说自己嗜杀,没有容人之量,对待士人的手腕实在太硬了等等。 朱标微微一笑,说道:“朝臣们大多养尊处优,学的是圣贤之道,可圣贤之道若不能为百姓赈灾,为天下子民谋安宁幸福,又有何用?” 朱元璋的眼睛一亮,暗暗点头。 一直以来,朱元璋都很担心,他担心朱标太仁慈,仁慈到软弱的地步,等到自己百年之后,朱标的仁慈恐怕会被官员利用,将他变成宋仁宗那般的“仁君”。 官员们受够了朱老板动不动就杀人的脾气,所以都寄希望于大明的第二位君王。 正好朱标素来性子平和,为人处世很少有攻击性,完美符合官员们的期望。 也正因为如此,朱元璋才精挑细选了杨帆,让杨帆来辅佐朱标,弥补朱标的不足。 令人可喜的是,朱标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在开封大开杀戒,震慑宵小,让这些人在朱标的身上看到了朱元璋的影子。 一个朱元璋就够恐怖的了,若是朱标变成第二个朱元璋,谁受得了?故而这段时间京城的官员们明里暗里,没少议论此事。 “你有这番见解,难得,道理学得再多,也要学以致用造福天下百姓才是好道理,如山东曲阜孔家那种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圣人后裔,有何用?”朱元璋很是满意道。 朱标笑了笑,说道:“父皇说的是,朝中官员很多人都觉得儿臣仁慈宽厚,但儿臣要让他们知道,儿臣朱标从来就不是宋仁宗那般人物。” 朱元璋来了兴致,问道:“吾儿不想做宋仁宗?这史官与清流,可是将宋仁宗吹捧得厉害呢。” 朱标思索片刻,道:“宋仁宗余解决宋只‘久安之弊’,要求范仲淹公开列当务之急,彼时范仲淹公认为此事非朝夕可革,需徐徐图之,仁宗皇帝就派人催促,范仲淹才上书呈递了改革方案,并付诸实施。” 对宋仁宗这事儿,朱标显然了如指掌,更有自己的见解,继续道:“然而改革方案一实施,遭遇了旧有的利益集团强烈反对,还给范仲淹等人扣上‘朋党’的帽子,宋仁宗由此退缩,叫 停了改革,范仲淹也因此被罢官!” 朱标露出不满之色,道:“身为国君却态度软弱,要臣子站出来推行改革却又朝令夕改,畏惧具有的利益集团,如此性情若是做一知府尚且勉强,做了君王就是全天下的不幸!” 朱标握紧了拳头,声音斩钉截铁:“若儿臣为宋仁宗,定会支持范仲淹到底,改革之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儿臣在开封所为,也是让百官知道,儿臣从来都不是宋仁宗!” 朱元璋高兴地拍了拍朱标的肩膀,笑得合不拢嘴:“好小子!有气魄!不愧是咱的好儿子,哈哈哈哈!”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似乎在逐渐好转,只要朱标不软弱,朱元璋就更有底气了。 韩国公府,李善长坐在池塘边,手里捧着一把鱼食,正在悠闲地喂金鱼。 “兄长,殿下已经入宫了。” 李存义小声地说着,从朱标返回应天城后,李存义的眼线就一直在暗中盯着。 “嗯,杨帆呢?” “杨帆回了锦衣卫衙门当差,没什么特别的动作。”李存义想了想,说道:“兄长,最近应天城里的风言风语可不少啊。” 李善长轻哼一声,道:“什么风言风语?” “各位大人都说,太子殿下就是陛下第二,未来恐怕会和陛下一样残暴,还有人私下里议论……议论说殿下未来会是暴君,我大明的臣子,难做。” 李善长微微眯起的眼睛睁开,闪过精光。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开封的那群人他们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总有蠢人要妄议君王殿下,看顾好你手底下的人,记住,韩国公府从今日起闭门谢客,老夫谁都不见。” 李存义点了点头,又道:“那若是胡惟庸胡相来拜访呢?” 李善长眼睛一闭,道:“也不见,就说老夫病了,缠绵病榻。” 李存义太了解李善长了,他这位兄长,莫非又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应天城,还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冤情!剑指常茂! 五月末,应天。 暮春时节,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锦衣卫衙门外,一个身着粗布衣衫,须发皆白的老者步履蹒跚地来到了门前。 锦衣卫历经数次大案后,名声大噪,指挥使杨帆的名声更是名扬天下。 不过人家的流芳百世的美名,杨帆却是“天煞孤星”的恶名,与他扯上关系的官员,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靖海侯吴祯、德庆侯廖永忠,还有山东孔府、河南开封的官员,谁惹了他谁家破人亡,丢官罢爵。 这使得锦衣卫的大门犹如恶魔吃人的大嘴,应天百姓路过锦衣卫大门的时候,都得低着头加快脚步,唯恐与锦衣卫扯上关系。 然而,此时老者那布满了皱纹沟壑的脸上,虽然带有掩饰不住的恐惧,但想起儿子、媳妇的惨状,那些畏惧全都消失了,被坚定取代。 死就死吧!死也得赌一把,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站住!”这时,门口值守的士卒拦住老者,道:“锦衣卫衙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老者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说道:“烦请大人您通禀一声,老朽要见锦衣卫指挥使,杨帆杨大人。” 啊? 值守的士卒对视一眼,询问老者道:“你认识我们杨大人?” “杨大人这番人物,老朽怎么可能认识……” 老者的话将士卒气笑了,他当即挥了挥手道:“赶紧走,赶紧走,你以为这里是菜市场?指挥使大人是什么人都能见得么?” 老者挤出一抹笑容,道:“老朽有要事要跟杨大人说,杨大人若是不见,老朽就不走了。” 士卒眼睛一瞪,吼道:“你个老头会有什么大事,指挥使大人日理万机,哪里有空见你,你要是还不走?那我真动手了!” 他装模作样地要拔刀,另外一个士卒赶忙拦住了他道:“老张住手,你敢对这些平民百姓动手,若是指挥使大人知道了,你我定吃不了兜着走!” 显然,他很了解杨帆的脾气秉性,杨帆这人重百姓而轻士人,外面来的如果是官员,挡了也就挡了,可百姓来了若真有事,他们两个拦着不见人,丢了饭碗都是轻的。 “老丈稍等,我去通禀一声,老张,你对人家客气点。”嘱咐了一句,士卒匆匆进入了衙门里。 老者望着士卒远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他也是听县里面的县丞大人说的,整个大明唯一能为他伸冤做主就只有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杨帆了,故老者不辞辛苦,从家乡来到了应天,求见杨帆。 现在看来,锦衣卫的衙门还真就给了他一个机会,老者见到了些许的希望。 大堂内,杨帆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卷宗,实在太无聊了,他闭上眼睛开始打瞌睡。 开封之行,锦衣卫杀得开封官员、士绅人头滚滚,杨帆本以为京城的官员会反击,可是自己都回来快一个多月了,这些人一个个老老实实的,没犯什么大事,莫非是畏惧我锦衣卫的大名? 杨帆觉得无聊至极,无人犯错,他这个锦衣卫指挥使,也就暂时没啥事可干。 打了一个哈欠,杨帆当即在宣纸上写下了八个大字——今日无事,天下太平。 这边墨迹还未干,守门的士卒就前来禀报道:“大人,外面有一老汉说有大事要亲自禀告您,您见不见?” 老汉? 杨帆顿时有些懵了,他可不认识什么老汉,琢磨了片刻,杨帆挥了挥手,让人进来。 左右闲来无事,见一见无妨。 士卒庆幸自己没有将那老汉赶走,当即前往衙门口领人,不多时老汉就随着他来了。 杨帆举目望去,就见那老者一脸苦色,皮肤粗糙而黑,手掌宽大,怎么看都是普通农户的样子。 老者入了大堂,局促地打量着四周,见大堂之上有一俊美的年轻人,忙上前行礼道:“小老儿见过大人!” 杨帆笑了笑,说道:“老先生不必多礼,本官就是锦衣卫指挥使杨帆,听说你有大事要向本官禀告?” 老者吃了一惊,道:“您……您就是杨帆杨大人? ”他见杨帆如此年轻,还以为杨帆是锦衣卫里的一个什么官,却没想到杨帆就是锦衣卫的一把手。 “老先生,吾正是杨帆,如假包换。” 杨帆话音落下,老者“扑通”一声跪地,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叫道:“老朽终于见到杨大人了!求杨大人为老朽做主啊!” “老先生快快请起,这礼太大了……”杨帆见状,顿时一惊,当即走上前要搀扶老者。 “不!”老者抱着杨帆的大腿,哭喊道:“杨大人若是跟那些狗官一样,不为老朽一家申冤,老朽情愿跪死在这里!”老者痛哭流涕,将杨帆当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杨帆与士卒合力才将他搀扶起来,随即杨帆道:“老先生,你有什么事情要先说出来,你说出来,本官才能为做主啊,去,给老先生搬张椅子来!” 老者的情绪在杨帆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擦擦脸上的泪水,哽咽道:“老朽姓孙,家住江宁县小湾村,家中有几亩薄田,全家每年靠着田地,再上山中采摘些草药卖钱,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本来孙家会一直安定地生活下去,可是突然有一天,一场灾祸降临到了孙家头上。 “那一日,一个贵公子领着一群家丁,骑马经过我家的田地,大人您也知道,这春天是农耕的日子,种下去的幼苗才刚刚萌发,娇贵得很,我家日夜看顾就怕被野兽给毁了。” 孙老汉说着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道。 “可是那贵公子一行人踩坏了许多幼苗,我儿孙宁不满,就去与他们理论,希望能得赔偿,万万没想到那群家伙不由分说,直接几鞭子下去,痛打我那可怜的儿啊!” 杨帆的脸色微微发冷,身边的士卒气得只拍大腿,骂那贵公子好不讲道理。 杨帆轻声问道:“老先生,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如果仅仅是鞭打孙宁,孙老汉何必长途跋涉,来到应天城求锦衣卫? 孙老汉眼睛都红了,哭着继续说道:“那贵公子将我儿打得皮开肉绽,就在这时候,我儿媳妇前来给他送饭,没想到那贵公子竟然打算强抢,我儿自是上去阻拦。 但他的举动,却彻底激怒了那贵公子,他平日里高高在上,欺负人欺负惯了,见我儿敢反抗,竟然直接拔出刀来,一刀杀了我那可怜的儿子,随后连同我儿媳妇也一并杀害了!” 说道最后,孙老汉拉着杨帆的手,泣不成声道:“杨大人,求您为小老儿一家做主!” 杨帆眉头微微皱起,问道:“老先生,出了人命案子,你应当去江宁县衙告那贵公子杀人,我大明涉及人命案子,江宁县衙不敢不受理才对。” 孙老汉苦涩地点了点头,说道:“杨大人说得,小老儿自然知道,当日,小老儿就将其告到了县衙,可是江宁知县老爷却说,是我儿孙宁要抢劫那位贵公子,他是出于自卫误杀的,所以无罪!” 更令孙老汉感觉到愤怒的是,那贵公子还说看在他死了儿子媳妇的份上,给他十贯钱作为赔偿。 十贯钱! 他儿子的命,儿媳妇的命,还有儿子的清白名声,就值十贯钱么? “小老儿一家本本分分,我儿老老实实地种了二十几年的地,怎么可能去抢劫那贵公子?他们人多势众十几个人,我儿子形单影只,怎敢去抢,所以小老儿不服判决,想要继续告,可是知县大人根本不受理案件,而且还派人打了小老儿一顿。” 说着,孙老汉挽起了衣袖,又扒开了衣衫,他的身上、手臂上布满了淤青的伤痕。 “最后,县衙衙役还威胁小老儿,说我还有孙子要养,我若再出事,孙儿可就成了孤儿,让小老儿不要害他,这件事就拿了钱,算了吧。” 杨帆看着孙老汉的满身伤痕,还有那张被愤怒与痛苦占据了脸孔,觉得一股怒气直冲脑门。 “所以,老人家就来了应天,想要杨某为你讨回公道?” “小老儿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江宁县,怎么可能知道大人您?” 孙老汉重新整理好衣衫,道:“是我江宁县的县丞,偷偷告诉小老儿,这贵公子来头太大,是当今的郑国公常茂, 知县都不敢管。” 常茂? 杨帆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想不到居然是常茂,真的是冤家路窄呀! “小老儿不愿意就这么让儿子、儿媳白死,还蒙上了抢劫的名声,县丞大人为老朽指出一条明路来,他说,在江宁县,小老儿是不可能得到公道的,若真要申冤,整个大明唯有锦衣卫指挥使杨帆杨大人,才能为我孙家做主!” 孙老汉为了来应天见杨帆,变卖了家中所有的良田,然后将唯一的孙子寄养在亲戚家里,他这已经快六十的人了,孤身一人来到了应天,所求的就一件事——请杨帆为他做主! 杨帆听完孙老汉的话,一张白面气得泛红,道:“江宁县就在应天府管辖之下,也算得上半个天子脚下,江宁县的县令却如此不作为,简直该杀,这常茂竟敢明目张胆欺压百姓,简直可恶至极!” 定了定神,杨帆接着道:“孙老先生,你先在我锦衣卫衙门里住下,本官需要时间派人调查常茂的罪证,待证据搜集完毕后,还得请你作为人证,为你儿子、媳妇讨回公道。” 孙老汉闻言喜出望外,连连向杨帆叩首。 待士卒带着孙老汉下去之后,杨帆将王图找来,说了事情的经过。 “大人,据我所知,郑国公前段时间的确去了江宁县游玩了一趟,孙老汉的话八成是真的。” 郑国公常茂的荒唐行径,应天城有几个人不知道?强抢民女,杀人栽赃这种事情,常茂干得出来。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吾也相信孙老汉说的是真的,但也不能仅听一面之词就给常茂那混蛋定罪,你现在就出发赶赴江宁县,着便衣不要招摇,将这件事给打听清楚。” “诺!” 就这样,孙老汉在锦衣卫衙门住下,这事儿谁都没注意,毕竟他就是一不起眼的农户罢了。 应天城满城勋贵,谁在乎一区区农户? 两日后,锦衣卫衙门。 王图将获得的文书与细节一一讲述给杨帆听。 “大人,我们去了小湾村,根据小湾村百姓的说法,孙老汉一家老实忠厚,与小湾村百姓关系非常好,孙老汉的儿子、儿媳妇遭遇横祸,还是村里面的人帮着他办的葬礼。” “而郑国公一行人在江宁县停留了五日,第三日杀了孙宁夫妇后,他依旧在江陵县中游玩,过了两日才离开,郑国公行凶当日,有务农的百姓在远处见到了。” “县衙那边,属下也走了一遭,知县那边迫于郑国公的身份,强行压住了孙老汉申冤,至于遮掩,郑国公根本就没有想要去遮掩的意思,这事儿,江宁县许多人都知道。” 杨帆仔细翻阅文书,听到这里,他冷笑一声,说道:“杀个把人罢了,在咱们这位郑国公的眼里,死一个农户算得什么大事?他根本不会遮掩,还记得常茂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么?” 王图会意,小声说道:“属下记得,郑国公每次酒后都会说‘吾常茂要经历的腥风血雨与苦难,都被吾父担过了,吾常茂,只需要享福就够了’。” “开平王何等盖世豪杰?结果就生下了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东西。”杨帆的声音越发冷冽起来,道:“既然常茂没有掩盖证据,江宁县尽人皆知,这案子就简单的,不过要为孙老汉报仇,难啊。” 王图点了点头,说道:“郑国公是开平王之子,无论犯下什么错,陛下都不会要他的命的,而且郑国公还有免死铁券,这事最大的惩罚也就是褫夺其爵位,而且这种可能都微乎其微。” 常遇春若是还活着,朱老板可能会打压常家,可是开平王偏偏英年早逝,这一死,地位就超越了所有的功勋旧部。 第一百二十六章 登闻鼓响! “你去将孙老汉找过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杨帆心中有一个念头,一个彻底扫平郑国公府的疯狂念头,就看孙老汉肯不肯了! 不多时,孙老汉兴冲冲地走进来,向杨帆行礼道:“小老儿见过杨大人,我听王大人说,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 杨帆微微颔首,神情无比凝重,道:“我已经清楚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说得句句属实。” 孙老汉连连点头,说道:“小老儿一家本本分分,绝不敢对大人有半点隐瞒,大人,我们何时去审理此案?” 杨帆摇摇头,一句话,让孙老汉的心沉到了谷底:“孙老先生,这案子可以审,可以查,但本官可以告诉你,此案无论是交给锦衣卫,还是交给三法司,结果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常茂,死不了。” 孙老汉闻言如遭雷击,他失了魂一样,嘟囔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杨帆不忍看孙老汉的目光,微微侧过身,道:“常茂身为郑国公,除了当今陛下之外,没有人可以杀他。” 问题在于,朱元璋绝不会下令宰了常遇春的儿子。 孙老汉脸上的欣喜消失了,变成了深刻的绝望,他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后退了两步。 他耷拉着脑袋,喃喃说道:“难道整个大明朝,都给不了我们孙家一个公道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简单的法理都实现不了,那这大明朝和前元,有啥区别?” 王图的脸色一变,低声吼道:“孙老先生,慎言!” 孙老汉这话虽然大逆不道,又何尝不是杨帆的心里话? 当初刘邦入关中,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者抵罪、偷盗者判罪,历史兜兜转转往复循环,依旧没能走出那个圈子,岂不是讽刺? 沉吟片刻,杨帆才说道:“孙老先生,若想让常茂伏法,让陛下下令处死常茂,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行,但也许会要了你的命,你可愿意赌上性命搏一搏?” “我愿意!”孙老汉绝望灰败的目光中重新恢复了一丝神采,道:“小老儿不怕死,我敢来这应天城,就带着必死的决心,不为儿子、媳妇讨回公道,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 杨帆为孙老汉的胆气赞了一声,说道:“后日,就是一月一度的大朝会,届时所有的官员都会到奉天殿外上朝,你只需要在大朝会的当日,敲响宫门外的登闻鼓,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常茂对峙,也只有这样,才可能逼着陛下,下令诛杀常茂!” 王图赶赴江宁县的时候,杨帆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 若是他私下去调查,最后将此事禀告朱元璋,朱元璋顶多对常茂斥责两句,再降下不轻不重的惩罚。 谁让常茂有个了不得的好爹常遇春,还有个好妹妹是当今的太子妃呢? 常茂的姐姐常氏于洪武四年嫁个了太子朱标,今年年初听说已经有了身孕,将于今年十月分娩。 若是头胎还是男孩的话,这孩子就是未来朱标的接班人,常家的地位更要水涨船高,让朱元璋这时候杀常茂,无异于天方夜谭。 杨帆思来想去,唯有两个——公开! 有些事,就怕公开。 常茂的事情朱元璋私下里处理,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大朝会可不同。 大朝会满朝文武齐聚,孙老汉敲响登闻鼓,皇帝就要亲自来过问此案子。 朱元璋还能包庇常茂么?当然不能!否则大明律法岂不是成了一页废纸? 念着常遇春的功劳,朱元璋可以对常茂的所作所为不过问,却不能公开将大明律法踩在脚下,他若这么做,满朝文武与天下人要怎么看他?谁还会将大明律法放在眼里? 将朱元璋架上去,孙老汉才能讨回公道。 “好,孙老先生先下去吧,好好准备一下,待到大朝会,就是你为家人申冤之时。” 孙老汉离开后,杨帆坐回了官位上,沉默不语。 王图在一边抓耳挠腮,想说什么又不敢。 “说吧,别憋着了。” 杨帆提起毛笔似乎想要写些什么,王 图闻言道:“大人,这件事太蹊跷顺利了,孙老汉从江宁县到应天城,一路顺顺利利地,顺利地不正常。” 杨帆抬起头,看了一眼王图,笑道:“不错,有长进,还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人推波助澜,送孙老汉来应天。” 王图上前一步,忍不住说道:“大人,这件事多半与那县丞脱不了干系,否则他与孙老汉非亲非故,为何要冒险指点他?还有,为何不让孙老汉去三法司,直接来找您?他们这是要把您放在火上烤!” 王图都能看得出的猫腻,杨帆岂能不知?他站起身,提着毛笔走向大堂外,道:“是啊,本官这么做固然能帮助孙老汉一家沉冤昭雪,却要将陛下架上去下不来台,如此,本官会惹得陛下厌恶,这仕途也就到了头,命,也到了头。” 王图急了,劝说道:“既然大人您都知道,为何还要帮助孙老汉?大人,要不属下现在就将孙老汉送回江宁县?大不了咱们给他些银两,让他带着小孙儿远走高飞也行啊。” 王图是真着急,杨帆与他是上下级的关系,更是交心的好友,他认准了杨帆,身家性命都捆绑在杨帆的身上。 若杨帆当着所有的人的面,逼迫朱元璋做决定,朱皇帝秋后算账要了杨帆的性命,这锦衣卫衙门还能否存在下去,都是未知数。 杨帆在大堂的门口站定,缓缓说道:“孙老汉就靠着为儿子、儿媳妇沉冤昭雪的念头活着,你送他远走高飞,无异于要他的命,王图,本官不怕死,就算是死,本官也要为天下黎民而死。” 王图微微张大嘴巴,却听杨帆道:“孟圣有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为天下真理,正道而死,死得其所!这是他们的阳谋,但我杨帆,甘愿以身入局!” 何况朱元璋真因为这件事杀了自己,正好成全了他的作死大计,当然,这话杨帆只能在心里说一说。 王图听着杨帆的话,全身一震。 此时,阳光照射在杨帆身上,让他显得如此耀眼。 ………… 三日后,大朝会。 春风送暖,万物复苏,今日的大朝会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中书省右丞相胡惟庸神采奕奕,正高声向朱元璋奏事:“陛下,山东、江西两地传来消息,黄册编写进展迅速,已经赶上了其他行省的进度,另外,今年北方春耕已经进入尾声,诸事顺遂。” 春耕是一年中极为重要的事情,关系着一年的收成,而大明南北的春耕时间稍有差异。 南方的春耕时间集中在二月上旬至三月上旬,北方由于气候冷些,春耕时间集中在三月上旬至五月上旬。 朱元璋高座在龙椅上,虎目中流露出欣喜之色。 “嗯,农事关乎天下百姓性命,不可松懈,让各地打起精神来,至于山东与江西的黄册编写也算是有了成效,胡相,山东的摊丁入亩试验区,也要抓紧时间了。” 朱元璋接受了杨帆的建议,准备在山东试推行摊丁入亩,如今黄册编写顺利,此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胡惟庸犹豫片刻,道:“陛下,黄册编写如今正如火如荼,若是强行推进摊丁入亩,恐引起山东当地的百姓反感,您看,是不是要等黄册推行之后,再行选择一处试验?”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等黄册推行还要多久?咱等不了那么久,传旨下去,就将曲阜设为摊丁入亩的试验区!” 孔府已经被拔除,盘踞在曲阜的士绅,也被波及斩了多人,而今的曲阜对朝廷可谓畏惧至极,朝廷的政令,谁敢不尊? “臣,遵命!”胡惟庸见朱皇帝决心已定,就没有多说什么。 胡惟庸退下之后,户部侍郎楼覃站出来,恭敬行礼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咚!咚!咚! 楼覃的话还未说完,忽听一阵鼓声从宫门的方向传来,且连绵不断。 “登闻鼓?谁敲响了登闻鼓?”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敲响登闻鼓?” “登闻鼓响,必有大事,看来今日要热闹了。” …… 文 武百官小声议论,朱元璋亦是惊讶不已。 据史书记载,周朝的时候就设有类似登闻鼓的物件,名为“路鼓”,而自从魏晋之后,历朝也都同样设有此物,以作“用下达上而施于朝”之用,不过有的朝代是装装样子,有的朝代是真的。 朱元璋建立大明朝之后,也效仿前人设立登闻鼓,且有专人管理。 一旦有百姓蒙冤申诉,则皇帝亲自受理,朱元璋明令,官员如果有从中阻拦者,一律重判不饶。 洪武朝的登闻鼓,除了洪武三年铁榜案响起过一次之外,就再也没有敲响过。 时隔四年,登闻鼓再度响起,朱元璋如何能不惊? “毛骧,将那敲响登闻鼓的人,给咱带进来!”朱元璋派毛骧亲自过去,可见对敲响登闻鼓的人的重视。 群臣小声议论,都在猜测是谁来敲响的登闻鼓,又有何冤屈。 不过这百官里面也有些人露出得意之色,显然,他们早就预料到今日的局面。 不多时,毛骧归来,身后跟着一布衣老者,更令人惊讶的是,杨帆也跟在老者身后。 朱元璋的虎目微微眯起,杨帆的出现意味着今天的事情小不了,这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陛下,敲鼓之人带到!”毛骧说完,就走到了一边,神色复杂地看向杨帆,他知道,以杨帆的脾气,今天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杨帆与孙老汉上前行礼,孙老汉哪见过满朝公贵?腿肚子直转筋,不过为了给儿子、儿媳妇讨回公道,还是颤巍巍地向朱元璋行礼。 朱元璋扫过杨帆,然后落在了孙老汉的身上,道:“老者,你为何要敲响登闻鼓?” “陛下,小老儿有重大冤情,求陛下给俺做主!”孙老汉哭泣着叫道。 “孙老汉,你就照实说,陛下身为天子,一定会为你做主的。”还没等朱元璋说话,杨帆就发言了,这一下子就把朱元璋架起来了。 朱元璋元神微眯,没有说话,孙老汉很是感激,随即望着朱元璋道:“陛下,小老儿要状告郑国公常茂草菅人命,求陛下给俺一个公道。” 啊? 此言一出,百官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常茂的身上,而常茂却半闭着眼睛,好像要睡着了。 常茂作为郑国公,这一月一度的大朝会,他也不得不来参加,不过常茂向来都是混日子的,对于军国大事一概不感兴趣,加上昨天玩得放纵,今天早上还得早起,因而昏昏欲睡。 孙老汉在大殿上的话,常茂根本就没在意,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去补补觉,晚一些去打马球快活。 朱元璋瞪了迷糊的常茂一眼,道:“孙老汉,你将事情细细说来,不要有半点夸大,也不可有半点隐瞒,知道么?” 孙老汉深吸一口气,道。 “陛下,小老儿一家家住江宁县小湾村,家中有小老儿、儿子、儿媳妇、小孙儿四人,前些日子郑国公常茂到江宁县游玩,纵马踩踏我家田地幼苗,我儿上前与他争论,却被他以马鞭暴打,血肉模糊。” 孙老汉这番说辞,提前琢磨了好久,还请教杨帆做了一些修饰,力图让朱元璋与百官听得清晰明白。 一众官员忍不住看向常茂,都露出不屑之色,这常茂有个好爹好姐姐,稳坐郑国公之位,却整日没个正事,欺负人家一百姓。 “我儿媳妇去给儿子送饭,郑国公见到后更是出言调戏,最后还要强抢我儿媳妇,我儿子去阻拦惹恼了常茂,被他杀死,接着常茂一不做二不休,将我儿媳妇也杀了,可怜就剩下小老儿爷孙相依为命啊!” 孙老汉说得涕泪横流,朱元璋的脸色阴沉得好像锅底,朱标亦眉头紧锁,时不时看向自己那不成器的小舅子。 朱元璋沉声说道:“出了人命案,你没有去江宁县府衙报官?” “小老儿去了!”孙老汉显然也在官员群里发现了常茂,他恨恨地盯着常茂,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可是知县大人说,是我儿子孙宁欲抢劫郑国公在先,郑国公自卫杀人不算错,念在我儿子、儿媳妇死去的份上,赔偿十贯钱,陛下,小老儿不要钱,我只要一个公道!我儿 子不能蒙冤死去!” 孙老汉声声泣血,百官面面相觑,暗叹常茂怎么如此胆大妄为?江宁县就在应天边上,也敢随意杀人?还往苦主的脑袋上扣屎盆子?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杨帆狠起来,连自己都杀 朱元璋的拳头缓缓握紧,见常茂还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常茂!你可认罪!” 此时的朱元璋动了真火,这一喊好似平地一声雷,将常茂的瞌睡虫都赶了出去。 “啊?陛下唤我何事?” 常茂反应了片刻,才说道:“陛下,臣……臣犯了什么罪?” 闻言,朱元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对于常茂,他早就看不顺眼了,庸庸碌碌,专横跋扈,在应天城不知道做了多少荒唐事。 要不是看在他父亲常遇春的面子上,别说袭爵郑国公,就是当个知县,都没他的份。 大朝会可是朝廷最重要的朝会,他都敢走神! 努力压制着怒气,朱元璋再次质问,“刚刚孙老汉所说的事情,你可认?” 常茂这才看向孙老汉,他盯着孙老汉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发现有些眼熟,可是常茂又确定,自己确实没见过,因而直接说道:“陛下,臣不认识此人。” 闻言,孙老汉气愤至极,他手指着常茂,怒吼道:“常茂!你可还记得,在江宁县被你杀的那两个人么?那是我的儿子与儿媳妇!你还想抵赖不成!” 江宁县? 若非孙老汉提起此事,常茂真的快把江宁县那事儿忘了。 常茂随手杀了一对夫妻,压根没有将“这点小事”放在心里,何况还赔了十贯钱,他以为经过了江宁县县令的判决,此事就了了,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闹到了皇宫里。 此时的常茂,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他没有后悔自己杀了那对夫妻,而是后悔当初自己当初心慈手软,赔什么钱赔钱?直接将这老头儿一并送去地府,斩草除根,岂不是干净利落?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常茂忍不住看了朱元璋一眼。 朱元璋冰冷的目光让常茂一哆嗦,朱皇帝对那些草菅人命的官员下手有多狠,常茂再清楚不过,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却听朱元璋再次问道:“常茂!你还不承认吗?”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即使是在朱元璋面前,他的谎言也张口而来,只见常茂故作惶恐地说道:“陛下!臣冤枉!” 朱元璋冷冷地看着常茂,问道。“哦?你冤枉?你说说你冤枉在哪里?” 常茂忙解释道。 “那日臣领着仆从去江宁县游玩,春光大好,我一人纵马跑得有些远,马儿跑到了农田里面,忽然,有一对夫妻冲出来就要劫杀臣,原来是他们见臣衣着华贵,想要劫道! 臣本无意生事,打算给点钱财打发了他们,奈何那对夫妻不但想要劫财,还欲害臣性命,为了自保,臣只好动刀兵, 您也知道刀剑无眼,臣失手杀了那对贼夫妻,此事江宁县的知县已经判决完毕,虽然对方动手在前,但臣因不忍其家中还有老小,故而赔偿了其十贯钱。” “你……你……你血口喷人……我儿只是一个老实本份的农民……怎么敢抢劫你这国公呢……而且……你还带着那么……一大堆仆人呢!”常茂倒打一耙,将罪责都推到了孙宁夫妇的身上,气得孙老汉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此时的常茂心中无比得意,一个小小的农户,也想扳倒他郑国公,做梦去吧! 就在常茂还欲给孙宁夫妇泼脏水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杨帆走上来,道:“陛下,臣有签字画押的文书证词共一十二份,如今都带入了宫中,愿呈递陛下,证明孙老汉之言,属实。” 常茂惊恐地看着杨帆,结结巴巴地说道:“杨帆!你要做什么?我……我清清白白,你要因为私仇污蔑本国公么?” 杨帆将证词取出,双手高举,道:“陛下,锦衣卫亲自前往江宁县走访,包括小湾村、江宁县县城两地,所暗访之人包括小湾村百姓、当地的耆老,还有府衙当差的衙役凡五十余人,其中有十二人在其证词签字画押,证明孙老汉所言属实。” 云奇将证词取来,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朱元璋并未看那些证词,而是直接对常茂道:“常茂!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难道,你真的要让咱去查吗?” 朱元璋这话说得很有趣,他看都不看杨帆呈递的证词一眼, 说的话也是没有承认杨帆私下调查的合法性,明显是有意要保住常茂。 常茂全身直哆嗦,嚣张得意瞬间消失,朱元璋真的要去查,绝对能查得出来,此时的不敢再说谎,“扑通”一声跪地,眼泪鼻涕一齐流了出来。 “陛下,臣糊涂,臣就是一时失手杀了人,臣知错了,求陛下饶恕臣这一次吧!” 朱元璋猛地一拍龙椅,站起身喝道:“现在知道错了?方才孙老汉与你对峙,你怎么不承认?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常茂哭得越发伤心,道:“臣也是怕陛下您生气伤身,陛下,臣前些日子去江宁县散心,也是因为春日到了,臣记得小时候,每年春天父亲都会领着臣,与陛下、诸位叔伯一起外出春游,臣思念父亲心中抑郁,才……才犯下大错,求陛下您宽恕罪臣!” 朱元璋本想着对常茂动手。 可常茂那些话,让朱元璋脑海里浮现了英年早逝的常遇春,还有已经怀有身孕的太子妃常氏。 洪武二年,常遇春自开平率大军南归,在柳河川突然病逝,那一年常遇春才四十岁,朱元璋连他生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往事种种涌上心头,朱元璋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是真心软了,不忍严惩常遇春的儿子。 朱元璋来回踱步,众臣子也看出朱元璋的犹豫,知道常茂这动之以情算是奏效了。 朱元璋眉头紧锁,道:“常茂纵马踩踏农田,杀二人以泄愤,其罪难恕,然常家于朝廷有功,咱……” 常茂心中暗喜,知道今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就在这时,杨帆忽然开口道:“陛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岂有杀了人就赔偿几贯钱的道理?” 朱元璋看了杨帆一眼,却听杨帆继续说道:“若不对常茂严惩,日后谁还会遵守大明律法?朝廷的法度岂不是成了笑话?陛下是天子,当带头维护我大明的法度,为天下人做表率,不严惩常茂,不足以震慑天下宵小!” 听到这话,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黑,他看出来,今天杨帆跟着孙老汉一起来,是要常茂的命! 朱标轻轻咳嗽了一声,给杨帆打眼色。 常茂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儿子,朱元璋念及旧情不忍严惩常茂,杨帆这不是与朱元璋对着干么? 可惜杨帆似乎没看到朱标的暗示,继续说道:“孙老汉一家都是平头百姓,常茂贵为国公,虽地位相差悬殊,然法理上孙宁与其妻子,与常茂并无差异,难道就因为常茂是国公,平白无故杀了人就可不用偿命?” 朱元璋被杨帆质问的一时间语塞。 凡事就怕“认真”二字,杨帆占据着一个“理”字,皇帝都拿他没办法。 常茂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看出来了,杨帆真要对自己下死手,他慌张地四处张望,想让那些淮西勋贵站出来,为他说两句好话。 可惜的是,凡是与常茂对上眼的勋贵,都纷纷低下头装作看不见,不敢惹火上身。 杨帆连朱元璋都敢硬刚,何况他们?谁敢帮常茂说话,杨帆肯定一起咬。 此时,常茂心头一片冰凉,暗骂那群人不仗义,平时和自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真出事了谁都不肯站出来。 最后常茂的目光落在最后的指望——中书省丞相胡惟庸的身上,希望胡惟庸能帮他。 胡惟庸嘴唇动了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提醒了常茂一句。 常茂瞬间读懂了胡惟庸的话,他跪着往前蹭了几步,道:“陛下!臣愿意交出家中免死铁券,求陛下饶恕臣这一次吧!” 胡惟庸的神情微微松弛了些,他站出来说道:“当年陛下赐免死铁券,除非造反,否则都可免一死,杨大人,你可不能让陛下言而无信啊……” 胡惟庸主动站出来,为朱元璋解围,令朱元璋很是高兴,可是还没高兴一会儿,杨帆再度开口:“一派胡言!” “你……你说什么?”胡惟庸傻眼了,这杨帆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他胡惟庸为陛下说话,杨帆都敢当面怒斥? “胡相耳朵不好使?那杨某再说一遍,你的话简直是放屁,常茂草菅人命,践 踏的是大明律法,毁坏的是大明的根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此举与造反有什么区别?胡相为常茂开脱,难道也有造反之心?” 胡惟庸哑口无言,其他没有站出来的勋贵都暗暗庆幸,幸亏他们没为常茂说话。 杨帆这个疯子扣帽子的本事太厉害,胡惟庸都被他定性为造反之人,还有什么是杨帆不敢说的? 朱元璋的眼眸微微眯起,沉声说道:“杨帆,你可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 杨帆仰着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臣在为大明百姓讨公道,今日陛下若是不处死常茂,他日就会有其他人效仿,到时候权贵官员草菅人命,坑害百姓,整个天下将民不聊生,莫非陛下还想看到再有一个如您这般的人物揭竿而起,改朝换代么?” 刹那间,整个奉天殿死一般的沉寂,胡惟庸惊恐地看着杨帆,他确定,杨帆疯了! 揭竿而起,改朝换代这样的话,居然堂而皇之地在大朝会上说出来,杨帆还有活路么? 胡惟庸尚且如此,其他人受到的冲击就更大了,杨帆竟然敢当着朱元璋的面说出这种话,简直是活腻了。 朱标最先反应过来,他站出来说道:“父皇,杨大人这几日忙于公务,忙昏了头,依儿臣看此案还需从长计议,让杨大人、孙老汉、郑国公先下去,此案稍晚些再审吧?” 朱标欲缓和矛盾,为杨帆开脱,可是朱元璋罕见地直接否决了朱标的话,半点面子没有给他。 “杨帆,你这是在威胁朕么?”此时,朱元璋的目光冰冷得吓人,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怒意,杀气腾腾。 平时朱元璋的自称都是“咱”、“俺”的,也只有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才会自称“朕”,他少有的对杨帆动了真怒。 杨帆将他架住下不来台,害当着大朝会说出这种话,真让朱元璋有种自己的快刀,割开自己的手的疼。 杨帆微微低下头,说道:“陛下,臣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臣从未威胁陛下,今日不杀常茂,动摇的就是大明江山的根基,长此以往,臣所说的话,必定成为现实!” 常茂已经吓得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两个平头百姓的性命,会将他逼迫到这般地步。 常茂缓缓抬起头,见到了朱元璋冰冷的目光,他连忙磕头求饶:“罪臣知道错了,求陛下看在父亲与姐姐的份上,看在我常家为大明出生入死的份上,饶了罪臣这次吧!罪臣一定痛改前非,绝对不会犯错,求陛下开恩啊!” 常茂哭得凄惨,若是平时,那些淮西勋贵旧臣可能会看在老乡的面子上为他求情。 可是杨帆横插一脚,将朱元璋都加了起来下不来台,谁还敢继续掺和这事儿? 谁帮忙,就是引火烧身! 朱元璋凝视着磕头求饶,脑门磕得通红的常茂,还有被吓傻了的群臣,以及那个铁骨铮铮,不肯放弃的杨帆,心中一声叹息,最终他挥了挥手,道:“来人,将郑国公常茂……押入死牢,隔日,行刑。” 常茂瞬间瘫倒在地上,口中有气无力地喊着:“陛下,您不能这么对我,陛下!若吾父还活着,会怎么说您?陛下……” 胡惟庸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常茂,倒不是说他对常茂说不上有多喜欢,毕竟常茂做了太多的荒唐事,可他们到底都是淮西勋贵一脉的人。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见常茂被押入死牢,胡惟庸心里也不好受。 朱元璋看向杨帆,咬牙切齿地说道:“杨帆,当下的处理,你总算满意了吧!” 杨帆不慌不忙地整理衣冠,然后跪地行礼:“吾皇圣明!” “退朝!”此时的朱元璋一刻都不想再呆在奉天殿上了,因而直接想着离开。 却在这时,杨帆再次发言了,道:“陛下,臣还有要事启奏!” “杨大人,你还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朱标连忙出来说话,生怕杨帆说出什么惊骇之语。 “让他说,杨帆,你还有什么要启奏的,今日就说个明白。”此时的朱元璋是怒不可揭了。 “陛下,臣刚才口不择言,冒犯了陛下天威,请陛下按照律法处置臣,让这满朝公卿都看 看,谁都不能践踏大明法律。”杨帆很是恭敬的说道。 什么是狠人?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杨帆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此刻,朱元璋笑了,被杨帆给气笑的。 杨帆之前抬出大明律法,逼迫朱元璋对常茂动手,而今蹬鼻子上脸,再度威胁起他来了? “好,杨帆,你……好样的!你想要找死,咱就成全你!毛骧,将杨帆的官服拔了,将他押入死牢!”朱元璋大声吼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暴怒的朱元璋 朱元璋发了雷霆之怒,看样子是准备誓杀杨帆。 朱标硬着头皮站出来,道:“父皇,杨大人一时糊涂,请父皇念在他过往功劳的份上,饶了杨大人这一次吧……” 太子殿下求情,毛骧也不好立刻下手,领着护卫站在杨帆的身后,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此时的朱元璋满脑子都是诛杀杨帆,一听朱标求情,他当即喝道:“一时糊涂?咱看他是故意求死!全了他名留青史的名声!毛骧!你还在等什么?等咱亲自动手是不是?” 朱元璋的话令毛骧三人反应过来,冲上去摘掉杨帆的官帽,脱去官服,然后神情复杂地看着杨帆,心中一声叹息。 终究,杨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常言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道理? 杨帆得罪了太多人,连陛下都敢面斥,毛骧就知道杨帆会有这么一天。 杨帆没了官帽、官服,只着中衣站在朝堂上,然而他却依旧神色如常,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作死这么久,终于借着常茂的事情,作死成功了! 开平王常遇春的儿子,当今太子妃的弟弟,还可能是未来大明第三位君主的舅舅,被杨帆拉下水,等待处斩。 他杨帆这算不算是陪葬?后世的史书上,又会怎样记载他? 这般想着,杨帆竟有几分期待,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对朱元璋行大礼道:“臣杨帆,谢陛下成全!” 朱元璋被他一句话,气得近乎失去理智,喊道:“将杨帆押入大牢,立刻!” 在朱皇帝少有的失去理智的怒吼中,杨帆被带离了奉天殿,留下了神情各异的官员。 有人心惊胆战,害怕朱皇帝会迁怒到自己身上;有人忧心忡忡,感叹大明失去了这样一位诤臣;更多的人是幸灾乐祸,就差弹冠相庆,欢送杨帆入死牢了。 孙老汉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就因为为他出头,被抓了? 他连忙跪下,哀求道:“陛下,小老儿……小老儿求陛下网开一面,放过杨大人吧,这一切都是小老儿自己要做的,与杨大人无关啊!” 朱元璋还沉浸在愤怒之中,根本不想理会孙老汉,甚至他心中有些埋怨,埋怨孙老汉入应天找杨帆,但凡他去找个手腕软一些的官员,也不至于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地步。 “陛下!小老儿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责,请陛下治老朽的罪,杨大人是好官,求陛下您饶了杨大人吧!” 朱元璋越听越心烦,心情极度不爽的他瞪了孙老汉一眼,然后大袖一挥——退朝! 群臣向朱元璋行礼,然后在孙老汉迷惑不解的目光中,所有人都陆续离开。 此时的孙老汉就像是一个年迈的孩子,孤独、无助、愧疚等情绪瞬间吞没了他。 “陛下!陛下!” 孙老汉徒劳地喊了两声,却无人理会他。 朱标心烦意乱,不过天性仁善的他还是召来护卫,让其将孙老汉带了下去,好好看护起来。 今日的事情太大了,开平王常遇春之子被打入死牢,择日就要处死。 常茂要死,连杨帆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都被牵连等着陪葬,孙老汉岂能幸免? 朱标敢肯定,若是放孙老汉走了,他能不能活着离开京城,都说不准。 “太子殿下,杨大人他还有得救么?” 临走前,孙老汉哀求朱标道:“求太子殿下一定要帮帮杨大人,他是一个好官,小老儿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官啊!” 朱标看着泪眼汪汪的孙老汉,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他也只能宽慰道:“本宫会尽力而为,孙老先生快下去休息吧。” 朱元璋的盛怒,朱标看得见,现在光朱标一人,恐怕无法说服朱元璋,要保住杨帆的命,非得要母后出手才行。 朱标打定主意,快步离开了奉天殿。 随着官员们离开皇宫,一条震惊京城的消息迅速传开:开平王常遇春之子,大明郑国公常茂,将要被处死! 而常茂被处死的原因,在于杀了两个江宁县的百姓,其老父亲敲响登闻鼓告状,至于这一 切推波助澜的幕后之人,便是锦衣卫指挥使——杨帆! 瞬间,全城沸腾,无论是京中的大小官员,还是贩夫走卒,都在议论纷纷。 此时,武英殿内的气压低得吓人,内官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触怒了朱元璋。 嘭! 奏疏飞出老远,落在地上,一个小内官迈着碎步要将那奏疏捡起来,可是没等他到那儿,精致的茶杯也砸了过来,摔得粉碎。 笔、墨、纸、砚等,一切能摔打的东西,都被朱元璋给扔了出来,他一边扔,还一边怒骂:“狼心狗肺的家伙!咱对你还不够好?一年之内咱给你升了多少级的官?” “白眼狼!杨帆,你就是一白眼狼!咱对你恩重如山,你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让咱杀常茂!那可是伯仁的长子啊!” “你一心求死,想要青史留名留个好名声,让咱做这个坏人,你猪狗不如你!” “咱当初就该让你一辈子待在亲军都尉府的大牢里面,也好过走到今天这一步!” …… 朱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满地狼藉,还有正在瑟瑟发抖,收拾破损物件的内官、宫女们。 见状,朱标叹了口气,然后对他们挥挥手,道:“你们先出去吧。” 内官与宫女们闻言,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出了武英殿,他们在宫中当差时间不短,还是第一次见到皇帝生这么大的气。 待他们都离开之后,朱标才缓缓走进内殿,道:“儿臣拜见父皇!” 朱元璋的怒骂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朱元璋才嘟囔道:“孙老头你安置好了?” 朱标微微颔首,说道:“儿臣已经派人将他保护了起来,他寄养在亲戚家的孙儿也派人去盯着了。” 朱元璋闻言,手里握着的砚台往桌子上一扔,好像力气被抽干了似的:“咱知道你要说什么,今天不让你说,你肯定不会甘心,成,说吧。” 朱标犹豫了片刻,才说道:“父皇,杨先生维护孙老汉一家,乃是为了大明的律法与根基,若杀了他,恐怕会动摇我大明的根基啊!” 朱元璋没有说话,朱标便继续说道:“水可载舟亦可覆舟,百姓就是我大明的水,朝廷与君主就是大明的舟,孙老汉上京敲响登闻鼓,全天下的百姓都看着呢,若是您包庇了常茂,天下百姓怎么看?其他的公卿勋贵怎么看?” “百姓会看到君主包庇国公,草菅人命,勋贵会看到大明律法如儿戏,他们有免死铁券在手,就可肆意欺凌百姓,如此民怨沸腾,谁知道哪一天,不会有百姓站出来,揭竿而起?” 朱元璋冷笑了一声,道:“好一个揭竿而起,看来杨帆的话,你是都听进去了,那咱问你,如果有一天你站在咱的位置上,杨帆将你架上去,让你一个君主下不来台,你当如何处理?” 朱元璋这话说得太直接了,这也是他为何愤怒到要杀杨帆的原因,杨帆今天敢逼迫朱元璋杀常茂,未来就敢一样逼迫朱标杀功勋权贵。 杨帆是一把好刀、快刀,用着好刀来剔除大明朝身上的寄生虫的时候,固然爽快。 可是有一天,当这快刀反向割过来,伤到了朱元璋,甚至未来会伤到朱标的时候,朱元璋当初有多爽快,现在就有多难受。 朱标犹豫了片刻,道:“儿臣会按照大明律法,支持杨先生!”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朱标,道:“儿啊,这话说得轻巧,可常茂是你太子妃的亲弟弟,太子妃还怀有身孕,你真能处死她的胞弟?” 朱标的嘴角动了动,终于还是没说话。 知子莫若父,朱标虽然在杨帆的辅佐下有了变化,在开封大杀四方,可骨子里他还是那个仁厚的朱标。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性格是一辈子的事。 父子都陷入了沉默,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云奇从武英殿外走了进来,轻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亲自下厨,在坤宁宫准备了一桌饭菜,请陛下您去呢。” 朱元璋不饿,他生了一肚子的气,哪有胃口? 可马皇后亲自下厨,这话一说出来,朱老板便是有再大的怨气, 也得过去一趟。 “咱去你娘那看看,记住,一把快刀如果会弑主,就永远别让那快刀存在这世上!咱这话,你好好想想吧。” 朱元璋大步离去,只留下朱标一人站在狼藉的武英殿内。 朱标闭上眼,轻声道:“希望母后那边,能劝得动父皇吧。”来之前,他给马皇后捎去了消息。 果然,母后的速度就是快。 朱元璋来到坤宁宫的时候,马皇后亲自出来接他,满面的笑容道:“前几日你说想吃面饼,正好我今日得空做了些,你们都下去吧。” 随即,马皇后陪着朱元璋走进了坤宁宫,屏退左右,就连云奇也被马皇后打发走了。 “哼,这顿饭是标儿让你做的吧?” 朱元璋心知肚明,朱标退朝后第一时间没有来武英殿,肯定是去通知马皇后了。 马皇后拉着朱元璋的胳膊,道:“标儿不说,我今儿也想亲自下厨,给你做饭,你不总是说入夏后天气热,吃不下东西么?吃不吃?不吃我让人撤了……” “吃,怎么不吃?”朱元璋铁青的脸色缓和了些,道:“咱今天把常茂、杨帆都打入死牢了。” 说起这件事,朱元璋的眉头紧锁,那是化解不开的愁绪。 马皇后与他走进了宫殿内,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饭菜,发面饼、熏肉、羊汤,还有三碟马皇后自己腌制的咸菜。 她扶着朱元璋落座,说道:“常茂那孩子做事荒唐,就说去年吧,好几次在街上纵马疾驰,伤了人还是他姐姐帮着料理的,要不是被杨帆撞见打了一顿,还不知道要伤多少人,闹出什么事情。” 接着,她又为朱元璋盛了一碗羊汤,送到朱元璋的手里,温热的气息让朱元璋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不少。 “你都知道?” “我人在后宫,又不是在深山,外面的消息多少能听到些。”马皇后说道:“要我说,这事归根到底,还是怪你。” 别人若是说这话,朱元璋肯定就翻脸了,可是马皇后这么说,朱元璋也没办法。 当即,朱元璋喝了一口汤,有些不满道:“怎么就怪到咱头上了?哎呦,这汤有点烫,你喝得时候小心着点儿。” 马皇后道:“古人说,小惩大诫,在孩子犯小错的时候就该惩戒,防止孩子犯下大错,伯仁走得早,常茂肆意妄为,你又不严厉管束,才有了江宁县的惨剧,不怪你怪谁?” 朱元璋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行,就算是咱有责任,可是杨帆呢?杨帆带着那孙老汉敲响登闻鼓,要让咱杀了常茂,那是伯仁的儿子啊!” 马皇后看着朱元璋的眼睛,忽然声音有些哽咽:“你又想伯仁了?” 朱元璋盯着手里的羊汤,眼睛红了,喃喃道。 “那时候刚打仗,日子过得苦,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吃不到一点肉,咱记得那一年冬天,你带着一群人做了羊汤,硬是送到了军营里面,咱就和伯仁、天德他们吃着饼,喝了羊汤,第二天打个大胜仗!” 朱元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激昂铿锵,铁马冰河的岁月中,记起了与他一起奋战的兄弟们。 “众将之中,伯仁号称‘常十万’,为我大明开疆拓土,就连元大都也是伯仁与天德一起打下来的,可是他还没等过上好日子,就那么……那么去了……” 朱元璋捂着脸,强忍着泪水道:“这些年咱总是做梦,有时候梦里就会梦见那些离开的兄弟,梦见伯仁来找咱喝酒,他说,让咱好好地活下去,好好地治理咱大明朝,好好地照顾他的儿子、女儿,将来等他的外孙出生,就让那小子当皇太孙。” 说着,朱元璋的眼泪倏然落下,这位雄主帝王,只要在马皇后面前的时候,才会短暂地露出柔软的一面。 第一百二十九章 断头饭? 马皇后红了眼眶,拉着朱元璋的手,说道:“你觉得杀了常茂,对不起伯仁?” 朱元璋没有否认,说道:“若是常茂被处死,杨帆势必招致更多的嫉恨,咱就算不处死他,他也会步步惊心,走不长远。” 马皇后沉默了片刻,道:“伯仁心疼儿子,你心疼标儿,那孙老汉心疼他的儿子,唯独没人心疼杨帆,重八,人人都是爹娘生养的,可杨帆那孩子孤身一人,就算被你处死,又有谁记得他?” 朱元璋现在一听到杨帆的名字就头疼,挥了挥手道:“还提他做什么?咱不想听到他的名字。” “不成,这道理,咱俩必须讲明白,重八,杨帆的事情做得没错,他占着理,你念及与伯仁的旧情想要保住常茂,也情有可原,你看这样成不成?杀杨帆可以,不过不急于一时。” 朱元璋抬起头,一对虎目中流露出迷茫之色。 “什么叫不急于一时?” “你看杨帆还未婚配,他若死了,他一家也就断了血脉,杨帆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着给他寻一门亲事,等他杨家有了后,再处置他也不迟。” 马皇后这说辞看似合理,其实就是拖延之法罢了,现在不杀杨帆,等到以后随着杨帆立功越来越多,朱元璋更难杀他。 朱元璋叹了口气,道:“你就不为标儿想一想?他对杨帆几乎是言听计从,留着杨帆在他身边,将来会不会惹出更大的事端来?” 马皇后听朱元璋这般说,立刻明白,他的态度有所松动。 “重八,标儿可不是孤身一人,太子妃有了身孕,那孩子身体里也流着伯仁的血,有那孩子在,淮西起家的那些大臣,会支持标儿,还有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帮衬,你就那么信不过标儿?” 朱元璋静静听着马皇后的话,末了,他站起身来,慢慢道:“此事,让咱想想,再想想。” 马皇后内心松了一口气,朱元璋能说出“再想想”,证明她的话他听进去了。 随即,马皇后拉住朱元璋,道:“好好坐下来吃顿饭,杨帆与常茂的事儿,不聊了。” 夜晚,刑部死牢中,常茂从睡梦中惊醒,在梦里,他梦到了自己身首异处,这把他吓出一身冷汗,猛地坐起来,冷幽幽的死牢中,唯有窗口透进来的月光照明。 常茂今天被关入死牢后,吓得全身颤抖,竟晕死过去,直到晚上才醒过来,他腹中饥饿难忍,爬起来到牢房边,喊道:“有人么?有没有人?给本国公整些吃的!” 常茂正喊得来劲,忽看到牢房对面的大牢里面,坐着一个身着囚服的年轻人。 “杨……杨帆?”常茂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使劲儿地揉了揉眼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你怎么在死牢?” 杨帆盘膝坐在草床上,神情平淡,双手一摊,道:“很显然,我已经被陛下下狱,估计也活不了几天了。” 闻言,常茂在牢房里面直接跳了起来,拍手叫好道:“好!好!好!杨帆,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你屡次顶撞陛下,早就该死了!陛下英明,哈哈哈哈!” 杨帆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杨帆,道:“常国公,我得提醒你一句,你也在死牢呢,你觉得自己能活多久?” 常茂都进死牢了,还有心思喊人要饭吃,心得多大? 然而,常茂却是嗤笑一声,抱着胸嘚瑟起来。 “杨帆啊杨帆,我该说你聪明还是蠢笨呢?你真觉得陛下会处死我吗?嗯?告诉你吧,陛下就是装装样子的,到时候文武百官联名上奏求情,陛下就会饶我一命。” “人与人之间到底是不同的,吾父是开平王,我姐姐是太子妃还有了身孕,所以我进来之后没两个时辰,我就想明白了,陛下是吓唬吓唬我,给我个教训!” 说着,常茂凑到了牢门边,讥讽杨帆道:“反倒是你,今天这事儿你将陛下给架起来,让陛下下不来台,陛下赐你死罪,理所应当。” 常茂的笑容让杨帆忍俊不禁的放声大笑起来,笑得越来越疯狂、夸张。 见杨帆笑出了眼泪,常茂有点心里发毛,道:“杨帆,你有毛病是不是?你笑什么! ” 杨帆擦了擦眼泪,笑道:“我笑你太天真了,常茂,你根本没明白这件事情的本质,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我带着那孙老汉敲响登闻鼓,就是要让你的恶行,公之于天下!” 此时,杨帆缓缓地走下草床,声音越发洪亮道:“一边是天下百姓的民心与大明法理,一边是你常茂的项上人头与开平王的功劳旧情,你觉得陛下会选择哪一边呢?嗯?” 常茂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吾父为大明出生入死,与陛下是过命的交情,不会的,陛下不会因为两个贱民,真的要我的命的,淮西勋贵也会为我求情!” 杨帆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常茂,我告诉你,若你不死,则我也不会死,可只要我能活着离开这死牢里面,就会继续带着孙老汉敲响登闻鼓,你觉得陛下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么?” 一次登闻鼓敲响,就已经搞得朱元璋焦头烂额。 若常茂不死,登闻鼓再响,天下的民心还要不要了?大明的律法还要不要了? 常茂颤抖地抬起手,指着杨帆,吼道:“杨帆!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你为何要与我过不去?我们一起好好活着不好么?你就一心寻死?” 杨帆微微一笑,道:“没错,杨某就是一心寻死,这人生来就是要死的,或早或晚而已,而你贵为国公,本来应该是一辈子的富贵荣华,我杨帆就是一普通人,能和你这位国公换命,这笔买卖,值!” 在常茂惊恐的目光中,杨帆缓缓退回了草床上,悠闲地躺下。 “你我这一死,从此就彻底捆绑在史书上了,凡是了解你父开平王常遇春的人,都会知道我杨帆的名字,为天下百姓的公平而死,为大明的律法而死,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常茂踉跄着后退,指着杨帆,有气无力地骂道:“疯子!你这个疯子!” 此时的常茂才意识到,有杨帆这恶鬼纠缠,他怕是真的要死了。 杨帆舒展身子,悠闲地说道:“我是瓦罐,郑国公你是瓷器,瓷器碰瓦罐,左右我都不吃亏,哦!忘了,你现在已经被褫夺了爵位,等待择日行刑呢,哈哈哈!” 常茂额头上冒出一层汗水,杨帆的声音如魔音贯耳,令他心神不宁。 “不会的,陛下不会那么狠心杀我。” “我爹是开平王!我姐姐是太子妃!”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还有我爹的袍泽会为我求情!”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 常茂魔怔了一般,缩到了墙角嘟囔着,杨帆懒得再搭理常茂,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在常茂一声声的呢喃中,杨帆睡着了,他在梦中梦见了法场,鬼头刀斩落他的头颅,然后他终于离开了大明朝,返回现代。 杨帆找回了梦寐以求的生活,没有明枪暗箭,没有阴谋算计,无比快乐。 铛铛铛! 杨帆被一阵敲击声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就听到常茂的喊声。 “毛指挥使?你来了?陛下改变了主意是不是?要放我出去了?” “毛指挥使,你怎么不说话?陛下怎么说的?给我什么惩罚?我愿意受罚,只要别杀我就行。” 杨帆从草床上坐起来,就见牢房外站着一行人,正是毛骧领头的亲军都尉府众人。 亲军都尉府的士卒正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酒菜取出来,往杨帆与常茂的牢房里放。 毛骧站在牢房外,与杨帆对视,眼中有莫名复杂的情绪。 “哎呦?毛指挥使来了?”杨帆跳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道:“有酒有肉,看来这是送给我与常茂的断头饭了?不错不错。” 毛骧沉默了片刻,道:“陛下有旨意,送来饭食,送常茂上路。” 这话一出口,对面牢房的常茂瞬间炸毛了,道:“毛骧!你说什么鬼话呢?什么上路?现在还没到白天,你怎么敢假传圣旨!” 常茂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点,杨帆呼呼大睡的时候,他都没有睡,等待着赦免的消息。 每时每刻,对常茂来说都是煎熬, 结果没等来赦免的圣旨,反而等来了断头饭,他的心态,瞬间崩裂。 毛骧看了常茂一眼,平静地说道:“常公子,陛下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快些吃饭吧,吃了饭,我们好上路……” “我不吃!”常茂一脚踢翻酒菜,癫狂地大笑起来,道:“我不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说着,常茂更是伸出手想要抓住毛骧的手臂,道:“毛骧,我知道你家中不富裕,你救救我,你救了我,我给你钱,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杨帆席地而坐,伸手撕下一块鸡腿大快朵颐,一口肉一口酒吃得不亦乐乎。 见常茂状似疯魔,杨帆道:“毛指挥使,你还是直接将这小子带走吧,好酒好肉他不吃,就让他在黄泉路上,当个饿死鬼。” 杨帆虽然对朱元璋连夜就要处死二人有些迷惑,不过死都要死了,还管什么时候去死干嘛? 毛骧挥挥手,道:“也罢,既然常公子不想吃饭,你们将亲自喂常公子吃饭,记住,酒水要管够!” 话音落下,三名亲军都尉府的士卒打开牢门冲进去,掰开常茂的嘴就往里面灌酒。 杨帆瞧着常茂的狼狈样,被逗得拍手大笑:“好好好,我杨帆临死前还能看到郑国公遭罪,妙哉妙哉!” 常茂被强行灌下了酒水,彻底吓傻了,他知道,这酒水下肚,距离行刑也就不远了。 随即,常茂的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他不再挣扎,任由士卒将自己给抬了出去。 很快,这死牢中就剩下杨帆与毛骧。 杨帆两杯酒下肚,也觉得有些微醺,他正迷惑这酒怎么后劲如此大的时候,毛骧说话了:“杨老弟,你这又是何苦呢?” 杨帆随手将鸡骨头扔在一边,笑道:“苦?我怎么苦了?” 毛骧也坐了下来,说道:“你才二十几岁,就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位极人臣,在陛下心中地位极重,为了一个孙老汉家的案子,赔上前程性命,值得么?” 杨帆仰面而笑,道:“大丈夫做事难道还要计较个人得失?孙老汉一家被常茂搞得家破人亡,常茂就该付出代价!” 毛骧摇了摇头,道:“你可知道为了这件事,陛下至今还未休息?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他们都在奔走,整个应天都闹得鸡犬不宁。” 杨帆摊了摊手,道:“所以呢?难道要保住应天的安宁,就可以置孙老汉一家的冤屈于不顾?毛兄,你是这个意思吗?” 毛骧眉头紧锁,往前挪了挪:“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杨老弟,我就是觉得你的方法太过激了,闹得陛下下不来台,你自己也难以独善其身,何苦来哉?” 杨帆喝下最后一口酒,笑了:“你们都觉得我苦,我却不觉得自己苦,毛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为大明律法与百姓而死,我杨帆心甘情愿。” 哎! 毛骧一声叹息,杨帆还是那个杨帆,从未变过。 “杨老弟,我这就要走了,你保重吧。” 杨帆叫住了毛骧,道:“你不将我带出去,与那常茂一起行刑上路?” 毛骧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帆一眼,道:“不急,杨老弟,天亮之后,你才上路。” 天亮之后? 朱老板在搞什么名堂? 杨帆往地上一趟,只觉得两个眼皮格外沉重,反正都是死,晚一些也没什么吧? 不多时,杨帆彻底睡死过去,鼾声如雷。 ………… 翌日,清晨的阳光射入牢房,落在杨帆的脸上暖洋洋的,有人将杨帆叫醒了。 “杨大人,杨大人醒来,杨大人醒来!” 杨帆悠悠转醒,就见一张颠倒过来的白面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第一百三十章 两全之法 “云……云内官?” 杨帆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脖子,问道:“你怎么来了?” 云奇对着杨帆微微一笑,道:“当然是来传旨的,杨帆接旨!” 索命的圣旨终于来了! 杨帆抖了抖囚服,跪地领旨。 “杨帆,接旨!” “锦衣卫指挥使杨帆,行事鲁莽、不懂礼数,屡次对君王不敬,口出狂言,此狂悖之徒不可留于京中。” “即日起,革除杨帆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其他兼任职务一并除去,发往泉州府晋江县任晋江县知县!” 杨帆愣在了原处,这圣旨杨帆是越听越不对劲。 前面给他罗列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罪名,实质性的罪名半点没有,后面更是将他革除职务,贬黜到福建去了,朱老板为何不杀他? “云内官,这圣旨上就没写别的?陛下,没有将我赐死?” 云奇闻言,微微一笑:“杨大人说笑了,老奴可不敢随便修改圣旨,圣旨上怎么写,老奴就怎么传达,杨大人,接旨吧。” 杨帆接过了圣旨,有种做梦的感觉,这都没死了?他起身看到对面空荡荡的牢房,忽然心里一惊,问道:“云内官,常茂呢?常茂被处死了?” 云奇不动声色地说道:“常公子已经于昨夜,在牢狱中畏罪自杀了。” 啊? 杨帆闻言大吃一惊,昨晚常茂明明是被人抬出去的,怎么可能自杀?莫非,常茂出去之后的路上,寻了短见? 很快,杨帆又否定了这个念头,亲军都尉府不是吃素的,常茂自杀,他们能看不住? 多番念头此起彼伏,云奇笑呵呵地说道:“常茂公子自尽,从此世上就没有这个人了,杨大人您虽然去做一小小知县,性命到底是保住了,他日也还有复起的可能,杨大人,保重。” 一句“保重”,让杨帆想起了昨晚毛骧的话。 杨帆忽然发现,昨晚毛骧来之后的举动很奇怪,根本不像是要对一个将死之人的表现,想来,他早就知道朱老板会饶我一命? 离开死牢的时候,外面阳光正盛,杨帆就这样一个人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宅子,没有人来接他,也没有人来看他,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杨帆入了院子,因为久未打理,院子里有些灰尘,他索性打扫起院落来。 咚!咚!咚! 不多时,有人敲响院门,杨帆开门一看,是一身布衣打扮的王图,还拎着两壶酒与小菜。 “你怎么来了?” 杨帆微微一怔,却听王图笑呵呵地说道:“大人,我已经从锦衣卫衙门辞官了,我要跟着您去福建!” “胡闹!” 杨帆眉头一皱,道:“你已经是锦衣卫镇抚,跟我去福建作甚?大好前程你都不要了?” 王图将酒水和小菜都摆上了桌子,一脸真诚。 “大人,当初要不是您,我这会儿还在巢湖当差呢,我这辈子就寻思到应天来,可是来了之后发现,应天的日子不好过,太憋屈,大人您都不在锦衣卫衙门了,我还待着有啥意思?” 说着,他为杨帆倒了一杯酒,道:“今天早上,我得知大人您被放出来的消息,就去死牢那边等您,结果我去晚了您都出来了,我只好来这边找您,大人,这辈子我王图跟定您了!” 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 王图这人在杨帆的眼里,一直是善于钻营又市侩的家伙,没想到还有这般情谊。 “晋江不比京城,你我去了晋江县,可能一辈子都会在那里,王图,你想好了?” “想好了!”王图眉开眼笑,道:“大人您这就算是收下我了?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去?在下愿意追随大人!” 王图真情流露,让杨帆的心中感觉到一阵暖意,他与王图举杯对饮,心中的烦闷之气也消散了不少。 待王图离去,杨帆收拾院落屋子,这一收拾就到了晚上。 朱元璋圣旨中说了今日出发,不过吏部的印信等物还在筹备,没有送来,他想走还走不了。 日落西山之后, 杨帆的小院里又来了一位客人——大明皇太子,朱标。 护卫们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朱标与杨帆则在院中闲聊。 “杨先生,你这一次可是太险了!” 朱标昨夜一夜未睡,就等着朱元璋的决定,结果后半夜忽然传来消息——常茂在死牢中自尽! 朱标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他就猜到了朱老板的想法。 “让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费心了。”杨帆轻声说道。 “我知太子殿下与娘娘为我说了不少好话,杨帆铭记在心,不过有一件事,我还是想向殿下求一个真相。” 朱标的眉毛微微一挑,他已经猜到了杨帆要问什么。 “你想知道,常茂究竟是生是死?” “对。” “杨先生,不瞒你说,本宫也不知道这事儿具体的内情,一切都是父皇做主。” 朱标实话实说,道:“不过当今的局面,常茂畏罪自杀,从此世上再没有这个人,你也脱离了应天这个多事之地,前往福建,这是个两全之法。” 朱标的话说得很隐晦,不过也证明,朱标和杨帆一样,都猜到了常茂畏罪自杀,多半是假死。 常茂假死,杨帆贬黜,才能给天下百姓与功勋老臣们一个交代。 “两全之法?孙老汉的儿子、媳妇永远回不来了,这也叫两全?”杨帆自嘲地笑了笑,道。 朱标叹息一声,道:“就是菩萨神仙,也做不到十全十美,杨先生,你此去晋江县,我派两个帮手给你,到了那边,你多多磨炼他们。” 两个帮手? 杨帆心中一动,问道:“殿下不会又将秦王、晋王他们交给微臣吧?”秦王、晋王那一对兄弟,到了晋江县无人管束,非给杨帆闹出乱子不可。 朱标悠悠说道:“你可知道,四弟听说了你要被处死,连夜入宫去找父皇求情,还挨了板子?” 杨帆心中一暖,道:“燕王殿下有心了,伤得可严重?” “打板子的侍卫有轻重,没事,不过,老四心里将你当成了良师益友,听说你要去晋江县,他说什么都要跟着过去历练。” 朱标无奈地笑了,继续说道:“老四就是个不消停的性子,正好他还没到就藩的年纪,这事父皇也就没拦着,至于另外一人嘛,是个僧人。” “僧人?”杨帆有些迷糊,道:“殿下,吾与燕王殿下都不是懂佛法的人,派僧人随我们过去作甚?” 朱标轻声解释道:“这位道衍师傅,之前一直在天界寺挂名,偶尔与京城中的清流接触,为人颇有才学,他的本事可不止在佛法上。” 朱标见杨帆要去晋江县,身边连个可用之人都没有,到了那边步履维艰,所以就请了道衍和尚,随着杨帆一起过去,瞬间也能指点一下燕王朱棣。 “姚广孝?”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位在靖难之役中大放异彩的人物,杨帆再熟悉不过。 “杨先生也知道道衍师傅的本名?那就好,本宫还担心杨先生不接受道衍师傅呢。” 黑衣妖僧姚广孝居然都出来了? 杨帆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姚广孝与朱棣,这两位未来改天换地的人物,居然随他一起去晋江,历史的车轮似乎在缓慢而坚定地推进。 杨帆与朱标告别,送了朱标出门,杨帆说道:“殿下,我这一去山高路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望殿下保重身体,若将来有设新都的打算,殿下也不一定非要亲自去考察,派他人就好了。” 朱标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杨先生的话,本宫记下了,泉州山高路远,请杨先生珍重。” 夜色静谧,万籁俱寂。 应天城外,某处偏僻的码头上,两艘商船正静静地停在水中。 青年一袭黑袍下了马车,直奔商船而去,在码头边,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待。 “毛指挥使,我就不能再多待一日么?我想去看看家姐,她有了身孕……” 黑袍之下是一张有些苍白的脸孔,正是已经“畏罪自杀”的常茂。 毛骧一脸平静,道:“常公子,不能再耽搁了,夜长则梦多 ,陛下为了这件事费了许多手脚,切莫让陛下再劳心伤神了。” 常茂喃喃道:“这一路山高水长,去了安南,我此生都无法返回大明,看看家乡了。” 说着,常茂对着应天城的方向,跪地叩首:“常茂谢陛下隆恩浩荡!请陛下娘娘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吾常茂对不起家父,对不起常家的列祖列宗!” 泪水顺着常茂的脸颊落下。 离开大明前往安南,常茂再一次感受到了极致的悔恨,悔不该放纵无度,辱没了常家的门楣,悔不该出手杀人,才导致今天的境地。 毛骧挥挥手,有人将两个大箱子也一并抬上了船只:“里面有太子妃亲手缝制的护膝、衣裳,还有不少金银,留给常公子到了安南用,在你进入安南之前,还有五百健卒在边境等着您,常公子,一路顺风!” 在常茂不舍的叹息声中,两艘商船缓缓离去。 随着船只消失,毛骧也松了一口气。 这场应天城的风波,终于结束了。 翌日,应天城外。 三驾马车停在官道上,王图正指挥秦雄、张凤二人,将行李往马车上搬。 “老秦,那箱子里面是大人的印信,凭证你可轻着点,张凤,那箱子放后面的马车上。” 三人忙得不亦乐乎,在最前面的马车里,燕王朱棣一袭锦衣,笑问道:“杨先生,王图我认识,那秦雄、张凤都是哪里来的?” 杨帆今日换上了一袭青衣,头戴玉冠,英姿勃发,说道:“这两人都是开封的吏员,与王图一直有联系,听说我要去晋江县,他们正好来了应天,就请求与我同行。” 燕王朱棣拍了拍手,笑道:“好,人多热闹,到了泉州那边也好办事,不过,道衍师傅,你都有什么本事?” 马车里除了杨帆与朱棣之外,还有一个黑衣僧人,正是道衍和尚姚广孝。 姚广孝双手合十,道:“殿下,贫僧会下棋。” “下棋?下棋算什么本事?”朱棣有些不满,嘀咕道:“大哥给先生找的这是什么人?真遇见了事情,下棋有用?” 姚广孝并未因为燕王的直率而生气,笑呵呵地解释:“殿下,人生如棋,官场如戏,这天下大势也如同下棋一般,真正的棋手不必亲自登场,也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啊。” 杨帆看了姚广孝一眼:他与姚广孝见面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和尚让人看不透,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故弄玄虚的意味。 不过联想到姚广孝在历史上做的事情,杨帆可不认为,姚广孝没真本事。 “大人,都准备好了!”王图喊了一声,跳上马车前面。 “好,出发!” 杨帆一声令下,王图、秦雄、张凤仨人分别驾驶着马车,朝着应天城南面而去。 终于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让杨帆的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有些不舍,还有些跃跃欲试。 大明很大,大江南北等待着杨帆去大显身手,何必要拘泥于应天一地? 小车队渐行渐远,而在应天城中,胡惟庸也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近日,胡惟庸的心情不错,虽然常茂“畏罪自杀”,让淮西勋贵集团受了些损失,但胡惟庸也彻底将杨帆给清理出了京城。 杨帆被下死牢,当晚,胡惟庸就让御史台里的官员,给朱皇帝上了奏疏,怒斥杨帆的罪状,结果杨帆还是逃过了一劫,不过,被贬黜到了晋江县里面去当知县。 中书省参知政事丁玉来的时候,胡惟庸正优哉游哉地躺在太师椅上乘凉。 “恩相,大喜事,大喜事啊!”丁玉谄媚地说道。 胡惟庸睁开眼睛,道:“丁大人,有什么喜事?难道,陛下改主意要杀了杨帆?” “那倒不是。”丁玉凑上前,道:“我刚刚得到消息,陛下有裁撤锦衣卫的意思。” “哦?”胡惟庸的眼睛瞬间睁大,道:“当真?” 锦衣卫有多厉害,胡惟庸可算见识到了,常茂这事儿若是没有锦衣卫,杨帆根本无权私下调查,常茂也不会被逼到绝境。 可以说锦衣卫就是皇帝的另外一 只眼睛,还是能置人于死地的眼睛,朝廷里的官员,对锦衣卫又恨又怕,尤其是锦衣卫指挥使杨帆。 “下官听说陛下苦于手中无人接替锦衣卫衙门,锦衣卫在朝中人心惶惶,已经有人给陛下上奏章要求裁撤锦衣卫,陛下也没有留中不发,看这意思,八成会裁掉。” 胡惟庸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哈哈大笑:“常茂这一死,将杨帆打了一个万劫不复,还将锦衣卫也给打没了,常茂啊常茂,你死了比活着有用多了,哈哈哈哈!”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下马威,鞭打县丞! 洪武初年,泉州路改为泉州府,隶属福建行中书省。 泉州路下辖晋江、南安、同安、惠安、安溪、永春、德化七县,这晋江县就是杨帆就职之地。 大明的县也分三六九等,粮十万石以下者为上县,粮六万石以下者为中县,粮三万石以下者为下县。 好巧不巧,晋江县就是一下县。 泉州府内的官道上,一支小车队正慢悠悠地前行,正是从应天而来的杨帆一行人。 朱棣骑着骏马走在前面,不时望一眼沿途的风景,道:“杨先生,泉州府的风景是不错,可惜山多水多,发展潜力有限,要在这里做出成绩可不容易。” 杨帆也走出马车,坐在马背上悠然自得,说道:“若是一处好地方,人人皆可做出成绩,倒是显示不出我的手段来,这地方越普通,才越有挑战性。” 从应天到泉州府,杨帆的心境也在悄然发生变化。 他远离了应天,没办法惹怒朱皇帝,继续作死,这让杨帆头疼了很久,不过转念一想,就算离开应天,自己也不是不能作死。 被朱皇帝赐死是作死,被地方的豪强势力盯上,对他下死手,不也是作死么? 故杨帆已经打定主意,到了地方上必须干大事、实事,什么豪强士绅,什么地方高官,他全然不放在眼里! 政绩干的好了,朱老板总有一天会召他归京,到时候在应天,杨帆必定要再度掀起一番风浪。 就算回不去,他也得在这泉州府里面折腾起来,就好搞得当地的高官士绅对他恨之入骨才好。 朱棣来了兴趣,道:“那杨先生自从进入泉州府后,也沿途见了不少百姓,可有什么心得?” 杨帆闻言,轻声说道:“泉州有泉州市舶司,可惜每年所收的赋税极少,之前靖海侯一案中,虽将靖海侯一派拔除,但这泉州市舶司收取赋税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陛下让我来到泉州的晋江县当差,这一来是磨砺惩戒我一番,二来未必不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想要我来探一探市舶司与海运的虚实,若是能将海运的税收集中到市舶司上,则泉州府当兴!” 朱棣有些诧异,道:“父皇,竟想的那么远?” 能不远么?我随口说说忽悠你的,杨帆心中暗笑,他也是刚才灵光一闪,想到了这件事儿。 泉州府若是说最大的一个问题,绝对不是沿途他们从百姓那听到的,什么闹山贼、什么士绅欺凌百姓,它最大的问题,在于坐在聚宝盆上,穷的叮当响! 泉州市舶司何等肥差,却每年收上来的赋税,还不够给当地的市舶司官员发俸禄。 想要作死,就得挑最棘手的下手,杨帆就扯了一张虎皮,暗示朱棣,这是朱元璋的意思。 实际上,朱元璋当时被杨帆与常茂搞得焦头烂额,根本没往那么深处去想。 杨帆道:“陛下深谋远虑,岂是常人能比的?王图,还有多远能进晋江县地界?” 王图往前面张望了一眼,道:“大人,过了前面那小山,就是晋江县的地界了!” 杨帆微微颔首,一路舟车劳顿,终于要到目的地了。 小车队入了山中,就见山中幽静,环境雅致,偶尔有小动物穿梭其中很是可爱。 忽然,前面的路上出现了一倒地的树木,将道路拦住,秦雄见状当即喝道:“谁将木头放路中央了?有病是不是?” 说着,他与张凤领着护卫,就要将树木搬走,还未过去忽听树林两边传来一阵沙沙声。 杨帆举目望去,一伙子山贼打扮的汉子从两边冒了出来,拎着刀兵气势汹汹。 “今儿个运气不错,遇见了大鱼,兄弟们,将他们值钱的东西,都给老子抢了!” 秦雄、张凤脸色大变,纷纷抽出兵刃准备搏命。 杨帆却不慌不忙,道:“这位壮士,吾听说有一伙山贼,活跃在泉州府尤其是晋江县这一代,就是你们?” 山贼统领皮肤黝黑,闻言咧嘴一笑:“哎呦?你还能知道本大爷的名声?行,看在这份上老子不要你们的命。” 杨帆从骏马上下来,手放 在腰间的佩刀上,道:“山贼横行无忌,抢劫过往的百姓,也不知道这晋江县的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也罢,我就替晋江县的官员做件好事,除了你们这群祸害!” 山贼统领正洋洋得意,谁想到下一刻,杨帆竟提刀杀来,冲在了最前面! 见一个文士打扮的人主动杀来,山贼统领狞笑一声,道:“你想找死?好!老子成全你!小的们,一个不留!” 话音落下,杨帆已经到了山贼统领的前面,长刀斜劈,狠狠砸向山贼统领。 杨帆这一刀势大力沉,抡起来虎虎生风,山贼统领并未将他放在眼里,随意抵挡。 锵!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响起,山贼统领手臂酸麻,差一点将长刀给丢出去。 好大的力气! 山贼统领,力道已经是所有山贼里最强的了,可眼前清秀的青年,却比他还要厉害。 杨帆一刀落下,挥舞手臂又是一刀,这一刀刀连在一起,打的山贼统领大汗淋漓。 “开!” 杨帆一声怒吼,雁翎刀划过,将山贼统领的兵器都给打飞,刀锋顺着山贼统领的鼻尖划过。 统领鼻尖一凉,鲜血瞬间溅出,他吓得“妈呀”一声,拔腿就跑。 见那统领跑了,其他的山贼气势少了一半,被朱棣、王图、秦雄等人追着跑,留下八具尸体仓皇逃入山中。 朱棣还欲继续追击,被杨帆拦住。 “殿下,穷寇莫追!” 山林中的地形,他们不熟悉,贸然追进去恐怕会陷入被动。 朱棣踢了一脚地上死去的山贼,道:“这群家伙简直无法无天,青天白日之下,就敢劫道?劫得还是官家人!” 杨帆的目光深邃,说道:“先将尸体搬上车,去县城,办正事要紧。” 朱棣闻言一怔,道:“这些山贼的尸体还带着?” 杨帆神秘一笑,道:“带着,他们的尸体有大用,泉州有人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我们可不是要还回去?” 朱棣一惊,道:“杨先生的意思,这群山贼,是有人安排的?” 杨帆想了想,说道:“八成是有人安排的,方才那山贼统领说,我们竟然还能知道他的名声,显然,他们知道我等不是本地人,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情,我们一来,山贼就出现了,岂不是太巧了?” 晋江县,县城城门口,一位青衫男子正搓着手,焦急的等待着。 “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怎么新任的知县大人还没到?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他名叫张桥,是晋江县主簿。 张桥身边还有一白衣男子,身材中等留着八字胡,乃是晋江县县丞——沈诺。 沈诺背着手,露出不屑之色,道:“张大人,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新任的知县不过是被贬黜来的,他一个外乡人,值得你这般恭敬?” 张桥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杨大人在应天做出好大事情,连郑国公都因他而死,不可小视,不可小视。” 沈诺撇了撇嘴,正欲说话,忽听官道上传来一阵喧闹,百姓们议论纷纷。 张桥踮起脚尖,喊道:“来了!来了!” 车队缓缓而来,沈诺、张桥,还有一众晋江县的吏员,全都前去行礼。 “下官见过杨大人!” 杨帆下了马,面含微笑,扶着沈诺、张桥,道:“两位大人客气了,诸位都客气了,杨某不过是来就任,何须兴师动众来迎接我?” 张桥激动的说道:“杨大人,在下晋江县主簿张桥,久闻大人大名,大人在山东、应天的事迹,下官佩服!” 沈诺瞥了张桥一眼,心中冷哼一声。 杨帆毁了山东曲阜的孔府,还毁掉了衍圣公的传承,天下士人有几个不恨他?偏张桥对杨帆很是推崇,简直不要脸! 杨帆微微一笑,道:“前尘往事不值一提,不过,今日本官来晋江县,发现晋江县山贼横行,诸位大人可有什么想说的?” 张桥闻言脸色难看,道:“大人说的是,晋江县有一伙山贼盘踞,县里面配合围剿了两次, 都……收效甚微。” 沈诺瞧张桥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就不爽,他对上杨帆的目光,道:“大人,剿灭山贼是泉州卫的责任,我等都是文官,不懂武事,没什么好说的。” 此言一出,王图、秦雄、张凤等人齐齐看向沈诺,眼中有抑制不住的杀气。 这沈诺的话说的太硬,几乎就指着杨帆的鼻子,说这事儿跟他们县里的官员没关系。 杨帆看向沈诺,却没发火,而是直言道:“泉州卫隶属于福建都司,福建都司又隶属于前军都督府,照沈大人这么说,这责任是不是要归咎到前军都督府去?” 沈诺眉毛一挑,冷声说道:“下官可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你分明就是在推卸责任!”杨帆突然大喝一声,道:“身为本地父母官,却不能剿灭山贼,给百姓带来太平,本官要你有何用?来人,将他拉下去,斩了!” 啊? 沈诺、张桥,还有吏员与围观的百信都傻眼了,这三句话没说完,就要杀人? 沈诺涨红了脸,喊道:“杨大人,我也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你凭什么杀我?我不服!我不服!” 张桥吓得战战兢兢,道:“杨大人,沈大人心直口快,请您饶了他这一回吧。” 说完,张桥又压低声音,凑到杨帆的身边,道:“沈诺大人与泉州同知何奎何大人是至交好友,情谊非比寻常,请大人您三思啊。” 何奎?杨帆觉得这人名有些耳熟,不过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此人究竟是谁。 周遭的吏员们也为沈诺求情,见状,杨帆冷笑一声:“你们都觉得本官做的过激?好,王图,将那些山贼的尸体都给我带上来。” 一具具刚死去没多久的尸体被抬下车,吓得百姓们连连后退。 杨帆大声道:“看清楚了,这些就是在山中伏击本官的山贼!连朝廷命官都敢袭击,还有什么事他们不敢做? 沈诺将责任推到了卫所头上,可他作为晋江县的主官,不想着清剿山贼,只想着推诿,又是什么道理?” 山贼尸体摆出来,瞬间堵住了悠悠众口,山贼连新上任的知县大人都敢害,也难怪知县大人发火。 杨帆一挥手,道:“晋江县县丞沈诺,玩忽职守,推诿责任,本应处斩,然看在众人为你求情的份上,鞭打五十,王图,你来行刑!” 沈诺彻底傻眼了,他被人按住后,剧烈挣扎,喊道:“杨大人,不能这么对我,我与何公子是挚友,我对晋江县尽职尽责……哎呦!” 王图一鞭子抽在了沈诺的后背上,打的他惨叫连连。 杨帆负手而立,云淡风轻,他朝张桥招招手,让张桥过来,问道:“那何奎什么来头?” 张桥对杨帆的仰慕,已经变成了敬畏,小心翼翼的说道:“何奎任泉州府同知,其父亲,乃是何珍老大人!” 何珍? 杨帆微微一思索,才猛然想起了,这何珍字邦佐,号罗山先生,乃是德庆侯廖永忠的挚友。 明洪武元年二月,朱元璋命德庆侯廖永忠为征南将军。 廖永忠大军打到福州,写了一封信给何珍,劝说何珍投降,何珍见元朝大势已去,就复信投诚。 同年三月,廖永忠大军到了潮州,何珍派一亲信都事到军门,呈递了关防印信。 至此,福州顺利收复,何珍还得到了朱老板御赐的诏书褒奖,擢升江西行省参知政事。 不过何珍去年,因在山东染病请辞,目前在修养。 有趣的是,现在的泉州府刘克佐,就是当年何珍派去送关防印信的都事,何珍的铁杆旧部。 王图下手一点没放水,将沈诺打的皮开肉绽,惨叫连连。 打到第三十鞭子的时候,沈诺惨呼一声,晕死过去。 王图看向杨帆,道:“大人,这家伙不经打,晕过去了,怎么办?” 杨帆笑呵呵的说道:“本官说了,五十鞭子,一个都不能少,在锦衣卫衙门怎么办的,照旧。” 王图会意,命人取来凉水,泼在沈诺脸上。 沈诺打了一个激灵,苏醒过来,迎 接他的是新一轮的鞭刑。 观刑者,无不是心惊胆寒,看向杨帆的目光都变了,谁都不会因为他是一个外乡人,而轻视他。 五十鞭子,一个都没少。 啪! 王图打完最后一鞭子,退到了一旁,沈诺背上血肉模糊,凄惨无比。 杨帆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到了沈诺的面前,柔声问道:“沈大人,没事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生财之道 晋江县主簿张桥,以及其他的吏员闻言,面面相觑,都打成这样了,你说有没有事? 沈诺脸色惨白,嘴唇发紫,颤巍巍地说道:“杨大人,下官……没事。” 杨帆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可知错了?” 沈诺心底涌起了一阵悲愤,他暗暗咬牙,发誓今天杨帆给他的羞辱,他一定百倍奉还! 沉默了片刻,沈诺道:“下官知错。” “这就对了!” 杨帆仰面而笑,对沈诺也是对着在场所有的吏员说道:“本官心善,见不得我晋江的官员吃苦,所以,你们有什么事情要直接说,有什么错,要坦荡承认,只要主动认错,本官会从轻发落,也不至于小小惩戒一下,苦了你沈诺大人。” 小小惩戒?你这叫小小惩戒? 沈诺恨不得咬杨帆一口,他被打得死去活来,估计大半个月下不来床。 “好了,送沈诺大人去医馆,其他人等都随本官去府衙!” 杨帆大手一挥,官员们呼啦啦走了一片,就留下几名护卫,送倒霉蛋沈诺去治伤。 晋江县,府衙。 张桥小心翼翼地对杨帆说道:“杨大人,我等已经准备好了宴席,就等大人您来,就是不知道那些菜,合不合大人的胃口。” 杨帆闻言笑了,道:“我早年日子过得苦,没什么太多讲究,张主簿,不要紧张。” 杨帆看得出,主簿张桥,典史王潇,以及其他的吏员,对自己畏惧得很。 暴打了沈诺一顿是立威,但单纯的立威可不成,需要恩威并施才能收服人心。 当众人落座之后,杨帆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品,倒是格外精致,竟然还有应天那边的特色菜。 杨帆举杯,笑着说道:“本官知道,诸位对本官鞭打沈诺之行,心中不满,本官可以理解。” 这话一出,吓得张桥等人立刻辩解。 “杨大人多虑了,我等绝对没有不满,山贼横行为祸百姓,是我等无能。” “对对对,杨大人秉公执法,我等佩服!以后我们当以此为戒,时时牢记。” 杨帆闻言悠然一笑,道:“诸位大人还真是深明大义,别的不多说,这杯酒,本官敬诸位,望以后我们精诚合作,开创晋江的大好局面!” 众人这才放下心,看来杨帆不会继续出手,教训他们了。 几杯酒下肚,气氛活跃了不少,杨帆说道:“来之前,本官也了解了一下,这晋江县官员的俸禄,在整个泉州府,都不算高啊。” 张桥苦笑,说道:“大人,我们晋江县耕地少,收取的税收也少,官员的俸禄就是想高,也高不起来。” 杨帆微微颔首,忽然语出惊人:“本官准备在晋江县,设置‘养廉银’,凡无贪腐的官员,都可以在年末领取养廉银,养廉银亦有部分留存府库,待荣休之后,全部领取出去。” 一众官员听到这消息,都愣了一下,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涉及自身利益的事情,比谁都来劲。 一吏员壮着胆子,问道:“敢问大人,您这养廉银,年末能给多少?” 杨帆想了想,说道:“从知县往下,县丞五十两、主簿四十两、典史三十两,其他的吏员每年十两,具体的章程本官会再拟定。” 张桥、王潇等人听了杨帆的话,皆是面露喜色。 他们每年的俸禄虽然相较普通百姓是高,但花费也多,若是能得这养廉银,也是一笔不小的横财。 张桥、王潇,以及众吏员对杨帆的畏惧与怨气,瞬间烟消云散,连说话都底气足了不少,多了几分真诚。 朱棣、王图在一旁作陪,静静地看着,不禁感慨杨帆的手段之厉害,一打一拉,一天时间内,就将这晋江县的官员,整治得有模有样。 宴席后,众人散去,杨帆回到了后院。 这里已经被收拾完毕,由随行的护卫接管,道衍和尚正在廊下,围着一小火炉翻阅卷宗。 “道衍大师,一路舟车劳顿,您不休息休息么?” 杨帆领着朱棣落座,二人一身酒气,喝了不少的酒。 姚广孝轻声说道:“贫僧坐在车里也不费什么力气,并不累,不过贫僧听说,大人要设置养廉银,此举虽好,能为大人快速收拢晋江县官员的心,可是晋江县的府库……” 姚广孝简单地看来一下晋江县的府库与收支情况,发现晋江县的财政收入极差,都快入不敷出了,别说发养廉银,很多必要的支出,如修缮道路、维护驿站等的钱都不够。 朱棣凑过去,好奇地说道:“都说江南之地富庶,沿海也有钱,怎么这晋江县穷成这样?”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说道:“黄册编写还在推行,就算编写完了,却没有响应的税收改革,怎么可能有钱?再加上泉州市舶司无法收取太多的税银支援泉州这些穷县,长此以往,恶性循环罢了。” 姚广孝深以为然,道:“所以要治理晋江县,需先解决银两的问题,有了钱,很多事情会迎刃而解,不过,大人要动他人的财路,阻力恐怕不小啊。”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这天下哪有好办的事情?越难我越要去做,看看这泉州本地的官员,是不是真能翻了天!” 杨帆暴打县丞沈诺,并要给官员发养廉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晋江县。 人们对杨帆的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杨帆是刚正不阿的好官,敢惩治犯错的下属。 有人说,杨帆与之前的那些知县没什么区别,官员的俸禄还不够高么?还要增加作甚? 无论评价时好时坏,杨帆的名声是传出去了,也让不关心政事的百姓们,对他有了些了解。 翌日,府衙。 一大清早,杨帆就派王图出去,摸底整个晋江县的情况,做情报王图是专业的,不用杨帆费心。 然后杨帆聚集了张桥、王潇,以及五名县里面有实权的吏员,开始与他们商议晋江县的“生财之道”。 “昨夜,本官与幕僚商讨到了后半夜,拟定出一份‘摊丁入亩’的税收改革章程,诸位都好好看一看。” 杨帆将文书分发给了张桥、王潇等,笑呵呵地说道:“若是此法能顺利实施,我晋江县的税收,将有飞跃的提升啊,你们看看,有什么意见都说说。” 张桥等翻阅了一番,面面相觑。 摊丁入亩之法,他们有所耳闻,不过这税收改革之法,听说是在山东曲阜试行,怎么他们也要开始了? 张桥想了想,挤出一抹笑意,道:“大人,此法虽好但是有些激进,是不是要等朝廷在山东试点有了结果再推行?不然,恐怕阻力不小。” 王潇也在一旁附和,说道:“大人,您这办法好是好,可咱县里面的富户鬼精鬼精的,他们不会同意的。” 杨帆眉毛一挑,道:“朝廷要执行政令,什么时候需要看富户们的脸色了?税收改革,关乎整个晋江县人的生计,晋江县的府库情况,本官不说你们也应当知晓,这养廉银,以及你们荣休后,后半生的着落,可都在里面呢。” 张桥、王潇对视了一眼,都有些无奈,他们当然想要养廉银,也想荣休后有个依靠,可晋江县的那群士绅不是好惹的。 杨帆见他们不说话,道:“本官的政令你们尽管去推行,首先让全县的百姓都知道,这‘摊丁入亩’之法是什么,等老百姓都知道之后,如何解决那些富户士绅,由本官来做,这样总行了吧?” 一听杨帆要他们只做宣传,不用直接与士绅对抗,张桥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随后,杨帆与一众官员又商议了宣传的手段与具体细节,这一商议就到了正午。 眼看时间不早,杨帆让众人离开,唯独留下了张桥。 “大人,您留下下官,有何事?” 张桥小心翼翼地问道,他总觉得这位知县大人很危险,似乎在暗中谋划什么危险的大事。 “你对泉州市舶司,了解多少?” 听杨帆发问,张桥愣了一下,旋即说道:“泉州市舶司设有提举一人,为从五品,现在任提举的大人,是刘启,今年四十有三,提举之下就是副提举,从六品,定员二人,不过泉州市舶司而今只有一位副提举,叫付梓,往下还有一吏目,好像姓夏。” 杨帆微微颔首,与张桥一起走出屋子,他轻声问道:“据你所知,那刘启刘大人,为人如何?” 张桥露出怪异之色,道:“那位刘大人号称‘刘中庸’,谁都不得罪,谁都不讨好,就像一个不倒翁。” 杨帆仰面而笑,调侃道:“懂了,占着位置不做事,官场的老滑头罢了,他不该叫‘刘中庸’,该叫‘刘庸才’得了。” 泉州市舶司那是坐在聚宝盆上的衙门,结果被刘启经营得半死不活,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当即,杨帆取出一封信,道:“本官写一封信,你差人送到泉州市舶司去,就说,我杨帆请刘启大人来晋江县一聚,商议未来晋江县开通远海贸易,与吕宋等的海运,望刘启大人不要失约。” 张桥吓了一跳,说道:“大人要开海外贸易?还要与吕宋做生意?这……恐怕刘启大人不会来的,大人,您一边要行‘摊丁入亩’之法,一边还要开海运,恐怕会分身乏术。” 杨帆挥挥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有些事急不得,有些事则迫在眉睫,何况本官这封信送出去,也没指望刘启真的会来,不过是给他吹吹风罢了,让泉州府的人都知道,本官要开海运。” 杨帆一手抓摊丁入亩,一手抓开海运,这是要同时动当地士绅豪族的利益。 他不怕死,更不怕事情闹大,他最担心的是,事情闹得不够大,不够作死! 张桥叹了口气,想要劝说杨帆却知道他劝说不动,只好乖乖去找人送信。 当晋江县开始为百姓讲解“摊丁入亩”,忙碌起来的时候,泉州市舶司,依旧风平浪静。 这一日,泉州市舶司吏目夏时敏,带着一封信匆匆来到府衙中。 泉州市舶司提举刘启,正悠闲地在府衙后院,摆弄他精心培育的花卉。 泉州市舶司副提举付梓一脸谄媚,道:“刘大人,这是下官托人从应天运来了杜鹃花,您瞧这品相这脉络,绝对是极品!” 刘启四十出头,身材有些肥胖,圆滚滚的脸上露出笑意。 “不错不错,你倒是有心了,这次的品相比上次的还要好,哈哈哈哈,让你破费了吧?” 副提举付梓连忙摆手,说道:“都是朋友没有花钱,他们一听说要送给大人您,主动免了钱帛,还是大人您的面子大……” 二人正聊在兴头上,夏时敏进来了,他行了礼道:“夏时敏参见提举大人、副提举大人,大人,有一封来自晋江县知县的亲笔信,请提举大人过目!” 刘启看都没看夏时敏一眼,继续修理花卉,道:“晋江县知县?晋江县知县不是才上任么?就算要写信也是给泉州知府,给本官写什么信?哎?新任晋江知县是谁?” 刘启看向付梓,付梓尴尬地一笑,他也不知道。 夏时敏见状,说道:“新任晋江知县,乃是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杨帆。” 杨帆?刘启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旋即冷笑了一声:“原来是他,那个在京城闹出好大动静的家伙,已经被贬黜到了晋江县那鬼地方,还不肯老实?你来读吧,本官懒得看。” 夏时敏闻言拆开了信件,念诵起来。 “下官晋江县知县杨帆,久闻泉州市舶司提举刘启大人之名,泉州市舶司地理位置优渥,然多年来所收税银寥寥,下官认为,欲振兴泉州府,应从泉州市舶司入手,吾有良策可令泉州市舶司大兴……” “故下官请刘启大人来晋江县,共商大事,振兴泉州府,为泉州百姓谋太平富贵,就在吾与刘启大人之手,望大人不要推辞,吾将在晋江县,候刘启大人。” 夏时敏念完,刘启不禁笑道:“好一个杨帆啊,刚来泉州府,就想掺和掺和我泉州市舶司的事情,胆子不小。”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灭门知府,破家县令,斩! 付梓在一旁小声地提醒,道:“大人,杨帆这小子在京城搞死了郑国公都没事,陛下都没要他的命,您看这事儿?” 刘启摆摆手,道:“郑国公因他而死,陛下没杀他算便宜了他,现在他就是一丧家之犬罢了,夏时敏,你告诉来送信的人,就说本官病了,无法出远门。” 夏时敏闻言犹豫了片刻,道:“大人,您真不去见一见杨知县么?下官刚才看他心中所说,提及了‘商人牙行’与‘抽分法’,似乎极有见解,若是按照他的办法,说不准泉州市舶司能……” “够了!”刘启眉头一皱,怒斥道:“你是杨帆的下属,还是本官的下属?告诉你,杨帆就是一惹祸精,他在泉州活不长,别给本官惹麻烦!” 夏时敏被刘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脸色微微涨红。 见他杵在那里不动弹,刘启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你觉得杨帆的办法好是吧?成,你就代替本官去晋江县走一趟,看看杨帆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夏时敏见刘启动了真火,露出一抹苦色,“下官,遵命。” 刘启望着夏时敏离开的背影,嘀咕道:“死脑筋!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长进,若不是看在你才学不错的份上,本官早就将你踢出市舶司了。” 付梓不屑一笑,道:“大人,您何必与夏时敏置气?他那牛脾气都多少年了,来,您再看看这盆花。” 夏时敏落寞地背影,有些孤独,他来到泉州府已经五年了,一直来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然而还在原地打转,做一个小小的九品吏目,平日里除了当差,还得去教谕教书,补贴家用。 反倒是那付梓后来居上,学问平平,处理政务的手段也不成,却能扶摇直上,成为副提举。 很快,夏时敏振作精神,准备处理好这几日的公务,就前往晋江县,见一见那位杨大人。 …… 七日后,晋江县。 转眼间,杨帆来到晋江县,已经快半个月的时间,对晋江县的政务逐渐熟悉。 说实话,晋江县人口就那么多,地方也不算大,每天的政务简单得很。 杨帆每日在府衙中喝茶翻阅过往卷宗,过得悠闲自在。 官府中的吏员,以及当地的士绅也渐渐放下了心,觉得杨帆第一天鞭打沈诺,不过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恰好烧到了沈诺这个倒霉蛋身上罢了。 想一想也是,杨帆在京城的时候呼风唤雨,如今到了小小的晋江县,还那么玩命给谁看? 不过,就在昨日官府张贴了告示出来,邀请晋江县的耆老、士绅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县衙议事。 晋江县的耆老、士绅、商人,再加上许多百姓,将县衙填充得满满当当。 夏时敏来的时候,就见县衙外一群百姓围着,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他不明就里,询问旁边的百姓,道:“老丈,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县衙这里这么多人?” 皓首老者笑呵呵地说道:“你不知道?杨大人今天要召集晋江县百姓议事,要推行什么‘摊丁入亩’。” 摊丁入亩? 夏时敏微微一怔,旋即想起来朝廷在山东曲阜试推行的政策,他不禁摇了摇头。 “杨大人这想法是好的,可是未免操之过急,刚刚来到晋江就想推行,难度不小。” 二人正说着,就听府衙中一阵嘈杂,原来,是新任的晋江县知县杨帆出来了! 夏时敏踮起脚尖往里面瞧,杨帆比他想象中要年轻高大得多,精气神十足。 就听杨帆高声道:“今日请诸位晋江县的耆老、士绅等,还有我晋江县百姓前来,乃是为了一件大事。”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人们的神态也各不相同。 最为期待的是一位皓首老者,他名叫韩安,是晋江县耆老,一家三代务农,在百姓中颇有威望。 其他来的诸如商人、士绅等,则没有太大的兴趣,要不是给这位知县面子,他们来都不来。 “去年陛下下旨,在山东曲阜拟推行‘摊丁入亩’,摊丁入亩乃是利国利民的国策,本官深以为然,所以,我们晋江县也要推行这 项政策。” 杨帆环视四周,将所有人的神态尽收眼底,道:“而今黄册编写已经到了尾声,正是推行新政的好时候,诸位认为如何?” 众人陷入了一阵沉默,还是韩安先开口,说道:“杨大人,这‘摊丁入亩’好是好,与之前的税收政策有较大出入,老朽举双手支持,不过恐怕推行的阻力不小啊。”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阻力不小?本官怎么没看有人站出来,反对这事儿?诸位若是都不反对,事情就这么……” “杨大人,草民有话要说!”士绅宁福缓缓走出来,道:“税收政策是朝廷定的,大人您说变就变?哪有这个道理?大人恐怕难以服众吧?” 杨帆瞥了宁福一眼,这宁福是晋江县几个大地主之一,为人阴险,睚眦必报。 “本官离开京城的时候,陛下亲自下了旨意,要我到了晋江县可‘自便’,这就是便宜行事之权,怎么?有谁要质疑陛下的旨意么?宁员外,你要质疑?” 宁福脸色一变,杨帆强行将“自便”解释为“便宜行事之权”,这不是强词夺理么?可宁福没胆子否决朱元璋的话,他郁闷地低下头,“草民不敢。” 见宁福吃瘪,又一士绅巴竹站了出来,说道:“杨大人有便宜行事之权,我们不敢质疑。 但大人既然做了晋江县的父母官,就该为百姓想一想,实行了多年的政令突然间大改,肯定会有乱子出现,而今晋江县不太平,山中有匪寇,若县里出了乱子,被匪寇趁虚而入,该怎么好?” 巴竹这话,就有点威胁的意味了。 晋江县多大的地方?能闹出什么乱子?百姓?这摊丁入亩是为了百姓好,百姓不会闹。 那谁闹腾,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此言一出,杨帆身后的朱棣、张桥脸色一变。 杨帆的表现很平静,道:“有乱子,平定下来就好,大乱方能大治,治乱是本官的事情,巴老板就不必为本官操心了。” 杨帆如此能言善辩,也在众人意料之中。 终于,晋江县最大的士绅地主——庄晋,开口了:“杨大人,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活法,您的本意是好的,可是您从没问过百姓答不答应,若是百姓不答应,再好的政令也推行不下去。” 杨帆眉毛微微一挑,道:“哦?庄员外能代表百姓了?” 庄晋表现得淡定自若,取出一份文书来,说道:“大人,这是我庄家所有佃户的联名请愿书,上面都是他们签字画押的,他们反对大人您的摊丁入亩政策,请大人您,过目!” 庄晋一领头,宁福、巴竹等十余个士绅有样学样,取出了佃户联名签署的请愿书。 洋洋洒洒的名字成百上千,韩安见到那请愿书,不由得眉头紧锁,担心地看了一眼杨帆。 杨帆还是太年轻了,心是好的,可是他怎么可能斗得过这群坐地户士绅?他走过那些请愿书,仔细打量起来,喃喃道:“原来诸位已经准备好了请愿书,就等着今日呢?好好好,这民意,本官收到了。” 庄晋露出笑容,道:“大人能听取民意,是我等晋江百姓之福啊。” 其他的士绅也跟着帮腔,纷纷夸赞杨帆。 “杨大人从谏如流,品行端方。” “杨大人是我晋江县人的楷模!” “杨大人……” 人群中的夏时敏见到这一幕,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杨帆会与众不同,现在看来杨帆的手段与气魄,也就那样罢了。 就在夏时敏失望叹气时候,杨帆忽然话锋一转,道:“诸位的民意本官看到了,本官也有些民意,让诸位来看看,四郎,你去叫王图过来。” 四郎,当然指的就是朱棣,朱棣隐藏身份随着杨帆来到晋江县,化名便是朱四郎。 朱棣领命而去,庄晋等人不禁有些奇怪,杨帆要搞什么名堂?这事还没结束么? 不多时,朱棣与王图归来,王图手里还捧着一个大木箱子。 “大人,证据都带来了。” 杨帆点了点头,让王图打开箱子后,他随手从里面取出一张文书来,诵念起来。 “洪武二年,晋江县人宁福,强抢我家祖宅,我家不从,宁福派地痞殴打我老父亲,致使我老父亲当夜去世,我求告无门,官府也不能为我讨回公道,进杨大人掌晋江县,求杨大人为我讨回公道!” 杨帆看向宁福,说道:“宁员外,写这状纸的人名叫刘永,是晋江县的百姓,他就在后院候着,此案的两个人证,本官也已经找来了,怎么样?过一遍公堂吧?” 宁福的脸色变了又变,他慌乱地说道:“大人!这都是诬陷,小人买刘永家的宅子,那是花了真金白银的,绝对没有强买强卖!” “哦?”杨帆冷冷一笑,又取出一张状纸,道:“洪武四年,你强抢金井镇一家农户的女儿,纳她为妾,她被抢入府中之后抵死不从,自尽而死,这也是花了真金白银的?” 宁福的冷汗瞬间就冒了下来,他搞不懂,杨帆是怎么将这些陈年旧事挖出来的。 周遭的百姓产生了一阵骚动,这些事有的他们知道,有的他们根本不知道。 人模狗样的宁员外,还做过这种事情? 杨帆大手一挥,道:“将状告宁福的十二位百姓都请出来,这十二件案子,本官就在这里审!” 谁都没想到,杨帆将邀请士绅、商人的集会,变成了公堂,这下来围观的百姓更多了。 人爱看热闹,这是天生的,不过热闹越看百姓们越义愤填膺。 宁福强抢民女、占人宅邸,强买强卖良田,还在暗中放印子钱,导致许多百姓家破人亡。 “宁员外竟做了这么多坏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背地里一肚子男盗女娼!” “杀!杀了这狗贼!” 百姓们群情激奋,都希望能严惩宁福,杨帆则说道:“宁福,你可知罪?” 宁福吓得脸都白了,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请大人您网开一面,饶了小人吧。” 杨帆微微颔首,道:“宁员外认罪就好,你所犯下的罪状一共一十二条,直接间接死在你手上的人命就有七个,按照大明律法,斩!” 斩字一出,庄晋、巴竹等人都坐不住了,就连一直沉默的大商人严刚也站出来求情道:“大人,宁福虽然有糊涂的地方,看他这些年也为晋江县做了不少好事,求大人看在他过往功劳的份上,饶了他吧!” 杨帆看都没有看严刚一眼,喝道:“王图,行刑!” 王图二话没说,提刀到了宁福面前,在宁福惊恐的目光中一刀斩落下去。 唰! 宁福的脑袋滚落地上,脸上还带着浓浓的惊愕之色。 “宁福徇私枉法,作恶多端,今日斩宁福以告慰死去的晋江县百姓,即日抄家,全家流放!” 杨帆的声音透着一股子冷意,让严刚、庄晋等人感到一阵恶寒,这总算让他们知道了,什么叫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杨帆的手段,真狠啊! 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杨帆敢直接杀人。 “谢杨大人为我老父亲申冤!我刘永这辈子当牛做马,都要偿还大人您的恩情!” “没有杨大人您,我家女儿永远无法沉冤得雪!谢大人!” “大人为家姐报仇,王伦今生今世不忘大人您的恩德!” …… 庄晋等人被吓住了,可是那些终于报仇的百姓则热血沸腾,看到了希望。 夏时敏望着杨帆坚毅的脸孔,胸膛也不禁一阵起伏。 有扬帆在,或许泉州府还有救?夏时敏这般想着,就见杨帆又走向了那个木箱子。 “宁德的案子查完了,我们再查一查别人的,庄晋先生、严刚先生,两位有没有什么想要说的?”杨帆的目光深邃,好似刀子戳在了庄晋与严刚的脸上。 庄晋是晋江县最大的地主,严刚是晋江县最大的商人,而今杨帆将矛头对准了他们,更大的危机,也就来了。 庄晋表面还维持着镇定,道:“杨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与严兄持身中正,从未做过违法之事……” 杨帆轻笑一声,道:“刚 才宁员外也是说自己清清白白,有没有做过,要看证据才知道!” 严刚就没有庄晋那边镇定了,额头已经生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杨大人,在下认为今日来到府衙,主要是为了商议新政,您何必揪着那些杂事不放?我们还是继续商议‘摊丁入亩’吧。”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杀鸡儆猴 严刚要服软,杨帆岂能善罢甘休? 他微微一笑,从木箱中取出两张文书来,道:“庄员外、严员外,这文书里面也记载了一些你们的事情,其中包括私下放印子钱、豢养打手、地痞,当然这都是一些小罪过。” 庄晋闻言心中稍安,立刻解释道:“杨大人,我们家大业大,家族中难免出一些害群之马,待我们回去一定将那害群之马找出来,扭送官府,绝不姑息!” 庄晋、严刚这样的大地主、大商人,爱惜羽毛,所以很多事情他们不会亲自去做,豢养些地痞无赖,很正常。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家族中出了败类,清理了就好,只要大事上不糊涂就成,不过,我这还得到了一些消息,庄员外这些年不断侵吞百姓良田,合计受害的百姓不下十五户,还有严员外你。” 随即,杨帆翻了翻文书,道:“你的商队来往福建南北,还有海运的船队,却半点赋税没有上交给市舶司,这些,也不是小罪过了。” 严刚、庄晋的脸色大变,杨帆初来乍到,是怎么知晓这些消息的?他是神仙不成? 二人脸色阴晴不定,杨帆一挥手,道:“来人,将庄晋、严刚拿下,府中一应人等全部羁押,彻查两家府邸!” 啊? 这下,庄晋都无法维持镇定了,他大声喊道:“杨大人,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等?就凭着一纸文书,就要抓我们?我要到知府大人那里告你去!” 严刚被衙役控制住,他大声疾呼:“冤枉!冤枉啊!我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我冤枉……” 庄晋、严刚等人的下场在那里,其他的商人、士绅都吓得脸色苍白,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 他们看出来,杨帆今天不是召集他们来议事的,是送他们去见阎王的,这家伙就是个疯子! 就在局势混乱的时候,忽然围观的百姓外面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泉州府同知,何奎何大人到!” 百姓纷纷朝后面望去,主动让开一条路。 混乱的现场也瞬间安静了下来,杨帆举目望去,一锦衣白面的年轻人背着手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微微猫着腰的晋江县县丞——沈诺。 沈诺自从被杨帆鞭打后,这么久了一直在家中养病,今天忽然出现了。 锦衣白面的年轻人,就是泉州府同知何奎,何珍的儿子。 见到何奎之后,庄晋、严刚等人比见到亲爹还要亲。 严刚泪流满面,喊道:“何大人,救命啊!杨帆要草菅人命,诬陷我等!” 庄晋也是大声求救,道:“何大人请为我们主持公道,我等遵纪守法,绝对没有半点违法的事情。” 其余的士绅、商人也纷纷向何奎诉苦。 何奎的神情冷淡,看了杨帆一眼,道:“杨大人,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斩杀晋江县士绅,是不是该给本官一个交代?” 杨帆眉头微蹙,何奎来的时间很微妙,恰好赶在了他整治晋江县士绅商人的节骨眼上来的,他瞧了一眼何奎身后毒蛇一般盯着自己的沈诺,猜测多半是沈诺去通风报信。 心中各种念头流转了一遍,杨帆道:“何大人,宁福欺男霸女、盘剥百姓,人证物证确凿,我杀他符合大明律法,为民除害,有何不可?” 何奎冷笑一声,道:“有何不可?你刚刚到晋江县就大开杀戒,搅扰的百姓不安宁,后续还想做什么?嗯?” 何奎这话已经说得相当不客气了,杨帆闻言也就明白,何奎今天就是来找麻烦的,他上前一步,高声说道。 “何大人问吾后续要做什么,好,我就给你一个说法,后续我将一查到底,严刚、庄晋所犯的事情,无论大小我都将查明,还有他们背后所牵扯的势力,我杨帆一个都不会放过!” “何大人一口一个搅扰的百姓不安宁,请问,何大人你是百姓?若你不是百姓,你如何代替百姓说话?你为何不问一问,杀了宁福,百姓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帆的声音振聋发聩,也让周遭的百姓有了反应。 一个声音壮着胆子说道:“杨大人做得好,那宁福 横行霸道,欺负我们好多年了!” “对,不止宁福嚣张跋扈,就连他的仆人在外面也趾高气昂的,不把我们当人。” “杨大人杀得好!宁福死了,我们过日子更安心!” “谁不安宁了?杀了宁福,我们都高兴!” “何大人您还是回去吧,我们晋江县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 …… 四周百姓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见状沈诺瞪着眼睛,喝道。 “闭嘴!都闭嘴!谁敢对同知大人不敬!” 老百姓被沈诺一吓唬,都不敢再大声喧哗,不过还是有人窃窃私语表达不满。 杨帆嘴角上扬,说道:“何大人,民意你已经看到了,宁福罪有应得,百姓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何奎的脸色铁青,一字一句地说道:“杨帆,你当真要与我对着干?本官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放了所有人,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了!” 杨帆毫无畏惧之色,道:“何大人都将话说到这种地步了,那我也不妨直说,不——可——能!他们犯了罪就要认罚,除非何大人认为我大明律法就是一张废纸!” “来人!将严刚、庄晋羁押,将他们的宅邸封住,一应人等全部羁押入大牢!” 杨帆的声音斩钉截铁,身边的衙役们押着庄晋、严刚下去。 何奎见状,脸色越发难看,但也没办法,最后只能语带威胁道:“好!杨帆,你好大的胆子!本官定要上奏朝廷,参你一本!” “那正好。”杨帆笑道:“我也正要写一封奏疏,将晋江县的事情上报朝廷,赌一赌,大人与我的奏疏,哪个能先到京城?” 说着,杨帆走到了何奎的面前,眉毛微微一挑,道:“我还要提醒何大人一句,参奏就要有参奏的样子,千万别对我手下留情,不然和挠痒痒有什么区别?” 嚣张、跋扈! 杨帆这话彻底点燃了何奎的怒火,想他何奎自从坐到了泉州府同知的位子上,谁不是对于他礼遇有加? 顶头上司刘克佐,是他父亲的老部下,自然对他极好,其他人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他说。 杀意,瞬间占据了何奎的脑子。 “杨帆,你有种!”何奎恨恨地瞪了杨帆一眼,转身离去。 “多谢何大人夸奖!” 杨帆笑呵呵地挥手与何奎告别,笑容瞬间消失,他转过身,看向那群战战兢兢的士绅、商人,道:“我们来继续,商议商议‘摊丁入亩’的事情吧。” 何奎被杨帆顶住气走,让那些士绅商人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按理说杨帆一个知县,怎么都要给人家同知大人一个面子,杨帆倒好,一句软话都没说。 士绅巴竹站出来,颤巍巍地说道:“杨大人,小人认为‘摊丁入亩’之法利国利民,小人举双手赞成!” 杨帆饶有兴致地看着巴竹,调侃道:“哦?巴员外刚才不是说,贸然实行会引得晋江县震动,不安稳么?” 巴竹满头大汗,忙解释道:“小人目光短浅,有大人坐镇晋江县,我晋江县坚如磐石,怎么会出乱子?小人举双手赞成大人您的新政!” 开玩笑,宁福被斩在前,严刚、庄晋被抓在后,巴竹哪敢说半个不字? 一直保持沉默的商人孟俊也站了出来,说道:“大人,在下也支持‘摊丁入亩’之法。” 他们两个带头,其他的士绅商人纷纷表态,没有人敢再反对杨帆的政令。 杨帆仰面而笑,语重心长地说道:“诸位深明大义,本官很欣慰啊,这‘摊丁入亩’之法固然会损害你们部分人的利益,但是从长远来看,对整个晋江县来看,将是利于未来五十年,乃至百年的大利好! 本官宣布,五日之后,全县正式开始施行‘摊丁入亩’,届时,还要诸位多多配合才是。” 孟俊、巴竹等人都苦笑着应和着,唯有耆老韩安是真高兴,脸都笑成了一朵花。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摊丁入亩实施下去,对晋江县的百姓来说,将是翻天覆地的改变。 夏时敏在人群中看完了整个过程,对杨帆的印象,也从最初的不看好,变成了刮目相看。 有胆识、有手腕、有辩才,杨帆这一番操作,竟然将摊丁入亩这事硬生生推进了一大步。 宁福的人头在那儿,想必五日之后正式推进的时候,也没谁敢当刺头。 不过…… 夏时敏忧心忡忡地看着杨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晋江县的利益集团,会让他那么轻易推进么? 晋江县衙,夜。 忙碌了一整日,杨帆还未休息,庄晋、严刚的家中已经被查抄,其间往来的文书可不少。 张桥、王潇一直在整理、汇总,将其中有价值的挑选出来,交给杨帆。 入夜后,杨帆领着王图来到了府衙的后院,在一间偏僻的小院里,正有一人等待。 见到他,杨帆率先行礼,道:“韩老先生可真是帮了本官大忙,请受杨帆一拜!” 那人真是耆老韩安,他忙扶着杨帆起身,道:“大人快快请起,老朽不敢当,不敢当,若是没有大人您来晋江县,老朽手中掌握的那些情报,又有什么作用呢?” 杨帆不是神仙,王图虽然精于情报刺探,可是在晋江县当地,王图根本没有情报网。 故王图在走访的时候,是韩安暗中联络的王图,希望能提供一些线索给王图。 韩安虽然远在晋江县,但也了解金陵那边的一些事情,听说过杨帆为百姓孙老汉申冤的事。 杨帆因此事被贬黜,这让韩安看到了希望,那些积压在晋江百姓头上的压迫,或许能借助杨帆的手,掀去不少。 宁福、庄晋、严刚,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 两人落座,杨帆笑着说道:“老先生,你回去之后要多辛苦辛苦,给百姓们多做些工作,让他们提前准备,到时候推进工作也能快些。” 韩安点了点头,忽然说道:“大人,这些事情老朽来做就好,不过,您自己的安全千万要注意啊!您可知道,为何上一任的知县什么都不做,庸庸碌碌地在知县的位置上待了快十年?” 杨帆微微一怔,询问缘由:“上上任知县也是精明强干之人,曾经推进过一次咱们晋江县海运商会的组建,希望能摸清楚海运商人的底细,再联合市舶司对海运收税,可是这海运商会刚有了一个苗头,他就乘船落水溺亡了。” 说起往事,韩安无限唏嘘:“可惜啊,他当年的行事果决,有几分杨大人的风范可惜英年早逝,大人,那位知县大人熟知水性依旧溺亡,您可要小心着点,不能阴沟里翻船。” 海运的利益有多大?连靖海侯吴祯都忍不住插手,与方张旧部联手敛财,何况沿海的商人呢? 杨帆自然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不过,他的信件写到了泉州市舶司,一直没回消息,好似石沉大海,他暂时没精力去管这件事。 随后,杨帆又与韩安闲聊了小半个时辰,才让王图送韩安从后门出府衙去。 不多时,王图归来,还带来了一个消息——泉州市舶司那边回消息了,还来了一个人。 “谁来了?” “泉州市舶司吏目,夏时敏。” “让他进来吧。”杨帆舒展了一下筋骨,随口说道。 夏时敏见到杨帆的时候,杨帆已经坐在廊下品茶,夏时敏恭敬地行礼,道。 “下官夏时敏,见过杨大人。” 夏时敏白面黑须,一身水洗得发白的衣袍,看得出他过得很是清贫。 杨帆随意地摆摆手,道:“夏大人不必客气,请坐。” 待夏时敏落座后,杨帆笑问道:“夏大人是刚刚到了晋江县,就来见本官的?怎么不在驿馆休息一晚?” 夏时敏摇了摇头,道:“下官上午就到了,还见到了大人在府衙门口开公堂,审犯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供认不讳 说到这里,夏时敏由衷赞叹道:“杨大人好气魄,好手段,若杨大人早些年来泉州府,泉州府也不至于沦落成这般模样。” 杨帆仰面而笑,道:“夏先生过誉了,杨某不过是做了一些分内的事情罢了。” 夏时敏感慨道:“知难行易,多少人明知道该怎么做却不敢去做,知行合一者能有几人?”说着,夏时敏从包袱里面取出一份文书来,递给杨帆。 “夏先生,这是?” “哦,此乃我泉州市舶司近五年来的税收简略摘要,我离开市舶司前抄录的。” 杨帆有些诧异,道:“吾与夏先生非亲非故,夏先生将此物交给我,恐怕不合规矩吧?” 夏时敏微微点头,道:“这些税收的摘要不是什么秘密,何况,我原本是很犹豫要不要给杨大人看这份文书。” 言下之意,杨帆当街开堂审理士绅恶霸,为百姓谋福利,夏时敏才将此物献出。 杨帆低头翻阅了一下,不禁眉头紧锁。 泉州市舶司近五年的税收,平均一年的税收才三万两银子左右,少得可怜。 他嘴里喃喃说道:“泉州府有码头三处,来往的商船应该极多,怎么税收就这么点?每年还越来越少?” 夏时敏苦笑,道:“泉州府的商船当然有很多,不过那些商船名义上都不出海,自然也不会给朝廷交税,每年象征性地交一些罢了。” 杨帆看得触目惊心,这沿海的商船走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得多。 夏时敏道:“海运贸易,原本以江南沈家为主,后沈家被抄家,这生意就落到了各地的豪强士绅手中,如今泉州府内共有十余家基本垄断了海运,那庄晋、严刚都有参与。” 杨帆思索了片刻,道:“十余家富户垄断海运,这人遍布泉州府各县,管辖范围已经超出了我晋江县,刘启刘大人能否牵头,与我一起前往拜会福建行省布政使司布政使大人?” 杨帆的能力再大,也就只能管理一个晋江县,毕竟,他现在可不是锦衣卫指挥使了。 夏时敏露出为难之色,道:“不瞒您说,刘大人得过且过,不愿意惹麻烦,每天就摆弄他的花花草草,你让他出头,根本不可能。”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夏先生不必烦心,此事我会禀明陛下,让陛下来定夺。” 朱元璋最恨贪官污吏,上次抄家那么多朱元璋都没手软,对付泉州的这群蛀虫,朱老板更不会手软。 夏时敏闻言喜形于色,道:“有杨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泉州府终于有希望了。” 聊完了正事,杨帆与夏时敏开始闲聊,从泉州府的人文地理,聊到了家中。 杨帆孤身一人起于草莽之间,让夏时敏颇为佩服,至于夏时敏家境并不是太好。 夏时敏的父亲夏希政曾担任湖广行省都事,不过夏希政是在元末担任的官职。 元末战乱频发,夏家也家道中落,夏时敏一家辗转来到了泉州府过活。 夏时敏学问不错,可他不会钻营奉承,一直在泉州市舶司担任一小小的吏目,闲暇时候还要靠着去教谕教书,补贴家用,一家人过得很是清贫。 杨帆点了点头,安慰道:“夏先生有才华,也有一颗为百姓办实事的心,假以时日有机会,一定能走得更远。” 夏时敏端起茶杯,笑道:“当初初入仕途一腔热血,如今都快消磨干净了,我就想着让吾儿元吉好好读书,将来若是能金榜题名,我夏家还有重新辉煌的可能。” 杨帆初时还未反应过来,道:“夏先生学识广博,子嗣一定是聪明的……等等!夏先生说你家儿子叫什么?” 杨帆的反应很大,吓了夏时敏一跳。 “吾儿名叫夏元吉,今年才八岁,杨大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不妥! 杨帆的心中涌起一股狂喜,离开了应天这么久,他终于又遇见了一个未来在历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夏元吉可是未来朱棣的辅臣,被明仁宗朱高炽评价为:夏某,朕之股肱,四夷所仰。 杨帆很快平复了情绪,面含笑 意道:“夏元吉!好名字,吾速来爱财,与夏先生也是一见如故,这样我私人拿些银两,赠予夏先生。” 夏时敏连忙摆手拒绝,道:“不可不可,我与杨大人初次相见,怎么能收杨大人的银子?” 杨帆笑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赠予夏先生银两,是为你家孩子读书所赠,且不过几十两银子不算什么大事,夏先生若当我是朋友,就不要推辞。” 三十两银子,对于夏时敏来说可不少了。 最终,夏时敏还是收下了杨帆的银两,接受了杨帆的好意。 他当然不会想到,杨帆赠送银两,是为了拉拢他那未来前途无量的好儿子——夏元吉。 这就叫,父凭子贵。 翌日,晋江县大牢。 严刚、庄晋被分别关押在大牢的最深处,这一夜,二人几乎就没有合上眼睛。 严刚哭丧着脸,道:“完了,一切都完了,庄兄,你我多年的基业,毁于一旦了!” 庄晋比严刚要冷静得多道:“杨帆罗列的那些罪名,不至于要你我的性命,只要你我守住底线,不胡乱攀咬,你我身后的大人,会为你我开脱,留下你我的性命的。” 庄晋瞥了严刚一眼,道:“严兄,管好你的嘴,千万别被杨帆给撬开了,否则,你我的家眷都没有好果子吃。” 严刚往牢门边凑了凑,压低声音:“我也想管住我的嘴,可是庄兄,杨帆可是锦衣卫出身,我听人说进了锦衣卫的牢房,不扒一层皮就别想出去,我怕遭不住……” 忽然,监牢的走廊里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严刚立刻住嘴,畏惧往后面缩了缩,片刻之后,杨帆领着一群人来了,他笑吟吟地说道:“严员外,放心吧,扒皮那种刑罚除非是罪大恶极之人,否则你们还没机会体会呢。” 庄晋握了握拳头,说道:“杨大人,我们两家是犯了些错,不过那都是手下的人瞒着我们做的,我二人不知晓,清清白白,你就这么羁押我们,算什么道理?你不怕知府大人怪罪么?” 一旁有人搬来椅子,杨帆落座,笑着说道:“刘东、张鲁是吧?你们两个早就准备好的替罪羊,他们两个嘴巴很硬,愣是认下了所有的罪责。” 严刚闻言嘴角止不住上扬,道:“杨大人,既然误会都解开了,赶快将我们放了,我们请大人去吃酒席,泉州府最好的酒楼,我们两个请客!” 杨帆瞥了严刚一眼,道:“严员外别着急,衙役们在你府中搜查,于你书房的一个暗格里面,搜出了一个账本,那账本上记载的东西很有趣。” 严刚的笑容瞬间消失,脸色变得惨白起来,庄晋心底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账本上记载了三年来,严员外家中的货船,运送私盐的记录,对了,还有海运走私的部分记载,里面涉及的人可不少,庄员外,里面也有你的名字。” 杨帆望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庄晋,道:“这些账本与文书里,还提到了一个负责联络的中间人,那人名叫沈崇,本光想知道那个叫沈崇的人,现如今在何处?” 庄晋死死地盯着严刚,恨不得活剐了对方,留着这样一个账本与往来文书,严刚要连累多少人? 严刚已经吓傻了,一言不发,杨帆见状一挥手道:“来,帮严员外恢复恢复记忆,等严员外想起来了,再帮庄员外回忆回忆。” 严刚猛地抬起头,喊道:“杨大人,我冤枉!肯定是有小人栽赃陷害,将那账本文书藏到了我家里,我真的冤枉啊!” 王图都快气笑了,按住严刚将其捆起来。 “老实点!将纸张拿来!” 王图对严刚动用水刑,这招数对付养尊处优的严刚,基本是杀鸡用牛刀。 才两轮下来,严刚就撑不住了。 “杨大人饶命!我招!我招!” 杨帆笑呵呵地问道:“说吧,沈崇的身份,他在贩运私盐,海运走私里面具体的作用,一五一十说清楚。” 严刚不敢看庄晋要杀人的眼神,低着头,道:“沈崇是一个掮客,神通广大,有路子搞私盐,还有路子开辟海运的航线,我们这些 泉州府的商人都走他提供的海运航线。” 杨帆沉吟片刻,道:“沈崇平时在哪里落脚?与何人相识?他背后的人是谁,你知道么?” 一个普通掮客哪那么神通广大?杨帆估计,沈崇就是一个白手套罢了,真正站在沈崇身后的人,一定是泉州府内地位不低,举足轻重的人物。 “沈崇行踪不定,不过我知道他有几处落脚点,我可以为大人您写下来……”严刚犹豫片刻,鼓足勇气说道:“大人,小人若都写下来,大人能饶了小人一命么?” 杨帆神情平淡,道:“贩运私盐、海运走私,这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你配合本官查案,你家族或许能幸免,在陛下那边,本官会为你求情的。” 严刚闻言咬了咬牙,道:“好!小人这就将那些地方写下来!” 严刚开口了,庄晋自然也不会死硬不开口,将所知道的细节一一交代。 这审讯,一直持续到下午才结束,离开了大牢杨帆并未有多余的动作,而是返回府衙继续翻阅从两家搜查来的文书。 接下来两日,杨帆再未前往大牢中,一切好像渐渐开始平息。 晋江县,某处院落中。 何奎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堂堂泉州府同知,却被杨帆给落了面子,心里憋着一股气呢。 “何大人,您消消气,何必与杨帆那莽夫置气?”沈诺小心翼翼地端来茶水,笑呵呵地说道。 何奎冷哼一声,道:“本官自打来了泉州府,谁敢与我那么说话?杨帆,这笔账早晚要算!” 沈诺嘿嘿的笑了,道:“何大人,我刚收到消息,杨帆提审严刚、庄晋很不顺利,听说前两天他离开大牢的时候怒气冲冲的,这两天也派了亲信去大牢,都没什么进展。” 何奎的脸色稍稍好看了点道:“严刚、庄晋都是聪明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都知道,不过得抓紧时间,将他们从牢狱里搞出来,以防夜长梦多。” 沈诺有些为难,说道:“何大人,杨帆是个死硬的家伙,让他放人这可能么?何况真放了人,晋江县的百姓要民怨沸腾。” 何奎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道:“谁说要让他放人了?杨帆抓的这案子人数多,牵连广,应移交给提刑按察使司,我估计再有两日,提刑按察使司的文书就该来了,到时候杨帆将庄晋、严刚二人移交给那边,事情就好办了。” 沈诺眼睛一亮,拱手奉承道:“原来何大人早有打算,下官佩服!”他更佩服的是何奎的人脉,连福建行省提刑按察使司都能帮忙,当真是手眼通天。 何奎冷笑道:“这杨帆还以为自己是在应天?在泉州府想要与我斗,你还差得远!” 二人正谈话之间,忽然有仆从敲响了院门,喊道:“老爷,出大事了老爷!” 何奎打开院门,道:“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仆从慌张地说道:“刚才府衙大牢那边传来消息,大牢里面起火,大火蔓延开,将庄晋、严刚两位员外,都给……都给烧死了!” 什么?! 沈诺微微一怔,继而狂喜,“天助何大人!恭喜何大人!庄晋、严刚两个家伙死了!哈哈哈哈!” 何奎有些发蒙,琢磨大牢起火是意外,还是人为。 若是人为,应该是谁做的?明明提刑按察使司那边已经通了气,为何要杀人灭口? 何奎叫上沈诺就往大牢那边走,还没等到地方,就见一阵浓烟滚滚,不时有人往那边跑,前去看热闹。 “大牢起火了?真新鲜。” “怎么回事?” “听说是看守的护卫喝酒赌钱,不小心引发大火。” 第一百三十六章 苦肉计? 何奎到的时候,就见漫天浓烟,大牢外,杨帆正对着王图怒斥:“王图!你就是这么看守大牢的?嗯?酗酒!赌钱!你有没有半点规矩!” 杨帆气得怒发冲冠,喝道:“来人!取鞭子来!” 王图脸色苍白,看守牢房玩忽职守,这罪名可不小。 更严重的是,牢房里面可还关着两个关键的犯人,庄晋、严刚都在里面呢。 王图脑袋低垂,看起来悔恨不已道:“属下一时糊涂,请大人责罚!” 杨帆简直要气疯了,喝道:“当然要罚你!罚你给牢狱中死去的人抵命!”说着,他一抖鞭子,狠狠抽打在了王图的背后。 啪! 杨帆这一鞭子运足了力气,饶是在吵闹的大牢外,也格外刺耳。 周遭的衙役们一咧嘴,早就听说知县大人力气大,没想到这么大,一鞭子下去,打得王图差点趴地上。 “我让你赌钱!我让你玩忽职守带头渎职!我让你赌……” 王图被打得背后血淋淋的,沉声道:“大人打得好!王图犯了错就该受罚,请大人打死我!” 杨帆眼睛一瞪,道:“你以为本官不敢?县衙里办差得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今日就打死你!” 噼啪的鞭子落下,远处的百姓都不忍再看。 人群后面观察的何奎微微眯起眼睛,道:“看来这一场大火,让杨帆损失不小啊,沈诺,你派人去摸摸底,看庄晋、严刚两个家伙,是不是真死了。” 沈诺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大人,王图是杨帆的心腹爱将,随着他从京城到晋江县的,瞧杨帆这狠劲,八成那两个人是没了,天佑大人!” 何奎的嘴角微微上扬,道:“这场火来得真及时,也省去了我许多手脚麻烦,沈诺,你也辛苦了,等找个机会让你去府里任职。” 沈诺全身一震,露出狂喜之色,他鞍前马后地为何奎办事,不就为了高升么? 离开晋江县这鬼地方去泉州府府衙任职,沈诺算迈出不小的步子了。 “大人这话说的,属下为大人办事那是应该的,谢大人提携在下!” 杨帆还在鞭打王图,打得王图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啪!啪!啪! 沉闷的鞭打声,让四周的衙役都听不下去,纷纷上前劝阻。 “大人,王图已经昏死过去了,您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是啊!大人,王图有罪,您治罪就好,真打出一个好歹来也是麻烦事。” “大人消消气,这边乱糟糟一团,就交给我们善后,大人还是先回去吧。” 杨帆着实累得够呛,气喘吁吁。 “王图玩忽职守,误我大事!本官就该打死他以儆效尤!” 他随手将血淋淋的鞭子扔到了地上,道:“将王图带回府衙看管起来,等他保住了性命再关进大牢,择日问斩!” 衙役们都看出来了,杨帆是真发怒,连跟随他许久的亲信都要斩杀。 这一夜,晋江县城颇不平静。 大牢的火势凶猛直到后半夜才彻底扑灭,严刚、庄晋两个人的尸骨被烧得就剩下残缺的骨头,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庄晋与严刚的突然死亡,让风声鹤唳的晋江县反而平静了下来,人死了线索也就断了。 杨帆要治罪,顶多治罪目前查到的,无法追究更深,余下的士绅地主们老老实实配合官府推行“摊丁入亩”,不敢再搞幺蛾子。 这关无论怎么说,算是过去的。 杨帆自从大火那一夜之后,好像一下子泄了气,一连几日都无心处理政务,待在后宅不出来。 站在杨帆的角度,也能理解。 他折腾那么大的阵势,不惜得罪同知何奎,就为了往深挖、抓大鱼,结果最重要的人证被亲信的失误葬送,任谁都得消沉一段时间。 且这两日严刚、庄晋的家人也在闹腾,对杨帆害严刚、庄晋被烧死极为不满,有要去泉州府告状的趋势。 杨帆是焦头烂额。 泉州府,惠安县,崇武镇。 崇武镇位于惠安县东,临海,崇武镇边缘的一户宅院里,有一座楼阁。 此时在楼阁上,有两个人正在望月饮酒,吹着海风别提多惬意了。 “沈兄,公子那边的意思是,杨帆的线索已经断了,不会继续追查下去,要你们加快速度,恢复海运航道。”灰衣中年人倒了一杯酒,笑呵呵地说道。 中年人对面坐着一三十出头的男子,面容清瘦,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他眉头微蹙,道:“陆兄,何老大人可是嘱咐过了,杨帆的手段非比寻常,他在晋江这段时间,我们都要偃旗息鼓,收敛收敛。” 姓陆的中年人道:“沈兄,你我都知道老大人老成持重,最是谨慎小心,可是老大人功成名就不着急,那些靠着咱们这条线吃饭的人,可着急。” “泉州府的商人、外地供货、买货的商人,还有那些商船上的船员……多少人都指望着咱们这条海路过日子,讨生活?若是再不开海运航道让他们赚钱,怕是要出大乱子。” 沈崇琢磨了片刻,还是妥协了:“我也知道你的难处,这样吧,我写一封信给老大人,讲明难处,等老大人回信,就恢复全部的商路,如何?” 陆柏瞬间喜笑颜开,道:“我就知道沈兄你深明大义!来,咱们再干一杯!明日你也甭走了,愚兄请你去咱们崇武镇最好的青楼,让花魁好好陪你!” 沈崇摆摆手,谢绝了陆柏的好意,道:“陆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每隔七日我必须换一处住所,这是规矩。” 陆柏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何必这么小心呢?准备了好几个住处来回奔波折腾,苦了你自己。” 沈崇饮了一杯酒,慢悠悠地说道:“狡兔三窟,有备无患,我这身份在这儿,若真被抓了,我个人生死是小,真连累了老大人才是大事。” 陆柏指了指沈崇,笑道:“我都说了,杨帆那边起了大火严刚、庄晋被烧死,这都快十天了杨帆都没有什么动作,他不会威胁到咱们了,你呀!” 对于沈崇的小心谨慎,陆柏感觉颇为无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柏已经有了五六分醉意,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与沈崇告辞。 沈崇去院门口相送,送别陆柏后刚要关门,却见陆柏又缓缓地走了回来。 “陆兄,你这是?” 陆柏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沈……沈兄,有人要找你。” “找我?”沈崇的脸色微微一变,然后二话不说就往反方向跑。 沈崇的反应速度够快了,但是来抓捕他的人更快,两个健卒冲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沈崇,将他死死压住。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 沈崇话音未落,一个俊美英气的少年也进了院子,道:“你就是沈崇?” 沈崇不说话,英气少年笑了:“你小子真够能藏的,连续找了四个藏身之处才抓到你,走吧,跟我们走一趟!” 沈崇剧烈挣扎都无法挣脱,低吼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英气少年拍了拍沈崇的脑袋,吐出一句话:“燕王朱棣。” 朱棣?! 沈崇微微一怔,旋即惊恐地看着朱棣,燕王朱棣竟然跟着杨帆来到晋江县了?为何从未听说? 此时他的脑袋如遭雷击,燕王朱棣都来了,是不是意味着朱元璋贬黜杨帆是假,让他来彻查泉州府的海运大案是真的?沈崇有种惶惶不可终日之感。 沈崇、陆柏被抓,消息封锁得很好,就连崇武镇的百姓,都不知道朱棣等人夜里来过镇子里。 一切,看似平静,却有波涛在酝酿。 两日后清晨,泉州府府衙,泉州府知府刘克佐刚到府衙坐稳,政务还未处理几件,泉州府通判方良就急匆匆来了。 “大人,出事了!出事了!” 通判官职在知府、同知之下,为正六品的官员,方良出身寒门没什么家世背景,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真才实学。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刘克佐十分沉稳,问道。 方良指了指外面道: “晋江县来了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差不多有百余人,敲锣打鼓招摇过市,马上就要敲鼓鸣冤了!” 刘克佐微微皱起眉头,道:“何人要申冤?” “是晋江县严刚、庄晋的家眷亲属,都聚集到了府衙外,状告晋江县知县杨帆玩忽职守,草菅人命!” 刘克佐闻言,皱起的眉毛舒展开,笑了笑道:“庄家与严家还真沉得住气,等了这些日子才来告状,去,开公堂,让泉州府的百姓都看看杨帆的所作所为!” 方良犹豫片刻,说道:“大人,杨帆……也来了!” 什么? 刘克佐微微一怔,杨帆竟然也来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道:“也好,省得本官去传唤他了,一会儿升堂的时候让百姓也来看看,杨帆想要在我泉州府烧起三把火,而今火烧到了他自己身上,看他怎么灭火!” 刘克佐不喜欢杨帆,除了他锋芒毕露之外,还因为杨帆羞辱了何奎。 何奎是刘克佐老上司何珍的儿子,他对何奎就像对待自家晚辈一样爱护。 府衙外,严家、庄家的人哭成一片,击鼓鸣冤。 “请知府大人为我等做主,晋江县知县杨帆草菅人命!将我家夫君关在牢狱里,致使我家夫君被活活烧死啊!” “晋江县知县杨帆害我夫君性命,人神共愤,请知府大人开堂审理,为我们讨回公道!” 庄晋与严刚的妻子捧着状纸,敲响了登闻鼓,吸引了大批的百姓前来围观。 当他们知道杨帆也一起来的时候,顿时懵了,这杨帆还要当庭对峙? 不多时,府衙大门打开,泉州通判方良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来,道:“有何冤屈,且将状纸递上来,知府大人说了,今日开堂,公开审理此案,一定给你们一个公道!” 方良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杨帆的身上,杨帆身姿挺拔面含微笑,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这家伙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方良第一眼见到杨帆,就发觉自己看不懂这个人。 杨帆、严氏、庄氏三人入了府衙,其他的人就站在府衙外面观望,想看看知府大人要怎么审理这案子。 状纸递了上去,刘克佐看完之后,瞥了杨帆一眼,问道:“杨帆,你可知罪?” 杨帆微微一笑,反问道:“大人,下官不知道罪责在何处。” 刘克佐冷笑一声,说道:“杨帆,你可承认玩忽职守,害了严刚、庄晋的性命?” 杨帆还未说话,严氏先开口了,道:“大人,民妇请求大人传召晋江县县丞沈诺沈大人作证!” 沈诺也来了? 刘克佐大手一挥,道:“让沈诺上来!” 沈诺很快在衙役的带领下走上来,行了礼他对着杨帆阴险一笑。 “知府大人,下官可以证明,杨帆放任属下赌博、喝酒,导致大牢起火,这罪责杨帆逃脱不开,他还在来晋江县的当日鞭打下官,将下官打了一个半死,下官现在身上还有伤疤呢!” 沈诺可算是找到了机会报复,道:“大人,杨帆在召集士绅商人议事的当日,抓捕了严刚、庄晋,还斩了一叫宁福的士绅,有违法理,请大人一并治罪杨帆!” 刘克佐微微颔首,道:“杨帆,你私刑殴打官员在前,强行斩首士绅在后,现在还让庄晋、严刚因大火殒命,草菅人命,这三桩罪过,你可认罪?” 杨帆闻言,高声说道:“回知府大人的话,这三件罪过,下官一件都不认!” 此言一出外面围观的百姓面面相觑,小声嘀咕。 “杨帆好狂傲,敢跟知府大人这么说话?” “他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居然死不悔改?” “别急,先听杨帆怎么说。” “除了狡辩,他还能说什么?” …… 杨帆对百姓的议论置若罔闻,道。 “第一,下官鞭打沈诺,是因为当日有山贼围攻下官车队,这新官上任第一天就遭遇山贼袭击,沈诺却推卸责任,下官就小小地教训了他一下,试问如果知府大人第一天到任就被袭击,您会善罢甘休?” 刘克佐一时间语塞,的确,换做是他也会找人出来受罚,这是关乎官员颜面与威严的事,不能马虎。 “第二,宁福所犯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有证人与供词,请大人让下官随行的晋江县主簿张桥上堂,他会呈递关于宁福所犯下恶事的一应文书,宁福作恶多端,死十次都不过分!” 刘克佐沉默了片刻,道:“任凭你如何巧舌如簧,你渎职导致犯人被烧死在牢狱中,其罪难逃。”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图穷匕见,给我拆了这大门 刘克佐一开口,严刚、庄晋的家眷再度激动起来,又哭又闹让杨帆偿命。 杨帆微微一笑,道:“两位夫人莫着急,本官这次带来了两个证人,见到两个证人之后,你们就不会怨我了。” 严氏泪眼朦胧,道:“杨帆!除非死人能复生,否则就算告到京城去敲登闻鼓,我也要你偿命!” 杨帆看向刘克佐,“刘大人,请您准许那两位证人进来,到时候一切误会都会解开。” 刘克佐将信将疑,一挥手,让杨帆带证人。 不多时王图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戴着面具的人,王图的伤还没有彻底好,走路慢悠悠的。 “杨大人,你不是说两个证人么?怎么来了三个?” 杨帆没说话,倒是王图恭敬行礼,道:“卑职王图,负责看守晋江县大牢,起火当日就是卑职值守。” 刘克佐瞧了王图一眼,脸冷了几分,道:“王图,你若是想要凭自己一人担下所有罪责,痴心妄想!” 王图摇了摇头,道:“大人误会了,卑职并非要担下罪责,因为庄晋、严刚根本就没有死。” 此言一出,无论是在场的官员还是百姓都吃了一惊。 严氏、庄氏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王图身后的二人,她们觉得这两个人的身形太熟悉了,可一时间又不敢相认。 “两位,露面吧。” 随着王图的吩咐,那两个人摘下了面具,正是已经在火场中“遇难”的庄晋、严刚。 “夫君!你没有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夫君!” 庄氏与严氏喜极而泣,刘克佐则隐隐猜到了什么。 就听王图道:“庄晋、严刚在牢狱中坦白,透露了一些了不得的消息,为了不打草惊蛇,让关键的犯人警惕,卑职与杨大人在牢狱中放火,并上演了一出苦肉计,卑职被杨大人打得卧床不起,才能让人相信此事的真!” 刘克佐深深地看了一脸风轻云淡的杨帆一眼,道:“庄晋、严刚,王图所言是否属实啊?” 庄晋与严刚面容憔悴,不过精神头还不错。 庄晋轻声说道:“属实,这的确是杨帆大人与我们提前计划好的,让我们假死蒙蔽幕后之人。” 严刚也说道:“幕后之人狡诈多疑,且有多处居所,为了能抓捕他,杨大人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府衙外围观的百姓都听傻了眼。 “原来庄晋、严刚没死?杨大人并没有草菅人命。” “我早就说了,杨帆杨大人是好官,在金陵为了一个老农不惜得罪郑国公……” “你放屁!你刚才还说杨大人渎职呢!” “此一时,彼一时,那么较真作甚?” …… 百姓对杨帆的看法也瞬间转变,又是佩服,又是敬畏。 刘克佐咳嗽了一声,喝道:“肃静!” 待嘈杂声消失之后,刘克佐问道:“杨大人,这庄晋、严刚所说的幕后之人,你可抓住了?” 杨帆含笑点头,道:“大人,负责为庄晋、严刚等联络的掮客,名叫沈崇,此人神通广大,在海里面有一条海运商路,能与海外进行贸易,我手下的人花了好几日连续搜查,才最终抓到他。” 刘克佐的眉头微微皱起,问道:“那此人……可有交代什么?”刘克佐的反应很有趣,犯人被抓他没有半点欣喜的样子,反而露出少许的忧虑之色。 杨帆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道:“大人,沈崇也来了,大人何不将他叫到公堂上来,听听他怎么说?” 刘克佐沉吟片刻,道:“沈崇涉及海运走私,事关重大,不宜在这里审理……” 杨帆高声喊道:“刘大人!这海运走私事关天下民生,泉州府的百姓都在这里,与他们息息相关,有什么不宜审理的?大人,您可是说了今日公开审理案子,难道,要出尔反尔?” 刘克佐盯着杨帆,这一刻,刘克佐忽然明白了杨帆的谋划,他借着庄氏、严氏闹出的风波,让刘克佐公开审理案子。 又借着这股东风当庭翻身,引出了庄晋、严刚假死 一事,顺带引出了沈崇这一关键人物。 杨帆心里一定在怀疑,这走私海运的事情刘克佐可能有参与,就算没有参与,此事扯上了何家,也难保刘克佐不会徇私枉法。 故杨帆将这案子直接摆到了台面上,你刘克佐还能当着泉州府这么多百姓的面,强行私下审理? 刘克佐被架了上去下不来,只好说道:“本官从未有那个意思,传召沈崇上堂!” 沈崇被朱棣给押了上来,他被抓才没多久,便折腾得脸色惨白,走路都不稳了。 杨帆朝着沈崇微微一笑,道:“沈崇,将你昨夜签字画押说过的话,再跟刘大人说一遍吧,记住,陆柏可是也交代了,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 果然…… 刘克佐微微眯起眼睛,暗道这杨帆狡诈如狐,明明审理完了还签下了证词,却偏偏要搬到台面上来说。 沈崇咽了口唾沫,道:“启禀大人,草民沈崇,是个掮客,负责为泉州府,还有福建省其他地方的商人牵线搭桥,从海上往海外与其他的地方走私提供方便。” 刘克佐、方良等泉州府官员一听这话,脸色骤变。 普通的百姓听不出这里面的门道,他们可太清楚了,这沈崇一人,牵连出的利益群体,恐怕将是一个恐怖的量级。 杨帆轻声问道:“沈崇,你一个普通的百姓,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沈崇咬了咬牙,道:“我本是何府的门客,机缘巧合之下,当了掮客,这些年通过联络海运走私,赚得许多银两。” 杨帆上前一步,道:“就凭你一个小小的门客,背后无人撑腰,谁会相信?” 杨帆一步步盘问,都是说给在场的官员与百姓听得。 沈崇低下头,说道:“何奎公子也知道此事,我联络各地商人所得的钱帛,有六成都给了他,且何奎公子手里面也握有商船,来往海上走私。” 杨帆的目光扫视过脸色凝重的刘克佐,道:“你说清楚,何公子是不是当今泉州府同知——何奎?” 沈崇点了点头,道:“正是。” 公堂上一片死寂,刘克佐知道,何家完了,沈崇的证词将在泉州府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以朱老板的个性,上次抄沈家就牵连了一批商人,这次手段会更加凶狠。 来围观的百姓也听明白了,议论纷纷。 “海运走私?还有这个营生?连同知大人都参与了?” “海运走私能赚多少钱?” “嘘!走私可是大罪,不给市舶司交赋税,钱都私吞了。” “胆子这么大?同知大人知法犯法?” “官官相护,要不是杨帆大人来了,这事谁能知道?” “啧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哦。” …… 刘克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先将沈崇押入大牢,本官亲自写信往承宣布政使司与提刑按察使司禀报布政使与按察使大人,请他们主持审理。” 杨帆闻言站了出来,道:“大人,且慢!” 刘克佐不耐烦地轻哼一声,道:“杨大人,本官说了,这事情太大要禀报上官,又不是不管,你还要做什么?” 杨帆说道:“下官并不是不信任大人,不过,这案子牵连太广,利益纠葛太深,万一证人入了大牢真起了火,烧死了他们,下官找谁说理去?再有,当下最要紧的,是上何府去拿人,抓了何奎立刻审理,否则何奎出了意外,或者跑了怎么办?” 刘克佐眉头紧锁,道:“荒唐!何家又不是地痞无赖,怎么可能会逃走?杨帆,你不要胡言乱语!” 杨帆毫不畏惧,上前一步:“何奎身上的线索太多,谁都不能保证他逃走,大人不愿意去抓人,莫非因为何老大人是大人您的老上司?所以才网开一面……” “一派胡言!”刘克佐大喝一声,“本官向来秉公执法,吾与何老大人的私交与此案无关!” “无关?”杨帆笑吟吟地说道:“下官知道大人的为人,您两袖清风,为国为民操碎了心,不过人言 可畏啊,这么多百姓都看着呢,您若是不现在就下令缉捕何奎,怎么说得过去?” 刘克佐内心很矛盾,他知道当下最好的办法就是马上去缉捕何奎,但何真对他有知遇之恩,刘克佐狠不下心,所以想要将这案子推到上面去。 杨帆看出了刘克佐的为难,毛遂自荐道:“刘大人,此事只需您一声令下,杨某前去上门拿人,这坏人我来做,与大人您无关,您看这样行了吧?” 刘克佐脸皮微微抽动了一下,忽然冷笑了一声:“杨大人,你从今天来到公堂的那一刻,等到就是现在吧?你怎么算得那么尽啊?” 话音落下,刘克佐大袖一挥。 “杨大人即刻出发,前往何府缉拿何奎,方大人,你与杨大人一起去,至于人证,杨大人你自行安排!退堂!” 刘克佐当官数年,就没有这么憋屈过,自己的每一步都在杨帆的算计之中,他别无选择,只能让杨帆去缉捕何奎。 随后,刘克佐离开返回后院,找来了一亲信小厮,在其耳边耳语了一阵后,那小厮便匆匆离去。 此时的刘克佐愁眉不展,望着远方喃喃说道:“何公啊何公,此事您到底知道多少?您一辈子的清誉,恐怕就要毁于一旦了!” 洛阳镇位于晋江县与惠安县之间,地理位置优渥,风景也不错,能在洛阳镇安家的,也都是有些钱帛家境殷实的人。 从泉州府的府衙到洛阳镇,杨帆一行人只用了两个时辰,他们来的时候极为高调,浩浩荡荡上百人,顿时引得百姓围观相随。 “官府的人?怎么来洛阳镇了?” “听说姓杨,好像叫杨帆?” “杨帆不是晋江县知县嘛。” “谁知道了,你看他们趾高气昂的,指不定来抓谁。” “有好戏看了,快快跟上。” …… 百姓越来越多,杨帆看在眼里笑在心中,他要的就是把事情闹大,人越多越好。 很快,杨帆一行人到了何府外,这何府位于镇子的中心,气派威严,门口两个大狮子雕工极好。 杨帆一挥手,“叫门!” 砰!砰!砰! 衙役敲响了大门,“开门开门!官府办案!” 敲击了一会儿里面毫无动静,那衙役求助地看了杨帆一眼。 杨帆微微一笑,道。 “既然何老大人不开门,你们就给本官喊出来,喊我们来做甚的,谁洛阳镇的乡里乡亲听一听。” 衙役会意,清了清嗓子喊道:“泉州府同知何奎,豢养门客私下拉帮结伙,行海运走私之事!违抗朝廷法度,目无王法!” “泉州府同知何奎,豢养门客私下拉帮结伙,行海运走私之事!违抗朝廷法度,目无王法!” …… 衙役的大嗓门喊出去,半条街都能听见,百姓们一听大吃一惊。 何真的名声极好,德高望重,可是他的儿子却敢做这般事情?当真是虎父犬子。 衙役叫嚷了十几声,何府里面终于传来了声音,旁边的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对着杨帆行礼,道:“杨大人,我家老爷请大人入府一叙。” 杨帆微微一怔,说道:“何老大人要见我?” 得了管家的肯定回答,杨帆道:“也好,你们将中门打开,让本官进去。” 管家摇了摇头,道:“中门只有迎接贵客的时候才能打开,请大人见谅。” 王图闻言瞬间怒了,喝道:“你好大的狗胆!我家大人难道不是贵客吗?” 杨帆眸子微微闪动,笑道:“也罢,请前面带路。” 那管家转身走入府中,杨帆却一挥手。 “来人,将何府的大门,给我拆了!” 其余的衙役一听瞬间来了精神,冲出来十余人,就去硬拆何府的大门。 那管家听到声音匆匆跑出来,“你们要做什么?快停手!” 杨帆微笑着说道:“既然你们这中门要迎接贵客,本官又不是贵客,拆了就好。” 轰! 何府的大门轰然倒塌,就像何府的未来一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倚老卖老,要捅破天了! 杨帆迈着四方步,就要往府里面走,一边的方良急得脑门直冒汗。 “杨大人,这样做不妥吧?” 他一脸焦急,道:“罗山公德高望重,在泉州府素有名望,大人破门而入怕是要给人留下话柄,对大人的官声不利啊。” 杨帆瞥了方良一眼,笑了道:“何奎豢养掮客徇私枉法,本官来拿人,何府却不开中门,让本官走小门,他何真顾及本官的脸面了么?” 随即,杨帆更是高声说道:“不给本官面子,就是不给知府大人面子,不给知府大人面子,就是不给朝廷面子,不给陛下面子!” 方良傻眼了,杨帆扣帽子的本事可不小,这罪名谁担待的起? 堵住了方良的嘴,杨帆微微一笑。 “随本官入府拿人!” 一众人入了何府,何府的侍女、小厮哪见过这阵仗?一个个吓得往边上躲。 杨帆没客气,凡是何府里面的人全都控制住,一个都没跑了。 众人一路到了何府的后院,那何府的管家小心翼翼地在前面引路,道。 “老爷与公子就在后宅,杨大人,我家老爷一向清心寡欲,绝对没有参与到那些事情里面去……” 杨帆轻哼一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表面上文质彬彬,肚子里的男盗女娼谁知道?” 不多时,杨帆等人来到了院落外,院子的大门开着,何奎站在一坐在椅子上的老者身后,老者左右各有数名身强力壮的护院,目光灼灼地望着杨帆等人。 “老爷,杨帆大人来了,他……” 老管家面露难色正欲解释,那坐在椅子上的老者摆摆手。 “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老者一袭青衣,身材清瘦,望着杨帆,道:“杨大人,老夫何真久仰你的大名啊。” 杨帆微微一笑,上前见礼,道:“晚辈杨帆,见过罗山公,晚辈对罗山公也是仰慕已久,若非诸事繁杂,早就应该来拜会罗山公的。” 何真盯着杨帆片刻,声音平淡:“杨大人拜会老朽的方式倒是独特,拆了我家的门,还抓了我家中的仆从,这就是杨大人的拜访之道?” 杨帆挺直了腰杆,道:“非也非也,晚辈今日来可不是来拜访,乃是为了捉拿组织海运走私的人犯——何奎!” 何奎自从见到杨帆之后,就神色颇为慌张,听见杨帆这话,他立刻喊道:“杨帆!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组织了海运走私?” 杨帆笑吟吟地看着何奎,道:“没有么?何大人,人证证词俱在,是不是你在背后主使,跟我们走一趟就知道了。” “我不走!”何奎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道:“沈崇在诬陷我!我从未参与过海运走私!从没有!” 现场一片沉寂,杨帆望着惊慌失措的何奎,道:“何大人,我从未提过证人的名字,你怎么知道,证人叫沈崇?” 何奎的脸色一变,哑口无言。 杨帆也懒得再与何奎啰嗦,一挥手道:“来人,将何奎拿下!” “住手!”当衙役们一拥而上要动手的时候,何真忽然大喝一声,缓缓地站了起来。 老爷子拄着拐杖,神情肃穆,道:“老夫自为朝廷办事以来,兢兢业业未敢懈怠,历任江西、山东参知政事,也算是尽职尽忠,杨帆,你怎敢欺老夫至此!” 杨帆故作惊讶,问道:“罗山公此言何意啊?” 何真用拐杖指着杨帆,道:“杨帆,你而今不过是一小小的知县罢了,吾儿却是泉州府同知,你有什么资格抓捕、审讯他?何况,老夫已经将消息送往福建行省提刑按察使司周大人那里,此案,应该由周大人来审理!” 周大人? 方良闻言心中一惊,他压低声音,对杨帆道:“杨大人,按察使周大人与何大人素来交好啊。” 杨帆浑不在意,道:“交好又如何?证据确凿,按察使大人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方良忙摇头,说道:“大人,这位周大人可是江夏侯的干弟弟,江夏侯何等人物?您还是不要强行去惹他们了。” 江夏 侯周德兴,也是淮西勋贵的一员,亦是朱皇帝的铁杆同乡。 方良的提醒让杨帆眼睛一亮,意识到作死的机会来了。 若是方良不提醒,杨帆可能会妥协一二,他这么一说,杨帆更要将事情闹大。 “我道罗山公是哪里来的底气,原来罗山公与按察使周大人是好友。” 杨帆故意将声音提高,让所有人都能听见,道:“不过罗山公这关系能吓得住别人,却吓不住我,来人,将何真一并拿下!” 啊? 方良彻底傻眼,他怀疑杨帆刚才没听到自己说的话。 “杨……杨大人,您这是做甚?万一周大人来了,知道您闹成这样,该怎么收场?” 何真亦不敢置信地看着杨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你敢!” “我有何不敢?”杨帆掷地有声,道:“我杨帆为的是泉州府的百姓,乃至于福建百姓的未来,别说是按察使大人了,就算是布政使、丞相来了,本官也要秉公执法!” 随即,杨帆指着何真,冷笑道:“何真!本官敬你是前辈对你客气了两句,你却在这倚老卖老,阻碍本官缉拿犯人,那好,本官就将你们一并拿了,都去监牢里面待着,看看你何真是不是真干干净净,还站在那干嘛?动手!” 杨帆真发火了,吓得那些衙役一哆嗦,不敢耽搁。 何真被拿下之后还在怒喝:“杨帆!你胆大包天!老夫要上奏疏,参奏你去!杨帆……” 何真怒发冲冠,他的儿子何奎则面如死灰,被推搡着带走,何府外围观的百姓一阵窃窃私语。 “哎呦!何老大人都被带走了?莫非老大人也做了违法之事?” “不能够,老大人宅心仁厚给咱洛阳镇办了不少好事儿,多半是配合调查。” “老大人难啊,他那儿子何奎我早就看出不是什么好人。” “一把年纪还得被儿子连累,哎!” …… 何奎在洛阳镇的名声极好,故杨帆缉捕了何奎、何真的事情,很快流传了出去。 当夜,泉州府府衙。 泉州知府刘克佐眉头紧锁,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可是刘克佐还是没有半点的睡意,他的桌案前摆着十余张证词,都是杨帆今日连夜审理,挖出来的证词。 里面涉及了泉州府数位商人、士绅,且还有部分参与了海运走私的官员。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敲响,外面传来方良的声音,“大人,又有新的证词出来了。” 刘克佐揉了揉眉心,道:“进来吧。” 方良推开门,愁眉不展,道:“杨大人又挖出三人来,已经派遣衙役去连夜拘捕了,大人,咱们泉州府的衙役已经快都被派出去了,杨帆他到底抓到什么时候啊?” 刘克佐苦笑,让方良将证词呈递上来,幽幽说道:“抓到无人可抓为止,杨帆这是要一挖到底,将我泉州府,不,将我福建行省,搅动得天翻地覆啊。” 方良在一边小声说道:“大人,您为何不去管一管他?您是知府,他是知县,您下令他肯定会听的……” 不等方良说完,刘克佐就一声叹息,道:“本官怎么去管?现在好不容易将烫手山芋递给了杨帆,本官不可去蹚浑水,你记住了,也别去掺和。” 顿了顿,刘克佐问道:“罗山公怎么样了?送去的饭菜吃了没有?” 方良摇了摇头,说道:“罗山公不肯吃喝,说要等待周大人来,求一个公道。” 刘克佐心中稍安,他安心的是从目前何真的表现来看,何真确实不知道走私海运的事情。 沉吟片刻,刘克佐道:“你再派两个人去服侍老大人,别让何老大人出事,其他的就任由杨帆去闹腾吧。” 二人正说话间,仆从匆匆来禀报:福建行省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周龙象来了! 周龙象与江夏侯周德兴是同乡,不过周龙象比周德兴要小十几岁。 当年天下大乱兵戈四起,周龙象的父母也在战乱中死去,他为了讨口饭吃就参了军,跟随周德兴。 周德兴见他 可怜又机灵,便认了周龙象做干弟弟,随着大明建立,兄弟两个也是功成名就。 不过周龙象没有周德兴那般功劳,在外也名声不显,一直在京师之外任职。 “终于到了,快,快跟本官去迎接周大人!” 刘克佐领着方良等官员前往迎接,就见府衙外长街上,缓缓行来一支车队。 待车队停下,从马车上走下一锦衣官员,年约三十四五,相貌刚毅。 “下官泉州知府刘克佐,率泉州府上下,恭迎周大人!” 周龙象微微点了点头,道:“刘大人,你们泉州府可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啊,现在福建上下就没有不知道你们泉州府出了一桩大案的。” 刘克佐苦笑,说道:“请大人谅解,这一切都是晋江县知县杨帆执意所为,下官实在拦不住。” “行了,别解释了。”周龙象背着手就往府衙里走,道:“先说说案子审理到了什么地步吧,杨帆,你来说说。” 他话音落下,却没有人应答,周龙象眉头一皱。 刘克佐小声地提醒道:“周大人,杨大人还在大牢里面连夜提审犯人,而今府衙里面的衙役已经连夜被派出去了九成,请大人入府,那些文书证词,大人一看便知。” 周龙象停下了脚步,眉毛一挑:“咱们这位杨大人,还真是兢兢业业,成,本官也不用入府衙了,直接去大牢,见一见杨帆去!” 谁都能听出周龙象语气中的不满。 刘克佐心里暗笑,周龙象越不满,与杨帆之间才会起冲突,冲突有了二人无法精诚团结,这案子才能点到为止。 泉州府,大牢。 杨帆身边有不少锦衣卫的人,当初他来到晋江县后,京城的锦衣卫衙门也关了。 就连刑具等东西,都被朱元璋一并烧毁,故一些锦衣卫的人就来投奔杨帆。 刑讯审问这些人是专业的,还没等用多少刑罚,那些犯人便交代出来。 此刻,杨帆的面前已经堆叠起来一摞的签字画押的证词,涉及的核心涉案人员到了五十余人。 张桥将一张新的证词放下,喃喃道:“触目惊心,当真是触目惊心,这泉州府一地就有如此多的人参与走私,怪不得泉州市舶司每年征收的赋税就只有那么一点。” 杨帆微微一笑,道:“这才哪到哪儿?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再过个百余年,别说市舶司收不上赋税,就是朝廷正常的税收,也会被影响,到时候动摇的,可就真是国本了。” 张桥往四周看了看,见无人关注这边,低声说道:“大人,这案子到这里是不是就要停了?再查下去,恐怕要出大事的。” 杨帆笑吟吟地看着张桥,“你怕了?” “下官当然不怕!”张桥立刻表态,道:“可是下官怕大人您出事啊,您得罪这么多的人,万一那群人下黑手怎么办?” 杨帆倒是洒脱,道:“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放心,本官死了,陛下肯定会派遣钦差来,继续追查此案的,到时候为我陪葬的人何止百千?你过清明给我多送两壶好酒就行。” 张桥一时间哑口无言,二人正说着话,王图就来了,告诉杨帆,周龙象已经到了大牢之外! “速度倒是挺快的。” 杨帆闻言不慌不忙,道:“走吧,出去会一会这位按察使大人。” 从速度来看,这位按察使周大人应该是火速赶来,路上半点都没耽搁。 一行人出了大牢,就见一锦衣官员在刘克佐、方良等人的簇拥下站在那儿。 杨帆上前行礼,“下官晋江县知县杨帆,参见周大人!” 周龙象背着手,脸色平静,阴阳怪气地说道:“不敢当,杨大人忙于审讯犯人,还有时间来看本官一眼,本官就知足了。” 杨帆一听这话就懂了,周龙象在气他没有去迎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市舶司改革! 杨帆当即说道:“大人,海运走私案事情千头万绪,请大人里面请,下官为大人详细讲一讲情况……” “不必了。” 周龙象大袖一挥,道:“让你的人全部撤出来,所有的人证、供词等全部移交给提刑按察使司,这案子以后你就不用管了。” 周龙象的态度,不容置疑。 杨帆等晋江县的官员闻言,皆是一愣,张桥轻声说道:“周大人,这桩案子因晋江县而起,我等就算要将案子移交给提刑按察使司,也该参与调查……” 周龙象瞥了张桥一眼,声音冷冽:“本官的话你们听不懂么?从现在开始,这件案子与你们晋江县的人,无关!” 张桥等人面面相觑,低下了头。 官大一级压死人,按察使大人都发话了,他们也无可奈何。 杨帆嘴角微微上扬,道:“按察使大人好大的官威,您张口闭口就要将我等剥离出这桩案子,难道,是有心包庇?” 周龙象的脸色一变,喝道:“杨帆!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官素来秉公执法,从不会偏袒、包庇任何人。” 顿了顿,周龙象命令左右:“来人,请杨大人等立刻离开!” 杨帆见周龙象要用强,浑然不惧,道:“不用,不用劳烦周大人,我这身官服既然不能为百姓请命,便脱了去。”说着,杨帆开始摘下官帽,脱去官服。 周龙象眉头紧锁,道:“杨帆,你要作甚?没有朝廷的任免,你要直接辞官?” “不,下官不会辞官。”杨帆将官服整齐地叠好,道:“下官会前往行省衙门面见布政使大人,见了布政使大人后,下官还要前往京城,参奏你周龙象滥用职权,徇私舞弊。” 周龙象气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的确有将这案子尽快了结的意思。 此案子已经牵连了五十余位官员、士绅、商人,再查下去不知道要波及多少人。 若杨帆将事情闹大,搞不好周龙象都要被波及。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杨帆这举动若是遇见一个心里没有鬼的人,还真就没作用。 周龙象骑虎难下,正思索着怎么办好。 忽然大牢之外跑来一人,风尘仆仆,那人朝人群中望了一眼,眼睛一亮。 “杨大人!天使到了!” 天使?杨帆循声望去,那来报信的人,乃是晋江县的一个普通衙役。 天使,顾名思义就是天子使臣。 杨帆前段时间曾经将泉州府的情况送往了京城,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回应。 一听有从京城来的使者,周龙象、刘克佐等人不敢怠慢,都前往迎接。 没走出多远,就见一队人马来了,为首的是个精壮的汉子,估计是宫里的侍卫。 他下马后取出一锦盒,锦盒里面,正是朱元璋的圣旨,见圣旨如见君王当面,群臣谁也不敢造次,纷纷跪地。 “……泉州府海运走私一案,朕甚为关注,海运走私猖獗而朝廷无税收可收,乃关系社稷安危之大事,晋江县知县杨帆刚正不阿、机敏果决,今命杨帆为钦差,协助皇四子燕王朱棣,及福建行省提刑按察使司彻查此案,不可姑息一人!” 周龙象眉头紧锁,这道圣旨来得也太及时了。 杨帆一跃成为钦差,这下子要将他甩开没可能,还有燕王朱棣,燕王在哪里? 周龙象正迷惑的时候,从他身后站起一人,高声喊道:“儿臣,领旨!” 刘克佐、方良等人也傻眼了,他们对朱棣有些印象,知道这小子是杨帆的亲信,一直在杨帆身边办事,可是谁能想到,他居然是燕王? 朱棣领了圣旨,不再隐藏身份,整个人也变得锋芒毕露道:“诸位大人,别愣着了,赶快起来我们一起彻查此案吧。” 周龙象站起身,咳嗽了一声,道:“燕王殿下来了福建,怎么不知会一声,让下官等也好备宴席,为殿下接风洗尘。” 刘克佐的神情极为难看,一想到自己的种种表现都被燕王看在眼里,他无比郁闷。 “殿下,您是千金之躯,这牢狱里面的事情交给下 面的人就好了,不如我们去府衙,下官与周大人为殿下接风……” 刘克佐的话还未说完,朱棣却绕过了刘克佐,故作惊奇地说道:“杨大人,你为何还不起来?调查这桩案子,不能没有你,快快请起。” 朱棣与杨帆太熟悉了,基本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周龙象当众要剥夺晋江县全员参与审理案子的资格,杨帆若是这么放过他,那就不是杨帆了。 杨帆跪在地上,面色沉静,道:“殿下言重了,下官已经被按察使周大人剥夺了资格,怎么能继续审理此案?下官不敢起来。” 朱棣闻言,看向周龙象,眼里有一抹愠色。 周龙象硬着头皮,辩解道:“杨大人,何出此言?陛下的旨意都来了,你现在是钦差大臣,这案子就该有你的位置,快快起来吧。” 刘克佐也在一旁劝说,和颜悦色:“是啊!杨大人,这地下凉,你若是着凉受风生了病,还怎么审理案子,来快起来。”说着,刘克佐就去搀扶杨帆,却被杨帆甩开。 杨帆朗声说道:“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周龙象大人不让我杨帆参与审理案子,在这福建行省里面,周大人的话可是比大明律法还要厉害,比陛下的圣旨,还要强几分呢。” 周龙象头皮发麻,杨帆这个大帽子扣得太厉害了,他周龙象可担待不起。 “杨大人何出此言?你可不要害本官!” 周龙象急了,求助地看向了朱棣,道:“燕王殿下,下官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差池,您为下官说句话,劝劝杨大人吧。” 朱棣心中暗笑,这周龙象前面有多神气,现在就有多卑微,前倨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朱棣轻声说道:“杨大人,既然周大人都这么说了,你也该看到周大人的心意,你说说,究竟周大人要怎么做,你才肯起来?” 杨帆缓缓抬起头,望向身边的官帽,官服,道:“殿下,下官这身官服是因为周大人才脱下去的,就请周大人辛苦一下,为下官更衣!” 此言一出,不仅朱棣愣住了,其他的人也都微微一怔。 让提醒按察使的按察使给一个小小的知县更衣,也就杨帆胆大包天,想得出来了。 周龙象气得全身发抖,嘴唇直哆嗦。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周龙象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离谱过分的要求,可是他如果不照做,杨帆就跪在这里。 若是杨帆真去参奏,朱元璋会怎么惩治周龙象? 朱棣看了看杨帆,再看一眼周龙象:“周大人?” 周龙象深吸一口气,道:“殿下,下官……为杨大人更衣!” 这句话,周龙象是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 刘克佐、方良等官员的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水,看杨帆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这杨帆真是一个煞星!谁惹上他谁没好下场! 刘克佐有些庆幸,当初杨帆要去拿人他没有阻拦,将烫手山芋推到了杨帆手里,不然杨帆肯定会找机会,狠狠咬他一口。 杨帆站起身,任由周龙象为他穿上了官服,待周龙象铁青着脸,穿戴好衣衫后。 杨帆才笑吟吟地说道:“多谢周大人,不过,还有官帽,也请周大人为下官戴上吧。” 周龙象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他强忍怒意,为杨帆戴上官帽,“杨大人,现在可以了么?” 杨帆微微一笑,道:“这衣冠与人一样,行得正做得直,自然无所畏惧,若是心不正眸子不明,衣冠也会歪的。” 周龙象懒得再搭理杨帆,他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朱棣抖擞精神,道:“好了,既然一切的误会都解开了,诸位,同本王一起审理此案,望诸位精诚合作,不可漏掉任何不法之徒!” …… 应天,虽然入夜了,但武英殿的灯火还亮着,对于工作狂朱老板来说,时候还早着呢。 朱标来的时候,朱元璋刚刚批阅完一封奏疏,笑着说道:“按照路程算,咱的那道圣旨,应该到泉州府了。” 朱标微微颔首,说道: “父皇,老四也在那边,您让他主审此案就好了,何必还让杨帆再当钦差?” 朱元璋随手在御案上翻找,说道:“你觉得不妥?” 朱标犹豫了片刻,道:“父皇,朝中大臣因郑国公一事,对杨先生多有不满怨恨,他去了泉州府也是为了躲避风头,儿臣知道您心里还是很看重他的。”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别提那件事,杨帆那小子当众让咱下不来台,还逼着咱处死常茂,咱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朱元璋当时正在气头上,是真恨极了杨帆,也想杀了杨帆。 可是当他暗中送走常茂,贬黜杨帆后逐渐冷静下来,也知道杨帆的一颗赤诚之心,不过心中总归有别捏。 朱标露出笑意,继续说道:“父皇看重杨先生,将他提拔为钦差,这固然能协助四弟查清泉州府乃至于福建行省海运走私的案子,可是,也是将杨帆置于众矢之地,以他一个小小的知县来说,在泉州府,会很难。” 说着,朱标更是上前一步,道:“据儿臣所知,泉州知府刘克佐,是何真的旧部,这次泉州府的案子涉及了何家,未来,难保刘克佐不会难为杨先生。” 朱元璋终于找到了想要寻找的文书,抬起头白了朱标一眼道:“你绕来绕去说了许多,不就是想要让杨帆升官,多些自保的资本么?下次有话直说,别学那些腐儒。” 说着,他将找到的文书递给朱标道:“看看吧,杨帆一并送来的关于市舶司改革的法子。” 朱标接过了文书,仔细翻阅,越看越是惊讶。 “父皇,杨先生这‘商人牙行’与‘抽分制度’倒是巧妙,不过,将利润分摊给商人,由商人持我大明颁发的印信凭证前往海外开展贸易,未来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杨帆提出了两个政策,其一是商人牙行。 所谓商人牙行,就是官方准许商人出海贸易,颁发凭证,不过要交赋税。 这办法可以充分调动商人的积极性,让经济流动起来,增加市舶司的税收。 其二,是抽分制度。 从海外归来的商人货船,货物要优先由官府挑选采购,其价格与市面上持平。 官府采购之后,剩余的货物可以在固定的地点进行销售,所盈利扣除税收,其他的都归商人所有。 不过朱标的眼光也很厉害,一眼就看出这两个政策,会大大地强化商人的地位与势力。 朱元璋、朱标这两朝倒还好,再过去百八十年,恐怕沿海的商人势力会空前强大。 到时候又会回到市舶司无法收税,沿海商人互相勾结,与官员沆瀣一气的局面。 朱元璋闻言,满意地笑了:“吾儿目光长远,不过,很多事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目前来看,杨帆的这办法,对整个沿海的市舶司来说,是个不错的法子,咱想要让杨帆和老四,在福建省推广这件事。” 朱标的眼睛一亮,道:“父皇是准备让杨先生接任泉州市舶司提举?好!好!” 朱元璋摆摆手,说道:“杨帆正在晋江县推广‘摊丁入亩’之法,那里也离不开他,咱准备让杨帆兼任泉州市舶司提举与晋江县知县,同时推进这两件事,你再从京城挑选些得力人手过去,事情千头万绪,他那边人手恐怕不够。” 原来父皇早就想好了给杨先生升职…… 朱标这才放下心来,却听朱元璋问道:“胡惟庸最近在忙什么?咱听说,他活跃得很。” 朱标微微一怔,想了想说道:“听说胡相最近与陈宁、涂节两人宴饮的比较多,好像还想要和韩国公的侄儿结亲,叫李什么来着?” 朱元璋面色沉静,随手翻阅起又一封奏疏来,道:“李佑?” “对,就是李佑!”朱标点了点头,说道:“父皇,胡相最近的确活跃了些,是否要给他一些提醒?” 朱元璋没抬头,道:“给他什么提醒?他要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管他,你媳妇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没事的时候多陪陪她。” 说起太子妃,朱标的脸上忍不住荡漾起了笑容来。“父皇放心,母后经常派御医去照看,她很好。” 父子二人又聊了两句,朱标才告辞离去。 朱元璋用朱笔,在宣纸上缓缓地写下了两个字——丞相。 “丞相,丞相,天下当真需要丞相么?” 朱元璋喃喃自语,在那两个字上,画下了大大的红叉,就像两柄血红色的刀…… 第一百四十章 结党营私胡惟庸 应天城,胡府内,胡惟庸红光满面,举着酒杯,说道:“两位大人,本相敬你们一杯,以后可得精诚合作,为大明江山社稷尽责啊。” 胡惟庸这一桌一共三个人,除了他之外,一袭黑袍的是御史中丞涂节,另外一位面庞赤红的,是御史大夫陈宁。 涂节忙举杯,道:“胡相言重了,我等不过是萧规曹随,跟随胡相您的脚步罢了。” 陈宁也不甘落于人后,道:“没错,中书省的重担都在胡相肩头压着,我等不过是在胡相的庇护下,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 胡惟庸饮了一杯酒,辛辣的酒水滑入喉咙,让胡惟庸的眸子越发明亮,他一声叹息,道:“都说本相在中书省说一不二,可是本相这头上可还有一个职位压着,本相有些事想要做,也得有三分顾忌。” 胡惟庸目前的职位是中书省右丞相,中书省左丞相一职,一直空着。 天下人都知道,这左丞相的地位高于右丞相,朱元璋升胡惟庸为右丞相之后,左丞相一直空着。 按理说,胡惟庸掌管中书省,一应事务都办得井井有条,朱老板也该让他晋升为左丞相了,可奇怪的是,朱老板这么久了都没动静,搞得胡惟庸是心痒难耐。 御史大夫陈宁与御史中丞涂节对视了一眼,涂节道:“胡相,您看这样好不好?下官让言官们发发力,请陛下升胡相为左丞相?” 御史大夫陈宁也在一旁帮腔,道:“其实以胡相的资历与能力来说,满朝文武中,除了胡相您,就没有人能坐得住左丞相的位置,就是差那么一股东风罢了。” 胡惟庸笑了笑,陈宁与涂节的吹捧让胡惟庸很受用,他也认为这两个人说得没有半点问题。 不过问题是,朱元璋是否这么觉得。 胡惟庸沉吟片刻,道:“此事不要着急,区区几个言官,还动摇不了陛下的心思,需要有更重量级的人,为本相说句好话。” 陈宁琢磨了片刻,道:“胡相您说的,莫非是韩国公?他是胡相的恩师,没理由不帮您啊。” 提起李善长,胡惟庸有些烦躁,道:“此一时彼一时,本相那位老师现在学起了刘伯温,整日躲在府里面不出来,怕是见到了德庆侯、靖海侯,还有郑国公的事情,被吓住了,让他站出来为本相说话,难!” 涂节有些纳闷,问道:“可是我前几日还听说,韩国公的侄儿李佑要与胡相您家结亲呢,这不是韩国公释放出的善意么?” 胡惟庸冷笑一声,道:“那消息是本相放出去的,本相有意与他侄儿李佑结亲,奈何韩国公老成持重,兴趣欠缺,本相也无可奈何啊。” 胡惟庸遇见了难处,作为铁杆狗腿子的涂节、陈宁也开始皱眉,为他想办法,胡惟庸而今权势日盛,涂节、陈宁,以及冯冕、丁玉等,都是他的铁杆拥趸。 过了一会儿,涂节灵光一闪,道:“胡相,下官想到一个办法,或许可行。” 胡惟庸来了兴致,让涂节说一说:“胡相,下官听说冯冕冯大人名下有一戏楼,里面经常有达官显贵出入,李存义大人最爱看戏,所以经常去那里。” 涂节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道:“韩国公年纪大了,小心谨慎,但是不代表韩国公身边的人无欲无求,下官觉得,让冯冕大人从李存义入手,拉关系,只要李存义入了胡相您的麾下,那不就等于韩国公也与您站在一起了吗?” 陈宁琢磨了片刻涂节的话,喃喃道:“这办法可行是可行,但韩国公在李家威望太高,就算是李存义与本相交好,只要韩国公一句话,关系说断也就断了,费心思拉拢李存义的意义又在哪里?” 涂节嘿嘿一笑,继续解释道:“陈大人,韩国公威望再高也已经不在朝中任实权职位,怎么跟咱胡相比呀?何况杨帆那一阵闹腾,将韩国公在大明的门生故吏给折腾没了不少,如今的韩国公,可不如往昔喽。” 涂节这人极其善于钻营,所以看李存义这种人,看得很准。 “若要比喻的话,韩国公就是那日薄西山的夕阳,还有几年?胡相却是朝阳初升,蒸蒸日上,李存义也是人,他难道就不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话说到这里,也就说开了,涂节看向胡惟庸,等待着胡惟庸拿一个主意。 胡惟庸沉思了一会儿,道:“涂大人这办法不错,可以试试,不过要注意分寸,若做得太过分了,恐惹了韩国公不满,此事,就由你来负责谋划。” 胡惟庸解决了一个头疼的麻烦,心情大好,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未来他权倾朝野的那一天,他似乎忘记了,他刚刚成为右丞相的时候,是怎么小心谨慎,对朱元璋恭恭敬敬地了。 身居高位被身边的人供着、敬着,胡惟庸已经失去了敬畏之心,甚至敢主动结党营私,他不是不知道朱元璋最痛恨这个,他只是站在权力的上峰,被权力迷了眼,越走越歪。 泉州府,府衙。 泉州府衙这半个月来就没停息过,每日都有大量的吏员出入府衙之中。 今天不是这个官员被查,就是那个士绅被抓,明天说不定就是哪个官员、商人掉了脑袋。 由晋江县知县杨帆掀起的一桩案子,后面竟牵连出整个泉州府的海运走私案。 不止是泉州府,福建行省的其他地方,也有人陆陆续续被查、被抓,牵连的人数已经到了三百余人。 可是案子还没有结束,泉州府府衙,成为动摇整个福建行省的风暴策源地。 方良手中拿着一本卷宗,匆匆走进府衙,迎面就见到了晋江县的新任县丞——张桥。 前任县丞沈诺因参与了何奎的走私海运,已经被打入大牢,被判了流放。 张桥顺利上位,成了县丞。 “张县丞,杨大人呢?我这有个卷宗,需要杨大人过目签字。” 张桥闻言停住脚步,笑道:“方大人,你来晚了,杨大人带着人离开了府衙,估摸着天亮之前能回来。” 方良有些懊恼,道:“又离开了?这次去了哪里?是去抓人,还是去取证?” 张桥耸了耸肩,说道:“这我哪知道,这些天忙得脚打后脑勺,哪里还管那么多,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张桥与方良行礼告别,方良一声叹息,喃喃道:“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快些结束吧。” 泉州市舶司,夜色静谧,市舶司内,提举刘启与付梓,正围着小火炉喝酒。 刘启一连喝了三杯酒,脸色涨红,当他要喝下第四杯的时候,被付梓拦住,劝说道:“大人,您今天已经喝了很多酒了,再喝下去就要醉了。” 刘启半眯着眼睛,道:“醉了也好,醉了也好啊!省得每天担惊受怕,就在今天,本官二十年前的一个同僚,就被杨帆给抓进去了。” 刘启一拍大腿,喊道:“你说说那个杨帆是不是有毛病?他为何偏偏要将泉州府搅乱成这样呢?嗯?” 付梓听到“杨帆”两个字,拳头握紧,声音也冷了几分:“杨帆,就是一哗众取宠的家伙罢了,他以为他是在扫清咱泉州府的官场,其实他不明白一个道理,水至清则无鱼,查得干干净净,让所有的官员都被抓,谁来做事?就靠他杨帆一人么?” 刘启一声叹息,说道:“哎!杨帆这一闹腾,整个泉州都要乱套,本官只求他赶快结束,让本官待在这位置上,能待到荣休归乡就好了……” 二人正说话间,就见长廊的尽头走来一人,正是泉州市舶司的吏目——夏时敏。 夏时敏兴冲冲而来,见了二人后恭敬行礼,道:“夏时敏见过二位大人。” 刘启醉醺醺地瞥了夏时敏一眼,道:“夏时敏,你来做什么?” 夏时敏取出一封文书,压抑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道:“大人,下官这两日走访了十余家商人,与他们进行沟通,他们都愿意缴纳赋税,在我市舶司登记造册,下官认为可以在整个泉州府推广,另外,上次杨帆大人送来的那封文书中说了商人牙行,下官觉得商人牙行可以组建起来……” 刘启现在听见“杨帆”两个字,就一个头两个大,他挥挥手,道:“夏时敏!整个泉州现在风雨飘摇,你少给本官捣乱,什么商人牙行,统统不要搞!” 夏时敏的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从上到下透心凉,他有些手足无措,道:“大人,泉州府 而今查的都是贪官污吏,我们泉州市舶司又没事,为何要耽误办正事?大人,现在形势一片大好啊。” 刘启越听越生气,吼道:“你这小子简直是油盐不进!本官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休要啰嗦!滚!本官不想见到你!” 夏时敏热心贴上了冷屁股,被刘启一通臭骂,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一旁的付梓扶着刘启坐下,劝说道:“大人莫生气,莫生气,夏时敏就这个德行,您还不知道么?与他置气犯不上。” 刘启喘着粗气,道:“这么多年来,夏时敏从来就没长进过,他但凡有你一半聪明,本官早就让他也做副提举了,哎!” 刘启这边刚刚消了些气,一抬头,夏时敏竟然去而复返,缓缓地走了回来。 刘启忍不住了,将酒杯扔了出去,喝道:“夏时敏!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本官让你赶快滚,你还敢回来?” 夏时敏嘴角动了动,道:“刘大人,有人要见您。” 酒杯滚落到了夏时敏身后,一个人弯腰,将那酒杯捡起来,笑呵呵地走出来,他轻声说道:“刘大人好雅兴,这都入夜了还在这里饮酒,真是惬意。” “你是谁!”刘启见到那高大青年,眉头一皱,“谁让你进来了?夏时敏?是不是你?” 青年微微一笑,上前见礼:“刘大人,下官晋江县知县——杨帆。” 杨帆? 听到了杨帆自报家门,刘启好像见了鬼一样,“杨帆!你要做什么?本官从未违法!” 杨帆玩味地看着刘启,调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背地里做的事,谁能知道呢?来人,拿下!” 刘启慌乱地后退,喊道:“谁敢?本官行得正做得直,你们敢诬陷我,我就去告你们!告你们!” 在刘启惊恐的目光中,衙役们一拥而上,将刘启身边的付梓,给抓了。 杨帆笑道:“泉州市舶司副提举付梓,中饱私囊,勾结何奎等人行海运走私之事,证据确凿,缉拿归案!” 付梓的身子瞬间瘫软下去,他就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而今,报应来了。 杨帆走到了刘启的身边,轻声说道:“刘大人,虽然目前没有证据表明你参与了,不过你作为证人,还是要跟我们走一趟,没问题吧?” 刘启的酒彻底醒了,他咽了一口唾沫,道:“没问题,本官这就跟你们一起去泉州府衙!” 刘启可不敢在杨帆面前摆谱,他多年来过得浑浑噩噩,得过且过,就连付梓私下里做这么大的事情,他都不知道。 的确,刘启是无辜的,可若杨帆动动手,就能治刘启一个渎职的罪名,他怎么受得了? 一行人跟着杨帆往外走,杨帆背着手,忽然说道:“对了,下官刚刚还收到了消息,京城那边陛下下旨,让下官下个月接任刘大人的职位,做这泉州市舶司提举,刘大人,您可以荣休归乡了。” 刘启停下了脚步,神色复杂地看着杨帆。 荣休归乡,岂不是说他会没事了? 刘启半是庆幸,半是不舍,道:“杨大人,当真不会治本官的罪么?” 杨帆是钦差,还是燕王朱棣的亲信,刘启不相信之前他那般对杨帆,杨帆会这么算了。 杨帆微微一笑,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何况刘大人在泉州市舶司,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大人没有与那些人同流合污。”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杨帆与朱棣来泉州府,就是那一股东风与运势,这运势不来之前,就算刘启想要做点什么,大概率也会夭折,所以杨帆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刘启的眼睛湿润了,他嘴角动了动,向杨帆行了一礼,道:“多谢燕王殿下,多谢杨大人!” 洪武七年的六月到九月,泉州府成为整个福建行省混乱的源头。 从泉州府出发的官差,到各地拿人,凡被抓捕的,就没有一个能完整地回来,要么被判斩刑斩首,要么被流放,要么就被抄家…… 搞得人们只要见到了泉州府的官差,就好像见到了阎罗王,纷纷避而不及。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杀他个血流滚滚! 泉州市舶司提举,兼晋江县知县杨帆,三个月内马不停蹄,杀得人头滚滚。 据当年的州志中记载,死于此案中的大小官员共计六十八名,商人、士绅被斩首者,合计一百三十五名。 被牵连处罚的官员、士绅、商人,以及其他人等,加起来有一千七百多人,涉及层面之广,处罚人数之多,堪称福建行省自大明建立以来的第一案。 杨帆此举也搞得福建行省很多官员惴惴不安,数次向福建行省布政使上书,可杨帆有皇帝背书,还有燕王朱棣撑腰,就是布政使也拿他没有办法。 不过好处也有很多,杨帆的雷霆手段,彻底扫清了福建行省,尤其是泉州府内走私的利益团体。 在这个过程中,杨帆还遭遇了两次刺杀,险些丧命,不过最终杨帆都化险为夷,他那一身力气与武艺,真不是一般的刺客能对付得了的。 海运走私的利益集团被清空,杨帆也终于能施展拳脚,开始了海运贸易大整顿。 杨帆推出了“商人牙行”与“抽分制度”两个杀手锏,这前者针对的是商人。 将有能力出海,有心思进行海外贸易的商人统筹起来,发放官府认证的印信。 印信每一年审核一次,重新续约,得了印信的商人可以对外进行海运贸易。 贸易所得扣除要交给官府的赋税之后,其余的利润都归于商人的手中。 这一制度一提出来,瞬间让那些畏惧杨帆,暗地里祈祷杨帆被找上自己的商人原地复活。 商人的嗅觉最是敏锐,杨帆这法子能让他们获得巨额利益,他们能不心动? 故杨帆这告示贴出去当人,先是泉州府的商人闻讯而动,然后整个福建行省有本事的商人也都陆续赶来。 杨帆派人审查其资质,严格把关,最终第一年一共选定了二十二名商人,发放印信。 在“商人牙行”制度上,还有一个“抽分制度”,即商人从海外贸易得来的货物,要由官府先挑选采购,价格与市面上相当。 这制度虽然隐含着不小的隐患,会增加官商勾结的可能性,却又是无奈之举。 杨帆在福建大开杀戒,那些被斩杀的官员虽然死有余辜,却难免让其他官员物伤其类。 这时候,要推行政策,就必须让这一条利益链上的人有利可图,才能顺利运转下来。 非常时期行非常手段,后续,唯有强化采购时候的监管,才能遏制官商勾结的可能。 总而言之,杨帆的两条政令算是彻底推行了下去,这过程说起来简单,实则漫长。 光是铺展开,就是洪武七年下半年,一直忙到洪武八年开春,才算走上正轨。 杨帆有燕王朱棣协助,还有夏时敏这样的干吏,以及王图等人辅佐,尚且累得大病了一场,根本没有心思去管晋江县的事情。 不过,晋江县反而发展得不错,一切井井有条,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黑衣大和尚——姚广孝。 别人不知道姚广孝的本事,杨帆心知肚明,他忙得脱不开身,就将晋江县“摊丁入亩”的事情与一应事务都交到了姚广孝的手中。 姚广孝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一番,便欣然接受。 据王图说,姚广孝每日用两个时辰处理政务,用两个时辰商讨布置推行摊丁入亩的细节,除此之外就是吃斋念佛。 有趣的是,姚广孝花费的时间不多,治理晋江县的效果,却出奇的好。 杨帆私下里也不得不感慨,有些事就是天生的,这黑衣大和尚姚广孝,当真有宰辅之才! 时间悄然流逝,洪武八年的泉州府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就连藏匿于山林中的那伙山贼,也被彻底剿灭了。 又一年倏然过去,洪武九年,深秋。 泉州市舶司,衙门。 杨帆批阅完最后一本公文,揉了揉眉心,长出了一口气。 “大人,该喝药了。” 王图走入正堂,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苦涩的味道离得好远,杨帆都能闻得到。 “还喝?”杨帆站起身嘟囔了一句:“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能打 死一头牛。”说着,杨帆挥舞了两下拳头。 王图忍着笑,道:“孙郎中可说了,您劳累过度又赶上入秋染了风寒,可得把药都吃完了,不然到老了可有得受。” 杨帆苦着脸,将汤药一饮而尽,问道:“夏时敏他们还未回来么?” “还没呢。”王图接过药碗,道:“夏大人临走的时候说了,他们今天要跑的地方可不少,这个季度海运的税银庞杂,核对就要花费不少工夫。” 杨帆微微颔首,朝着正堂外走去。 天空阴沉沉的,寒风萧瑟,杨帆忽然问王图:“咱们离开应天多久了?” 王图想了想,“洪武七年大人离开应天,算一算已经两年零几个月了。” 已经那么久了么? 杨帆心中念头一动,说道:“你派人去催一催,将我亲自撰写的那本书印刷出来,送往泉州府各地,对了,也要送往京城一份,呈递给陛下。” 王图点了点头,忽然感觉到鼻尖一凉,他抬头一看,惊喜地喊道:“大人,下雪了!” 福建的雪没有北方那般浓烈,小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杨帆伸手接住雪花,一时间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应天。 “是啊,下雪了,冬天来了。”杨帆笑了笑。 “我们也该回去了,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一个好年景呀!” 洪武九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要早不少,连福建这样的地方都下起了雪。 …… 应天,奉天殿。 此刻,奉天殿外一片银装素裹,奉天殿内,却气氛热烈,今年的各地收成不错,大明一片欣欣向荣,朱元璋的心情也格外地好。 户部尚书楼覃,正在向朱元璋奏报今年各地缴纳税粮的情况。 空印案后,各地的官员都学乖了,不敢在这上面做任何的文章,老老实实缴纳税粮。 “今年各行省风调雨顺,所得税粮相较去年,稍有增加,南北……” 楼覃在老上司颜希哲落马后,顺理成章成为新任的户部尚书,他没颜希哲那般八面玲珑,做事死板、较真,只看数字不管人情世故,在朝堂上也没什么朋友。 中书省丞相胡惟庸微微眯着眼睛,根本没听楼覃说话,他也懒得听楼覃絮叨,其他的官员们状态也差不多。 “遍观南北各省、府、州、县,基本税粮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两地。” 朱元璋高居龙椅上,来了兴致,道:“哦?哪两地不同?” 楼覃组织了一下措辞,道。 “其一,山东曲阜,山东曲阜的税粮比去年增加了两成;其二,泉州府晋江县,税粮相较于去年,增加了两倍之多!” 两倍? 山东曲阜的税粮增加快,朱元璋是有预见性的,因为曲阜自从施行了摊丁入亩后,成果不小。 可晋江县的税粮增加,简直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中书省参知政事丁玉站了出来,道:“楼大人,晋江县就那么大,为何突然税粮猛增?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楼覃面色沉静,道:“晋江县交上了多少税粮,户部就统计多少税粮,丁大人是信不过我户部么?” 丁玉脸皮抽动了一下,挤出一抹笑容:“楼大人误会了,本官只是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害怕晋江县为了讨陛下欢心,加重了晋江县百姓的负担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朱标恰到好处地站了出来,笑道:“父皇,关于晋江县的事情,儿臣倒是知道一些。” 胡惟庸、丁玉、冯冕等见朱标站出来,脸色都变得有些不自然。 朱标与杨帆的关系谁不知道?晋江县缴纳的税粮高出其他地方一截,这实打实的政绩摆在那,恐怕朱标要借题发挥,为杨帆归京做铺垫了。 “哦?你知道?” 朱元璋含笑看着朱标,也明白儿子心里想的是什么。 “你来说说。” 朱标抖擞精神,高声说道:“杨大人在晋江县,铲除贪官污吏,推行‘摊丁入亩’之法,虽然晋江县是后推行此法的,进度却已经赶上了曲阜,且 成绩斐然!晋江县缴纳上来的税粮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话锋一转,道:“杨大人在晋江县治理地方有功,推行新政造福当地百姓,这等人才岂能一直留任地方?父皇,儿臣觉得应将杨大人调回京城,再做安排。” 朱元璋闻言有些意动,可还未等朱皇帝说话,御史中丞涂节就站出来了。 涂节恭敬地说道:“殿下,杨大人理政的成绩的确不错,可如果仅仅因为今年税粮翻了几倍就将他调回京城,未免难以服众,万一将来有人消防,为了升官压榨百姓,增加税粮,该怎么办呢?” 涂节说得有理有据,按照那些地方官员的秉性,这种事情很有可能发生。 朱标似乎早有预料,他笑着说道:“涂大人说得不无道理,但若是算上今年一整年,泉州市舶司所收的赋税呢?” 朱标底气十足,道:“过去每年泉州市舶司所收的赋税,在一万两到两万两银子之间,自从杨大人主政泉州市舶司,进行海运改革之后,今年泉州市舶司所收的赋税,为二十万两!翻了整整快二十倍!” 二十万两? 这消息别说涂节傻眼了,就是胡惟庸也愣住了。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道:“真有那么多?” “父皇,儿臣收到了四弟的加急传书,他说泉州市舶司的账目已经整理完毕,送奏疏的人还在路上,他就提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儿臣。”朱标侃侃而谈,又看向涂节。 “涂大人,你觉得凭着杨大人的这个政绩,能否将他调回应天呢?” 涂节尴尬地一笑,拱手道:“杨大人所为,非常人能做到,让他留在泉州府,的确屈才了,臣无话可说。” 两年之间,让一个半死不活的泉州市舶司,一跃成为税收达到二十万两的衙门,别说涂节做不到,就是让胡惟庸去做,他也不一定能做到。 见涂节退却,朱标心中暗喜,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沉吟片刻,道:“让杨帆尽快结束在泉州府的公务,做好交接,明年三月前归京!” “谢父皇!”朱标的喜悦溢于言表,然而其他的大臣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那个煞星又要回来了,他会在京城掀起多少风浪来? 朝会后,武英殿外。 朱元璋与徐达漫步在雪中,朱元璋道:“杨帆那小子行,办事干净利落不妇人之仁,到了哪里都是一把好手。” 徐达微微一笑,道:“方才在奉天殿上,陛下您让杨帆归京,我看太子笑得那开心劲,比得上喜得贵子那天了。” 朱标的长子于洪武七年十月降生,取名为朱雄英。 朱元璋背着手,说道;“他总觉得咱待杨帆刻薄,觉得当年杨帆没错,这两年没少在我耳边吹风,等咱们都老了,八成他得让杨帆坐到宰辅的位置上去,哈哈哈哈。” 朱元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天德,昨天毛骧跟咱说了一件事,你来替咱琢磨琢磨,脱火赤他想要干啥?” 洪武九年冬,北元国公脱火赤、枢密知院爱足,率领上万的精锐逼近和林,从他们的动向来看,似乎有在和林屯扎的意向。 徐达沉吟片刻,道:“岭北之战,我大军未取得既定的战略目标,仅冯胜那一路大胜,北元贼心不死,一直妄图南侵,臣觉得,脱火赤多半要对我大明用兵!” 朱元璋的眉头微微皱起,道:“才消停了两年,休养生息,看来又要动兵了,你觉得派谁前去征讨为好?” 徐达想了想,说道:“脱火赤、爱足一众人数不算多,且脱火赤此人志大才疏,不足为虑,臣认为可让沐英领军,可破脱火赤。” 朱元璋亦点了点头,“好,那就让沐英领兵,平了脱火赤!” 沐英从十二岁就跟着朱元璋上战场,能征善战,有他去,朱元璋很放心。 第一百四十二章 归京,故人再见 朱元璋露出追忆之色,道:“咱当年收养沐英的时候,他才八岁,瘦瘦小小的,一转眼,都成能独当一面的西平侯喽,咱也老了。” 徐达闻言笑道:“陛下您春秋鼎盛,正在壮年,怎能提‘老’字?” 朱元璋叹了口气,说道:“人不能不服老啊,眼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这心里不愿意承认也不成,天德啊,孩子们的事也该办了。” 徐达一听就明白了,朱元璋这是要操办燕王朱棣,与他家那女儿的婚事。 历史上,燕王朱棣与徐妙云的婚事,发生在洪武九年,也就是今年。 可是因为杨帆这小蝴蝶煽动翅膀,将燕王朱棣给拐到福建去了,所以这婚事自然就拖延了些日子。 徐达有些犹豫,道:“可是臣过段日子,就要开拔驻守北平,在北平练兵屯田,其间事务繁杂,恐没有时间回应天,陛下,要不要再等一等?” 北元尚在,对大明北方边境时常有威胁,徐达这一去,没有两三年的时间,回不来。 朱元璋笑呵呵地说道:“你家那女诸生在皇后身边侍奉着,皇后对她可是赞不绝口,时常念叨着要咱赶紧把老四召回来,完成了婚事好安心,天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舍得这个宝贝女儿,也不成啊。” 徐达苦笑,道:“看来陛下与娘娘早有这想法,也罢,我就等燕王殿下与妙云的婚事办完了,再去北平。” 朱元璋喜笑颜开,拉着徐达的胳膊,道:“这就对喽,走走走,咱让人准备几个小菜好酒,咱俩好好喝一杯。” 朱元璋很少会在这个时候饮酒,毕竟,那武英殿里面还有一堆奏疏,需要朱元璋去批阅呢。 可谁让他身边的人是徐达?朱元璋最贴心,最信任的兄弟。 成了皇帝,建立了大明朝,昔日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老弟兄,死得死变得便。 德庆侯廖永忠、靖海侯吴祯,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变了,不是贪恋钱财,就是盘剥百姓,唯有徐达还是和当年一样。 泉州府,晋江县。 杨帆走出院门,就见府衙中人来人往,王图正大声叫喊,指挥着衙役们。 “那个箱子搬上车,那里面都是大人的东西,轻一点,别碰坏了。” “哎!小心着点,道衍大师的佛经可都在那边!” “手脚麻利一些,快些动起来!” …… 今日是杨帆一行人,离开晋江县的日子,在这里待了两年多,忽然要离开,杨帆还真有些感慨。 见杨帆出来,王图快步走来,笑着说道:“大人,您稍等片刻,再有两刻钟东西保准收拾好。” 杨帆含笑点头,道:“殿下与道衍师傅呢?” 王图往前面指了指,道:“张县令和王县丞来了,正在前面听到衍师傅教诲,学学理政的本事。” 杨帆这两年的精力,基本用在了改革泉州市舶司上,故这晋江县的政务,都是姚广孝在主持。 他声名不显,但张桥与王潇太知道姚广孝的本事了,他们要走,张桥、王潇都来问策。 杨帆朝府衙前面走去,穿过两条长廊,就见姚广孝一袭黑衣,正在给张桥、王潇讲话。 “两位大人只要按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将南山那片地方开垦出来,鼓励农事、渔事,借着海运的东风,晋江县必定越来越好……” 见他们说得热闹,杨帆也不忍去打扰,他绕了一圈继续往外走,快走到正堂的时候,就听见了泉州知府刘克佐的声音。 “殿下走得太急了,要不然殿下稍作停留,下官为殿下办一场送行宴?” 杨帆心中暗笑,刘克佐在这场波及整个福建的“海运走私案”里,好不容易全身而退。 从那之后,刘克佐变得格外小心谨慎,凡是杨帆提出的要求,刘克佐基本会以最快的速度办好。 而今燕王朱棣与煞星杨帆终于要走了,刘克佐心里乐得都快飞起来了,表面还得装得依依不舍。 朱棣含笑婉拒,道:“父皇旨意既然来了,我们就得快些出发,要赶在除夕前到京城。” 刘克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燕王殿下智勇双全,与燕王殿下接触这段时间,下官受益匪浅,若不是陛下催得急,下官真想多留殿下住一段时间……” 刘克佐的客套话还未说完,就听后堂传来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声音:“刘大人太客气了,既然如此,本官可以在泉州府住上个一年半载,你说怎样?” 杨帆笑吟吟地走出来,看着刘克佐,刘克佐的脸色瞬间僵住了,他巴不得杨帆赶快滚蛋。 见刘克佐语塞不说话,杨帆挥挥手道:“看来刘大人并不欢迎我,也罢,我就随着殿下一起回应天,不再叨扰了。” 刘克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杨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你愿意留下,本官当然欢迎……” 刘克佐的尴尬并未持续太久,王图就来禀报,一切都已经收拾好,随时可以出发。 朱棣与杨帆也没犹豫,从福建到应天这路程可不短,要赶在除夕前到应天,必须即刻启程。 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府衙,刚一出后门的巷子,就见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 百姓们摩肩接踵,都来送别朱棣与杨帆。 “燕王殿下保重,杨帆大人保重!” “愿殿下与大人一帆风顺,平安喜乐!” “杨大人,晋江县百姓,永远感念大人仁德!” “燕王殿下……” 百姓们见到车队出来,纷纷叫喊,送上祝福。 杨帆与朱棣也走出马车,对着百姓抱拳行礼。 朱棣感叹道:“人生一世长如客,能来晋江县一趟,受百姓们欢送,当真是一大幸事!” 杨帆则微笑着说道:“殿下待百姓如友,造福百姓,百姓自然也会念着殿下的好,若是天下官员都能这样,就真是天下太平了。” 车队离开晋江县城好远,百姓才停止了送行。 晋江县风景依旧,杨帆不舍地回望了一眼晋江县,便踏上了旅程。 从南到北,越往北温度越低。 应天城,还是原来的模样,古城在雪花中静静矗立着,仿佛亘古不变的丰碑。 吱呀—— 小院的院门被推开,院落里一切如旧,石桌、石椅,还有一株已经落了叶光秃秃的槐树。 杨帆走进院子里,放下行李,让他有些惊讶的是,院子里很干净,地面不过落了一层薄雪罢了。 有人收拾? 杨帆想不到是谁会为他收拾院子,当初他去了晋江县,京城的人估计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吧? 进屋放好行李,杨帆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他出门一看,一个身材高大,蓄着短须的汉子手里拎着食盒、酒水来了。 “怎么了?杨老弟?去南边两年,回来不认识我了?”毛骧咧嘴一笑,他一笑杨帆也跟着笑了,道。 “差点没认出来,毛大哥比从前精神太多了,哈哈哈。” 杨帆快步上前,与毛骧拥抱了一下,久别重逢,两个人都倍感亲切。 毛骧能在杨帆返回京城的第一时间就赶来看他,这份情谊,杨帆很是感动。 随即,毛骧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菜品,说道:“我买了些吃的还有好酒,知道你刚回来肯定饿了,今天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杨帆也不客气,落座后给毛骧倒酒,二人碰杯。 辛辣的酒水刺激着杨帆的味蕾,让他瞬间好像就回到了两年前,还在锦衣卫的时候。 “别光顾着喝酒,吃菜,吃菜。”毛骧招呼着杨帆,道:“杨老弟,你离开应天两年多,可是在福建闯出好大的名头啊。”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毛大哥夸张了,我就是在泉州府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谈不上什么好大名头。” “哎!”毛骧摆摆手,一脸正色:“我是一个武人,不懂政务,更不懂什么财政,可是有一点我看得明白,你能让泉州市舶司,两年内税收翻了二十倍,这就是真本事!” 毛骧话糙理不糙,道:“朝中文采好的大人很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更多,可话说得再漂 亮,事办不成,钱收不上来,那就是纸上谈兵,有何用?眼瞅着西平侯要出征了,这出征一次,银子如流水,你们泉州市舶司缴纳上来的赋税,已经充入此次的军费了。” 毛骧举杯,敬杨帆:“这一杯酒,毛大哥敬你!” 杨帆与毛骧又连续喝了两杯酒,脸色都有些泛红,毛骧拍了拍杨帆的肩膀,道:“当初你离开京城,老哥我真以为你回不来了,现在看,去福建是好事,离开了应天这个是非之地,你有了主政一方的经验与功劳,未来外派,能去更好的地方施展拳脚。” 杨帆眉毛一挑,听出了毛骧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毛骧什么身份?亲军都尉府领头的,朱元璋的近臣,他说的话可不是凭空而来的。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问道:“毛大哥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风声?陛下有意派我去别的地方为官?” “可不敢乱猜测陛下的心思!”毛骧大声辩解道,旋即笑着说:“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如果有机会外派的话,还是要尽量前往外边,应天城这两年,不太平。” “哦?怎么个不太平法?”杨帆来了兴致,让毛骧详细说一说。 毛骧压低了声音,道:“中书省右丞相胡惟庸,独自掌管中书省好几年了,权势越发大,年底广东那边传来消息,汪广洋,怕是不成了。” 汪广洋被贬黜到广东做参政,也有三年时间了,那边比不得应天,老爷子能撑住三年,算是不容易。 “汪广洋这一走,恐怕胡惟庸还会继续独相执掌中书省,胡惟庸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你与他有仇,还是化解不开的仇,留在应天危机四伏!” 杨帆的醉意消失无踪,他看着毛骧,忽然间笑了:“毛大哥今天可不仅仅是来找我吃酒,是给我指出明路来了?” 毛骧给杨帆倒了一杯酒,道:“你我共事了那么久,我了解你,更知道你的才华,若是被胡惟庸陷害枉死,对于大明江山来说是极大的损失……” 毛骧还未说完,杨帆就打断了毛骧的话:“毛大哥,刚才那些话是陛下让你来说的?不对,陛下不会说那些话,难道,是太子殿下?” 毛骧眨了眨眼,旋即露出一抹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杨老弟,你才归京明里暗里盯着你的人太多了,太子殿下不好过来,殿下的意思是,他会从中斡旋争取让你外放,至于地点嘛,魏国公将长期驻守北平整顿军务,北平是个好地方。” 徐达要去北平了? 杨帆记忆中,自此之后徐达一直驻扎北平,是大明稳固的北方屏障,一直到徐达病逝前,基本待在北平。 而徐达的亲信旧部,基本齐聚在那儿,燕王朱棣就藩后,逐渐得到了北平诸将的认可,成为后来发动靖难之役的中坚力量。 杨帆心中思绪翻涌,他一把拉住了毛骧,问道:“燕王何时大婚?何时就藩?” 毛骧微微一怔,说道:“陛下召你们回来,也有让燕王完婚的意思,若是为了等燕王与魏国公家千金完婚,魏国公已经去北平了,至于就藩的时间,那得看陛下的意思。” 杨帆喃喃说道:“我曾经献策给陛下,让陛下考虑将来让诸位皇子就藩海外,如此能防止诸王起刀兵,免去生灵涂炭的灾祸,没想到陛下还是要让诸王就藩的。” 毛骧见杨帆这般说,还以为杨帆是因为献策被否决了失落,宽慰道:“北方还有战事,你那想法好是好,可是皇子们年纪尚小,加上咱大明内部的人口还没膨胀到那个地步,要诸王迁移到海外,至少还得等个几十年时间呢。” 杨帆苦笑,恐怕用不了几十年,北平那边就要生乱子。 不过转念一想,这一切都得看朱标是否还活着,只要朱标好好的别出事,顺利登基,那朱棣就是大明北面的最强屏障。 杨帆放松身心,道:“毛大哥说得对,未来的事情交给未来,咱们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 第一百四十三章 罢相权,削藩王! 皇宫,武英殿。 朱棣返回宫中,还未喘口气,云奇便来了,传朱元璋口谕让他去武英殿。 武英殿门口,朱标负手而立,等待朱棣。 不多时,云奇就领着朱棣来了,兄弟二人已经两年多没见面了,再相见时,朱标差点没认出来朱棣,比离开京城的时候,朱棣高了半个头,个子已经能与朱标持平。 在外奔波打熬的筋骨强健,皮肤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稚子的气质消磨殆尽,好似一柄利剑。 “大哥!”远远地见到朱标,朱棣心头一热,快步跑上前与朱标抱在一起。 朱标拍了拍朱棣的后背,笑道:“好小子,两年没见,你都长这么高了?好,这才是咱老朱家的好儿郎!” 朱棣仰面大笑,调侃道:“大哥这话千万别让三哥听见,他最忌讳别人说他个子矮,一听保准发火。” 朱标拉着朱棣的手,就往武英殿里面走,两年不见,兄弟二人的关系没有疏远,反而更加亲热。 入了武英殿,朱元璋还在装模作样地批阅奏疏,实际上他早就在听朱棣与朱标的对话了。 “儿臣,拜见父皇!”朱棣面见朱元璋,可不像面对朱标那般轻松随意,两年不见,朱元璋的威严更重了。 朱元璋放下朱笔,凝视了朱棣片刻,轻声说道:“两年不见,倒是瘦了些。” 朱棣闻言鼻子一酸,朱元璋不是个会表达自身感情的父亲,他是君王,是大明的主宰,所以朱元璋注定无法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太久,可这一句话,对朱棣来说就够了。 “儿臣在泉州府当差,这两年忙于助杨先生进行海运贸易改革,忙忙碌碌的难免瘦了,不过不碍事,儿臣还年轻。”朱棣定了定神,说道。 朱元璋站起身缓缓走过来,道:“这次回来就被到处乱跑了,好好待在京城和妙云多接触接触,过了除夕,咱让礼部挑选好时间,你与妙云完婚。” 啊? 朱棣闻言一惊,忙说道:“父皇,这是不是太着急了点?妙云妹妹才多大……” 朱元璋一瞪眼睛,道:“臭小子!咱是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朱标拉了一下朱棣的衣袖,打圆场:“老四,徐叔父家的妙云这两年一直在母后身边侍奉着,母后夸赞妙云贤良淑德,学富五车,你与她完婚也是让母后放心。” 朱标一提起马皇后,朱棣反驳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吞了下去,只好默认了。 朱元璋见朱棣不再耍小孩子脾气,心情好了不少,问道:“杨帆这两年在泉州府,如何?” 朱棣没明白朱元璋到底要问什么,随口答道:“杨先生处理政务、农务都十分出色,我们离开晋江县的时候,晋江县的百姓都出城相送呢,还送了杨先生万民伞!” 朱元璋神情间多了一抹欣慰,不过还是继续问道:“咱是问他那个臭脾气,如何了?” 朱棣挠挠头,犹豫片刻说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嫉恶如仇,眼睛里面不容沙子,一年前他遇见了一场刺杀,杀手选择的时机非常好,赶在他身边没有护卫随从的时候。” 朱元璋闻言一惊,道:“还有这种事情?怎么没上书朝廷?” 朱棣一摊手,说道:“那次刺杀很惊险,杨先生一人对上五个杀手,拼着身上三处受伤,硬是将所有的杀手全部击毙,当真是铁骨铮铮,事后先生说这样的小事不必闹到京城来,何况也查不出什么。” 寥寥几句话很简短,却藏不住里面的血雨腥风。 杨帆这两年在泉州府,做出的成绩惊人,可是面对的危险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根据朱棣说,光是刺杀杨帆就遇见了一共三次,其中一次让杨帆受伤休养了一个月之久。 要撼动泉州府乃至于福建行省的海运走私利益集团,不受反噬是不可能的。 而今大局已定,福建行省的海运制度已经走上正轨,朱元璋这时候让杨帆归京,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朱元璋与朱棣又聊了许久,才挥挥手,让朱棣去看看马皇后去,儿子一走就是两年,马皇后想念朱棣得很。 朱标与朱棣相伴而去,朱元璋沉吟片刻,对云奇说道:“去将杨帆叫来,咱有话跟他说。” 云奇领命而去,到了杨帆居住的宅邸。 云奇到的时候,毛骧已经离去,杨帆正在房中睡得香甜,云奇费了好一会功夫,才将杨帆叫醒。 叫醒杨帆后,云奇也没耽搁,领着杨帆就入了宫。 一直到入宫后到了武英殿外,杨帆的酒才算彻底醒了。 云奇恭敬地说道:“杨大人,陛下请你单独进去说话,请!” 杨帆谢过云奇,径直走进了武英殿。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武英殿,只是相隔了两年多再来,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此时已经入夜,武英殿深处亮起了灯火,朱元璋坐在御案后,正在批阅奏疏。 杨帆快步走过去,向朱元璋行礼,道:“臣杨帆,拜见陛下!” 朱元璋“嗯”了一声,头也不抬地说道:“毛骧的酒好喝么?” 杨帆神色如常,说道:“甚好,京城的酒水香醇浓烈,比泉州府要好上不少。” 朱元璋放下手中朱笔,终于抬起了头,一对虎目还是和从前一样,炯炯有神。 “两年了,杨帆,从你离开应天算起两年多,咱问你,你知道自己当初错在哪儿了么?” 杨帆万万没想到,朱元璋居然会问这个问题,他颇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难道洪武皇帝的心胸这般狭隘?这可不像朱元璋的作风。 “启禀陛下,臣从未觉得当初为孙老汉一家状告郑国公有错,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依旧会做一样的选择!” 杨帆不会说谎,也不会妥协,当初他会那么做,现在也一样会那么做。 朱元璋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赞许与心安,他嘴角上扬,道:“看来泉州府没有磨炼掉你的棱角和臭脾气,杨帆还是那个杨帆,很好,很好!” 朱元璋这两个“很好”,让人猜不出他是赞许还是挖苦。 正在杨帆琢磨朱元璋是不是要发难的时候,朱元璋的话风一转,说道:“锦衣卫衙门已经关闭两年了,杨帆,你想不想重开锦衣卫衙门,官复原职?” 杨帆立刻联想到毛骧传的话,看来朱标是提前知道朱元璋有重开锦衣卫的念头,给他通通风。 沉吟片刻,杨帆道:“无论是锦衣卫指挥使,还是泉州市舶司提举、晋江县知县,都是为大明,为天下百姓办事,陛下让臣去哪里,臣就去哪里。” 如果说杨帆之前当官,单纯是为了作死的话。 经历了在泉州府的两年磨砺,杨帆对他个人的为官生涯,有了更加清晰的认知。 天底下不平的事情太多了,杨帆不妨到那些地方去,为百姓谋太平公正,也不耽误他的作死之路。 朱元璋凝视了杨帆片刻,悠悠说道:“北元虽式微,却依旧威胁我大明北方安全,过了除夕,待燕王大婚后,魏国公将往北平去屯田整顿军务,你随他一起去吧。” 杨帆有些惊讶,他以为朱元璋会让他重开锦衣卫衙门,继续做刀威慑群臣呢。 “臣,遵旨!” 朱元璋的神情轻松了很多,站起身说道:“陪咱出去走走。”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武英殿,朱元璋说道:“杨帆,你觉得而今的朝局如何?” 杨帆沉吟片刻,道:“风平浪静。” 李善长深居简出,几乎很少出面,刘伯温缠绵病榻,待在府中休养。 汪广洋远在广东,听说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刻,中书省由胡惟庸掌管,一人独相,倒是也管理得井井有条。 宋濂被杨帆气得吐血后,差点归西,也返回了故乡修养身体,这浙东党与淮西勋贵的争斗,表面上看上去已经平缓了。 朱元璋轻哼了一声,道:“跟咱不要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说心里话!” 杨帆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道:“暗流涌动,危机四伏。” 朱元璋这才露出笑意,说道:“你这脾气倒是也变得圆滑了不少,至少还会说个假话,你说说,怎么个暗流涌动,怎么个危机四伏。” 杨帆叹息了 一声,道:“臣当初在亲军都尉府坐牢的时候,太子殿下来探望臣,臣就说过一个迁移藩王到海外的想法,当时陛下也认同此法,可还是要诸王就藩各地,此举将为未来大明的危机,埋下伏笔。” 顿了顿,杨帆又说道:“臣也明白,让藩王到海外去的时机并不成熟,因为这大明刚刚建立数年,百废待兴人口凋零,各地都需要人口,万万不可能迁移人口到海外,所以,臣认为这藩王要削,不可让诸王就藩!” 朱元璋眉头微皱,在思索杨帆的话,过了一会儿,朱元璋道:“咱信得过自己的儿子,更信得过太子的能力与威望,诸王就藩再过几十年可取消,当下却是稳固我大明江山的必行之法。” 见朱元璋坚持,杨帆也不多说,话锋一转:“藩王就藩既然陛下坚持,那么丞相制度呢?陛下觉得这丞相制度还要延续多久?” 朱元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道:“哦?你觉得丞相制度,不好么?” 杨帆看了朱元璋一眼,说道:“丞相制度能延续千年,自然有可取之处,不过相权会制衡君权,若宰辅为良臣一心一意尚可,若是宰辅心怀异志,久而久之党羽遍布朝野,早晚变成祸患!” 杨帆的语气斩钉截铁,道:“所以臣认为,当今的朝局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眼下有独相胡惟庸执掌中书省,久而久之必成祸患,未来有诸王就藩后,威胁朝廷,唯有罢相权、削藩王,才可令天下长治久安!” 朱元璋停下了脚步,面色不喜不悲:他幽幽说道:“刚才你说的那番话,若是传出去,你将成为众矢之的,藩王、相权,岂是你可以随意议论的?” 杨帆笑了,说道:“陛下不是说了,我杨帆这个臭脾气改不了,既然陛下让我说,我自然要说实话。” 朱元璋深深地看了杨帆一眼,挥挥手,道:“你的意思咱知道了,去吧,去坤宁宫一趟,皇后知道你回来了,还惦念着你呢。” 杨帆心头一热,想起了那位慈爱温柔的皇后,躬身行礼告辞。 “臣这就去坤宁宫,臣告退!” 杨帆走了,朱元璋却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他口中喃喃说道。 “相权,相权!他说得对,这相权制衡皇权,岂能任由其存在下去?杨帆啊杨帆,你这柄宝刀且随着天德先去北平磨砺一番,待咱要你出鞘的时候,你再为咱披荆斩棘!” 杨帆当然不知道朱元璋的打算,他跟着内官来到了坤宁宫外,等待内官去通禀。 不多时,就有宫女来迎杨帆,入了坤宁宫的大门,杨帆发现这里还是和过去一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香味道,他刚往里面走了不远,就见到了马皇后。 “臣杨帆,参见皇后娘娘!” 杨帆跪地行礼,被马皇后扶着站起来。 “好孩子,快起来。” 马皇后慈爱地看着杨帆,道:“去了一趟泉州府,怎么瘦了那么多?是不是那边的饭菜,吃着不习惯?” 杨帆的眼眶有些红了,笑了笑:“还好,开始不习惯,后面吃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马皇后拉着杨帆往里面走,心疼地说道:“早些时候老四过来了一趟,他说那泉州的饭菜不好吃,还说你们忙起来没日没夜的,连饭都不能准时吃,时间长了身子怎么受得了?” 马皇后没说什么大道理,就像是一个老母亲,见到了两年多没见的干儿子,絮絮叨叨说着家常话。 而恰恰是这简单的话,直击人内心,让杨帆旅途疲惫与不安,一扫而空。 坤宁宫内已经摆好了一桌子饭菜,都是马皇后的拿手菜,更是家常菜。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在我这别装假,多吃多喝,我才高兴。” 马皇后落座后笑着对杨帆说道:“你刚才在陛下那边,他没对你发脾气吧?”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没有……” 马皇后却宽慰道:“他发脾气,你也别放在心上,他年纪越大脾气越臭,当皇帝当久了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了,来,尝尝这菜。” 整个大明朝敢这般评价朱元璋的,马皇后是独一份。 杨 帆品尝着马皇后的手艺,与马皇后讲述他到泉州府后,所经历的事情,当然,杨帆抹去了许多凶险的细节。 光是听杨帆推行新政的过程,就听得马皇后心惊肉跳,她倒不是害怕那些穷凶极恶的士绅与官僚,大风大浪马皇后见得太多了,她心疼杨帆在泉州府吃了太多的苦。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升任左相,权倾朝野 朱棣是燕王,是皇族,那些人自然不敢对他怎么样,所以利益集团的怒火,都会倾斜到杨帆的身上。 “老四半年前来过一封信,说你们在泉州府不容易,本宫没想到,你们那般凶险。”马皇后轻声说道,眼中竟有了泪光。 杨帆一惊,忙劝慰道:“娘娘言重了,些许狂徒翻不起什么风浪……” 马皇后真情流露,拉着杨帆的手,说起了心里话道:“好孩子,本宫知道你有能力,有胆气,可是我每每想到你当年的凄苦,就总觉得对不起你。” “从你入京为官后,就一直没过过几天消停日子,不是进了亲军都尉府的大牢,就是与这个斗,与那个斗,还被贬黜去了泉州府,苦了你了。” “这次你回来待一段日子,就跟着天德去北平,本宫已经和天德说好了,让他在那边好好照顾你,若是让你吃了亏,本宫第一个不答应!” 要说杨帆不感动那是假的,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就一直游走于各种权力斗争之中,鲜有温情时刻。 马皇后对他来说,就像是母亲一样。 吃过饭,马皇后唤出宫女,宫女们合力抬来个木箱子。 “娘娘,这是?” “北平不比应天,本宫前些日子知道沐英要出去打仗,就做了些棉衣,用的都是好料子。” 马皇后指着那木箱,笑容满面道:“本宫就给你也做了一些衣裳,你带去北平留着穿,明年本宫再给你做些新衣裳。” 一国之母亲自为臣子做棉衣,这说出去有谁相信?可马皇后真就这般做了。 杨帆眼圈泛红,声音都有些哽咽,道:“杨帆,深谢娘娘大恩!” 马皇后这棉衣送的,比朱元璋赏赐多少金银都管用,让杨帆感激得差点落泪。 杨帆取了棉衣,与马皇后一起往宫外走,马皇后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也没有人侍候,本宫给你派个人过去,到时候跟着你去北平,照顾你的饮食起居。” 杨帆本想拒绝,但在马皇后的劝说下盛情难却,也就答应了。 二人乘坐马车回到了杨帆的宅邸,杨帆才借着灯火,看清了那女子的样子。 柳叶弯眉身材丰腴,年岁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低眉顺眼的很是安静。 “叫什么名字?” 杨帆问了一声,却听女子道:“回大人的话,婢女叫红花。” 红花? 杨帆微微一怔,说道:“红花太瘦弱,和你也不符,不如以后叫……叫红薯!” 女子秀眉微蹙,可还是顺从地应了一声,“谢大人赐名。” 杨帆舒展了一下身子,道:“今儿个太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先睡觉。” 红薯的脸颊一红,缓缓地坐到了床榻边,开始解衣服。 “哎?你等会!” 杨帆一把按住红薯的纤纤玉手,道:“你脱衣服作甚?” 红薯眼波流转,说道:“娘娘让我跟着大人,我以后就是大人您的人了,自然要侍寝的。” 杨帆哑然失笑,合着马皇后是见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送了一个又能暖被窝,又能照顾他饮食起居的通房丫鬟? “红薯,我不习惯跟别人一起睡觉,我也不需要侍寝,以后你就住在隔壁的厢房就成。” 红薯闻言不仅没有欣喜,反而眼眶一红,嘤嘤哭了起来:“大人是嫌弃红薯奴婢出身么?” 杨帆至今也很难适应古人的一些想法与行为习惯。 就像马皇后将红薯送给了杨帆,一来,马皇后对杨帆知根知底,知道杨帆不会苛待红薯。 红薯离开了宫中跟着杨帆,以后也算有个依靠,对红薯来说是个好出路,杨帆却适应不了。 “红薯,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不过我今天真的太累了,侍寝的事情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好不容易哄着红薯离开,杨帆疲惫地往床榻上一躺,嘀咕道:“娘娘哪是给我送侍女来了?纯粹是给我找麻烦来了!哎!” 就这样,杨帆的生活依旧,除了身边多了一个总想着侍寝的侍女外,再无变化。 除夕悄然而至,整个应天城都变得热闹喧嚣起来。 在一片烟花爆竹的庆贺中,洪武九年过去,洪武十年正式来了。 除夕之后,应天城依旧忙忙碌碌,因为燕王朱棣与魏国公徐达之女徐妙云的婚礼,也来了。 这桩婚事从朱元璋与徐达定下之后,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谓水到渠成。 朱棣与徐妙云自幼相识,当朱棣与她订婚之后,二人时常有接触,对彼此的印象都不差。 后马皇后召徐妙云入宫,徐妙云侍奉马皇后左右,很得马皇后的喜爱。 这桩婚事获得了双方所有长辈的祝福,大婚当日,排场更是大得不得了。 整个应天城张灯结彩,就连普通的百姓家都刮起了红绸,还有大红色的灯笼。 古人成婚时间是在黄昏,就见那满城的大红色,让应天成了一片火红色的海洋。 杨帆作为臣子自然也有机会去参加燕王大婚的宴席,不过除了毛骧之外,没人和杨帆攀谈。 两人寻了一个位置坐下,游离于百官之外。 杨帆端着酒杯来往扫视,道:“那不是宋濂宋老大人么?怎么他也来了?” 毛骧压低声音,笑道:“何止来参加婚宴?宋濂老大人身子骨越来越硬朗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哦? 杨帆心中一动,道:“毛大哥,我可没听说宋家有什么好事,你莫非知道些内情?” 毛骧微微眯起眼睛,道:“杨老弟,宋濂老大人的次子宋璲,马上要被征辟为中书舍人,孙子宋慎也要入内廷为官,你说是不是人逢喜事?” 杨帆微微颔首,左右看了看道:“怎么不见诚意伯?他的病还没好?” 毛骧一声叹息,道:“有的人生病是假的,有的人生病是真的,诚意伯这次,多半是真的。” 杨帆对刘伯温的观感不错,印象里刘伯温回到应天后,一直深居简出,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根据记忆,刘伯温应该在洪武八年就去世了的,史书上记载,当时刘伯温重病,朱元璋让胡惟庸去探望刘伯温,结果胡惟庸探望完,刘伯温服用了御医给抓的药,越吃越不舒服,好像有石头挤压内脏一样,后刘伯温请求归乡,到了家乡不久,也就病逝了。 关于刘伯温的死因,后世有传说,言胡惟庸带着的御医听从胡惟庸的命令,给刘伯温下了毒。 刘伯温死后,胡惟庸愈加专横跋扈,最后走上了专权独断之路。 杨帆与胡惟庸之间的纠葛太深了,胡惟庸恨不得置杨帆于死地。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杨帆有了一个念头——刘伯温,能不能不死?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停不下来的,毕竟现在已经洪武十年了,既然原本该洪武八年就去世的刘伯温,如今拖到了现在,说不定还能继续拖下去呢! 杨帆想救下刘伯温,不止是出于对刘伯温的滤镜,更因为能让胡惟庸那孙子不爽,杨帆就开心。 燕王朱棣大婚,让应天城热闹了几日,大婚的气氛结束后,应天城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 今日是大朝会,文武百官齐聚奉天殿外,中书省右丞相胡惟庸面含微笑,身边簇拥了一群的官员,而今的胡惟庸俨然是朝中文官的主心骨,武将那边则以徐达为尊。 不过徐达为人低调谦和,武官们也知道徐达的脾气秉性,所以也没有人去烦他。 不多时,奉天殿大门打开文武百官入殿,朝拜君王,例行的礼节结束,便开始议事。 朱元璋高声说道:“我大明各处的黄册编写,已经完成了快半年,去年曲阜与晋江县的赋税情况咱也看了,‘摊丁入亩’之法,乃是有利于国家的政策,咱决定在其他行省陆续推开。” 摊丁入亩这事情,从洪武六年的时候由杨帆提出来,而今洪武十年了,才有了两个成功的试验区。 偌大的帝国要推行新政,何其艰难?强如洪武皇帝,也得四年才能落实到这一步。 户部尚书楼覃站出来,说道:“陛下,臣认为若要推行新政,以山东曲阜、 福建晋江县为中心,向山东省、福建省推行,而其他的行省也先设立一地推行,待有了经验,有了成手官员后再推行到全省,最为妥当。” 朱元璋微微皱眉,道:“按照你的办法,想全国推开‘摊丁入亩’,少说要三到五年时间,太慢了。” 楼覃苦笑,就听一边的吏部尚书詹同站出来,道:“陛下,臣赞同楼尚书的建议,‘摊丁入亩’之法是好的毋庸置疑,但凡事讲究循序渐进,在一省内选择一地开展此法,等相关的官员有了经验,再推广到全省,事半功倍,这样更加扎实。” 朱元璋背着手,来回踱步:“那詹同你说,到底要多久?给咱一个时间。” 詹同犹豫了片刻,说道:“臣认为,至少五年。”他可不敢打包票,万一朱皇帝让他全权推行此事,到了时间却没有完成,这罪责谁来担负? 朱皇帝哼了一声,道:“好啊,一口气给咱推到五年之后了,胡相,你是中书省之首,你来说!” 胡惟庸本来没准备说话,但是朱元璋问到了他的头上,胡惟庸也不好继续装死。 胡惟庸斟酌了片刻,说道:“陛下,臣认为推行新政重在稳扎稳打,不宜操之过急,所以四年到五年左右,很合理。” 朱元璋瞥了胡惟庸一眼,道:“胡相当年任太常寺卿的时候,咱记得你可是雷厉风行,怎么当了丞相,反而婆婆妈妈的?” 随即,朱元璋清了清喉咙,一挥手道:“中书省左丞相之职不可一直有空,胡惟庸任右相期间,尽职尽责,今日提胡惟庸为中书省左丞相!” 胡惟庸的神情从错愕、惊讶,到狂喜只用了一瞬间,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臣胡惟庸,谢陛下隆恩浩荡!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朱元璋嘴角微微上扬,说道:“胡相请起,咱的话还未说完呢,中书省右丞相,由汪广洋接任,即日起,汪广洋从广东调回京城!” 文武百官的神情极为精彩。 徐达、汤和、李文忠等重臣表现得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陈宁、涂节、丁玉、冯冕等胡惟庸的铁杆拥趸无不是神情振奋,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胡惟庸当独相的时间不短了,可是一直是中书省右丞相,而不是左丞相。 今日,胡惟庸终于登上了权力的巅峰,至于汪广洋? 谁不知道,汪广洋已经病入膏肓,没几天好活了?朱元璋让汪广洋担任右丞相,就是一个摆设罢了。 就算汪广洋能回京,以他那身子骨,也是一吉祥物,中书省还是胡惟庸的天下。 李存义的神情很是微妙,有些妒忌,还有些畏惧,五味杂陈。 朱元璋笑着挥挥手,道:“胡相,这推行‘摊丁入亩’之法的事情,咱就全权交给你去做了,记住,咱要你推行得又快又好,你可不能真的让咱等五年啊,哈哈哈哈。” 胡惟庸缓缓抬起头,眼中竟然含泪,也不知是真感动,还是装的。 “此事请陛下放心,臣定全力推动新政实施,四年,不!三年时间,臣一定让大明各省,彻底推行摊丁入亩,若做不到,臣请陛下治罪!” 胡惟庸这一手变脸,将朱元璋给逗笑了,刚才还说要稳扎稳打最好,支持詹同的意见,现在就说三年能完成了。 朱元璋满意地笑了笑,说道:“好,咱就给你三年时间,三年之后,咱看看胡相的成果!” 胡惟庸后面朝会的内容基本没听进去,他连自己怎么走出皇宫的都忘了。 只感觉双脚轻飘飘的好像踩在云端,那种站在权力巅峰的感觉,胡惟庸无比沉醉。 一路上官员们都来道喜,围绕着胡惟庸。 “恭喜胡相,贺喜胡相!” “中书省有胡相,就是一根定海神针!” “胡相,您什么时候有时间,下官请您吃酒?” …… 胡惟庸含笑应付着,他的开心从心底里透出来,这一刻,胡惟庸终于大权独揽,体会到了那迷人的滋味。 ……………… 诚意伯府,正月下旬天气越发的冷,一场小 雪过后,本就身体孱弱的刘伯温染上了风寒。 诚意伯府上下忙着为刘伯温找郎中、抓药,小心侍候着。 曾经意气风发的刘伯温,如今已是面黄肌瘦,缠绵病榻,他这病既有身体上的因素,也有心情郁郁,忧思成疾的缘故。 刘伯温是个理想主义者,早年担任御史中丞兼太史令的时候,铁面无私,一手促成了军卫法。 后刘伯温归乡颐养天年,其实是厌倦了朝中的争斗,不想掺和到里面去。 奈何,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当年被杨帆前往青田老家,强行带了回来,从此,刘伯温虽极少抛头露面,却成了淮西勋贵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吱呀—— 房门打开,刘琏端着一碗汤药进屋,刘伯温迷迷糊糊之间睁开了眼睛。 “父亲,该喝药了。”刘琏走到床榻边,轻声喊了一句。 刘伯温望着上方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喃喃说道:“今日大朝会,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刘琏扶着刘伯温坐起来,给他喂药。 闻言,刘琏犹豫了片刻,道:“倒是没有什么大事,沐英将军率军将要开拔,魏国公也将要往北平去,这年一过完,该走的都走了。” 刘伯温捧着药碗,苦涩的药顺着喉咙流下,让刘伯温的神志清醒了不少。 “哦对了,陛下还升任胡惟庸为中书省左丞相,召回汪广洋,命汪老大人为右相……” 咔嚓! 刘伯温手里的药碗落地,摔得粉身碎骨,汤药洒了一地,刘琏一惊,“父亲,您怎么了?” 刘伯温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对刘琏说道:“你去取笔墨纸砚来,为父有话要交代你。” 刘琏一怔,说道:“父亲,孩儿这就让厨司再熬一碗汤药来,您且等等。” 刘伯温的声音猛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道:“还喝什么药?快去取笔墨纸砚来!” 刘琏被刘伯温的样子吓到了,自从刘伯温生病之后,已经有多久没这种精神头了? 不多时,刘琏取来了笔墨纸砚,刘伯温轻声说道:“我说一句你记下一句,不要遗漏。” 刘伯温喘了口气,道:“我死后,不要铺张浪费,一切丧事从简……” “爹?!”刘琏吓得手里的笔差点飞出去,道:“您在说什么呢?什么死后?” 刘伯温睁开眼睛,眼眸里是一片哀伤与无奈道:“儿啊,胡惟庸执掌中书省,从此,大权独揽,汪广洋身体也撑不了多久,未来胡惟庸会让爹活着么?” 刘伯温摇了摇头,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未来,既然死亡不可避免,早交代后事也是好的。 “爹……” 刘琏泪流满面,道:“真的没办法了么?我们就不能离开京城,回到青田老家去?” 刘伯温的眼神变得飘忽起来,他望着老家青田的方向,一声叹息。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爹是回不去了,你听好了,爹死后,你将我送回青田老家安葬,一切从简,你回到老家后,家中的田产也足够你生活,不可专横跋扈,要与人为善,不可仗势欺人……” 刘伯温每一句话都被刘琏完整地记录下来,洋洋洒洒数千字。 交代完后事,刘伯温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他挥挥手道:“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刘琏望着地上碎掉的汤碗与汤药,犹豫了片刻,还是听话地离开了。 刘伯温喃喃道:“时候到了啊,老夫,也该走了。” ……………… 诚意伯府一片愁云惨淡,仿佛迎来了末日,而胡惟庸府今日却分外的有活力,遍应天城谁不知道,胡惟庸胡相爷今日高升,成了中书省左丞相? 皇帝之下,文官里面属胡惟庸排第一,那是真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胡惟庸府邸的仆从出了门,那都是挺胸抬头,谁见到了都要给三分面子,别提多气派。 今日来胡惟庸府邸送礼的人络绎不绝,胡惟庸倒也没客气,凡是来送礼的照单全收,并命人将礼物与人名都记下。 一直到了月上柳梢头,送礼的人才偃旗息鼓,害怕打扰了胡相休息。 胡府后宅,胡惟庸正在书房中捧着一卷书,忽然,门外传来老管家的声音:“相爷,有客来访。” “礼物留下,人不见。”胡惟庸随口说道,想要拜访他胡惟庸的人多了,但没有一人能见到胡惟庸,哪里来的家伙不识时务,还想夜间拜访? “相爷,来的是李存义李大人,您也不见么?” 李存义? 胡惟庸放下书卷,想了想,说道:“请他进来。” 胡惟庸一直在与李存义私下接触,还提议将侄女胡氏嫁给李存义的侄子李佑。 不过李存义碍于李善长的反对,一直举棋不定,这事始终没有谈妥当。 胡惟庸刚升为左丞相,李存义就来了,来干什么的不言而喻。 不多时,老管家领着李存义来了,李存义身边还跟着一俊朗的年轻人。 李存义上前见礼,道:“恭喜胡相高升,存义携侄儿李佑,拜见胡相!” 俊朗的年轻人正是李存义的侄儿李佑,也算是一表人才。 胡惟庸坐在书案后,笑了笑,道:“李大人不必多礼,这么晚了,你们叔侄来本相的府上,有个贵干啊?” 李存义拉着李佑上前,说道:“胡相荣升左丞相,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小侄说什么都要来丞相府拜访,一睹丞相的风采。” 李佑适时地站出来,陪着笑脸,道:“还请丞相勿怪,小子对丞相大人仰慕已久,实在是情不自禁才来叨扰。” 胡惟庸闻言仰面而笑,道:“李大人,你这侄儿很会说话,现在也看完本相了,你们可以走了。”胡惟庸这话不咸不淡,没有恶意,也没有什么亲热的感情在里面。 第一百四十五章 薄情寡义朱元璋(6.2k,二合一) 李存义知道,胡惟庸这是对他之前摇摆不定不满呢,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拉下脸面,将事情说清楚,道:“胡相,其实下官今日领着侄儿来,不仅是为了仰慕胡相见胡相一面,还是为了我侄儿的终身大事。” 胡惟庸故意装傻,道:“李大人这话说得有趣,你侄儿的终身大事,自然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相又不是他的父母,你来找本相作甚?” 李存义一时间语塞,而李佑见叔父吃了瘪,主动站了出来,道:“胡相,在下倾慕胡相侄女已久,今日特来丞相府求亲,请丞相成全!” 胡惟庸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一对眼睛好似钢刀,刮过李存义与李佑的身上,他慢悠悠地说道:“要本相成全?本相可不敢成全,万一恩师韩国公不高兴,那该怎么办?” 李存义硬着头皮,说道:“之前小侄与胡相侄女的事情,我兄长的确反对,可婚姻大事,小侄也有决定的权利,他对胡相的侄女一见钟情,我这做长辈的事一定要成全他的,胡相,请您成全!” 李存义没明说,不过意思很明确,就算李善长反对,他也要促成婚事。 胡惟庸心中暗笑,笑李存义终于上道了,更笑李善长这条老狐狸谨慎了一辈子,还不是要被身边的人拖下水? 当即,胡惟庸故作思索,站起身来回踱步。 李存义与李佑的心,也随着胡惟庸的步子上下摇摆,终于,胡惟庸不走了。 “今天李大人亲自前来,你家侄儿也是一片真心,也罢,这桩婚事,本相准了!” 李存义与李佑露出狂喜之色,李存义给李佑使了一个眼色,道:“佑儿,还不赶快谢过胡相?” 李佑忙上前道谢,与胡惟庸家联姻,就是抱住了一棵参天大树,李佑仿佛见到了未来的坦荡前途。 他们高兴,胡惟庸也高兴。 胡李联姻达成,不管李善长愿意不愿意,未来李善长都会与胡惟庸成为一个利益集体,他胡惟庸的地位与权势,将上升到一个新高度! 翌日,武英殿。 下了早朝之后,朱元璋就回了武英殿处理政务,朱老板的勤勉人尽皆知。 不过他屁股还没坐热乎,云奇就来通禀,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求见。 “胡惟庸?他来做甚?” 早朝刚刚结束,胡惟庸该说的在早朝上都说完了,这时候来干嘛? “让他进来吧。” 朱元璋低头继续批阅奏疏,不一会儿,胡惟庸来了。 “臣胡惟庸,参见陛下!” 朱元璋笑了,问道:“胡相,有什么事情早朝上不能说,非要私下里说?你这是公事,还是私事?” 胡惟庸低着头,回答道:“既是公事也是私事,臣才来面见陛下。” 哦? 朱元璋觉得有趣,索性放下朱笔,听胡惟庸说说,他到底搞什么名堂。 “昨日陛下升臣为中书省左丞相,臣倍感荣幸,却也诚惶诚恐,担忧有负陛下重托,待臣归府邸后,有京城中的官员来臣的府邸上送礼,礼物贵重数量众多,臣不敢藏私,昨夜命人将礼物登记造册,名册在此。” 云奇将胡惟庸的册子呈递给了朱元璋,就听胡惟庸继续说道。 “这些礼物臣不敢收,故将清单奉上给陛下,所有的礼物,臣想要送入国库,而今处处都要用钱,臣也愿意为国库充盈,做些绵薄之力。” 朱元璋简单扫视了一遍,就将名册放下了。 昨日胡惟庸府邸的热闹场面,早就被亲军都尉府告诉了朱元璋,这在朱元璋的意料之中。 胡惟庸高升,权倾朝野,巴结胡惟庸的人去拍马屁,这是人之常情。 让朱元璋真正意外的是,胡惟庸竟然写了明细,要将礼物都送到国库去。 朱老板很满意,胡惟庸的谨小慎微,让朱元璋心里的防备锐减。 “你倒是有心了,晚些时候,咱让毛骧私下过去一趟,这些礼物一半你留着,一半送去国库,你贵为咱大明朝的宰辅,能有这份心,很不错啊。” 朱元璋的心情极好,说道:“马上要开春 了,推行‘摊丁入亩’的事情也得上上心,记住,你跟咱可保证了三年时间啊。” 胡惟庸面露笑容,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在三年之内完成,对了陛下,近日坊间传闻,诚意伯病情加重,诚意伯素来廉洁,您看是否要派御医过去为他诊治一番?” 朱元璋轻哼了一声,刘伯温那病拖拖拉拉好几年,也没见严重一分,朱元璋估摸着刘伯温就是不愿意站出来给他办事,所以才寻了一个生病的由头。 心中念头一动,朱元璋道:“胡相,你代替咱去刘伯温府上一趟,去看望他一番,再带上御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病,两三年了还不好!” 朱元璋心里对刘伯温是有埋怨的,埋怨刘伯温不愿意站出来,与淮西勋贵打擂台,他算计得不错,让胡惟庸这个与刘伯温有仇的宰辅过去,若是刘伯温假装生病,胡惟庸肯定会拆穿他。 到时候朱元璋小惩大诫一番,再让刘伯温重新进入都察院,为他老朱卖命。 可是朱元璋没想到,刘伯温是真的有病在身,他的一个无心之举,会将刘伯温拖到鬼门关的边上去! ……………… 杨帆宅邸,燕王大婚后,杨帆就一直在宅邸待着没出门,好在他身边有了个红薯姑娘相伴,倒也不孤单。 魏国公徐达正在准备前往北平,事情千头万绪,一晃就过去了快半个月。 杨帆坐在院子里的廊檐下,守着一个小火炉,红薯在一边为杨帆烹茶,她烹茶的手艺极好,各种茶具信手拈来。 杨帆看得是赏心悦目,道:“红薯,你这烹茶的手艺是跟谁学的?陛下与皇后娘娘,可不是喜欢烹茶的人,你在宫里还会学这个?” 朱元璋建立大明后,觉得传承自两宋的烹茶过于繁琐,还耗费钱财,干脆就大力推行更简单的喝茶方式。 马皇后也是朴素的性子,这般文雅繁琐的玩意儿,她也是不喜欢的。 红薯眸子微微闪动,说道:“小时候我被江南的富商收养,和很多女孩子一起学茶道,学琴艺,学丹青,后来没等富商将我们送给达官显贵,天下大乱,我辗转流离有幸到了娘娘身边侍候,这些技艺都有些生疏了。” 杨帆看着红薯素净白皙的精致脸蛋,心里冒出四个字来:扬州瘦马? “养瘦马”这行当很早就有了。 从事“养瘦马”的牙公、牙婆低价买来贫苦人家的小姑娘,养成之后再高价卖出。 这些行为与商人低价买来瘦弱的马匹,再以高价卖出的经营方式如出一辙,故民间称这类女性为“瘦马”。 杨帆的记忆里,这行当在明清时期蓬勃发展,甚至成为一项暴力的投资。 做法就是将贫苦人家面容姣好的小女孩买回来,教导歌舞、琴棋书画,长成之后,或是卖给富人做妾室,或是入秦楼楚馆,并从此中牟利。 而后来明朝的扬州盐商垄断盐务生意,腰缠万贯富甲一方,最喜行此事。 杨帆暗叹口气,这红薯也是一个苦命人,他问道:“听你说话的口音,不是北方人?” 红薯摇了摇头,道:“我老家原本在扬州,后来闹战乱爹娘就把我卖给了牙婆,牙婆死于战乱我又被富商收养,哪知道富商也被乱军杀了,然后,我就遇见了娘娘。” 红薯也够倒霉的,爹娘不要他,牙婆也死了,好不容易有富商收养,富商也死了,若是没有遇见马皇后,红薯的结局可想而知。 沉默了片刻,杨帆说道:“而今天下大定,扬州那边也没有战乱,你若是想要回去寻父母,我不拦着你。” 红薯手微微一颤,晶莹的茶水落下不少。 “大人要赶我走?” 杨帆哑然失笑,道:“不是赶你走,你既然与父母因战乱分离,若是想要一家团聚,我自然要全了你的心愿。” 红薯摇了摇头,凄凉一笑:“他们已经将我卖了,我又何必回去找他们?就当他们不在人世也好。” 红薯的眼眶通红,好像要哭似的,杨帆正想着要如何安慰,忽听院门被敲响了。 “杨大人在家么?杨大人?” 红薯起身 走过去,背对着杨帆的时候还擦了擦眼角,她打开门外面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青年,一个递铺的伙计。 “这里是杨大人府邸,有什么事?” “姑娘,这里有一封杨大人的信。” 递铺伙计送了信,一溜烟地跑了,在应天做递铺生意的人手脚都得快,红薯也见怪不怪了。 红薯看了一眼,那信封上落款写着两个字——张桥。 “应该是泉州府那边给我来的信吧?” 杨帆笑呵呵地站起身,道:“我算一算日子,张桥也该给我回信了。” 杨帆将随着魏国公徐达前往北平,可杨帆身边得力的人,就一个王图。 王图精于刑讯情报,武艺也不错,不过王图对理政方面的事情是一窍不通。 杨帆思来想去,给远在福建省泉州府的张桥写了一封信,希望张桥能给他找个靠谱的人过来,帮他。 杨帆拆开信件一看,不禁笑了。 张桥在信里说他联系了夏时敏,夏时敏愿意前往北平,为杨帆做事。 末了,张桥还提到,晋江县的摊丁入亩之法已经彻底结束,未来张桥还会前往泉州府其他县,协助泉州府官员推行此法。 杨帆离开后张桥就成了晋江县知县,干劲十足。 武有王图,文有夏时敏,杨帆这趟去燕京,总算有了个自己的小班底。 ……………… 诚意伯府,刘伯温躺在床榻上,昏昏欲睡,忽听房门打开了,刘琏匆匆走进来,道:“父亲,胡相来了!” 刘伯温努力睁开眼,说道:“胡惟庸?他来干什么?” 刘琏关好门,防止冷风吹进来,道:“胡相说,是陛下派他来探望父亲,陛下还派来了御医给父亲看病,父亲,要让他们进来么?” 刘伯温苦笑,胡惟庸得了皇帝的旨意,谁能拦得住? “让他们进来吧,咳咳咳……” 刘伯温得知胡惟庸升任中书省左丞相后,就交代好了后事,今日胡惟庸来,更让刘伯温有种感觉:他的时间不多了。 刘伯温与淮西勋贵斗了许多年,太明白胡惟庸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不多时,刘琏领着胡惟庸与御医来到屋子里。 胡惟庸微微皱眉,屋子里浓重的汤药味道,让胡惟庸有掩住口鼻的冲动,他往床榻上一看,刘伯温面色蜡黄,气息奄奄,仿佛马上就要入土似的。 哎呦! 胡惟庸心中一喜,快步上前,脸上去满是忧心之色:“青田公,许久没见,怎么这般憔悴了?” 刘伯温咳嗽了一声,道:“有劳胡相前来探望,我这身子骨不成了,吃了许多的药也不见好,想必是命不久矣。” 胡惟庸拉住刘伯温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青田公何出此言?你就是受了风寒需要休养,朝廷不能没有你刘伯温啊,你看,陛下还派御医来给你医治,这位何太医专精此道。” 刘伯温苦笑,道:“那就多谢陛下隆恩了。” 何太医为刘伯温诊病,忙活了两刻钟才忙活完,提笔就写下了一副药方。 何太医叮嘱道:“刘大人,这药方熬制的药每天都要喝两次,早晨一次,晚上一次,按时服药即可。” 刘琏将药方小心翼翼地收好千恩万谢何太医。 胡惟庸坐在床榻边,宽慰刘伯温道:“青田公就在家中好好养病,等你病好了,陛下还是要重用青田公的。” 刘伯温费力地抬起手,摆了摆道:“胡相,我老了,有心无力,我现在只求离开应天归乡养老,其他的都不敢再想了。” 胡惟庸的笑容越发和气,道:“好好,这些等你病好了再说,本相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刘琏送胡惟庸与何太医出府邸,上了马车,胡惟庸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冷声问道:“刘伯温的病,如何?” 何太医老实回答,道:“刘大人心气郁结,不能消散,若是能安心将养还有康复的可能……” 何太医见胡惟庸的脸色变得阴冷起来,立刻话锋一转,道:“不过胡相您放心,有老夫亲自为刘大人 开的药方,只要他吃下去,不多,连续吃个一个月,那就是神仙难救!” 胡惟庸的神情这才松弛下来,道:“何太医果真是妙手,这段时间你每天都得来他府上,盯着他喝药,不要有纰漏,记住,这是陛下的意思。” 何太医十分上道,应和道:“请胡相放心,陛下那边老夫也知道怎么说,保准不给胡相您添任何麻烦。” 哈哈哈!胡惟庸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就喜欢何太医这样的聪明人。 胡惟庸洋洋得意,幽幽呢喃道:“刘伯温啊刘伯温,你说本相不适合做丞相,本相还就坐到了这个位置上,吾高高在上,你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你我的胜负,已见分晓。” 胡惟庸与刘伯温的矛盾由来已久,最让胡惟庸在意的,是多年前刘伯温对他的评价。 那时候,杨宪还活着,李善长辞官归隐。 朱元璋物色丞相的人选,首选杨宪,但是刘伯温却极力反对,认为杨宪才能卓绝,却没有做丞相的气量,杨宪无法将义理作为权衡事务的标准,会掺杂诸多个人主见。 朱元璋就考虑汪广洋,结果刘伯温回答得更加干脆,认为汪广洋的气量还不如杨宪。 朱老板没办法,就问胡惟庸如何? 刘伯温的回答很有趣,认为丞相这职位就好像一拉着马车的骏马,胡惟庸上位,恐怕会将马车给弄翻了。 话传到了胡惟庸的耳朵里,胡惟庸那小心眼能受得了?这仇怨一直记到现在。 你刘伯温凭什么认为我不行?你说我不行,我胡惟庸就要证明给你看! 胡惟庸去探望刘伯温的事情,不过是应天城里面一件不起眼的事情,然而五日后,在病榻上躺了许久的刘伯温忽然出来,入宫面圣了! 皇宫,武英殿。 云奇来禀报的时候,朱元璋正在处理政务,听到这消息,朱老板笑了。 “哎呀,咱没派人去探望他,给他开药的时候,这刘伯温一直缠绵病榻,咱让胡惟庸去探望他,五天!五天时间刘伯温就能起床了,看来治病还是得靠胡相,哈哈哈哈!” 朱元璋大手一挥,让云奇带着刘伯温来,此时他的心情不错,他认为这刘伯温之所以来见他,是想通了也不再明哲保身了,准备为朝廷办事。 朱元璋如今正在大力推进全国的摊丁入亩,需要刘伯温这样一位刚正不阿的官员来监督。 不多时,刘伯温拄着拐杖随云奇来了,脸色蜡黄精气神看上去很差的样子。 朱元璋心中暗笑,笑刘伯温八成是用了乔装之术,病恹恹的样子,还装得挺像。 也不怪朱元璋误会,何太医当日为刘伯温诊治一番后,曾经面见朱元璋,说刘伯温的病没有什么大碍,按时服药即可痊愈,朱元璋先入为主,也没将刘伯温的病放在心上。 “臣刘基,拜见陛下!”刘伯温颤巍巍地行礼,朱元璋笑道。 “刘大人今天来见咱,是有什么话要说啊?咱可有段日子没见过你了。” 刘伯温苦笑,道:“陛下,臣一直生病缠绵病榻,今日来,是想求陛下一件事。”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咱估计你也要来说这事了。” 刘伯温微微一怔,惊讶地说道:“陛下……您都知道了?” 朱元璋笑了,道:“你的病正在好转,朝廷又是用人之际,咱就知道,你刘伯温会站出来,为咱分忧,你重新出仕的请求,咱准了!” 刘伯温脸上的惊讶变成了错愕,他摇了摇头,一脸苦涩,道:“陛下误会了,臣今日来见陛下,是因为臣吃了那何太医开的药方,我肚腹中胀痛难忍,好像有石头在臣腹中一样……” 什么?朱元璋脸上的笑意消失,他微微皱起眉头,盯着刘伯温,却听刘伯温继续说道:“臣这几日疼得夜不能寐,辗转反侧,臣想请求陛下准许臣返回青田老家,告老还乡吧!” 刘伯温不提告老还乡还好,他一提这四个字,朱元璋对他前面的话,一个字都不相信。 刘伯温为了能告老还乡,使出了浑身解数,而今又开始编造何太医的药有问题。 朱元璋心里恼 怒,可是看到刘伯温那瘦弱的身躯,他强压着怒意,轻声说道:“你在家放宽心养病,不要总想着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晚一些咱会让毛骧过去一趟,给你送些补品,你就好好地在家中待着,不要想着回青田。” 刘伯温苦着脸,仍旧不肯放弃,说道:“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我吃了何太医开的药后越发不适,若继续服药,恐怕……恐怕臣命不久矣啊!” 朱元璋笑了,被刘伯温给气笑的。 听刘伯温的意思,他让何太医过去,就是给他刘伯温下毒去了是吧? 朱元璋背过身去,道:咱还有诸多政务要处理,你身子骨弱赶快回府去吧,云奇,送刘大人出宫!” 刘伯温望着朱元璋的背影,一颗心越来越凉,好像沉入了冰湖里面似的。 刘伯温彻底寒心了,他来找朱元璋,是想要落叶归根,可是朱元璋竟草草打发了他,刘伯温在云奇的搀扶下走出武英殿,外面阳光炽热却暖不了刘伯温半点。 他喃喃说道:“这恐怕是老夫,最后一次入宫面圣了……” 云奇一听吓得手一抖,低声说道:“刘大人,慎言啊。” 刘伯温好似一副行尸走肉,回到了家中,回到了那张病床上面,他的精气神被抽干了,随着朱元璋那句话彻底消散。 他为大明王朝尽心尽力多少年?结果就换来朱元璋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连他的死活都不管。 刘伯温归来一言不发,倒头就睡,这般一直到了快日落西山的时候,才悠悠醒来。 刘琏一直守在床边,见刘伯温醒来,刘琏才敢问道:“父亲,今日您去了宫里,陛下怎么说的?准许您归乡了么?” 刘伯温声音喑哑,有气无力地说道:“回不去了,陛下让为父在应天休养,恐怕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放为父离开……” 刘琏手足无措,道:“父亲没说那何太医给您开的药有问题么?陛下当真不管那何太医?” 刘伯温摇了摇头,“说了,可是说了没有用,陛下只让为父休养,不可离开应天。” 刘琏傻眼了,没有了主意。 第一百四十六章 拯救刘伯温(6k,二合一) 就在这时,管家走进来通禀道:“老爷,公子,杨帆杨大人在府外求见。” 闻言,刘琏当即忧心忡忡道:“父亲,您今日去见了陛下,杨帆就来了,这来者不善呀?”经过胡惟庸来探病那一遭,刘琏被搞得草木皆兵,看谁都不像是好人。 刘伯温沉吟片刻,道:“杨帆不日将随魏国公往北平,他来大概也是为了北平的事情,请他进来吧。” 被朱元璋拒绝后,刘伯温心灰意冷,料想这辈子是回不去青田老家了,别说杨帆客客气气来求见,就算杨帆重掌锦衣卫,提着刀来叫门,刘伯温也不惧。 刘琏亲自去府门口迎接杨帆,见杨帆孤身一人前来,他才心中稍安。 二人入了府,杨帆说道:“青田公一直身子不好,我作为后生晚辈,一直想要来探望,今日终于得闲来府上,刘公子,青田公的身体可好些了?” 刘琏挤出一丝笑容,道:“前几日,陛下派胡相领着御医来给吾父诊病,服了药……”他只说服药却没有说效果,但见他这副样子,杨帆心里就更加确定,他的猜测是真的。 杨帆听说了胡惟庸领着御医前往诚意伯府后,就一直派人盯着诚意伯府。 果然,过了几日,刘伯温拖着病体前往皇宫,出来的时候,刘伯温魂不守舍的。 由此,杨帆有七成把握确定,胡惟庸那老小子肯定从中使坏,给刘伯温的药有问题,后世的记载与传言,是真的! 两人一路到了后院,当杨帆见到了刘伯温时,顿时吓了一跳,上一次与刘伯温见面,大概在三年前,那时候杨帆还未去泉州府。 彼时的刘伯温虽然清瘦,却眼神睿智有光,整个人非常的精神、儒雅,现在的刘伯温瘦了许多,脸色蜡黄,眼神里也缺少了生气,就像一具行尸走肉。 杨帆当即上前行礼,道:“杨帆拜见诚意伯,三年不见,诚意伯可是消瘦了不少啊。” 刘伯温微微一笑,强打精神说道:“老夫老了,倒是杨大人更胜往昔,风采卓然。” 随即两人双双落座,刘琏去准备茶水。 沉默了片刻,刘伯温率先打破了平静,道:“杨大人今日来我府上,是有什么公事么?” 刘伯温与杨帆没有什么交情,当然也没有什么冲突。 杨帆进入亲军都尉府,大闹应天的时候,刘伯温一直处于半隐退的状态,什么事都不管。 杨帆闻言笑道:“既是为了公事,也是为了私事。” 刘伯温闻言微微一怔,道:“公事何为?私事又何为?” 杨帆道:“青田公应当知道,吾要随着魏国公前往北平,这北平是我大明北方重地,各种利益纠葛繁杂,魏国公要我协助他整顿军务,事情千头万绪,急需人手。” 刘伯温微微眯起眼睛,道:“北直隶地域广阔,顺天府又是重中之重,不过吾儿刘琏才能平庸,恐怕无法出仕,帮到杨大人,这一趟怕是要杨大人白跑一趟了。” 刘伯温晚年一直想要从朝堂的漩涡之中逃脱出来,而今怎么肯将儿子送到杨帆这个惹祸精身边? 杨帆仰面而笑,正巧刘琏端着茶水进来,杨帆当即说道:“刘琏公子虽有才华,却不是吾想要征辟的人,我想要请青田公出山,与我一起去北平,施展拳脚,您可愿意?” 刘伯温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旋即放声大笑道:“我?杨大人,你这玩笑开得未免也太大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他话还未说完,就剧烈咳嗽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刘琏忙为他顺气。 缓了好一会儿,刘伯温才停止咳嗽,脸色涨红,道:“杨大人,老夫老矣,这副身子骨还能活几年?别说老夫而今离不开京城,就算离开京城去了北平,怕是连今年冬天都过不去啊。” 说着,刘伯温更是面露悲凉之色,喃喃道:“老夫注定要死在这应天城里,哎!” 此时,杨帆何尝不心生感慨?一代名臣刘伯温,晚年竟然这般凄凉无助,他定了定神,对刘伯温说道:“在下来找青田公出马,不止是我个人的意思,还是道衍师傅的意思。” 道衍? 刘伯温听 到道衍的名字,有些懊恼地说道:“道衍还记得我刘伯温?从泉州府回来这么久,却一直躲着不露面,他还记得我这老友?” 刘伯温这辈子的朋友没几个,能说说真心话的人更没几个,道衍算一个。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道衍师傅当然记得青田公了,道他也是为了避嫌才一直没有来见青田公,毕竟,燕王封王最多一两年就要就藩,他身为燕王的幕僚,不好与青田公私下见面。” 刘伯温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就听杨帆继续说道:“青田公,道衍师傅说您继续待在应天,早晚要困死在这里,唯有离开应天才有一线生机,吾来请青田公出山,一则为了公事,希望青田公能助我在北平整顿军务,二则也是因道衍师傅与我本人对青田公之敬意才来的。” 刘伯温摇了摇头,自嘲道:“杨大人敬我刘伯温什么?你看我而今的模样,有什么好的?” 杨帆却神色一正,道:“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以富贵荣华论英雄?如青田公这般铁骨铮铮,两袖清风之官员,才是我大明的脊梁,当年青田公在陛下起兵之初,奏请军卫法,执掌都察院后秉公执法,铁面无私,乃是我杨帆之楷模!” 别人说这话可能显得假,可杨帆说出来,那是底气十足。 论铁面无私,秉公执法,杨帆连郑国公常茂都不放过,还有谁比他硬? 刘伯温看着杨帆,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他张了张嘴,眼里又有了光。 “陛下不会让老夫离开的,胡惟庸也不会……” 见刘伯温这般,杨帆轻声问道:“青田公这些天一直在用何御医给你抓的药,那药想必不寻常吧?” 刘伯温惊讶地抬起头,看向杨帆,他的反应彻底坐实了杨帆的猜测。 “青田公啊,别人的刀都架在了脖子上,切不可坐以待毙,你只说你愿不愿意随我去北平,只要你愿意,我杨帆自然有办法,可以带你离开应天!” 刘伯温心动了,世上就没有人不想活着,哪怕刘伯温已经心灰意冷。 当杨帆给了他希望的时候,刘伯温差点就一口答应下来。 “诚意伯!” 突兀的声音从屋外传来,隔着老远,刘伯温等人就听到了何御医的喊声。 “汤药煎好了,请诚意伯快快喝药吧。”刘琏的脸色顿时一变,他走到门口,见满脸笑容的何御医走来。 这些日子,何御医每天都要来诚意伯府上,亲自为刘伯温煎药,看着刘伯温将药都喝下去。 刘琏强忍心中的厌恶,道:“何御医,不是说了么,熬药送药的事情不用你亲自做了,府中的仆从会做的。” 何御医笑得跟一朵菊花似的,道:“刘公子,老朽奉陛下旨意来照顾诚意伯,再说了,胡丞也叮嘱我,必须亲自看着诚意伯将药喝下,老朽可不敢偷懒啊,哈哈哈。” 随即,何御医绕过刘琏,走进了屋子里,见到杨帆后,他微微一怔,道:“诚意伯有客人在啊?老朽叨扰了,来诚意伯,喝药吧。” 瞧着何御医那张老脸上的笑容,杨帆忽然想起了《水浒传》里潘金莲给武大郎喂药的场面,那一声“大郎,喝药了”,真叫人毛骨悚然! 刘伯温冷着脸,说了一句,道:“放在那吧,等凉了老夫自己喝。” “哎!诚意伯有所不知,这药就得趁热喝才好,你喝了药,陛下和丞相大人才能安心,不然万一诚意伯有个什么问题,您说谁来担待不是?” 何御医端着药碗送到了刘伯温面前,升腾的水汽让何御医的脸变得模糊不清。 刘伯温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气,然后伸手去接过那药碗。 就在刘伯温指尖碰到药碗的那一刻,一只手忽然将药碗给夺了过去。 “啧啧啧,这药味够难闻的,何老头,你这里面放的都是什么鬼药材?”杨帆嗅了嗅,嫌弃地说道。 何御医愣住了,说道:“你是什么人?怎么敢抢夺我这汤药?还有,你叫我什么?”他虽然只是一小小的御医,但到了外面,谁不是对他礼遇有加?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在下杨帆,过些日子就要往北 平去,陛下任我为顺天府同知,你刚才没听清是吧?那我就再叫一声,何老头儿!” 闻言,何御医脸色涨红,骂道:“杨帆,你这狂徒,怎么如此狂悖,这药是陛下让老朽给诚意伯送来的,你敢抗旨不成?你不怕丞相大人治你的罪?” 杨帆闻言大笑,道:“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应天城有我杨帆不敢做的事情么?我不止要抢你的药,我还要让你自己喝!”说着,杨帆一把薅住了何御医的脖领子,把汤药往何御医的嘴里面猛灌。 何御医那身子骨哪经得起杨帆折腾?毫无反抗之力地将汤药给喝了个一干二净。 此时的他欲哭无泪,坐在地上干呕,道:“杨帆!你怎敢如此,老朽要去告诉丞相大人,要去陛下那里告你!” 杨帆冷笑一声,弯腰捏住了何御医的脖子,眼神好似一头野兽似的道:“姓何的,我给你几分面子才没有拆穿你,你自己开的药是什么东西,你自己最明白!惹恼了,老子寻来天下名医,咱们去陛下面前好好论论理!” 闻言,何御医吓得一哆嗦,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何御医亏心事做多了,哪敢跟杨帆硬杠? “还不滚!”杨帆一声怒斥,何御医好似兔子一样,灰溜溜地跑了。 何御医落荒而逃,使得刘琏对杨帆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向杨帆行了一礼,然后亲自去收拾碎掉的汤碗等物。 杨帆则看向刘伯温,道:“青田公,刚才那个问题,您还没有给我答复呢。” 刘伯温深吸一口气,道:“老夫,愿意与你同去北平,可是陛下会放老夫离开么?就算是去了北平,老夫也终究回不去家乡。” 人老了,就讲究一个落叶归根,刘伯温还是想要归乡。 杨帆听到刘伯温的回答,心中一喜,知道,刘伯温的命运终于是有转机了,他胸有成竹地说道:“青田公聪明一世,怎么就不明白,这从半隐到全隐的过渡呢?” 哦? 刘伯温心中一动,问道:“怎么讲?” 杨帆笑呵呵地说道:“我认识一位先生,名叫邬思道,这位邬先生算无遗策,也曾辅佐过大人物上位,后来功成身退,他面对大人物不肯放过他的时候,就用了半隐之策。” 说起谎话来,杨帆脸不红气不喘,侃侃而谈道:“首先,邬先生到了那大人物的亲信手下办事,这样保证大人物随时都能找到他,这二人的距离就远了,算是半隐退。” 刘伯温若有所思,却听杨帆继续说道:“半隐之后,邬先生又找了一个时机,到大人物亲信的亲信那去当差,这距离大人物就更远了,有了前面的铺垫与缓冲,邬先生就完成了从半隐到全隐归乡。” 刘伯温听完杨帆的解释,颇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他由衷地感慨道:“妙哉,妙哉,那位邬先生现在在何处?老夫真想见他一面。” 你再等个几百年吧…… 杨帆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道:“诚意伯,去北平,您就是到了魏国公手下,放眼天下,还有谁能更得陛下信任呢?” 刘伯温微微颔首,算是恢复了不少生气,不过他旋即担忧道:“陛下,真能放老朽离开?” 杨帆笃定地说道:“能!别人或许劝不动陛下,但是在下请的那位,肯定能,我们今晚就等着宫中传旨就好。” 皇宫,武英殿。 夜深了,朱元璋还在武英殿批阅奏疏,殿内,云奇与一干内官、宫女都露出了疲态,而洪武皇帝朱元璋却依旧在奋笔疾书,光是看着他面前厚厚的一沓奏折,都为他感到累得慌。 就在这时候,武英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不经过通禀,就敢直接进入武英殿的,皇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就没有别人了。 云奇等内官宫女赶快行礼,齐声道:“见过皇后娘娘!” 马皇后挥挥手,让众人起身,笑眯眯地说道:“陛下,歇一歇吧,我亲自下厨给陛下做了些吃食。” 朱元璋有些惊讶,怎么今天这个时辰,马皇后就来了? 俩人老夫老妻多年,对彼此太熟悉了,马皇后是会经常为他下厨做夜宵, 不过一般都是在一个时辰之后来。 朱元璋也没多想,与马皇后到了偏殿,待宫女们摆放好吃食后,朱元璋说道。 “妹子,你来得正好,咱批阅奏疏小半天,肚子里是真饿了,还是媳妇贴心。” 与马皇后在一起,朱元璋是最放松自然的状态。 马皇后为他盛了一碗汤,道:“你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也不知道爱惜身体,难道忘了前些日子吴祯的消息?” 靖海侯吴祯被剥夺了爵位后归乡,这才几年时间,便郁郁而终去世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是啊,咱也该休息一下了,可是那么多事情都等着,咱实在脱不开身,不提了,不提了,吃饭。” 朱元璋大快朵颐,吃得香甜,马皇后一边给他夹菜,一边与朱元璋说起了徐达去北平的事情。 只听马皇后轻声道:“天德要去北平整备北方的军务,事情千头万绪,你就给他派了一个杨帆过去,杨帆那孩子身上的担子可不轻。” 闻言,朱元璋笑道:“天德的能力你还信不过?有他在放心吧,至于杨帆,那小子本事大着呢。” 马皇后嗔怪地说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你不怕给他们累出个好歹来?还是应该多派些人手过去。” 朱元璋放下手里的半个面饼,看向马皇后,道:“咱看明白了,你今天来是给杨帆那小子讨帮手来了是不是?咱就奇怪你怎么今天多做了俩菜,合着是哄咱开心来了?” 马皇后将面饼塞进朱元璋手里,白了他一眼:“你这是啥话?媳妇疼夫君还被你说得别有用心?不过,杨帆那孩子确实求到了我这儿。” 朱元璋乐了,嘀咕道:“那头倔驴还能求人?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马皇后不搭理朱元璋的吐槽,继续说道:“你让他当顺天府同知,上面的知府由天德兼任,天德又忙于军务,那整个顺天府的担子,不就压在了他身上?他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就想要个得力的帮手?” 朱元璋被马皇后说动了,他喝了一口汤,道:“那小子想要谁去帮他?” “刘伯温。” “谁?!”朱元璋的听到马皇后的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杨帆说,天德整顿军务就要涉及军户,而军户制度这方面有太多利益纠葛,所以他需要一个熟悉律法,又刚正不阿的人过去帮他。”马皇后柔声解释道。 朱元璋笑了,被杨帆给气笑的道:“好小子,把主意打到刘伯温的头上了,你去告诉杨帆,刘伯温不可能离开京城!让他想都别想!” 马皇后就猜到朱元璋会这么说,不过她也有理由来说服朱元璋妥协。 “重八,你先别着急,杨帆这孩子昨天来找我,跟我说了不少他的心里话,你先听听……” 朱元璋别过脸去,冷哼一声道:“别跟咱说,咱不听!” 马皇后拉着朱元璋的胳膊,道:“你不听,你吃饭,我说我的,行吧?”说着,马皇后将筷子塞进了朱元璋的手里,朱皇帝这才低头猛吃起来。 “杨帆说,咱大明的军户政策有很大的问题,现在大明刚开国还看不出什么,可是若是再过五六十年,这套军户制度就会名存实亡,就算是现在,这军户制度也让百姓负担很重。” 顿了顿,马皇后继续说道:“杨帆那孩子是苦出身,他最懂百姓的不容易,所以他去了顺天府,就想着让军户们的负担小一些,查一查盘剥军户的蛀虫,至于这军户制度他不会大变,毕竟,大明这两年在推行摊丁入亩,贪多嚼不烂。” 朱元璋闻言嘀咕了一句,“算他有点自知之明。” 马皇后笑了笑,继续说道:“刘伯温曾经奏请军卫法,在律法与军务方面都有建树,他去了能给杨帆帮大忙,也能给天德帮大忙,你不也想让天德别那么累么?” 马皇后一番轻声细语的劝说,可比大臣们上奏疏要有用得多。 朱元璋轻哼了一声,道:“刘伯温有才华,却不想为咱所用,咱真不想放他走!” 马皇后哭笑不得,说道:“刘伯温到了北平,也是在为大明办事,老四过段日子 就要去就藩了,怎么?给你儿子办事,给天德办事,就不是为你所用?” 朱元璋噗嗤一声笑了,点了点头,道:“也罢,看在妹子你还有天德、老四的面子上,咱就让刘伯温去北平!” 诚意伯府,快到子时了,刘伯温还未休息,他与杨帆坐在了正堂里,一直在等待。 刘伯温披着一件狐裘,尚且咳嗽不断,脸色从蜡黄变得苍白起来,杨帆却怡然自得,一会儿吃点心,一会儿喝杯茶,丝毫没有着急的样子。 刘琏时不时朝外面望一眼,等待仆从来传讯,可是他们已经等了两个时辰,却依旧没有等到圣旨。 眼见着刘伯温的身子都有些摇晃,刘琏心疼地说道:“父亲,要不您还是休息一下吧?孩儿和杨大人在这里等。” 刘伯温摆摆手,语气坚定,“无妨,为父没事,咳咳咳咳……” 刘琏急得抓耳挠腮,却见杨帆还是慢悠悠的,就在这时,诚意伯府的仆从匆匆跑了进来,道:“老爷!老爷!宫里面来人了!” 刘伯温与刘琏精神一振,刘伯温一挥手道:“快!快去迎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军户制度的弊端(6.4k,二合一) 诚意伯府内前院,云奇正揣着手站得笔直。 不一会儿,刘伯温父子,还有不急不慢的杨帆走了出来,云奇笑着与刘伯温见礼道:“诚意伯,下官有礼了。” 刘伯温道:“云内官客气,不知云内官深夜来老夫府上,有何贵干啊?”他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的眼睛都亮了,仿佛在等待神迹的降临。 见到刘伯温这样子,云起也不再说废话,直接道:“陛下派奴婢来给诚意伯传句口谕,陛下说,刘伯温愿意跟着杨帆去北平就去吧,到了北平做得好了没有赏赐,刘伯温若是做得不好,咱重重罚他!” 做得好没有赏赐,做得不好却要惩罚,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刘伯温却听得热泪盈眶,高声喊道:“臣刘伯温,接旨!” 刘伯温多年来一直希望离开应天,今日,他终于得偿所愿。 云奇宣读完皇帝口谕,对着刘伯温行礼,道:“诚意伯保重身体,下官告退。” 刘伯温一直将云奇送出了府,脸上的笑容抑制不住。 一想到即将离开风暴的中心,刘伯温打心眼儿里面高兴,他看向杨帆,道:“老夫能离开应天,全赖杨大人相助,老夫深谢……” 杨帆忙伸手扶住了刘伯温,笑道:“诚意伯言重了,您可是我长辈,这大礼我当不得,诚意伯这几日要抓紧收拾行囊,大概再有三五日吾等就要启程,当然,身体诚意伯也要看顾好。” 刘伯温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就连声音都洪亮了不少,他的病更多还是心病,心情郁郁积压在心里,久而久之这人也就压坏了。 心病一除,刘伯温顿时感觉压力消失了,身体也舒服了不少。 与杨帆又说了两句,刘伯温才在杨帆与刘琏的劝说下回了屋,有刘伯温这尊大神在身边,杨帆前往北平的信心就更足了。 三日后,应天城外。 魏国公徐达出京,前往北方整顿军务,他这一去直接执掌了北平、山西的军务,还要负责练兵。 可以说,朱老板将大半个北方的防线,都交给徐达去操持,可见对徐达的倚重与信任。 徐达出京,少不了朱元璋与文武大臣的送别,而杨帆这边就清净得很了,这一行人,一共四驾小马车,人也少得可怜。 刘伯温父子占了一驾马车,从泉州府赶来的夏时敏一家占了一驾马车,还有从泉州府跑来追随杨帆的王伦与刘永,这两人的姐姐与老父亲分别被宁德所害。 杨帆在泉州府当街审理案子,斩了宁德那狗贼。 王图私下里曾将二人发展为密探,后来杨帆离开泉州府,二人就给张桥办事,当得知夏时敏要投奔杨帆后,这二人说什么都要跟来报答杨帆。 杨帆站在马车旁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道:“魏国公这位子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你看他那脸笑的,都快僵住了,那群来相送的官员,当真是没完没了。” 王图在一边小声嘀咕道:“大人,咱到了北平之后能上战场么?我听说北元那群家伙有时候会来寇边。” 杨帆瞧了王图一眼,笑问道:“怎么?手痒了?” 王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我从小就听岳爷爷的故事长大,就梦想着有一天能上阵杀敌,这不阴差阳错进了亲军都尉府,想上战场都没机会。” 杨帆指了指王图,笑道:“你小子想得还不少,不上战场那是福气,真上去了刀剑无眼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正说笑,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杨先生!” 杨帆回头一看,就见朱棣一袭锦缎红衣,英气勃勃,已经有了燕王的气质。 “燕王殿下?您怎么来了?”杨帆领着王图见礼,朱棣挥挥手,道。 “杨先生不必多礼,我……本王当然是过来送先生的。” 朱棣身后的侍卫还捧着几个锦盒,他压低声音,道:“这里面有大哥准备的礼物,也有我的,还有二哥和三哥的,这些东西你到了那边,早晚能用上。” 杨帆与朱标互相欣赏,与朱棣亦师亦友,真正让杨帆惊讶的是秦王与晋王竟然 也送了他礼物,他躬身行礼,道:“多谢诸位殿下,请燕王殿下代吾向三位殿下道谢。” 两人之间早就熟络得不能再熟络了,朱棣当即对杨帆说道:“父皇说再过两年,我就可以去北平就藩,到那个时候,本王就又能与先生见面了。” 提起就藩,朱棣的眼中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杨先生,我都想好了,等我去了北平就领着亲卫出关,好好杀一杀北元那群家伙的威风!”说到兴头上,朱棣也不再自称“本王”,他骨子里的热血与冒险精神,展露无遗。 燕王朱棣就是燕王朱棣,他正在一点一点朝着历史上的燕王转变。 杨帆笑着说道:“臣等着看那一天。” 魏国公徐达终于应付完所有来的官员,大手一挥,表示出发,杨帆亦与朱棣行礼告别,再过两年,他们能将再次相见。 车队跟随着徐达的队伍缓缓离去,杨帆将前往那座古老的城市,那里承载了太多的王朝更替,太多的沉重历史。 半个月后,开封府。 杨帆坐在马车里,正聚精会神地翻阅卷宗,一边翻阅卷宗一边念叨着。 “陛下素来重视编收降军败卒,如洪武四年,陛下曾经派遣御史商景前往山东、北平两地,收编前元五省八翼汉军,投籍十四万多户,每三户令出一军,这些人分拨到了北平诸卫所。” “我大明建立之后,采用登录前元旧军户、从征、谪发、归附、垛集、简拔等方式,才有了而今的大军规模,如今我大明武力之强盛,令人心惊啊。” 杨帆对面,刘伯温闭目养神,他这身体说来也奇怪,离开了应天城后吃着药,人倒是越来越精神了,除了有时候会咳嗽两声。 “从目前的情况看,未来这大军征辟的渠道,还得是垛集,以军户为主,军户承应军差,与民户、匠户、灶户一样都要各司其职。” 杨帆看向刘伯温,道:“刘先生,民户要纳粮当差,匠户要造作营建,灶户要蒸煮食盐,可偏偏在百姓的认知里面,军户的地位最低,您说这是为什么?” 刘伯温闭着眼睛不说话,好像睡着了一样。 “刘先生?青田公!” 见状,杨帆又喊了几声,刘伯温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道:“这些卷宗你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还看不够?” 杨帆摇了摇头,道:“看不够,这卷宗里面写得清清楚楚,从洪武元年开始就有军户开始逃籍,为了摆脱军户的身份,他们宁可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去做,这还是开国的时候,若是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乃至于五十年后呢?” 刘伯温笑了笑道:“五十年后,老夫已经是一抔黄土,管那许多作甚?” 离了应天城,刘伯温好似鱼入大海,鸟飞青天,逍遥自在起来。 可杨帆费那么大劲请他出来,可不是让刘伯温消遣的,杨帆道:“刘先生,在下来北平,首要的就是解决军户的问题,您可得帮帮我啊。” 刘伯温终于睁开了眼睛,叹了口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这又是何苦呢?” 刘伯温何等人物?杨帆说的那些隐患,他岂能不知道?刘伯温顿了顿,道:“四种户役里,军户的户役负担最重,光是军装一项,就需要军户出正军之外的两名余丁一起前往卫,在军营中从事生产,辅佐正军。” 一户人家才有几人?光是这正军、余丁加在一起,就需要三个壮劳力,负担能不重么? “军户充当军卒,履行军卒之义务已经很繁重,除此之外还要承担各种差徭。” 刘伯温掰着手指头计算:“养马、采薪、修渠、筑堤、烧炭、转运粮食等等,且从正军到余丁都不能幸免,更不用说权贵对军户的压榨了。” 说完,刘伯温提醒杨帆,道:“你可要想好了,这军户遍布我大明南北,涉及的人口何止百万?依附在上面牟利的群体更是多如牛毛,你要动,那些获利者能放过你么?何况,你也管不得天下。” 杨帆沉默了片刻,道:“难道管不得天下就什么都不做了?刘先生,吾既然到了顺天府,掌管顺天府的事务,就要管到底,不只要管顺天府,我还 要上奏魏国公,彻底整顿北方军务!” 见杨帆的牛脾气又上来了,刘伯温挥挥手道:“老夫劝不动你,成吧,你想管想做变化,老夫就帮你出出主意,这样总行了吧?” 杨帆这才露出笑容,道:“在下就知道,青田公您心里还是记挂着家国大事的。” 刘伯温撇了撇嘴,道:“你别给老夫戴高帽子,杨帆,想从根子上改变大明的军户制度,这事儿不可能,不过改善军户的地位、条件,还是可行的。” 刘伯温给杨帆出主意,走的就是中庸之道。 大明四周的战事还未平定,需要军户卖命,也需要大量的兵将走上战场,所以杨帆动不得当下的制度,故修改目前给予军户的好处,提升地位,算是不错的改良方式。 刘伯温道:“大明律规定,凡军户者,家中三顷地可免于赋税,且军户每个月都有月粮,若要改变,可增长免除赋税的土地面积,且增添月粮之数量。” 杨帆微微颔首,道:“青田公所言极是,不过,这军户面临的最大问题,在于权贵与军官的盘剥,擅自私役军卒、克扣月粮的情况,可是不少。” 说着,他翻找了一阵,找出了一张文书,道:“从吴元年十月,到陛下洪武三年十一月,逃亡的军士将近四万八千余人,这些年偶有记录,逃亡的军士只多不少。” 杨帆忧心忡忡,道:“长此以往别说大明内部的卫所保不住,就是最紧要的边军,都会出问题。” 内地的卫所好歹大多数兵卒出自垛集,而边军未来必定多处于谪发人员。 谪发往边关的人,多数身上都背着大大小小的罪,这样的人还无法保证他们的月粮俸禄,早晚要出事。 自古最好的兵卒来源,莫过于“良家子”,老实本分的兵卒经过训练,在战场上可比偷奸耍滑的犯人要厉害太多了。 刘伯温抚须而笑,道:“所以,顺天府就是你的一个机会,从顺天府开始打响这为军户讨公道的第一战,再顺势请陛下下旨,增添一督查官员权贵是否盘剥军户的官职,唯有这样,才能遏制这股不正之风。” 杨帆的眸子微微闪动,道:“请求陛下设置官员?可是据我所知,六科给事中里的兵科给事中,就可以管这件事,为何还要再增设官员?” 刘伯温笑道:“小杨大人也曾担任过兵科都给事中,难道不明白其中的玄机,六科给事中掌侍从、规谏、拾遗等,可毕竟是言官身在京城,怎么管得了天下的各个卫所?” “你想要保证天下军户不受盘剥,就要增设新的官员,其监督的官员必须独立于各都指挥使与各地的提刑按察使司与布政使司之外,直接受朝廷,乃至于陛下节制,唯有这样,才能直达天听!” 刘伯温说得行云流水,就好像他已经对这个问题思索了许久似的。 杨帆听完颇有茅塞顿开之感,道:“青田公所言甚是,不过,想要让陛下在各地增添这样的官职,除非案子闹得很大,满城风雨,不然,恐怕陛下不会同意……” 刘伯温重新闭上了眼睛,笑呵呵地说道:“怎么将案子闹大你来办,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么?” 闻言,杨帆哑然失笑,虽然刘伯温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但杨帆却冒出了一个念头来。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他的脑海里逐渐露出轮廓…… 半个月后,顺天府。 过了大小房山,徐达的队伍终于到了北平,这座古老的城市,远远望去,北平城好像盘踞在大地上的盘龙,肃穆,厚重。 徐达抵达北平当日,吉安侯陆仲亨与平凉侯费聚设宴,在北平宴请他,这两人来头都不小。 陆仲亨从元至正十四年随朱元璋征伐滁州,在攻克集庆之战、戮战陈友谅的战役中表现不俗。 洪武元年,陆仲亨又率领军队与廖永忠等征广州,于洪武三年封吉安侯,洪武六年,陆仲亨因病休养在北平落脚,这一待就是四年时间。 费聚于洪武三年被授为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受封平凉侯,食禄一千五百石,子孙世袭,并获赐铁券。 原本费聚镇守宣府,恰好有公务来 到北平,听说徐达要来北平,他特意多停留了几日,等到徐达到来。 有平凉侯与吉安侯坐陪,这宴席的规格自然不低。 宴席上,徐达坐在主位,费聚、陆仲亨在旁作陪,至于杨帆等人则落座下方。 费聚举杯,道:“上一次与魏国公见面,还是五年前,你我这一别当真是太久了,吾敬魏国公一杯!” 徐达人情练达,满面笑容,道:“往事悠悠而过,今日见吉安侯与平凉侯,风采依旧,好像还年轻了几岁,哈哈哈。” 费聚、陆仲亨闻言,皆是仰面大笑。 一杯酒下肚,陆仲亨的脸微微泛红,道:“老了,老了,我这身子骨这两年一直养着,可到了冬天总是不爽利,我也想好了,可能以后都得在这里养老喽。” 徐达感慨良多,说道:“岁月不饶人,一转眼我家那女诸生都与燕王殿下成亲了,咱们也都老了。” 他举杯与众人又喝了一杯,道:“该服老就服老,该节劳就节劳,身体要紧。” 这话是对陆仲亨说的,陆仲亨早年受过伤,身子骨一直不好。 众人推杯换盏,几杯酒水下肚,气氛愈加热烈。 费聚往下方望了望,说道:“吾听闻青田公也来了北平,怎么不见青田公?莫非是不愿意见我等?” 徐达笑了笑,说道:“刘先生身体一直抱恙,他受不住舟车劳顿,已经早早歇息了。” 闻言,陆仲亨阴阳怪气地说道:“读书人就是娇气,不过刘先生素来清高,不愿意与我们这些武人在一起也正常,来!喝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费聚喝得满脸通红,道:“论陛下麾下诸将,咱老费就服两个人,一个是开平王,一个就是你魏国公,可惜开平王走得早啊,不然,焉能让北面那群家伙苟延残喘?” 费聚喝高了,说话有些口无遮拦,道:“魏国公,咱老费想听你说句实话,陛下派你来北平,究竟想干啥?” 徐达酒喝得不少,不过神志非常清醒,闻言,徐达道:“北元残余盘踞北方,非一时一刻可速胜之,陛下命吾镇守北方,整顿军务,屯田移民至此。” 费聚眨了眨眼,道:“当真就这些?” 徐达看了费聚一眼,又看了陆仲亨一眼,笑道:“不然呢?” 陆仲亨干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魏公,既然陛下让您来整顿军务,为何还派那杨帆一起来?他,要做什么?” 费聚在一旁帮腔,说道:“谁不知道杨帆这人走到哪里,就搅动得哪里不得安生,魏国公,我们也是替顺天府的诸位问一问,好安心。” 徐达差点被他们给气笑了,合着今天的接风宴,就是为了试探?徐达微微一笑,说道:“吾忙于军务,顺天府的政务会交到杨帆大人手中,至于他要做什么,吾可不知道。” 徐达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可急坏了费聚与陆仲亨。 随即,徐达继续说道:“两位也不必紧张,只要秉公守法,杨帆就算再彻查,也查不到你们身上,放心吧。” 这场酒宴一直到日落西山才消停。 吉安侯陆仲亨与平凉侯费聚,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府邸,然后上了同一驾马车。 入了马车,陆仲亨和费聚哪还有醉醺醺的样子? 陆仲亨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道:“费兄,徐达不肯跟咱们交底,怎么办?” 费聚轻哼了一声,道:“徐达这个老狐狸,话说得比谁都好听,做事却滴水不漏,派人盯住他和杨帆。” 陆仲亨点了点头,道:“那咱们的生意呢?” 费聚闻言犹豫了一下,说道:“生意先停一停,看看徐达的动作,若是一切照旧,可以逐渐恢复,徐达要是有大动作,直接停了!” “停了?”陆仲亨一脸肉痛,说道:“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都停了?” 费聚瞪了陆仲亨一眼,道:“这些年你赚得还不够多么?要不是有胡相帮着打掩护,早就被发现了,如今徐达来了北平,我们必须该断则断,否则一旦被查出点什么,到时候别说银子了,命都保不住!” 陆仲亨点了点头,道:“行吧,我派人去跟傅义那边说一声,让他停手。” 北平城里有知府府衙、燕王府,还有一座将军府,而这将军府是为徐达准备的。 宴饮过后,徐达就前往将军府落脚,他明日开始就要巡视顺天府附近的各个卫所。 杨帆回到府衙,迎面就见王图与夏时敏并肩而来,见到杨帆后,王图很是高兴,道:“大人,有消息了!” 杨帆微微一怔,道:“什么有消息了?” “在来的路上,您不是让小人派人先到北平一带打听一位叫做吕复的名医么?有消息了!” 杨帆这才想起来,为了给刘伯温治病,他根据记忆中的印象,让王图去找吕复。 这位吕复乃是元末明初的一位神医,在医学上专门医治疑难杂症。 据说有一个病人,两目视物全都倒立起来,求医问药到了吕复那里,吕复询问其病因,乃知是大醉后大吐。 他为其诊脉,发现此人左关浮促,也就明白此人是由于饮酒,大吐而导致上焦反覆,要治疗此病需为其正气,吕令服藜芦瓜蒂散,服后又吐而痊愈。 更奇特的是,吕复最初是学习《周易》的,其母生病,为了给母亲治病,吕复改学医术,后医术大成,救人无数。 杨帆得知了吕复的消息,十分雀跃,道:“你速速派人去请吕先生,就说,只要先生能医治好青田公的病,我愿以重金酬谢!” 王图领命,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道:“大人,我听说吕先生性格古怪,不离开家乡,他人可是在山西,万一派的人请不来吕先生怎么办?总不能将先生给绑来吧?” 杨帆闻言一怔,他心思流转,道:“这样,你到了那边就说,本官知道他有不少著作医书,本官素来敬佩医者,请先生来为青田公诊病,并且谈一谈将他的医书整理出书的事宜,不止能出书,还可以由皇族背书。” 王图将他的话都记下了,末了问道:“大人,您真的能让皇族背书?” 杨帆仰面而笑,“当然,我何时说过大话?” 杨帆说的那位皇族,自然就是朱元璋第五子——吴王朱橚,这位吴王殿下生平最喜欢医学、植物学,而今吴王朱橚已经十七岁,虽然年纪小了些,却已经流露出对医学的浓厚兴趣。 第一百四十八章 神机妙算刘伯温 翌日,北平府衙。 杨帆坐在桌案后,正眉头紧锁扫视着手中的文书,时不时写上一笔。 而在杨帆的左手边已经堆起了十几张文书,这都是他绞尽脑汁批阅过的,在泉州当知府的时候,他批阅文书都批阅恶心了,没想到来到这应天,居然还要批阅,而且还这么多,真是够了! 此时,夏时敏又捧着一摞文书走进来,将那些文书放在了杨帆的右手边的时候,杨帆终于绷不住了,道:“前任知府难道不处理公务的么?为何府衙里面会积压这么多的公务?” 闻言,夏时敏将文书整整齐齐地放好,咧嘴一笑,道:“听衙役们说,前任知府年纪大了,冬天的时候染了风寒,拖拖拉拉一直没有好,得知魏国公与大人要来北平后,老知府干脆一病不起,这公务可不就积压上了么?” 杨帆嘀咕道:“病可生得真及时,他不会告老还乡之后,突然生龙活虎了吧?” 夏时敏尴尬一笑,道:“这个下官就不知道了。” 杨帆烦躁地挥挥手,让夏时敏将余下的文书一并取来,看来他这两三天时间是出不去了。 有人忙碌自然有人惬意,刘伯温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了书房外的廊檐下,一边翻阅书籍,一边嘴里悠悠道。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 刘伯温的优哉游哉让杨帆无比不爽,他停下了笔,道:“我说刘先生,我请你来顺天府可不是让你来吟诗作对的,我这么多的公务,要不您过来帮我处理一下?” 刘伯温咳嗽了一声,说道:“非也非也,小杨大人,老夫是作为你的幕僚来的,身上没有任何官职,怎么能代你处理公务?何况老夫没有荒废光阴。” 杨帆笑了,被刘伯温给气笑的,问道:“哦?刘先生没有荒废光阴?那您一直从早上看到现在,看到什么了没有?” 刘伯温微微一笑,道:“倒是看到了些天翻地覆的苗头。” 杨帆心里一惊,离开了椅子,询问刘伯温道:“刘先生此言何意?你可别与我说笑,何来天翻地覆?” 刘伯温挥挥手,让杨帆别急,解释道:“这天翻地覆指的不是我大明,而是残元。” 杨帆纳闷儿,刘伯温整天足不出户,也不与外人接触,就凭着那几封邸报和书籍,能知道北元要翻天地覆了? 杨帆落座,询问刘伯温到底怎么回事,私下里就别卖关子了。 刘伯温笑呵呵地说道:“残元大汗爱酋识理达腊年纪大了,去年就曾经传来他染病的消息,老夫估计最多一年最短半年,他即将病亡,这伪帝一病亡其弟脱古思帖木儿应会继任残元大汗,这算不算翻天覆地?” 杨帆盯着刘伯温片刻,神秘兮兮地说道:“刘先生莫非当真能掐会算?你已经算到了爱酋识理达腊的死期不成?” 杨帆八卦之心大起,结果刘伯温给他浇了一盆冷水,道:“家国大事岂能用占卜之术测算?老夫不是算的,而是有理有据猜到的。” 随即刘伯温开始给杨帆分析,道:“去年就有残元大汗染病之消息,他年事已高,残元盘踞在大漠环境气候不比中原,而今年沐英将军率军征讨北元,用兵西南,若你是残元,当如何做?” 杨帆闻言思索了片刻说道:“西平侯骁勇善战,以当今残元的局势来说不可与之力敌,若我是残元,可派遣偏师袭扰,来一个围魏救赵,迫使西平侯不敢过于深入!” 刘伯温赞赏地看了杨帆一眼,说道:“对!可是前些日子听说西平侯已经兵至灵州,残元依旧没有动作,所以老夫断定,残元内部一定不稳,那大汗时日无多,所以,残元内部的人不敢妄动!” 杨帆倒吸一口凉气,惊讶地看着刘伯温,他知道刘伯温以足智多谋闻名,没想到刘伯温仅凭几条线索,就能推断出那北元大汗寿命将尽。 杨帆心中一动,道:“刘先生既然能看到这一步,为何不告诉魏国公?由魏国公禀告陛下,趁着残元内乱出兵?” 刘伯温连连摆手,道:“小杨大人,你就饶了老夫这把老骨头吧,老夫好不容易离开了应天,你想让陛下再将老夫给 调回去?何况,残元与我大明僵持之势已成,急是急不来的,等西平侯这一战打完才能再动刀兵。” 杨帆对着刘伯温行了一礼,道:“先生真乃神机妙算,杨帆佩服。” 刘伯温自嘲地一笑,说道:“什么神算?我真要是神算,会连自己都救不了,还要你来救我离开应天,从此以后老夫就当一幕僚,逍遥自在很好。” 二人正在说话间,忽然见王图匆匆而来,说道:“大人,外面有一商人正在鸣冤,称有冤屈,要大人给他申冤。” 杨帆望了一眼桌案上的一堆公务,苦笑道:“来顺天府的第一天就有案子上门,你去,带他来这里,看看他有什么事。” 王图应了一声,前去领人,不多时就领着一富态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约莫三十七八岁,生得富态笑面,不过此刻那张笑面上却满是愁容,他走进来之后,见到人了,当即扑通一下就跪地上,哭诉道:“小人有冤屈!请大人为小人申冤啊!”说完就一个劲地磕头。 王图在他身后拉了他一下,提醒道:“哎哎,你给谁磕头呢?大人在里面。” 啊? 商人抬头看了一眼满脸含笑的刘伯温,再看了一眼屋子里坐在书案后的杨帆,闹了一个大红脸,他赶快起来走进去,又要跪下。 “站着说话,别跪了!”杨帆抬起头对着他一笑,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来告状鸣冤?” 那商人哭诉道:“大人,小人名叫陈林,是这北平的商人,我手下有一支商队,前几天莫名其妙地被晋商商会的人给打了一顿,小人受伤不说,我那商队的伙计都被打得骨断筋折,我小本生意哪能这般耽误?请大人为我做主!” 陈林的案子并不复杂,就是两家的商队遇见了,都着急出城,结果晋商商会的商队霸道,势力也大,就将陈林一行人给打了一顿,导致陈林的小本生意受损严重。 杨帆接过了状纸,对陈林说道:“陈林啊,你的状纸本官收下,这案子本官一定会管,不过我这里积压的政务太多,需要时间处理,你看这样吧,三日之后本官亲自开堂审理,你的所有损失,加上这三日的损失,本官都会让晋商商会赔偿你,怎样?” 杨帆说得够诚恳,给的条件也不错,他以为陈林会答应,没想到陈林直接往地上一坐,哭喊起来。 “大人啊!小人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前任的知府大人也说要给小人申冤,可是等着等着,他人就告老还乡了,小人这半个月来每日以泪洗面,就等着您来呢!您可不能不管我啊!您要不不管我,我就去那煤山上吊死了去。” 你以为你是崇祯啊? 杨帆心里吐槽了一声,耐着性子说道:“既然你这么着急,这样,让推官王图与你一起去你家商会,录下证人的证词、口供,还有什么证据你都给他,本官核查证词证据也要时间,最多三日,本官给你答复,这样总行了吧?” 陈林闻言脸上的愁眉苦脸一扫而空,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杨帆磕头。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人就知道,杨大人您来了,我们百姓的青天就有了!” 待王图将陈林给带了出去之后,杨帆才揉了揉眉心,苦笑。 看来这顺天府的家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徐达做起了甩手掌柜,忙于军务,这政务都得压到了他的头上。 王图上午去的,一直到晚上的时候才会来,也不空着手,除了带回来证词与证物外,还带回来两壶好酒还有猪头肉。 王图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大人,我这可不是敲诈勒索,是那陈林死活要送给我,我只好拿回来了。” 杨帆将手中的文书往旁边一放,道:“猪头肉切了没?” 王图一愣,道:“切了。” 杨帆招招手,招呼王图:“切了还愣着做甚?走,边吃边喝,本官今日处理了一天公务,饿得很。” 王图咧嘴一笑,俩人走去后院对饮起来。 杨帆问起那陈林的案子情况,王图说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单纯的商队抢门,都想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去,这种事年年都有,一般是谁家的商队势力 大谁家走,结果陈林不服气,就被人家打了一顿。” 杨帆饮了一杯酒,问道:“晋商依靠我朝的‘开中之法’可是赚了海量的利润,不比那些江南海运走私的富商豪绅少,如今还组建了商会,他们晋商商会在顺天府的名声怎么样?” 王图想了想,说道:“这个我倒是没问,不过从陈林的话来看,晋商商会虽然之前霸道了一点,却没有像这次这般猖狂,将陈林与那些伙计暴打了一顿,用陈林的话来说,那群打手好像真要杀人!” 杨帆微微颔首,道:“让晋商商会赔偿陈林的损失,打人者要做些惩戒也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对了,过两日等公务准备处理结束,你跟我去下面走一趟。” 王图点了点头,问道:“成,大人具体要去哪儿?我提前准备一下。” 杨帆想了想,道:“去军户家中,凡是军户聚集的村子都要去走一走看一看。” 王图与杨帆一番畅饮,将陈林送的猪头肉吃得一干二净,当晚杨帆早早地歇息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不为人知的秘密 翌日,清晨。 杨帆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敲门:“大人!大人!” 杨帆睁开眼,清醒了片刻,嘀咕道:“王图,你小子最好给我个解释,天还没亮你就来叫门?” 杨帆打开门,就见王图一脸的严肃,而红薯也在一旁侍立着,王图道:“大人,陈林死了!” 啊? 杨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死了?陈林怎么死的?” 他转身回屋子里更衣,红薯随着杨帆进入,在一旁侍候。 “陈林溺亡在距离家中三里之外的城中河里,还是今天早晨被那附近的百姓发现的,来衙门报案。” 王图眉头紧锁,道:“大人,尸体就在前面,您现在去看看?” 杨帆穿戴好衣冠,大步流星地走出去道:“当然要看看,我要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果说之前杨帆还没有将这件案子放在心上的话,陈林的死却让杨帆瞬间疑窦丛生。 好好的人出了一趟门,死在了河里,这案子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杨帆与王图到了前堂,已经有衙役看守,并且那发现尸体的老翁也在一边候着。 “大人!” 众人向杨帆行礼后,杨帆没有废话,询问起老者发现尸体的细节来。 老者颤颤巍巍地对杨帆说道:“老朽年老觉少醒得早,习惯每天天不亮就去河边走一走,今天一出门走了没有多远,就发现那河里面漂着一个人!”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道:“老朽见到后马上就喊着左邻右舍,让力气大的青壮将人给捞出来,送到衙门了。” 杨帆了解了情况,让老者先下去,然后亲自检查起死去的陈林来。 王图暗暗咧嘴,道:“大人,要不还是等仵作来吧?这命案应该交给提刑按察使司才对……” 杨帆看了王图一眼,王图立刻闭上嘴,别看二人私下里可以一起喝酒说笑,真到了公务上杨帆认真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杨帆一边检查,一边说道:“身上没有外伤,没有淤青,口中……口中有酒气,闻上去昨夜他应该喝了酒,还不少。”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杨帆继续道:“从表面上看,这案子应该是他喝了酒之后失足跌落了水中溺亡的。” 王图轻声说道:“所以,这是一个意外?” 杨帆摇了摇头,道:“不一定,你去吃酒,会忽然走三里路那么远么?北平城可不是荒郊野岭,酒馆多得是。” 随即,他看向王图道:“今日先不处理公务了,王图,带上人立刻随本官去查案,这桩案子不查个水落石出,本官心里不踏实!” 自己才来北平两天,来报案的人就溺水身亡了,这是巧合么? 不,杨帆更愿意相信,这其中肯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家,陈林溺亡,对于陈家来说顶梁柱没了,其妻子范氏哭得差点晕死过去,好在陈林还有些族人亲戚,帮着操持忙活,勉强帮着办了一场葬礼。 陈林的族叔陈富贵年逾六旬,老爷子拉着杨帆的手,哽咽地说道:“陈林爱喝酒,老夫劝说过他很多次,切莫喝酒误事,可他就是不听!而今落得这般下场。” 说着,他更是老泪纵横,道:“杨大人,陈林而今故去,可他那商队的事情还没完,您可不能不管啊!他妻子体弱,孩子年幼,他就这么撒手走了,以后她们母子俩日子难过啊。” 杨帆明白,陈富贵这是怕杨帆见人走了,不管陈林状告晋商商会的案子。 “老先生请放心,本官向你承诺,晋商商会该赔偿的一分都不能少,赔偿必须落在陈林的家眷手上,谁敢贪墨盘剥一分,本官扒了谁的皮!” 陈富贵得了杨帆的承诺,终于放下心来,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陈林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陈家披麻戴孝气氛压抑,杨帆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多做询问,又待了小半个时辰便离开了陈家。 他领着王图等人刚出来,就见街对面站着一个青年,身材修长容貌俊朗。 见杨帆出府,青年向杨帆行礼,道:“杨大人,在下等候大人您多时了。”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他记忆中可没见过这人,道:“阁下是?” 青年自我介绍,道:“在下傅义,晋商商会在北平城的主事人之一,家父颍川侯。” 傅友德? 杨帆盯着傅义,道:“据我所知,颍川侯膝下只有一独子傅忠,并没有其他的子嗣。” 傅义微微一笑,解释道:“大人明鉴,在下乃是颍川侯义子,不然也不会在北平讨生活了。” 原来如此…… 杨帆上下打量傅义一番,此人举止文雅相貌堂堂,倒是生得一副极好的皮囊。 “不知傅公子来找本官,有何事?”杨帆问道。 傅义望了杨帆身后的陈家一眼,道:“杨大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移步去茶楼,在下与大人详谈。” 茶楼二楼,安静雅致。 傅义满面笑容,道:“杨大人,那日我晋商商会护卫胡乱出手,重伤了陈家商队,这事已经惊动了商会的上层,在下代表晋商商会深感惭愧。” 杨帆点了点头,道:“这件案子本官昨日才收了陈林的状子,准备过两日审理,双方商队斗殴打架是常有的事情,鉴于无人伤亡,你们晋商商会只需赔偿陈家商队这些日子的损失与治疗费用即可。” 傅义连连附和,道:“大人您说的是,经常跑商队的人脾气暴躁,下手没轻没重的,我们商会已经决定,愿意赔偿陈家商队三千两,并让打人者亲自登门致歉,以儆效尤,您看,这样的处置怎么样?” 晋商商会财大气粗,这三千两银子已经远远超过了陈林商队所遭受的损失。 杨帆微微颔首,道:“也好,后日本官会在衙门开堂审理,到时候你与那些打人的护卫前往府衙一趟,当场赔偿签字画押,这案子也就了了。” “如此那就多谢大人了!”傅义闻言面露喜色,道:“在下在北平也听过杨大人您的威名,杨大人秉公执法、嫉恶如仇,在下对您仰慕已久,若是大人有时间,在下愿意做东,请大人去……” 他话还未说完,杨帆出言婉拒:“本官刚刚到北平,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宴席的事情现在还不合适,等以后本官有时间再说。” 傅义连连点头,道:“对对对,是在下考虑不周,大人日理万机哪有那个时间?哈哈哈哈。” 送杨帆离开之后,傅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整个人都变得阴沉起来,他挥了挥手,一辆马车从街角走来,上了马车,低声吩咐一句:“去暗宅!” 马车轻快地跑在北平城中,一直朝着城西走,这般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后门,马车一到,立刻有人打开后门,迎接傅义进去。 由那人引路,傅义到了宅子里的一个小院里面,院子里有两个身高体壮的人正在守卫着。 “傅爷!”见傅义来了,护卫连忙问好。 傅义点了点头,道:“人还活着吧?” “活着。”护卫应了一声,推开门:“那小子一直哭喊着要见您,我们给他嘴巴堵上了。” 傅义走进屋子里,地上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家伙,嘴里还塞着破布。 见到傅义的瞬间,那家伙剧烈挣扎起来,眼珠子瞪得老大,身子不断蠕动。 护卫将他嘴里的破布给拔出来,那人立刻发出嚎叫:“傅爷!我错了傅爷!我真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要替傅爷您分忧解难啊!” 汉子连哭带喊求饶:“傅爷,我跟着您五年了,任劳任怨,您就看在我这五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我吧,啊?” 傅义眼神冰冷地盯着那汉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因为你自作聪明,杀了陈林,现在杨帆已经亲自盯上了这桩案子,你知不知道,杨帆是什么人?嗯?” 傅义在杨帆面前笑容满面,好像一翩翩公子,可是私下里却阴沉得骇人。 “德庆侯、靖海侯,还有郑国公等都栽在了他手里,你还敢在他面前耍花样?!” 傅义伸出手,护卫立刻会意,抽出一柄匕首双手呈递给 傅义,他缓步走向了汉子,道:“这次杨帆没有起疑心是好运,谁能保证下一次他不会一查到底?你可是给我以及晋商商会,带来了不小的危机,麻五,你该死!” 麻五吓得涕泪恒流,身子下面一摊焦黄的液体流出来。 “傅爷饶命!傅爷饶命啊!您不能这么对我……” 麻五的声音戛然而止,刀子刺入了他的心脏,殷红的鲜血流淌,与尿液混合在一起,血腥又肮脏。 傅义随手甩了甩血液,道:“尸体处理干净,别留下马脚,这段时间都给我消停点,谁都别妄动!” 走出院落傅义的脸上重新挂上了虚伪的微笑,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下好了,大家都息事宁人,天下太平。” 第一百五十章 里松外紧,引蛇出洞(6.2k大章,二合一) 北平城,樊楼。 处理完“麻烦”之后,傅义来到了樊楼,这是整个北平城内一等一的酒楼。 待傅义到来后,自有店小二来引领他上楼,来到了顶楼的一个雅间里面,雅间里坐着一贵气的中年人,浓眉大眼,相貌堂堂。 “范公!” 见到了中年人,傅义恭敬地上前行礼,被称为“范公”的男子则温和一笑道:“事情都办完了?” 傅义来到他对面坐下,道:“都办完了,麻五消失,杨帆那边也同意以赔偿结案。” 范驰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很好,魏国公最近正在巡视各地,不要闹出任何乱子来,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顿了顿,范驰又问道:“那杨帆,怎样?” 傅义沉吟了片刻,道:“杨帆十分客气,倒不像是传闻中那般霸道蛮横,看上去倒是很好说话,不过,他不愿意与商贾接触,拒绝了在下的宴请。” 范驰微微点头,杨帆的这些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轻声说道:“对待这样的人不要急于求成,慢慢来,侯爷那边已经发话,最后的一批货物送出去之后所有的行动暂停,等风声消停了再说。” 傅义一一记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范公,麻五的妻儿该怎么处理?” 范驰神情淡漠,道:“他们对我们的事情知道多少?若是知道得多,不必留下,若是知道得少,送她们去昌黎生活。” 范驰这一句话,等于给麻五的妻儿判了死刑,傅义心狠手辣,不可能饶了她们。 陈林的死,就好像一颗石子扔进了水潭,激起了一阵涟漪,不过很快消失不见。 这几日,魏国公徐达连续检阅北方边防的各个卫所,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奔波。 徐达的眼里不容沙子,凡是他查看出的问题,统统都要整改,搞得各卫所鸡飞狗跳。 而杨帆接下来的三日终于将积压的政务处理完毕,也将陈林一家的案子给结案了。 不过他心里始终怀着疑虑,可是陈林外出买酒是真,落水是真,可没有目击证人证明有人将他推下去,这案子只能以酒后落水而结案。 晋商商会出手大方,见陈林的妻儿可怜,在原本的三千两银子的基础上,又增添了一千两,合计四千两送到了范氏手中。 这些银子加上陈林留下的产业,范氏在族人的帮衬下,抚养孩子长大没有任何压力。 处理完这些案子,杨帆便着手前往军户家中走访的事宜,这事已经拖了好几日了。 日落西山,杨帆与刘伯温在后院池塘边对弈。 杨帆的棋艺算不得高明,马马虎虎,不过刘伯温也没想着速胜,二人纯粹是打发时间。 杨帆轻声说道:“青田公,关于颍川侯傅友德家中的事情,先生知道多少?” 刘伯温捏着黑色棋子,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棋盘,道:“老夫略知一二。”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这次代表晋商商会给予陈林家赔偿的人,叫做傅义,我私下里见过他一次,他自称是颍川侯义子,可我在京城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刘伯温嘴角含笑,道:“多少年的事情了,颍川侯收养傅义为义子的时候,你还没入朝为官,不知道也正常。” 傅友德膝下就一个独子傅忠,在十五年前,傅友德忽然收了一个义子。 对外的说法是这孩子乃是傅友德身边战死的亲信的孩子,傅友德不忍看孩子孤苦无依,就收养了他,可也有人说,这孩子就是傅友德的私生子,傅友德爱面子就对外说是义子。 刘伯温悠悠说道:“傅义被傅友德从小就养在别的地方,几乎没有在应天待过几日,时间长了,自然很多人都忘记了他颍川侯傅友德,还有这么个孩儿。” 杨帆有些好奇,道:“那傅义,当真是傅友德的血脉?” 刘伯温笑了笑,说道:“是与不是有何区别?反正名义上都是义子,对颍川侯影响不大。” 二人正说话间,王图来了,禀报道:“大人,外面有个半大孩子求见您,说有要事禀报。” 半大孩子? 杨帆闻言微微一怔,让王图将那孩子给带进来。 不多时,王图领着一个十五六的孩子入内,他灰头土脸,看上去有些畏首畏尾。 “见到大人,还不行礼?” 王图提醒了一句,那孩子才慌忙地行礼:“小人杨玄,见过大人!” 杨帆笑了笑,对杨玄道:“还是个本官的本家,杨玄,你来府衙找本官,有何事?” 杨玄抬起头,说道:“大人,小人要给陈老板鸣冤,陈老板绝不是喝酒失足落水的!” 哦? 杨玄此言一出,让在场三人都有些惊讶,杨帆问道:“你与陈林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证据?” 杨玄道:“小人经常在陈老板的商队里面打杂,做些简单的活儿,讨口饭吃,陈老板对我很好,陈老板死的当日,我还曾经遇见了陈老板。” 杨玄遇见陈林的时候,陈林还与他说起了官府已经接了状纸,不久陈家就能挽回损失,重新做生意。 “当时陈老板很高兴,还送了我一些猪头肉,陈老板拎着酒往家走,他买酒很少在外面喝,所以小人觉得陈老板饮酒失足坠河的说法,肯定站不住脚!” 杨帆眉头微蹙,道:“小兄弟,你说的这些虽然都是真的,但谁能保证,陈林与你分别之后,不会喝酒落水呢?就像你所说,陈林心情极好。” 杨玄闻言抬起头,神情无比严肃,道:“小人还有一个证据,当日那晋商商队行凶打人,我被打得受不了钻进了他们车队的车下面,我发现那车队的车轮子陷进泥土里老深,那车上东西的重量惊人。” 杨玄年纪虽然小,说起话来却逻辑清晰缜密,道:“我还透过马车地下的缝隙,发现那运送出去的,好像是……” 杨帆微微前探身子,追问道:“好像是什么?” 杨玄道:“是铁器,破旧的铁器,可是小人记得清楚,当天发生争执的时候,他们说自己运送的是粮食。” 什么? 杨帆听到这个答案,有些恍惚,晋商商会运送铁器出城做什么?还搞得神神秘秘的,不惜对陈林大打出手。 杨帆脑海里面千头万绪,对王图说道:“给杨玄小兄弟安排一个住处,安定下来,对外一定要保密,明日我们离开北平城,前往各个军户之家走访,记住,咱们离开的消息得让全北平城的人都知道!” 王图与杨玄离开之后,杨帆看向了刘伯温,道:“青田公,看来这北平城的水,很深啊。” 刘伯温抚须而笑,道:“晋商商会当年靠着‘开中之法’给朝廷边关运送粮食,也是立过功的,这些年实力发展迅速,该碰的不该碰的都要插手,小杨大人,你当真要查下去?” 杨帆的神情无比坚定,道:“只要晋商商会真有问题,我一定要一查到底!我倒要看看这未来的‘八大皇商’,有几斤几两!” 刘伯温闻言一愣,什么八大皇商?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杨帆打了个哈哈,随意说了两句糊弄了过去。 对于知晓未来两百多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杨帆来说,对晋商没有半点好印象。 翌日。 顺天府,黄村。 杨帆与黄村的一群百姓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乘凉,听着黄村百姓诉苦。 这黄村在北平南面,毗邻卢沟河,村子里面光是军户就有二十多户。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苦着脸,道:“杨大人,军户苦啊,我家三个儿子都去了龙门卫当兵,老大都三十了还没说上一个媳妇,哎!” 杨帆安静地听着,倒是杨帆身边的刘永忍不住了,问道:“老人家,这军户为国守边疆,还有朝廷给的补贴与照顾,应该不难找媳妇啊?” 老妇人摆了摆手,道:“你这娃儿懂什么?军户是世世代代要当下去的,没有尽头,朝廷法度规定,这军户家出五丁当兵才能有一人为吏,我们军户家哪能有五个儿子都送去当兵啊?” 老妇人的苦水吐不完,一旁的老汉忍不住抱怨:“刘老婆子,你家孩子去了龙门卫,至少离咱们这还算近,我那儿子可是去了南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 来,我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哦。” “还有朝廷发放的月粮,每次却领的时候都缺斤少两,不给全,变着法地克扣!” ……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算是将心中的苦水都吐了出来。 杨帆将他们的话一一都命人记上,道:“诸位的意思,本官都明白了,这次魏国公来北方整顿军务,正是变革的时候,过段时间面见魏国公,本官会将你们的意见全部呈递上去。” 百姓一听杨帆这话,无不是对杨帆千恩万谢,不管杨帆说得能不能奏效,至少让他们的日子有了盼头。 杨帆正与百姓说话间,就见远处王图正在朝他挥手。 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王图说道:“大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消息散播出去了,城门也安插了人手监视,晋商商会那边没见到什么异动。” 杨帆微微颔首,道:“今天才是第一日,不着急,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有什么消息立刻来通知我。” 杨帆离开了北平城,但他留下的大网却在北平城里面铺开,监视着晋商商会,若是杨玄所说属实,晋商商会早晚会露出破绽。 三日后,北平城。 一支打着晋商商会旗帜的商队踏着夕阳,缓缓地走在出城的路上,商队打头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左边高瘦的那个轻声说道:“这是近期最后一批货了,运送出去之后,咱就能休息个把月,等消停消停再送货。” 右边的那个汉子膀大腰圆,抱怨道:“休息个屁!休息两月,咱们的月钱减半,我一大家子指望我吃饭呢,哎!” 高瘦的汉子宽慰同伴,道:“上面让停下咱们就停下,反正商会神通广大,等搞定了一切,还能少了咱的活儿?” 粗壮汉子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也只能这样了,这年头儿什么活儿都不好干,指望上面的老爷们松松手,千万别断了咱的财路。” 很快商队到了城门前,晋商商会的人与守门的兵卒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士卒见到二人后,笑呵呵地说道:“哎呦?卢兄,常兄,今个儿又赶着快关闭城门的时候送货?” 瘦高汉子卢芝咧嘴一笑,道:“没办法,为了讨生活,这不得赶紧将大米送出去么,可不敢耽误商会的活。” 士卒笑了笑,伸手掀开第一辆马车上的布,下面是一袋袋的大米,他挥了挥手,“检查过了,通行!” 卢芝抱拳感谢,道:“多谢兄弟,等我们这趟生意归来,请你们喝酒。” 士卒眉开眼笑,道:“成!那我等就等着你们了,哈哈哈。” 商队轻松地通过了城门口的检查,这些商队的人与城门口的士卒,早就无比熟悉,检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不过卢芝等人都没有发现,在商队后面的行人中,有人正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幕,待商队离开了城池后,悄悄出城跟了上去。 商队离开北平城,原本是向北走的,可是出城三里之后,直接拐弯,朝着东边行去。 彼时已经是日落西山,黑夜降临,商队点起了灯笼,在马铃声中前行。 商队里的人都已经熟悉了夜晚出行,彼此聊着这一次行商结束之后,要去哪里逍遥快活之类的话。 就这般,一直到了后半夜,商队抵达通州三河县。 入了三河县,商队也不停息,一直到了三河县一个偏僻的村落中,方才停下。 卢芝翻身下马,冲着漆黑一片的村落里喊了一声:“王老!货物到了!” 过了一会儿,村落里面方才有了动静与火光,一行人走出来,为首的是一位精瘦老者。 王老没有废话,让身后的青壮清点货物,待所有的货物清点完毕后,他才给了卢芝等人银钱,然后点了点头,让人卸货。 那些马车上面,的确都是一袋一袋的大米,但是大米下面,却是一层层的铁器,甚至还有破旧的制式兵器! 卢芝与常源安静地等待着,过了半个时辰,所有的东西才全部卸下去。 卢芝对那皓首老者道:“王老,上面已 经下了命令,这是最后一批货物,就送到您这里了,半个月后,还会有人来您这里收货,望王老加快工期啊。” 王老皱巴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表情,道:“晓得了。” 卢芝身边的常源闻言,调侃道:“王老,您也不问问下一批货什么时候到?您不着急没有活干,没饭吃呀?哈哈哈。” 王诚瞧了常源一眼,声音有些阴沉,道:“老夫只做事不问其他的事情,该怎么安排,怎么做,自然有上面的大人们操心,少问,才能活得久。”最后这句话硬邦邦的,顶得常源一瞬间说不上话。 “王老,你怎么……” 常源想要理论,被卢芝一把拉住,说道:“王老教训的是,我们记下了,那我二人告辞了。” 卢芝硬拉着常源往外走,等离开了村子之后,常源甩开了卢芝的手,道:“卢兄,你拦着我作甚?你没看到那老家伙什么嘴脸?每次来都板着一个脸,跟咱们欠他钱似的,给谁看?” 卢芝叹了口气,道:“王老以前是军中的老兵,脾气硬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他较什么劲,快走吧,还得回去复命呢。” 二人领着商队离去,却没注意到,在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一双眼睛,正静静地盯着这一切。 顺义,夜深了,但魏国公徐达还未休息,这些日子他自打到了北平后,脚步就没有停息过。 一个个卫所走过去,一个个地方考察过去,越走,发现的问题越是多。 卫所中军官克扣军饷,克扣军粮等事情层出不穷,开中之法逐渐失效,北方重镇的粮草供应有时候也供不上,更别说许多卫所疏于训练,懒散无度。 徐达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顺天府周边,乃至于山西的军务,的确需要下狠手整顿一番了。 他提笔在宣纸上写下脑中的想法,正写得出神,书房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父亲!” 徐达应了一声,一个身材高大,面如冠玉的俊朗青年走进来,正是徐达的长子——徐辉祖。 徐辉祖去年以勋卫的身份入左军都督府,今年徐达来北方,他便相随而来。 一来是外出历练,二来也是积累些政绩,为未来升迁做准备。 徐辉祖可不是常茂那般纨绔子弟,他英姿非凡,是应天城有名气的才俊,徐达巡视顺天府各地,徐辉祖一路上也帮了徐达不少的忙。 “父亲,天色已经很晚了,您,还不休息?明日您还要早起呢。” 徐辉祖很是关心徐达的身体,却听徐达说道:“无妨,当年为父跟随陛下打天下的时候,三天三夜不合眼的时候也有过。” 徐辉祖笑了笑,将手中的托盘放下,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道:“父亲说得是,不过当年是当年,您毕竟年岁大了,对了父亲,刚才侍卫来通禀,杨帆给您写了一封亲笔信,请父亲过目。” 说着,他取出了信件,徐达挥挥手,让徐辉祖拆开念给他听。 徐辉祖拆了信,道:“下官杨帆因共事,请魏国公调集蓟州之兵为我所用,一应行事需保密而行,此事事关重大,请魏国公差亲信行之,杨帆深谢魏国公大恩!” 借兵? 徐辉祖倒吸一口凉气,这杨帆怎么这般不消停,刚来顺天府几日,就要动兵? 徐达听完之后,喝了一口热汤,道:“给杨帆回信,就说蓟州重镇之兵岂可妄动?让他有什么事情,动用衙役就好。” 徐达是有权利动蓟州的兵将,可杨帆一个文官,哪用得着那么多的兵将? 徐辉祖苦笑,说道:“父亲,其实杨帆大人后面还有一句话,他说,父亲若是不答应,他就快马加鞭找到父亲,然后躺在您的马前,不让您走,除非踩死他。” 徐达抬起头,又是生气又是好笑,他嘴里喃喃道:“这小子真是一刻都不肯消停,为父若是不答应,他真干得出来那种事情。” 徐辉祖轻声说道:“父亲,或许杨大人当真有急事,要不然孩儿去蓟州一趟?”徐辉祖身份地位尊贵,为人又识大体很沉稳,他若去了真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制衡杨帆。 徐达琢 磨了片刻,道:“也好,你亲自走一趟蓟州,不过要记住,杨帆若是有何过激的举动,不可任由他胡闹,知道么?” 徐辉祖将徐达的话一一记下,心中还隐隐有些兴奋,这也算他第一次离开徐达的身边办差。 将正事都商谈完之后,徐辉祖与徐达又闲聊了片刻,才告退离去。 三河县,小石村。 小石村位于通州三河县最边缘的地方,紧邻着河,整个村子都是姓王的人。 四月初,天气渐渐转暖,王诚背着手走在小石村的路上,不时有村民过来向他问好。 王诚是小石村的村长,也是族长,在小石村里威望最高,所有人都听他的话。 “大爷爷!” 转过一道弯,一个身材敦厚的青年满头大汗地走过来,兴冲冲对王诚说道:“最后一道工序已经完成了,再有两天,这批货物就能提前完成了,这次咱们比之前快了足足三天,嘿嘿嘿。” 青年名叫王宇,王诚孙子辈的人,有一身的力气和一手打铁的好手艺。 “嗯。”王诚满意地点了点头,面对王宇这个晚辈,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来。 “干得不错,等这批货送走了能有两个月时间休息,你们好好去镇子上玩一玩吧。”王诚说完,就往前走,结果王宇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脸色涨红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跟着娘儿们似的!”王诚一瞪眼睛,王宇赶忙说道。 “大爷爷,镇上刘屠户家的女儿您知道不?可俊了!” 王诚瞥了王宇一眼,还能不明白他的心思? 老爷子板着脸,道:“整天就想着娶媳妇,货物交完了后面的钱结清了,老夫去给你提亲。” 王宇瞬间喜笑颜开,连连作揖道:“多谢大爷爷!多谢大爷爷!” 王诚瞪了王宇一眼,道:“还不快回去干活!” 等王宇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老爷子才嘟囔了一句:“臭小子。” 笑容出现在了王诚的脸上,他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向了村子深处,却不知一场风暴,即将降临。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徐达的难处 白日悠悠地过去,一转眼就到了夜里。 夜深了,王宇一身大汗地走出了工坊,身边的同伴对他说道:“这次工期快了不少,那边能不能给咱多加点钱?” 王宇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道:“多加钱?想啥呢,能按时把咱得工钱给咱们就行了,俺还指着工钱娶媳妇呢。” 同伴嘿嘿的笑了,调侃王宇道:“你还真想娶刘屠户家的姑娘啊?人家能看上你么,刘屠户家在镇子上有些实力的。” 王宇白了同伴一眼,拍了拍结实的胸膛,道:“有啥看不上的?俺有的是力气,大爷爷也夸我手艺是咱们村里年轻一代里面最好的。” 说着,王宇陷入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之中,道:“等我们成了亲,俺就去镇子上住,这两年也攒了不少钱,足够在镇子里开铁匠铺了!” 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去镇上? 就他们小岗村里的秘密,万一泄露出去是要掉脑袋的,大爷爷能让他们离开? 不过见王宇兴致勃勃,同伴不忍泼他冷水,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回走。 正走着,忽然间王宇停下了脚步,拉住了同伴。 “石头!不对劲!” 王宇的眼睛盯着村口的方向,道:“那边好像有人!” 同伴石头被他拉住,感觉莫名其妙,没好气地说道:“大晚上的你一惊一乍,要死啊?村口有人守夜,能没有人么?” 王宇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不是,我刚才隐约看到人影好像有十几人的样子,守夜的人有那么多?” 王宇本能地感觉不对劲,推了石头一把道:“你去通知大爷爷,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石头也感觉到事情的严重,不敢耽搁,一溜烟地往王诚的住所跑去。 王宇胆子当真大,掏出后腰的锤子就往村口走去。 他走到一半,前方忽然亮起了火把,接着一连串的火把,好似变戏法一样亮了起来。 火把映照之下,一片盔明甲亮的大明官军,正冷冷地注视着他,而在官军后面有一锦袍青年,身材修长相貌英武,正是徐辉祖。 “动手!”徐辉祖一声令下,官军朝村子里发动正式的进攻。 “有……有官军!” 王宇刚喊了一声,一支利箭飞驰而来,正刺穿了王宇的肩膀,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官军擒住。 小岗村,王诚家中。 王诚正在家中沉睡,忽然,院门被人强行撞开,王诚瞬间惊醒,他一个激灵爬了起来,随手将床边的长刀抓起来,就往屋门口走。 “大爷爷!大爷爷不好了!有人闯进村子里了。”石头拍着门大喊。 王诚打开门一把薅住石头的衣领子,道:“谁闯进来了?你说清楚!” “我……我也不知道。”石头都快哭了,道:“我跟王宇刚才走到村口那边,他发现的……” 王诚脸色阴沉如水,喝道:“拿上铜锣示警,将那群人打出去!” 老爷子还以为是什么匪寇杀到了村里面,准备劫掠小岗村,可是当他走出门,见到村子里面那如龙的火把与大明官军的铠甲后,他的心凉了! 小岗村里面都是普通百姓,虽然一直打铁铸造兵器,精壮的青年不少,可面对装备齐整,还戴了盔甲的明军,基本就是一边倒的情况。 王诚知道,小岗村完了!他们都完了,他脸色铁青,对石头说道:“娃子,别敲了,赶快逃命去吧,趁着他们还没到这里,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石头彻底被吓傻了,颤抖着说道:“大爷爷,那您呢?您不跑?” 王诚凄凉一笑,挥了挥手,他这腿脚别说跑了,走快点都不行。 可惜王诚的算盘落空了,整个小岗村都被徐辉祖围了起来,连一只鸡都跑不出去! 翌日黄昏,北平府衙。 杨帆将王图送来的信完整地看完,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对棋盘对面的刘伯温道:“大事成矣!” 刘伯温思索了片刻,落下黑子,说道:“徐公子为人谨慎,办事利落周全,颇有魏国公 之风啊,徐达未来五十年,当无忧了。” 杨帆脸上露出怪异的神情,若是按照历史发展,徐达何止是未来五十年无忧?简直是与国同寿了。 杨帆轻声说道:“先生,听说这些日子,魏国公一直在为安置迁移来的百姓的事情烦心?” 顺天府北边沿线这一带,由于元末战乱,导致百姓的数量锐减,如今徐达来整顿军务边防,人口是个很大的问题,没有人口支撑一切都是空谈。 刘伯温抚须而笑,道:“确实如此,魏国公欲从山西迁徙百姓来顺天府,首先是北平附近,充盈北平的边防,然后再迁移更多,分散到北部边境,建立屯田之地。” 对此事,刘伯温显然十分了解,信手拈来,道:“属于军户的就给军户衣服、粮食,属于民户的就发给他们种子、土地、耕牛,让他们安心屯田,可问题是,朝廷目前能给予他们的良田,太少了。” 杨帆眉毛微微一挑,问道:“良田太少了?北平等地地广人稀,哪里不能开垦荒地?还能缺少土地?” 刘伯温摆摆手,解释道:“此言差矣,这良田可不是哪里都有的,小杨大人治理过地方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何况,这顺天府的士绅,还有地方商会手里都把持着大量的农田呢。” 说着,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魏国公亲自约见过他们一次,希望以正常价格购入土地,然后分给来移民的百姓,这样百姓开春到了屯田之地,就能立刻开始农耕,今年也就不用朝廷发放粮食让他们挨过冬天。” 若是让百姓开垦荒地,要花费的时间长,且朝廷还得负责这些百姓过冬的粮食,于顺天府与朝廷而言,压力不小。 杨帆摩挲了一下棋子,这才落子,道:“那魏国公亲自接见之后,他们愿意出售多少土地?” 刘伯温伸出两根手指,杨帆猜测道:“两千顷?” 刘伯温摇了摇头,道:“合计两百顷土地。” 啊? 杨帆笑了,被那群商人与士绅给气笑的,道:“这两百顷土地够干嘛的?魏国公迁移山西百姓,数量至少有十五六万,他们在耍人不成?” 杨帆只听说魏国公在为这件事忙碌,却没想到那群家伙敢如此过分。 刘伯温笑着说道:“魏国公做事素来讲究章法,他们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知道魏国公不会让他们强买强卖,这才敢与魏国公耍心眼,想要抬高价格,借此牟利。” 说着,刘伯温拿起一颗黑棋子,再次落子,道:“小杨大人,你输了!哈哈哈哈!” 杨帆瞧了一眼棋盘,伸手胡乱地将棋盘弄散了,耍起赖来。 “我刚才在想魏国公的事情,这盘不算,这盘不算。” 随即杨帆起身就走,刘伯温哭笑不得地说道:“今日难得空闲,你我再来一盘……” 杨帆挥了挥手,说道:“我去亲自见魏国公一趟,他这难处,我能帮他!” 翌日,顺天府大兴县。 又是一个清寒的夜晚,徐达夜宿大兴县,入了夜还在翻阅文书制定屯田点的位置。 这屯田点的位置要选好,既要有利于百姓开展屯田,还要与前线有一定的距离,很考究。 忽然,书房外传来一个声音,道:“将军,顺天府同知杨帆在外面求见。” 来通禀的乃是燕山卫副千户朱亮,这些日子徐辉祖不在徐达身边,很多事务都由他来辅佐徐达处理。 徐达微微一怔,杨帆怎么来了? “请。” 徐达琢磨着,杨帆可能是遇见了什么难处,无法处理,所以才来找他这个名义上的顺天府知府。 不多时,朱亮领着杨帆到来,一见面,杨帆就对徐达行礼,说道:“下官杨帆,参见魏国公!” 徐达挥挥手让杨帆不必多礼,道:“杨大人不必客气,请坐吧。” 私下里徐达为人还是很随和的,询问杨帆来找他的目的。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下官听说魏国公遇见了一些难处,下官来此,是为国公分忧来的。” 一旁的朱亮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忍住没 笑。 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同知,还想为魏国公分忧?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徐达有些诧异,问杨帆:“杨大人想要怎么为咱分忧?” 杨帆笑了笑,道:“在下听说,魏国公为了安置从山西迁移来的百姓,与那些士绅商贾商议过一次,希望能平价从他们的手中买来田地,分配给百姓。” 徐达微微一皱眉,道:“确有此事。” 那不是什么高兴的经历,徐达不愿意提,却听杨帆继续说道:“那群不识好歹的家伙竟联起手来,只愿意出售两百顷土地,实在可恶!山西移民过来的百姓何止十万?两百顷土地有什么用?他们分明是要漫天要价!” 徐达没说话,他等着杨帆能给出什么好办法来。 “魏国公您仁善笃厚,是君子,对付那群家伙未免束手束脚,我杨帆请命,就在这大兴县里宴请上次您请的人,我保证,一定会让他们将手里的良田吐出来!” 杨帆说得信誓旦旦,徐达却对他没有什么信心。 徐达说道:“杨大人,你可不能乱来,你若违背了法纪,那些人告到京城去,朝廷的都察院可不是摆设,你自身难保。” 杨帆哑然失笑,道:“魏国公将我想成什么人了?还请魏国公放心,我所用的手段全都合理合法,还能让他们心悦诚服,只需要魏国公为我促成这一场聚会就好,若不成,杨帆甘愿受罚,您看如何?” 徐达沉吟片刻,道:“你问吾借兵,让辉祖去办事,就是为了今日?” 徐辉祖自打离开之后就没了消息,去干什么去了连徐达都瞒着,显然是杨帆事先已经交代了什么,所以徐辉祖才没用告诉任何人。 杨帆拱手,说道:“一切都是恰逢其会,在下问魏国公借兵乃是为了一桩案子,不过这案子正好能解决魏国公当下的难题,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徐达终于露出笑容,道:“好,咱就为你们攒一个局,看看你们两个,能泛起什么浪花来!” 魏国公在大兴县,第二次邀请顺天府的士绅、商会人士齐聚的消息传开,很多人都猜测,是因为上一次商议的结果让魏国公不满意,所以才有了第二次。 有趣的是,这第二次的发起人是魏国公徐达,可因为徐达要去检阅卫所,所以主持第二次商议的人,乃是顺天府同知——杨帆。 杨帆的名号很多人都不陌生,在应天、山东与泉州府,杨帆闹出很多大动静。 不过来到了顺天府之后,杨帆倒是一改常态,分外安静,也不知道是不是吃过了苦头,学聪明了的缘故。 第一百五十二章 鸿门宴? 在杨帆夜访了徐达后的第三日,大兴县县衙,一众的宾客前来赴宴,他们或许看不上杨帆,可魏国公徐达的面子没有人敢不给。 洋洋洒洒二十多人,其中有顺天府有名的大地主曹昂、单乐、付豪等,也有晋商商会的范驰、傅义,以及手握大量土地的士绅魏明等人。 府衙内,众人落座后有仆从送上来茶水点心,趁着今日的主角杨帆还没来,众人开始攀谈起来。 都是顺天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彼此都认识。 曹昂笑眯眯地对范驰说道:“范老板,您神通广大,可知道今日杨大人找咱们来,所为何事啊?” 范驰微微一笑,道:“还能因为什么事?上次魏国公请我等议事,结果不满意,自然就有了第二次。” 单乐冷笑一声,道:“这位杨大人倒是自信,连魏国公都谈不下来的事情,他还想试试?” 士绅魏明有些担忧,说道:“我听说杨帆此人心狠手辣,连侯爵都不放过,他不会下狠手吧?” 魏明这么一说,还真就有人开始担心起来。 范驰笑了笑,宽慰道:“诸位安心,杨帆再霸道也不是无法无天,我们不想卖土地,他还能强买强卖?再说了,大不了我等今日再稍稍献上一些土地,也算给了他面子,双方面子上都过去的。” 傅义在一旁附和,道:“范老板所言极是,这里是大明的土地,不是他杨帆的一言堂,我等秉公守法,杨帆能拿我等怎样?他真做得过分,吾等就上京去敲响登闻鼓,看谁怕谁!” 众人正在商量着,忽然从宴席厅外走来一行人,当头一位身材高大相貌雄武,像武将多过像文官,正是当今的顺天府同知杨帆! 杨帆入内后,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别管私下里他们怎样议论,当着杨帆的面,不敢失了礼数。 杨帆见状,温和一笑,道:“诸位不必多礼,今日宴会本官与诸位畅饮,不要拘束,就和在自己家中一样。” 曹昂满脸堆笑,说道:“久闻杨大人的大名,早就想去拜访一番,又恐怕惊扰了大人,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曹昂身边的单乐撇了撇嘴,面露不屑之色,显然,对曹昂谄媚的嘴脸很看不惯。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曹员外过誉了,顺天府人杰地灵,今日能来这里赴宴的,哪一个都不是普通人,来人,上酒菜!” 侍女们陆续走进来,将准备好的酒菜上桌,大兴县毕竟不是北平城,酒菜稍显朴素。 杨帆举杯,与众人畅饮,两杯酒水下肚,气氛也热络了不少,随即杨帆说道:“魏国公忙于军务,今日又去了卫所,诸位也知道,我大明的北边边防薄弱,要做的事情着实不少啊。” 士绅魏明眼珠一转,说道:“魏国公辛苦,杨大人也辛苦,您二位为了我们顺天府百姓,劳心劳力,在下敬杨大人一杯!” 杨帆再次举杯饮酒,辛辣的酒水下肚,让他的脸上泛起了一层红。 “无论是魏国公还是本官,都是受了朝廷的命令,想要让顺天府更好,这北部边境的边防直面残元,若是除了差池,谁都不能幸免,诸位说是吧?” 顿了顿,杨帆环视四周,说道:“所以,诸位也该为朝廷巩固边防、镇守边疆做些贡献,你们说对么?” 一直沉默的付豪勉强一笑,道:“杨大人您说得对,只怕我等人微言轻能力微弱,帮不上大忙。”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非也,魏国公欲迁移山西百姓来顺天府北部,想要大量的田地分给百姓,北边长期战乱百姓流失严重,据我所知,你们手中可闲置着不少的土地呢,只要以公平的价格将土地卖给朝廷,就算帮忙了。” 话说到这里,等于明牌。 杨帆的目光扫视过所有人,众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见状,杨帆轻声问道:“怎么?诸位不愿意帮朝廷这个忙?” 曹昂犹豫了片刻,道:“大人,我们都是些赚辛苦钱的生意人,手里的土地都是花了不少钱买来的,当初买的时候价格高,而今价格低的时候出售,要赔好多钱,这样,在下愿意无偿送土地五十顷。” 曹昂态度很客气,却满嘴胡诌,他们这群地主购买土地的时候,都是低价购入,将许多百姓变成了佃户,如今按照正常价格由朝廷收购,他们依旧能大赚一笔,怎么可能亏损? 曹昂一表态,付豪、魏明等人也纷纷表态,对着杨帆诉苦,并表示愿意献出五十顷土地。 杨帆瞧着他们的表演,内心冷笑一声,然后说道:“诸位的心意本官都懂了,你们还真是‘不容易’啊。”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冷,道:“本官再问最后一遍,谁愿意大面积出售土地,与官府做交易,愿意的,站出来!” 这是在下最后通牒了。 可杨帆的话并没有让众人妥协,范驰、傅义一脸淡漠的样子,单乐别过脸去根本不看杨帆。 至于曹昂、付豪等人则低着头不敢抬头,就一个魏明似乎有些意动,可是他环视了一圈都没有人出来,他也不好站出来做那第一个妥协的人。 “好!好!好!” 杨帆连续说了三个“好”字,然后说道:“机会,本官已经给你们了,你们抓不住机会,就怪不得本官了!” 单乐转过头,阴阳怪气地说道:“杨大人,自古以来做生意讲究一个你情我愿,难不成大人还要对我们用强不成?” 杨帆没有搭理单乐,而是轻对身边的护卫低声说了两句,片刻后那护卫走了出去。 众人不明所以,有人出言询问杨帆这是什么意思?结果杨帆连搭理都没搭理他。 不多时有人来到了宴客厅外,王图领着两个人走进来,那两个人一个年轻,一个老迈。 年轻的胳膊吊着,左肩上缠着纱布,脸色惨白,而年老的那个一脸的沧桑。 王图高声喊道:“大人,人犯带到!” 一众人等都不知道这二人是谁,只有傅义好像见到了鬼一样,瞪大眼睛,全身都哆嗦起来。 曹昂指着那二人,问道:“大人,他们是?” 杨帆微微一笑,解释道:“这两个人叫做王诚、王宇,那是三河县小岗村的百姓,王诚,给诸位说说,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王诚抬起头,畏惧地看了一眼杨帆又连忙低下头,道。 “老朽……老朽是铁匠,带着村子里的青壮打造铁器,讨生活。”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道:“说清楚,打造什么铁器!” 王诚沉默了片刻,道:“铠甲和兵器。” 什么? 曹昂等人闻言脸色大变,私藏铠甲可是能以谋逆罪判处死刑的,这群铁匠疯了?敢私自打造铠甲与兵器? 杨帆离开了座席,说道:“这小岗村的村民都姓王,属于一个不小的族群,不过却不专心务农或者做些别的营生,而是干起了私自建造工坊,并暗中打造铠甲刀兵的勾当!” 说着,杨帆的目光逐渐落在了傅义的身上,道:“傅公子,你猜猜组织他们铸造铠甲刀兵的,是谁?” 傅义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道:“杨帆!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从未参与此事,我明白了!今天就是鸿门宴,你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本官向来以德服人! 杨帆似笑非笑地看着傅义,道:“傅公子何出此言?本官也没有说这件事与你有关,你这算是不打自招了?” 傅义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被杨帆噎得说不出话。 随即杨帆走到王诚的面前,道:“王老爷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本官给你一个机会,你说说,你为何要私自铸造铠甲、兵器,你难道不知道这是死罪么?” 王诚的脸色衰败,哭丧着脸,道:“大人,老朽原本是军中老卒,归乡后靠着手艺过活,日子过得清贫,后来一位商人找到了老朽,许以重利,老朽一时糊涂才与之合作啊!”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好,既然如此,那就请王老爷子指认一下,在场的哪位,与你小岗村的兵甲生意有关。”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跟见了鬼似的,纷纷往后退,私自铸造兵器甲胄那是掉脑袋的大罪,谁敢沾边? 傅义低垂着脑袋,惶惶不可终日,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来说服老朽的那人不在这里,不过,给老朽运送材料,还有负责转运兵器甲胄的两人,都在这里。” 王诚伸出手,指了指傅义,又指了指人群之中的某个人。 魏明“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鼻涕眼泪一起流出来道:“冤枉!我冤枉啊大人!草民根本不认识这老头!” 王诚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你,是你身后的那位黑衣员外。” 众人的目光看向了身着黑衣的单乐,单乐的脸颊抽搐一下,怒吼道:“老匹夫!光天化日之下,你怎敢污蔑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杨大人,在下不认识他!” 此时单乐好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饿狼,作势扑向了王诚,结果被兵卒拦住。 傅义也反应了过来,上前争辩道:“杨大人,此老贼信口雌黄,仅凭他一张嘴就要污蔑草民与单员外,请大人您明察!” 刚才吓得坐到地上的魏明缓缓爬起来,退到一边,与其他没有被波及的商人凑到一处,瑟瑟发抖。 今天这顿饭可不是好吃的,弄不好,小命不保。 杨帆微微颔首,认认真真地说道:“你们两个说得也有道理,仅凭王诚的一面之词,或许会有冤枉好人的情况,来人,去请徐小公爷来。” 侍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徐辉祖带着三个鼻青脸肿的犯人到来。 见到那三人模样之后,傅义只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就两个字:完了! 杨帆与徐辉祖见礼,道:“小公爷,这三个人是你缉捕的,就由你来说吧。” 徐辉祖点了点头,说道:“诸位,这三人分别名叫卢芝、常源、邱礼,其中卢芝、常源乃是晋商商会在顺天府的管事傅义手下的人,而邱礼,乃是单乐手底下的亲信。” 单乐傻眼了,他不明白徐辉祖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自己亲信邱礼给抓住的。 “我突袭了小岗村后,并未放走一人,小岗村本就因为私自铸造兵器铠甲,与外界几乎断绝往来,故无人知晓里面的变故,吾等便在村中蹲守。” 徐辉祖讲述起那日奇袭小岗村之后的事情。 “两日后有一支商队在夜里来到小岗村收货,吾命人将商队拿下,发现,这商队正是你单乐手下的商队,至于这兵器铠甲送往何处,诸位可知道送去哪里?” 曹昂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小心翼翼地问道:“吾等愚钝猜不到,还请徐大人明示。” 徐辉祖冷笑一声,道:“这些铠甲兵器,会运送到草原上,卖给残元!” 啊? 曹昂、付豪、魏明等人吓得面无人色,又惊又骇地望着单乐与傅义。 魏明哆哆嗦嗦地说道:“怪不得这两年单员外家族声势越来越高,腰缠万贯,原来竟做的这般营生,我的天爷啊!” 徐辉祖目光入刀,喝道:“人证物证俱在,单乐,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么?” 单乐全身跟打摆子一样颤抖起来,“扑通”跪地,求饶道:“小公爷饶命,杨大人饶命,草民就是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求大人开恩!” 徐辉祖看向杨帆,这案子由杨帆主理,要怎么办 还得杨帆说话,徐辉祖不会喧宾夺主。 杨帆微微一笑,将单乐给搀扶起来,柔声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单员外既然知道错了,那就等下辈子好好改正,私自贩卖兵器甲胄给残元,视同谋反,来人,将此奸贼押出去,斩首!” 杨帆前面还在好生安慰,后面就要杀人,吓得单乐直接尿了裤子,哀嚎道:“杨大人!你不可这般对我,杨大人,我还有事情要交代,我还有事情要交代!” 杨帆背着手,笑呵呵地目送单乐被拖走,不多时,传来了一声惨叫。 王图端着单乐的首级回来的时候,那些来参与宴会的人,吓得面无人色。 杨帆却很满意,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刀法!对待这等吃里扒外的国贼,就得这般利落!” 处置完单乐,杨帆看向傅义。 铁证如山,傅义再也强硬不下去,他当下跪地,道:“杨大人,我认,我认!” 为了活下去,傅义什么都肯说,他转身指了指范驰,道:“这一切都是范驰指使在下做的,包括与残元勾结,出售兵器、铠甲,在下只是在为晋商商会办事而已。” 范驰的脸色阴沉得吓人,不过相较于其他人的惊慌失措,范驰并未失去理智。 见杨帆望向自己,范驰道:“杨大人,傅义与王诚、单乐等人勾结一气,贩卖兵甲,此事吾一概不知,请大人明察!” 范驰三两句话,竟然将自己给撇清得一干二净,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底气,首先,去与王诚、单乐洽谈的人不是范驰,而是范驰手下的一亲信。 其次,自始至终,王诚等人接触到的都是傅义,所以指认只能到傅义这里。 范驰咬紧牙关抵赖,或许范驰身后的人,还能保住他的性命,杨帆不禁对范驰刮目相看,这人的心理素质真够强的。 他笑了笑,说道:“王图,将范驰,傅义等人带下去,好好地审一审,审完了给本官一个答复,本官还要与诸位员外等好好谈一谈生意呢。” 王图等人将人犯全部带了下去,然后杨帆与徐辉祖一起,与剩下的人洽谈。 血淋淋的人头摆在角落,兵卒们打扫完狼藉的宴客厅,众人重新落座。 剩余的士绅商人们,有种劫后余生之感,杨帆现在这意思,表明案子与他们无关了。 随即杨帆咳嗽了一声,说道:“之前咱们说到哪里了?” 曹昂第一个发声,道:“大人您说魏国公要迁移山西的百姓,需要购买我等手中的土地。”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哦对,诸位手里的土地都不愿意出售,其实本官可以理解……” “大人!”魏明扑腾一下站起来,高声道:“草民愿意出售手中的所有的闲置土地,价格就以今年市场价格的九成来算!” 杨帆故作诧异,问道:“魏员外,你将所有的闲置土地卖给官府,不怕损失?” 魏明一脸正气,说道:“草民刚才想了很多,杨大人您说得对,这迁徙百姓来巩固边防,也是为了我顺天府的安宁稳定,这点损失不算什么!” 魏明身边的曹昂一听也坐不住了,起身表态,道:“杨大人!在下愿意出售手中的八成土地,价格就按照今年市场价格的八成来算,草民还有一些熟识的朋友,他们手中也有闲置的土地,草民会说服他们,都拿出来解官府的燃眉之急!” 随着魏明、曹昂的表态,众人一个个都表示,要竭尽全力,为官府分忧。 杨帆摆摆手,示意众人先落座,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诸位,你们的诚意本官看到了,我们现在就可以签订契约文书,至于价格还是按照今年的正常价格给你们,不可让你们吃亏。” 杨帆早就准备好了文书,就等着这群商人答应。 曹昂眼眶微红,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装的,道:“杨大人公平公正,有您这样的父母官,我顺天府的百姓有福了!”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曹员外过誉了,本官素来以德服人,只要诸位遵纪守法,多行好事,本官不会难为任何人。” 以德服人…… 商人士绅们不自觉地望 了一眼那血淋淋的人头,表面上笑呵呵,心里却对杨帆打起了一百二十个小心。 这杨帆,可比魏国公可怕多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兵围平凉侯府 入夜,大兴县大牢。 杨帆与商人们签订契约,忙碌了好久才结束,一入夜,王图就来禀报,范驰招了。 范驰不过是一介商人,初时嘴巴很硬,可是一轮水刑还没完,他就什么都招了。 待杨帆与徐辉祖到的时候,范驰正颓废地坐在牢房里,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杨帆敲了敲牢房的牢门,道:“范驰,本官听说你有些话要亲自对我二人说。” 范驰抬起头,盯着杨帆,道:“杨大人,在下愿意出堂作证,只请杨大人派人,保护好在下的妻儿老小。” 杨帆点了点头,道:“可以,不过你得先说明白,你证词上讲,你的生意与平凉侯和吉安侯有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驰的证词上说得很模糊,只说他与平凉侯费聚与吉安侯陆仲亨身边的人接触过。 范驰沉默了片刻,道:“这桩生意暴利,又因为要绕过边防,所以少不得要上下打点,我与晋商商会中的人就通过关系,联络上了平凉侯的老部下曹森,以及吉安侯的亲信张达。” 徐辉祖眉头紧锁,道:“平凉侯与吉安侯皆是功臣良将,他们怎么会做贩卖兵甲的事情?” 范驰苦笑,说道:“小公爷,在下也只是说与曹森、张达接触过,至于两位侯爷到底知情不,在下真的不知道。” 徐辉祖想了想,对杨帆说道:“杨大人,还是先缉捕曹森、张达,审讯之后再做定夺,怎样?” 杨帆含笑,表示没有意见。 当下两人出发,赶赴曹森、张达的居所,从位置上看,他们距离张达府更近,结果到达张达的居所的时候晚了一步,他已经在书房之中引火自焚,连同所有的文书被付之一炬! 徐辉祖气得白面通红,道:“看来有人提前给张达通风报信,让他自尽了断。” 杨帆倒是不奇怪,说道:“这件事牵扯到两位侯爵,他们在顺天府盘踞多年,耳目众多,有人给他们报信很正常。” 顿了顿,杨帆说道:“我们还是快走吧,去曹森府上,希望还能赶得上。” 杨帆一行人匆匆返回了北平城,来到了曹森居住的地方,刚到街口就发现火光冲天。 王图大吃一惊,道:“坏了!曹森那厮莫非也自焚,烧了书房?” 不过结果出人意料,曹森并未在府中,而是连夜去了平凉侯费聚府上,至今未归。 平凉侯费聚,在北平的名声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洪武三年,朱元璋大封功臣,费聚被授开国辅运推诚宣力武臣、荣禄大夫、柱国、平凉侯,府里面还有一块朱元璋御赐的免死铁券。 这般功绩人物,不可谓不高。 故杨帆与徐辉祖来拜访平凉侯府的时候,表现得很克制,徐辉祖还亲自去叫门。 片刻后,有仆从出来,问清了杨帆与徐辉祖的身份来意,仆从进去去通禀。 不多时,费聚的次子费隆出来,对杨帆与徐辉祖笑脸相迎。 费聚有二子一女,长子费超在当年征讨方国珍的战役之中阵亡,英年早逝。 费聚仪表堂堂,说道:“小公爷,杨大人,家父偶染风寒,今日无法见客,请二位大人见谅。” 徐辉祖轻声解释道:“费公子,我们二人也不想叨扰平凉侯休息,只是那曹森与一件案子有牵连,涉及重大,我们知道曹森来了贵府上,特来缉拿曹森,请给予方便。” 徐辉祖有礼有节,十分得体,见状,费隆面露难色,道:“请二位稍等。” 待费隆离开,杨帆才对徐辉祖道:“小公爷,你我打一个赌可好?” 徐辉祖微微一怔,道:“打什么赌?” 杨帆嘴角上扬,道:“今日,平凉侯肯定不会轻易将曹森给交出来,你信不信?” 徐辉祖愣了一下,旋即摇头:“平凉侯识大体,不会那么做的。” 杨帆却笑了道:“小公爷你是君子,可平凉侯他们都是从刀山血海里面杀出来的,他祠堂里面还供着免死铁券,对付这种人,你的办法不管用,我的办法才行。” 徐辉祖还是坚持 自己的观点,道:“我不信。” 杨帆也不与徐辉祖争辩,只是说道:“若小公爷输了,就请我喝半个月的酒,还有,别管一会儿发生什么,你只管看我行事就好,今天就算是费聚亲自出马,也保不住他曹森!” 平凉侯府后院。 曹森跪在地上,身旁还有一木箱,他满脸的泪水,道:“这几年所有往来账目皆在此,请侯爷将此账目一把火烧了干净,此事将再也与侯爷您无关!” 费聚看着痛哭的曹森,叹了口气,道:“你本有机会逃出北平,又何必来见本侯,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呢?” 杨帆与徐辉祖先去张达家中,从时间上来讲,若曹森想要逃的话,倒也来得及。 曹森摇了摇头,道:“曹森能有今日都仰仗侯爷提拔,而今东窗事发,我若陡然离去,侯爷您可就说不清了。” 张达自焚而死,将罪责都背到了自己身上,事后,陆仲亨完全可以说自己不知情,都是张达干的,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曹森,曹森死了,朝廷也无法继续追究费聚的责任,但是在朱元璋的心里却会有隔阂,曹森哪里还不知道这点,因而才会冒着危险前来找费聚。 费聚闻言说不感动是假的,他搀扶着曹森站起来,道:“吾随陛下征战多年,还有免死铁券在身,就算你远走高飞,陛下还能杀了我不成?不会的,你这又是何苦呢?” 曹森哭着说道:“我听闻那杨帆有个绰号,叫做‘白面煞星’,侯爷您身上虽然有功,可杨帆若发了疯攀咬,您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二人正说着,费隆走了进来,他将杨帆与徐辉祖来拿人的消息说了一遍,曹森也不含糊,道:“侯爷,在下这就自我了断,您将在下的尸首交出去吧!” “慢!” 费聚伸手拦住了曹森,道:“你我相识二十余载,而今要天人两隔,岂能匆匆上路?本侯去见徐辉祖与杨帆,让他们就在外面等着,然后再准备一桌酒宴,为你曹森摆酒送行!”说完,费聚大步离去。 费聚也是一个性情中人,不过他没有想到,他的真性情,会一头撞在南墙上,磕得头破血流。 且说杨帆与徐辉祖在大门外晾了半天,终于,费隆又出来了,他连连作揖致歉,道:“让二位大人久等了,家父正在与曹森说话,他们是多年的老友,请两位再等等,再等等。” 徐辉祖的脸色有些难看,道:“费公子,平凉侯让我们等多久?” 费隆想了想,道:“日落之前。” 徐辉祖瞧了瞧头顶的太阳,距离日落还有三个多时辰,这谁等得了?他当即说道:“请费公子再去通禀一声,就说曹森是此案的重要人证,请侯爷快些。” 费隆笑呵呵地答应,道:“徐小公爷放心,我……” 费隆的话音未落,就听“唰”的一声,一柄长剑已经出鞘,抵在了费隆的心口。 徐辉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杨帆一脸煞气,一字一句地对费隆说道:“费公子,徐小公爷三番两次好言相劝,你却不知好歹,当然以为我等好欺负!” 杨帆何等人物?手上沾的血太多了,他这一发怒,好似真的要杀人一般。 徐辉祖正想劝说,忽然想起了方才杨帆给他打赌说的话,也就忍住了。 “杨……杨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费隆的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问道。 杨帆冷笑,道:“平凉侯府窝藏人犯曹森,公然对抗大明律法,来人,将平凉侯府给我围了!” “遵命!”杨帆一声令下,衙役们迅速行动,将侯府前门后门全部堵住,随时准备动手。 费隆吓傻了,就听杨帆冷声道:“费公子,进去请侯爷交出人来,否则,你若还敢自己出来敷衍,休怪我杨帆剑下无情!” 费隆逃跑一般逃进了侯府,待他离开之后,徐辉祖目光复杂地看着杨帆,说道:“你这么做就不怕朝廷责罚?敢兵围侯府?” 杨帆仰面而笑,道:“杨某既然敢做,就不怕责罚,徐小公爷,这半个月的酒钱,你得准备好!” 徐辉祖不禁笑了,他发现杨帆这人有趣得很,与他在京城见 到的官员都不一样。 吱呀…… 终于,平凉侯府的大门敞开了,不过,这次出来的并不是费隆一个人,费隆跟在费聚的后面,手中还端着一个用红布覆盖的托盘。 平凉侯费聚,终于露面了! 见到费聚,杨帆与徐辉祖双双上前见礼,道:“拜见平凉侯。” 徐辉祖往费聚的脸上看了看,费聚目光锐利,脸色红润,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费聚点了点头,道:“小公爷,本侯与魏国公同殿为臣数十年,你今日咄咄逼人,未免太不把我这平凉侯,放在眼里了吧?” 徐辉祖闻言面露难色,一边的杨帆却接过话头,道:“平凉侯此言差矣,抓捕犯人岂能不急?徐小公爷不管将平凉侯放在哪儿,都不能违逆了大明的法度不是?” 哼! 费聚对杨帆没有半点好脸色,道:“杨帆,你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同知,本侯与小公爷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杨帆闻言笑了笑,毫不示弱,道:“平凉侯说得好,我杨帆不过就是一小小的顺天府同知,然而,我这顺天府同知是朝廷任命,陛下钦点的,你看不起我杨帆,就是看不起朝廷,看不起朝廷就是看不起陛下,你是何居心?” 你他妈的! 费聚差点被杨帆气得骂人,杨帆乱扣帽子的本事简直是信手拈来,噎得费聚差点背过气去。 费聚不愿意与杨帆就谁看不起谁继续纠缠,道:“本侯今日就是要留曹森在府中半日,我看谁敢入府拿人!” 杨帆最想听得就是费聚这句话,他眼中流露出笑意,大手一挥道:“来人,入平凉侯府缉拿犯人曹森!” “谁敢!”费聚随手扯下费隆手中托盘上的红布,喝道:“免死铁券在此,我看谁敢闯我平凉侯府!”费聚亮出免死铁券,办事的衙役们也愣住了,不知是动手还是不动手。 第一百五十五章 剑斩免死铁券 从汉高祖刘邦到这大明朝,铁券制度不断完善。 至洪武三年,朱元璋大封功臣,共有三十四人得到了免死铁券,朱皇帝从法理上规范了免死铁券的颁授对象。 得免死铁券者,仅限于立有军功,被封为公、侯、伯得勋臣。 有明一代,金书铁券分为七等,根据等级不同这铁券的大小也不同,有免死铁券在手,就等于有了一面免死金牌。 所有的铁券都是一式两份,一份授予获赐者,另一份藏在皇宫内,需要查验的时候,只需将二者放在一起,便可以真伪立辨。 衙役们被震慑住,纷纷看向了杨帆,想听听杨帆的意思。 杨帆负手而立,道:“本官说,让尔等入府缉拿人犯曹森,你们没听见吗?” 衙役面露难色,道:“大……大人,平凉侯手里可是陛下御赐的免死铁券,我等不敢僭越……” 费聚露出倨傲之色,对杨帆道:“本侯话放在这里,免死铁券在此,谁若敢闯进我府邸里面,可要考虑考虑后果!” 局面僵持不下,徐辉祖拉了杨帆一把,低声说道:“杨大人,左右我们不差这一时,不如就给平凉侯一个面子,等一等。” 徐辉祖做和事佬给杨帆一个台阶下,可他根本不知道,杨帆不需要任何台阶,杨帆握了握手中的宝剑,说道:“小公爷,国法面前岂能徇私?别说这里是平凉侯府,就算是王府,吾也要进去!”说着,杨帆大步往台阶上走去。 徐辉祖一个头两个大,却拿杨帆无可奈何。 见杨帆真的走来,费聚肺子都快气炸了,低吼道:“来人!谁敢擅闯侯府,给我打!” “遵命!”侯府的护院们也汇聚到了门口,气势汹汹地盯着杨帆,有费聚撑腰,他们真敢动手。 局势越发尖锐,杨帆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道:“平凉侯,本官给你平凉侯府最后一个机会,将免死铁券放回去,交人。” 杨帆的声音很平淡,就像是在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费聚以为杨帆在示弱,道:“给本侯最后一个机会?杨帆,你以为你是谁?” 杨帆眼皮微微一抬,说道:“竟然侯爷不珍惜这免死铁券,我杨帆就替陛下,将它收回去。” 一直沉默的费隆闻言再也忍不住了,怒斥杨帆:“杨帆,你不要欺人太甚,陛下御赐免死铁券,你凭什么……” 一抹银光从费隆的身前落下,擦着费隆的鼻尖掠过。 太快了! 杨帆这一剑斩下,正对着免死铁券而去。 徐辉祖在后面,看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伸手大喊:“杨大人不可!” 洪武皇帝御赐的免死铁券,杨帆竟然要毁了? 费聚也没想到,杨帆敢真的斩免死铁券,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剑锋落下。 免死铁券虽然由铁铸成,不过工艺没有多复杂,更没有打造兵器时候的合金加持。 这一剑下去,直接将免死铁券从费隆的手中斩落,顺势斩落到地上。 就听“咔嚓”一声,免死铁券,碎了! 费隆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颤巍巍地指着杨帆,道:“杨帆,你完了,你完了,你敢毁免死铁券!” 费聚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他看着杨帆,一股子从心底冒出的寒意。 疯子! 杨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哪个正常人敢闯侯府斩免死铁券? 杨帆冷冷地看了费隆一眼,道:“费公子,你应该庆幸,你手里有免死铁券,不然放在这一剑,本官应该砍在你的头上,给我入府抓人,谁敢阻拦,杀无赦!” 杨帆一句话,叫醒了那些衙役,他们不敢再耽搁,一股脑地冲进了平凉侯府。 费聚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指着杨帆说道:“杨帆,你竟然擅自毁掉免死铁券,本侯要上书陛下,参你一本!” 杨帆浑不在意,道:“平凉侯随意,不过等拿了曹森,审问之后,平凉侯还是担心担心自己的吧。”说着,他大步走进了平凉侯府。 众人刚赶到后院,就听衙 役们发出一阵骚动与惊呼。 杨帆走进一个僻静的小院落一看,一具尸体正悬挂在老树上,随风飘荡。 曹森,死了! 在杨帆强行要进入平凉侯府的时候,曹森为了保全平凉侯费聚,自缢身亡。 曹森一死,案子也就到此为止,无法继续往上查,不过杨帆可没打算善罢甘休。 他连夜写奏疏,将平凉侯费聚、吉安侯陆仲亨二人涉嫌兵甲走私的事情上奏朱元璋。 费聚和陆仲亨也没有闲着,亦连夜起草上书,费聚更是将杨帆剑斩免死铁券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接下来的半个月内,顺天府掀起了一番血雨腥风。 首先,直接参与兵甲走私的范驰、傅义,以及晋商商会内的一干人等合计十八人,被斩首示众。 其次,负责运输废弃铁器的商队,负责打造铁器兵器的小岗村人,以及负责送铁器出关塞的商队,也都遭受了处罚,或斩首或入牢狱。 最后,杨帆上书徐达,严查沿途松懈玩忽职守的官员,将其治罪严惩不贷。 发生在洪武十年的顺天府兵甲走私案波及的范围可不小,最后被惩处的官民,共有一百六十八人,使得顺天府人人都知晓了杨帆的“凶名”。 …… 应天,奉天殿。 今日的早朝一如往常般忙碌,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位于文官之首,而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今日依旧请了病假。 老爷子自打回了应天,就没出过家门,听说那身子骨越发不行,没有多少日子了。 君臣商议完政务后,左御史大夫陈宁站出来,高声说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朱元璋点了点头,示意陈宁往下说。 “臣要参奏顺天府同知杨帆!” 朱元璋神情平淡,道:“哦?你要参他什么?”他前几日收到了杨帆、费聚、陆仲亨的奏疏,就猜到言官会对杨帆发难。 杨帆灭了北孔,虽然是在朱元璋的支持下灭的,可文臣的怒火只会对准杨帆。 而今顺天府那边动静不小,杨帆的行事风格刚烈果决,这不就被人抓住了破绽。 左御史大夫陈宁道:“杨帆至顺天府,发生人命案子不送交提刑按察使司,私自调查断案审理,僭越法度,此其罪一也!” 陈宁这里说的是商人陈林之死,这案子按照法理上来说,的确该交给提刑按察使司。 “杨帆专横跋扈,于大兴县府衙宴请顺天府士绅人等,却当着众人的面,斩杀了商人单乐,胁迫一众商贾出售土地,强买强卖,此其罪二也!” 朱元璋没有说话,位于群臣前的朱标却微微皱眉,看了陈宁一眼。 “杨帆擅闯平凉侯府,不顾平凉侯阻拦,剑斩免死铁券,有损朝廷威严,有损陛下的威严,此其罪三也!” 陈宁高声道:“上述三罪件件属实,陛下,杨帆跋扈到了极致,若是不给予惩戒,将来顺天府恐怕要被搅翻天,请陛下严惩!” 陈宁一带头,陆续有几个大臣也出来附和,针对杨帆的所作所为,抨击杨帆。 朱元璋站起身来,说道:“诸位爱卿觉得呢?你们都认为,该惩治杨帆?” 朱标闻言,率先站出来为杨帆辩解,道:“父皇,杨大人在送往京城的文书中说得清楚明白,当时结案,乃是权宜之计,后查明了兵甲走私后,已经从人犯傅义的口中得知了真相,也算为商人陈林报仇。” 朱元璋微微颔首,认同了朱标的话,这是陈宁弹劾杨帆的第一条罪状,本来就站不住脚,是凑数的。 真正犀利的是后面两个指控。 刑部尚书唐俊闻言,说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地方上也曾有过理政的主官审人命案的事情,只要能查明真相,还百姓一个公平,倒也无妨,不过,杨大人杀了单乐,的确是有些武断,无审讯签字画押的证词便斩杀之,于法理上说不过去。” 唐俊是今年刚刚提拔的刑部尚书,过去几年一直任职刑部侍郎,为人公正又懂得变通,很得朱元璋看重。 朱元璋瞥了唐俊一眼,道:“那你觉得 ,咱该如何处置杨帆?” 唐俊想了想,道:“臣认为应当官降一级,罚没俸禄半年,不过考虑到顺天府事务繁杂,魏国公正在整顿军务边防,臣认为只罚没俸禄半年即可。” “好!”唐俊这一番话说得着实漂亮,朱元璋含笑点头。 眼见着朱标、唐俊连续站出来为杨帆解围,胡惟庸有些待不住了,给冯冕、丁玉等人使了一个眼色。 冯冕会意,站出来说道:“陛下!前两桩罪可免去杨帆的罪责,可是剑斩免死铁券,如此大罪,万万不可饶恕,若是饶了杨帆,岂不是天下人人效仿?” 丁玉亦义愤填膺,说道:“杨帆狂妄!那免死铁券是陛下御赐,代表的是陛下的脸面,他斩了免死铁券是什么意思?”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是不肯放过杨帆。 冯冕继续说道:“请陛下治罪杨帆,不可再留着此贼继续待在北平城!”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冯冕等人的话,忽然间问道:“诸位爱卿可知道,这些兵甲走私是从何处流往塞外,到残元手中的么?” 朱元璋这么一问,将冯冕问得愣住了,冯冕低声说道:“臣不知道。” 朱元璋背着手来回踱步,道:“咱看了杨帆陆续送来的奏疏,第一封奏疏陈述了此案,以及平凉侯费聚、吉安侯陆仲亨的事情,后面的奏疏则将这兵甲案的输送路线流程完整地讲述了一遍。” “不看不知道啊,一看当真是触目惊心,晋商商会里的人,为了获取利益,不顾朝廷法度,给残元输送兵器物资,而其他人也是为了利益,互相勾结隐瞒。” 朱元璋痛心疾首地说道:“而最终前往塞外的地方,就在虎头山以北的古北口,那里有残元的人在接应,杨帆上书,希望咱能于古北口设立一卫所,北拒残元,震慑宵小!” “杨帆在奏疏中亦对咱说,他斩免死铁券,只因为费聚包庇曹森,欲保曹森半日,徐辉祖顾全大局劝说他等待,杨帆却没有等待,尔等可知道为何?” 陈宁、冯冕、丁玉几人都沉默不语,却听朱元璋继续说道。 “杨帆说,洪武三年,咱大封功臣,这免死铁券是荣耀,也是免死金牌,然则免死铁券不该成为一个保护出卖我大明,暗中走私兵甲的贼人的护身符,若如此,免死铁券不就成了一个笑话?” 随即朱元璋一对虎目之中流露出精光,说道: “咱觉得杨帆说得对!说得非常对,他斩了免死铁券,是在维护朝廷的脸面,免死铁券,岂可成为卖国之人的挡箭牌!” 闻言,朱标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还真担心朱元璋会因此治罪杨帆。 胡惟庸适时地站出来,为尴尬的陈宁三人解围,道:“杨大人乃是国之栋梁,陈大人等也是为了朝廷的法度与脸面,陛下,臣建议在古北口设立卫所的事情,可以交给杨大人,由他办此事一定万无一失!” 朱元璋正有此意,笑着说道:“也好,另外,召平凉侯费聚与吉安侯陆仲亨归京,在外面待了好些年,该让他们回京城来好好学学规矩了!” 朱元璋何等人物?怎么会看不出曹森、张达这两人与费聚、陆仲亨复杂的关系? 不过曹森、张达已经死了,没有直接证据指向费聚、陆仲亨,且这两位侯爵也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功臣,朱元璋这次便网开一面。 但饶了他们的性命可以,想要在外面逍遥是不成了。 这几年,费聚与陆仲亨其实也干了不少荒唐事情,费聚奉旨安抚苏州军民,却沉迷酒色,无所作为,陆仲亨擅自乘坐驿车,挥霍无度。 朱元璋不是不知道,这次让他们回应天,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就大蒜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让这二人收收心。 平凉侯费聚,与吉安侯陆仲亨大概不会想到,这次归京,将彻底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历史上,朱元璋于洪武四年置密云卫于密云县,洪武三十年,更名为密云中卫,而杨帆上奏请置卫所的虎头山北的古古北口,则位于密云县的东北部。 洪武十一年,朱元璋置密云守御千户所,直到洪武三十年才升置为密云后卫。 杨帆这个小蝴蝶扇动翅膀,让密云守御千户所提前一年,出现在了大明,而受命亲自筹备密云守御千户所的人,便是杨帆自己。 北平城,府衙。 杨帆坐在廊下,身前一张桌案上摆了不少名册,里面是整个顺天府各处的兵卒名单。 走私兵甲案经过了大半个多月的审理,终于接近尾声,杨帆也收到了朝廷的命令:组建密云守御千户所! 刘伯温坐在不远处,悠闲地自己与自己对弈下棋,惹得杨帆又抱怨起来:“刘先生?青田公?给我出主意请陛下置守御千户所的可是你,而今命令下来了,你就不来帮我一下?” 刘伯温闻言头也不抬,回应道:“老朽有病在身,过度老爷恐年岁不久啊,小杨大人,主意老夫已经替你出了,具体去做还得看你自己。” 杨帆给朱元璋写奏疏的时候,提前与刘伯温商议过。 刘伯温太了解朱元璋了,剑斩免死铁券,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朱老板想不想治罪杨帆。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过度为自己辩解,反而还得将心思都放在巩固边防上。 朱老板看到了你一心为国,看到你把心思都扑在正事上,就算他记恨你,要处置你,也得等你将事情办完,再卸磨杀驴。 杨帆负责挑选前往密云守御千户所的军人,挑挑选选一上午,挑得眼睛都花了。 刘伯温见杨帆没吭声,道:“小杨大人,其实有一部分人,老夫觉得你或许可用,那些人有技术有力气,还有求生的欲望,将他们编入军中,给他们一个机会,会不错。” 杨帆抬起头,好奇地说道:“青田公说的是什么人?” 刘伯温抬起头,笑着说道:“杨大人莫非忘记了,那小岗村参与打造铁器的那伙人,可还押在大牢中呢,按照大明律法,这些人绝大部分都要被问斩。” 闻言,杨帆的眼睛一亮,道:“对啊,我怎么将他们给忘了?小岗村的百姓会打造兵器,技艺精湛,让他们充军给他们一条生路,倒也不错。” 杨帆正欣喜间,王图来了。 “大人,吕先生到府衙了。” 吕先生? 杨帆微微一怔,没反应过来这“吕先生”是何许人也,王图又加了一句:“那位家住山西的吕复先生,医术高明,刚到北平的时候,您派人去寻他。” 杨帆这才反应了过来,放下手里的名册,道:“快!带我去见吕复先生!” 杨帆急着找到吕复,将吕复留在身边,除了要给刘伯温看病之外,主要还是为了朱标。 洪武二十五年,朱标视察陕西归来染了风寒,病逝,从此改变了大明的走向。 杨帆一直将这件事放在心里,如今找到了吕复,或许能提前为朱标调理身体,改变朱标英年早逝的命运。 两人到了府衙门口,就见吕复与其家人正站在那儿,有些局促。 吕复年逾五旬,面色红润头发乌黑茂密,一对大眼炯炯有神,看精神头比年轻人还精神。 见到杨帆来了,吕复领着家人,向杨帆行礼道:“草民见过杨大人……” 杨帆快步将吕复搀扶住,满面笑容说道:“吕先生请起,诸位快快请起,不必多礼,杨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吕先生给盼望过来了,王图,给吕先生家眷准备居所,不可怠慢了!” 王图引着其他人去入住休息,杨帆则与吕复热络地攀谈起来。 “久闻吕先生早年从师学习《周易》等,后因您母亲生病而弃文学医,无论是秘方、色脉、药论等,都得名医郑礼之真传,帆仰慕先生已久啊。” 吕复含笑说道:“杨大人谬赞了,老朽只学到了家师医术的十之七八,实在惭愧,幸得杨大人看重,要将老朽编纂的书籍刊印流传,老朽不胜荣幸!” 二人一路往后宅走,杨 帆询问道:“不知吕先生目前编纂了多少医书?可否说说。” 说起自己编写的医书,吕复红光满面,道:“这些年,老朽白日行医,晚间将病案记录下来,未曾有一日错过,如今,已经编成的医书有三本,分别为《内经或问》、《灵枢经脉笺》、《切脉枢要》,另有一本伤寒医书正在编写,可能还需要三五年的时间。” 吕复是个奇人,可惜他的医书由于年代限制,都没有流传到后世去。 杨帆微微颔首,道:“好!我之前修书一封送往了京城,太子殿下也对你的医书很感兴趣,长则一年,短则半年,医书刊印的事情,就能正式展开。” 吕复笑得合不拢嘴,杨帆这般守诺,老先生自然要投桃报李,为刘伯温治病。 二人到了后院见到刘伯温,互相寒暄了一阵之后,吕复端详着刘伯温的脸色,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刘大人,这两年是否一直咳嗽,每逢季节交替,咳嗽深重,甚至有咯血的情况?” 刘伯温吃了一惊,道:“吕先生说得没错,去年深秋,前年入冬的时候,吾的确有过这种情况。” 吕复眉头紧锁,道:“那草民先为刘大人诊脉,看看情况吧。”吕复的表现让杨帆与刘伯温的心都悬了起来。 诊脉诊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吕复又查看了刘伯温身体的一些细节,这才忧心忡忡地说道。 “刘大人抑郁成疾,陡然离开了原来的环境,心情大好,可这一收一放之间太猛,没有缓冲,身子受了损伤,您当下看起来身体还成,可若到了深秋时节乃至于冬日,以北平的苦寒,刘大人难以活过这个冬天!” 刘伯温傻眼了,他喃喃说道:“老夫觉得身体比在应天的时候好多了,怎么会……” 吕复道:“刘大人莫着急,您的病在于刚柔并济,调理元气,只要能狠下心花钱买上各种珍贵的药材,调理到年末,老朽可以保证为刘大人拔除病根。” 吕复言之凿凿,当天就为刘伯温治病。 用吕复的话来说,刘伯温抑郁成疾,这“郁气”久留心中,落下了病根。 离开应天后,刘伯温心情好转,外表上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可内里的元气始终没有恢复。 这就叫“伤了本源”,加上北平冬日寒冷,别看现在好好的,一旦到了秋冬交替,天气转冷。 若是不慎染上风寒,这个冬天,刘伯温恐怕就过不去了。 在杨帆的劝说下,刘伯温老老实实地吃药、针灸,前三日汤药一下去,刘伯温直接被撂倒,愣在床榻上躺了三天,急得刘琏抓耳挠腮,就差提着刀砍了“庸医”吕复。 然而从第四日开始,刘伯温的身体逐渐好转,就连一直没有好利索的咳嗽也好了。 杨帆一直在府衙里停留了四日,待刘伯温身体好转后,他才安心,前往古北口。 密云守御千户所筹建的事宜都由他掌管,他不去,这千户所就建不起来。 应天,皇宫。 当杨帆启程前往古北口的时候,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正忐忑地入宫。 云奇在前面引路,一言不发,陆仲亨与费聚在后面跟随,气氛十分诡异。 二侯从北平日夜兼程来到应天,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乎,就得了朱元璋的诏令面圣。 “云公公,陛下近来可好啊?”费聚轻声询问了一句,其实他想要问的是,朱元璋最近的心情怎么样? 两人知道自己犯了错,虽然因为曹森、张达身死,杨帆无法继续追究,可心里始终慌得很。 云奇微微一笑,道:“陛下这些日子除了处理政务,还抽空去看了两次皇太孙,夸赞皇太孙机灵可爱呢。” 两人一听,也就明白了,这两天朱元璋心情不错,费聚当即说道:“多谢云公公。” 三人一路到了武英殿外,云奇先进去通禀,过了一会儿,云奇出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两位侯爷,陛下让二位进去。” 费聚与陆仲亨整理了一下衣冠,怀着忐忑的心情入内。 武英殿内烛火明亮,朱元璋坐在御案后,正提笔批阅奏疏 ,二侯上前行礼。 “臣吉安侯陆仲亨,拜见陛下!” “臣平凉侯费聚,拜见陛下!” 这二人跪地行礼,声音洪亮,可是朱元璋压根没有反应,手中的朱笔笔走龙蛇,停顿都未停顿一下。 朱皇帝不出声,费聚与陆仲亨也不敢多说什么,就在那举着手臂,跪着。 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费聚与陆仲亨额头上生了汗水,朱元璋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起来吧。” 二人如释重负,赶快站起来。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疏,道:“你们两个,在北平做的好事!” 费聚和陆仲亨心头一跳,暗道完了,朱皇帝这是要再度发难? “御下不严,搞出走私兵甲一事,咱看你们就是好日子过久了,越来越糊涂!” 费聚低垂着脑袋,主动认错,“陛下教训的是,微臣糊涂,微臣御下不严,请陛下责罚!” 陆仲亨在朱元璋面前,好像老鼠见了猫,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也连忙说道:“微臣知错,求陛下责罚!” 朱元璋站起身来,冷哼一声,开始训斥二人。 “洪武六年,你从陕西归来,一路上擅自乘坐驿车,咱就告诉过你,中原刚刚经历战乱,百废待兴,而驿站户购买马匹艰难,罚你去了代县缉捕盗贼,陆仲亨,你到了北平又是如何做的?” 说着,朱元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道:“咱都听说了,你在顺天府与山西一带行走,仍旧时不时擅自用驿车,还让驿户给你准备大鱼大肉,你真以为咱不知道?” 陆仲亨吓得一哆嗦,连忙跪地谢罪。 朱元璋训斥完陆仲亨,又转头训斥费聚,道:“前几年,你奉命安抚苏州军民,却整日沉溺酒色,咱说过你,让你修身养性,可是你去了北面又是怎么做的?将咱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你在北平那边做了多少荒唐事,以为咱不知道!” 费聚也连忙跪下,叩首请罪道:“陛下,臣知错了,这次回到应天,臣一定痛改前非,绝不再犯!” 陆仲亨亦表态,道:“陛下,请陛下念在臣等为大明出生入死的份上,给臣一个机会!” 朱元璋看着费聚二人,语气缓和了一些,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杨帆在北平闹了这么一通,查出了兵甲案,算是救了你们一命,你们从今往后,要好自为之,起来吧。” 费聚与陆仲亨苦笑,合着他们还要谢谢杨帆那个煞星?没有杨帆查案子,他们也不用到应天来受这份训斥。 训斥完了,朱元璋便与二人诉说起往事来,追忆往事,气氛逐渐缓和。 朱元璋道:“当年征伐方国珍,费超为国捐躯,咱一直都记得那孩子,费聚,你身为他父亲切不可触犯法度,让咱为难,你可懂得?” 费聚提起儿子,难免伤感,他眼眶通红,说道:“臣明白!” 朱元璋又对陆仲亨道:“你二人征战多年,身上有暗伤不少,这次就在应天安心住下,咱让御医为你们调理身子。”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朱元璋又是让御医为他们治病,又是赏赐了些补品,快到了子时,才让二人出宫。 费聚与陆仲亨离开皇宫,上了马车,同时松了口气。 陆仲亨擦擦头上的汗水,道:“费兄,看来你我短时间内是离不开应天喽。” 费聚苦笑,说道:“能保全自身就不错了,吾刚才是真害怕,陛下治罪你我,咱们私下里做的很多事,可见不得光。” 费聚忧心忡忡地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次陛下没深究,下一次呢?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陆仲亨浑不在意,道:“总而言之这一关算是过去了,等个一年半载找机会你我离京,照样逍遥快活。” 陆仲亨这人没心没肺,刚刚被朱元璋训斥了一顿,现在就想着未来离京的事情了。 费聚兴致恹恹,道:“未来的事情谁能知道,我得好好回去休息休息,今日太累了。” 转眼间,费聚和陆仲亨回到应天已经有五日了。 五日来,除了第一天面见朱元璋之外,其余时间两个 人都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待着,不敢有丝毫的逾越之处,毕竟当初朱元璋的敲打还历历在目,他们哪敢违背。 直到第六日,胡惟庸派遣管家来邀请两人去他家里一叙,两人才走出了府邸。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古北口 胡府内,胡惟庸举起酒杯,对着平凉侯费聚与吉安侯陆仲亨说道:“两位侯爷久在京城外忙碌,本相与你们少有相见,这次你们来到应天,我们正好举杯畅饮,请!” 费聚举杯苦笑道:“承蒙胡相看得起,亲自让人来邀请我等二人,实不相瞒,除了胡相您之外,我们二人曾经的那些故旧,对我们是避之不及啊。” 能在京城当官的勋贵没有一个是傻子,北平走私兵甲案公之于众后,很多人都猜到了里面的玄机。 恐怕费聚与陆仲亨对此是知情的,不过曹森与张达的死,加上朱元璋不想继续深究,才让二人安稳落地。 但是就算如此,谁敢再与他们接触?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一旁的陈宁微微一笑,道:“陛下亲自为这走私兵甲案定了调子,这事情就算了了,谁还能说什么?若是因为这件事疏远二位,那说明他们与二位不是真朋友。” 这话说到了陆仲亨与费聚的心坎上,陆仲亨灌了一口酒,道:“陈大人说得正是,当初我们二人没有出这事情的时候,那些巴结着我们,跟我们称兄道弟的人,像是苍蝇似的,结果一出事,跑得比兔子都快!” 胡惟庸仰面而笑,说道:“吉安侯何必与那些人置气?来来来,喝酒。” 几杯酒下肚,气氛变得越发热络,费聚忍不住问道:“胡相,吾有一件事不明白,还请胡相为我解惑。” 胡惟庸含笑点头,让费聚尽管问,他知道的绝不隐瞒。 费聚闷声闷气地说道:“杨帆这般嚣张跋扈,为何陛下一直纵容此贼?我费家的丹书铁券都被杨帆给斩了,陛下居然没有治罪他?” 胡惟庸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幽幽说道:“平凉侯,吉安侯,你们不在应天,不懂其中的奥妙,那杨帆曾经闹出过许多大事,本相也想不明白,可是这一次本相终于明白了,杨帆斩的不是丹书铁券,斩的是陛下的枷锁!” 胡惟庸用酒水在桌上划了一圈,道:“陛下是君王,一言九鼎,丹书铁券发放下去了,对功臣的上次发下去了,若是他主动打破岂不是有损威严?杨帆就是斩破陛下给自己画下的枷锁的那把刀!” 费聚、陆仲亨互相对视一眼,露出惊恐的神情,他们是武人出身,真想不到这么深。 陆仲亨咽了一口唾沫,担忧地说道:“那万一将来旧事重提,杨帆再对我们发难,我们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 陈宁在一旁适时地咳嗽一声,笑呵呵地说道:“杨帆凶狠,朝局艰险,可也不是没有办法与之对抗,两位侯爷,这多个朋友多条路,你们说是不是?” 费聚与陆仲亨不是傻子,一听陈宁的话就明白了。 费聚笑着说道:“陈大人说得是,吾与吉安侯自然愿意与胡相、陈大人结交,我等意气相投,相见恨晚!” 陆仲亨亦表态,表示愿意与二人结交。 胡惟庸这才含笑说道:“二位有时间吾等可经常来我这喝喝酒,说说话,酒逢知己千杯少,本相与二位当能成为知己。” 胡惟庸何等人物?当今中书省左丞相,大权独揽,费聚、陆仲亨自然不会拒绝。 这一顿酒喝完,费聚、陆仲亨十分尽兴,被仆从搀扶着离开了胡惟庸府。 他们醉了,胡惟庸与陈宁却没有醉酒,陈宁道:“胡相,这费聚与陆仲亨空有勇力却没有韬略,您为何要拉拢他们二人?” 别看陈宁在宴席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又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又是推杯换盏的,但实际上他看不起费聚二人这种武人。 胡惟庸微微一笑,道:“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好处,莽夫有莽夫的好处,他二人虽然脑子不灵光,却出身军中,未来总是用得上的,他们被陛下强行安置在京城,心中肯定有怨气,这时候拉拢他们,最容易。” 陈宁还在琢磨胡惟庸的话,就听胡惟庸忽然问道:“你塞外的那些朋友,与你还有联系么?” 陈宁微微一怔,旋即回答道:“时不时还有些联系,胡相,您有何吩咐?” 胡惟庸笑了笑,说道:“陛下命杨帆那小子去虎头山北的古北口置守御千户所,算算日子, 他应该已经到了古北口,在应天的时候,有陛下庇护,去了古北口,天高皇帝远,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陈宁立刻明白了胡惟庸的意思,他说道:“下官明白,下官这就给塞外的那些朋友传讯,让他们行动起来,在古北口动手!” 胡惟庸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让他们办事干净利落些,别留下破绽,另外,该给他们的好处不会少的。” 陈宁将胡惟庸的吩咐一一记下,然后才告辞离去。 胡惟庸一个人,站在廊檐下,望着皇宫的方向怔怔出神,好久才离开。 …… 顺天府,古北口。 杨帆站在一处高地上,眺望北方,身边除了有王图相随外,还有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 此人名叫沈炼,乃是这次杨帆亲自挑选出来,负责统御古北口守御千户所的千户。 沈炼家中世代军户,其父亲是军中百户,父亲过世后,沈炼承袭了父亲的百户位。 不过虽然说是世袭,但杨帆看过沈炼的履历,无论是武艺还是兵法韬略,都有可取之处。 在这些基础上,杨帆选他还因为前世曾看过两部脍炙人口的电影《绣春刀》,沈炼与里面的主角同名,算是他一点小小的私心。 “大人请看,从这里往北七里就是三岔口,再往北分别是小十八盘以及十八盘,那一带经常有残元的哨骑出没。”沈炼如数家珍地给杨帆讲述古北口以北的情况。 杨帆微微点头,道:“那边有固定驻扎的残元军队吗?” 沈炼想了想,道:“说不准,残元的小股军队神出鬼没,家父曾经在十八盘与残元军打过一场,从那之后再也没见到超过千人的残元军队了。” 大明建立之后,洪武元年,朱元璋命徐达为主帅,常遇春为副帅,出兵北伐。 仅用了一年时间攻占了元朝都城大都,至此燕云十六州终于被收复,结束了沦丧数百年的历史,之前明军北征,于岭北激战,后双方开始陷入拉锯战。 残元主力部队并未敢深入靠近明军边塞,只靠着小股兵力哨骑袭扰为主。 杨帆眺望远方,道:“大好河山却不能亲自去收复,可惜,可惜。” 沈炼闻言轻声说道:“大人,残元虽然失去了燕云十六州,占据的土地仍旧不少,若要收复,非数年不能成功。” 杨帆笑了,道:“此消彼长,失去了中原与燕云十六州,残元坚持不了多久,看着吧,再有个十年八年,残元必亡。” 领着二人下了高地,杨帆再次问道:“小岗村那群人怎么样?可还安生?” 沈炼沉默片刻,道:“下官这几日在忙着监工,没顾得上去看小岗村人,请大人恕罪。” 杨帆摆摆手,道:“无妨,王图你说。” 王图说道:“老实得很,大人您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小岗村来的那些铁匠手艺好,干活也卖力,昨日我去查看,那老头儿王诚还希望大人您去看看他们,他们要感谢大人您呢。” 杨帆看了一眼天色,道:“快天黑了,走,去那边转一转。” 三人走入正在建造的密云守御千户所工地,这里到处都是在建造的房屋,由于驻扎的人数只有一千两百人,故此地建造的速度很快,已经初具规模。 工匠们做工的地方在千户所东北角,杨帆一来,老爷子王诚立刻迎上来,就要给杨帆跪下。 “老朽王诚,拜见杨大人!” 杨帆搀扶着王诚起身,道:“王老爷子不必多礼。” 王诚对杨帆的情感很复杂,整个小岗村的人都一样,没有杨帆他们还继续待在小岗村,不会被官府缉捕,可若非杨帆求情,他们恐怕早就没命了,也不会有机会充军,成为军中的匠人。 王诚对杨帆说道:“杨大人请随老朽来,老朽带您看看我们的成果,您吩咐我们打造兵器,半点没耽误,还有这些铠甲您请看……” 杨帆一路走一路看,对王诚等人的进度十分满意,他对王诚道:“王老爷子,你们在军中只要好好干,这粮饷本官绝对不会少了你们。” 王诚连连答应,对杨帆 是千恩万谢。 接下来的日子,杨帆的生活变得规律而平淡,清晨去巡视建造进度,下午检查练兵情况,有时候晚上还会与哨骑一起出古北口,巡视一圈。 有时候,王图会送来刘伯温的信件,信件里,刘伯温将顺天府一些重要的事务说给杨帆听,由他定夺。 刘伯温嘴上说要养生,不掺和杨帆的政务,可是当杨帆忙得顾不上政务的时候,刘伯温还是勉强答应,为他代为处理顺天府的政务一段时间。 时光悄然流逝,转眼间就过了十日,这一天晚上,王图带着王诚来到杨帆的军帐中。 杨帆见王诚来拜访,有些好奇,道:“王老爷子,这么晚了你有何事?” 王诚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道:“本来不想打扰大人,可是思来想去,这事有些奇怪,老朽还是来了,不说不安心。” 哦? 杨帆来了兴趣,请王诚落座,好好说一说。 “事情是这样的,前两天王宇和一些兵卒出去砍树,在树林里面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踪迹。” 王诚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王宇那孩子他爹,他爷爷都是猎人,对山林里面的事儿门清,别人看不出的东西他能看出来,回来王宇就和我说,那地方有人曾经偷偷潜伏过。” 杨帆眉头微皱,追问道:“王老爷意思是,有人曾经躲在那里,监视四周?” 王诚点了点头,道:“没错,王宇回来和我说这件事,老朽觉得他看错了,荒郊野外的怎么可能有人?可是今天王宇他们出去,又发现了一处踪迹,还有这个东西。” 王诚取出一物,那是一根不知用了多久,已经摩擦得光滑的绳索,前面还打了一个结,形成一个圈。 杨帆接过那东西,打量了片刻,道:“这是……套马索?” 王诚连连点头,道:“杨大人慧眼,这根套马索年头不少,而我军中将士都无人使用此物,老夫有七成的把握,这根套马索,乃是蒙古人所用!” 王图闻言脸色一变,看向杨帆,道:“大人,难道残元已经开始关注我们密云守御千户所了?要发兵攻打我们?” 杨帆摩挲着那根套马索,喃喃道:“沐英将军正在西北与北元激战,北元的皇帝大寿也要到了,不可能这时候起重兵,若当真有蒙古人过来,想要针对我守御千户所,原因又是什么呢?” 杨帆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小小的守御千户所,为何会惊动北元的军队? 杨帆轻声说道:“王老爷子,你给本官提供的线索非常重要,不过这件事你们要保密,让王宇他们也保密,不要声张,此事本官自有定夺。” 待王图送走了王诚,杨帆让他将沈炼叫来。 很快,沈炼前来,问道:“大人,您找我来有什么事?” 杨帆并未藏着掖着,将王诚的发现告诉了沈炼,沈炼当即紧张起来,道:“大人,此事非同小可,应该立刻上报魏国公!” 杨帆微微一笑,道:“上报之后呢?” 沈炼想都没想,说道:“自然是收紧防御,防止敌军进攻古北口,我等立足未稳,不能冒险,” 杨帆点了点头,对沈炼的办法很赞赏道:“沈千户说得没错,不过本官认为,防贼千日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引蛇出洞。” 沈炼微微一怔,“大人的意思是?” 杨帆挥挥手,道:“附耳过来。” 沈炼凑过去,听杨帆的计划,最初沈炼还能保持镇定,后来沈炼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大人,这……这能行么?太冒险了!” 杨帆神态自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官一个文官都不怕,你怕什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 北元来袭,请君入瓮 沈炼的脸色微微涨红,辩解道:“在下不怕死,在下是担心大人您的安危。” 杨帆笑着说道:“本官是从元末乱世走过来的,要是不会点拳脚功夫,能活到现在吗?你不用担心我。” 随即,他顿了顿,说道:“让大家加快进度,告诉他们,古北口守御千户所建成后,本官会大摆宴席五日庆祝,到时候,酒肉管够。” 既然杨帆已经决定了,沈炼就算有意见也不好多说,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五日后,古北口守御千户所的整体建筑基本定了雏形。 杨帆便差遣王图领着人,前往最近的城镇上采购酒食,准备摆宴席犒劳诸军。 又过了五日,守御千户所内的建筑基本完工,而王图等人也如期归来。 杨帆没有失言,这些日子军兵工匠们干劲十足,就等着这顿庆功宴。 杨帆大手一挥,宴席开始,当晚,守御千户所内灯火通明,酒香肉香四溢,笑声喊声就没有停过。 古北口北部,大十八盘。 幽暗的灯光下,一身高体壮的大汉正守着一张地图,研究古北口一带的地形。 他名为莫日根,在蒙古语里,意为神箭手,而莫日根本人,也的确长于箭术,有百步穿杨之能。 “莫日根!” 忽然,屋子外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叫声,然后一个好似狗熊一般的男人推门走进来,他长着一张大圆脸,脸上满是络腮胡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精瘦的男子。 “莫日根,那日松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了好消息!” 圆脸男子拍了拍身后精瘦男子的背,道:“那日松不愧是咱们最善于侦查的安兔,他已经将古北口的情况查得一清二楚!” 那日松意为青松,而安兔是残元北撤后军中的一种称呼,为百人头目,也就是百户长。 “那日松见过莫日根大人!”那日松可没有圆脸男子那么随意,进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行礼。 莫日根微微一笑,说道:“那日松,你辛苦了,先坐吧,巴图,你也做。” 圆脸络腮胡男子闻言只好坐下,还催促那日松赶快将情况给莫日根说一说。 那日松落座之后,取出一张羊皮地图,呈递给莫日根,然后说道:“大人,目前古北口的明军已经基本建造完成了千户所,我观察过他们的人数加上工匠,大约有一千五百人,正式的明军也就一千人左右。” 顿了顿,那日松又说道:“前天晚上明军开庆功宴,彻夜狂欢,喝得烂醉如泥。” 莫日根闻言露出玩味之色,问道:“为何开庆功宴?” 那日松想了想,说道:“大概是庆祝守御千户所建造完成?汉人不是有个词叫‘乔迁之喜’么?” 莫日根琢磨了片刻,让那日松继续说下去。 “我特意多观察了一日,发现昨天晚上明军还在庆祝,一整夜都在饮酒,快活。” 一边的巴图等不及了,说道:“莫日根大人,还等什么?明军找死,这几日都在饮酒作乐,咱趁夜杀过去,斩了明军将官的狗头,到时候南边那些人的托付咱做到了,在军中咱们也能风光一把!” 莫日根并未着急,而是对那日松说道:“那日松,你继续派人盯着,若是今晚明军还在庆祝,明晚,我军前往古北口!” 那日松领命,刚要离开,一边的巴图炸了。 巴图喊道:“莫日根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明军算上今晚就第三晚了,连续庆祝三日,万一明天明军不再庆祝怎么办?岂不是错失良机?” 巴图这名字在蒙古语中名为坚强,职位则是安兔,即千户长,千人头目。 在职位上,库里叶比安兔要高半级,不过安兔的权威也不小。 莫日根耐心地跟巴图解释,道:“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若是带领将士们前往古北口,到了那里就消耗了不少体力,不如明日天亮过去潜伏,晚上动手,岂不是更好?” “我不管!”巴图牛脾气上来了,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万一明日明军恢复正常,咱们还怎么完成跟北面那位大人的交易?他承诺给的银 子物资你不想要?” 莫日根见巴图这般,脸色也冷了下来,道:“巴图!你再犯浑别怪我不客气!事情就这么定了,今夜不可出兵!” 那日松见二人剑拔弩张,连忙拉着巴图往外走,对莫日根道:“大人您早些休息,我们先走了,快走!” 巴图一直被拉出了院子,才气呼呼地甩开了那日松的手,道:“你拉我干什么?” 那日松苦笑道:“咱这次来了两千人,名义上都是由莫日根大人节制,你跟他来硬的,能讨到好处?” 巴图冷哼一声,抱怨道:“莫日根大人太谨慎了,战机稍纵即逝怎么能犹豫不决?有他后悔的时候。”说完,巴图气冲冲地离开了。 那日松喊道:“你去哪里?” 巴图没好气地说道:“还能去哪儿?睡觉!” 那日松摇了摇头,巴图勇猛善战,人也不错,就是太鲁莽了。 巴图与莫日根两个人,一个鲁莽激进,一个沉稳保守,两个人合作分歧是难免的。 大十八盘再度陷入了宁静之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莫日根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他一个轱辘从床上跳下来,随手抄起床边的武器。 “谁?” “大人,是我,那日松!” 那日松焦急地喊道,莫日根打开了房门,道:“你怎么来了?” “大人!巴图安兔带着本部一千人马,往古北口去了!” 什么? 莫日根脑袋嗡地一下子,他一把薅住了那日松的衣领子,道:“什么时候走的?” 那日松哭丧着脸,道:“哨卡那边说,他走了有两个时辰了,说是奉大人您的命令走的,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古北口那边了!” 莫日根脸色阴晴不定,道:“巴图!巴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抗军令!” 那日松问道:“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莫日根定了定神,说道:“全军立刻开拔,前往古北口接应巴图!” 巴图打乱了莫日根的计划,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古北口,密云守御千户所。 夜深了,守御千户所外还能听见隐约的饮酒作乐的声音,在一片密林之中,千余人的队伍正借着夜色,缓缓前进。 树林中传来一阵沙沙声,忽然,前面的巴图停住了脚步,他压低声音道:“他们今晚一直在里面饮酒作乐,没停下来过?” 巴图身边有那日松留下来的探子,点头说道:“没停下来,大人请看,那边还有他们运送出来的酒坛子,堆得老高了。” 巴图冷笑一声,道:“好!明军纵情享乐,自掘坟墓!记住,进去之后一个不留,凡是见到的都要杀!谁能杀了那个叫杨帆的家伙,赏赐一千两!” 兵卒们听到奖赏后,眼珠子都红了,自从北元失去了燕云与中原之后,生产力下降得严重,生活是一日不如一日。 一千两银子,堪称巨款。 巴图打头其他人纷纷跟上,飞速靠近守御千户所的大门,令巴图意外的是,千户所的大门根本没有关上,虚掩着,他透过虚掩着的大门往里看,就见守御千户所深处,一片灯火,还有人正在推杯换盏。 “杀!”巴图命左右推开大门,他一马当先提刀杀了过去。 正在饮酒的士卒约莫有两三百人,坐在一片宴席桌椅的正中间,看样子其他人已经喝多了先退去,只剩下这些酒鬼还在玩乐。 见到巴图等人出现之后,那些饮酒作乐的兵卒一阵大乱。 “敌……敌袭?敌袭!” “快去禀报大人!” “别挤别挤,我的鞋子呢?” “救命!” 明军的狼狈逃窜落在了巴图等人眼里,让巴图越加兴奋,对付这些酒鬼,他手到擒来! 巴图追着逃窜的明军就往千户所深处跑,沿途还见到了许多酒坛子,满地的酒气。 一边追一边砍,有十几个倒霉的跑得慢的明军被砍杀,剩下的一溜烟跑进了前方的一派营帐之中。 “杀!一个不要 放过!” 巴图愈加兴奋,前面就是明军的营帐,看上去那群笨蛋还在呼呼大睡。 他巴图就送明军上路,当个糊涂鬼! 嗖!嗖!嗖! 巴图率领兵卒冲杀,距离军帐还有二十步左右的时候,军帐里面突然万箭齐发。 无数的箭矢迎面射来,这么近的距离,别说是巴图,就是神仙来了也顶不住。 瞬间,有百余人被射倒惨叫连连,巴图靠着反应快连续拨打箭矢,结果左肩还中了一箭。 巴图正惊诧的时候,忽然左右两边的黑暗之中亮起了上千的火把,然后有火箭倏然射向了巴图一众人。 这样就是前面、左面、右面同时遭遇了伏击,残元军队登时大乱起来。 “大人!我们中埋伏了!”那引路的探子凄厉地嚎叫了起来。 “老子知道!”巴图伸手拔出箭矢,狠狠往地上一扔,喝道。 “撤退!”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麾下的将士已经倒地两百余人,可是巴图现在想要走,已经来不及了。 火箭落地之后,瞬间引燃。 这时候,众人才发现,那地上早就被泼洒了酒水,浓重的酒气可不是酒坛子里面发出来的,是地上,尤其是巴图等人背后的位置,更是烈火熊熊燃烧。 不少的兵卒为了逃命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冲过火海,结果身上沾染的火焰烧得他们惨叫不止。 巴图领着人死命往外冲杀,等到他们好不容易杀出重围,终于见到了千户所的正门的时候,却见正门外早就有明军把守,拈弓搭箭,长枪兵在前,等着他们。 在一众兵将里面,有一个文臣打扮的青年格外惹眼,他高声喊道:“元贼!我杨帆等候你们多时了!还不束手就擒!” 巴图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现在身边就剩下三百余人,各个身上都带着伤。 这一战,将巴图多年来积攒的家底都给打没了。 “杨帆!杨帆!你好狠毒!”巴图破口大骂,引得杨帆发笑。 杨帆说道:“所谓兵不厌诈,你以为本官没有发现你们的探子?你以为本官真的放松了警惕?我连摆三日宴席就等着鱼儿上钩,这不,你这条大鱼果然来了,诸将听令,杀元贼,死活不论!” 嗖!嗖!嗖! 密集的箭矢射出,巴图等人的后面还有陆续赶来的沈炼等人,巴图陷入了绝境。 他怒吼一声提刀朝杨帆杀去,这巴图也算是一个硬汉,身上中了六箭还在不停冲杀,差一点就冲到了杨帆的跟前。 不过很可惜,从巴图踏入密云守御千户所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注定了。 一千残元兵卒,加上千人头目安兔巴图,全部被歼灭! 沈炼、王图快步走来,沈炼的脸上露出狂喜之色,道:“大人,敌军全军覆没,我军死十八人,伤二十余人,这……这简直是个奇迹!” 沈炼的父亲是百户,他从小耳濡目染也接触了不少战例。 杨帆今日的谋划,看上去歼敌一千人,是个小胜,但是战损比太夸张了,以十八人的阵亡,斩杀对方千人,说出去都没人敢相信。 杨帆微微一笑,心中想到了戚家军。 历史上万历年间,戚家军在戚继光的率领下抗击倭寇,历经十余年,大大小小的战役八十余场,斩倭寇两万,戚家军牺牲的人数,竟然只有两百零三人,那战损比达到了惊人的一比九十八。 杨帆说道:“留下部分兄弟打扫战场,放出探子去,别忘了咱们后续的计划,不可因为一场胜利就掉以轻心。” 沈炼现在对杨帆是心服口服,本来沈炼等人都觉得杨帆不过是一文官,走走过场督造千户所罢了,没想到行军打仗的本事也这般厉害。 天快亮了,那日松走到高处,在树木的掩护下朝着千户所观望。 千户所一片寂静,没有了喧闹声与庆祝的声音,也没有喊打喊杀的声音。 那日松心中奇怪,走下来对莫日根说道:“大人,守御千户所里什么动静都没有,难道,巴图大人已经成功了?” 莫日根摇了摇头,神情凝重:“以巴图的脾气,若是攻占了千户所,还能不派人来报喜么?巴图,多半是出事了。” 啊? 那日松吃了一惊,道:“不可能!巴图安兔率领千人来袭,就算败了怎么可能杳无音讯?除非……” 刚说到一半,那日松的话戛然而止,他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巴图已经全军覆没了! 安静的密云守御千户所,好似一个安静的怪兽,等待残元军队进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捷 忽然,莫日根一挥手,道:“全军立刻离开这里,返回十八盘!” 闻言,那日松焦急地说道:“莫日根大人,我们就这么走了?不管巴图安兔他们了?” 莫日根的脸色阴沉得吓人,道:“巴图违抗军令,导致一千弟兄跟着他送命,你还想让其他人一起送死?” 莫日根一发火,那日松不敢再继续争辩,低下头去,一千余人迅速离开高处,趁着天还未彻底亮,悄然离去。 气氛很是压抑,一直到离开了密云守御千户所二里地,莫日根才再度开口说话:“那日松,我不是抛弃兄弟的人,你跟了我这么久应当知道,我只是不想再徒增伤亡。” 那日松满脸苦涩,道:“我明白,我只是心疼巴图安兔与那一千多的兄弟,一千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历朝历代能离开城池边塞在外野战的军队,都是绝对的精锐主力。 萨尔浒之战,明军五万精锐野战军被歼灭,导致辽东的局势彻底逆转。 行军打仗可不是玩战棋游戏,一千精锐的野战军被歼灭,任谁都要心疼肉痛。 莫日根嘴角动了动,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吾等收了那南边汉人的钱,为他们办事,结果却碰见了硬骨头,折损了巴图,又能怪得了谁?” 嗖! 突然,一支利箭从侧翼射来,一箭射中了莫日根的手臂,他痛呼一声从马上栽下来。 “杀!” 只见残元军两翼箭如雨下,随后大批的明军杀出,打了残元军一个措手不及。 那日松连忙扶起了莫日根,喊道:“不好!莫日根大人,我们中埋伏了!” 莫日根当真强硬,随手将箭矢拔除,咬着牙吼道:“不要慌乱,继续北撤!随着本将北撤!” 在莫日根的指挥下,残元军逐渐恢复了秩序,就在这时,从正前方杀来一队骑军。 这队骑军人数也就二十余人,配合左右两侧的伏兵冲阵。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如冠玉,正是换上了一身铠甲的杨帆! 王图、沈炼站在左右为他掩护,这一队骑兵长驱直入,将刚刚稳定下来的残元军,给杀得一阵大乱。 那日松一声怒吼,“拦住他们!跟我上!”那日松着实是个硬汉,带领众人往上顶,杨帆看都不看那日松一眼,手中长枪一抖,朝那日松刺去。 杨帆力大无穷,加上还有战马的冲击力,那日松这边刚举起木盾,长枪就到了。 就听“咔嚓”、“扑哧”两声,木盾炸裂,那日松被长枪刺穿胸膛,惨叫一声。 “莫日根大人,快逃!” 他死死抓住长枪就是不松手,杨帆连续拔了两次都未拔出来,索性舍弃了长枪,抽出雁翎刀继续冲杀。 莫日根见到那日松战死,肝胆欲裂,他一声怒吼。 “明贼!安敢猖狂!” 莫日根也是一员猛将,见杨帆杀来他没有逃走,而是拔出长刀闪过身,对着杨帆胯下的战马马腿就是一刀。 战马双蹄被斩,稀溜溜一声倒地,杨帆早就卸去马镫提前飞扑出去。 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杨帆找准了莫日根的位置,对着莫日根就是一记力劈华山。 唰! 杨帆这含恨一刀力道何止百斤?别说莫日根手臂受伤了,就是他手臂完好无损,也接不住杨帆的长刀。 就听“锵”的一声,雁翎刀直接压着莫日根的长刀落下,砍在了莫日根的肩头。 莫日根吃痛,身体里爆发出一阵力量,硬生生抽身后退,他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杨帆。 “你是谁?” 明军里面怎么会有这般厉害的将官?这力气堪比人形怪物。 杨帆一句话都没说,又是一刀斩落,这一刀的力气与之前相差无二,对准的就是莫日根受伤的手臂。 一刀!两刀!三刀! 三刀下去,莫日根的手臂血流如注,连长刀都握不稳了,他是真害怕了。 “来人!拦住他!拦住他!” 混乱的战场中,莫日根拔 腿就跑,也有部分的残元士卒赶来保护,可是都不是杨帆的一合之敌。 “你往哪里跑?” 杨帆连续砍翻了数人,终于追上莫日根,一刀下去,莫日根的人头飞起! 从杨帆与莫日根交手,到莫日根被斩首级,这一切说起来麻烦,实则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有。 杨帆挑起了莫日根的首级,喝道:“贼首已死!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许多的北元士兵本来就不敌明军,听到杨帆的声音再往这边一看,无不是肝胆俱裂。 莫日根大人都死了,他们还打个什么劲?快快逃命去吧! 剩余的元军一哄而散,无头苍蝇一般四散逃跑,跑一路死一路,别提多惨。 待天边朝阳升起的时候,路上,还有两侧的沟壑里面,躺满了尸体,绝大多数都是残元军的。 两千的残元军队,一夜之间被一个小小的密云守御千户所打得几乎全歼。 消息将在不久之后传遍整个残元,也让指挥这次战役的杨帆,一战成名,扬威边关。 当日,黄昏。 徐达正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得益于上次杨帆用雷霆手段逼迫,顺天府当地的士绅商人慷慨出售闲置土地。 从山西迁移来的第一批移民已经正式落脚,在三个屯田点居住下来,后续的第二批移民也在路上,安置移民,充盈北方边境的人口,是未来徐达整顿军务的基础,所以他格外上心。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徐辉祖的声音:“父亲!密云守御千户所战报!” 徐达眉头一皱,抬起头,问道:“有残元军队寇边?” 徐达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最近沐英正在与残元激战,占据上风,怎么残元还有精力来顺天府边境闹腾? 徐辉祖点了点头,道:“今日传来的紧急军报,残元库里叶莫日根,率领两千人寇边,夜袭密云守御千户所!” 听到对方的人数,徐达稍稍安心,道:“这群蒙古人消息倒是灵通,知道密云守御千户所刚刚建立,正是薄弱的时候,趁机偷袭,伤亡怎样?只要不是伤亡太多,再增补些人手过去就好。” 徐辉祖兴奋地摇了摇头,回应道:“伤亡不多,我军将士阵亡六十八人,伤者五百余人。” 徐达抚须而笑,道:“好,好!杨帆处置得不错,这刚刚成军面对敌军偷袭,就有这般成绩,很好啊。” 徐辉祖下一句话,却让徐达大吃一惊:“父亲,杨大人他们歼灭敌军一千六百五十三人,斩敌军召兔那日松、安兔巴图,杨大人更是亲自上阵,斩了对方的库里叶莫日根!” 徐达傻眼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快,将战报给为父看看。” 徐达心里纳闷,明明是杨帆等被偷袭,怎么就能杀敌这么多?密云守御千户所只有一千人,对方有两千人啊?且战损比也太夸张了! 徐达接过战报仔细阅读,他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然后放声大笑:“哈哈哈!好一个杨帆啊,这小子不止治政厉害,行军打仗也有一手,这一仗打得漂亮!” 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只付出了六十八人的阵亡,就歼灭了对方一千六百多人。 这般手段也就是生错了时代,若是早生个十五年二十年的,跟随朱元璋打天下,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徐达心情极好,道:“为父立刻修书一封,送往京城,为杨帆,为密云守御千户所请功,辉祖,你去将这战报传阅边防,以鼓舞我军士气!哈哈哈!” 徐辉祖领命离去,徐达精神抖擞,如今正值移民迁入屯田点的时候,许多迁移来的百姓都十分不安。 他们担心生活在边关附近,万一元军打过来,明军顶不住怎么办? 杨帆率领明军在古北口一战,打得干净利落又漂亮,无疑是活字招牌,让大明的边关百姓都看看,明军斩敌军,如探囊取物! 虽然徐达心里跟明镜似的,杨帆能取得这般战绩,一来靠他的奇谋妙计,二来靠对方犯蠢,三来靠杨帆那逆天的武力。 不过老百姓哪懂得这么多?他们只 看战果就成了。 ……………… 应天,胡府。 边关的消息从顺天府传到应天城,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情,这一天的早朝上,杨帆出尽了风头,他人虽然不在,可是恶心胡惟庸等文官的本事还是一等一的。 朱元璋将杨帆的战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讲述出来,更是说了那惊人的战损比。 就连汤和、耿炳忠等平日少言寡语的武官,也对杨帆这次的战绩赞不绝口。 朱元璋大手一挥,封杨帆为顺天府知府,杨帆本来也在行使知府的权力,毕竟徐达忙得热火朝天,哪有时间管政务?而朱元璋对杨帆的第二个封赏,就更有趣了,他封赏了杨帆子爵爵位。 洪武三年,朱元璋亲自制定了爵位的改革,罢子爵、男爵,大明的爵位只有公爵、侯爵、伯爵。 而今朱元璋重新将子爵给提出来,这是真的赏识杨帆,却又不能直接封杨帆为伯爵,因为刘伯温这种功臣,才堪堪封了一个诚意伯的伯爵,杨帆怎么可能与刘伯温等平起平坐?所以,才重新将子爵给搬出来。 有人欢喜有人愁,杨帆升职加爵,与杨帆交好的如太子朱标,秦王、晋王、燕王等都很高兴。 可是与杨帆素来不对付的文官里面,有许多人暗暗恨得牙痒痒。 胡惟庸、陈宁,以及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 四人在胡惟庸府上饮酒,小院里很是僻静雅致。 可费聚、陆仲亨却愁眉苦脸,陈宁故意说道:“杨帆被封了子爵,未来再立下战功,封伯爵、侯爵也不是不可能啊。” 哼! 陆仲亨猛地将酒杯一摔,道:“伯爵?他也配?杨帆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何德何能封侯爵?” 陈宁微微一笑,说道:“吉安侯,重要的不是杨帆配不配,而是陛下对他的信任,当初杨帆去泉州府,多少人都以为杨帆会一辈子待在泉州府那地方,结果呢?” 陈宁的话好像一根针,扎在陆仲亨与费聚的心头。 费聚眉头紧锁,道:“陈大人说得有道理,杨帆能在泉州府折腾起来,并重新归京,那都是陛下宠信,甚至还派他去顺天府,有机会立下战功,这未来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费聚与陆仲亨,同杨帆之间的仇怨可不小。 他们时刻记在心里,可是看目前的局势发展,整不好有一天,杨帆要踩在他们的头顶,二人能不焦虑么? 陈宁故作忧愁,道:“杨帆素来痛恨我们这些老臣,甚至连功勋大臣也不放过,德庆侯、靖海侯,郑国公,都被他一一扳倒了,凡是与他有过节的人,哪个能善终?” 费聚与陆仲亨心中一沉,费聚不由得看向了胡惟庸,道:“胡相,您足智多谋,能否给我们出出主意?任由杨帆这般下去,终有一日,我们不得好死啊!” 胡惟庸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他慢悠悠地地举起酒杯,道:“两位,你们在顺天府做的事情,很多都是无法见人的,其实本官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官场都是这样的,可是杨帆就是那个认死理的人。” 这话费聚和陆仲亨无比赞同,要不是杨帆,他们也不至于被调回应天,担惊受怕。 “本相可以肯定,杨帆还记着你们的案子,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旧事重提,当年郑国公常茂不过是与杨帆有了矛盾,就被杨帆借题发挥,导致郑国公常茂被斩首,何等凄惨?那可是开平王的长子啊!” 胡惟庸露出悲痛之色,道:“我等为建立大明出了多少力?可为何还会被一个小小的杨帆威胁?因为,这都是陛下的意思!咱们私下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是握在陛下手里的刀,杨帆也是刀!” 胡惟庸一字一句地说道:“要想活下去,荣华富贵一生,就得换个活法!” 第一百六十章 藩屏帝室 换个活法! 胡惟庸的一句话,落在了平凉侯费聚与吉安侯陆仲亨耳中,无异于平地一声雷。 陆仲亨露出惶恐之色,道:“胡相,您说的这换个活法又是怎么个意思?” 他心中隐隐有猜想,却不敢明说。 费聚比陆仲亨要沉稳得多,费聚低声道:“胡相,您已经位极人臣,我们两个也封了侯爵,这再往上一步就是公爵,吾等可与韩国公、魏国公比不了啊。” 胡惟庸微微一笑,道:“谁说比不了?两位之勇武,依本相看不输开平王,只是缺少机遇罢了。” 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尤其夸赞自己的还是权倾朝野的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 费聚忍不住嘴角上扬,连连摆手,道:“胡相您言重了,我们可不敢当,不敢当。” 胡惟庸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道:“你们说我胡惟庸位极人臣,可本相的富贵前程,不还是要看上位的心情么?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天子大雷咱们要受着,降下雨露也要受着。” “就像那杨帆一样,陛下独宠,如今都成为子爵,可是咱们呢?想要再进一步,怎么可能啊?两位,难道你们就想一辈子当个侯爷吗?” 话说到了这一步,吉安侯陆仲亨狠狠灌了一口酒,道:“胡相,您对我陆仲亨掏心窝子,我陆仲亨也说句心里话,陛下,太过于严苛了,我陆仲亨为大明出生入死,就多坐了驿车,陛下就要斥责我。” 陆仲亨将心中的不满全都发泄出来,道:“我吃几口驿站的酒菜怎么了?坐驿车又怎么了?这大明朝还能因为我陆仲亨吃点菜,坐个驿车就亡了?陛下是亡了,当初是谁出生入死为他打天下的了!” 陈宁在一旁为陆仲亨又倒了一杯酒,笑而不语。 陆仲亨说完心里话,胡惟庸自然也不能闲着,道:“陛下何止对尔等苛责?对待我等一样苛责,当初杨帆欲铲除北孔,取消衍圣公的称号,我等文人上书陛下,好话说尽,求了陛下多少次?可是陛下还是取消了衍圣公,断我文人文脉,哎!” 费聚咬了咬牙,道:“胡相,您是聪明人,我费聚佩服,今日我费聚立誓,愿意以胡相马首是瞻,胡相您就说,需要我们二人做什么吧!” 费聚都表态了,陆仲亨自然不含糊,也当即立誓,愿意追随胡惟庸。 胡惟庸闻言大喜,搀扶着二人起身,道:“两位快快请起,不瞒两位说,有你们二位相助,胡某简直是如虎添翼,将直上云霄,哈哈哈哈哈!” 胡惟庸是打心眼里面高兴,费聚与陆仲亨虽然愚勇,比不得徐达那般智勇双全,却是胡惟庸目前能抓在手中的最好的武将棋子,有他们在外掌控兵马,胡惟庸就有了用兵的机会。 这一刻的胡惟庸相信,他将再进一步,走上权力的巅峰,至于失败,他根本没想过,因为失败就是死,那还有什么好想的。 …… 皇宫,武英殿。 朱元璋与朱标相对而坐在偏殿对弈,对于工作狂朱老板来说,这是少有的闲暇时光。 朱元璋望着那棋盘,轻声说道:“年底,西安的城墙竣工,秦王府也会落成,咱想好了,让老二明年就去就藩。” 朱标拿着棋子的手微微一抖,黑子落在了棋盘上,朱标忙将棋子给捡了起来。 朱元璋头都没抬,说道:“怎么,你不愿意?” 朱标摩挲着棋子,说道:“儿臣不敢。” 朱元璋轻哼了一声,道:“咱记得洪武元年春天的时候,在御文楼,咱问过你的老师在讲什么故事,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么?” 朱标点了点头,说道:“儿记得,当时老师讲了《汉书》中的七国之乱,父皇还问儿臣,这七国之乱儿臣认为是谁的过错,儿臣说,错在七国。” 朱元璋看着朱标落子,悠悠说道:“当时咱就告诉你,七国之乱错不在七国,绝对不是分封制度弊端导致的祸乱,那群儒臣说的不可信,七国之乱的根源,在于天子的薄情寡义,不去团结四海的皇族。” 朱元璋的语气加重,道:“汉天子轻易罢黜诸侯,削减诸侯的土地,激化彼此的关系, 才有了后面的悲剧,洪武元年到现在已经十年了,你,还是那般认为的么?” 朱标沉吟片刻,说道:“诸王就藩是父皇行‘藩屏帝室’之法,儿臣岂敢不从?其实弟弟们就藩,儿臣心中更多的还是不舍,他们这一走,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来。” 就藩可不是儿戏,诸王就藩后私下里不可联系,且来京城朝见的时间也要错开。 毫不夸张地说一句,朱慡、朱棣等人一分开,这辈子再相见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朱标对朱元璋说了心里话,道:“父皇,您尚在时,天下藩王自然不会有事,儿臣继任,则天下藩王也不会有事,可是后面呢?儿臣害怕后面的大明天子会重蹈覆辙,每每想到此事,儿臣都忧虑万分,害怕手足相残。” 朱元璋拍了拍朱标的肩膀,露出笑容,说道:“你难道忘了杨帆那小子说的移民之法?咱偷偷告诉你,皇明祖训已经刊印出来,不过没有公开出去,咱准备再等五十年,就让藩王迁移到海外去,那时候咱们大明肯定富足,也不缺少百姓,正好让他们去外面闯闯!” 朱标闻言有些吃惊,道:“父皇,您将此事写入皇明祖训了?” 朱元璋有些得意,说道:“你真以为咱是听不进去别人话的老古董?儿子,你爹精明着呢,所以你就别担心以后咱们朱家会兄弟阋墙,自相残杀,爹都给你安排地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朱皇帝对他的这个大儿子,可谓费尽心血了。 若是朱标能顺利继位,等到了五十年之后,这皇明祖训上的移民之法,还真就能发挥作用,将大明内部人口膨胀,土地兼并,以及藩王尾大不掉的局面给处理掉。 不过问题是,朱标能逃得过死亡的命运吗? 历史上,朱元璋这位洪武大帝,一共在位期间册封了藩王二十五个。 朱皇帝的本意是让他们镇守边疆,不过,他也知道,藩王作乱自古有之。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朱元璋对藩王的兵权,有严格的限制,且藩王在藩国之内“不临民,不治事”,也就是将藩王的人事权与治理权给剥离了。 朱元璋还派专人监督,藩王不可离开封地,这样也就杜绝了藩王对朝局产生特别大的影响。 然而,朱元璋却留下了一个空子,那就是新帝继位的时候,诸王只需要遣使奉表祝贺,不需要亲自朝拜。 如果新帝继位后依照祖训,所委任大臣,都是忠良,三年后,诸王可以进京朝见新帝。 若朝中有奸臣当道,祸乱朝纲,诸王可以训练兵卒待命,等待天子密诏,之后诸王奉诏书,入京城“清君侧”,之后诛杀了奸臣,再返回藩国。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朱元璋没想到这祖训,后来会成为靖难之役的理由。 三日后,坤宁宫。 朱标来到坤宁宫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朱棣,朱棣自打成亲之后,也变得越发稳重起来。 “大哥!”见到了朱标,朱棣亲热地快步走来,说道:“母亲已经做好饭,就等你了。” 今日马皇后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饭菜,叫朱标等兄弟五人都来吃饭。 朱标与朱棣携手入了坤宁宫,就见秦王朱慡、晋王朱棡,以及吴王朱橚正在说话(洪武十一年才改封周王)。 见朱标入内,三人连忙起身行礼。 朱标私下里也没有什么架子,打趣道:“你们又在商量什么?说与我听听。” 朱慡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老五说他等到明年要去北平一趟,去见什么神医吕复,我与三弟琢磨着,这吕复是不是杨先生遇见的骗子,骗银子的?” 朱橚涨红了脸,解释道:“不是骗子,杨先生给我寄来了吕先生的药方和部分手札,我看过了,吕先生是了不得的医者!” 晋王朱棡抱着胸,逗他:“谁知道是从哪里抄袭来了?老五,你一年俸禄才多少?小心被骗的裤子都没了,哈哈哈!” 朱橚急得都要掉眼泪了,翻来覆去地念叨着“吕先生不是骗子”、“杨先生不会骗我”之类的话。 朱标笑着 拍了拍朱橚的肩膀,宽慰道:“你二哥三哥逗你玩呢,杨先生何等人物,谁能骗得了他?老五,大哥支持你,到时候大哥派些人手,跟你一起去!”说着,朱标还瞪了朱慡、朱棡一眼,这俩人一缩脖子,不敢再逗朱橚了。 兄弟几人正说话间,就听朱元璋与马皇后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二人出现。 兄弟五人齐齐向朱元璋、马皇后行礼,道:“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马皇后相较于从前,有些瘦了,不过精神状态还不错,挥挥手说道:“快别站着了,坐下坐下,自家人吃饭没那么多规矩。” 朱元璋本来还想摆架子,讲两句,结果被马皇后给怼了一下,也老老实实坐下吃饭。 一家人就好似平常百姓一样,气氛融洽。 马皇后说道:“我听说沐英那边打了胜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朱元璋想了想,说道:“沐英急行军七个昼夜,强渡黄河,经过宁夏翻越贺兰山突袭,兵分四路拿下了脱火赤、爱足的军营,正班师回朝,有个把月就回来了。” 马皇后轻声说道:“怕是要在路上过冬了,明日我再多做些过冬的衣衫,给沐英送去,老二,你也得带着。” 朱慡“哎”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他已经知道自己要去西安就藩的事情了,像今日这般的家宴,下一次吃,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朱慡说道:“父皇,母后,其实儿臣还不想那么早去就藩,不如我等两年再……” 朱元璋的脸瞬间阴沉下来,吼道:“等什么等?再等两年,老三、老四也要去就藩,你们三个一块走?!” 朱慡被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说话,眼泪也都憋了回去。 家宴的气氛有些紧张,马皇后给朱慡盛了一碗汤,然后又瞪了朱元璋一眼,道:“有话就不能和孩子好好说?你吓唬他做甚?” 朱元璋吹胡子瞪眼睛,道:“咱没跟他好好说么?” 朱标、朱棡、朱棣、朱橚四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敢接茬儿。 马皇后拉住了朱慡的手,宽慰道:“好孩子,你爹的意思是,你既然是咱大明的藩王,就得有藩王的担当,离开了京城你就是秦王,要为咱大明守边,到了那边要是想家了,就给娘写信,你爱吃的,娘不在身边吃不到,娘就交给宫里的厨娘,给你送过去。” 马皇后的话让朱慡心里一软,眼泪簌簌落下,马皇后伸出手,给朱慡擦眼泪,朱慡这一哭,朱标等皇子也忍不住落泪,都是亲兄弟,这一别要好多年才能见,何其感伤? 马皇后搂着朱慡,拍着他,说道:“好孩子别哭,等过两年都安定了,你再回来看娘,娘都在这儿,娘不走,一直都在……” 这一晚上,马皇后对朱慡说了很多话,叮嘱了朱慡很多,那些话就好像是一场梦,经常出现在朱慡的梦境里面,多年之后还历历在目。 洪武十一年三月,秦王朱慡就藩西安,正式拉开了大明朝诸王就藩的开端。 而洪武十一年的春天,北平同样发生了一场大案,席卷了整个大明的北境。 顺天府,北平城。 寒冷的冬日终于要过去了,从洪武十年,杨帆在古北口大胜残元之后,一直到洪武十一年春。 整个顺天府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杨帆正式晋升为顺天府知府,协助徐达安置移民。 这安置移民是个细致的活儿,一桩桩一件件都不能马虎,就这样,已经有五十多个屯田点正式建立。 曾经顺天府北面空荡荡的边境,逐渐被百姓所调补,变得热闹起来,北平城,更加繁华热闹了。 顺天府府衙,杨帆坐在后院的池塘边,正在阅读文书。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无生老母,真空家乡 北平的春天仍有些寒意,杨帆搓了搓手,轻声说道:“算一算日子,陛下也该给我答复了。” 刘伯温穿着一件有些厚重的袍子,坐在廊檐下,手边还有个小火炉。 洪武十年到洪武十一年间的冬日,对刘伯温来说可是不好过。 吕复说得没错,刘伯温表面上离开应天后身体好转,却伤及了本源留下病根。 幸亏吕复来得早,为刘伯温调理身体半年,才迎来了北平寒冷的冬日,就算如此,刘伯温也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折损了半条命,不过用吕复的话来说就是:否极泰来! 经过这个冬天,刘伯温体内的病根算是彻底痊愈,往后只要注意保养,再活个十几二十年不是什么难事。 刘伯温闻言,笑呵呵地说道:“陛下不会给你任何答复的,杨大人,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杨帆放下手中的文书,说道:“陛下不可能不知道这天下的军户过得是什么日子,军户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还要被盘剥,长此以往,岂能长久?” 杨帆一个多月前给朱元璋上了一封奏疏,奏疏中陈明利害,希望朱元璋可以设立监察御史,专门来对付克扣军户粮饷的官吏,唯有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监察制度,才能令天下军户的利益得到保障。 刘伯温沉默了片刻,道:“陛下是马上皇帝,这个道理,陛下当然懂,不过,事情要分轻重缓急,小杨大人,你说这御史原本的职责是什么?” 杨帆想也没想,说道:“监察百官,风闻奏事……” 刘伯温抚须而笑,道:“对喽,小杨大人这不是很明白么,御史的职责在于监察百官,而你提出的监察御史却是单独针对军中将官的,沐英将军在西北打了大胜仗,活捉脱火赤等,这可是了不得的功绩。” 杨帆有些明白刘伯温的意思了,他轻哼一声,道:“青田公,你想说当今正是用人之际,设立这针对将官的监察御史,会动摇军中人心?笑话!军卒得知这事情只会振奋昂扬,如何会动摇军心?” 刘伯温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小杨大人,天下的事情讲究一个师出有名,你提出来是出于好意,可是陛下要怎么跟那些将官解释呢?本来大明建立之后,武官就对文官后来居上不满。” “打天下的时候,武将冲锋陷阵,出生入死,尤其是那些封侯拜将的武勋,而今,有魏国公在,更有陛下在,这矛盾尚且能压制住,可你这办法一下去,武将与文官的矛盾,会进一步激化的。” 刘伯温劝说杨帆,道:“你这法子是好的,不过时机不对,残元尚未扫灭,战事不断,若要实施的话,需要有一个好的契机,契机不到,陛下就是心里支持你,也无法施行。” 杨帆一声叹息,道:“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政策,却实施不得,这官场,忒无趣!”说完,他起身就往外走。 结果杨帆还没走出院子,王图就来了,还送来了一封魏国公徐达的书信。 杨帆得了书信一看,徐达给自己派了一个差事,与徐辉祖一起,前往蓟州,准备新一批移民的安置事宜,徐达预计在顺天府内设置三百余屯田点,如今才充盈了五十多个,还有两百多需要继续安置。 本来这种事情不需要杨帆这知府亲自去一趟,不过蓟州这段时间不太平,百姓闹了两次事,都被蓟州官员给压制下来。 徐达事务太多脱不开身,就让徐辉祖与杨帆过去一趟,将此事弄清楚,解决问题。 蓟州,下辖玉田、丰润、遵化、平谷四县。 洪武初年,朝廷撤了渔阳县入蓟州,奠定了而今蓟州的基本行政体系。 蓟州也就是明朝后来九边重镇之一蓟镇所在之地,不过现在还没有那么重要。 杨帆与徐辉祖也算得上熟悉,二人同坐一驾马车,正在闲聊着蓟州的事情。 徐辉祖翻阅着文书,道:“杨兄,蓟州知州蔡源,你了解多少?” 杨帆嘴角上扬,说道:“略有耳闻,此人政务能力平平,不过历任上司对他的评价都颇高,蔡源应是个油滑、怕事,善于钻营的人。” 徐辉祖深有其感,道:“上个月,蓟州发生 了两次大规模百姓聚集,人数都在四五百人左右,此事若非有人私下里上报,我父亲还不曾知晓。” 顿了顿,徐辉祖继续说道:“那蔡源在写给我父亲的奏报里,称有‘少许刁民闹事’,短短六个字就将此事给糊弄过去了,此人着实可恶!” 官员里面像蔡源这样的人有很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然而百姓大规模聚集,一定有其原因。 蔡源不想着找到原因解决,只想着将其弹压下去,当真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典范。 又过了小半日的时间,杨帆徐辉祖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蓟州府衙。 蓟州知州蔡源今年四十有一,早就领着蓟州同知邓吉等官员在府衙外等待。 见到徐辉祖与杨帆之后,蔡源那张微胖的脸都快笑成了一朵菊花,上前行礼。 “下官蓟州知州蔡源,携蓟州上下官员,拜见徐大人、杨大人!” 徐辉祖微微一笑,说道:“蔡大人不必客气,吾与杨大人早就听说蓟县人杰地灵,一路走来,风光甚好啊。” 蔡源微微弯着腰,连连点头,道:“两位大人若是想要欣赏美景,今日先休息一日,明日,下官亲自做向导,带领二位大人前往各处游历。” 杨帆二人与蔡源又寒暄了两句,这才陆续进入了府衙。 为了迎接杨帆与徐辉祖,蔡源花了不少的心思,请来了蓟州最好的厨子。 宴席上,蔡源不时为杨帆与徐辉祖敬酒,活跃气氛。 “下官久闻杨大人之威名,去年,杨大人在古北口,斩元贼两千,下官听得是热血沸腾,恨不得亲自上阵杀敌啊!” 蔡源说得唾沫横飞,就差将杨帆与徐辉祖捧上天。 杨帆一直含笑,待蔡源吹捧了一阵之后,杨帆说道:“蔡大人,本官听说上个月蓟州发生了一些事情,有百姓聚集闹事,你来详细说说。” 杨帆是顺天府知府,算得上蔡源的直属上司,他这么一问,蔡源也不好推脱。 蔡源琢磨了片刻,道:“大人,是这么回事儿,再有些日子从山西来迁移过来的百姓就要到了,咱蓟州的百姓有些小意见,觉得那些移民过来会影响他们,这才闹腾起来。” “本官都跟他们说了,这移民屯田是魏国公的大计,你们怎么能不顾全大局?对不对?好在经过劝说,那些百姓也都回去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蔡源三两句话将此事给解释过去,杨帆与徐辉祖也就没有继续追问,想从蔡源这滑头的口中听到实话,太难了。 宴席间,徐辉祖问起了蔡源关于屯田点的事情,结果蔡源憋了半点,回答得支支吾吾,倒是蓟州的同知邓吉站出来,为上司解围。 蓟州境内的屯田点一共二十个,邓吉将这二十个屯田点的情况都说得井井有条。 屯田点在哪里,条件如何,能容纳多少人,能给移民的土地有多少,事无巨细都说了出来。 也亏得邓吉对答如流,才让杨帆、徐辉祖没有发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帆与徐辉祖也喝得差不多了,便提出去驿馆落脚。 蔡源连忙称自己给两位大人准备了别院,那里的环境比驿馆强多了,甚至比这府衙还要好。 盛情难却,杨帆与徐辉祖便前往入住,彼时日落西山,到了别院才发现蔡源没说谎。 雅致、幽静,这别院挑选当真是用了心的。 杨帆与徐辉祖洗了一把脸清醒了很多,来到院落里落座后,徐辉祖苦笑道:“杨兄,见到了吧?当着你我的面,那蔡源都不说一句实话。” 杨帆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微微一笑,道:“小公爷莫着急,你我都来了蓟州,还担心不能弄明白其中的原委?等明日让王图等人去暗中走访看看。” 杨帆没想到,不用等到明日走访,就来了一位客人,告诉了他们二人真相,此人就是蓟州同知——邓吉! 在蓟州府衙里面,杨帆见过邓吉,蔡源的得力助手,论治政的能力,这邓吉恐怕在蔡源之上。 再度见面,邓吉显得有些局促,道:“下官邓吉,见过两位大人!” 杨帆笑了笑,很和气,问道:“邓大人,你这么晚了来找我们,有什么事?” 邓吉深吸一口气,说道:“下官乃是为了上个月百姓闹事的事情而来,此事事关重大,下官不来心神不安。” 杨帆与徐辉祖对视一眼,徐辉祖道:“那匿名写信给吾父的人,就是你?” 邓吉点了点头,说道:“下官人微言轻,知州大人也不肯听下官的话,为了引起魏国公的注意,下官只好出此下策,请两位大人见谅。” 徐辉祖又问道:“这件事你可以直接向杨大人禀报,为何偏偏要写信给吾父?” 邓吉毫不犹豫,说道:“下官不是不信任杨大人,而是这事情牵扯太广,下官认为,非魏国公不能将彻查平息。” 哦? 杨帆二人颇为惊讶,让邓吉详细说一说,蓟州到底怎么了。 邓吉整理了一下思绪,道:“事情还要从魏国公来到北方之前说起,两位都知道,我们蓟州隶属于顺天府,也算得北边的边境,军户很多,百姓的负担重。” 军户们承担了沉重的徭役,同时,军中克扣军户粮饷的事情层出不穷,导致军户的生存环境很是恶劣。 徐达入主北方之后,开始整顿军务,这一方面加强训练,另一方面开始移民屯田。 以上两点乃是为了加强兵卒的战斗力,并且解决边疆的兵卒粮草不够的问题。 徐辉祖听得眉头微皱,道:“移民屯田,充实边疆人口,这都是好事,与你说的百姓闹事,有什么关系?” 邓吉苦笑,说道:“徐大人莫着急,听我细细道来,这移民越来越多,军户也越来越多,迁移过来的百姓要忙着盖房子,种田,可迁移的人多了,就有先来后到,那还未来的人的土地怎么办?难道要错过春耕?” 错过春耕,意味着粮食要减少,所以,这州里面就发动百姓,去为还未到来的移民盖房子、耕田、这些都算在徭役里面。 这样的做法,固然让屯田变得顺畅,也可以兼顾春耕,但却对原住百姓增添了巨大的压力。 若只是军户、百姓不满,还不至于频繁地发生百姓聚集暴动,更严重的是,蓟州出现了邪教! “有人浑水摸鱼,在蓟州一带传播教义,听说,在永平府、河间府等地都有活动,那些人口称‘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上个月的两次百姓聚集,下官觉得与他们脱不开干系!” 徐辉祖听得心中惊讶,他骂道:“蔡源糊涂!这种事情竟然不赶紧上报,还要瞒着?” 邓吉摇了摇头,说道:“徐大人,蔡大人秉承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这种麻烦事不到火烧眉毛,他是不会拿到台面上来的。” 杨帆沉默了片刻,道:“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这教派莫非是……白莲教?!” 杨帆记得这无生老母乃是白莲教的一个信仰,不过真正在历史上崭露头角,还要等到永乐时期,想到自己上次在山东动孔家时,抓到的陈建林,可惜当时没法顺藤摸瓜,把整个白莲教一网打尽,没想到,天在这蓟州又遇到了白莲教,不愧是传承了一千多年的邪教,真是无孔不入呀! “白……白莲教?”邓吉眼睛瞪得老大,道:“下官怎么没听说过白莲教还有信仰什么无生老母的?” 杨帆摆摆手,说道:“白莲教的教义随时都在改,现在改为信奉这无生老母,也很正常,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邓大人你对蓟州熟悉,你知不知那群人大多聚集在什么地方传播教义?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从明日开始,我会让手下的亲信去查探一番,看看能不能探查出他们的幕后之人?” 邓吉连连点头,道:“他们主要集中在玉田县,还有遵化县这一代,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全力配合!” 待邓吉离开之后,徐辉祖不禁感慨道:“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蓟州的问题当真不小。” 杨帆宽慰徐辉祖,道:“幸好发现得及时,如果继续让白莲教秘密发展下去,等到他们积蓄了力量再行动,那才是大问题。” 第一百六十二章 白莲教起事 蓟州,平谷。 夜色如墨,一栋普通的民宅外,匆匆行来两个男子,敲响了民宅的大门。 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不多时,有人打开门,迎他们入院。 这两个人一个年岁稍长有三十多岁,赤面长须,生得很威武,一个二十五六岁,身材精瘦,相貌平平。 他们入了院子,跟随开门的人到了后院,“唐护法,刘堂主,请进去吧,教主在里面等你们。” 后院,有一人身披白袍,正坐在廊檐下烹茶,见到他,唐久、刘辅忙上前行礼道:“唐久(刘辅),拜见教主!” 白袍人笑着摆摆手,说道,“二位不必多礼,坐吧。” 他很是和气,招呼二人落座,道:“事情如何了?” 唐久面露喜色,回应道:“顺天府知府杨帆,与魏国公长子徐辉祖,已经到了蓟州,听说,魏国公马上就要前往黄松峪一带巡视。” 刘辅在一旁忍不住笑道:“教主,连老天都在帮咱们,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白袍教主微微一笑,道。 “派人继续监视他们的行踪,必要的时候可以给他们一些甜头,不要暴露我们的最终计划就好。” 唐久与刘辅对视了一眼,唐久忍不住说道:“教主,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我们这边,还有必要按部就班么?为何不直接行动?” 面对唐久的质疑,白袍人语重心长地说道:“成大事者需懂得隐忍,当年明教总坛被捣毁,吾的挚友等遇难,吾班生恨不恨大明朝廷?恨不恨那狗官杨帆?恨!吾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说着,班生露出哀伤之色,道:“可我知道,贸贸然出手除了白白搭上性命,做不成别的,那杨帆岂是易于之辈?明教总坛就是毁在他的手里,所以我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有一击必杀的把握,让明廷感到锥心蚀骨地疼!” 刘辅与唐久沉默了片刻,刘辅心悦诚服,道:“还是教主您想得周全,我们之前是有些冲动了。” 班生嘱咐道:“将人手都撒出去,铺开,这几日严密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我等准备了这么久,不可在最后关头被发现。” 唐久与刘辅将班生的嘱托记下,又商议了一些细节之后,二人才退去。 班生孤身一人,坐在偌大的庭院里,喃喃自语:“我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 蓟州,衙门。 杨帆与徐辉祖来到蓟州三日,日子忙碌而井井有条,蓟州内的屯田点已经基本梳理完毕,这两日正陆续有移民赶过来。 “属下派遣人手出去追查,尤其是当日参与过抗议的百姓,他们目前的情况都还不错,虽然蔡大人将他们赶走,不过,并没有任何的过激行径,对了,那些百姓都提到了一个人。” 王图将这三日获得的情报讲述给杨帆与徐辉祖听,事无巨细。 “那人名叫刘辅,自称白莲教堂主,几乎所有信奉白莲教的教徒,都与他接触过。” 刘辅? 杨帆琢磨了片刻,道:“那人近期还在蓟州活动么?” “在。”王图回答得很干脆,道:“三日前,有人见到过刘辅在平谷县一带出没。” “成,你带上人手暗中抓捕此人,别搞出太大动静打草惊蛇,一旦发现立刻抓捕,记住,本官要活的!” 刘辅自称白莲教堂主,那他一定知道白莲教这分支的总舵在哪里,人员构成有哪些,抓住刘辅,便是抓住了整个白莲教分支的命门。 王图离去之后没过一会儿,蔡源就派人来请杨帆与徐辉祖,邀请他们去赴宴。 杨帆与徐辉祖唯有苦笑,他们来蓟州之后,每一日,蔡源都要宴请杨帆与徐辉祖,唯恐怠慢了二人。 二人无奈赴约,今日的蔡源更加殷勤,又是给二人夹菜,又是给二人敬酒。 “两位大人来我们蓟州数日,不辞辛苦,下官代表整个蓟州的百姓,敬两位大人一杯!” 杨帆面含微笑,客气道:“蔡大人客气了,为迁移百姓来蓟州 ,有很多人都在出力,吾二人不过是尽了职责罢了。” 顿了顿,杨帆又说道:“不过蔡大人,上个月百姓集体闹事,你粗暴驱赶却不调查背后的原因,此举不妥。” 蔡源连连点头,道:“杨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下一次下官一定好好调查,绝不含糊!” 徐辉祖看着诚恳认错的蔡源,又好气又好笑。 气的是蔡源这人本事平平,只会逢迎奉承,好笑的是,这蔡源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让人无法真的恨他。 你说他贪污受贿吧,他没有,你说他横征暴敛欺压百姓吧,他也没有。 这人单纯就是一能力平庸,只会讨好上级的昏庸官吏罢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蔡源轻声询问道:“两位大人,下官知道两位一直在调查上个月百姓聚集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这调查得怎么样了?用不用下官做些什么帮帮两位大人?”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目前还没有什么大进展,蔡大人放心,真有大进展,本官会跟你说的。” 蔡源这才放下心,继续与杨帆二人畅饮起来,这顿酒宴,一直到天黑才结束。 两日后,夜,平谷县。 在某处宅子外的小巷子里面,王图压低声音,问刘永道:“你确定那个叫刘辅的,就在里面?” 刘永点了点头,笃定地说道:“确定,我与王伦兄弟一直追查到这里,那个叫刘辅的一直没有出来。” 王图心中一喜,道:“好!合该我们兄弟立功,王伦,你领着人去后门那边堵着,其他人随我进去!” 刘永犹豫片刻,道:“大人,要不要去告知杨大人,再调集些人手过来?咱们只有二十人,我怕……” 王图却大手一挥,道:“那宅子里面能藏多少贼人?我等出奇制胜,不怕拿不下贼人,老刘,机会来了就得抓住了!” 王图派王伦领着四个人去了后门,自己则率领人从前门冲进去。 轻薄的院门没经受住他们两轮冲撞便碎裂,王图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就见一个仆从提着灯笼,被吓得连滚带爬地往后院跑。 “追!” 王图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追,刚跑到一个月亮门前,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尖啸。 嗖! 王图眼疾手快,挥刀将那箭矢打落,再往前面一瞧,那仆人正提着一手弩跑路。 普通的打更人,谁会随身携带手弩? 王图心中大定,他们找对地方了,这里说不定就是白莲教的一个据点。 他们一直追到后院,就发现之前那人不跑了,而是停在那缓缓转过身,脸上的惊慌失措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冷,他将手弩往地上一扔,缓缓抽出长刀,道:“还以为你们会来多少人呢,就这点儿人,着急送死么?” 王图冷笑一声,说道:“小小的白莲教还敢信口开河?上,除了刘辅之外,其他的白莲教众,死活不论!” 王图一声令下,众人冲上前,可是下一刻,从白莲教众身后的房间里瞬间冲出几十人来,而王图等人背后也杀出十余人,很明显,对方早就准备好陷阱,就等着王图等人钻进来! 事已至此,王图等人无路可退,唯有奋勇杀敌,一场惨烈的搏杀,爆发了。 蓟州,府衙。 杨帆猛地睁开眼睛,从床榻上坐起来,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 “大人!大人!” 杨帆快步走下床榻,这个时候,他的贴身侍卫来叫门,肯定是发生了大事。 杨帆打开门,就听侍卫喊道:“大人!王图大人在平谷县遇袭,受重伤昏迷,刘永、王伦两人正在前堂等待,要立刻见您!” 一听这消息,杨帆二话不说就往前堂冲去。 王图的身手,杨帆很清楚,平常人五六个不是他的对手,能让王图受重伤,对方不简单。 待他赶到前堂的时候,只见刘永、王伦身上的伤口血淋淋的,吕复正在为两个人处理伤口,。 “吕先生,他们的伤势如何?”杨帆第一句话,便是询问他们的伤势情况。 吕复头也不抬,道:“他们两个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倒是没事,不过王大人伤势比较重,但有老夫在他不会死,大人放心。” 刘永眼圈通红,挣扎地跪地请罪道:“大人!在下无能未能抓住刘辅,被他跑了!” 杨帆得知王图不会死后,心中稍安,他眉头紧锁,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刘永低着头,讲述起来龙去脉来。 王图受杨帆的指派后,一直在追查刘辅的行踪,并确定了刘辅的落脚处,他手下有二十人,他担心拖延下去被刘辅跑掉,便决定当晚动手,缉拿刘辅。 谁知道刘辅等贼人似乎知晓王图等人会去,提前设下埋伏,重创了王图等。 除了王图、刘永、王伦死里逃生外,还有三人一起逃出来,剩余的十五人全部战死。 杨帆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 说不恼怒那是假的,杨帆多次提醒王图,若发现了贼人踪迹,不能确定对方实力,就来禀报,到时候调集人手去缉捕,做到万无一失。 结果王图立功心切,犯下大错。 正当杨帆头疼的时候,徐辉祖来了,徐辉祖身边还跟着蓟州的知州蔡源。 “徐兄来了。” 杨帆看了徐辉祖一眼,苦笑道:“白莲教贼人精明老到,我手下的密探吃了一个大亏……” 杨帆话还未说完,就被徐辉祖打断,徐辉祖说道:“杨兄,出大事了!” 杨帆微微一怔,徐辉祖与蔡源,不是因为王图等人的事情来的? 蔡源的脸色苍白,道:“杨大人,平谷、玉田、遵化、丰润四县都有白莲教起事,他们号称替天行道,尊奉无生老母,号称拥兵数万,平谷县衙已经被他们给攻破了!” 啊? 杨帆没想到局势的变幻这般迅速,前脚王图等人遭遇伏击,后脚白莲教的起事就来了。 杨帆眉头紧锁,道:“白莲教居然能举兵数万?不可能,这绝对有水分,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需要与蓟州卫取得联系,这样,你们立刻派人前往蓟州卫,请蓟州卫指挥使发兵。” 顿了顿,杨帆又说道:“蔡大人,请你立刻组织城中的巡城官兵,集合起来,准备抵挡白莲教众!” 蔡源额头见了汗,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下官真没想到白莲教能做这种事情,下官真的不是刻意隐瞒,我不知情啊……” 杨帆差点被蔡源给气笑了,他一把薅住蔡源的衣襟,道:“蔡大人,本官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现在不是扯皮推责任的时候,真被白莲教闹起来,再加上那些刚刚来到蓟州安家的移民百姓,蓟州将大乱,到时候你吃不了兜着走!” 经过杨帆的警告,蔡源终于打起精神,去纠集巡城的兵卒。 结果蔡源刚出去不久,就一溜烟地跑回来,给徐辉祖与杨帆带来一个坏消息:城里也闹起了白莲教! 白莲教徒在城中四处点火,搅乱得城中不得安宁,还有些地痞无赖趁机浑水摸鱼。 见状,杨帆等人都坐不住了,他与徐辉祖分别率领一队人,在城中缉捕白莲教徒,整个城内乱成了一团。 城内某处院落,白莲教的堂主刘辅正悠闲地坐在院子里喝茶,在他身边站着一队护卫。 “堂主,按照您的吩咐,潜伏的兄弟们都派出去了,不过就算他们四处放火,恐怕也难以缠住明军,到了天亮之后,咱们这招便难以奏效了。”护卫统领忧心忡忡地说道。 刘辅丝毫不慌,道:“教主交给咱们的任务,就是在这城中放火制造混乱,让蓟州府衙的那些人疲于奔命,没有多余的精力就好。” 护卫统领若有所思,说道:“堂主,您说教主的计划真能成功么?那可是大明的魏国公,徐达啊。” 刘辅嗤笑一声,说道:“魏国公又如何?还不是肉体凡胎?教主计划了这么久,就为了今日的行动,只要能杀了徐达,便是我等都去见无生老母也值了!” 白莲教所图的,可不是闹事那么简单,魏国公徐达,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诛杀徐达 蓟州,夜。 皓首老者抱着小孙女躲在屋子里,瑟瑟发抖,屋外传来一阵阵的哭喊声。 乱了!蓟州城乱了! 夜里,爷孙两个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初时老者还以为听错了,直到后面越来越乱,老者锁上门,抱着小孙女躲在角落,祈祷着这场乱子能尽快过去。 可惜,天不遂人愿,骚乱声越来越大,小孙女吓得瑟瑟发抖,紧紧地抓着老者的衣袖。 “爷爷,我怕……” 老者抚摸着小孙女的脑袋,安抚道:“好孩子,别怕,这里是蓟州城,蓟州卫离这里很近的。” 嘭! 一声巨响打断了老者的话,院门被猛地撞了一下,然后就听到一阵叫骂声。 “还他妈锁门了?给我撞!里面一定有人!” 嘭!嘭!嘭! 老旧的木门被撞击三下便散了架,一群地痞流氓快步冲进来,手里都拎着家伙。 老者家的院门挡不住这群青壮流氓,房门自然也挡不住,很快被撞碎。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们见到了瑟瑟发抖的爷孙两个。 “钱财都拿走!” 领头的地痞说了一声,提着棍子就往屋子里面走去。 “老头儿,家里就你俩人?” 老者抱紧了小孙女,颤巍巍地说道:“壮士,我家中钱财都在那边的盒子里,你要就拿去,饶了我们吧……” 啪! 地痞一巴掌扇在老者脸上,将他扇得鼻口窜血。 “你在教老子做事?手脚麻利点,这小孩儿也带走,天亮之前送去人牙子那,或许能卖点钱。” “爷爷!爷爷!”小女孩吓得手足无措,使劲挣扎,可惜她的力气在地痞眼中,和小鸡仔没有什么区别。 老爷子见孙女要被带走,挣扎着抱住了地痞头领的大腿,哀求道:“壮士,放过我孙女吧,没有她,老头子我活不下去啊!” 地痞头领被他扰得心烦,拎起老爷子就将他扔到了院子里面,摔得七荤八素。 “老东西,你自己找死,怨不得爷爷!” 头领今晚趁乱抢了不少百姓家,手上沾了血,这杀意一起来,不在乎再杀一人,他提起手中的杀猪刀残忍一笑道:“老子让你喊!” 雪亮的杀猪刀对着老爷子的后心扎去。 “爷爷——” 小姑娘凄厉的哭喊在夜里格外响亮,然后一道银光乍现,从院外一直射到院子里面。 扑哧! 地痞头领的心口被长刀贯穿,然后一道人影从外面掠入,握住刀柄一脚将头领踢出好远,他松开的小女孩则被杀入的刀客接住。 “杀!一个不留!” 刀客的声音寒冷,随即一队官军迅速涌入,将想要逃走的地痞干净利落地格杀。 待清理了这些地痞后,杨帆抱着小女孩走出了院子,其余人搀扶着老者陆续出来。 “你们两个将这一对祖孙送到驿馆去,那里有官兵驻守,其他人随我继续去其他地方清理。” 杨帆擦了擦长刀上的鲜血,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子,嘀咕道:“真是杀之不尽啊。” 刘永、王伦带伤跟着杨帆出来,自打他们走出府衙之后,就没有消停过。 一会儿,是这边着火有白莲教教众出没,一会儿是那边有人趁乱打劫行凶。 混乱的环境激发出了人性里面的恶,许多地痞无赖都趁乱行动起来,配合白莲教作恶。 刘永轻声说道:“大人,我们下面去哪儿?” 杨帆想了想,道:“去南城,那里的富户最多,恐怕贼人会优先选择那边。” 刘永、王伦等人点了点头,随着杨帆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蓟州卫位于盘山脚下,位于平谷县与蓟州城之间,蓟州卫的北面,就是黄松峪,故这蓟州卫的位置可谓险要,无论是哪一处地方出了问题,都能第一时间支援。 夜,蓟州卫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蓟州同知邓吉满脸焦急,说道:“谢指挥使,而今蓟州城内情况危急 ,请谢指挥使你快快发兵,救援蓟州城吧!” 蓟州卫指挥使谢昌没有说话,而是望着眼前的地图,陷入了沉思之中。 “谢指挥使?” 邓吉火急火燎地从蓟州城赶出来求援,一路上惊心动魄,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当邓吉还要说话的时候,蓟州卫指挥同知程昱轻声说道:“邓大人,指挥使大人在思索对策,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么? 邓吉差一点就翻脸,他压制着怒气,道:“程大人,白莲教明显是早有预谋,我离开蓟州城的时候,城内四处着火,若是再不发兵,我担心府衙内杨大人他们都会有危险啊!” 终于,谢昌缓缓地转过身,在邓吉期盼的目光中,道:“程昱,你领一千两百人赶往蓟州城,本官亲自率领主力,赶赴平谷县!” 邓吉愣住了,喊道:“谢指挥使何故如此啊?为何不去救援蓟州城?” 谢昌摆摆手,说道:“邓大人,这军务你不懂,所以本官也只向你解释一次,你听好了。” “根据你提供的情报来看,蓟州城内的白莲教,在以袭扰为主,人数应该不多,否则也就不用四处放火,而是直接进攻蓟州府衙了,而平谷县、玉田县、遵化三县都有白莲教活动,其中一定有侧重。” 顿了顿,谢昌继续道:“而三县之中,唯有平谷县被攻陷了县衙,可见这平谷县中的白莲教教众最多,实力最强,是白莲教主力!” 邓吉急得脑门冒汗,道:“可是大人,白莲教号称拥兵数万,万一他们集结兵力,从玉田、遵化合围蓟州城呢?” 谢昌笑了笑,说道:“白莲教若真有那般兵力,为何不直接进攻蓟州城?去四面开花扰乱我等的视线?原因很简单,他们的兵力并不够,而是虚张声势罢了,这是惯用的手段。” 说完,谢昌一挥手,道:“你随着程昱一起回蓟州城吧,亲眼去看看,你才能安心。” 谢昌很聪明,也敏锐,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白莲教的阴谋,可惜谢昌不是神仙,猜对了白莲教的计策,却没有猜对白莲教真正的目标。 这才导致局势向着不可控的一面发展。 顺天府,黄松峪。 夜深人静,徐达借着灯火的光亮,正在翻阅文书。 黄松峪是下一个百姓的屯田点,如今前期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就等百姓抵达。 燕山卫副千户朱亮从外走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热汤。 “大将军,喝完这碗热汤您早些歇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去黄崖裕呢。” 朱亮说着,将热汤放在桌案上。 徐达笑呵呵地说道:“无妨,朱亮啊,这黄松峪与黄崖裕若是设立守御千户所,你觉得设立在哪里更好?” 朱亮的目光不禁望向屋子里面的地图,沉吟片刻,道:“黄松峪位置较深,两边有侧翼,若残元打来就像是进入了一口袋里,而黄崖裕前面一马平川,左右地形舒缓,易于从北进攻,我若是残元,二者选其一,肯定会进攻黄崖裕,所以若建立守御千户所,属下认为应该选黄崖裕。” 徐达抚须而笑,点了点头:“嗯,吾也正有此意……”徐达的话音未落,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徐达眉头微微一皱。 徐达治军极严,这次到黄崖裕来身边的亲兵虽说不过三百,却也是百战的锐士,怎么这般毛躁? “我出去看看!” 朱亮冲出去查看情况,不一会儿,朱亮急匆匆返回来,喊道:“大将军,外面来了一群百姓,嚷嚷着要见您。” 徐达眉头紧锁,喃喃道:“这么晚了来见过吾?” 徐达何等人物?立刻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他对朱亮道:“夜半来访本就反常,那些人有多少?” 朱亮想了想,道:“黑压压的一片,怎么也得上千人了。” 徐达站起身,来回踱步,道:“不对!大半夜的百姓成群结队,人数还多达上千人,多半有鬼,走,随吾去看看。” 徐达落脚的小营寨外,一群百姓正在嚷嚷,说什么的都有。 “我们要见魏国公!” “请国公给我们做主!” “草民有冤屈!请国公给吾等申冤!” “魏国公……” 徐达与朱亮出来之后,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徐达见状,高声道:“你们是哪个县的人?来此所为何事?” 人群中有人回话,道:“我等都是蓟州人,求个公平!” 徐达微微一笑,说道:“想要公平,要申冤,好,尔等派出代表入营,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 百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阵嘀咕,然后走出十余人来。 这十余人几乎是同时走向营寨,当靠近营寨大门的时候,有人低吼一声。 “动手!” 这一声吼叫,彻底拉开了混乱的序幕,十余人冲到了营寨面前,取出了藏在衣服下的短刀。 宿卫徐达的亲卫,都是百战精锐。 他们不慌不忙,对着最前面的家伙就是一轮突刺。 扑哧!扑哧!扑哧! 冲锋的暴徒被杀了十几人,然而他们后面还有成百上千涌来的暴徒。 许多暴徒将衣衫脱下,露出里面的纯白衣衫,还有上面的莲花图腾来。 “诛杀徐达!” “诛杀徐达!” 狂热的白莲教教徒很快将营寨的寨门冲破,杀入了小营寨里面。 徐达在亲卫的保护下且战且退,别看亲卫的人数少才三百,却丝毫不慌乱,一边撤退一边还能有效地杀伤敌人。 他们一路撤退,地面一路留下尸体,不过大部分都是那群疯狂的白莲教徒的。 朱亮一脚将冲上来的白莲教众踢开,又挥刀砍翻一个,道:“不行,他们的人数太多了,大将军,我们坚持不了多久,得前往蓟州卫才行!” 徐达却冷静得很,说道:“依靠营寨与地形,我们人少,借助地力还能与周旋,倘若在开阔地带,被敌军围住,落败是早晚的事情。” 沉吟片刻,徐达问道:“朱千户,这附近可有山?无需大山只要有高度落差,便可过去退守,再趁乱差二三人去求援,我等到山上,等候援军。” 朱亮经过徐达这么一提醒,脑袋开始运转,想了想指了指西边,道:“西边!西边有座小孤山!很近!” 徐达在危急时刻处理事情的水平,非常人能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做出的指挥与判断,已经是当时最合理的处置方案。 若换了一个头脑不清醒的人,走错一步,可能不用等援军,就要被白莲暴徒诛杀。 亲卫们且战且退,最终撤退到了小孤山上。 这小孤山名为山,其实就是一长满了茂密树木的小山丘罢了,不过徐达等人居高临下,又有树木等为屏障,还真就坚守住了这一片土地。 只不过小孤山四周,已经被大批的白莲教众给包围了,放眼望去,灯球火把亮子油松密密麻麻。 白莲教众的人数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两千余人,各个手上都有武器。 望着这一幕,朱亮咬了咬牙,道:“大将军,敌军人数太多,若是不行,卑职愿意亲自冲阵,杀出一条血路来护送大将军出去!” 徐达则负手而立,喃喃道:“不要冲动,白莲教在顺天府,竟然秘密发展了这么多的教众,当地的官府却半点没有察觉,一群庸碌之辈!” 忽然,白莲教众里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人们纷纷朝着两边让去。 从外面缓缓走进来一人,那人身着一袭白袍,头戴玉冠,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他站定之后,喝道:“吾乃白莲教主班生,徐达,还不束手就擒!” 班生这话差点没有将徐达给气笑了,只听徐达道:“吾千军万马之中尚且不惧,怎会畏惧你一个小小的白莲教?班生,而还敢装神弄鬼?难道不知道明教的下场么?” 班生冷笑,说道:“明教总坛亡于小人之手,杨帆那鹰犬混入明教总坛,才有了明教遭难,徐达,你若投降,本教主留你一命,至于杨帆,待本教主抓住他,定要将他凌迟处死!” 班生恨杨帆入骨,说这话的时候,更是咬牙切齿 。 徐达仰面而笑,道:“吾这一辈子见惯了生死,就是不知道投降两个字怎么写,你们若真有能耐,放马过来!” 班生见他执迷不悟,便不再劝说,他一挥手道:“给我杀!死活不论!杀徐达者,封护法!赏赐千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千两黄金,对白莲教的教众来说那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财富。 在白莲教精锐的带领下,大批教众不要命地往前冲阵,试图冲破徐达亲兵的阵型。 喊杀声、刀枪的撞击声,还有箭矢纷飞的声音,导致整个小孤山异常混乱。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斩将夺旗 数千人围攻徐达部下,连续的两轮冲击,居然都没有将对方拿下,反而己方折损了数百人。 班生脸色阴沉,喝道:“成护法!曹护法!你们二人亲自领教众上阵,这次一定要攻破敌军!” 成吉、曹勇二人双双站出来,领命而去。 有两位护法亲自率领人冲阵,白莲教的气势更足,好似潮水一般杀向明军,然而徐达指挥亲卫且战且退,一直占据着高处的地势,虽然有损伤却依旧守牢基本盘,好似磐石一般。 生生将一场没有胜算的激战,打成了消耗的防御战。 蓟州城,天蒙蒙亮,杨帆与徐辉祖骑着马,正在街道上巡视,不远处,一座民宅刚刚熄灭火焰,被烧得面目全非。 徐辉祖轻声说道:“昨晚在城中闹事的白莲教众人数不多,反倒是趁乱行凶的地痞无赖是白莲教众的几倍,这群家伙真是可恶至极!” 杨帆并不意外,道:“寻常人畏惧混乱无序,地痞无赖则不然,混乱对他们来说却是最好的机会,好在蓟州卫派人过来了。” 说着,他望着远处正在巡逻的蓟州卫兵卒,笑道:“那不是邓吉大人么?邓大人!” 杨帆喊了一声,邓吉转头一看,也露出了笑容,小跑着过来见礼:“下官邓吉,参见杨大人、徐大人!” 奔袭劳碌了一夜,邓吉弄得灰头土脸,有些狼狈。 杨帆打量了邓吉一番,道:“邓大人,平谷县那边的情况如何?可有消息传来?” 邓吉想了想,说道:“还未有消息传来,不过我们从蓟州卫离开的时候,谢昌指挥使有说过,平谷县盘踞的敌军,应该是白莲教的主力,恐怕清剿起来,要费一番功夫。” 杨帆思索片刻,道:“既然如此,我自领三百人马先往平谷县去看一看,若是谢指挥使遇见了难事,也能帮衬一二。” 邓吉闻言劝说道:“杨大人,您这一夜也没有休息,这等你到了平谷县怎么也要黄昏时分了,不如休息休息吧?”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无妨,别说一夜不睡,三日不眠不休,吾也撑得住,徐兄,可愿意与我同往?” 徐辉祖亦没有犹豫,道:“有何惧哉?走!” 两人领着三百人,骑着快马赶往平谷县,要到平谷县就得路过蓟州卫。 他们从早晨出发到了中午,正好赶到了蓟州卫,结果就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魏国公徐达,遭遇白莲教教众围困,如今正在小孤山坚守! 徐辉祖一听这消息,急得热血上涌,当即就要杀到小孤山营救徐达。 杨帆拦住了徐辉祖,道:“徐兄捎等片刻,待我问个清楚再说,你近前说话。” 那百户凑过来,称来报信的是徐达的亲卫,来的时候因为过度劳累已经晕死过去。 杨帆道:“你们派人去通知谢指挥使了么?什么时候去通知的?” 百户不敢含糊,道:“两刻钟之前出发的。” 杨帆又问道:“蓟州卫现在还有多少人,多少马?” 百户想了想,道:“还剩下大约两百多人,马匹还有三百多。” 杨帆心中拿了主意,道:“你叫上所有能骑马的人,带着所有的马匹跟着我们前往小孤山,记住,要找骑术精湛的人,给你两刻钟时间,快去!” 徐辉祖心急如焚,恨不得背生双翼,飞到那小孤山去。 杨帆宽慰徐辉祖,道:“徐兄,魏国公戎马一生,身边的亲卫都是百战锐士,有他们在,会保护魏国公安全的。” 顿了顿,杨帆叹了口气,说道:“白莲教逆贼,城府颇深,先后在蓟州城与平谷县等地闹出动静来,让我们无暇他顾,最后的目标竟然是魏国公,连谢指挥使也被他们耍了一遭。” 徐辉祖眼睛通红,恨声道:“父亲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杀尽白莲逆贼!” 杨帆沉默了,这白莲教,怎么可能杀得干净? 顺天府,小孤山。 此刻的小孤山,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夕阳西下,血红色的夕阳照亮了整个小山。 从山脚下到半山腰, 到处都是白莲教众的尸体,偶尔还夹杂着部分徐达亲卫的尸体。 一个白天! 从清晨打到了黄昏,白莲教三千余人围攻徐达身边的数百人,居然还未将其拿下。 这固然有徐达指挥得当,占据了地利优势的原因,更有亲卫意志坚定,是百战精锐的缘故,他们都是上过战场见过血,从尸山血海里面走出来的,各个都是军中的好手。 残阳如血,班生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死人,白莲教众今日的损失,加起来有上千人! 曹勇战死,成吉重伤,而今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终于见到了胜利的曙光。 徐达身边剩下的亲卫,已经不足百人,聚拢到一块巨石下,负隅顽抗。 经过战火洗礼的白莲教众,也变得越发疯狂,充满杀气,人们盯着徐达与徐达的亲卫,就像盯着猎物: 终于,班生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吼:“凡我白莲教徒,诛杀徐达!杀!” 这一次,连班生都提着刀往上冲,别管他武力怎样,至少白莲教徒见到了教主玩命,哪有不效死命的? “杀!” “诛杀徐达!” “杀啊” …… 白莲教徒好似潮水一般杀来,燕山卫副千户朱亮见到这幅场景,不禁说道。 “末将未能保护好大将军,死而有愧,请大将军恕罪!” 他知道,连自己的体力都透支了,那些亲卫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今日,大概就是他们的死期。 他们死了无所谓,魏国公徐达可是帝国柱石,他这一走,大明的北方防线都要动摇。 徐达并未责怪朱亮,而是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佩剑上的鲜血,笑了笑道:“朱亮,还没到最后时刻,怎可轻言放弃?你忘了蓟州卫?忘了谢昌?” 朱亮苦涩一笑,他心里面知道,以蓟州卫到这里的距离,援军也该到了,可是至今都没见援军的影子,多半蓟州卫那边也出了事。 徐达擦拭完佩剑,拍了拍朱亮的肩膀,道:“为将者,士卒还在死战,做将官的却说丧气话,这可不应该,打起精神来,援军,一定会到!” 徐达的声音掷地有声,让朱亮身体里面又冒出一股豪气与力气来,他点了点头,道:“末将,遵命!” 汹涌的白莲教众杀来,这一次,亲卫们的阵型终于稳不住,被对方给重开,然后便是残酷的乱战,没有了阵型,亲卫们只能各自为战,来自前后左右的所有攻击,都可能让他们死去。 徐达也提剑杀敌,朱亮好似一头疯虎,杀入人群之中,可是他们的人数太少了,就算全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 扑哧! 朱亮的肋下被长刀刺中,他怒吼一声反手将白莲教的教众砍杀,忽然,他听到了一身号角。 那号角声苍凉,厚重,与一般的号角有明显的区别,正是顺天府一代明军所用的“燕角”。 燕角声来,则明军至! 朱亮大吼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死战的亲卫们都好像被注入了一剂强心剂,疲惫不堪的身体再度运转起来,奋勇杀敌。 而正死死盯着战场的班生听到这个声音,猛地回头,就见一队骑兵正风驰电掣地杀来。 为首一将官一袭黑甲,手中一杆马槊,这马槊极长极重,非力气惊人的锐士不能使用。 那黑甲将官一声怒吼,马槊连续将三个白莲教众给穿透,然后横臂一甩,竟然将三人都给甩飞,瞬间鲜血漫天。 那将官大吼道:“吾乃顺天知府杨帆!白莲逆贼受死!” 顺天知府? 白莲教众都懵了,眼前这个一身黑甲好似天杀星下凡的家伙,居然是个文官? 不过他们没有时间考虑太多,因为随着杨帆一起杀来的骑兵都涌入战场。 白莲教众往远处一看,就见远处尘土漫天,少数也有五六千人的样子,顿时军心大乱。 杨帆带领着人,好似一根利剑刺入了白莲军的后腰,一直往里面突进,途中有白莲教的好手意图阻 拦杨帆,被杨帆一戳一扫击杀。 沉重的马槊在杨帆手中好似普通的棍棒一样,见班生那边簇拥的人最多,杨帆就偏偏往那边冲杀,他一身黑甲已经被鲜血染成了血红色,大吼一声。 “贼首,拿命来!” 其实杨帆也不知道这里究竟有没有贼首,不过普通白莲教的教众与教主穿的区别很大。 班生这家伙穿了一身淡金色的袍子,在人群中格外扎眼,杨帆不杀他还能杀谁? 一连挑翻了数人后,杨帆竟直接杀入阵中,如入无人之境。 班生见状,大声喊道:“拦住他!拦住他!快拦住他!” 可是前面的人怎么死的,教众都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都不敢站出来,甚至还有人往两边退。 杨帆就这么快马奔腾到了班生的身前,马槊猛地往前面一探。 扑哧! 班生被扎了一个透心凉,杨帆斩杀班生,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从他出现到斩首白莲教教主,加起来居然没有超过一刻钟。 “教……教主死了?” “他杀了教主?” “教主不是刀枪不入么?” “快……快跑!” “教主死了!” 白莲教众将班生当成了半仙,可是这位“半仙”居然被一黑甲文官给斩了,其他的教众哪敢继续停留? 小孤山顶上,本来都要成功的白莲教众也听到了山下的消息,一听到班生被斩杀,瞬间也是乱作一团。 有的人想要继续打,斩杀徐达,有的人只想着逃跑,你推我挤得混乱不堪,还有人为了逃命快一点,竟然对同袍下死手。 他们互相狗咬狗,给了徐达、朱亮等人难得的机会,重新汇聚到一起。 “父亲!父亲!” 徐辉祖没有杨帆那般天生神力,出尽风头,他与其他的将士一起在后面掩杀,而今全身浴血。 见到山顶的徐达之后,徐辉祖离着老远便大声呼喊,心里面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在徐辉祖心里,自己老爹就是徐家的天,徐达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徐家的天,也就塌了。 白莲教众还有两千余人,剩余的人要逃窜,朱亮干着急,说道:“少将军,赶快让赶来的弟兄们抓住这群白莲暴徒,不能走了他们啊!” 徐达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插,说道:“朱亮,你还没看出来么?远处的烟尘连绵不绝,至今还未消散,那是你们两个小子布下的疑阵吧?” 徐辉祖闻言点了点头,笑着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父亲,那是杨兄弟想的办法,在马尾巴上系上了树枝树叶,然后骑着马儿奔跑,我们这次真正有战力也就三百多人,这点人别说去追击白莲教众,能打退他们就不错了。” 徐辉祖正说着,杨帆已经拎着一颗人头大步走来,他一身血腥之气,将人头双手捧着,单膝跪地,道:“魏国公,贼首人头在此!” 徐达忙搀扶着杨帆的双臂,让他起身:“杨大人快快请起,杨帆,你可是救了我的命啊,你若不来,我徐达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哈哈哈哈!” 徐达仰面大笑,一方面是因为徐达死里逃生,另一方面是因为,徐达又发现了一个难得的将才。 徐达拍了拍杨帆的肩膀,道:“当初陛下不该让你入朝为官,应该进入军中才对,你若在军中发展,未来的成就不会逊色于开平王!” 徐达的这句评价可是够高的,说杨帆能比肩开平王常遇春,他或许有开玩笑的意味在里面,不过,从这一刻起,徐达有心培养杨帆入军中的心思,算是确定下来了。 徐达脱险,使得白莲教顺天府之乱最危险的时刻过去,但是更加深远影响,才刚刚开始。 白莲教众被陆续抓捕,审讯也在紧锣密鼓地展开,而此事的奏疏,亦被送往应天城,引起了一番轩然大波,后世史书上大名鼎鼎的“洪武军户改革”,也就从这一年,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军政改革 应天,武英殿。 进入十一月之后,应天的天气越发冷了,武英殿里放了几个火盆,驱散了寒气。 洪武皇帝朱元璋命人摆了桌椅,找来沐英、李文忠,还有皇太子朱标一起议事,说是议事,其性质就跟自家人闭门闲聊差不多。 沐英自西北征战过来,一直留在京城休养,结果赶上了顺天府白莲教之乱的消息传回京城。 这些天,应天城各种消息满天飞,都是讨论此事的。 朱元璋扒拉着炭火,轻声说道:“都看看吧,北边传回的消息,参与白莲教的都是什么人,胆子有多大。” 大明右柱国、大都督府左都督李文忠手里拿着奏疏,越看越是心惊,最后说道:“陛下,这白莲教的贼首班生,居然能汇聚起五千余教众同时行动,令人触目惊心啊。” 朱元璋轻哼了一声,道:“哼,白莲教连天德都敢截杀,还差一点就成功了,咱听闻消息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徐达是朱元璋的左膀右臂,有徐达在,北边的边防就不用朱元璋操心,若徐达真折损在了小孤山,朱元璋得心疼死。 朱标眉头紧锁,道:“父皇,这些跟随班生的教众,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的老百姓,其中甚至还有……” 朱元璋冷着脸,说道:“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军户,这是最让咱生气的地方!” 军户是出大明官军的根基,而今这根基里面都出了白莲教众,等于动了大明的根,他的声音充满了寒意,道:“凡是参与本次叛乱者,皆斩首灭家,严惩不贷!” 朱元璋的本意是夷三族,可顺天府那边的人口本来就少,徐达每天都忙着迁移百姓屯田,所以朱皇帝大发慈悲,没有夷三族。 朱标翻阅着一本奏疏,抬起头对朱元璋说道:“父皇,杨先生的这封奏疏,您可看了?” 从顺天府送来的文书、奏疏可不少,都堆积在桌子上,草草算下来有二十几份。 朱元璋瞥了那奏疏一眼,道:“看了,咱今天找你们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沐英今年三十有三,生得孔武有力浓眉大眼,他这人一向是沉默寡言,听朱元璋这般说,沐英难得开口,凑到了朱标身边去看那封奏疏。 这一看,沐英吃了一惊,因为杨帆在这封奏疏里面,竟然请朱元璋对现有的军户制度,做出变革! 朱元璋道:“杨帆那小子说,军户制度让军户生活困苦,导致许多军户逃走,更有人哪怕加入白莲教,也不想继续当军户。” 顿了顿,朱元璋继续说道:“这次参与白莲教之乱的叛军,能多点开花,威胁到天德,也是因为其中有不少军户的参与,说说吧,你们怎么看的。” 李文忠与沐英都看向朱标,想要朱标先表一个态。 朱标沉吟了片刻,说道:“父皇,儿臣觉得杨先生说得有道理,奏疏之中,杨先生说得很明白,军户要承担的实在太多了,且军户乃是世袭,延绵不绝,各地已经有出现‘见军户而不嫁娶’的情况。” 说着,朱标流露出悲悯之色,道:“在洪武元年的时候,就有军户逃籍的情况,这些年只怕更加严重,所以杨先生说要变革,儿臣认为是对的。” 朱元璋摆弄着手里的火钳,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只要是那小子说的提议,咱就没见你说不对的。” 朱标唯有苦笑,杨帆提出的建议,都是利国利民,朱标怎么反对? 曹国公李文忠见朱标说完,才表达出自己的意见道:“陛下,臣觉得杨大人这奏疏写得虽然不恭敬,但有可取之处,尤其是设立审查军务,监督军官,防止军官克扣普通士卒粮饷的制度。” 李文忠轻声说道:“其实军官克扣士卒粮饷,在各个军中都有,不过有的是情况严重,有的是情况较轻罢了,臣统兵的时候也尝试杜绝这种情况,但屡禁不止。” 一个现象的产生,背后往往有利益的驱使,而克扣士卒粮饷便是细水长流的利益链。 这条利益链上牵连的人太多,即使有制度来遏制,也不一定能杜绝,但有总比没有好,这样至少明面上,他们不敢再克扣军饷了。 朱元璋露出思索之色,然后看向了沐英,问道:“沐英,你一直没说话,你讲讲。” 沐英犹豫了片刻,说道:“陛下,臣在西北行军打仗的时候,手底下有一个百户。” 朱元璋眉毛一挑,寻思自己问军户改革的时候,沐英突然说百户作甚? “这名百户出身山西,家里也是世袭的军户,从前元的时候就是军户了,他父亲那一辈有兄弟六个,到了他这一辈他们家族就剩下了他这一一脉。” 沐英有些无奈地继续说道:“这名百户的叔伯有三个战死沙场,剩下三个除了他父亲之外,都未娶妻生子,到了他这一代,他们兄弟三个,他为正丁,其他两个兄弟为辅,可是他们兄弟三人也都未娶妻生子。” 沐英曾经与这百户一起喝过酒,聊过天,听百户说起过他家中的难处。 “百户说,他们三人去当兵,家中父母忧心忡忡,就担心三个儿子出什么意外,这外面的人一听说他们家是军户,都不愿意与他们家结亲,而今他成了百户,三十了,才勉强说上一门亲事。” 对上朱元璋的目光,沐英诚恳地说道:“陛下,万不能让军户流血又流泪呀!就算是世袭,也得让军户们条件好些,能娶妻生子不是?否则这军户断了香火、逃了户籍,将来我大明的官兵,从哪里来?”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道:“别人都说你沐英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可咱今天一听,你这话可不少啊,怎么?你是说咱的军户制度,有错?” 沐英低下了头不敢说话,更不会为自己辩解。 正如朱元璋说的,沐英这人沉默寡言,除了他了解的领域,其他方面,沐英都很少做争辩。 朱元璋看了三人一眼,悠悠说道:“本来咱想着,这军户改革现在不忙,等打完了仗灭了残元,天下太平之后再说,可是形势比人强啊,一个白莲教的贼首班生,靠着些虚无缥缈的鬼话,就能鼓动人心,你们知道咱想起谁来了么?” 朱元璋脑海中又出现了多年前的情景,道:“明王韩山童,若现在是元末乱世,就凭班生那巧舌如簧的本领,顺天府的局势会被现在乱上十倍,所以,有些事情等不得,咱是得变化一二了。” 朱标、李文忠、沐英皆露出欣喜之色。 朱标说道:“父皇英明,不过军户改革还需要召集文武群臣,仔细商议其中的制度才行。” 朱元璋冷笑一声,道:“你们三个都赞成,不代表满朝文武赞成,这军户制度一边,要动的人太多,看着吧,这朝堂上还有得争吵呢。” 李文忠想了想,说道:“陛下,不如将要军务改革的事情先放出风去,让朝中大臣们心里有个底,再寻找一个时机,提出来,您看如何?”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咱也正有此意,你们也去探探朝臣们的底,另外太子给杨帆写封信,让他准备好到应天来一趟,若是群臣当真要阻碍军务改革,或许需要那小子出面。” 在朱元璋的有意为之下,军务改革的消息很快在整个应天城传递开了。 胡惟庸府邸,延安侯唐胜宗,南雄侯赵庸,这两位初次到胡府,显得有些拘束。 平凉侯费聚满面笑容,道:“两位,不要拘束,今日胡相能请我等来赴宴,那就是将我等当成了自己人。” 说着,他更是举起酒杯,道:“来!我们敬胡相一杯!” 唐胜宗、赵庸连忙举起杯,道:“敬胡相!” 胡惟庸面含微笑,道:“本相对两位侯爷,也是神交已久,今日吾等相聚,一醉方休!” 唐胜宗与赵庸与费聚有些交情,不过最近两年,二人的日子可不好过。 唐胜宗喜好赌博,赵庸沉迷酒色,为此朱元璋曾经训斥过他们两次,二人惶恐就想着找机会表现,可朱元璋麾下的武将良将辈出,哪轮得到他们? 两人就想着找个靠山,恰好费聚牵头,就来到胡惟庸府上,拜访胡惟庸。 三杯酒下肚子,四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地热络起来。 唐胜宗轻声问道:“胡相,这几日您可听说了那顺天府知府杨帆提出的奏请?” 胡惟庸微微一 笑,道:“本相自然听说了。” 唐胜宗忍不住追问道:“那胡相您认为这军务是否应改革?” 胡惟庸模棱两可地说道:“唐侯,是否应该改革,不是本相怎么看,而是陛下怎么看的,你们二人,觉得不该改革吗?” 南雄侯赵庸在一旁接过话头,道:“不瞒胡相您说,这军务改革于军心不利,本来这约定俗成的规矩,你好我好大家好,人人都能得利,若是按照杨帆那么胡搞,军中的将官没有油水可以捞,谁还愿意参军,为国效力?” 唐胜宗亦连连点头,说道:“南雄侯所言极是,其实人人都不是圣人,捞取些油水人之常情,陛下若是一意孤行,对军中肯定要发生大震荡,胡相,您看能否出手,阻拦一下?” 胡惟庸似笑非笑地扫过了唐胜宗与赵庸,道:“哦——原来今日两位来,是为了让本相出头,让这军务改革无法施行?” 唐胜宗、赵庸脸色一变,唐胜宗连连摆手,说道:“误会了!胡相误会了!我们两个对胡相仰慕已久,苦无门路,今日能见到了您,我们两是三生有幸!” 赵庸亦连忙表态,说道:“正是如此,胡相千万不要误会我们啊……” 胡惟庸仰面而笑,道:“哈哈哈!两位不必惊慌,方才本相不过是戏言尔,与你们说句实话,这军务改革本相也是不赞同的。” 胡惟庸不赞同军务改革,除了对杨帆极度厌恶之外,还在于这军务改革的微妙之处。 凡是改革都要涉及增减官员,而审查军务的这部门,根据透露出来的信息。 杨帆希望能独立于六部之外,更不受中书省节制,而是直接对五军都督府,或者直接对君王负责。 这样的一个实权部门,必定会削减胡惟庸的权力,他能赞成就奇了怪了。 一边的费聚闻言,也来了兴致,道:“胡相,您说说到底该怎么办?那杨帆素来受陛下的器重,且行事不按常理出牌,若是没有一个具体的章程,恐怕难以阻挡。” 胡惟庸却胸有成竹,道:“诸位不要着急,本相已经让一些言官做好了准备,先上折子试探陛下的意思,若陛下留中不发,本相有对策,若是正常发出了,那就是另外一个对策。” 顿了顿,胡惟庸轻声说道:“讨厌杨帆,恨杨帆的人有太多了,尤其是文官,不过敢于站出来的武将却不多,两位侯爷,等到需要你们站出来的时候,你们可不能退缩?” 唐胜宗、赵庸互相对视了一眼,明白,这是胡惟庸在正式向他们抛出橄榄枝,若是答应了,也就等于上了胡惟庸的这艘大船。 两人本就下了决心,听胡惟庸这么一说,双双表示,一定听胡惟庸的号令! 胡惟庸笑容更盛,举杯说道:“好!本相有两位相助,简直是如虎添翼,来,喝酒!” 费聚、陆仲亨,再加上唐胜宗与赵庸,如今归附到了胡惟庸这边的淮西武将,已经有了四人。 接着,胡惟庸会一步步地让他们接触到兵权,然后,便是待时而动! 胡惟庸的野心,再一步步地扩大,将他带往危险的深渊地带。 在四人聚会之后的两日,朝中的言官陆续上书,其中绝大部分都对杨帆的奏疏提出了驳斥,认为而今天下未定,就这么唐突地进行军改,会动摇军心。 朱元璋照单全收,表现得极为平静。 洪武十一年,十二月初,朝会。 臣子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所议论的,便是这几天炙手可热的话题——军政改革。 第一百六十六章 杨帆的手段 工部尚书赵俊揣着手,低声说道:“今日早朝,陛下一定会商议军务的事情,两位大人,你们意下如何?” 前几年,上任工部尚书薛祥因为中都案一事被处死,后赵俊升任尚书职位,不过对比于薛祥,他却是小心谨慎了不少,准备先探一探口风。 户部尚书楼覃笑而不语,倒是一边的刑部尚书吕宗艺眉头微皱,嘟囔着:“不好,不好……” 赵俊小心地问道:“哦?吕尚书觉得,杨大人提出的军务改革不好么?” 吕宗艺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非也,军务改革一旦开启,被查处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我刑部明年大半年都不用忙别的了。” 啊? 赵俊闻言哭笑不得,正欲说两句,就听到云奇那标志性的洪亮嗓音:“陛下驾到!” 群臣瞬间整理衣冠站好,待朱元璋进入奉天殿正殿后,跪拜山呼行礼。 行礼结束后,朱元璋便开始了例行的商议国事,从北方的边防到南边明年的防水患,从年末的祭典到藩王的王府建造,这一商议就过去了一个时辰。 最后朱元璋清了清喉咙,说道:“政务都商议完了,咱说一件最近让咱犹豫的事情,诸位爱卿应当也知道了,顺天府知府杨帆,给咱上了不少奏疏,里面提到了军务变革的事情。” 群臣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可以说这件事,整个应天城的官场就没有人不关注的。 “杨帆说,这军户的日子过得苦,这才有了顺天府白莲教的乱子,遍布顺天府各县,甚至还差点让魏国公出事,所以这变革是非施行不可的,诸位爱卿都说一说吧。” 朱元璋举棋不定,众人都看得出来。 胡惟庸神色平静,目光往某处望了一眼,立刻就有一官员站了出来。 “陛下,臣朱梦炎,有话要说。” 这位朱梦炎来头可不小,他的祖父朱粹中是宋朝末年漕贡进士,一家三代人,横跨了三个朝代。 朱梦炎从小得到朱粹中的指导,在元朝至正十一年得了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浙江按察司经历、礼部员外郎等。 洪武十一年六月,也就是今年年中,才升任了礼部尚书。 朱元璋来了兴致,想听听朱梦炎这礼部尚书,对军务改革有什么看法。 只听到朱梦炎恭敬地说道:“陛下,臣认为边疆战事尚未平息,需要将士们效命,贸贸然做变革,会导致军心不稳,故此时进行军务改革,不妥当。” 朱梦炎话音落下,就听一位御史台的言官也站出来,附和道:“臣附议!军中的制度已经延续很久,而我大明军队所向睥睨,这不正证明了当今军务制度的优良?若是按照杨大人的意思胡搞乱搞,那才是取乱之道!” 朱元璋背着手来回踱步,他没有赞赏朱梦炎与那御史言官的话,也没有批评他们,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还有其他看法吗?” 朱梦炎缓缓地退回了位置,这对军务改革反对的第一枪,朱梦炎已经打响了,就看后面胡惟庸的安排了。 曹国公李文忠缓步走出,道:“陛下,臣倒是觉得杨大人提出的改革颇有见地,其中对军户家中所种田地免征面积扩大、减少‘军户参军五丁’方可考取功名,以及设立官员监督军官防止贪墨军户粮饷等建议,都颇有道理。” 李文忠一站出来,立刻有不少的官员暗暗点头。 然而李文忠刚说完,就有一人反对,御史大夫陈宁站了出来。 “曹国公所言未免太草率了,这军务改革要单独设立一监察机构,所涉及的官员数量太大,且杨帆觉得这监察机构要独立于六部,甚至还不受中书省节制。” 陈宁露出一脸的忧虑之色,道:“请问曹国公,这新的监察机构既然没有约束,您怎么保证它不会内部腐败成风?与各级将官勾结?到时候他们沆瀣一气,压榨军户,岂不是本末倒置?” 李文忠冷哼一声,说道:“军中的事情,陈大人一个文官怎么懂得?吾觉得杨大人的建议每一条都切中要害,若是能实行下去,对于军户来说,将是一个绝好的消息!” 陈宁倒 是没有生气,而是笑吟吟地说道:“曹国公此言差矣,下官虽然是文官,但无论文武都逃不开人性,杨帆的改革措施太过于激进,若是强行实施,恐怕会产生逆反,到时候军中生乱怎么办?” 李文忠与陈宁辩论了一会儿,谁都说服不了谁,只能各自偃旗息鼓。 朱元璋目光转了一圈,落在了胡惟庸的身上,问道:“胡相,你怎么看?” 胡惟庸被点了名,不慌不忙地走出来,说道:“陛下,大明是陛下您建立的,这军中的制度也都来自陛下您,臣不懂军务,但是臣知道,陛下英明神武怎会错?故这军务制度不应该做变革,若是变了,岂不是向天下人说,陛下有错?” 说着,胡惟庸更是遥遥指着北面,道““残元还在北边威胁我大明的边境,这个时候,亦稳不亦变化,所以臣觉得为了大明,为了陛下您的威严,还是不做任何变革的好。” 朱元璋笑了笑,有些调侃地说道:“胡相过谦了,咱看你对军务也说得头头是道嘛,以后有什么话就得说,别藏着掖着。” 随即,他笑呵呵地让胡惟庸退下,继续询问群臣。 就这样,又有两个朝臣站出来,反对军务改革,这样一看,赞成改革的人数落了下风。 就在胡惟庸洋洋得意的时候,镇国将军、五军都督府同知沐英,站了出来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群臣的目光都望向了沐英,这位镇国将军可是很少在朝堂上开口,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让沐英尽管说。 “臣认为,这军务改革之法由杨帆杨大人提出来,他人在顺天府,而顺天府最近又闹出了白莲教之乱,为何不让杨大人到京城来,想来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顺天府的情况。” 顿了顿,沐英继续说道:“让杨大人入京城,与朝中文武官员辩论,谁能说服谁,谁说得有理,自然一目了然!” 朱元璋闻言抚须而笑,道:“入京论理?哈哈哈哈,倒也有些意思。”接着,他环视群臣,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杨帆的那张嘴有多厉害,在场许多人都体会过,不过这一次,胡惟庸却成竹在胸。 为何? 以往杨帆都是借着一个“理”字,站在道德的最高点,与朝臣们论理。 无论是针对山东曲阜的孔府,还是针对德庆侯廖永忠,靖海侯吴祯等,都是那些人犯了错。 可军务改革这件事儿,无法落实到具体的人身上,胡惟庸等人又没克扣粮饷。 故胡惟庸暗中联合了许多大臣,磨刀霍霍,决定等杨帆来到应天城后辩论死他,甚至可以趁机给杨帆扣一个扰乱军心的大帽子,将他从顺天府知府的位置上给踢出去! 最终胡惟庸点头同意了下来,随即一道召杨帆回京的旨意迅速的发往了北平。 十多天后,顺天府,北平。 天气冷了,杨帆与刘伯温二人坐在廊檐下对弈,杨帆身边红薯正在为他们烹茶。 丝丝缕缕的热气升腾,落在了红薯的脸上,让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好似桃花一般。 “陛下召我归京,与群臣在大朝会上论理,青田公觉得,我有几成胜算。”杨帆摩挲着手里的黑色棋子,举棋不定。 刘伯温脸上挂着笑意,轻声说道:“小杨大人一张铁嘴,京城中谁人不知你铁齿铜牙,还怕说不过那些人?” 杨帆一声叹息,道:“军务改革事关天下的军户,也关乎未来我大明的根基,然而这条线上涉及的利益太多了,那群人一定会疯了一样阻拦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刘伯温微微颔首,说道:“老夫懂了,小杨大人不是担心胜算有几成,而是想要有百分百的把握,所以才没有着急动身。” 红薯轻轻地将茶水端上来,放到了杨帆与刘伯温的手边。 刘伯温轻轻呷了一口茶,道:“嗯,好茶!好茶艺!”他赞了一声,然后对杨帆道:“小杨大人,且品一品这茶水。” 杨帆笑了笑,说道:“青田公,这茶可是我托人买来的武夷山乌龙茶,青田公若是喜欢,我让人将剩下的都送到青田公屋里。 ” 刘伯温立刻警惕起来道:“武夷山乌龙茶的价格可不低,小杨大人今日这么阔绰,难道是要老夫与你一起归京?不成不成,老夫绝不回去!” 好不容易逃出了朱元璋的“魔掌”,刘伯温疯了才回去。 杨帆摆了摆手,道:“青田公误会了,我呢就是想向青田公问个计策,这京城辩论有没有办法,让我稳赢?” 刘伯温在顺天府吃得好睡得好,每日优哉游哉,杨帆给了他这么好的条件,老头儿却极少献策,这次,杨帆可不能让他再摸鱼。 刘伯温眼神闪烁,道:“世上哪有百分百的事情?小杨大人,你这就是难为老夫了……” 杨帆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道:“既然如此,红薯,将茶水撤了吧,以后都别给青田公烹茶了,还有,我那武夷山的乌龙茶千万藏好了,别被猫叼了去!” 刘伯温到了北平后,最爱做的事情就是饮茶,甚至还养了一只黑白色的猫,宝贝得不得了。 论烹茶的手艺,整个北平城里面都没有人能比得过红薯,可不就将老先生给拿捏了? 见杨帆似乎真生气了,刘伯温苦笑道:“办法有倒是有,不过这办法一出,陛下多半会猜到是老夫出的主意。” 杨帆的眼睛一亮,立刻换了一张面孔,道:“我就知道青田公神机妙算,怎么能没办法呢?快,先生快与我说说你的锦囊妙计!” 刘伯温凑到了杨帆的耳边,低声说道:“若要百分之百赢那朝中百官,不一定非要针锋相对,可以迂回而胜……” 待刘伯温将办法讲述出来之后,杨帆如同醍醐灌顶,道:“好!好!哈哈哈哈,不愧是青田公,青田公你这办法,已经想了许久了吧?” 刘伯温老神在在地说道:“小杨大人今日来找老夫,老夫就知道你为了什么,老夫在北平受小杨大人照顾,总不能学那徐庶,一言不发吧?” 杨帆反应过来,嗔怪地说道:“哎?你这刘老头儿!你知道我有求于你,为何不直接将这妙计说出来?与我装假?” 刘伯温悠然一笑,道:“若不装一装,怎么换得来你小杨大人的上好武夷山乌龙茶乎?哈哈哈哈。” 杨帆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红薯说道:“看见了,没红薯?人老奸鬼老滑,连青田公都学会待价而沽了,人心不古啊。” 红薯嫣然一笑,举起一杯清茶递给杨帆。 “大人,请。”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就到了洪武十一年最后一场大朝会,今日文武百官齐聚,而讨论的事情也只有一件——洪武军务改革。 听说杨帆已经从顺天府回来了,不过被朱标给保护了起来。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军务改革涉及的利益方太多,加上杨帆这人的仇家不知道有多少,若是有人暗中使坏,对杨帆出手,保不准杨帆的小命就没了。 奉天殿,十二月的应天气温下降得厉害,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左御史大夫陈宁、御史大夫涂节,以及中书省参知政事丁玉、冯冕都围拢在胡惟庸的身边。 陈宁笑呵呵地说道:“胡相,下官已经跟御史台的言官打好招呼了,只要杨帆敢露面,便参奏他的罪过,保准不让杨帆好过!” 丁玉在一旁亦不肯落于人后,说道:“下官也已经安排好了人手,过去杨帆做的那些出格的事情,都会将其提一遍,恨杨帆的人太多了,我倒要看看,他能否走得出这奉天殿!” 这半个月来他们基本没有忙别的,就专门为了对付杨帆做准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能狂怒胡惟庸 胡惟庸神色平静,眼中却流露出杀机,他淡淡地说道:“诸位大人都费心了,趁着这个机会,本相要让杨帆那小子,万劫不复!” 若是论天下最恨杨帆的人里面,胡惟庸绝对能排上前十。 当了中书省左丞相之后,胡惟庸的心胸气度不仅没有变大,反而越发狭隘,任何忤逆他的人,胡惟庸都要找机会报复回来,今日,就是胡惟庸准备对杨帆下手的好机会。 随着云奇一声嘹亮的“陛下驾到”,群臣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山呼行礼。 朱元璋今日精神抖擞,大马金刀地坐在龙椅上,道:“今日朝会,只为了一件事,关于军中军务之改革,诸位爱卿可畅所欲言。” 御史台御史周荣了站出来,道:“陛下,此次军务改革乃顺天府知府杨帆杨大人提出的,不过,为何没有见到他本人?他不是要来与我等论理么?” 朱元璋未说话,朱标轻声解释道:“诸位大人尽管畅所欲言,从顺天府来的人就在外面等待,过一会儿,再叫他们进来。” 周荣闻言行了一礼,道:“既然如此,臣便先说了,臣认为这军务改革万万不可,改则动摇我大明的根基,陛下,臣还要弹劾杨帆!” 朱元璋神情平淡,说道:“哦?你要弹劾杨帆什么?” 周荣一脸义正词严的说道:“杨帆身为顺天府知府,却肆意插手军务,蛊惑陛下,祸乱朝纲,实乃当今大明最大的佞臣,请陛下将杨帆革职流放!以正视听!” 朱标的眉毛微微一挑,他倒不是惊讶周荣的话,而是惊讶他的胆子太大了。 朱元璋今日要商议的是军务改革,周荣竟然敢混淆视听,将火引到了杨帆身上去,朱皇帝不动声色,道:“嗯,你的意思咱明白了,还有谁要说?” 周荣刚刚退下,立刻又有一个官员站出来,大声道:“陛下!臣认为军法不可擅动,动则动摇军心,使我大明军心不稳,杨帆此举,分明是包藏祸心,杨帆此人,绝不可留……” 一连三位官员,都是抨击杨帆,反对军务改革,这让朱元璋的神情变得越发深邃。 朱元璋环视群臣,道:“说了半天,怎么没有一个领过兵打过仗的出来讲讲?都哑巴了不成?” 就在这时,南雄侯赵庸站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朱元璋看了赵庸一眼,有些意外,往日赵庸可是很少公开发表意见,今日怎么主动出头了? 只听赵庸道:“陛下,臣觉得这军务改革中有些东西有可取之处,但是太过于激进了,这般做法就算初衷是好的,也会在落实的时候产生矛盾,而今战事未平,若擅动现有的军制,容易造成波动。” 赵庸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道:“臣觉得不如待战事平稳之后再行改革,这样既能保证未来军户的利益,又不会影响我大明的国策。” 赵庸这话表面上听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若是深究,就能发现里面的猫腻。 首先,大明北边有残元,这残元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消灭了的,其次,就算消灭了残元,那些藏于大漠与草原上的蒙古人,也会在未来多年里,一直威胁大明。 若按照赵庸的说法,这军务改革恐怕还要拖延个十年、八年,到那时候只会更加难以改革。 朱元璋没有说话,而是瞧了一眼朱标,朱标自然心领神会,道:“父皇,儿臣去请顺天府来的人,让他们与诸位大人论论理。” 朱标这一动身,胡惟庸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御史中丞涂节站出来,对朱元璋说道:“陛下,臣要参奏杨帆三大罪!” 朱元璋今天已经听了够多这群文人对杨帆的参奏,索性挥挥手,让涂节尽管说。 “杨帆在山东曲阜,兵围孔府,后更是对圣人后裔不敬,此第一罪!” “杨帆任职锦衣卫指挥使期间,滥用私刑,屈打成招,造成了诸多冤假错案,此乃第二罪!” “杨帆在地方任职期间,独断专行,擅自越权行事,导致民怨沸腾!此乃第三罪!” 涂节说得义愤填膺,忽听奉天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涂节喊道 :“臣请陛下将杨帆革职下狱,严惩此贼!” 说完,涂节转过身,看了一眼朱标身后的人,瞬间傻眼了。 “杨帆呢?为何不见杨帆?” “这些都是什么人?” “似乎是农户野妇?” “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当见到朱标身后跟随的十一人之后,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因为杨帆根本就不在其中。 涂节结结巴巴地问道:“太子殿下,杨……杨帆呢?” 朱标微微一笑,说道:“杨大人公务繁忙,帮着魏国公安置移民走不开,所以,就派了这些人过来。” 随即,朱标环视四周,笑着说道:“诸位大人,他们里面有密云守御千户所的千户,有普通的军户辅丁,也有军户的父母、兄弟,还有邻居,对了,还有一位是顺天府知名的媒婆……” 胡惟庸脸色铁青,说道:“太子殿下,杨帆自己不来,却送来这些闲杂人等,这是在藐视陛下威严,您怎可与他一起胡闹?” 胡惟庸心里这个气啊,他费尽心机联络人马,就准备给杨帆一个惊喜,结果杨帆人都没有来,派来了一群小鱼小虾,也怪不得胡惟庸当众失态。 朱标轻声说道:“军务改革涉及的人员众多,而最直接影响的就是军户,杨大人将军户等百姓都送了过来,怎么能说是闲杂人等?莫非胡相觉得,百姓不配说话?” 胡惟庸挤出了一抹笑容,道:“殿下误会了,吾不是那个意思。” 朱标指引着那群人行礼,这里边的人除了沈炼之外,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他们颤巍巍地行礼之后,朱元璋笑呵呵地说道:“你们别害怕,杨帆既然让你们来了,你们也知道这军务改革究竟要改什么,来,都说说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尽管朱元璋已经很温和了,但君王的威严依旧让人不敢直视,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先说话,所以还得沈炼来领头。 “陛下,在下是密云守御千户所千户沈炼,从前元开始,家中一直都是军户,大明建立后,我承袭了父亲的百户之职,后经杨大人挑选,成为密云守御千户所千户。” 朱元璋上下打量着沈炼,点了点头:“咱知道你,杨帆在奏疏中称赞你武艺高强,有勇有谋。” 沈炼微微垂下头,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陛下,下官认为,杨帆大人的军务改革之法极好,而且越快执行越好!” “下官当百户有三年,当千户一年有余,当百户的时候,下官的同僚百户,几乎人人都会克扣粮饷,只是或多或少的区别,若是谁不克扣,就会被视为异类排挤,这样的环境下,有些不想克扣的将官,也不得不克扣军卒的粮饷。” 说到这里,沈炼不由得苦笑道:“不瞒陛下您说,若非杨大人慧眼提拔,沈某这脾气不肯与他人同流合污,怕是要和父亲一样,在百户的位子上待一辈子。 下官曾听杨大人说过,这朝廷就是泉水的源头,若是能以严格的制度限制军官腐败,源头清澈了,下面的溪流自然也会清澈,所以,下官支持军务改革!支持杨大人的主张!” 沈炼的声音铿锵有力,他的话语更是让群臣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左御史大夫陈宁轻声说道:“沈千户,你毕竟是将官,你又不是普通的士卒,仅凭你个人的感受,怕是过于片面了。” 陈宁话音未落,站在沈炼身后的一对老夫妻就忍不住了。 那皓首老者拄着拐棍,道:“求陛下发发善心,给我们军户留一条活路吧!” 老者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落下,道:“我刘家一家,两个儿子都参军,可是每个月分到家里面的粮食,还不够养活妻儿老小,天杀的百户、千户经常克扣粮饷。” 老者身边的老妇人也忍不住诉苦:“我家那二儿子,都快三十了还未娶妻,人家一听说是军户,都不愿意与我家结亲,哎!” 朱元璋从龙椅上走下来,好一阵安抚,后面的军户也是一番诉苦,总结起来就是,军户太苦了,还是世袭的苦,祖祖辈辈都要去当军户。 最后就剩下一个媒婆,朱 元璋好奇道:“杨帆那小子让你来作甚?” 媒婆在朱元璋面前大气都不敢喘,哆哆嗦嗦地说道:“陛下,杨大人说了……让我给您说说,这顺天府里面,军户成亲有多难。” 朱元璋背着手,道:“那你说,到底有多难?” 媒婆壮着胆子,道:“我就这么说吧,凡是好人家的姑娘,不是逼不得已,就没有想与军户结亲的。” 朱皇帝眉毛一挑,问道:“当真?” 媒婆一哆嗦,道:“陛下,我这长了八百个胆子也不敢骗您,军户有啥好啊?世袭传承、又苦又累,得到了钱帛又不多,就减免那几顷地的赋税而已,在我们顺天府还有个说法,叫做‘好男不当兵,好女不嫁军’……” 朱元璋的眉头听到“好男不当兵,好女不嫁军”这十个字的时候,简直皱成了一个“川”字形。 礼部尚书朱梦炎站出来,对媒婆说道:“媒婆,你说的这话当真?本官可从未听到这般说法。” 媒婆笑了,说道:“这位大人真能说笑,您可是京官,在我们顺天府寻常百姓眼里,这顺天府的官员就是顶大的了,您都是京官了,还愁婚配?身边给您说媒的不得有千八百?” 朱梦炎眉头一皱,道:“休要胡言!” 媒婆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了,忙闭上了嘴。 朱元璋挥挥手,让沈炼等人都下去,然后就开始来回踱步,良久才停下来。 “诸位听到顺天府百姓的话了吧?现在你们觉得,这军务改革还能拖延下去么?” 唐胜宗、赵庸本来得了胡惟庸的授意,准备冲锋陷阵让杨帆好看,可那群百姓现身说法,尤其是那媒婆的一番话,让他们有话也说不出来。 正如那媒婆所说,他们这里站着的都是京官,非富即贵,不用为生计发愁,不用为了几斗米折腰,也根本不会愁婚嫁的事情。 可普通的军户事事都要发愁,那些他们难处,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根本不了解。 就拿朱梦炎来说,家中世代清流,他理解不了,为何军户难以娶妻生子。 朱标率先站出来,道:“儿臣支持军务改革!愿亲自担负变革之重任!” 曹国公李文忠这次站了出来,沉声说道:“臣李文忠,赞同军务改革,军务之变革刻不容缓!” 兵部尚书李澄也旋即站出来,行礼说道:“军户之苦深重,而军户又是维护我大明之根本,此时若不变革,将来必成祸患!” 镇国将军沐英亦走出列,道:“臣也支持军务改革!”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胡惟庸以及胡惟庸的一干党羽,被杨帆这一招声东击西给打得措手不及,可木已成舟,胡惟庸只好捏着鼻子,忍下了这件事。 朱元璋望着终于达成一致意见的群臣,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道:“好!军务改制由太子主导,曹国公李文忠、镇国将军沐英、兵部尚书李澄辅佐,从明年开始施行!” 就这样,洪武十一年的最后一个月,一场关乎大明未来命运的变革,正式开始。 回到府邸,胡惟庸冷着个脸,了解他的人都应该知道,此时胡惟庸的内心是多么的愤怒,自己准备了那么久,结果杨帆就派了一群臭鱼烂虾让自己一败涂地,他心里那个恨呀! 可是没办法,朱元璋在上面压着,他就算有恨也无处可发,此时的胡惟庸已经发现,自己就算坐到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但面对某些事时,也没办法,他内心慢慢有所改变。 顺天府,北平。 杨帆站在院落地,望着盛开的梅花怔怔出神。 一件披风披在了杨帆的身上,红薯伸手为他整理衣衫,道:“天凉了,大人怎么不进屋在外面待着?” 杨帆望着那梅花,轻声说道:“这个时辰,应该有结果了。” 红薯微微一怔,“大人在说什么结果?” 杨帆嘴角上扬道:“当然是京城朝堂里的论理。” 红薯轻声说道:“大人您送去的那些人,能左右朝局么?” 杨帆伸 出手,接住了一朵雪花,笑了:“会的,我送去的不是人,而是民心,民心所向,任谁都无法扭转。”他抬起头,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北平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胡天赐之死 洪武十一年年末,一条来自北元的消息,传遍了大明的大江南北。 北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因病离世,其胞弟脱古思帖木儿,继任成为北元大汗,称乌萨哈尔汗,同年,脱古思帖木儿改北元年号为天元。 爱猷识理达腊不会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刘伯温,竟提前预料到他的死期。 不过,爱猷识理达腊死去,新的北元大汗继位,并未对大明与北元产生太多的影响。 年初,大明刚派遣沐英从西北进攻,打了一场胜仗,短期内还没有再出兵的意愿与条件。 洪武十一年年末,徐达在北平设宴,杨帆、刘伯温等人都有参加,一起度过了难得平静的除夕。 当然,洪武十一年在应天城,也发生了两件事,那就是秦王朱慡、晋王朱棡分别前往西安、太原就藩,他们两个就藩后,意味着燕王朱棣的就藩时间越来越近了。 杨帆在北平的生活简单而忙碌,每日都在忙着配合徐达,整顿军务,安置移民。 从洪武十一年,到洪武十三年的年初除夕,在杨帆手下安置的屯田点就多达一百三十二个。 有了杨帆的协助,徐达整顿北方军务的速度,比历史上要快得太多了,不过代价就是,杨帆病了,在洪武十三年的开年,生了一场大病,幸而身边有神医吕复,还有红薯等人精心照料,终是在开春前,康复了。 北平,府衙。 吱呀—— 红薯推开房门,将热腾腾的火盆端了进去,一进屋就见杨帆正在与刘伯温对弈。 两年了,杨帆的棋艺在刘伯温的培养下进步神速,如今也能与他杀得难分难解。 红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火盆放在了杨帆的身边,往棋盘上一看,杨帆的棋被刘伯温困死的大半,眼见着就要输了。 “昨日,周王殿下说应天那边来了消息,年初,最迟年中的时候,燕王就要来北平就藩了,青田公怎么看?” 听闻杨帆的话,刘伯温摩挲着白色的棋子,道:“诸王就藩乃是陛下定下的国策,谁都无法阻拦,小杨大人平常心对待就是,只要保着燕王殿下别乱来,做出出格的事情就好。” 杨帆哑然失笑,道:“我倒是不担心燕王闹出乱子,我担心的是燕王酷爱军事,若是偷偷跑到军中出塞去,恐有损伤。”说着,杨帆落下一子。 刘伯温微微一笑,宽慰杨帆道:“名义上,陛下将诸王在封地的人士任免与事务权剥离,但皇子毕竟是皇子,身份超然,到了地方之后,多少会有些特殊的权利,小杨大人只要持身中正就好。” 二人闲聊着,话题又从诸王就藩聊到了刚刚设立的“军务巡检司”上。 一说到这件事,杨帆便笑容满面,道:“而今军务巡检司,已经在大明各行省落地,有了这直接对陛下负责的巡检司,便是普通兵卒的心声也能直达天听,再不惧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对兵卒的压迫。” 一旁的红薯轻声说道:“大人,今日又有军户送了土鸡、土鸭来衙门口,说是答谢大人给他们军户谋了生路呢。” 杨帆颇为得意地说道:“本官说过多少次了,让他们不要送了,结果还是这般,青田公,这就是民心所向否?” 刘伯温老神在在地说道:“肥了百姓,瘦了军官,小杨大人该知道军中有多少人对你不满吧?红薯姑娘,今晚的晚饭可有炖鸡?” 红薯掩嘴轻笑,道:“诚意伯,您放心,有的。” 杨帆浑不在意,道:“对我杨帆不满的人太多了,多一些将官也无妨,不过,我听说最近朝廷还在往辽东运兵?青田公可知道?” 杨帆与刘伯温私下里的对话很跳跃,说了一件事之后,立刻会跳到另外一桩事情上。 刘伯温抚须,道:“自然知晓,去年年中陛下派往辽东两万多人,今年年初又派了一万人,这是要巩固辽东,剑指纳哈出啊。” 纳哈出原是元末的大臣,历任太平路万户、大尉、丞相等官职,他本人是蒙古开国元勋木华黎的后裔,为人骁勇善战,尤其善于用奇兵。 元顺帝时期,纳哈出曾率军与红巾军激战数次,当元大都 被攻陷,元廷北迁后,纳哈出的地位便水涨船高,他号称拥兵二十万,雄踞辽东,屯驻在金山(即今吉林双辽)。 彼时的大明有南北两患,北虏南倭,这北虏南倭中的北,便是北迁的元廷与辽东的纳哈出。 洪武十一年,朱元璋曾遣使者往辽东金山,招降纳哈出,被纳哈出拒绝。 刘伯温轻声说道:“纳哈出拥兵自重,与元廷互为掎角之势,陛下的战略便是要经略辽东,先削弱纳哈出的羽翼,再彻底剪除纳哈出的势力,若能不动兵迫使纳哈出投降,最好。” 杨帆想了想,说道:“青田公觉得,纳哈出会轻易投降么?” 刘伯温想都没想,说道:“纳哈出此人心高气傲,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除非我大明出兵大兵压境,使得纳哈出走投无路,否则,纳哈出断不会投降的。” 二人正闲聊间,朱橚兴冲冲地来了。 朱橚在洪武十二年的时候便到了北平,跟随吕复学习医术,更着手为吕复刊印吕复的著作,他带来了最新刊印的《五色诊奇眩》、《运气图说》,还有一本《长沙伤寒十释》。 朱橚十分的兴奋,道:“杨大人,吾与吕先生说好了,今年再整理他其他的著作,争取再刊印出《运气常变释》、《松峰斋杂著》两本书……” 杨帆接过了书卷,翻阅起来,道:“殿下,这些都是能流传后世的医书,殿下能推动此事,当真是功德无量,不过,今年年末或者明年,大概率殿下就要去就藩,这刊印医书的事情,以后殿下恐怕难以再亲力亲为了。” 闻言,朱橚脸立刻苦了起来,道:“杨大人说的是,大哥写信来也与我说过此事,所以我想好了,我会向父皇请命,延迟就藩,等过了三五年将吕先生的医书全部整理好,刊印发行到天下,再去就藩。” 杨帆与刘伯温对视一眼,皆露出苦笑。 朱橚有一颗赤子之心,真心喜爱医术,可形势不由人,朱元璋册封藩王后,怎么可能允许燕王与周王待在一处? 朱橚,是非走不可的。 ……………… 过了除夕后,应天城的气候逐渐转暖,才三月末,整个应天便有了勃勃生机。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许多小商贩在沿街叫卖,还有出来游玩的人。 忽然,从长街的尽头传来一阵马蹄滚滚的声音,有经验的百姓一听就知道——那个混世魔王又来了! 长街尽头有两驾马车疾驰而来,前面的那个马车上坐着一人,一身锦袍眉飞色舞。 “李三!快点,快点,再快点!” 他不停地催促赶车人,还得意地对后面的马车喊道:“宋兄!你行不行啊?就这种速度?” 后面的马车上,宋慎大声喊道:“胡少,还没到那尽头呢,你我谁能赢,尚未可知!” 前面的锦袍青年一听,放声大笑道:“好!咱们就比一比输赢!” 两侧的百姓们连连避让,害怕被波及,有不明就里的人询问,这两个人是什么来路,竟然敢在闹市纵马疾驰?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后面那个,是景濂公的孙子,宋慎,那可是在内廷当差的。” “宋家的子孙?啧啧啧,宋家世代清流,怎么生了一个这样胡闹的孩子?不过,就凭一个宋慎,敢在闹市纵马驱车?” “嘿嘿,凭一个宋慎当然不敢,前面的那位知道谁么?当今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胡大人的长子——胡天赐!” “胡天赐?就是那个混世魔王?” …… 百姓们议论纷纷,却不敢阻挡,这胡天赐的恶名在应天城里面都传开了。 当初胡惟庸还不是中书省左丞相的时候,胡天赐就敢在闹市纵马驱车,闹出不少乱子,不过每次都有胡惟庸为他擦屁股,倒也没事。 直到胡天赐与常茂在闹市飙车,被杨帆撞见了之后,吃了一个大亏,这才收敛了些日子。 不过随着常茂因为杀死农户一案被“处死”,杨帆被贬黜到泉州府后,胡天赐那颗躁动的心再度复苏,还与宋濂的孙子宋慎结交,成为一对狐朋狗友。 宋慎 未必是喜欢驱车疾驰的,不过为了结交胡天赐,他便也一起这般。 而今,胡惟庸可谓权倾朝野,右相汪广洋半死不活,时不时就传来病危的消息,也不知这老爷子的病有几分真几分假,不过,汪广洋对中书省的事务基本不插手倒是真的,故胡惟庸就是事实上的独相。 胡惟庸大权独揽,凡是与他有过节的官员,或多或少都遭到了胡惟庸的打压。 时间一长,群臣对胡惟庸的畏惧越发深重,都变着法地讨好胡惟庸,宋慎另辟蹊径,从胡惟庸的宝贝儿子胡天赐入手,效果拔群。 稀溜溜! 马匹跑到了长街尽头,宋慎的马车先一步到了指定地点,赢下了这一局。 这可让胡天赐的面子上过去不了,他一脚踢在李三的身上,骂道:“李三!你他妈怎么驾车的?号称这京城驾车的本领第一名,都是假的?” 李三苦着脸,解释道:“公子,今日都跑了一天了,再好的马匹也累了,请您让马匹休息休息,明日一定赢回来。” 宋慎笑呵呵地说道:“胡兄,这每次赛车都是你赢,也该我赢一次了,哈!哈!哈!” 胡天赐张狂一笑,指着宋慎道:“宋兄!我这匹马可是汗血宝马,千金难买,别看累了一样能赢你,这样,你我再赌一次,往回跑,谁能先到那长街的牌坊谁就赢,彩头就是我家里那对紫金博山炉怎样?” 宋慎眼睛一亮,抱拳道:“胡兄好气魄,那我宋慎就舍命陪君子,秦淮河畔的紫金楼听说来了一位新花魁,胡兄若是赢了,银子我全包了!” 闻言,胡天赐猛地一脚踢在李三的后背上,喊道:“李三,走!” 李三无奈挥动马鞭,狠狠抽打在骏马的屁股上,骏马吃痛撒丫子就往前跑。 “快点!快点!”胡天赐余光盯着宋慎的马车,不断催促李三道:“李三!你要是再输了,本少爷让你不得好死!快!快!” 胡天赐的胜负欲爆棚,不断地辱骂、催促李三。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何况是人? 李三下了狠手,玩命抽打马匹,直打得骏马一声声嘶鸣,这车的速度是快了,也是马儿也到了极限。 忽然,街道便竖起的灯笼不知怎地忽然落下,本就处于极度紧张状态下的骏马,一下子受惊了,马蹄倏然抬起,然后由于惯性,马匹被车撞到。 轰! 现场一片混乱,李三竭力控制马匹拉紧了缰绳,在一片天旋地转中,李三被飞了出去。 他听到了人们的惊呼、马儿的嘶鸣,还有马车与周遭的摊位撞击的声音,好像,还有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李三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鲜血染红了李三的半张脸,然后他就见到了脸色惨白的宋慎,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宋慎一把薅住李三的衣襟,声嘶力竭地吼着什么。 李三听不清,他的耳朵都是一阵嗡鸣声,但眼睛却朝着宋慎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顿时,李三的身体血液几乎凝固住了。 在残破的马车下面压着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人的脖子。 胡天赐的身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被压在车下,他的脖子正好就压在了车轮下面,几乎头身分离。 李三双腿一软,坐到了地上,他的听觉渐渐恢复,就听到宋慎在怒吼。 “李三!你惹了滔天大祸,你知道吗?胡相不会放过你的,他会要你的命!” “李三!你说话!你装什么死?” “完了!都完了!我的仕途也完了!” 李三好似行尸走肉一般,踉跄着挣脱了宋慎的手,然后仓皇地往胡惟庸府上跑去。 他要请罪,他要向胡惟庸请罪! 在李三的潜意识里,这事情唯有主动请罪,才能获得一线生机。 第一百六十九章 我要让他偿命 胡惟庸府邸后院的某个房间里,一桌的美酒佳肴。 春风得意的胡惟庸端着酒杯,笑容满面,道:“明州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吧?” 左都御史大夫陈宁点了点头,说道:“相爷放心,林贤素来对相爷您敬重有加,去年年中,下官派人与林贤接触后,他就已经决定效忠相爷您了。” 胡惟庸自从成功招揽了费聚、陆仲亨后,行事便越发大胆,这大明的外患有二,也就是北虏南倭,胡惟庸便将心思打到了倭寇的头上。 顿了顿,陈宁继续说道:“至于您让林贤出海招引那群倭寇浪人的事情,林贤已经在暗中联络了,约莫个把月就会有消息。” 胡惟庸抚须,叮嘱道:“让林贤不要着急,此事需要徐徐图之,最好先派人接触,再约定日期相会。” 陈宁一一记下,胡惟庸又道:“前元的那些旧臣,本相最近见了几个,倒是对本相俯首听命,不过能否相信用上他们,还需要继续考察考察,要行大事,就不可马虎,还得徐徐图之。” 闻言,陈宁连连点头,道:“相爷说的对,成大事要有耐心,这一点,臣无比赞同,自从那‘军务巡检司’设立以来,各地的将官都受到了钳制,这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说着,他更是流露出得意之色道:“费聚、陆仲亨等在相爷您的关照之下,已经开始接触兵权,他们说那些将官们对军务改革也多有不满,杨帆那厮倒是帮了我们一把啊。” 胡惟庸冷哼一声,道:“杨帆小儿,太过于得意了,不过,既然他躲在顺天府不在京城,本相也懒得搭理他,且先忍他们一时吧。” 随即,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让你手下的人都机灵一点,军务巡检司刚刚设立,肯定会抓几个倒霉鬼树立典型,别被牵连到了……” 还没等胡惟庸把话说完,只听到“嘭!”的一声,房门被一下子撞开,只见老管家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胡惟庸眉毛一挑,骂道:“不懂礼数的东西,谁让你擅自闯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胡惟庸向来最注重规矩,这府里面的人对他无不是恭恭敬敬,当着胡惟庸宴客的时候这么直接闯入,等同在打胡惟庸的脸。 若是放在平时,被胡惟庸这般训斥,老管家早都吓死了,可而今他也顾不得许多,跪着往前挪动,哭喊道:“老爷!不好了,老爷,少爷出事了!” 胡惟庸的心陡然一颤,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站起身,眉头紧锁,问道:“天赐怎么了?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老管家满脸泪痕,道:“少爷他,死了!” 轰! 胡惟庸的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子踉跄后退差点撒回到。 陈宁也吃了一惊,搀扶住他,胡惟庸老来得子,对这个宝贝儿子儿子十分的宠爱,甚至可以说是溺爱,而今胡天赐死了,胡惟庸不得疯了? “相爷?您没事吧?相爷!?快去找郎中!”陈宁关切的问道,胡惟庸可是他们的主心骨,绝不能有事。 胡惟庸摆了摆手,然后沉声说道:“消息是谁传回来了?你看到天赐的尸体了么?” 在这时候,胡惟庸依旧能保持镇定,核查事情的真假,不愧为中书省左丞相。 老管家摇了摇头,道:“小人没见到,不过这消息是李三带来的,就是那个给少爷赶车的车夫。” “李三何在?”胡惟庸闭上眼睛,道。 老管家指了指前院,道:“李三在前元跪着,等着老爷您过去呢,他说,他有话要说。” 胡惟庸冷着一张脸,道:“前面带路!” 老管家不敢忤逆胡惟庸,他知道,此时的胡惟庸,其实已经到了情绪爆发的边缘,他跟了胡惟庸二十多年,见到这个表情的次数屈指可数。 几人一边往前院走,老管家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胡惟庸听。 “今天,公子与宋濂的孙儿宋慎一起出去游玩,您也知道,最近少爷和宋慎公子打的火热。” “两人在闹市之中纵马疾驰,结果出了岔子,马惊了,马车翻 了,公子……公子被马车压死了。” 胡惟庸的太阳穴砰砰直跳,他突然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随手抄起了一柄装饰用的长剑,继续往前走,同时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来:“若消息是假的也就罢了,若消息是真的,李三,宋慎!本相一个都不会放过!” 胡惟庸现在脑子里面都是为宝贝儿子胡天赐报仇的念头,几乎失去理智。 陈宁在一边听到胡惟庸的话,急的满头大汗,劝说道:“相爷息怒,息怒啊!您是什么身份?那车夫与宋慎又是什么身份?若是你亲手宰了车夫,您想想那些一直看不惯您的江浙党派会放弃这个机会吗?” “那又如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李三杀了我儿,本相还不能杀他了吗?”胡惟庸脸色铁青,道。 陈宁苦笑,从管家的叙述中不难听出来,这胡天赐之死,都是因为意外,难道因此就要杀了李三与宋慎? 道理,陈宁懂,可是话不能直接这么说,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我的相爷啊,下官不是拦着您报仇,下官的意思是,您千万不能自己动手,您不亲自动手,便是将来有人参奏陛下,弹劾于您,也爷有人帮着顶罪不是?” 陈宁清楚,事已至此,他是拦不住胡惟庸杀人的,那李三的小命是肯定要没了,他现在只能将事情的影响与后果减到最低。 “先去问清楚再说。”胡惟庸眼神冰冷的能冻死一头牛。 且说胡惟庸气冲冲地领着一群人到了前院,就见那前院,李三狼狈地跪在地上,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 “李三!” 胡惟庸喝了一声,快步走来,见到了胡惟庸,李三的身子好像筛糠一样抖动起来。 “本相问你,吾儿天赐呢?” 到现在,胡惟庸还保留有一丝希望,希望老管家来传达的消息都是假的,他的宝贝儿子胡天赐,还活着。 胡惟庸也是人,作为一个父亲,就算胡惟庸已经猜到,此事九成是真的,他也不愿意相信。 李三不敢直视胡惟庸的眼睛,只能低头道:“少爷坠下马车身亡,遗体应该还在路上。” 胡惟庸听闻这话,忽然变脸,一脚将李三踢倒在地上,恶狠狠的骂道:“你这畜生!畜生!居然敢欺骗本相?”他当真是气到了极点,对着李三拳打脚踢一番,发泄着心中怒气。 李三任由胡惟庸殴打,待胡惟庸打了一顿后喘息的时候,李三连忙说道:“相爷饶命!相爷饶命啊!小人不敢欺瞒相爷,是公子非要再次纵马飙车,小人已经提醒过公子了,可公子执意要与宋公子比一比,这一点,宋公子可以证明……” 李三的求饶解释,没有换来胡惟庸的谅解,反而进一步激怒了胡惟庸,只听胡惟庸大喝道:“来人!将李三给本相吊起来,狠狠打,让他谎话连篇!” 胡惟庸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将李三抓走,押往后院。 陈宁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在看来,胡惟庸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至少他的话,胡惟庸听进去了。 李三的惨叫声断断续续传来,胡惟庸听着那声音,心里的恨却没有消失半分。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胡府外面热闹起来,胡府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与他们一起回来了,还有胡天赐冰冷的尸体。 盯着胡府的仆从,胡惟庸的声音有了几分颤抖,道:“你看清了么?是天赐么?” 那仆从低垂着脑袋,满脸的哀色,点了点头,道:“老爷,是公子,我们看的千真万确。” 胡惟庸愣在原地,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不可能,我儿怎么会死?我可是胡惟庸,我可是大明的丞相!” 胡惟庸快步走到了承载着胡天赐尸体的担架前,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掀开白布。 胡天赐的身上盖着白布,白布里面是尸体,白布外面便是胡惟庸。 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真是痛到了极致。 陈宁在旁小声说道:“相爷,事已至此,请保重身体,节哀啊。” 胡惟庸踉跄着走向了胡天赐的尸体,在众人的劝说声中,他终于掀开白布,只见胡天赐 正闭上了眼睛,静静的躺在那里,此刻他多么想儿子立刻跳起来,即使是大骂他一顿,也无所谓。 “天赐?天赐?” 胡惟庸叫了两声,可并没有得到一丝的回应,他颤抖着伸手摸了摸胡天赐的脸颊,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 这一刻,胡惟庸的心,彻底死了,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胡天赐死了,他们胡家绝后了,即使自己的权势再高又如何?他位极人臣又怎样?还是救不了胡天赐。 “李三!本相要你的命!” 此时的胡惟庸再也抑制不住杀意,提剑冲向被吊起来殴打的李三,任凭谁劝说都没有用。 陈宁还想要阻拦,结果胡惟庸剑锋一闪,将陈宁的衣袍给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只见,胡惟庸的脸色狰狞恐怖,道:“本相今日必杀李三!杀人偿命!谁敢继续阻拦本相,本相必杀之!” 他这么一说,谁都不敢继续阻拦,他一步步走向了被吊起来殴打的李三。 “相爷,相爷饶命啊!饶命!相爷,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小人真的劝说过少爷了……” 见胡惟庸持剑而来,李三吓得都快尿裤子了,大声喊道。 “小人家中有老母妻儿,小人若死了,她们活不下去啊。” “相爷,您行行好,饶了我吧……” 李三的求饶没有动摇胡惟庸的杀意。 这一夜,胡惟庸亲手杀了李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车夫,也掀开了他彻底疯狂的序幕。 翌日,整个应天城都传开了,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的儿子胡天赐死了,这位京城的纨绔少爷,纵马疾驰了多年,没想到最后还是死在了死于纵马疾驰上! 这消息一出,应天城瞬间沸腾,有为胡天赐年纪轻轻就死了惋惜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单纯看热闹的。 不过更加令人惊讶的消息,还是车夫李三被杀,胡惟庸杀了李三的事情,并没有压住,不胫而走。 堂堂中书省左丞相,位极人臣,竟诛杀了一个车夫,谁能不惊讶呢? 当天正午,朱元璋就得知了此事,他气得破口大骂,骂胡惟庸罔顾国法,将大明朝廷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当日,朱元璋紧急召见胡惟庸入皇宫,怒斥胡惟庸。 武英殿内,此时气氛压抑的吓人,胡惟庸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睛肿的好像核桃一样。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胡惟庸好像老去了五岁,整个人都像是丢了魂似的。 朱元璋的脸色黑的跟锅底一样,盯着胡惟庸,道:“胡惟庸,你做的好事情!” 胡惟庸抬起头,一双眸子无神,轻声说道:“陛下,臣……臣想请半个月的恩假。” 朱元璋望着失魂落魄的胡惟庸,没好气的说道:“你痛失爱子要休息,咱会给你时间,但你为何要杀那马夫李三?闹市纵马疾驰,本就容易发生意外,难道是李三故意要害你儿子的么?” 胡惟庸一听到“李三”二字,便热血上涌,梗着脖子道:“李三害死吾儿,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臣杀李三,为儿子报仇,何错之有?” 胡惟庸的话让朱元璋刚刚消去的火气,腾得一下子就起来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你儿子的性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你可知道,那李三一家老小,都靠着他一人维系,你杀了李三,他老母亲与家中的妻子该如何生活?” 朱元璋见胡惟庸沉默不语,没有半点悔过之心,不仅怒声道:“你既然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那你无端杀了李三,就用你的命来偿还李三的命,一命赔一命!” 胡惟庸心中一惊,他清楚朱元璋的性子,朱皇帝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他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连忙说道:“陛下,臣昨日杀李三,只是一时冲动,就算有罪也是罪不至死,臣还要为大明鞠躬尽瘁,岂可就这般舍弃性命?” 朱元璋一对虎目之中,流露出危险的光,就像是一头猛虎注视着胡惟庸。 胡惟庸心中一颤,继续说道:“臣愿意以金银来补偿李三家眷,让他们未来衣食无忧,请陛下恕罪!”此时的胡惟庸额头上冒出了 一层汗水,他是真的怕了,怕朱元璋真的杀了他。 第一百七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朱元璋的声音有些冷,道:“胡相还真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啊,大明没有了你,难道就不转了?大明没有了你,难道就会亡国?” 胡惟庸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道:“陛下,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臣对大明忠心耿耿,对陛下您的忠心日月可鉴!” 朱元璋低着头,望着胡惟庸,没有说话。 君臣二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汗水顺着胡惟庸的下巴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一阵冷风吹来,胡惟庸后背冷飕飕的,他的后衣襟已经被汗水给浸湿了!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朱元璋背着手,声音冷漠道:“你想赔偿金银,咱不拦着你,但只赔偿金银给李三的家人,咱不准,你给咱回去,好好反省!” 胡惟庸有些诧异地抬起头,对上了朱元璋冰冷的目光,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只能道:“臣……臣,遵旨!” 就这样,胡惟庸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离开了武英殿,当胡惟庸离开之后,毛骧来到了朱元璋的身边,恭敬地说道:“陛下,按照您的意思,已经给李三家里送去了一千两银子,还留下了人手保护他们。”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问毛骧,道:“毛骧啊,你说说胡惟庸刚才离开的时候,他会想些什么呢?” 毛骧沉默了片刻,道:“臣愚钝,猜不到。” 朱元璋笑了笑,又问了一个更加让毛骧目瞪口呆的问题,道:“你说说,如果这大明没有了胡惟庸,或者没有了咱,还能不能存续下去?” 这次,毛骧想都没想,回答道:“陛下是大明的日月山河,胡大人不过是臣子,他怎么能与陛下比较?大明可以没有胡相,却不能没有陛下您!” 朱元璋迈着四方步走出了武英殿,笑了笑道:“你这老实人也开始说违心话了?大明没有了胡惟庸依旧运转得下去,大明有一日没有了咱,也能运转地下去,难道咱不在了,大明就会亡?” 毛骧没敢搭话,做臣子的,谁敢在君王面前妄议国家会不会灭亡这种事儿? 朱元璋自言自语地说道:“既然大明没有了谁都能继续存续,又为何非要留着胡惟庸,留着这丞相的位置呢?” 毛骧的瞳孔微微收缩,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好在朱元璋很快就换了话题,道:“咱记得北面的顺天府移民快要结束了,杨帆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毛骧想了想,说道:“按照魏国公与杨大人的效率来说,应该再有小半年,就能完成所有的移民屯田点,陛下的意思是……” 朱元璋一抖袍袖,道:“老四今年就要去就藩了,你给杨帆那边捎句话,让他入京城来述职,顺便陪着老四一起去北平就藩。” 毛骧微微弯腰,领命,他跟随朱元璋多年,这朱元璋前面说丞相的位置多余,后面就让杨帆归京,莫非又要让杨帆在京城中任职? 胡府,胡惟庸坐在屋子里,脸色惨白,而陈宁则在一旁相陪,轻声宽慰胡惟庸道:“相爷,陛下对相爷您还是非常看重的,您想,陛下让您回府里面反省,这就是给了您缓冲的时间。” 顿了顿,陈宁说道:“下官觉得,还是应该备上金银送到李三家里面,至少表明相爷您的反思态度,我想,这陛下要的也就是一个态度罢了。” 胡惟庸微微转过头,看着陈宁,那张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道:“陈大人,你知道今日本相得知了一个什么道理么?” “什么?”陈宁有些好奇道。 胡惟庸慢悠悠地站起来,走向房间的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个棋盘还有棋子,他慢慢说道:“陛下的意思,本相已经懂了,这单纯的金银还不够,本相必须亲自舍去颜面,向李三的家里人低头赔罪,这是要让我这堂堂的中书省左丞相,颜面扫地!” 说着,他仰面笑道:“位极人臣又如何?立下汗马功劳又如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我胡惟庸救不了儿子的命,就连为儿子报仇,都要看人家的脸色!” 胡惟庸的笑容逐渐扭曲,他伸手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道:“陈大人,现在你 明白了吗?” 陈宁的呼吸有些局促,他当然明白胡惟庸的意思,此时的胡惟庸已经不满足于做一个臣子了! “我胡惟庸活了大半辈子,一直在做一颗棋子,可怜我得意洋洋,以为自己是棋手,等遇见了陛下,才知道,他一直是棋手,而你我都是棋子!” 轰隆隆! 天空中一声惊雷,胡惟庸的脸色在闪电中忽明忽暗,道:“要想不做棋子,成为棋手,就要搏一搏,换一个活法!” 对于朱元璋,陈宁也同样有些不满,此刻听胡惟庸这么说,他顿时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上前跪地,道:“相爷!陈宁愿意追随相爷,鞍前马后!” 胡惟庸回过神来,搀扶住陈宁,道:“好!有陈大人相助,本相如虎添翼,在外的那些人都要让他们活动起来,拉拢人手兵马,无论是南边的还是北面的,凡是能动用的关系都要动用!” 胡天赐的死,成为一根导火索,无论是朱元璋还是胡惟庸,都在这根导火索被点燃之后,加快了行动。 而杨帆也将被卷入这一场风暴之中,成为风暴的中心人物。 顺天府,北平府衙后院,杨帆坐在廊檐下,望着身前的小火炉怔怔出神,火炉上有一水壶,冒着热气。 刘伯温端着一封书信,正看得出神。 终于,杨帆打破了这种宁静,说道:“陛下忽然召我入京述职,还要我陪着燕王殿下一起就藩,青田公,你说陛下到底什么意思啊?” 刘伯温没说话,而是又阅读了那书信一遍,道:“局势不明,恐有凶险啊。” “何解?”杨帆眉毛一挑,道。 刘伯温抚须,说道:“你与魏国公合作,安置百姓速度神速,而今还有小半年就要结束,为何陛下不让你完成安置所有百姓再离开?屯田戍边,是陛下的国策,这么大的事情都不顾了,让你去京城,难道就是为了述职?” 杨帆闻言,若有所思,他喃喃说道:“的确不正常,不过陛下总不会要我的命吧?” 刘伯温神情严肃,道:“陛下说的这两条都是托词,恐怕真正的目的陛下不好说,而毛指挥使也不好说,小杨大人,来送信的信使可说了什么?” 杨帆想了想,道:“毛大哥让来送信的人给我说了一件事,京城胡相的宅子里养了一群猴子,整日学人穿衣服戴帽子,还被人们戏称为‘孙慧郎’。” 这句话,杨帆其实觉得莫名其妙,毛骧突然说胡惟庸豢养猴子的事情作甚。 刘伯温琢磨片刻,道:“小杨大人,你去京城,老夫没办法陪你过去,不过老夫送小杨大人三句话,你只要谨记这三句话,就可以顺顺当当地返回顺天府,千万切记。” 论明哲保身,谁能比得过刘伯温? 杨帆顿时来了兴趣,只听刘伯温说道:“不要对任何人做承诺,不要主动担负责任只管述职,京城里的事情别去凑热闹,只管跟紧燕王殿下!” 杨帆眨了眨眼,问道:“就完了?就这三句?” 刘伯温微微颔首,道:“就这三句,小杨大人只要能做到,保管你一个月内就可随着燕王殿下归来。” 杨帆反问刘伯温,若是他做不到呢? 刘伯温的笑容消失,道:“那小杨大人就要做好心理准备,这顺天府你恐怕难以顺利返回来了,老夫年纪大了,可不想再舟车劳顿,跟着小杨大人去偏远的地方折腾了。” 杨帆哭笑不得,道:“青田公是不是太夸张了?你放心吧,京城又不是龙潭虎穴,我去去就回。” 刘伯温心中叹息一声,龙潭虎穴可比京城简单多了,京城多的是看不见的手段阴谋,杀人不见血。 徐州,一驾马车从官道上缓缓行来,王图坐在马车前面驾车,马车里杨帆正捧着一卷书,昏昏欲睡。 如今已经到了四月底,越往南走天气是越来越暖和。 在杨帆身边,红薯正整理着文书,将那些消息一一念给杨帆听。 “燕王殿下正在准备就藩的事情,上个月,殿下去宫里闹腾了一番,求陛下让他晚一点就藩,他想在皇后身边多待一阵。” 杨 帆嘴角微微上扬,问道:“结果呢?” 红薯清秀的脸上荡漾着笑容,道:“陛下将他追打出了武英殿,要不是太子殿下拦着,陛下还要继续追打呢。” 翻过了一页,红薯继续道:“胡相亲自前往马夫李三家中,向李三的遗孀与孩子,还有老母亲致歉,听说光是金银就送了三箱子。” 杨帆嗤笑一声,道:“当年胡天赐与郑国公常茂在京城飙车,被我撞见过一次教训了,没想到居然死性不改,这下好了,连命都没了。” 顿了顿,杨帆又说道:“不过,胡惟庸居然真的去道歉了,让他低头比杀了他都难,尤其是对着一个马夫的家里人低头,这是我没有想到。” 红薯仔细看了那一页文书,道:“这上面说胡相被陛下训斥,第二天急匆匆就去了李三的家里,态度诚恳,甚至还落了泪。” 杨帆挥挥手,让红薯继续诵念。 “汪老大人最近身体不适,听说好像要不行了……” 这次红薯还没说完,杨帆就忍不住了。 “汪广洋那老儿,奸猾得很,从洪武八年开始,我就听说他快要不行了,结果这么多年还活蹦乱跳的!” 杨帆笑骂道:“他的病三分真七分假,没有什么参考意义,毛大哥派人给我送的这些消息,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 红薯想了想,说道:“有的,延安侯与南雄侯最近在扬州府与镇江府练兵,剿灭了一伙水贼还有一伙山贼,得了陛下的嘉奖。” 杨帆从顺天府返回应天,这一路上,毛骧就没有停下给他发情报文书,不过大多都是一些没有什么营养的东西。 杨帆喃喃说道:“也不知道娘娘的身体怎么样了,这次,让吕先生跟着一起来,给娘娘调理一下身体才是正事。” 杨帆记得历史上的马皇后,好像就是在洪武十三年到洪武十五年左右去世的。 虽然没法确定准确的日子,他还是将善于治疗疑难杂症的吕复带来了。 这几年,杨帆在顺天府,每年马皇后都会送来亲手做的棉衣,这份恩情,杨帆绝不敢忘。 就这么一路南下,又行了十余天,杨帆一行人终于到了应天城。 杨帆的马车一路到了应天城里他的居所,结果一到门口,发现大门竟然敞开着,莫不是糟了贼人? 杨帆正奇怪,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喊着:“酒水摆在那边,厨子手脚麻利一些,今日我那兄弟可就到应天了,都不能马虎!” 杨帆心中一热,快步走进了院子里面,喊了一声。 “毛大哥!” 毛骧愣了一下,继而转过身,见到杨帆之后,毛骧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喊道:“杨老弟!哈哈哈!” 毛骧大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了杨帆,笑得合不拢嘴,道:“我还寻思你要晚上才到,快!厨子赶快活动起来,给我杨老弟准备酒肉!” 毛骧拉着杨帆往里走,往杨帆身后一看,笑了:“王图也回来了?哎呦!杨老弟你什么时候娶亲了?” 杨帆哭笑不得,说道:“毛大哥,这是娘娘送给我的婢女,名为红薯,你忘了?” 毛骧挠挠头,冲着红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唐突了,唐突了,看我这记性,来赶快进来,我就知道你要回来,特意先过来打扫布置了一番。” 久没有人入住的房子,再度恢复了生气。 杨帆与毛骧二人再重逢,就在院子里面摆了宴席喝酒聊天,说起这几年的种种事情,更是不胜唏嘘。 比起从前,毛骧更加稳重了,不过也更热情真诚,尤其是对杨帆。 听杨帆说起在顺天府与残元打仗的经历,毛骧羡慕得不得了,恨不得自己冲上去,砍杀几个残元兵卒才过瘾。 第一百七十一章 公主选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帆与毛骧都有了几分醉意,借着醉意,毛骧说道:“杨老弟,你这次来应天述职,打算停留多久?” 杨帆的眉毛微微一挑,道:“毛大哥,我之去留,哪是自己能决定的?陛下让我什么时候走,我便什么时候走。” 闻言,毛骧笑了笑,说道:“杨老弟,你是聪明人,应当看得出来陛下让你回来,不单单是为了述职吧?” 杨帆心中一动,他琢磨片刻,道:“除了述职之外,陛下还让我随着燕王一起去就藩……” 毛骧挥挥手,道:“燕王殿下又不是小孩子,就藩相随的人马上千,怎么用得着你杨老弟陪着?陛下,还有别的心思。” 杨帆来的路上也猜到了,朱元璋肯定有事情要他办,不过具体是什么事情,杨帆可猜不着,他压低声音,说道:“毛大哥,你是最懂陛下的心思的,陛下让我归来,所为何事?” 沉吟片刻,毛骧说道:“陛下的心思,老哥我如何猜的着?不过,老哥劝你一句,别蹚浑水! 你离开了应天,好不容易过了些安稳日子,在顺天府有魏国公照应着,多逍遥?等你述职结束,便寻个由头病了,无论有什么差事,都有别人去干,你就别干了。” 毛骧这一番话,可谓是与杨帆掏心掏肺了,他生性谨慎,虽然没有透露出朱元璋到底要做什么,可给杨帆指了一条明路。 杨帆端起酒杯,正色道:“毛大哥这些话,杨帆感激不尽,毛大哥的情谊,我杨帆记住了。” 顿了顿,杨帆话锋一转,道:“可毛大哥知道,我杨帆从来就不是一个怕事的人,只要我要做的事情占着公理,是为百姓,为大明,纵使前面有刀山火海,吾亦往矣!” 毛骧饮了一杯酒,辛辣的酒水刺激着毛骧的咽喉,他不禁露出了苦笑,道:“常言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些年在外面摸爬滚打,你杨老弟的锋芒虽然收敛了,可是你这性子却是半点没有变化,哎!” 他知道自己劝不住杨帆,便为杨帆倒酒,两个人又喝了数杯酒水,气氛越发热烈。 两人天南地北的畅聊,聊着聊着便说到了马皇后,杨帆这次归京,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给马皇后治病。 毛骧道:“娘娘的身体倒是还好,不过,一直忙着为安庆公主挑选夫婿,挑来挑去还没个结果,娘娘一直烦心这事儿呢。” 马皇后生育有五子二女,儿子从太子朱标到周王朱橚,女儿便是安庆公主与宁国公主。 宁国公主洪武十一年,下嫁给了梅思祖的儿子梅殷,如今也该考虑安庆公主的人生大事了。 杨帆微微颔首,道:“我这次回来带了吕先生入京,吕先生专治疑难杂症,若是娘娘身上有隐疾,吕先生或许可以为娘娘治病。” 毛骧觉得有趣,问道:“我说杨老弟,你这突然间耍的什么把戏?娘娘身体康健,哪用得着医者看病?” 杨帆暗暗苦笑,按照历史上的记载,马皇后的身体应该出了些问题,用不了两年,这人怕是就要不成了。 这病也许在前两年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提前治疗,或许还能延续马皇后的生命。 有马皇后在,就是给朱皇帝上了一道保险,她一句话,朱皇帝就不会大开杀戒,马皇后没了,谁还能拦得住朱元璋? 更重要的是,杨帆对马皇后内心是敬爱感激的,不忍心让马皇后就这般走了。 毛骧在杨帆的府上喝到了日落黄昏,这才被人抬着上了马车,返回府邸,杨帆亦喝得迷迷糊糊,连红薯什么时候,将他安置回了房间,都不知道。 这一睡就是一夜,翌日,上午,杨帆迷迷糊糊地被人叫醒,他睁开眼,就见红薯正轻声呼唤着:“大人,大人醒醒!” 杨帆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嘀咕道:“今日无事,我再睡一会儿,红薯,你也去睡吧。” 红薯忍着笑意,说道:“大人,宫里面的云奇内官来了,就在外面等着您呢。” 杨帆的眼睛忽然睁开,云奇来了? 云奇是朱皇帝的贴身内官,云奇来了,也就是朱皇帝要召见他进宫了? 当即,杨帆立刻从床榻上起来,就要往外面走,结果被红薯给拦住道:“大人,您还没洗漱呢,就这样去见天使,多失礼?” 杨帆有些不好意思,在红薯的服侍下换衣洗漱,嘀咕道:“我又不是诗礼簪缨大家族的贵公子,讲究那么多作甚?” 红薯为他系腰带,道:“谁说大人不是了?从您这一代开始,杨家就是大家族了。” 杨帆仰面而笑,自嘲道:“大家族?这家族就我一人儿?哦,加上你就咱们俩人儿?” 红薯玉面微红,却不再多说,过了一会儿杨帆焕然一新,走出了房门。 院子里,云奇领着一群小太监,正在等候。 见到杨帆出来之后,云奇对着杨帆行礼,道:“杨大人,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 杨帆与云奇是老熟人了,笑着说道:“在外面风吹雨打老的快,怎么比得上云内官,哈哈哈哈。” 二人寒暄了一阵,云奇道:“杨大人,陛下命奴婢请杨大人入宫,本来昨日陛下就想让你入宫的,可是想到杨大人舟车劳顿,需要休息,也就没着急。” 顿了顿,云奇又说道:“娘娘也惦记着你呢,等你去武英殿回了话,娘娘让你去坤宁宫一趟。” 杨帆露出笑容,说道:“那好,咱们现在就过去,红薯,你跟我一起入宫,一会儿去看看娘娘。” 再次入宫,一路上见应天城的繁华更胜从前,杨帆不禁感慨道:“元末战乱多年,而今大明建立,百姓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 云奇坐在杨帆的身边,透过马车的车窗往外观瞧,道:“杨大人离开京城,再回来当然感慨良多,奴婢每日都在应天待着,倒是没什么感觉了,哎?” 云奇正说着,忽然眼睛望见了一队人马。 杨帆顺着云奇的目光往那边看,就见一队穿着奇特,身材相较大明的百姓矮小,皮肤颜色有点深的人。 那队人大头的腰间佩刀,刀乃是弯刀,样式也和如今大明的武器有明显不同。 队伍里面有人拿着一面旗帜,当见到那旗帜的时候,云奇的脸色微微一变,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何宫里都不知道?” 杨帆心中起了疑惑,问道:“云内官,那些是什么人?你认识他们?” 云奇眉头紧锁,说道:“他们是占城国之人,又称作占婆国,以前来过一次,所以我有些印象。” 云奇轻声说道:“这占婆国的使团来京城,为何宫中不知道?中书省不报之陛下?好生奇怪。” 一行人入了皇宫,杨帆让红薯在武英殿外等待,他与云奇进入了武英殿。 武英殿内,朱元璋正在批阅奏疏,工作狂朱老板,几乎就没有一日休息过。 “陛下,杨大人来了!” 云奇禀报一声,朱元璋才抬起头,看了杨帆一眼,杨帆立刻行礼道:“臣顺天府知府杨帆,拜见陛下!” 朱元璋放下朱笔,笑了笑道:“杨帆,跟着天德在北面历练了两年,长进了不少啊。” 杨帆不明所以,抬起头看了朱元璋一眼,朱元璋笑道:“天德给咱写的信,每一次信件里面都要夸赞你,说你手段干练雷厉风行,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安置移民的速度,至少提前了两年多,你想要什么封赏?” 朱元璋的思维跳跃很快,杨帆说道:“臣为陛下,为朝廷办事,乃是理所应当,不敢要封赏。” 朱元璋背着手,笑道:“你的封赏咱过两日会拟定圣旨,不过……” 朱元璋刚要说话,就见一边的云奇正抬起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心中一动,直接问道:“云奇,你要说什么?” 云奇了解朱皇帝的脾气,不敢拖沓卖关子,道:“陛下,刚刚我与杨大人入宫的时候,见到大街上有占城国的使团,看那些人的样子,应该不是第一日抵达。” 云奇这一说,朱皇帝的那双虎目微微眯起,流露出危险的光来。 “占城国使团来应天了?” 朱元璋冷笑了一声,道:“好啊,占城国使团来京城,咱这个天子却不知道!好一个中书省,好一个胡惟庸与汪广洋! ” 朱元璋发了火,却没有立刻行动,他想了想,对杨帆道:“明日早朝,你也一并上朝来,顺便说说话,给朝中那些官员们正正风气。” 杨帆不动声色地说道:“臣遵旨,不过,弹劾官员自然有都察院来办,陛下,臣这样算不算越权?” 杨帆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何时还会顾及越权这种事?他问这话是想再确认一下朱元璋的心思,看看朱皇帝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要他来管这件事。 朱元璋负手而立,神色严肃,道:“有何越权?你虽然不是都察院的御史,却是朝廷命官,朝中有不法之事,你弹劾天经地义!” 杨帆心中大定,隐隐还有一种兴奋感。 这占城国使团的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就看有没有人抓着不放。 朱元璋话里责备中书省,那这事儿就得牵扯到汪广洋与胡惟庸的头上。 杨帆可没忘记他的作死大计! 在外面摸爬滚打了好几年,远离中枢,杨帆一直没有机会再与朝中的大员们过过招。 如今,机会来了! 杨帆嘴角微微上扬,道:“请陛下放心,臣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不放过任何一个失职之人!” 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外多年,杨帆这柄快刀,依旧没有丧失锋刃,随后,他又与杨帆聊了不少北方边境的事情,尤其是北方的移民与军户的事情。 说起军户,杨帆就有说不完的话。 自从军务改革之后,军户的日子比之前好过太多了,从粮饷的发放,到田产的赋税减免。 从减轻军户的徭役负担,到提升军户的社会地位,这每一件事都在准确地解决军户的燃眉之急。 诚然,百姓们对军户的整体认知,还需要时间去改变,但毕竟开了一个好头。 杨帆在武英殿待了快一个时辰,才离开,带着红薯前往坤宁宫。 抵达坤宁宫的时候,马皇后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好菜,就等着他来呢。 此刻,坤宁宫不止有马皇后,燕王朱棣早就等在这儿了,两年没见,朱棣又长高了不少,已经差不多能与杨帆一般高,人更加精神英气勃勃。 “杨先生终于来了,你若再不来,母亲这汤就要重新热上一热,才能喝喽。” 杨帆笑容满面,向马皇后与朱棣见礼,身后的红薯也随着一起行礼:“拜见皇后娘娘,燕王殿下!” 马皇后没那么多的讲究,挥挥手,道:“别站着了快坐下吧,在武英殿那边等了那么久,一定饿了吧?” 杨帆笑了笑,道:“不瞒娘娘殿下,饿了。” 他一句话说得马皇后笑个不停,给杨帆夹了一张饼,道:“好孩子,饿了就多吃点。” 马皇后亲自下厨,手艺自然没的说,那味道更是让杨帆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几年前。 与马皇后见面,杨帆就好像卸去了一身的防备,好像在母亲身边吃饭一样。 燕王朱棣声音洪亮,道:“杨先生,母亲自打半个月前就开始念叨你,而今你终于回来了还亲自下厨,我跟你说,母亲为了我七妹的事情,都快一个月没下厨了,你不来,我哪有口福?” 马皇后轻轻拍打了朱棣一下,让他多吃少说。 杨帆笑了笑,说道:“我来的路上,云内官也说娘娘在为此事烦心,这应天城内年轻才俊无数,公主是千金之躯,想要找什么样的夫婿没有?娘娘为何为难?” 朱棣在一旁偷笑,道:“杨先生,你是不知道我那七妹的脾气,她心气可高着呢,一般人能入她法眼?便是我二哥、三哥,都没少被她数落是庸人。” 杨帆哑然失笑,心中暗道,合着这是一刁蛮公主? 马皇后轻声道:“应天的年轻人虽然多,可找夫婿一来要看人品,二来要看能力,三来还要看她自己的意思,本宫为她挑选的她都不中意,哎。” 杨帆含笑,道:“公主殿下天生丽质,蕙质兰心,娘娘您也别着急,未来一定有良配的。” 朱棣在一旁忍不住偷笑,说道:“瞧杨先生将七妹夸的,你若真觉得七妹那脾气好, 要不你与她结亲?” 杨帆吓了一跳,忙说道:“殿下说笑了,这皇族婚配皆为功勋钟鸣鼎食之家,吾不过一草莽出身之人,这样的玩笑话万万不可说。”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使团风波 朱棣乐不可支,道:“杨先生莫急,刚才不过是戏言尔,我七妹那性子,谁若与她结亲,这辈子可有得受的。” 朱棣笑得正开心,马皇后轻拍了他一下,嗔怒道:“谁家兄长这般说自己妹妹?没个正行!” 朱棣被马皇后训斥了,便不敢再调侃安庆公主,道:“母后,您就宠她吧,把她宠得眼睛都快到天上去了,到时候嫁不出去,看您愁不愁?” 听到这话,马皇后瞪了朱棣一眼,看上去真动了气,朱棣立刻住了嘴,老老实实吃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棣这么一打岔,还真就让马皇后起了别样的心思。 不过杨帆却没想那么多,他对马皇后道:“娘娘,这次我回应天,有一位吕复先生随我一起回来,他乃是山西一带有名气的神医,我想请吕先生为娘娘您看看身体,您觉得?” 马皇后闻言笑了,道:“本宫的身体很好,哪用得着看郎中,那吕先生,本宫也听过他的名字,老五这两年在北平,就是专门编纂出版他的医书。” 顿了顿,马皇后的笑容更盛,道:“好孩子,本宫知道这都是你的心意,那就找个日子,让他入宫来吧。” 马皇后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得很,可吕复大老远来应天,一定是杨帆的心意。 这份心意,马皇后可不能拒绝,寒了杨帆的心。 在坤宁宫待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杨帆才离开,朱棣送杨帆离开后归来,就见马皇后正站在殿门口若有所思,他快步走来,道:“母后,夜里外面冷您怎么不进去?还在这等我?” 他扶着马皇后往里走,冷不丁马皇后说了一句:“老四,你觉得杨帆这孩子怎么样?” 朱棣微微一怔,说道:“刚正不阿,有勇有谋,无论是领兵打仗还是理政,都是一把好手,能被我那岳父看重的人,岂能是庸才?” 马皇后微微颔首,轻声说道:“找个机会,娘想让他和你妹妹见上一面……” 马皇后话音未落,朱棣忍不住道:“母亲,七妹能看得上杨先生么?虽然杨先生文武全才,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婚配都是公侯之家,杨先生固然是良配,只怕七妹不肯。” 马皇后“嗯”了一声,喃喃道:“先让他们相看一番再说吧,万一呢?” 朱棣嘀咕道:“孩儿觉得这事八成成不了,就说您送给他的那个叫红薯的女使,这去了北平多久了,他都与那红薯清清白白,杨先生就不是个近女色的人。” 一夜时间,倏然而过,第二日,杨帆在红薯的服侍下穿戴好官服,前往皇宫。 算一算,上一次杨帆入早朝,还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再入皇宫,一切仿佛都没有变。 朝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中书省左相胡惟庸身边的人是最多的,好些人围拢在胡惟庸的身边,令杨帆惊讶的是,已经许久未上朝的汪广洋,今日居然也拖着“病体”来上朝了。 杨帆一出现,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一道道目光朝着杨帆投射过来。 或是惊讶,或是怨恨,或是不解…… 杨帆如今职位是顺天府知府,来京城述职没有陛下的旨意,不应该来早朝,可朱皇帝让杨帆来早朝,莫不是又有什么幺蛾子? 怀着复杂的心情,群臣再度窃窃私语起来,杨帆倒是没有特意与谁去说话,再说,这满朝文武也没有人敢来接触他。 不多时,朱元璋上朝,文武群臣山呼行礼,例行商议国事。 杨帆在末尾静静地听着,就这般过了大概一个半时辰,该商议的事情才商议完。 朱元璋环视群臣,道:“正事都说完了,咱讲一件‘小事’,昨日宫里面的内官外出,见到了一队人马,穿着打扮迥然不同,一打听才知道这群人是占城国派遣来应天的使团。” 朱元璋说得不急不缓,可是礼部尚书朱梦炎却脸色陡然一变。 “有外国使团入京城,整整五日了,咱竟然一点不知道,还要内官报告咱才知道,胡相,汪相,这中书省里面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又或者,是故意不禀报?” 闻言,胡惟庸与汪广 洋大惊失色,胡惟庸连忙跪地,高声喊道:“请陛下明鉴,臣绝没有知情不报,只是中书省事务繁杂,恐有疏忽之处。” 汪广洋也颤巍巍地跪地,道:“陛下,占城国使团来进贡,此事应该是礼部负责接待,通禀宫里也该由礼部来负责。” 胡惟庸与汪广洋二人,一个借口事务繁忙,一个推脱是礼部的责任,这让礼部尚书朱梦炎站不住了。 朱梦炎站出来,跪地叩首,道:“陛下,占城国使团来进贡,礼部已经上报给了中书省,这告知宫中于陛下,应该由中书省来负责。” 朱梦炎知道,这事情可大可小,现在看朱皇帝的样子就是要追究下去,他朱梦炎要是不站出来说话,白白背了责任,这个礼部尚书的位置,肯定不保,所以拼着得罪胡惟庸,朱梦炎也要据理力争。 闻言,朱元璋笑了,被这群大臣给气笑的,他冷冷说道:“好啊,一个推一个,就是不知道谁是为首主持的人?你们这般推诿,是谁都不想担责了?” 汪广洋颤巍巍地说道:“陛下,老臣今日上朝是强撑着身子,老臣缠绵病榻,实在无法担任中书省右丞相之职位,老臣请辞,告老还乡。” 又来了! 汪广洋一遇见事情就用这一招,他不烦,朱元璋都烦了。 随即,朱元璋的目光往群臣后面望去,正好杨帆也往他这边看,四目相对,朱元璋故作沉吟之色,道:“汪相辞官的事情容咱再想一想,不过,占城国使团的事情,需有个说法,诸位爱卿觉得该怎样处置?”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有几个官员站出来和稀泥。 “陛下,臣觉得此事礼部与中书省都有疏忽之处,小惩大诫即可。” “占城国不过一小国尔,中书省事务繁杂,忙中出错情有可原,请陛下息怒。” …… 这一个两个大臣想着息事宁人,可这件事,朱皇帝根本就不想轻易了结。 就在这时候,杨帆从后面走出来,道:“陛下,微臣觉得,此事不可就这样过去!” 胡惟庸、汪广洋听到杨帆的话,当场骂娘的心都有了,尤其是汪广洋,他今日来是辞官归乡的,可是因为占城国这事情,想走走不了,又冒出一个杨帆来。 朱元璋负手而立,道:“哦?杨卿有何高见?” 杨帆正色道:“陛下占城国虽然是小国,但占城国派来使团来我大明拜访,岂有使团来了,国君却不知道的道理?传出去丢了我大明的礼仪与脸面,便是陛下也颜面受损。” 杨帆环视四周,群臣纷纷别过脸去,不与他对视,于是杨帆继续说道:“而中书省事务繁杂不假,但事务繁杂不是出错的理由,难道日后再出了过错,也要以一句‘事务繁杂’推脱?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犯错,人人都能无罪?” 杨帆说完,话锋一转,又将矛头对准了朱梦炎,道:“礼部,乃是接洽外国使团最直接的衙门,却犯下了使团到达京城,却陛下都不知道的错,要我说,礼部的过错,甚至还要严重于中书省!” 杨帆句句如刀,说得朱梦炎脸色苍白。 “这中书省与礼部互相推诿,而无一人站出来说说,谁是为首主持的人,其他官员非但不深究反而在一旁和稀泥,难道,这就是我大明官员的风骨?” 说到最后,杨帆一脸义正词严,道:“故臣请陛下下旨,彻查占城国使团一事,务必揪出为首主持的官员,以正视听!” 胡惟庸的额头上起了一层汗水,这汗水一小半是因为杨帆这厮又冒了出来。 杨帆有多执拗,胡惟庸清楚,粘上了杨帆,那就是粘上了一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开。 当然,更多的是,胡惟庸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劲,朱元璋似乎在借着占城国使团的事情小题大做,针对他与汪广洋,莫非,陛下知道了自己私下的行径? 胡惟庸的心脏猛地一跳,可是旋即,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朱元璋如果真的知道,自己在暗中拉拢那些武将,以朱皇帝的性格肯定直接动手,还犯得着让杨帆站出来? 就当胡惟庸思绪万千的时候,朱元璋故作 沉吟,道:“既然如此,那此案就交给杨帆你来彻查,凡是涉及此事的官员臣属,你可随意关押提审,必须将此事查一个水落石出出来!” “臣,遵旨!”杨帆恭敬行礼,道。 群臣都傻眼了,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早朝后,胡府,胡惟庸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眉头紧锁,中书省参知政事丁玉、冯冕一左一右,长吁短叹。 丁玉道:“杨帆那个煞星一回来,就给我等找事情,这可如何是好?” 冯冕面色凝重,道:“礼部那边推诿给我们中书省,很明显朱梦炎不肯担责任,胡相,要不要您私下见他一面,让他将此事给揽下?” 丁玉连连摆手,道:“冯大人,朱梦炎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现,你没看出来?恐怕就是胡相见了他,朱梦炎也不会同意的。” 闻言,冯冕气得直咬牙,道:“朱梦炎这家伙平时对胡相毕恭毕敬,我还真以为他忠心,没想到真遇见事情,跑得比兔子都快!” 他们二人正争论间,一直沉默的胡惟庸终于开口了。 “朱梦炎不识好歹,不肯接下责任,才有了今日的祸端,指望他不如去求老天爷。” 随即,胡惟庸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道:“你们让手下的臣僚都做好准备,若是被杨帆那厮提审,嘴巴一定要严!” 丁玉点了点头,道:“好!请胡相放心,下官一定让所有的臣僚都管住嘴,绝对不给胡相惹麻烦……” “好,你们先回去准备吧。”胡惟庸的神情没有半点松动,道。 丁玉与冯冕告辞离开,胡惟庸忽然说了一句:“出来吧。” 就见一个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正是胡惟庸的心腹陈宁。 只听胡惟庸对陈宁道:“看来留给本相的时间不多了,已经等不到布置完全的时候了,必须提前动手!” 陈宁盘算了一下,道:“胡相,唐胜宗与赵庸那边能用得上,不过,平凉侯费聚与吉安侯陆仲亨,恐怕是鞭长莫及,还有,您让下官笼络应天城中地痞无赖与亡命之徒,下官已经网罗了不少,一旦动手,也能起作用。” 胡惟庸点了点头,说道:“不过皇宫守备森严,想要靠我们的力量打进去,难如登天,本相在想能否寻一个由头,将陛下从皇宫里引出来,再动手?” 陈宁在一旁沉思片刻,道:“这个办法不错,不过,若是能再等等,等费聚与陆仲亨也赶回来,您的赢面会更大,您说呢?” 胡惟庸苦笑,道:“等?本相也想继续等下去,可看陛下这架势,是要让杨帆对本相下手,且看一看杨帆能做到哪一步吧,若是他留手,本相也留手,若是杨帆将事情做绝,本相便一不做二不休!” 顿了顿,胡惟庸又说道:“这件事你来暗中运作,千万不要露出马脚,事关你我生死存亡!” 陈宁一一记下,忽然说道:“那韩国公那边怎么说?要不要派人去接触一下?” 胡惟庸嗤笑一声,说道:“韩国公如今在府里面休养,概不见客,就算是本相都未必能见到他,不过没关系,他那胞弟李存义对本相马首是瞻,李存义参与了,李善长焉能脱离干系?等到大势已成,韩国公自然是本相这边的人。” 李善长这个老狐狸,态度暧昧。 胡惟庸心知肚明,他这是做两手准备,一旦他胡惟庸出事,李善长就能切割,一旦胡惟庸再往上一步,他李善长就能借着李存义的关系,富贵荣华,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过程与真相 朱府,礼部尚书朱梦炎端着酒杯,望着对面的吏部尚书詹同唉声叹气道:“前日抓了一个主事,昨日抓了一个郎中,今日又抓了一个左侍郎,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詹同与朱梦炎从小便相识,交情匪浅,所以,哪怕是朱梦炎而今身份敏感,詹同也愿意来探望,不避嫌。 詹同闻言,劝慰道:“不是抓,杨大人说得很清楚,请他们过去协助调查,调查清楚便可归家。” 朱梦炎叹了口气,说道:“有何区别?礼部、中书省,你算算这三天时间,杨帆已经‘请’去了多少人,有一个回来的么?” 说着,他更是灌下一杯酒,百思不得其解道:“我就不明白了,一个小小的占城国使团,犯得着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么?” 闻言,詹同轻声说道:“正如杨大人在奉天殿上说的那样,此事事关我大明的体面威严,他奉旨查案,只要朱兄持身中正,自然无事。” 朱梦炎苦笑,道:“詹兄,真要查起来,满朝文武有几个人身上是完全干净的?谁都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杨帆还有那毛骧,那两个家伙的手段有多狠,你不知道?” 当年杨帆执掌锦衣卫,毛骧执掌亲军都尉府,这两个家伙联手扳倒了多少人?尤其是那个杨帆,心狠手辣,铁面无情。 朱梦炎哀叹道:“我已经想好了,如果杨帆继续追查下去,我就辞官归乡,避一避风头。” 闻言,詹同无奈地说道:“言重了,朱兄,言重了,你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的位置,怎么能说辞官就辞官?” 堂堂礼部尚书朱梦炎都被逼得想要辞官归乡,可想而知,其他官员面临的压力之大。 夜,皇宫。 朱元璋背着手在宫中漫步,杨帆、毛骧二人跟在朱元璋身后,亦步亦趋。 杨帆轻声说道:“礼部主事岑参、礼部左侍郎明珠,中书省都事赵恺,此三人有渎职之罪,另外,中书省郎中李济生亦有渎职之罪。” 顿了顿,杨帆继续道:“经过三日审问,臣觉得这占城国使团一事,应到此为止,由这四人担负主要责任。” 朱元璋点了点头,却说道:“你们的速度倒是快,不过,此事亦要继续追查下去,不可半途而废。” 杨帆微微一怔,道:“陛下,根据我们的追查,这渎职案已经可以结案……” “咱让你查,你就继续查,好了,你先下去吧。”朱元璋笑了笑,停下脚步,对此,杨帆无奈,只好行礼告退。 待杨帆离开之后,朱元璋脸上的笑意消失,问毛骧道:“真的查无可查了?” 毛骧点了点头,道:“若是仅仅因占城国使团这事,这案子确实查不出什么了。” 胡惟庸等人不是傻子,他们在知晓杨帆、毛骧要追查案件之后,立刻做了安排。 礼部的三个官员,中书省的一个官员,就是他们推出去的替死鬼,可是,朱皇帝会这般轻易善罢甘休么? 朱元璋眉毛一挑,道:“杨帆的意思呢?” 毛骧如实回答,说道:“杨大人秉公执法,除非有新的证据出现,不然他会结案的。” 闻言,朱元璋来回踱步,道:“让杨帆不要贸贸然结案,你手下的密探可以活动起来了,这桩案子绝不能轻易结束,咱要让杨帆一查到底!” “臣,遵命!”毛骧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待毛骧走出皇宫,杨帆正在外面等待,见毛骧出来,杨帆快步上前问道:“毛大哥,陛下怎么说?” 毛骧往身后望了望,然后拉着杨帆上了马车,道:“陛下说,这件案子不能结案,还要再查。” “再查?人证物证齐全,陛下还要怎么查?”杨帆眉头一皱。 毛骧道:“此事你不用担心,由我来追查新线索,等线索来了,杨老弟你与我一起查案就好。” 见杨帆还要说话,毛骧继续道:“此事可是陛下亲自嘱咐的,你我都做不了主,你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辞别了毛骧,杨帆归家。 这一夜,杨帆睡得都不好,翻来覆去地想起了刘伯温,若是刘伯温在他身边就好 了,他心中有疑惑,那老狐狸都能为他解惑。 第二日清晨,杨帆连饭都没有吃,便离开家中,拜访一位故人去了,刘伯温不在,也只有那位当能为他解惑。 栖霞寺位于应天的栖霞山,三面环山,北临长江,乃是江南佛教“三宗论”的发源地,其始建于南齐永明二年,到洪武十三年,已经将近有一千年的历史了。 此时,栖霞寺的大雄宝殿内,一身僧袍的大和尚姚广孝正在诵经,杨帆则站在他的身后,耐心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姚广孝才停止礼佛,对杨帆道:“杨大人,你这大忙人怎么有时间,来见老衲这闲人了?” 姚广孝已经被挑选为辅佐燕王朱棣的僧侣,即将随着朱棣,前往北平,在这之前,姚广孝入栖霞寺,诵经礼佛倒也是逍遥自在。 杨帆笑了笑,说道:“我离开北平之前,青田公说若我心中有不解之事,就来栖霞寺见大师,这一趟我是不得不来啊。” 闻言,姚广孝伸出手,道:“既然心中有疑惑,就请杨大人移步,与老衲细说。” 二人离开了大雄宝殿,到了一处僻静的凉亭里,姚广孝先是问起了刘伯温的身体。 寒暄一阵后,姚广孝开门见山,道:“杨大人来山中,是为了你手头上的那桩案子吧?” 杨帆点了点头,道:“大师慧眼,我奉命调查占城国使团来京的案子,如今,这案子已经有了结果,但是昨夜去见陛下时,陛下却不准我结案,在下昨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清晨就来拜访大师,希望大师能解我心中疑惑。” 听到这话,姚广孝双手合十,微微一笑,道:“杨大人聪慧勇武,才思敏捷,恐怕杨大人心里真正看不开的,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对吧?” 杨帆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大师,我以前查案子,无论是私盐案、山东孔府案,还是郑国公一案,皆是师出有名,我占着一个‘理’字,可是陛下昨晚不让我结案……” 犹豫了片刻,杨帆才道:“乃是为了继续深入调查,将更多的官员牵扯进去,就算没有沾染占城国使团一案的官员,也要想方设法将其牵扯进去。” 姚广孝点了点头,说道:“杨大人,你可知道,洪武十一年的时候,陛下曾经下令,不许‘关白’?” “额!当时我正在北平,不知此事。”杨帆微微一怔,道。 所谓关白,就是朱元璋下令,这大臣奏事的时候,中书省不必知道,以前这大臣上书奏事,必须交由中书省知晓。 姚广孝继续说道:“洪武十一年之‘关白’中书省,以及今年的占城国使团的案子,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杨大人啊,这中书省算是要到头了!” 杨帆的心猛地一跳,脑子里跳出几个字来——罢相权,裁撤中书省! 姚广孝笑眯眯地说道:“占城国使团一案,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在陛下一念之间,由占城国使团之事发起调查,虽然有些牵强,但是陛下想查谁又能挡得住么?陛下要的是结果,至于过程与真相是怎样,陛下不会在意的。” 听到这话,杨帆的脸色有些难看,道:“我也厌恶胡惟庸等人弄权跋扈,可是,若要因为一个占城国案子就将胡惟庸等一网打尽,未免太过分牵强,难以服众。” 姚广孝提醒杨帆,说道:“所以,陛下给了杨大人一个机会,你尽可放开手去调查,你觉得占城国使团的事情分量不够,就去深挖,挖出足够推倒胡惟庸的罪证,这样,既能达成陛下的目的,又能与你本心不违背,岂不是一举两得?” 在栖霞寺待了一日,杨帆才回到应天。 三日后,杨帆与毛骧再入宫,这一次入宫,二人都带去了新的进展,中书省参知政事冯冕涉及受贿、卖官,杨帆已经掌握了部分证据。 而毛骧带来的消息很有趣,他手下的密探查到了一件事,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有一个小妾。 这事儿听上去匪夷所思,身为朝中大员位高权重,有一个小妾怎么了? 这小妾姓陈,名为陈灵儿,据说生得花容月貌,最重要的是,陈灵儿乃是官家女子,她父亲原本 是一知县,后来因罪被没入教坊司,按照大明律法,这被没入教坊司的女子只可以赏赐给功臣之家。 汪广洋是一文官,如何能纳妾教坊司女子? 朱元璋故作愠怒,眼中却闪过一抹喜色,道:“你二人联合大理寺调查此事,若情况属实,从六部到中书省,都有责任,务必严查!” 占城国使团案在经过六天的发酵之后,不仅没有消停,反而越发的厉害。 胡府,夜色沉静,胡惟庸与陈宁、涂节在府中密谈,陈宁道:“相爷,今日毛骧领着大理寺去了汪广洋府上,您可知道?” 胡惟庸点了点头,神色平静。 涂节忍不住说道:“相爷,那杨帆也没消停,下官听说连冯冕大人都被他给抓了去审问,相爷,您想想办法啊!” 而今应天城是风声鹤唳,官官自危,见到杨帆与毛骧,都像是见到了阎王爷一样。 胡惟庸咳嗽了一声,轻声道:“你们可知道汪广洋所犯何事,被陛下问责?” 涂节和陈宁互相看了看,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涂节试探着问道:“相爷您知道?” 胡惟庸笑了,说道:“本相在大理寺有个眼线,已经传讯来了,陛下问责汪广洋,是因为汪广洋的小妾,乃是被没入教坊司的知县女儿。” 啊? 陈宁眉头紧锁,道:“汪广洋好糊涂,纳妾就纳妾,非给自己找麻烦,合该被查……” 胡惟庸话锋一转,道:“陛下表态,汪广洋迎娶被没入教坊司的女子,中书省与六部都有责任,这案子会与那占城国案子合并,一并追查下去。” 涂节哭丧着脸,说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什么时候是个尽头?陛下到底要做甚?” 胡惟庸脸上的笑容消失,幽幽说道:“陛下要做什么不是很明显么?刀子已经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吾等就等着引颈受戮就好了。” 陈宁与涂节全身一震,陈宁不自觉地压低声音,道:“可是相爷,您不是说,还要再等待些时日么?” 胡惟庸冷笑,说道:“本相也想再准备准备,但时不我待,再有半个月,唐胜宗、赵庸就要归京了。” 涂节眼睛一亮,问道:“那相爷,唐侯与赵侯能带来多少人马?” 胡惟庸想了想,道:“这两个人随行的护卫皆有百余人,另外,他们已经先一步派亲信扮作百姓,回到应天城,两方加在一起,差不多有八百人。” 八百人? 涂节忧心忡忡,道:“这点人未免太少了,能否再多调集些人马?” 一旁的陈宁琢磨了片刻,道:“相爷,下官手里面也拉拢了一些亡命之徒,还有应天城里面的地痞无赖,加起来有三百多人,不多真有事他们战力堪忧,顶多就是制造些乱子,搅浑水。” 胡惟庸抚须,说道:“这些人进攻皇宫肯定是不行的,不过,本相可以找一个由头,请陛下出宫来我府上,这由头还得再斟酌斟酌,另外,费聚与陆仲亨还有些家臣留在应天,那些人也能用得上。” 事已至此,谁都没有退路。 涂节虽然觉得这件事风险极大,可是他已经参与了进来,就算想要退出也来不及了。 胡惟庸见涂节脸色苍白,说道:“成大事不可惜身,不冒险哪里来的富贵荣华?大事若成了,本相为人主,你们两个就是从龙之臣,国公的位置上自然有你们两个一席之地。” 财帛动人心,何况是公爵爵位? 涂节与陈宁纷纷表态,愿为胡惟庸肝脑涂地,赴汤蹈火! 第一百七十四章 汪广洋自缢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朱标的东宫却热闹非凡,六部尚书再加上一位中书省右丞相一个没少,都来了。 朱标环视众人,眉宇间闪过一抹无奈,道:“诸位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朱标心知肚明,杨帆与毛骧彻查占城国使团一案,牵扯的人越来越多,六部尚书与中书省的官员,多有被牵连。 六部尚书里,朱梦炎的问题最大,所以他第一个开口,道:“殿下,我等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朱标故作惊讶,道:“朱尚书何出此言?” 朱梦炎苦笑,道:“这才十天时间,我礼部已经被杨帆拿了四人入狱,礼部之中人心惶惶,都在担心哪一天轮到自己!殿下,下官觉得这样下去,六部必将大乱,请殿下您出手管一管吧!” 朱标微微点头,然后看向其他人,道:“诸位大人呢?” 吏部尚书詹同轻声说道:“殿下,臣也觉得杨大人闹腾得太过了,而今不止是六部,整个中书省也是人心惶惶,前几日,毛骧更是带着大理寺的人冲进了汪相府中,冯冕大人也被抓了,这实在……实在过分。” 朱标一声叹息,来回踱步起来,他不说话,其他人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朱标方停下脚步,说道:“不是本宫不帮你们,而是此事由父皇下令,杨大人主理,杨大人是什么性子,你们应当知道,就算本宫去说了,也于事无补。” “殿下!” 汪广洋忽然喊了一声,道:“殿下若是不帮老臣,那老臣真的就走投无路,唯有一死尔!”他这嗷唠一嗓子,将朱标吓了一跳,他忙伸手去搀扶汪广洋。 “汪相这是做甚?快起来。” 其他六部尚书也七手八脚地将汪广洋给架起来,生怕他出个好歹来。 “殿下,杨帆何等狠辣之人?而今他抓住了老臣的过错,定是要置老臣于死地的,殿下,求您可怜老臣为大明奔波多年的份上,跟陛下求求情吧!” 汪广洋拖着病体来哀求,朱标本来准备推脱的心思,硬是被汪广洋给说动了。 最后朱标只能道:“汪相,本宫这就入宫去见父皇,不过,能否说动本宫不能保证。” 听到这话,汪广洋老泪纵横,抱拳行礼道:“老臣谢殿下!谢殿下!” 在汪广洋加上六部尚书的哀求下,当晚朱标便入宫,求见朱元璋。 皇宫,武英殿内,硕大的蜡烛上火苗跳地欢腾,洪武皇帝朱元璋坐在御案之后,伏案批阅奏疏。 “父皇!” 朱标入内行礼,他一开口,朱元璋就直接问道:“这么晚了来见朕,有何事?” 朱标犹豫片刻,说道:“父皇,关于占城国使团一案,您还想要杨先生他们继续往下查多久?” “有人去求你了?”朱元璋手中的朱笔停下,他抬起头看着朱标,问道。 朱标点了点头,将六部尚书与汪广洋见自己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 “汪相年纪不小,又拖着病体,另外六部尚书也说得有些道理,儿臣觉得此案,的确该适可而止。” “好你个汪广洋,自己不敢来见咱,就鼓动太子来见咱,胆子不小!” 朱标话音落下,朱元璋便冷哼了一声,对此,朱标很是无奈地说道:“汪相自知理亏,不敢来见父皇,不过念在他多年劳碌的份上,还请父皇网开一面……” 朱元璋挥挥手,打断了朱标的求情,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里,是不可动摇的坚定。 “汪广洋,中书省右丞相也,胡惟庸,中书省左丞相也,若要裁撤中书省,这两个人便不可留!” 朱标的身体微微一震,他一直都知道朱元璋有裁撤中书省的念头,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朱元璋借着一个使团案子,竟欲对两个丞相下手。 朱元璋缓缓走向朱标,道:“儿啊,你可万万不能心软,被汪广洋的苦肉计给骗了,他那是在跟你演戏呢!他多半猜到了咱的心思,为了留住自己的地位荣华,鼓动你来劝说咱,可是他错了!” 说着,朱元璋拍了拍朱标的肩膀,道:“ 裁撤中书省势在必行,无论是他还是胡惟庸,都要为此而让路,他汪广洋若是识时务,咱便外放他去地方做官,他若是不识时务,哼哼!” 朱皇帝一句话,算是断了朱标求情的路,当晚,朱标的贴身侍卫就去了一趟汪广洋的府邸。 汪广洋接到了朱标的回信后,就将三个儿子叫到身边来。 对三个儿子,汪广洋说了许多话,嘱咐他们兄弟之间要精诚团结,不可兄弟阋墙,随后,他让次子汪子守、幼子汪子元离开,独留下长子汪子持。 父子二人四目相对,汪广洋忽然叹了一口气,对汪子持说道:“儿啊,为父的大限到了!” 汪子持全身一震,道:“父亲,太子殿下怎么说?真的没有半点回旋余地了么?” 汪广洋苦笑,说道:“但凡有半点机会,为父何须如此?我汪家想要继续保留尊贵体面,留在京城,唯有为父一死尔。” 汪子持一把拉住汪广洋,哭道:“父亲,您不必如此,我们一家便是离开京城就好了,大不了再回广东……” 听到这话,汪广洋的笑容更加苦涩,拍了拍汪子持的手,道:“难啊!就算为父离开,陛下会那么算了么?陛下让杨帆来彻查此案,追着为父一个妾室不放,为何?因为陛下想要的,是为父的命!” 正如朱元璋说的那样,汪广洋这条老狐狸,已经猜到了朱元璋的计划与真实意图。 可是狡猾的狐狸,如何斗得过蛟龙? 汪广洋能看得清局势,却无法保全自身,就算他真离开京城,朱元璋多半还会继续降罪。 与其连累了家族,不如用自己的死,给后代换取一个好的前程未来。 汪子持已经泣不成声,汪广洋拍了拍他,道:“去吧,为父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照顾兄弟,照顾好咱们汪家的人。” 汪子持流泪拜别汪广洋,然后关上了汪广洋书房的大门。 等书房里面就剩下汪广洋自己之后,他枯坐许久,才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衫发冠,喃喃道:“走吧,走吧,离开这人间倒也落个逍遥快活。” 第二日,一个重磅消息在京城传开——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死了! 消息传开的同时,立刻有谣言随之传开,说汪广洋在府邸里面畏罪自缢。 不过旋即,官府便出了告示:中书省左丞相汪广洋,旧疾复发病逝于家中。 相较于历史上,汪广洋在被贬黜的途中惊惧交加,畏罪自缢,而今的说法与结果,要好太多了。 首先,汪广洋自我了结,关于他的案子,自然也就不用继续追查,而他自缢,也算是主动成全了朱元璋。 这一点从官府主动修改了汪广洋的死因,为他保留体面就看得出来,朱老板很满意。 其次,汪广洋一死,整个汪家也就被保住了,朱元璋念着汪广洋的好,对汪家自然不会差。 汪广洋去世当天,圣旨就到了汪府,除了追赠之外,还任命了汪广洋长子汪子持,为户部侍郎。 这户部侍郎可是一个实权职位,加上户部尚书楼覃是个干实事不搞勾心斗角的人,只要汪子持好好干,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正如汪广洋临死前说的那般,他要用自己的主动求死,给汪家一个光明的未来。 五月初,延安侯唐胜宗,南雄侯赵庸二人双双回归应天,此时,应天正处在极为微妙的阶段。 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因病去世”,中书省参知政事丁玉、冯冕被下狱。 六部官员也被查处了一大批,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一个官员被抓走审问,搞得京城的官员,见到亲军都尉府与大理寺的人,好像见到鬼似的。 夜晚,胡惟庸府,唐胜宗与赵庸,趁着夜色来拜访胡惟庸,胡惟庸与陈宁设宴,在后宅款待二人。 落座后,唐胜宗有感而发道:“胡相,我们才离开京城多久?这次回来,京城就大变样啊,中书省被抓了不下十人,您这政务还能维持得下去么?” 闻言,胡惟庸仰面而笑,说道:“维持下去,不管多难,都得维持,现在京城里只要不被抓,官员们就谢天谢地,别提多勤勉。” 听到这话,赵庸当即道:“胡相,我们二人已经将人马都汇聚了起来,就藏在应天城中,您看,什么时候动手?” 赵庸是个急性子,心里藏不住事,一开口就要询问动手的时间。 胡惟庸摆了摆手,道:“不急不急,本相要等一等,才能有机会动手。” 赵庸有些焦急,说道:“胡相,那些隐藏起来的兵将离开驻地,人数不少,每多耽搁一日,都要多一分危险啊!” 胡惟庸没说话,倒是他身边的陈宁说话了道:“南雄侯,稍安勿躁,再过两日从淮西那边来的巧匠就要到了,到时候由巧匠出手,在丞相的旧宅子里面制造出一祥瑞,这机会不就来了?” 祥瑞? 赵庸与唐胜宗有些懵,没明白陈宁这话的用意。 “陛下深居宫中,有禁军护卫,就凭咱们的这些人手,如何能攻入皇宫?所以就需要一个由头,将陛下引出来,胡相命匠人出手,让那老宅里面的井里涌出醴泉,这便是祥瑞之兆!” 唐胜宗听得连连点头,道:“然后胡相邀请陛下来见证天降祥瑞,吾等便借着陛下出宫的时候,下手!妙啊,妙啊!不过……” 说到这,唐胜宗有些担心,道:“我们动手的时候还有兵马指挥司的人巡查,万一他们听见异动赶来,会很麻烦。” 陈宁微微一笑,说道:“这一点延安侯不用担心,本官私下里已经网罗了一群亡命之徒,待举事当日,本官会让他们在城中活动起来,吸引兵马指挥司的人的注意力,绝不会让他们来坏我等大事!” 唐胜宗见胡惟庸安排得这般周密,心中大定,连忙说道:“胡相,吾有一件事求胡相成全!” 胡惟庸眉毛一挑,心中暗道,唐胜宗这莽夫,莫不是要坐地起价要好处? “延安侯说。” 唐胜宗狞笑一声,道:“待举事成功之后,活捉杨帆,吾要将杨帆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杨帆仗着陛下恩宠,嚣张跋扈,私盐案里面我的好几个挚友都被牵连,家破人亡,我要让杨帆血债血偿!” 胡惟庸乐了,难得,唐胜宗与他想到一起去了。 “可以,不过到时候想要亲手剐了杨帆的人太多,延安侯可不一定能抢的着那机会喽,哈哈哈哈哈。” 众人说笑了两句,便推杯换盏地饮酒,几杯酒水下肚之后,赵庸开始往外吐露心里话:“胡相,我与延安侯在归来的路上就听说汪广洋死了,他到底是病死,还是坊间传闻的自杀?” 胡惟庸神秘一笑,道:“汪广洋这老狐狸,一身的病症真真假假,不过,他死的当天还去拜访了太子殿下,六部尚书都做了见证,怎么可能当晚就死了?他这一死,成全了他儿子成了户部侍郎,你说说,这死得值不值?” 闻言,唐胜宗无限感慨,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无论有多大的功劳,无论有多大的权势,生与死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汪广洋贵为中书省右丞相,结果被活生生逼死了,哎!” 汪广洋与他们一样,都是跟朱元璋一起打江山的老功臣,虽然双方政见不一,但如今汪广洋死了,都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唐胜宗与赵庸今天才算深刻地体会到这个道理。 唏嘘了一番,唐胜宗再次问道:“平凉侯与吉安侯何时能赶回来?行事之前,他们能回到应天城否?” 胡惟庸端起酒杯,道:“他们二人恐怕赶不回来,不过,有他们二人在外为策应,有你们二人在内镇守应天城,再加上本相已经给北面去了书信,一旦我等举事成功,多点配合,应天便是囊中之物!” 闻言,唐胜宗与赵庸信心越发地足了,赵庸直接举杯,道:“那臣赵庸,就先敬陛下一杯!” “大家都是一家人,南雄侯不可如此客气,哈哈哈!”胡惟庸连连摆手,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见他这笑容满面的模样,显然,赵庸这一声“陛下”让他很开心。 汪广洋的“病逝”好像一针催化剂,让朝堂的局势变化地越发剧烈,不过这也让杨帆与毛骧查处官员的过程,变得顺畅了很多,好像暗中阻挡他们的力量,瞬间消失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降祥瑞 洪武十三年,五月五日,杨帆亲自来宫中面见朱元璋,汇报最近查案的成果。 朱皇帝很满意杨帆最近的进度,难得露出笑脸,问杨帆:“应天这边的案子不要放松,还得继续追查,不过,这案子结束后,你有何打算?” 杨帆微微一怔,说道:“臣是顺天府知府,此事结束之后,自然是要去顺天府,继续辅佐魏国公屯田戍边。” 朱元璋背着手,走出了武英殿,幽幽说道:“天德这两年数次来信,你知道他在信中怎么评价你的么?” 杨帆摇了摇头,称不知,朱元璋笑呵呵地说道:“天德说,你文武全才,若只做一地的知府,是大材小用,若是能培养得好,当不逊色于他。” 徐达是何等人物?能得到徐达的这般评价,可见徐达对杨帆有多看重。 闻言,杨帆忙说道:“魏国公谬赞了,杨帆何德何能,可以与魏国公相提并论?” 杨帆再狂,也不至于狂妄到比肩徐达。 朱元璋望着远方,说道:“当下你比天德自然还差得远,不过,咱想过了天德说得对,你有能力有胆识,派你去办大事,也未尝不可。” 杨帆心中一动,轻声问道:“陛下要臣去做什么事?请示下。” 朱元璋指着东北方向,道:“残元尚在,与掌控东北的纳哈出遥相呼应,咱欲歼灭残元,则纳哈出在侧翼策应,使我大明不能尽全力,故咱准备经略辽东。” 经略辽东这就要开始了么? 杨帆深知辽东对大明的重要性,也明白辽东在明末给大明王朝带来的隐患。 朱元璋轻声说道:“咱要在辽东设置都指挥使司,不设州府,都指挥使司总领军务、政务,不过,这初期大仗小仗少不了,政务军务都要一人操心,咱想了想年轻一代的官员里,你最合适。” 首先,杨帆出身草莽,听说祖上就是辽东的,他去了那边,多少能沾一个“衣锦还乡”的名声,更快融入当地。 其次,杨帆武艺超群,在战场上那是军中悍将级别的,战争经验也有。 最后,杨帆理政的本事也强,泉州府、顺天府两地任职,都做出了不小的成绩。 朱元璋见杨帆不说话,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杨帆摇了摇头,道:“不,臣是在想,若臣经略辽东,如何水陆并进,五年内收复辽东。” 朱元璋愣了一下,旋即仰面大笑,“哈哈哈!杨帆啊杨帆,你跟咱想到了一处去,不过,咱要用十年到十五年,击溃纳哈出,你倒是比咱狂傲得多,竟然要五年内收复辽东?” 杨帆一脸正色,道:“事在人为,若是当初陛下您在濠州兴兵的时候,您说将来能横扫天下群雄,有几个人会相信?陛下您不也做到了么?” 朱元璋笑容更盛,说道:“好!你手头的案子暂时交给毛骧,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写一份经略辽东的方略出来,写得好咱有赏赐,写得不好咱就要罚你!” 杨帆欣然领命,待杨帆离开之后,朱元璋就去了坤宁宫。 入夏之后朱元璋经常入夜难以入眠,唯独到了马皇后的宫里才能入睡。 与往常一样,老夫老妻躺在床上,马皇后听朱元璋说起今日的事情来,朱元璋道:“杨帆这小子有能力,有魄力,今日咱才跟他说了一嘴,他就能想到水陆并进,经略辽东,了不得啊。” 马皇后轻声说道:“杨帆那孩子的能力还用说?你想派他去辽东就派,跟我说这些,莫不是觉得他不合适?” 朱元璋笑了,还是自己媳妇了解自己。 “妹子,目前辽东的卫所可不多,杨帆到了那边势必要继续增加卫所,到时候辽东的所有卫所都归他这个辽东都司指挥使指挥啊。” 马皇后翻了一个身,看着朱元璋,道:“咋?你还信不过杨帆那孩子?他对你忠心耿耿,帮你办了多少事,你还信不过他?” 面对马皇后,朱元璋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道:“咱现在当然相信他,可是将来有一天他真破了纳哈出,将整个辽东还有纳哈出占据的地方纳入大明版图,那地方的所有军官皆出自他麾下,谁能保证他 不会变?” 听到这话,马皇后伸手掐了朱元璋一下,喊道:“朱重八!你猜忌你手下别的大臣我管不着,杨帆那孩子怎么对你我的你不知道? 就说他这次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吕先生,为我调理身体几乎每日都来一趟,日日精调用药的量,这份心谁能比得了?就是老大他们都未这样做过。” 朱元璋一听这件事儿,也顾不得继续顾虑杨帆,问道:“妹子,吕先生怎么说的?你这身体怎样?” 马皇后故作生气,道:“你还问我做甚?你既然信不过杨帆,又信得过他找的郎中了?” 朱元璋干笑两声,说道:“郎中是郎中,再说了,咱现在不是信任杨帆么?咱是说以后。” 马皇后这才脸色好转,说道。 “吕先生说我当年随军的时候生下了老四他们,元气亏空,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实则伤及了本源,不过这次他来发现得还不算晚,日后便要多多注意,不可动气,不可劳碌,不可饮酒等,补品要一直用着,如此,大概还有十余年可活。” 朱元璋一听,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低声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妹子,你刚才没气着吧?哎呦,你可得好好的,你要是走了,这偌大的天下可就咱一个人了。” 马皇后拉住了朱元璋的手,道:“瞧你说的,你有那么多儿子,后宫的妃嫔也不少,文武百官都在,怎么就一个人了?” 朱元璋闷声闷气地说道:“他们都不算,咱媳妇就你一个,你不准走在咱前面!” “好,我要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走到你走的那天,行吧?”马皇后望着窗幔,脸上挂满了笑容。 朱元璋“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片刻后,马皇后忽然说道:“重八,你说若是让杨帆与咱们家联姻怎么样?” 朱元璋闭上的眼睛忽然间瞪大了,说道:“什么?联姻?” 马皇后点了点头,道:“你说了要让那孩子经略辽东,你担心未来他会变,既然这样就让他和小七成亲,以后,杨帆就是咱们自家人了……” 朱元璋想也没想,打断了马皇后的话,道:“小七的哥哥姐姐们婚配都是公侯之家,就她一个你让她嫁给杨帆,她能愿意?此事不要再说了。” 马皇后却不肯罢休,道:“杨帆的人品才貌都是一流的,不过出身普通了一些,有何不好?要我说,他比京城里那些无所事事的二代好上太多。” 呼,呼,呼…… 朱元璋发出均匀地鼾声,竟然一秒入睡了。 马皇后气得伸手怼了朱元璋两下,结果朱皇帝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是假装睡着了。 杨帆与公主联姻的话题,只能到此为止。 …… 五日后,夜幕降临,一队兵马指挥使的兵卒匆匆地跑向长街的尽头,引起了一片喧嚣。 明初,明太祖朱元璋在应天府置兵马指挥使,设置都指挥、副都指挥、知事。 兵马指挥司,负责京城的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以及火禁、囚犯事。 洪武十年,兵马指挥司的职权扩大到并管市司,每三日一次校勘街市的斛斗、秤尺。 统管兵马指挥司的主官,特更名为指挥使与副指挥使,而兵马指挥司,就是后来五城兵马司的前身。 两个在酒馆里面饮酒的百姓见到这一幕,其中一人嘀咕道:“今天晚上是怎么了?咱俩在这里喝酒,这么一会儿可是见到好几队巡城的兵过去了。” 另外一个百姓喝得醉醺醺的,道:“闹贼寇了呗,这段时间城里闹贼,那贼专挑富户人家下手。” 同伴表示不信,道:“光是贼寇能让兵马指挥使这般忙碌?肯定还有别的事情,不过,这些都跟咱们没关系,来,喝酒喝酒!” 兵马指挥司的忙碌,在百姓的眼中不过是匆匆过客,谁都没有放在心上,似乎今夜的应天城与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今晚,却是一个大日子,中书省左丞相胡惟庸,邀请朱元璋到旧宅中观赏“天降祥瑞”。 胡惟庸旧宅里面的水井,竟然冒出了醴泉,这事儿在应天城传扬 了好几日。 胡惟庸便邀请朱元璋到旧宅一观,称这乃是皇帝英明神武,才天降祥瑞。 朱皇帝今日正好有空,便抽空前往胡惟庸的旧宅,观赏醴泉,胡惟庸的旧宅可不小,而今闲置下来里面依旧打理得井井有条。 朱皇帝好不容易亲自出宫,前往臣子家中,这排场可不小,随行的禁军、内官、宫女,加起来林林总总有五百余人。 六部尚书、都察院的官员也一起出动,到了胡惟庸家的老宅。 在胡惟庸的陪同下,朱元璋入了旧宅,举目望去,这宅子念头虽然多了,但是保养得很不错,不禁说道:“这宅子闲置了多年,还是当年刚入住应天的时候,咱赏赐给胡相的吧?” 胡惟庸满面笑容,道:“陛下您好记性,的确是当年陛下赏赐,所以,即便是闲置了,臣也不敢随意处置出售。” 胡惟庸顿了顿,说道:“臣就等着哪一天卸任丞相一职,赋闲下来,就在这府邸里面养养花种种草,也不失为一件人生乐事。” 朱元璋笑容更盛,道:“知足常乐,难得啊。” 其实今日朱元璋愿意来这里,还是因为胡惟庸在邀请的时候,话里话外透露着想要辞官归隐的意思。 毛骧依旧在查案,如今,丁玉、冯冕已经都被羁押,胡惟庸感觉到危险想要服软也是情理之中。 朱元璋也不是不念旧情,若是今晚,胡惟庸提出辞官归乡,朱元璋倒是愿意给他一个体面,让他好好地安养天年。 胡惟庸与朱元璋来到旧宅后院,胡惟庸指着一口老井,说道:“陛下,就是那口老井,请陛下您近前一观,诸位大人稍等片刻。” 今晚上随着朱元璋一起来的,还有六部尚书,不过前面皇帝与丞相说话,他们都不好插嘴。 朱元璋移步,前往那老井口观察,就见一面果然有醴泉不断往外翻涌,若是弯下腰伸手去触碰,就可以碰到那醴泉。 朱元璋心中愉悦,对众人道:“来,都来看一看,这天降祥瑞,上天庇佑我大明啊,哈哈哈!” 陈宁、涂节,以及六部尚书闻言皆凑过来,往那老井中望去。 礼部尚书朱梦炎道:“陛下,枯井之中涌出醴泉,乃是大吉之兆,今年我大明一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朱梦炎话音未落,涂节也不甘示弱,道:“陛下乃是百年不遇的明主,枯井之中涌醴泉,便是上天降下祥瑞,告诉天下人,陛下的贤德啊!” 这群大臣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厉害,都快将朱元璋夸赞上天了。 朱皇帝的心情极好,待观赏完醴泉之后,在胡惟庸的安排之下,一行人前往赴宴。 为了接待皇帝,胡惟庸将全京城最好的三个厨子都聚集在了一起,专门做朱元璋喜欢的菜。 捆香蹄、岁寒三友抹尖脆、烧鹅、胡椒醋香虾、羊肉炒、三鲜汤……各个都是朱皇帝爱吃的菜。 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好不快活,算一算,朱元璋与这些大臣,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开怀了。 胡惟庸端起酒杯,向朱元璋敬酒,道:“臣胡惟庸,敬陛下一杯!多年来陛下对臣信任有加,才有了臣之今日,臣感激涕零!” 胡惟庸一开口,大臣们的目光都看向了他,六部尚书心里面合计着,这胡惟庸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胡相,这些年你辛苦了。” 胡惟庸连忙摇头,道:“臣之辛苦与陛下比,不及陛下万分之一,只是,臣如今的身子骨,是越来越不行了。” 六部尚书闻言,皆是一惊,胡惟庸这是要辞官吗? 第一百七十六章 胡惟庸反了 可是胡惟庸的年纪还没朱元璋大,身子骨也好得很,怎么突然间说自己身体不行了?难道……胡惟庸萌生了退意? 六部尚书各个都是人精,一听胡惟庸的话,心思立刻活泛了起来。 朱梦炎是松了一口气,胡惟庸如果能主动辞官归乡,加上汪广洋“病逝”,应天城的这场风波,便到了尾声。 楼覃眉头微蹙,他素来不爱与人交往,可是对胡惟庸的性子,楼覃很清楚。 胡惟庸,那是眼睛里面只有权力,心胸比针眼儿还小的主,他能主动归隐?当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其余的尚书有的惊讶,有的跃跃欲试,若是胡惟庸归乡,中书省左丞相的位置就空缺了出来。 中书省不可一日没有丞相,那人选多半会从他们六部尚书里面挑选。 胡惟庸一句话,让众人的神情都变得精彩起来。 朱元璋仰面而笑,道:“胡相何出此言?若是身子不爽利,让顺天府来的吕神医给你瞧瞧?你年纪还没有咱大呢。” 胡惟庸苦笑,说道:“臣又如何能与陛下比?陛下是人中龙凤,臣不过是肉体凡胎,尤其是到了今年,常常感觉体虚无力,精神头不济。” 说到这里,他更是长叹一声,道:“臣觉得有心无力,无法继续执掌中书省,若强行在这个位置上待下去,恐怕有负陛下的隆恩啊。” 哎呦? 胡惟庸这连续的诉苦示弱,让朱元璋颇感意外,莫非胡惟庸真有隐退的意思?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说道:“胡相,身子抱恙可以好好调理,你随着咱一路走来,咱身边怎么能没有你辅佐?” 胡惟庸的态度却格外坚决,面对朱元璋的再次试探,他依旧坚持道:“今日臣请陛下来观赏祥瑞,其实还怀着另外一个念头,臣,想要告病还乡!” 虽然众人已经猜到了胡惟庸要做什么,不过,当胡惟庸真的提出辞官的时候,人们仍旧忍不住惊讶。 胡惟庸跪地,言辞恳切。 朱元璋起身,搀扶胡惟庸,神情严肃,道:“你我君臣,不搞那三辞三让的把戏,你若真有心告病还乡,咱就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好好想想,明日你再与咱说。” 汪广洋死后,胡惟庸成了朱元璋必须除掉的一个障碍,毛骧与杨帆在做的就是这事儿,而胡惟庸主动提出归隐,倒是让朱元璋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胡惟庸眼眶通红,一个劲地谢恩,不过从他的言语之中可以听出来,他似乎去意已决,要离开应天这个是非之地。 胡惟庸的识时务让朱元璋心情大好,与众人说起当年打天下时候的种种事情,不胜唏嘘。 六部尚书也是开怀畅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胡惟庸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酒水喝多了,胡惟庸起身去如厕,当胡惟庸离去不久,庭院外就传来了一阵“轰轰”的声音。 礼部尚书朱梦炎喝得满面通红,嘀咕道:“怎么回事?谁来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院门被一脚踢开,一个身披甲胄的将官大步走进来。 那人腰间挎刀,威风凛凛,正是延安侯唐胜宗! 见到唐胜宗佩刀入内,兵部尚书李澄脸色一变,喝道:“唐胜宗,你持兵刃见陛下,意欲何为?” 唐胜宗皮笑肉不笑,道:“今夜应天城闹了贼,本侯奉胡相之命,擒贼!” 李澄等六部尚书面面相觑,唯独朱元璋依旧镇定。 朱元璋看了一眼唐胜宗,道:“唐胜宗,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了?胡惟庸呢?” 对上朱元璋的眼眸,唐胜宗心里发怵,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岂能退缩? 只见唐胜宗硬着头皮,上前说道:“胡相在院外,胡相说了,今日,谁都走不出这旧宅!” “大胆!” 楼覃一声怒喝,骂道:“唐胜宗!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陛下当面,你敢说这种话?你要谋反不成?” 唐胜宗全身一震,他看了朱元璋一眼,眼神忍不住左右晃了晃,道:“我……我只是奉胡相的命令罢了。” 唐胜宗这人优 柔寡断,明明已经没有退路,可是被人家怒斥一顿,立刻怂了。 就在这时候,胡惟庸背着手,领着一队甲卫入内,道:“延安侯,你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动手?!” 胡惟庸一来,唐胜宗的腰板立刻就挺直了,也变得有底气了起来,说道:“来人!将这群挟持陛下,杀害陛下的佞臣,统统诛杀!” 唐胜宗一声令下,身后的甲卫立刻冲杀上去,与朱元璋携带的禁军打起来。 他们这边一有动静,旧宅外面也传来一阵阵的喊杀声,更远处有数处起火,配合得一环扣一环。 朱梦炎吓得全身发抖,酒都醒了大半。 朱元璋携带的禁军,一部分留在了外面,一部分留在了身边,而今身边的禁军也就一百多。 双方一边是起兵造反,没有退路,一边是仓促迎战保护皇帝,登时杀成一团。 “延安侯,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若是败了,你我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千万不要在这时候犹豫!” 此时,唐胜宗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咽一口唾沫,道:“胡相放心,我明白,不过一会儿宰了那些人,陛下该怎么办?真要动手?” 胡惟庸微微一小笑,说道:“不动手难道还留着陛下?记住,诛杀陛下的乃是六部尚书,你我是为陛下报仇,只要陛下一死,我们控制住应天,再与北元联合,这大明的江山就是你我的!” 说着,他拍了拍唐胜宗的肩膀,蛊惑道:“本相一直觉得延安侯的封号该改一改,英国公怎样?又或者,唐国公?” 一听这话,唐胜宗眼睛里面的恐惧被贪婪取代,人生能有几次拼搏的机会?此时不玩命搏杀,还等何时? 只见唐胜宗低吼道:“胡相,等我好消息!”说完,唐胜宗拔出佩刀,亲自冲杀过去! 朱元璋打了半辈子的仗,结果在阴沟里翻了船,身陷囹圄。 禁军固然各个都是精锐,可是人数上吃了大亏。 唐胜宗与赵庸带回来的人也同样都是精锐,而费聚、陆仲亨暗中送来的家仆,也都是死士,这么多人一齐拼命,使得朱元璋的情况岌岌可危。 另一边,杨帆捧着刚刚写好的奏疏,仔细阅读,看了一遍之后他摇了摇头,再度取来空白的奏疏,挥毫书写。 毛骧坐在另外一张桌案后,见状,忍不住问道:“杨老弟,你这写写改改好几日了,怎么一份奏疏都没写好?” 这两日,杨帆都待在毛骧这边,有时候查阅资料,有时候翻阅卷宗,修修改改个不停。 闻言,杨帆轻声说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经略辽东更是关乎我大明未来气运的大事,岂可儿戏?” 毛骧放下手中的文书,来了兴致,问道:“辽东苦寒,远离京城,怎地被杨老弟说得有多重要似的?” 杨帆想了想,提笔在奏疏上开始写,头也不抬地说道:“毛大哥觉得,未来如果我大明再过两百年,这外患在于何处?” 毛骧想也未想,说道:“那还用说?南有倭寇侵扰沿海,北有残元威胁我大明北方边境!” 杨帆却摇了摇头,道:“倭寇活跃于沿海,以我大明的体量,倭寇即便是两百年之后,也无法真正威胁我大明。” 顿了顿,杨帆继续道:“残元如今虽然厉害,但陛下宏图大略,未来当扫清残元,将残元一直赶到漠北,大概无法威胁大明。” 毛骧笑了,说道:“北虏南倭,杨老弟都不放在眼里,难道辽东那边是我大明的心腹大患?” 毛骧根本没有将杨帆的话放在心上,虽然毛骧很佩服杨帆的很多想法,但是他不能预知未来,当然也不会预料到辽东会给大明带来怎样的厄运。 杨帆停下笔,取来一张宣纸,在上面描绘起来,一边描绘一边讲述道。 “而今辽东一代为纳哈出占据,未来陛下对纳哈出用兵,将其拔除,我大明的疆域往北扩展,就肯定要面对生活在那边的各个部族酋长等,据我所知,在那边有建州、野人、海西三部女真。” 说着,杨帆眉头微蹙,道:“而陛下对待这三支女真,有意行‘内迁之法’,将他们迁入我大 明控制的地方。” 毛骧凑过来观察,疑问道:“这有何不好么?我大明在那边百姓稀少,而三部女真为我所用,逐渐就会成为我大明百姓,充盈边疆,岂不是两全其美?” 杨帆笑了,不过这笑容里面满是寒意,道:“胡虏畏威不畏德,三部女真就算内迁,也只是因为我大明目前强大,一旦大明衰弱了,这些胡虏会直接反咬我们一口,历史上,这种事例还少吗?这是养虎为患啊!” 毛骧摩挲着下巴,说道:“杨老弟,你有雄才大略愚兄知道,不过,这女真人可是狡猾如狐,打不过我明军,他们可以跑到山中林中,你去哪里找?而且当地又不是只有女真人,那里的部族林立复杂,有女真为抓手控制那些部族,才是上策。” 杨帆微微颔首,结果接下来语出惊人:“毛大哥说的是,他们善于藏匿,所以必须找个机会,将他们全都聚集在一起,然后,一网打尽!杀个干干净净!” 听到这话,毛骧一哆嗦,傻眼了道:“杨老弟,你在与我开玩笑不成?你知道女真部族有多少人么?都杀了,那是多大的杀孽?” 杨帆与毛骧正说着,忽然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们往外一看,王图搀扶着云奇走来。 云奇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喊道:“毛大人,杨大人,快,快去救驾!” 毛骧与杨帆脸色大变,杨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云奇面前,拉住云奇道:“云内官这是何意?陛下去了哪里?谁要威胁陛下?” 云奇喘了口气,道:“胡惟庸旧宅!陛下在胡惟庸旧宅!” 毛骧与杨帆闻言没有耽搁,立刻带上亲军都尉府的人马赶赴胡惟庸旧宅。 路上,云奇断断续续地讲述,两人才知道事情的全貌。 今日云奇本来随着朱元璋,一起前往胡惟庸府邸,但是半路上路过一家点心铺子。 这家点心铺子叫荣悦斋,做的点心马皇后爱吃。 朱元璋就让云奇买了点心,给宫里面的皇后送去,云奇送到了宫里之后,就离开皇宫前往胡惟庸府上。 云奇这一去,就发现了不对劲,胡惟庸老宅的四周,出现了很多奇怪的人,他在宫里当差时间不短,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那群人身手不凡。 这心里,云奇就开始发觉不对劲,准备去报告给朱元璋,结果还未等他进去,里面就传来喊杀声。 云奇本来想要前往皇宫搬救兵,可是皇宫太远了,真要等他到了,那黄花菜都凉了,而兵马指挥司的兵卒,满城抓捕闹事的流氓地痞,还有那些着火的地方要处理,早就分散了。 急中生智下,云奇想到了亲军都尉府,这亲军都尉府距离旧宅的位置可比皇宫近得多,故而他才会找上来。 杨帆与毛骧纵马疾驰,毛骧低吼道:“胡惟庸真敢对陛下不利?他是不是疯了?” 杨帆暗暗叹气,他这几日忙于写辽东经略的奏疏,忙得昏天黑地,竟然忘了胡惟庸这事儿。 杨帆道:“胡惟庸还有什么不敢的?他号称旧宅冒出醴泉的事情,就是为了引陛下出宫,此贼该死!” 亲军都尉府火速赶往胡惟庸旧宅,眼看着还有一条街就要到胡惟庸旧宅,街道上却乱成一片。 一群百姓在拼命逃跑,而后面便是一群泼皮无赖在起哄,口中大喊。 “着火了!着火了!” 杨帆与毛骧忧心如焚,被挡住之后,杨帆二话不说抽出刀,喝道:“亲军都尉府办事!都让开!谁敢阻拦,本官杀无赦!” 普通的百姓见到杨帆凶神恶煞的样子练练躲闪,而那些闹事的破皮却不肯让开。 “大人!着火了大人!救命啊!” 杨帆见他们还在挡着,当即对着马屁股就是一刀,这刀身拍打之下,骏马稀溜溜一声,往前面跑去。 杨帆手起刀落,将拦住的泼皮无赖砍倒,直奔胡惟庸的旧宅而去。 且不说那些泼皮无赖一哄而散,当杨帆与毛骧到了宅子外的时候,吓了一跳。 宅子外面血流成河,大部分倒在地上的都是禁军,宅子里面更是热闹非凡,喊杀声此起彼伏。 杨帆二话不说翻身下马,随手取来亲军都尉府一士卒的盾牌,一手执刀一手持盾,往老宅里面杀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救驾 杨帆艺高人胆大,一人一刀一盾,就敢往里面闯,迎面就见两人朝自己杀来,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抬手提盾挡住一人,右手一撩。 唰! 杨帆的速度快地惊人,虽然那死士先动手,但杨帆的刀却先一步划破了其喉咙。 滚烫地鲜血染红了杨帆地衣襟,他出手如电,将盾牌压住另外一人推着那家伙后退。 后方赶来的死士被推搡地连连后退,有些人朝着两边散去。 见杨帆两侧露出破绽,他们嚎叫着又劈又刺,想要将杨帆给宰了,结果刚一动手,毛骧与亲军都尉府的精锐便杀来,护住了杨帆的左右。 有杨帆领头,这群人好似一柄尖刀,从老宅的大门处一直杀到了中堂。 毛骧第一次见杨帆与人玩命搏杀,但见杨帆身如蛟龙,闪转腾挪之间一出手就要人性命。 他的招式简单、直接、粗暴,就是要命,一招招往死士们的要害上招呼。 毛骧在心里面估计了一下,若是他与杨帆正面对决,恐怕走不过三十招。 毛骧是听说过,当初杨帆在码头搬搬抗抗日子过得辛苦,偶然间被马皇后瞧见,惊诧这孩子气力惊人,就将杨帆带着到了京城。 毛骧没想到这“气力惊人”,竟然惊人到了骇人的地步。 当杨帆与毛骧等人铆足了力气冲杀的时候,在老宅的后院,亦爆发着激烈的厮杀。 唐胜宗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喊道:“杀!杀!谁都不许后退一步,谁若是敢退一步,老子将他千刀万剐!” 唐胜宗迈出这一步,就不再有退路,眼见这么多人拿不下朱元璋,他只能亲自上阵。 朱元璋身边的禁军死伤惨重,不过,朱元璋等人此刻已经退守到一座大屋中,扼守住门窗,就算人少,尚且可以抵挡一阵。 唐胜宗心急如焚,胡惟庸何尝不是如此?按照胡惟庸的计算,这最多半个时辰就可以诛杀朱元璋,结果对方愣是坚持了快一个时辰还能反抗。 不过胡惟庸毕竟是胡惟庸,关键时刻没有昏了头脑,他命赵庸去寻找引火之物,既然无法攻破那大屋,就放火,朱元璋的禁军还能抵得过熊熊烈火不成? 很快,赵庸命人搬来柴火等物,堆放在大屋的四周,一把火点燃。 烈火与浓烟瞬间包围了大屋,这情景让屋子里面的不少人陷入了绝望。 礼部尚书朱梦炎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道:“没想到我等竟要死在这里,我朱梦炎死不足惜,陛下若是被胡惟庸等奸人所害,我大明将何去何从?” 朱梦炎一哭,工部尚书赵俊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道:“胡惟庸!我赵俊就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食君之禄,却做谋反之事!” “咱还没死呢,你们嚎得什么丧!”他们两个正在哭泣的时候,朱元璋却很是镇定,训斥道。 朱梦炎与薛祥泪流满面,眼见着大火就要烧进来了,他们命都没有还不哭? 朱元璋环视四周,高声道:“此处不可久留,一会儿跟着咱,从正面杀出去,方有一线生机,尔等可敢?” “敢!”追随朱元璋的禁军各个都是好汉,皇帝尚且敢拼命,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朱元璋随手拿过一柄刀,掂量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当年咱刚入起义军的时候,可没这么好的刀用,几位尚书大人,别哭丧着脸。” 这时候的朱元璋反而镇定,还有心思劝慰他们:“再危险的情况,咱都遇见过,今天咱不会死,你们也不会死,不过你们若哭哭啼啼畏战不前,等宰了胡惟庸,咱治你们的罪!” 兵部尚书李澄咬了咬牙,也随手拿起一把刀,神情坚定。 “臣,遵旨!” 楼覃、吕宗艺、詹同三人亦有样学样,提着刀准备与叛贼决一死战。 轰! 大屋的房门被烈火灼烧,轰然倒塌,屋子里面的禁军保护着朱元璋等杀出去。 他们的人数本来就占劣势,此番杀出虽然仗着一腔血勇搅乱了唐胜宗的阵形,却一时半刻,难以冲出去。 胡 惟庸在后面观望,见到朱元璋提刀冲杀,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陛下勇武不减当年,来人,给我围住,围住,诛杀朱元璋者,赏赐千金,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还是封侯的诱惑? 杀红了眼的死士们不再估计,疯狂往朱元璋那边冲,朱元璋的情况也岌岌可危。 禁军越来越少,敌人越来越多,眼见着朱元璋就要殒命于这旧宅之中。 忽然,从胡惟庸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之音,胡惟庸眉头一皱往后面望去。 就见赵庸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色大变,喊道:“胡相!出事了!出事了!亲军都尉府的人杀来了!” 啊? 胡惟庸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亲军都尉府会杀过来,他们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不过现在不是管这个的时候,只见胡惟庸一把拉住赵庸,道:“你跑回来作甚?还不顶上去,拦住他们?只要一时半刻,吾等大事成矣!” 赵庸苦笑,指着后面道:“拦不住啊胡相,领头的杨帆太厉害,末将实在拦不住……” 二人正说着,忽听一阵惨叫,数个兵卒从外面滚落进来,后面便是杀气腾腾的杨帆与毛骧等精锐。 杨帆出来的匆忙,只着皮甲,此刻这皮甲与内里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红,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鲜血,他举目望去,一眼就见到了被围攻的朱元璋,他一声怒吼:“贼子,休伤陛下!” 杨帆与毛骧认准了一个方向,径直冲杀过去,连胡惟庸他都没有注意,毕竟这院落之中太过于杂乱,杨帆哪能注意到胡惟庸? 当杨帆冲杀起来之后,胡惟庸总算明白,赵庸为何拦不住了,他简直就如同一头猛兽一般,带领着毛骧等人长驱直入,打得死士们死伤惨重。 见状,胡惟庸低吼道:“赵庸!若是他们不死,你我都要死!上,将杨帆与毛骧等人都宰了,咱们还有活路!” 赵庸也明白情况的危急,重新聚拢了一拨人杀上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重启锦衣卫 朱元璋的禁军,杨帆与毛骧带领的亲军都尉府,还有胡惟庸聚集的死士厮杀在一起。 援军的抵达,令精疲力竭的禁军士气大增,反观那群死士则变得惶恐起来,幸亏有赵庸与唐胜宗督战,大声呼喊指挥才没有让局势失控。 杨帆见状,对毛骧道:“毛大哥,你去接应陛下,我来取了唐胜宗首级!”说完,他也不管毛骧的反应,径直杀向了唐胜宗。 杨帆发起狠来,横冲直撞,凡是挡在身前的死士,皆没有杨帆一合之敌。 等唐胜宗发现杨帆的时候,被杨帆的样子吓了一跳。 “拦住他!快拦住他!” 唐胜宗自负有些武力,但与杨帆这般疯魔比起来差得远,下意识就要往后缩。 前面的死士也想要拦住杨帆,可杨帆左突右杀,杀得前面的人一个个倒下,到了最后竟无人敢阻拦。 只听杨帆大喝一声道:“唐胜宗!受死!” 唐胜宗退无可退,提刀硬悍杨帆,别说他已经不在盛年,就算是他的巅峰时期,也无法与杨帆抗衡。 锵! 双刀相撞迸发出一串火花,杨帆一击落下,第二刀紧随其后,连续三记重刀落下。 唐胜宗的手臂被巨力砸地颤抖不已,当杨帆第四刀落下的时候,唐胜宗咬牙抵挡。 唰! 长刀落下,直接将唐胜宗的刀斩为两段,然后,唐胜宗斗大的人头落地。 杨帆顺势挑起唐胜宗的人头,怒吼道:“唐胜宗已经伏诛!尔等不速速投降,还等何时?” 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能让对方投降,斩杀唐胜宗吓跑那群贼人,解除朱元璋的危机,才是最重要的,他杨帆不是神人,耗费力气从外面一直杀到宅子里面,气力已经消耗了七七八八。 若是方才唐胜宗与其身边的死士能缠住杨帆一时半刻,谁死还不一定,他现在,就是靠着一口气撑着! 唐胜宗伏诛,众人往这边一看,那死不瞑目的人头被杨帆拎在手中,登时大惊失色。 这里的许多军士不是唐胜宗的家将,就是他培养的死士,此时见唐胜宗竟然这么被诛杀了,他们缘何不惊骇 人心散了,封侯的美梦也醒了,恐惧占据了这群人的脑子,有人打起了退堂鼓。 左右今日大事难成,留在这里是死路一条,还不如赶快跑,运气好还能留一条性命。 赵庸亲眼见到杨帆诛杀唐胜宗,吓得面无人色,他当即颤声说道:“胡相,咱们还是赶快逃命去吧,亲军都尉府来了,那禁军应该很快也要来了……” 胡惟庸的脸皮抽动了一下,凝声道:“逃?逃往哪里去?天下还有何处能让你我安身?而今唯有死战而已!”说着,他更是抽出佩剑,道:“南雄侯,请!” 赵庸见胡惟庸都要玩命了,自己如何好意思退缩?他咬了咬牙,道:“好!那赵某就与胡相一起,搏一把!杀!”话音落下,赵庸率领手下杀了上去。 而胡惟庸却扔下佩剑,给左右使了一个眼色,趁乱悄然离去。 赵庸在乱军之中左突右杀,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他回头一看,哪有胡惟庸的影子? “胡惟庸!你竟然骗我!胡惟庸!” 赵庸的怒吼被淹没在乱军之中,直到他被生擒,他都未见到胡惟庸。 这一夜,着实漫长。 应天城内的泼皮无赖竞相冒出头,搅乱地应天城一片混乱,兵马指挥使四处处理。 胡惟庸旧宅四周与里面,打成一团,后知后觉的兵马指挥司指挥使王恒得知朱元璋遇险后,差点吓得跌下马去。 当王恒赶到胡惟庸旧宅的时候,这里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 太子朱标、六部尚书、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毛骧等齐聚,不过,没有人搭理王恒。 宅子里,御医正在为朱元璋包扎好伤口,他身上的伤口并不严重,饶是如此御医还是小心翼翼。 朱标轻声说道:“父皇,应天城各门已经封住,儿臣命各部连夜搜查,定将胡惟庸及其党羽,捉拿!” 朱元璋面无表情,道:“传令下去,明日 早朝取消,各官员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凡捉拿到的人,全部押往……”他顿了顿,说道:“押往锦衣卫大牢!” 朱标与周遭的官员皆是一惊,朱标低声提醒:“父皇,锦衣卫衙门,已经裁撤了啊?” 朱元璋的虎目流转,落到了朱标身上,道:“咱当初觉得锦衣卫权柄过重,朝中大员对锦衣卫畏惧如虎,上奏请求裁撤,咱一时心软便裁撤了锦衣卫,结果呢?这就是裁撤锦衣卫的结果!” 胡惟庸的设计差一点让朱元璋身死,朱元璋能不愤怒? “一个中书省左丞相,两个侯爵,竟然要咱的命,他们背后,还不知道躲藏着多少人!” 毛骧立刻跪地请罪,道:“臣未能提前察觉胡惟庸的阴谋,臣,有罪!” 朱元璋听到毛骧的声音,神情缓和了一下,说道:“你和杨帆的伤,不要紧吧?” 没有毛骧与杨帆及时赶到,朱元璋多半要死在唐胜宗的手里,所以,他对杨帆与毛骧,并无不满。 毛骧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杨帆身上多处缠着纱布,还往外渗着血,不过杨帆却没有半点痛苦之色,也说道:“皮外伤,没有大碍。”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从今日起锦衣卫重新开衙,杨帆任锦衣卫指挥使,胡惟庸一案由锦衣卫全权负责,毛骧,你来从旁辅佐,在案子结束之前,应天城内,谁都不许出去!” 若是平时朱元璋要重新开设锦衣卫,六部尚书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上奏阻拦。 可是朱元璋今日可是被刺杀了,杀他的还是胡惟庸、唐胜宗、赵庸等人。 现在的朱元璋对官员极度不信任,除了杨帆与毛骧两个真拼命救他的人,谁敢多说一句,恐怕都要被朱元璋打成胡惟庸一党。 六部尚书噤若寒蝉,谁都看得出,一场血雨腥风,要在应天城刮起来了,这场风暴会比之前的私盐案、空印案等还要恐怖数倍! 第一百七十九章 罢丞相,撤中书,胡惟庸之死! 锦衣卫衙门口,杨帆上一次来到这,还要追溯到四年前,彼时郑国公常茂尚在,胡惟庸的倒霉儿子胡天赐也活着。 然杨帆因常茂的事情被贬到了泉州府之后,锦衣卫衙门就关了,无人使用。 四年过去,这衙门打扫之后倒还能用,杨帆任锦衣卫指挥使,手下的人也跟着沾了光,王图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王伦、刘永两个忠心耿耿的亲信,亦成为百户。 昔日曾经在锦衣卫当差的人,被紧急征辟到了衙门里,连夜审理皇帝遇刺一案。 牛油蜡烛将正堂照得通亮,杨帆正襟危坐,看着被锦衣卫带来的二人。 御史中丞涂节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面有慌乱之色。 左御史大夫陈宁则面无表情,问道:“杨大人,你连夜将我们叫来,这是什么意思?” 杨帆嘴角含笑,说道:“两位大人是胡惟庸的心腹,胡惟庸今晚在旧宅行刺陛下,两位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闻言,涂节吓得双腿颤抖着,直接“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大声辩解:“杨大人,冤枉啊!我与胡惟庸没有半点干系,他做的事情,下官不知道!” 涂节是真被吓到了,堂堂御史中丞,在杨帆面前口称“下官”。 杨帆缓缓地翻阅手中的文书,道:“最近一年来,涂大人与胡惟庸明面上私下里,见了几十次面,涂大人,难道你府里面的管家,说的是假话?” 杨帆一句话,击中了涂节的死穴,涂节脸色惨白,期期艾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宁比涂节要镇定得多,说道:“杨大人,我们二人是陛下钦点的朝廷命官,你不由分说将我们押来,若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二人可要上奏弹劾你了,与胡惟庸交往的人遍布朝野,难道,大半个朝野的大人,都是胡惟庸的同谋?” 杨帆嘴角上扬,调侃道:“陈大人嘴真硬,不过,赵庸正在被审问,算一算时间,他的证词也该出来了,陈大人猜一猜,他会供述出什么来?” 听到这里,陈宁的身体突然僵硬,胡惟庸几次密谋,陈宁都在场,赵庸、唐胜宗要供述同党,他陈宁肯定跑不了。 说曹操曹操到,杨帆话音刚落,王图就带着赵庸的证词来了。 杨帆接过了证词之后,笑了笑,道:“两位大人,这是南雄侯赵庸的证词,两位难道不好奇,上面写了什么?” 镇定如陈宁,现在也镇定不下去了,额头上冒出一层汗水。 杨帆慢悠悠地说道:“赵庸供述,当初他与唐胜宗拜会胡惟庸,有你陈大人从中穿针引线,每次密谋,几乎都有你陈大人在场,对了,涂大人也在场。” 听到这里,陈宁脸色大变,而涂节更是面无人色,他们知道,自己完了。 见此情景,杨帆爷不在意,继续说道:“赵庸证词中还说,他与唐胜宗本无谋反之意,皆因为胡惟庸与你们两位蛊惑,才一时糊涂,走上错路,两位大人,赵庸的说的可属实啊?” 涂节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眼发呆,喃喃道:“赵庸与唐胜宗本就是狼子野心,我等根本没有蛊惑他们,是他们有意攀附胡惟庸!” 陈宁也没有了方才的镇定,哀求杨帆道:“杨大人,在下愿意交代,将我所知道的都交代,求杨大人在陛下那里帮我求一下情,饶了我一家老小吧!” 听到这话,杨帆给王图使了一个眼色,道:“王图,带两位大人下去审问,记住,不要怠慢了两位大人。” 陈宁与涂节参与谋反,死是逃不掉的,区别是牵连的人有多少罢了。 抄家灭门,乃至于夷三族,这都是轻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依旧有亲军都尉府的人与锦衣卫在城中穿梭,缉捕官员。 百姓们也察觉出了异样,毕竟,这应天城自打成为大明的都城,什么时候封过城? 街道上人迹寥寥,除非是特别的事情,否则没有百姓随意出来闲逛,怕被牵连。 杨帆这一忙就忙了一晚上,迄今为止被抓入锦衣卫大牢的官员,已经到了惊人的二十三名。 其中有如陈宁、涂节这样与胡惟庸一同密谋的,还有与胡 惟庸私交深厚的,以及刺杀当晚玩忽职守的官员。 光是审问这群人,杨帆与其麾下的锦衣卫就忙地团团转,半点闲暇的时间都没有。 天色微明,毛骧拎着食盒来找杨帆,道:“杨兄弟,忙了一晚上水米未进,来,先吃些饭,我这还有件事要与你说。” 杨帆腹中饥饿难耐,闻言乐了,好奇问道:“毛大哥什么时候这般贴心了?莫不是陛下有旨意要你传达?你才来的?” 毛骧苦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杨老弟,陛下已经看到你送往宫中的证词了,陛下的意思是,今天晚上便行刑,斩胡惟庸、陈宁、赵庸、涂节四贼!” 杨帆微微一惊,道:“今晚就行刑?这……这未免太急了吧?” 毛骧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操之过急了些,不过,陛下自然有陛下的考量,晚上你我去见一见胡惟庸,送他一顿断头饭,也算是代表陛下,全了君臣的情谊。” 顿了顿,毛骧又说道:“对了,陛下还说让你加快些速度,手段不要忌讳,朝中的言官若是敢对你指指点点,陛下定会收拾他们。” 胡惟庸、陈宁等人的死不过是一个开端,他们死后,会有更多的人被牵连,陪葬。 当天黄昏,杨帆与毛骧一起,去见了胡惟庸。 胡惟庸被安置在一座独立的院落里面,为了防止胡惟庸自杀,还有人专门看护。 当见到杨帆与毛骧拎着酒食来的时候,胡惟庸也就懂了,他该上路了。 对于胡惟庸,杨帆还是很客气的,至少没有给这位中书省左丞相上刑罚。 胡惟庸盯着杨帆,一对眼眸里面,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狂傲。 杨帆道:“胡相,奉陛下命,来为胡相送行。” 胡惟庸似乎早有预料,不过,他还是说道:“未经三法司审理,陛下便要杀我吗?” 杨帆掀开食盒,反问道:“胡相,你密谋谋害陛下,证据确凿,哪里还需要三法司审理?” 而今也有刑部的官员被抓入锦衣卫,整个六部人心惶惶,别说审理,连被亲军都尉府找上门都战战兢兢的。 胡惟庸自知必死,便洒脱地来到石桌边,道:“陛下不让三法司审理,不让我胡惟庸见他一面,更不让我胡惟庸说话,只派了你们两个鹰犬之辈来送我胡惟庸离开,由此可见,陛下是怕了我胡惟庸!” 毛骧笑了,他被胡惟庸的自大与无耻给气笑了道:“胡惟庸,陛下对你不薄,你却不知好歹密谋谋害陛下,现在还有脸信口雌黄,陛下何等英豪?还会怕你?” 胡惟庸大剌剌往石椅上一坐,道:“英豪?朱元璋算得什么英豪?他小肚鸡肠,步步紧逼,若不是他苦苦相逼,我胡惟庸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杨帆将食盒里面的菜摆好,又接过毛骧手中的酒,示意毛骧别生气,先坐下,随即他笑了笑,问道:“胡相,你说陛下苦苦相逼,好,你说说陛下如何逼迫你,让你起了谋反的心思?” 说话的同时,他还为胡惟庸倒了一杯酒,胡惟庸也不客气,端起来就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水让胡惟庸的精神振奋了不少,胡惟庸道:“如何逼迫?好,我就说说,洪武十一年,陛下命六部官员不许‘关白’中书省,六部官员的奏疏很多中书省都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说着,胡惟庸面露愤愤不平之色,道:“他这是要架空中书省,乃至于一步步地剔除中书省,从李善长到汪广洋,再到我胡惟庸,我胡惟庸敢说,有我胡惟庸在,中书省远胜从前!” 杨帆含笑,又为胡惟庸倒了一杯酒,胡惟庸便继续说道:“占城国使团一事,那是什么大事么?朱元璋却让你二人一查到底,牵连了多少中书省与六部官员?最后那汪广洋,竟没有骨气地自尽了,哈哈哈!” 胡惟庸讥讽道:“汪广洋老儿胆小如鼠,死都死得那么窝囊,我胡惟庸绝对不做汪广洋,汪广洋一死,我就明白了,朱元璋要的就是逼死我们两个中书省丞相,再亲手将中书省给砸碎!” 胡惟庸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道:“我胡惟庸当年从一小吏一步步走到中书省左丞相的位置,花费了 大半辈子时间,可是朱元璋一句话,就要裁撤丞相,我不服,我胡惟庸不要再做棋子,我要做棋手!” 胡惟庸心中有太多不满,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更是激动异常。 对此,杨帆却很是鄙夷的说道:“胡相莫要将自己说得那么忠心耿耿,你当上了丞相,的确为国做了许多事,但也因此犯了多少罪,想来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 胡惟庸眉毛一挑,不服气道:“我有何罪?” “呵呵!”对此,杨帆一声冷笑道:“别的不说,就说你的儿子胡天赐,在京城中纵马疾驰,多年来百姓有死伤者累计超过十人,你纵容胡天赐肆意妄为,欺凌百姓,教子无方,这不是罪吗?” 对此,胡惟庸却毫不在意道:“本相就这一个儿子,他纵马疾驰算得了什么?那些贱民有伤亡,算得什么事情?” “你看,你的眼中根本没有将百姓当成人,任由胡天赐欺凌,你贵为丞相辅佐陛下治理天下大事,却没有仁爱之心,只有功名利禄。 你可还记得吴伯宗?吴大人前年曾经弹劾你胡相,称你滥用权柄,排除异己,结果怎样?胡相寻了一个理由,将他贬黜赶出京城,这些年受你胡相打压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 杨帆越说,胡惟庸越焦躁,最后他只能冷哼一声,道:“杨帆!你当然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站在了本相的位置上才会明白什么叫做身不由己,不进则退!” “身不由己,胡相也太会给自己找借口了,那当初陛下命你去探望青天公,你却暗中命令御医给青田公用错药,若是当年青田公没有随着我前往顺天府,现在焉能有性命在? 而后青田公之死也会被安在陛下头上,人人都会说陛下是卸磨杀驴,狡兔死,走狗烹,这也是你说的身不由己吗?”杨帆反驳道。 “你……”听到这里,胡惟庸说不出话来。 “呵呵!这还不提,胡相你自当上丞相之后,更是结党营私,朝中官员多有归附于你,你的权柄日益扩大,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许多官员要升官任免,都要你点头才行。 陛下就是看到你如此弄权,才想着废掉丞相之位,削除中书省,你若是告病还乡,倒还能善终,却却鬼迷心窍,联合赵庸陈宁等谋害陛下。 你也不想想,陛下何等雄主,驱逐鞑虏,光复中原,那是青史留名一等一的人物,而你胡惟庸又是什么玩意,何德何能与陛下做比较?” 此时,胡惟庸的脸色由红转白,又从白色转为青,气得全身发抖,一时间哑口无言! 胡惟庸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他拉拢的那些人的本事,唐胜宗、赵庸这两个人,不过是愚勇罢了,要不然也不会被他拉拢到身边。 “好了,胡相,好好吃完这最后一顿,然后上路吧!陛下已经够仁慈了,给了你个痛快。”当初杨帆第一次进亲军都尉府时,可是说了胡惟庸是不得好死的话,也正是因此,两人才结了仇。 “哈哈哈!想我胡惟庸一世枭雄,最后竟然死在杨帆你这等鹰犬手里,杨帆,你别得意,朱元璋心性凉薄,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到哪去,狡兔死,走狗烹,我在下面等你!”胡惟庸大笑着说道。 “那就承你吉言了!”杨帆笑着,毫不在意,他巴不得朱元璋早点把自己杀了呢! 就这样,这华夏历史上的最后一位丞相,悄无声息的死在了这锦衣卫大狱之中,历史又翻开了新的篇章。 第一百八十章 平辽策 当天夜里,杨帆入宫,将胡惟庸、陈宁、涂节、赵庸被诛杀的消息,告诉了朱元璋。 朱皇帝很淡定,甚至还问杨帆道:“咱准备设置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四处学士,杨帆,你可有推荐的人选啊?”他似乎根本没有将胡惟庸四人的死讯放在心上。 杨帆却心中一动,他明白大明未来“内阁”的雏形,已经初现端倪了,杨帆轻声说道:“臣对朝廷的官员不甚了解,不过,臣听说有一位叫做吴伯宗的大人,为人才华横溢,刚正不阿,因为得罪了胡惟庸,被贬黜出京城,这位吴大人或许可为学士。” “吴宗伯的确是个好人选,礼部的侍郎邵质,翰林学士里面有个宋讷,都是不错的人选。” 朱元璋负手而立,示意杨帆与他一起出武英殿走走,此时他的心情不错,脚步都比往日轻快许多。 只听他轻声说道:“咱决定废中书省,将中书省之权柄分到六部去,你觉得如何?” 杨帆暗暗苦笑,您朱老板打定主意,将中书省废除,他怎么看重要么? 斟酌了一下,杨帆说道:“自古丞相的权柄过大,制衡君权,而今除宰相,陛下的政令可畅通无阻实施,乃是一桩好事。” 顿了顿,杨帆继续道:“不过有一件事,臣想提醒陛下,否则不吐不快。” 朱元璋的眉毛一挑,他就知道杨帆肯定有别的话等着他,挥挥手让杨帆尽管说。 杨帆清了清喉咙,道:“陛下而今设立的四处大学士,应当是用以咨政,这一点从三位大学士的官职就能看出来,陛下裁撤中书省,将权柄集于一身,可陛下,未来大明的君主,不会各个如同您一样。” 杨帆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担忧:“陛下是马上皇帝,身体强健非常人能比,您在时,这四位大学士所在的机构就是一咨政结构,未来陛下您将大明交给后人,这机构的权势必将逐渐膨胀。” 朱元璋建立的咨政机构,便是未来大明的内阁,而内阁首辅在历经百余年的变革后,俨然成为另一个名称的“丞相”,甚至比当初的丞相集权更加严重。 听到这话,朱元璋的眉头微微皱起,杨帆的话给他提了一个醒,这咨政之机构创建的初衷是好的,不过,朱皇帝显然将后续的皇帝,与他自己相提并论了。 朱元璋的体力充沛,精力旺盛得可怕,光是这一点,哪是后来的皇帝能比的?他背着手,说道:“你觉得,咱后继的继任者无法压制那些个大学士?朝中有开国功臣之后在,那些个功勋武勋还压不住几个小小的文官?” 杨帆沉默了片刻,他总不能说永乐之后没几年,“土木堡战神”会将大明的武勋给送了七七八八吧? “人间事都是此消彼长,残元早晚都要灭亡,纳哈出亦不会是我大明的对手,到天下平定之后,治理天下终究是要文官的,故这诸位大学士所在的机构,肯定会成为未来大明的核心。” 朱元璋看了杨帆一眼,笑了:“杨帆,咱以为你去了顺天府几年就改了性子,未曾想骨子里是一点没变,这事儿你心里想了很久了吧?说吧,你可有什么建议?”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建议不敢说,不过,臣觉得未来这入内阁之人,不可一味从翰林院等地选拔。” 朱元璋的脸色一冷,说道:“不从那些地方选拔,你要从哪里选拔?” 杨帆不急不缓地说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然陛下选拔大学士,多出自编、检、讲读之官员,这些大人们学问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但是,这些大人却缺少从基层历练的经验,如此长久下去,咨政会有偏颇。” 杨帆的意思很明白,这内阁未来的人选,需从下面一步步走上来才能了解百姓的情况,才能真正成为大明的柱石。 朱元璋若有所思,道:“此事咱会再斟酌斟酌,杨帆,关于辽东的事你回去考虑了那么久,可有方略?” 说起此事,杨帆来了精神,道:“臣已经写好了方略,不过没有带在身上,臣愿意向陛下说一说臣的‘平辽策’。” “平辽策?你好大的口气啊,纳哈出屯兵金山,号称拥兵二十万,你能平了?” 杨帆微微一笑,道:“所谓事在人为,臣之平辽策第一步,便是陛下您设立辽东都司,以军事来统御我大明所占下的土地,此时,我大明在辽东根基未稳,想要以寻常的方式来统御很难。” 朱元璋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一点,杨帆想的与他想的倒是不谋而合。 “第二步,以卫所站稳脚跟之后,便要就地屯田,效仿魏国公在顺天府与山西之事,解决当地驻军的粮草问题,同时,迁移百姓往辽东,设立屯田点。” 杨帆侃侃而谈,那些方略已经在杨帆的脑子里面过了多少回,就算不看,他也能对答如流。 “屯田日久之后,当地的百姓也日渐安稳,便可以对纳哈出用兵,而纳哈出所控制的地方,有三路女真,以及众多的部族,在与纳哈出激战间,可拉拢这些部族与女真。” 朱元璋背着手,仔细听着杨帆的计划,道:“拔除纳哈出之后,你又将如何?在当地设立土司,让女真代为掌控当地的部落?” 杨帆嘴角上扬,道:“这土司制度不过是权宜之计,臣的第四步,便是针对海西、野人、建州三部女真,女真狡诈贪婪,对大明无半点敬意,有好处便站出来归附,没有好处便反叛,唯有将其彻底根除,方能以绝后患。” 听到这里,朱元璋有些诧异地看了杨帆一眼,道:“你要将女真灭族?” 他并不觉得,这小小的女真族有杨帆说得那么可恶,但听上去,杨帆对女真的忌惮与痛恨,尤甚于纳哈出。 杨帆微微颔首,道:“对,臣愿意前往辽东,用十年时间平辽东,灭女真!” 朱元璋盯着杨帆,调侃道:“咱怎么觉得,你平辽东是假,灭女真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呢?”他有些搞不懂杨帆了,他当然搞不懂,因为只有杨帆知道,那女真未来会是明朝的心腹大患。 杨帆脸不红气不喘,道:“平辽是真,灭女真也是真,这二者并不冲突。” 朱元璋挥挥手,说道:“你去坤宁宫吧,皇后要见你,至于你出镇辽东的事情,咱明天再给你一个答复。” 待杨帆离开之后,朱元璋方喃喃说道:“十年……放他去辽东十年,当真行么?杨帆啊杨帆,咱可以相信你么?” 杨帆这平辽策要十年时间,十年后整个辽东若是顺利平了纳哈出,则杨帆就要成为辽东第一人。 这般身份与功绩,若是杨帆生了反意,大明怕是要伤筋动骨,所以,朱元璋要等明日才能做出决定,在坤宁宫,杨帆迎来了人生最大的转折。 坤宁宫,马皇后的气色相较于上次与杨帆见面,好了许多,他一见杨帆便笑容满面,好像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高兴。 “这些日子,你与毛骧办案辛苦,心火大,本宫做了些爽口的菜,多吃点。”马皇后拉着杨帆落座,招呼侍女们上菜。 杨帆道:“娘娘,您的身体如何了?吕先生给您用药多日,可有什么效果?” 马皇后笑眯眯地说道:“本宫一把年纪了,到了这个岁数身上总有些毛病,吕先生诊治得好,药按时吃,身子爽利不少,京城里面最近乱得很,有些勋贵家的家眷来宫中,左问一遍又问一遍,都想知道什么时候事情才能安定。” 杨帆也不藏着掖着,说道:“娘娘,这案子少说还要十天左右,判刑处死的,抄家流放的都要一一安排,十天都是少的了。” 马皇后微微颔首,道:“本宫听说,陈宁有一子名为陈孟麟,你这次办案可见到他了?” 陈孟麟? 杨帆稍作回忆,道:“娘娘不说我都忘记了,是有这么一个人,娘娘您认识?” 马皇后一声叹息,说道:“陈孟麟这孩子过得很苦,他为人敦厚良善,几年前因为劝说陈宁不要结党营私,被陈宁打了一个半死,差一点没命,从那之后便一蹶不振。” “本宫在他小的时候见过他几次,多好的一个孩子,生生被他爹连累,本宫知道这是朝廷的事情本宫不应该插手,可陈孟麟有才华有品德,若是就此被处死,太可惜了。” 杨帆沉吟片刻,道:“臣明白娘娘的意思了,这件事臣并不知晓,既然知道了自当禀明陛下,为陈孟麟求一条生路,正好臣有意往辽东去,手边缺少得力之人,便求陛下开恩让他随我去辽东。” 马皇后喜笑颜开,连连命人快些上菜。 二人又闲聊了一阵,杨帆便开门见山,道:“娘娘,您今日找臣过来,应该不是为了陈孟麟一件事吧?” 马皇后盛了一碗汤,放在杨帆的面前,道:“老四前几日说要去北平就藩,本宫心里不放心,怕他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可是转念一想,他身边还有燕王妃照顾,本宫也就放心了,你年长老四好几岁,如今却孑然一身,辽东苦寒身边又没人照顾……” 杨帆笑了,说道:“娘娘,您忘了红薯? 她照顾臣照顾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马皇后摇了摇头,说道:“红薯是侍女,岂能与妻子一样?杨帆,你年纪也不小了,本宫想给你说一门亲事。” 杨帆本来想要拒绝,可是对上了马皇后那殷切的目光,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娘娘请说。” 马皇后这才露出笑容,道:“本宫有一女,名婉儿,受封安庆公主,这孩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杨帆闻言吓了一跳,喊道:“娘娘要为臣与公主说亲?这,这岂能行?陛下知道么?太子殿下知道么?” 朱元璋不点头,马皇后能说这件事? 马皇后微微一笑,道:“陛下自然是知道的,你在胡惟庸旧宅护驾,救了陛下性命,这是天大的功劳,便是将公主许配给你,天下谁能说什么?至于标儿,他视你如肱骨,还会反对?” 朱元璋遇刺之前对公主与杨帆结亲,还是比较抵触的,可是被杨帆救了之后,立刻改变了主意,主动与马皇后提起此事,让马皇后从中撮合。 杨帆苦笑,说道:“娘娘,臣今年二十有六,公主殿下才十八岁,年龄相差得有些大,臣觉得不合适。” 马皇后拍了拍杨帆,劝说道:“你这孩子怎么竟说胡话?这满朝公卿迎娶的女子别说相差八岁,便是相差二三十岁的也有,何况你的品貌当属一流,不要妄自菲薄才好。” 说着,马皇后眸子一转,道:“何况你要去辽东,山高路远,身边没有人照顾怎么行?你与婉儿在一起,本宫也能放心。” 马皇后劝说了好久,杨帆终究是挡不住马皇后的劝导,道:“娘娘,蒙您与陛下看得起杨帆,若是杨帆再推辞就是不知好歹,不过婚姻大事毕竟是一辈子的,臣觉得还是提前与公主殿下见上一见。 若是殿下觉得杨帆不合心意,与她无法相守走过一生,杨帆绝不勉强,若是殿下觉得杨帆不错,杨帆亦不会推辞,您看可好?” 马皇后松了一口气,她真怕杨帆一根筋不答应,她笑着说道:“好,过两日你选个时间休沐,本宫为你安排一下。” 在坤宁宫又待了小半个时辰,杨帆才告辞离开。 当杨帆离开之后,马皇后对着宫殿里的屏风后面,喊了一声:“出来吧。” 屏风后施施然走出一少女,一袭浅粉色的衣裙,面若桃花眼若星辰,正是安庆公主朱婉儿。 这位安庆公主在历史上并未留下闺名,世人只知道她的封号而已,关于母亲要给自己挑选亲事这事儿,安庆公主其实之前有些意见。 第一百八十一章 洞房花烛夜 “在屏风后面看了那么久,你觉得如何?”马皇后牵着安庆公主的手,询问道。 安庆公主想了想,说道:“没见到他的时候,女儿以为他应当是个身高八尺,满脸横肉,凶神恶煞之辈,没想到生得文质彬彬很秀气,还没有京中其他二代子弟那样油头粉面,很是俊俏呢。” 马皇后无奈地笑了,道:“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传闻?那孩子虽然出身草莽,却不是无理之人。” 安庆公主吐了吐舌头,道:“女儿去参加诗会,其他公侯府的女眷们都这么说,说杨帆是凶神恶煞,杀人不眨眼,还有人说他夜半的时候喜欢杀人,将人心肝烤了吃呢。” 杨帆让衍圣公断绝,得罪了天下的读书人,那群人拿他也没办法,只能在嘴上想方设法的编排他,杨帆的名声能好就怪了。 闻言,马皇后都被气笑了,说道:“你以后少于那些人来往,一个个只会嚼舌根。” 随即,她拉着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杨帆是个好孩子,他出身虽然普通,却精明仁善,得你爹爹与大哥的看重,未来不可限量,再说了出身一般又如何?你父皇还要过饭呢。” “你若觉得杨帆不错,娘便安排你们二人见面相看,怎样?” 安庆公主面对母亲,也不藏着心事,道:“女儿看他倒是顺眼的,不过是否要嫁给他,还得再看看。” 知女莫若母,安庆公主不排斥杨帆,还愿意见面,马皇后就知道这事儿已经成了一半。 本来杨帆应该继续与毛骧追查胡惟庸一案,不过,因为要见安庆公主,差事暂时按下,只是苦了毛骧。 两人的第一次相见,便是在宫中的文楼,杨帆先入为主,以为安庆公主当真有朱棣说的那般任性刁蛮,结果见面之后,意外地发现安庆公主活泼,思维敏捷。 与当今大家闺秀那种知书达理不同,安庆公主骨子里有朱元璋的叛逆与马皇后的朴实。 其实想一想也能理解,大明立国才十三年,而安庆公主今年方十八岁,她小时候跟着父母走过不少地方,见过的人与事很多,马皇后言传身教之下,自然与长于深闺与深宫的闺秀公主不同。 这一点令杨帆惊喜,骨子里面,杨帆也还是从未来来到大明朝的现代人。 而安庆公主对杨帆的印象,也从过去口耳相传中的“恶人杨帆”,逐渐转变为真实的杨帆,她每次都会缠着杨帆,让杨帆给她讲述外面的故事。 从山东曲阜的孔府,到泉州府,从北平到崇明岛,杨帆的故事让安庆公主入了迷。 二人的关系也在一次次相处中突飞猛进,两个月后,朱元璋下旨赐婚,将安庆公主下嫁给锦衣卫指挥使杨帆。 而胡惟庸一案的余波,到此刻还未彻底平息,胡惟庸全家被抄家灭门,陈宁、涂节、赵庸、唐胜宗亦如此。 朱元璋倒是一反常态,没有进行夷三族等严厉的刑罚,这着实令人有些惊讶。 昔日攀附胡惟庸的官员,上至礼部尚书朱梦炎,下至宋濂的孙子宋慎这般世家子弟,也都遭受了处罚。 朱梦炎被贬黜广东,宋濂一把年纪,因为孙子的原因,也遭到了贬黜,不过他们至少保住了性命。 受胡惟庸案牵连被斩首的官员,多达六十五位,而其余非官员死去的人,多达上千人,当真是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应天城中人战战兢兢,无论是谁都不敢提胡惟庸三个字,怕被牵连。 就在洪武十三年的年末,应天城终于迎来了一件大喜事,冲散了胡惟庸一案带来的血腥阴霾。 锦衣卫指挥使杨帆,与安庆公的大婚,来了! 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洞房花烛夜。 杨帆在宴席上频频敬酒,喝得七荤八素,最 后朱标与朱棣好说歹说才将杨帆“解救”出来,送到了后院。 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杨帆今晚非不省人事不可。 且说杨帆被女使搀扶入了洞房,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内室,方见到坐在红床上的安庆公主。 杨帆笑了,一步一摇地走过去,然后轻轻地掀开了安庆公主的红盖头。 美人如玉,烛火摇曳,今晚的安庆公主美得不可方物。 “殿下今晚真美。” 安庆公主嫣然一笑,道:“你我成了夫妻还说什么殿下?夫君该唤妾身为娘子。” 杨帆一身的酒气,闻言点了点头,坐在了安庆公主的身边,道:“对,该叫娘子才对,是夫君说错了,夫人头上这玩意儿这么重,戴了一日肯定辛苦,我来为你摘下。” 杨帆的确喝多了,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二人折腾了好一阵才将一身繁琐的装饰与外衣脱下,上了床榻。 杨帆喃喃道:“夫人,你我既然成了一家人,我有一件事必须与你说,否则我心中不安。” 安庆公主闻言,问道:“莫不是你老家有青梅竹马,你心里还记挂着她?”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哪有什么青梅竹马?我要说的是,我不是大明朝的人。” 安庆公主掐了杨帆一下,笑着说道:“夫君当真喝多了,前元都已经灭亡,你还想当元朝人不成?被父皇听到了,杀你的头!” 杨帆苦笑,说道:“夫人误会了,其实夫君我来自几百年之后,那个时代有电脑,有手机,有汽车,还有网络……” 安庆公主自然不懂杨帆口中的那些新潮词汇是什么,她指尖轻轻地划过杨帆的脸颊,道:“这么说夫君是神仙了?神仙也会醉酒?胡言乱语?” 杨帆握住安庆公主的手知道,她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说的那些话,他轻声道:“我杨帆能迎娶夫人,不是神仙,赛过神仙,从今日起,我也算在大明朝,有家了。” 杨帆来大明的时间不短了,可一直以来,他都游离于正常的生活之外,生活的重心一直都执着于“作死”,想要朱皇帝下旨意,送他归西。 当杨帆与朱婉儿结亲之后,这作死的念头才算被压制住,毕竟,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他一个人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死活都无所谓,可是而今,杨帆的心态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大转变。 就在杨帆的转变中,应天落雪,洪武十三年的最后一个月,就在白雪茫茫中度过。 洪武十四年,杨帆与朱婉儿度过除夕,出了正月之后,便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前往辽东。 一起准备离开的还有燕王朱棣夫妇,本来朱棣去年就应该去北平就藩,可是,因为胡惟庸案造成的影响,以及杨帆与安庆公主大婚,朱棣愣是在应天又待了小半年。 而今事情全部平息,燕王朱棣也不得不启程。 洪武十四年三月末,朱棣就藩北平,而杨帆与安庆公主,亦同往北而行。 这次,杨帆出行随行也不少,除了保护他的护卫之外,还有安庆公主的随行侍卫与女使。 另外,王图、刘永、王伦,还有在杨帆求情之后免于一死的陈孟麟,也随着杨帆一起前往辽东,不过他们会先到北平,然后与刘伯温、夏时敏等会和,再一起启程赶赴辽东。 就这般行了一个半月,才终于抵达北平。 刘伯温一家,以及夏时敏一家,随着杨帆一起,前往辽东去。 马车上,刘伯温脸色红润,声音洪亮,道:“小杨大人,老夫这一把年纪身子骨可经不起折腾,这是老夫最后一次随你奔走,再有下次,老夫铁定要归乡养老。” 杨帆不禁笑道:“青田公的身体可是比前两年强多了,怎么?不想随着在下一起为大明建功立业? ” 刘伯温摆摆手,说道:“小杨大人才多大?老夫已经年过半百,折腾不动了,等帮着小杨大人料理完辽东,老夫自然要离去归乡。” 胡惟庸的死讯传到刘伯温耳中的时候,刘伯温不胜唏嘘,这个他多年的老对手死了,还是以这等凄凉的方式落幕,着实令他没有想到。 刘伯温不禁庆幸,当杨帆找到他,要给他一个机会带着他离开应天的时候,刘伯温选择了相信杨帆,否则,他多半已经死在了胡惟庸的前面。 杨帆掀起车帘望着外面的景色,道:“青田公,我在应天写给陛下的平辽策,青田公已经看了,你有什么看法?” 刘伯温抚须,并没有着急凭借杨帆的平辽策,而是说起了辽东的过往。 “辽东是我大明控制东北地域的根本所在,洪武四年,元辽阳行省平章政事刘益奉上辽东州郡地图,以及军马钱粮之籍册,派遣使者奉表来降。” “陛下派遣凤阳卫指挥使马云、青州卫指挥同知叶旺从山东登莱渡海来辽东,岂料刘益被洪宝宝杀害,马云、叶旺平定骚乱,从此总辖辽东诸卫兵马,修建城池,以镇守边疆,洪武八年,定辽都卫改为辽东都指挥使司。” 刘伯温伸出两根手指,说道:“小杨大人到辽东,一来要面对来自纳哈出的威胁,二来,要解决与马云、叶旺的相处,近年来叶旺缠绵病榻,而马云可不是好相与的。” 杨帆身为驸马,总领辽东军务,一来就站在了马云与叶旺的头上,叶旺重病缠身,肯定不会在意,可是马云会答应吗? 刘伯温继续说道:“何况小杨大人还要在辽东屯田,与当地士绅的利益亦会有所冲突,内外的事情都要解决,辽东可不是一个安宁之地。” 杨帆轻声说道:“陛下过段时间会调马云大人去别处,他与叶旺大人这些年在辽东辛苦,也是时候去别的地方享享福了。” 刘伯温似笑非笑,说道:“就怕马云大人不愿意离开,换作是大人你,愿意离开自己苦心经营了数年的地方么?小杨大人你不在意,不代表其他的大人们不在意。” 朱元璋下令让各地方的官员施行轮流制度,就是为了防止一个官员在某地做官做久了,培植势力,尾大不掉,但辽东都司的情况特殊,不能轻易换人,所以马云与叶旺一待就是数年。 从北平出来一路向东北而去,一路过了蓟州、永平、抚宁,这才出了山海关。 彼时已经是春天,但是关外的天气依旧有些冷冽。 杨帆一行人就这般行进,又过了一个月,终于抵达了辽东都司的治所,定辽中卫——辽阳。 虽然一路颠簸劳碌疲乏得很,杨帆不得不耐着性子赴宴,与辽东都司的众人寒暄。 来迎接杨帆的人,正是辽东都司的元老叶旺,以及马云。 叶旺今年四十有三,满面的病容,很是憔悴,不过为人和气,而马云身材中等,甚至可以说有些矮小,不过他的一双眼睛明亮,惹人注目。 宴席上,马云频频向杨帆敬酒,道:“杨大人的名声,我等远在辽东都听说了,杨大人年少有为,非吾等可比啊,下官敬杨大人一杯!”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马大人谬赞了,两位卫国戍边,保证辽东的安稳,杨某与两位相比,不敢贪功。” 顿了顿,杨帆继续道:“我在来的路上,听说年初的时候纳哈出又派人来袭扰辽东都司,不知道最近纳哈出可有动作?” 闻言,叶旺叹了口气,说道:“自然有,纳哈出在金山驻军,经常以康平与归仁两地为跳板,袭扰我大明的边境,纳哈出的骑兵神出鬼没,难以抓到他们,这袭扰从年初的时候就没停过,保不齐纳哈出在搞什么鬼。” 马云在一边笑呵呵地说道:“叶兄言重了,纳 哈出这几年老实得很,连残元都在苟延残喘,他能翻腾起什么风浪来?哈哈哈哈。” 叶旺忧心忡忡,道:“马兄不要粗心大意,纳哈出忠于残元,陛下派了使者多次前往金山,皆无功而返,一旦我大明再与残元开战,纳哈出必定出手。” 二人争论了一会儿,谁都没能说服谁。 杨帆笑着打圆场,说道:“纳哈出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来,本官敬二位大人一杯,敬你们为国守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也喝得差不多了,马云道:“杨大人,下官为您与殿下准备了一座宅子,就在这府邸旁边,有任何需要,请杨大人与殿下随时吩咐,下官都会为两位准备齐全的。” 杨帆谢过了马云,到大宅之中落脚。 不过杨帆并未休息,而是召来王图,让王图将人手明日散出去,好好探听一下这辽阳里面的底细。 马云很热情,从表面上看,马云对杨帆的到来没有半点的不情愿,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正常人辛苦创建的基业就要被他人接手,谁能没半点牢骚?马云偏偏做到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洪武北伐 马府,马云坐在书房里,听着亲信给他传达消息。 “杨大人与公主殿下已经落脚了,我们的眼线已经布在了宅子四周,还有,大人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在加紧筹备,再有三五日就能开始了。” 马云点了点头,嘱咐道:“让他们办事麻利些,本官在这辽东可待不了多久,等到陛下的旨意一来,本官就得离开,在那之前,必须将东西统统转移走!” 亲信点了点头,道:“请大人放心,在下已经安排妥当,保管不会有任何闪失。” 马云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喃喃道:“陛下的心思就像辽东秋季的天,说变就变,当年吾与叶旺来到辽东出生入死,结果呢?陛下的心意一变,本官就得离开,舍弃基业。” 亲信大气都不敢喘,说道:“大人,您虽然走了却有万贯家财,凭大人您的本事,到哪里都能东山再起。” 马云一声叹息,闭上了眼睛,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全天下哪有能比得上辽东的地方呢?嗯?” 辽东苦寒不假,但天高皇帝远,在这里,马云就是土皇帝,过得舒心极了,朝廷再任命,他马云去哪里,可就说不定了。 亲信安慰马云,说道:“大人这些年,在辽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肯定会为大人您安排一个肥差,以后,大人您一定比在辽东还要风光!” 亲信的话说到了马云的心坎上,马云道:“还是你会说话,本官辛苦了大半辈子,这后半辈子只求富贵荣华,至于大明的天下,就交给杨帆那群喜欢折腾的人去折腾吧……” 马云说着一股困意涌来,竟睡着了,而亲信则悄悄地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 应天,夜。 朱元璋望着地图,目光深邃,轻声说道:“乃儿不花领兵进犯我大明北方边境,看来是要给那新大汗壮壮声势。” 武英殿内,信国公汤和、颍川侯傅友德,以及太子朱标,正齐齐看向朱元璋。 汤和冷笑道:“乃儿不花反复无常一小人,志大才疏,陛下,依臣看,可派兵防备即可。” 乃儿不花在洪武六年的时候归顺大明,任官山卫指挥,三年后叛逃漠北。 汤和何等人物?当然不将乃儿不花放在眼里。 朱元璋微微一笑,转过身,说道:“乃儿不花领大军五万而来,志向不小,惟学,你觉得呢?” 傅友德思忖片刻,说道:“臣觉得北方而今已经稳定,魏国公屯田初见成效,当用兵给予乃儿不花迎头痛击,方为上策。” 朱元璋点了点头,又看向朱标,朱标有些心不在焉。 对上了朱元璋的目光,朱标也说道:“儿臣也觉得可以用兵,否则乃儿不花尝到了甜头,我大明北方边境将永无宁日。” 朱元璋背着手,来回踱步。 要用兵挑选大将是个问题,他思来想去,还是由徐达领兵最为稳妥。 一来徐达在北平一带练兵、屯田,对北边的情况是最熟悉的,二来徐达用兵老辣,在诸将之中乃是翘楚。 “朕欲让天德为征虏大将军,汤和你为左副将军,惟学为右副将军,出关之后派精锐哨骑刺探军情,若有埋伏诱敌深入,待乃儿不花疲惫之后反击,若没有埋伏,便以精兵直捣黄龙!” 汤和闻言面色一正,道:“微臣遵旨!陛下您已经成竹在胸,又何必询问臣等的意思呢?您要开战,汤和愿为先锋!” 朱元璋笑呵呵地说道:“先锋轮不到你,你给咱好好地在后面坐镇就行,等到了四月天气暖和,大军即可出征,天德那边咱会派人去通知他。” 傅友德与汤和在武英殿又待了小半个时辰,商议完军务之后便告辞,唯独太子朱标没有离开,显然,朱标有事情要和朱元璋说 。 朱元璋与朱标走出武英殿,在夜风之中漫步,朱元璋道:“有什么事就说吧,咱看你今晚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辽东那边杨帆又闹出乱子了?” 朱标摇头否认,道:“父皇误会了,儿臣……儿臣是因为一些家事分心。” 家事? 朱元璋看了一眼,就听朱标说道:“吕氏的父亲,儿臣的岳父太常卿吕本近日身子越来越差,八成是要不成了。” 朱标说的这个吕氏,是他的侧妃,洪武十年的时候为朱标生下一子名为朱允炆。 朱允炆,乃是朱标的第二个儿子。 朱元璋点了点头,说道:“去年咱派了御医过去给他看病,没想到今年便这样了,你想要如何?” 朱标犹豫一下,说道:“儿臣想要让吕氏为太子正妃,也算全了老岳丈的心愿。” 朱标的太子妃常氏,于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薨逝。 常氏死去的时候才二十四岁,她与朱标十七岁便成亲,夫妻之间感情和睦。 常氏这么年轻便去世,朱标甚为心痛,所以这几年也都没有让吕氏做太子正妃,一直到太常卿吕本的身子骨不成了,老爷子闭上眼睛之前,就想要看着女儿成为正妃,这是人之常情。 朱元璋倒是没有意见,道:“也好,不过朕记得有个叫吕复的神医,为你娘治病很不错,有没有让吕复去看看?” 朱标轻声说道:“父皇您忘了?吕先生随着杨先生去了辽东,说是去考察辽东的草药,准备绘制新的医书,不在京城。” 朱元璋恍然大悟,说道:“你看咱这记性,将这件事给忘了,明日你带着雄英入宫来,咱亲自教导他读书习字。” 朱标闻言抬起头,说道:“父皇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教导雄英?儿臣怕父皇太过于劳累……” 朱元璋故意板起脸,道:“咱的孙儿别人教导咱信不过!明日咱必须见到雄英!” 朱标无奈答应,也知道这是朱元璋宠爱孙儿,更是将朱雄英当做未来大明的君王培养。 返回太子府,朱标与吕氏说起这件事,吕氏自然是无比欢喜,最后还喜极而泣。 她不是不想成为正妃,只是顾及着朱标与常氏的情谊,害怕提起这件事会惹得朱标反感,而今朱标主动提起此事,吕氏自然是万分的欢喜。 伴随着这欢喜的,还有吕氏心态的微妙变化,她成了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可是她常氏的儿子朱允炆,却永远成不了太子,成不了君王。 只要朱允炆的头上,有一个朱雄英…… 吕氏趴在朱标的怀中,美目中是毫不掩饰的精光。 历史的车轮缓缓转动,谁都逃不开宿命,但结局或许会不一样呢! ………… 辽东,辽阳。 辽阳的百姓都知道,最近辽阳来了一位杨帆杨大人,来了大半个月就没消停过。 先是到辽阳这一带的军户家中走访,凡是听说有人克扣军户的粮饷,立刻彻查。 凡是查到的,谁克扣谁便丢官,严重的还要掉脑袋,搞得军中将官人心惶惶。 往日曾经克扣过粮饷的,无不是暗中补齐,就怕东窗事发,被杨帆抓个正着。 军户们拍手叫好,称颂杨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军中的军官却叫苦不迭。 有军官去找叶旺与马云告状,结果叶旺缠绵病榻,根本不见他们。 马云倒是见了,让他们好自为之,不要招惹这位新来的杨大人,否则谁都保不住。 人们以为杨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却没有想到,杨帆的这把火是越烧越旺。 从查军户是否有克扣粮饷,到巡查各卫所的训练情况,各种招数层出不穷。 杨帆可不是平白无故折腾,而是命王图暗中调查,发现辽东的卫所里面,有许多卫所疏于训练。 他们吃着朝廷的俸禄,却庸庸碌碌,这样万一与纳哈出起了冲突,如何应对? 最先被杨帆训练起来的,便是辽阳中卫。 在抓紧训练的同时,杨帆还不忘将辽东的精锐工匠给凑到了一起,与他们推心置腹地交流。 当日,有来自辽东的一百三十二位匠人,都得到了杨帆的亲自接待。 这些匠人都出身于匠籍,手艺精湛,不过在普通百姓眼中,匠人的地位可不高。 这群匠人里面为首的一个名为墨翟,家中世代居住在辽阳,从元朝的时候,就是匠人。 元朝灭亡大明建立,这手工业者依旧一律编入匠籍,隶属于官府,世代承袭。 这些工匠,实行轮班或坐为国家服役。 今日来的一百三十二位工匠,都是辽东都司的军匠,而军匠的地位比一般民户要低。 墨翟向杨帆行礼,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杨大人今日让小人等过来,有何吩咐?” 杨帆命人端上茶水点心,说道:“倒不是什么大事,本官初来乍到,对辽东的很多情况不了解,想听听墨师傅与诸位师傅的意见,你们有什么难处与想法,都可以与本官说。” 墨翟干笑一声,说道:“杨大人说笑了,我等能吃得饱穿得暖,已经对朝廷感恩戴德,哪里有不满呢?” 其他的工匠也是连声附和,表示他们对朝廷绝对没有任何不满之处。 杨帆仰面而笑,道:“那诸位可是比本官强,本官对朝廷的不满多了去了,哈哈哈哈哈。” 杨帆的打趣让匠人们轻松了不少,顿了顿,杨帆继续说道:“墨师傅,还有诸位师傅,我杨帆并不是要害你们,相反,杨帆是真心想要帮你们,军户苦,匠籍也苦,本官当初能帮助军户们谋取生路,今天,自然也能帮你们。” 杨帆一手促成了军户制度的大改,这事儿墨翟等人多少听过些消息。 这也是为什么杨帆随便到一处军户那儿,人家就肯对他说实话的原因。 墨翟有些犹豫,说道:“大人此话当真?您当真能帮我等?”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本官岂能与你们说笑?说,说出来本官才能帮你们改变现状。” 匠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青年率先说道:“大人,那些工管把头不是人,欺负我们,骂我们,往死里使唤我们!” 这工官把头,便是官府里面掌管“轮班匠”的官员,是个不大的吏员。 轮班匠便是无偿劳动服劳役的工匠,他们都受工官把头管理。 那工官把头便经常盘剥管制他们,使得轮班匠苦不堪言,经常以怠工、逃亡、隐冒等方式反抗。 墨翟亦说道:“大人,我等若是做轮班匠也就罢了,我等的后代也无法参加科举,就连私下里我们去给人做工赚些钱都不成,日子过得苦还没有盼头,哎!” 杨帆微微颔首,又问道:“尔等都是辽东都司的军匠,那军匠之外的匠籍百姓,你们可有了解?” 墨翟说道:“他们的情况比我们要稍好一点,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欺负盘剥那是常有的事情,有的人顶不住便自杀,逃亡,反正难有善终。” 杨帆眉头紧锁,手指敲击桌案。 这匠籍制度极大地束缚了匠人的人身自由,亦束缚了他们本身的经济活力。 不过,若是要彻底取缔匠籍制度,别说朱元璋那里过不了,满朝文武都不可能赞成。 故杨帆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效仿军户改革,对匠籍制度,进行革新才行,可如何说服朱皇帝呢? 杨帆不说话,其他人也只好等待 ,就这样过了很久,杨帆才开口,道:“这匠籍,本官是没有办法为你们解开的。” 杨帆的话让众人颇为失望,可是他们也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旋即,杨帆便话锋一转,道:“匠籍没办法取缔,但是,本官可以让着轮班匠的制度被取缔,从此要你等做工的话,需花费银两,另外,这匠人的子弟参加科举,也不是不可能。” 墨翟的精神一振,问道:“大人此言当真?朝廷……真的能放开?”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事在人为,没有什么不可能,不过在这之前,你们要配合我做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将辽东都司的匠人们整合起来,将他们被工官把头欺压的事情写下来,递上状纸,写联名信,本官才可以为你们做主。” 杨帆这一步,实际上是做给高高在上的京城官员们看的,否则那群家伙才不会懂匠人的苦。 墨翟连连点头,表示此事好办,他来从中联系:“这第二件事,就是要展现你们的价值,本官一直觉得匠人里面不乏聪明人,故本官有一个点子,也有大致的图纸还在绘制,只要你们能将这图纸上的玩意儿打造出来,让陛下看到你们的能力,这匠籍改革的事情便有戏。” 人最害怕的是什么?是没有希望! 这些匠人们并不比士人笨,只是他们被限制住了,没有希望,当杨帆给他们带来希望的时候,他们的积极性便被激发,将产生极大的能量。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巨大贪腐案 杨帆在辽东大刀阔斧地整顿军务,效果显著。 随着大量的害群之马被肃清,能者上,无能者下,辽东各卫所的军容为之一新。 不过,杨帆更令百姓们津津乐道的,是他在对待匠籍百姓的态度上。 杨帆命人收集匠籍百姓的意见,并签署联名请愿书,听说还要将请愿书,送往应天。 多少年了? 从元朝到大明,何时有人管过他们匠籍百姓的死活?沉重的赋税负担压在肩上,官员把头肆意盘剥,做不完的工,逃不掉的命,使得匠籍百姓彻底失去希望。 等了多少年,终于有一个人站出来,愿意为匠籍百姓说话,给他们一个奔头,谁能不感动? 便是那些不是匠籍的百姓,也打心眼里记住了杨帆的好,竖起大拇指称赞。 黄昏,红薯正在一家布匹铺子里挑选料子,马上就要到夏季,杨帆府上也需要新的料子做衣衫。 本来这些事应该是府里的主母来张罗,可是安庆公主从小锦衣玉食,哪里懂这些?所以很多琐事,都由红薯来办。 “红薯姑娘您看,这是咱辽阳今年最流行的飞云纹,您看这花纹这纹理,一等一的好!” 铺子老板知道红薯的身份,卖力地介绍道:“飞云纹如果您没看中,请看看这边的布料,上好的蝉翼纱,不好您来找我……” 老板滔滔不绝地介绍,红薯挑选了一阵,让他将方才介绍的料子都取一些,买回去。 老板笑得合不拢嘴,他就喜欢红薯这般大方的主顾。 为红薯裁剪了布料之后,老板让仆从将布料都送上了车,然后亲自送红薯出门。 “红薯姑娘,下次您有什么需要的,派人来说一声就好,在下带着料子去府上。” 红薯微微一笑,说道:“那怎么好意思呢?这一来一回吴掌柜的生意岂不是耽搁了?” 稀溜溜! 就在二人说话的时候,一声马儿的嘶鸣声忽然响起,红薯往东边一看,一匹马正往前狂奔,马儿受了惊横冲直撞,一直到撞击在摊位上才停下。 马车是运送木头的,一根根圆滚滚的木头捆绑得结实,可是,由于马儿乱跑颠簸冲撞,使得捆绑的绳子松了,有一根原木滚落下来,正砸在一个青年的脚上。 那青年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挪开!快将它挪开!” 一边的人还在哄笑,笑青年小题大做,那木头才多长?他明摆着碰瓷想要讹诈人家。 青年疼得冷汗都下来了,大声呼救,众人见他的脸色不对劲才七手八脚地上前抬木头。 这一上手,周遭的百姓才发觉奇怪,那圆木的重量重得吓人,怪不得会将青年砸得够呛。 眼见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车队的管事赶忙过来,拉着青年去看郎中,还承诺给那人一大笔钱。 红薯目睹了全过程,便问吴老板,车队是哪家的。 吴老板道:“瞧着那旗子像是莫家的商队,就是咱辽阳一带有名的大商人——莫显。” 红薯若有所思地望着离去的车队,悄然离去。 杨府,红薯来寻杨帆的时候,杨帆正在处理政务,桌上已经摞起来老高的文书。 “大人,休息一会儿吧,奴婢给您量一量尺寸,马上要做夏衣了。” 闻言,杨帆笑着说道:“去年做的新衣裳还未穿几次,今年又要做新衣裳了?何必呢。”说着,杨帆站起身,任由红薯为他裁量身体。 “大人,您现在是驸马,又是总领辽东军政的大员,虽说您不爱排场,可是外人面前还是要讲究的,不然您威严何在?”红薯伸出手臂环住了杨帆的腰,说道。 杨帆乐了道:“区区一件衣服就能展示威严?陛下就算穿着布衣,谁敢小看?” 红薯也不争论,却说起了今日在外面的见闻,末了,红薯说道:“奴婢小时候在山中生活,也见过大人伐木,这成材的木头只有从山里运进城里,哪有从城里运往城外的?您不觉得奇怪么?” 杨帆眉毛一挑,道:“你想说什么?” 红薯轻声说道:“奴婢在想,是不是那些车上运送的木头有问题?奴婢问了布铺的吴老板,他说,莫家商队总是在黄昏的时候,城门关闭前运送木材出城,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了。” 杨帆何等聪明?这莫家商队频繁运送木材出城,时间又恰好与杨帆到辽东的时间基本吻合,且根据红薯的叙述,木头的重量也有 诡异之处。 他拉住了红薯的手,道:“红薯,量尺寸的事情稍后再说,我得将王图找来,让他查一查莫家商会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莫显,乃是辽东有名的商人,生意遍布诸多行业,其中粮食与木材生意做得最大。 莫家商队的规模亦很大,里里外外的人数在上千人。 三日之后,又有一支队伍趁着黄昏从辽阳城出来,在夜色中赶路,这队伍行至长安堡附近,便停下来安营休息。 队伍也就二十几个人,领头的汉子与其他人聚拢在火堆前,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头儿,这买卖咱还能干几趟?”一个瘦子小声问道。 领头的汉子咧嘴一笑,说道:“咋了?不想干了?” 瘦子脑袋摇晃地跟拨浪鼓似的,道:“哪能啊?活简单给得多,就连伙食都比以前好,我巴不得一辈子干这活儿呢。” 领头的汉子点了点头:“别说你们干上瘾了,我也上瘾,跑一趟从辽阳到长安堡,再到长胜堡,白花花的银子就到手了,谁不心动?不过,上头也说了,这买卖还有三趟,跑完三趟咱们还是跟以前一样。” 众人又吃喝了一阵,汉子挥了挥手道:“将货检查一遍,看护好了,宝贝若是没了,小心我不讲情面!” 营地很快陷入了平静,劳累了一日的人们纷纷进入梦乡,守夜的两个人亦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守夜的人被惊醒,他们听到的马儿嘶鸣。 循声望去,守夜的两个人头皮发麻,因为那马车竟然燃烧了起来,马儿被火焰吞噬,熊熊燃烧! “走水了!走水了!” 守夜人疯狂大喊起来,他们快步跑过去灭火,而那些睡梦中的人也纷纷苏醒过来忙着救火。 现场一片混乱,被烧毁的木头部分滚落地面,就在木头落地的瞬间,藏在里面的东西终于显露出来。 银子! 白花花的银子纷纷落地,一锭锭银子各个都是上好的官银! 不过这些商队的人并不惊讶,有条不紊地将银子收好,再灭火。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黑暗中,有两个人正在树林里面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杨府,今日难得休息,杨帆与刘伯温再次对弈,经过几年的对弈,而今杨帆的棋艺突飞猛进,已经能与刘伯温杀得有来有回。 “陛下传令魏国公,命魏国公统帅大军北进进攻残元,青田公觉得此举如何?”杨帆的目光盯着棋盘,轻声问道。 刘伯温摩挲着白棋子,道:“魏国公屯田卓有成效,山西、北平等地都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此时出兵恰到好处,不过,魏国公那边用兵,恐怕纳哈出不会坐视不管。” 杨帆的眉毛一挑,道:“青田公是说,纳哈出会主动袭扰辽东,牵制大明的注意力?” 刘伯温笑了笑,道:“既是袭扰,也是试探,若是袭扰发觉辽东薄弱,恐怕后续便会大军压境,到时候辽宁卫等地的压力会倍增,便是辽阳也不能幸免。” 杨帆琢磨片刻,说道:“看来我得派人在永宁堡、古城堡,还有镇西堡这些地方多派遣人手了,纳哈出兵强马壮,不可小觑……” 杨帆说完便落子,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王图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说道:“大人!调查清楚了!” 杨帆抬起头看向王图。 “哦?” 王图将他手下的探子,昨晚烧了莫家商队运送木头的事情讲述了一遍,莫家商队运送木头是假,运送那里面的银子才是真。 “大人,属下派人调查了那商队在城中的行进路线,绘制的图纸就在这里,请大人过目!” 杨帆接过图纸,打量了一眼,说道:“这商队经过叶大人家,也经过马大人家,有趣,有趣,王图,你立刻派人继续追踪,还有,明日邀请叶大人、马大人,还有辽东有名的士绅商人都来赴宴,就说,本官有要事与他们商议。” 王图领命而去,杨帆则饶有兴致地说道:“青田公,看来这辽东还有一条大鱼,想要趁着机会溜走,我可得抓紧不能让它给溜了!” 辽东都司新任指挥使杨帆,宴请宾客,凡是辽东都司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宴请了过去,这里面就包括了辽东都司的六科主官。 辽东都司与一般的大明行省不同,没有府州县这样的机构。 辽东都司即掌管军务,亦设置有兵、户、吏、礼、刑、工六科,亦受杨 帆节制。 六科主官分别是兵科主官吴亚夫、户科主官谢仁安、吏科主官林成建、礼科主官修宏,以及工科主官江心洲。 当晚,杨府内一片欢腾,就连缠绵病榻多日的叶旺,也来到杨帆的府邸,参与宴会。 宴席上众人觥筹交错,马云举杯向杨帆敬酒,道:“杨大人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宴请我等,我等荣幸之至啊,我敬杨大人一杯!” 马云而今已经卸去了原有的职务,无官一身轻,两日前朱元璋的旨意也到了,命马云回京述职,朱元璋对他另有安排。 杨帆笑容满面,举杯说道:“马大人谬赞了,其实论起在辽东的功绩,多年来诸位的辛苦可是胜过杨帆百倍。 辽东苦寒,地广人稀,北有纳哈出虎视眈眈,内有灾害不断,这样的情况下,诸位在辽东一待就是数年甚至十数年,此举如何不让人敬佩,所以这一杯酒当敬诸位,敬你们在辽东多年的辛苦!” 杨帆这番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众人举杯畅饮。 叶旺拖着病体,也喝了半杯酒,道:“我等食君禄受君恩,来到辽东之后不敢怠慢,只是而今这身体不中用,想要为国出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叶旺的话引得众人一阵感慨,酒水喝完了,杨帆话锋一转,道:“诸位在辽东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我杨帆将话撂在这里,如果谁有什么事情要主动坦白,只要说出来,都可以从轻发落,甚至既往不咎。” 宴会的气氛从欢快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杨帆这话什么意思?让人主动坦白?认罪? 叶旺迷糊了,问道:“杨大人这是何意啊?今日不是你宴请大家,我们一起相聚么?怎么开始兴师问罪了?” 杨帆笑了,说道:“叶大人,本官只是给彼此一个面子,有人犯了错就要认罚,主动承认本官也能从轻发落。” 不过杨帆的话并没有起到作用,现场鸦雀无声,无一人敢站出来。 见无人站出来,杨帆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然后对外面喊道:“王图,将人带进来!” 众人齐齐朝外面看去,王图压着一个灰头土脸的汉子走了进来,见到那人的模样之后,莫显瞬间面色惨白,全身颤抖。 “诸位请看,此人名叫张诚,乃是莫员外商队的领队,你们猜猜这张诚做了什么勾当?” 人们的目光纷纷看向莫显,莫显急了,连忙说道:“杨大人,这里面……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我莫显做生意本本分分,张诚做了什么跟我没关系!” 莫显急着切割,杨帆却冷笑一声,说道:“本本分分?莫显,你的商队每日私自将官银装入木头里面,再运送出城,那些官银的数量可是一个天文数字啊,张诚,你说说有多少钱!” 张诚一哆嗦,道:“我们每次运送银子大概有一万两,已经运送了快二十多次,除了银子还有金子、珠宝等物,都是价值连城的。” 杨帆微微颔首,又说道:“张诚,你说说这些银子与珠宝,都是从什么地方运送出来的?” 张诚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了一处,那里是马云与叶旺所坐的地方。 马云直接跳了起来,破口大骂:“恶徒!休得信口雌黄,本官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何诬陷我?”马云的怒骂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张诚哭丧着脸,说道:“小人每次都是带着商队,到大人家的后门,那是个窄巷子来往的人很少,借着黄昏时分装货,绝对没有半点虚言。”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害群之马 马云脸色涨红,依旧不肯承认,道:“杨大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陷害我?既然与你说不通,好,我马云便前往京城,找陛下评理!”说着,马云就要离开。 守备在外的兵卒见状,迅速集结,将会客厅的大门封锁住,气势汹汹。 马云心里慌张,但表面还强装镇定,道:“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动用私刑不成!” 杨帆笑了笑,说道:“马大人在辽东多年,俸禄也不少,可是你为什么能积攒下二十多万两银子呢?这些银子哪来的?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又是哪来的?马大人不说明白,还想走?” “修大人!” 杨帆喊了一声,辽东刑科主官修宏忙起身,道:“下官在!” “你是执掌刑名的,这案子就由你来审问,记住,不可放过一个罪犯,否则,本官要你的脑袋!” 修宏全身一颤,低头领命道:“下官遵命!” 好好的一顿宴席,成了鸿门宴,马云的府邸随即被查抄,就连商人莫显的府也被查抄。 杨府,后院。 叶旺与杨帆坐在一起对弈,不时咳嗽两声,叶旺一直朝外面观望,心神不宁。 “叶大人,查案需要,得让你在这里待到天亮,你的身子撑得住吧?”杨帆轻声问道。 叶旺点了点头,道:“无妨,不过杨大人,我与马云共事多年,我只他性格,马云不像是会做那种事情的人,他平日里吃穿用度简朴,怎么会贪墨二十多万两呢?” 叶旺主动给老搭档说情,也不愿意相信马云贪腐。 杨帆笑了笑,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若是马云穿金戴金,岂不是人人都知道他有问题?叶大人请耐心等待。” 二人对弈闲聊,一转眼就到了清晨。 红薯领着丫鬟送来净面的温水与面巾的时候,正巧,王图也带着签字画押的文书来了。 “大人,商人莫显对其罪行供认不讳,我们在莫显与马云的府上,搜查出来他们往来的账目与书信。” 王图将文书放在桌上,道:“马云的家中还搜查出一本册子,其中记载了这些年,他中饱私囊克扣军饷的证据,请大人过目!” 杨帆翻阅了两眼,见叶旺在眼巴巴地望着这边,便将册子给了叶旺,让他过目。 叶旺眉头紧锁,喃喃说道:“不可能啊,每年本官都会核查账目,从未有过出错的地方,他如何克扣军饷?” 杨帆幽幽地说道:“账目对了不代表没有克扣,只要熟悉账册之人稍作手脚,这账目就能天衣无缝,应该是户科那边出了问题。” 王图露出敬佩之色,道:“大人料事如神,辽东户科主官谢仁安也已经招供,他暗中与马云勾结多年,侵吞辽东军饷粮草,中饱私囊。” 叶旺眉头皱成了一个小疙瘩,道:“谢仁安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为官清廉,办事牢靠,居然也和马云勾结了?不可思议……” 王图指着那文书,道:“谢仁安与马云勾结,做的事情不止于此,根据莫显的说辞,他们还在暗中走私,与纳哈出麾下的大将哈剌章做生意。” 王图一句话再度震惊了叶旺,他眼中的好同僚,好后辈,居然与纳哈出的人勾结走私?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怪不得马云能在数年之内赚下了偌大的家业,一边克扣军饷,一边走私,当真是‘商业奇才’,走,去见一见马大人。” 杨帆走出屋子,来到关押马云、谢仁安的院子。 一夜之间,马云好像老了三五岁,颓然地坐在院子里,双目无神。 见杨帆与叶旺到来,谢仁安好像一下抓住了救命稻草,跪地求饶道:“杨大人,下官知道错了,请杨大人网开一面,我这些年在辽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杨帆挥挥手,王图便将谢仁安给拉开,他来到马云身前,笑呵呵地问道:“马大人,可安好否?” 马云的脸色从绝望变成了怨恨,他盯着杨帆,从牙缝里面挤出几个字:“你为何偏偏与我为难?”他马上就要离开辽东了,可杨帆却在这个时候查他,让他前功尽弃。 杨帆仰面而笑,道:“偏偏与你为难?马大人,你若是不做克扣军饷的事情,我会查到你的头上?” 马云更怒,吼道:“贪墨的人多了,我马云为大明出生入死,当年来辽东是提着脑袋来的,要些金银有何不可?难道要与叶旺一样,穷困潦倒?连买个像样的宅子都买不起?” 闻言,杨帆脸色变得冷了起来,道:“你贪墨的那些银子,都是我大明士兵的,这个克扣一点那个克扣一点,你倒是富裕了,可是你想过么?那些士兵一年的饷银才多少钱?你是在挖大明在辽东的根!” 叶旺神色复杂地望着马云,喃喃道:“马兄,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想的,这些年,你的清廉都是装的?就是为了掩盖你的贪腐?” 马云见叶旺,也许是心中有愧还是怎么的,转过身去不再言语。 叶旺要留下来再与马云说些话,杨帆也不拦着,去见了莫显。 莫显经过杨帆授意,被单独关押起来。 此时,莫显惴惴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好像一只被困住的野兽似的,终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莫显赶忙凑到了门口,大门忽然间大开,莫显连连后退,抬头一看,杨帆大步走进来。 见到杨帆,莫显好像见到了救星,连忙行礼,杨帆没有那么多的废话,开门见山道:“莫显,你协助马云转移赃款,更为马云走私,这是死罪,你可知道?” 莫显全身一颤,低下了头道:“小人……小人知道,小人自知罪大恶极,只求将家中的财货都献给大人,只求大人保住我全家老小的性命,小人愿意赴死。” 杨帆的嘴角上扬,道:“你倒是想得开,不过,本官不想让你就这么死了,给你一个差事,办得好了,你可以免死,你们莫家也可以继续安安心心地待在辽东。” “大人此话当真?”莫显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声音有些颤抖。 “出了辽东,地域广阔,纳哈出在背面虎视眈眈,他知我辽东的情况,我却不知道他的情况,这可不成。” 杨帆笑呵呵地说道:“你的商队与纳哈出的大将哈剌章有联系,自然能深入到辽东之外,我要你的商队成为本官的眼线,将纳哈出的情况源源不断地传递回来!” 莫显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我莫显愿意上刀山下火海,为大人效死命!” 他原本都准备好等死了,没想到杨帆给了他一个活命的机会,可不得抓住?何况杨帆还没有禁止他与哈剌章的生意,等于他能继续赚钱,一举两得。 杨帆拍了拍莫显的肩膀,道:“你的商队里面本官会陆续派人进去,莫显,本官要提醒你一句,你的商队为本官刺探情报才是第一要务,你可以利用商队赚钱,但是不可本末倒置,否则,你的脑袋就不是你的了。”说话的同时,他的大手顺势拍了拍莫显的脑袋。 莫显打了一个冷颤,刚刚生出的贪婪又烟消云散,连连点头。 辽东都司前任指挥使马云被下狱,涉及贪污军饷的消息传出,震惊辽东上下。 也就在马云事情爆发的同一时间,大明的北方再度集结大军。 洪武十四年四月十五,大明魏国公徐达任征虏大将军,信国公汤和为左副将军,颍川侯傅友德为右副将军,大军分为两路出边塞北征。 东路军以傅友德为先锋,西路军以沐英为先锋出长城古北口,进攻高州。 两路大军并进,惹得残元朝廷大为恐惧,北元平章乃儿不花、知院李宣等组织迎战。 明军与残元的战役,也间接影响到了纳哈出这边,纳哈出接到残元朝廷的旨意之后,立刻命令麾下大将哈剌章进犯辽东,一场新的博弈在大明的北方拉开序幕。 柳河,中游,在一片平坦的河滩上,一支军队在这里安营扎寨,篝火烧得很是旺盛。 只见一个皮肤古铜色的汉子大马金刀地坐在篝火边,用刀削下炙烤的冒油的羊腿肉,在汉子身边围坐着数人。 “将军,纳哈出大人派人送来了信件。”汉子身边,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轻声说道,还取出一封信件来。 哈剌章挥挥手,道:“信里说什么?你直接告诉本将军就好,本将军一看书信就头疼。” 青年点了点头,拆开信件浏览了一遍,道:“纳哈出大人说,明军北伐朝廷压力大,让我们找机会袭扰大明的辽东,缓解朝廷的压力。” 闻言,哈剌章停下了手中的刀子,冷哼一声:“好啊,朝廷有好事的事情想不起我们,明里暗里想要夺纳哈出大人的权,结果明军一打过来,他们想起我们来了?好算计!” 说着,哈剌章有些烦躁道:“你们都说说,本将军该怎么办?听纳哈出大人的,还是按兵不动?” 那文士打扮的青年名叫李典,乃是哈剌章的谋士,而哈剌章身边另外一个亲信,叫做苏赫巴鲁。 苏赫巴鲁强壮得好像一头小牛犊,闻言立刻说道:“当然是要打!我早就看那群明军不顺眼了,冲进辽东都司,抢他们的钱粮,烧了他们的房子!” 哈剌章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很敬重文人,他看向李典,想听听李典的想法。 李典面含微笑,道:“将军,辽东都司新来了一位主官,此人名叫杨帆,足智多谋曾经在古北口大败我军,斩首几千而己方的损失才区区百余人。” 听到这话,苏赫巴鲁冷哼一声,讥讽道:“李先生看来是怕了那杨帆,也对,你一个文人害怕很正常,你害怕,我苏赫巴鲁可不怕!” 李典并不生气,耐心地解释道:“千户大人,在下的意思是,杨帆知兵,如果我们要去打辽东,对方一定有所准备,哈剌章大人手下兵将也就两万人,这是哈剌章大人的命根子,所以,即便要出兵也得谨慎。” 哈剌章听得出神,问道:“怎么个谨慎法?李先生速速说来。” 李典笑呵呵地拿起一块木头,在地上绘制起来。 “这是辽东,这是辽河套,纳哈出大人麾下的勇将不少,肯定人人都得到了纳哈出大人的命令,会进攻辽东,在下的意见是,不要做第一个进攻的人,再伺机出动!” 苏赫巴鲁不满,嘀咕道:“打就是打,不打就是不打,搞那么多弯弯绕子作甚?我们还真怕了明军不成?” 李典笑而不语,看向了哈剌章,办法利弊他都说了,就等哈剌章拿个主意。 哈剌章沉思良久,才说道:“就按照李先生的意思办,不过,若是局势大好,我军应该进攻何处,最终又取何处才最好呢?” 李典身为谋士,自然对此也早有准备。 “将军,我军可以先试探性地进攻长山,若是其他几路将军打得不错,我军便全力进攻长山,夺取长山后穿过榆林堡与静安堡之间,直取沈阳中卫!” 苏赫巴鲁往地上的草图一看,一拍大腿:“李典,你这胆子可是比我大多了,还敢想着取沈阳?就凭咱们的兵力,能成么?” 李典幽幽地说道:“若是纳哈出大人麾下的勇将倾巢而出,同时进攻辽东,则辽东的兵力肯定会被抽调前往开原、铁岭、昌图一带,后方空虚,我等只要能顺利攻克长山,再击退那榆林堡与静安堡的援军,沈阳,未必不能拿下!” 李典提醒哈剌章,道:“将军,最近两年纳哈出大人一直在挑选心腹接班人,这各路人马都盯着呢,您若能拿下沈阳,哪怕是进去烧杀抢掠一番再撤退,这在大人心中,您将大大不同,该谨慎的时候谨慎,该拼一把的时候,也得拼一把!” 李典的这番话彻底说服了哈剌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辽东战起 辽东,古城堡。 守夜的明军边军士卒抱着武器,靠在墙边,强撑着打起精神,时不时往外面看一眼,然后打了一个哈欠,嘀咕道:“几更天了?” 另一个士卒瞥了一眼天上的星星,道:“快四更天了,再坚持坚持就能换班了。” 边军士卒轻哼了一声,道:“守夜难熬,这时候要是有一口酒,暖暖身子就好啊了。” 边上的高瘦士卒笑了,道:“杨指挥使可颁布了法令,凡边军将士当值的时候,一律不许饮酒,你忘了?” 矮个子士卒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精神些,道:“哪能忘?杨指挥使哪都好,给咱找回了军饷,家里面田地赋税又多免了不少,粮饷再也没拖延克扣过,就是这不让喝酒,哎!” 高瘦士卒提醒同伴,杨帆法令下来抓得严,已经有好些个兵卒将官被处理了,他可千万别犯糊涂。 矮个子士卒点了点头,道:“知道知道,我就是说说,我的饷银都攒起来留着娶媳妇呢,哪舍得买酒?你听说没,杨大人前段日子还将匠人给聚集起来了,听说,要给匠籍的人都谋个出路。” 高瘦士卒刚要说话,余光中忽然发现,在古城堡外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他瞬间精神了,给矮个子士卒打了一个手势。 “外面有动静!” 二人趴在城墙边往外观瞧,黑洞洞一片,微弱的月光勉强能观察到些许景象。 矮个子士卒嘀咕了一句:“大半夜的你疑神疑鬼做啥?看错了吧?” 高瘦士卒摇了摇头,道:“不对劲!快去取火箭来。” 矮个子士卒心不甘情不愿地取来火箭,所谓火箭,就是在箭矢的头部包裹了两圈布匹,再粘上松脂等物。 高瘦士卒点燃火箭,然后拉弓搭箭,对着方才出现黑影的地方射去。 嗖! 高瘦士卒的箭术了得,这一箭射击的正中那地方,借着火光二人举目望去。 就在他们观瞧的时候,夜空中陡然传来数声弓弦的声响。 嘣!嘣!嘣! 高瘦士卒心中一凛,拉着同伴就往旁边躲闪,嗖!箭矢擦着士卒的脑门射过去。 “敌袭!敌袭!” 高瘦士卒大声呼喊起来,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拿起铜锣,死命地敲击起来。 “敌袭!” “敌袭!” 两个人的呼唤与刺耳的铜锣,让古城堡迅速复苏,而黑暗中潜伏的残元兵士,已经杀到了古城堡下,大战开启!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辽东的长山、镇北关,也有残元军队开始猛攻,沉寂了许久的辽东,再度喧闹起来。 辽阳,指挥使府。 天色微明,杨帆便匆匆赶到议事厅,刘伯温、叶旺、夏时敏、王图等齐聚。 “长山、古城堡、镇北关,昨夜遇袭,纳哈出麾下的军队正进攻这三地,人数大概都在两万人,合计六万。” 王图一边在地图上指出位置,一边讲述战况:“根据这三地传来的消息,长山的敌人势弱,进攻的欲望不强,但是古城堡、镇北关两处战况激烈。”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道:“镇北关那边可令三万卫前往驰援,古城堡可令辽海卫驰援,至于长山那边有沈阳中卫坐镇应当无忧,铁岭卫居中策应,若是哪处吃紧就去哪处即可。” 顿了顿,杨帆又问道:“可知道这三处的敌军主将?” 王图面露难色,道:“除了攻打长山的知道是纳哈出麾下大将哈剌章之外,其他两处还不得而知。” 一旁沉默的叶旺道:“杨大人,若我猜得没错,进攻古城堡的应该是阿古达木,而进攻镇北关的乃是孟和,这两个人都是纳哈出的亲信,而且在这三路军之外,纳哈出应该还有另外一支军队!” 杨帆顿时一怔,问叶旺为何这样笃定? 叶旺笑了笑,道:“我与纳哈出打交道这么多年,多少还是知道他的用兵习惯的,纳哈出用兵喜欢多点进攻,再留下一支生力军,且这生力军战力最高,还是由他的至亲之人统帅,我猜,这军队的统帅应当是他的 义子或者亲儿子。” 杨帆摩挲着下巴,道:“若是如此,那辽东北部要面临的军事压力可不小,对方的人数可能在七万到八万左右,叶大人,我欲派遣定辽左卫、右卫赶赴辽东北部驰援,你觉得如何?” 叶旺拱手,只说了一个字:“善!” 杨帆陆续下令调兵遣将,完成一切后,众人纷纷告退离去,杨帆则看向刘伯温,道:“青田公何故一言不发?” 刘伯温微微一笑,说道:“老夫想看看小杨大人调兵遣将的本事,这一看,小杨大人当真适合坐镇辽东,理政统兵,小杨大人都有独到之处,不过,老夫还是要给小杨大人一个建议。” “哦?青田公请说。” 刘伯温指了指地图,说道:“小杨大人要前往沈阳,需防备长山的敌人,这一路敌人进攻欲望不强,恐有诈,要防备他们破了长山长驱直入,威胁到沈阳,须知小杨大人是三军主将,不可有闪失。” 杨帆对刘伯温行了一礼,道:“多谢青田公指点!” 刘伯温向来料敌于先,他的话,杨帆是牢牢记在了心里,不过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哪怕做出了万全准备,意外也会不期而至。 且说辽东三地烽火再起,整个辽东的战争机器瞬间运转,首先是三万卫与辽海卫分别出兵赶赴古城堡与镇北关。 三万卫指挥使曹宪、辽海卫指挥使黄勇,在战役爆发的第二天中午,便抵达了古城堡与镇北关,与纳哈出的军队激战。 而沈阳中卫因为长山守御千户所成功击退了进犯的哈剌章,便没有妄动,不过,战事的激烈程度超越了原有的预期。 至黄昏时分,镇北关与古城堡的求援消息就送到了铁岭卫与沈阳中卫,称这两地的纳哈出军队战力强悍,悍不畏死,请求驰援。 彼时,杨帆还在从辽阳到沈阳的路上,幸而杨帆之前传讯,命铁岭卫伺机而动,哪一处若是有了难处,就去驰援哪处。 铁岭卫指挥使蒲红当机立断,派出四千人分两路,驰援古城堡、镇北关。 蒲红当真果断,胆子也大,他这样做让铁岭卫的兵力迅速下降,只剩下大约两千人守备铁岭。 当日晚酉时,一路急行军的杨帆,终于带着定辽左右卫,抵达沈阳。 杨帆在了解了当下局势后,立刻命定辽左卫前往铁岭,巩固铁岭的防线,至此,杨帆在沈阳能动用的兵马,就剩下定辽右卫,以及沈阳中卫两支人马。 战况还在继续,不过,进攻长山的哈剌章明显出工不出力,连一个守御千户所都未能攻下。 夜,法库。 法库位于康平以北,距离辽东边防二十里左右,林多绵密,道路崎岖。 此刻在法库的一片森林中,一个好似狗熊一般强壮的黑脸汉子,正板着脸听亲信报告战况。 “阿古达木那边阵亡了六百多人,孟和那边也有七百多人的阵亡,伤亡都不小,阿古达木将军派人来说,希望将军您能尽快发兵,缓解他们的压力,孟和将军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说他会继续维持猛攻。” 黑脸汉子名叫巴图,在蒙古语里面巴图就是牢靠的意思,而巴图英雄善战,又颇有谋略,敢打敢拼,是纳哈出最依仗的义子,这一次对辽东出手,就是以他为主将。 纳哈出麾下的将官非常多,而相互之间的关系又很微妙,纳哈出威望高,众人都敬仰他,可是手底下的部将有很多都拥有自己的军队,有自己的小算盘。 如阿古达木虽然听从纳哈出命令,却心疼自己的兵阵亡太多,孟和则没有怨言,因为他是纳哈出一手提拔起来的嫡系亲信,至于哈剌章…… 巴图的脸色阴沉起来,道:“哈剌章还是那样子?不肯动用全力?” 亲信犹豫了一下,说道:“哈剌章将军说,守备长山的明军英勇善战,他实在无法攻克,但是会一直猛攻,请将军您放心。” 嘭! 巴图锤了一下树干,骂道:“哈剌章这个狡猾的家伙,身边有个汉人谋士,便学起了汉人那套,派人告诉哈剌章,本将军明日清晨便进攻辽东镇西堡,让他今晚就动手,若是战后他拿不下一个小小 的守御千户所,本将军砍他狗头!” 巴图发了真怒,他的命令也传到了长山一带。 彼时,天色蒙蒙亮,接到消息之后,哈剌章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等待了。 “苏赫巴鲁,让兄弟们吃饱喝足,天亮之后立刻出击!” 苏赫巴鲁干劲十足,这么一直磨磨唧唧地他早就厌烦了,此时听到哈剌章的命令,他连忙叫道:“末将得令!” 说完,他当即打算转身离开,这时,一边的李典却再度拦住了他们,说道:“将军,莫急。” 哈剌章苦笑,说道:“李先生,我不急,那巴图可着急了,你知道巴图的性格,我若再不用全力,巴图真能砍了我。” 苏赫巴鲁也是面露不屑之色,瞪了李典一眼,李典笑呵呵地说道:“前面我军示敌以弱,辽东方面多半会将注意力放在阿古达木与孟和那边,不过,辽东明军军力不弱,就算是派兵去了那两处,沈阳留守的军队不少。” 接着,李典指了指巴图的方向,道:“若我军与巴图同时强攻,给明军压力,那明军的注意力与兵力就会往长山这边倾斜,到时候我军要怎样才能攻破明军呢? 不如佯攻,不过只佯攻半日,当明军去对付巴图之后,待日落后再猛攻,可一举拿下长山!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哈剌章的神情从忧虑到惊讶,再到狂喜,他不由得放声大笑,道:“好!好!李先生不愧是吾之智囊,就这么干!” 巴图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李典算计的棋子。 当日清晨,巴图率领麾下两万精锐,进攻大明镇西堡,掀起了这次辽东之战的高峰。 镇西堡位于铁岭卫西边,在被进攻之后,明军第一时间向铁岭卫求援。 刚刚抵达铁岭卫的定辽左卫,便马不停蹄地前往镇西堡,抵抗巴图,这四路残元军里面,以巴图的军队最精锐,打起仗来最有章法。 定辽左卫与镇西堡的明军合力抵抗巴图,一日之内,巴图连续击破镇西堡三次,可以说,镇西堡的守备几乎被冲破。 一日内,明军求援三次,杨帆当即派遣定辽右卫赶赴驰援,定辽右卫的指挥使,便是杨帆特意从古北口调来的沈炼,至此,沈阳的守军就剩下了一支军队——沈阳中卫。 不过杨帆没有忘记刘伯温的嘱托,防卫长山,故派遣了沈阳中卫的千户褚路桥在榆林堡与静远堡之间安营扎寨。 虽只是一千两百人,但扼守有利地形,处于一个斜坡之上,左右还有榆林堡与静远堡为掎角之势,只要褚路桥能撑住两个时辰,这两堡就可以驰援抵达。 杨帆的这一手布置,不可谓不周密,他也认为不会有什么差错,可就是这个决定,让杨帆坠入险地。 夜,铁岭。 沈炼率领定辽右卫从沈阳用了九个时辰才到铁岭,到了之后,沈炼并未直接前往镇西堡,而是让全军将士先休整一夜再赶赴镇西堡。 一来是因为定辽右卫的士兵们太累了,从辽阳到沈阳,再从沈阳到铁岭,这些日子都在急行军,别说士卒受不了,就是沈炼这军中高手都难以承受。 二来沈炼觉得镇西堡那边怎么也能再坚持一日两日,不会被巴图攻陷。 夜色深沉,沈炼走上城头,望着西边的夜色苍茫,喃喃说道:“这一战若是能力挫纳哈出的军队,大人才算正式在辽东站稳脚跟。” 沈炼身边的千户刘永闻言笑了,说道:“沈大人,咱杨大人不是已经站稳脚跟了么?在辽东谁还能威胁到他?” 沈炼摇了摇头,道:“威胁不在辽东,在京城,若是大人吃了败仗,京城那群官员不会让他舒舒服服待在辽东的。” 杨帆手握辽东都司军政大权,跟土皇帝没什么区别。 若不是杨帆迎娶了安庆公主,成了朱元璋的女婿,恐怕朱皇帝也不会放心将他放在这儿。 刘永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大人,杨大人是陛下女婿,朝廷的官员还能动摇大人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不成?” 沈炼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道:“刘永你记住,你、我,还有王图这些人,是杨大人的铁杆心腹,身上杨大 人的印迹一辈子洗不掉,与大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一百八十六章 祸不单行 说到这里,沈炼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今大人外放辽东,只要能在辽东站稳脚跟,未来辽东就是大人的,而你我也能随着水涨船高,这道理,你应该比我体会更深。” 刘永本是泉州府一普通的农户,机缘巧合之下随着杨帆从泉州府辗转各地,时至今日,刘永已经成了定辽右卫千户,这是刘永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诚如沈炼所言,他们与杨帆是一条船上的人,更是杨帆心腹中的心腹。 杨帆若是落了难,沈炼、刘永等人也没有好果子吃。 沈炼对杨帆的追随与忠诚不是假的,但沈炼也清楚他们这些人当前面临的情况。 刘永若有所思,正欲说话,忽然余光之中见到了远处的一抹火光,他连忙叫道:“沈大人,您快看那边!” 火光越来越多,初时不过三两个,后面连成了一片。 铛!铛!铛! 城头上响起了铜锣,守军迅速集结起来,沈炼亲自率领一队人马冲出城去。 沈炼离得越近,心越凉,因为他看清了那支军队的模样。 一个个灰头土脸,丢盔弃甲,为首的将领躺在临时制作的担架上,受了不轻的伤势。 “蒲大人?” 这将领正是铁岭卫指挥使——蒲红。 沈炼翻身下马快步过去,问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镇西堡呢?” “沈大人,在下愧对指挥使大人重托,镇西堡……丢了!”蒲红说着眼圈一红,眼泪倏然落下。 啊? 沈炼的脑袋“轰”的一声,他一把薅住蒲红的衣襟,顾不得蒲红还有伤势在身,怒问道:“镇西堡遇袭才半日,怎么就丢了?” “敌军凶猛狡诈,提前挖掘地道到了镇西堡下,趁夜杀入城中,我军不敌,死伤惨重!”蒲红颤声道。 他麾下一卫将士,死伤逾两千余人,几乎是减员了三分之一的兵卒,而之前的镇西堡守御千户所千户亦在乱战中战死,千户所兵卒亦死伤惨重。 蒲红领着人突围杀出,而今身边就剩下三千余人,各个灰头土脸,士气低落。 沈炼气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道:“镇西堡被攻破,那巴图就可长驱直入直达铁岭,若铁岭再丢了,三万卫与辽海卫那边将成为孤军,不行,我得将镇西堡夺回来!”说着,沈炼就要点兵出发,却被蒲红一把拦住。 蒲红摇了摇头,劝说道:“沈大人,镇西堡已经被巴图占据,他麾下两万大军气势如虹,又是精锐,凭着你本部人马固守铁岭还行,若是外出与之野战,则铁岭最后的生力军也将丧失,你可万万不能重蹈我的覆辙啊!” 蒲红的规劝让沈炼迅速冷静下来,沈炼道:“你带着将士们速速进城,另外,送信往沈阳,将此事告诉杨大人,快!” 明初辽东明军驻扎的城池,并没有后世那般雄伟高大,大多数的城池就是一个个军镇,除了辽阳在洪武六年开始修建城池,并于洪武十二年完成之外,其他的诸如沈阳、铁岭这样的地方,城池还较为简陋。 没办法,元末乱世战火四起,太多的城池都被毁掉了。 大明经略辽东处处要用钱,这建造城池的速度自然快不了。 巴图的速度比沈炼想象中来得要快得多,半个时辰之后,浩浩荡荡的残元兵便抵达铁岭城外。 沈炼站在城头往外望去,黑压压一片铺天盖地的元军,气势惊人,反观沈炼这边,三千多从镇西堡退守来的残兵败将,还有他本部的五千六百定辽右卫。 咚!咚!咚! 残元阵营之中传来一阵鼓点声,然后,残元的兵卒好似潮水一般,向着铁岭城冲来。 没有过多的啰嗦,更没有什么花俏的劝降手段,巴图就是要让明军没有喘息的机会,使用快战一举破除铁岭。 只要拿下铁岭,切断明军辽东北部开原、昌平与沈阳的联系,则三万卫、辽海卫就会被彻底吞下。 沈炼深吸一口气,抽出佩刀,喝道:“明军,迎战!” 一场惨烈的战争,在铁岭城正式爆发,开启了洪武十四年辽东之战中,最残酷的一战! 沈阳,上河口。 上河口位于静远堡与榆林堡之间,不熟悉沈阳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名。 如今上河口立起了一座营寨,这正是受杨帆指派,前来驻扎防御敌军的沈阳中卫千户褚路桥所领的人马。 夜深了,褚路桥微微眯着眼睛,看着 晶莹的酒水落入杯中,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好酒,好酒啊!自从姓杨的颁布了禁酒令之后,多少日子没闻到酒香气了?” 沈阳中卫千户褚路桥,在军中有个绰号叫“酒仙”。 此人酷爱饮酒,在马云主政辽东的时候,褚路桥是三天一小喝,五天一大喝,经常喝得烂醉如泥。 可是杨帆上位之后整顿军务,对克扣将士军饷的将官严惩不贷,对于军中饮酒也下了大力气惩治,因为这事被斩的将官就有三个,褚路桥不敢顶峰而上,所以一直克制。 今日离开了沈阳,褚路桥终于找到了机会,让亲信百户张英给他偷偷带了酒来。 张英笑呵呵地说道:“大人,这是从翠云楼花大价钱买来的,您尽管喝,喝完了一坛子还有一坛子。” 褚路桥很满意张英,道:“好!做得好!去将刘副千户找来,一起喝!” 张英干笑一声,道:“大人,刘副千户去巡视营寨了,他还说,请大人您适度,不要耽误了军务。” 哼! 褚路桥冷哼一声,嘀咕道:“刘副千户好大的官威,他一个靠着叶旺关系上位的家伙,有什么资格管本大人?有本事,让他去杨指挥使面前举报我!再说了,那长山固若金汤,还有静远堡、榆林堡相助,犯得着他献殷勤?” 两杯酒水下肚,褚路桥喝得越发开怀,就这么将两壶酒都给灌进了肚子里。 喝完酒之后,褚路桥便沉沉睡去,这一睡不知过了多久,褚路桥被人摇晃醒了。 “大人,大人醒来!大人速速醒来啊!” 褚路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张英灰头土脸地正死命拉着他。 “张英?何事惊慌?” 张英见褚路桥醒了,连忙让人为褚路桥穿戴衣甲,同时说道:“大人,长山失了,敌军趁夜夜袭我军营寨,刘副千户正带着人抵挡,咱营寨眼看着要不行了!” 所谓兵贵神速,长山被扮猪吃虎的哈剌章拿下后,哈剌章几乎是玩了命地往上河口这边赶,最后先长山守御千户所的溃兵一步,到了上河口,对上河口发动奇袭。 说是奇袭,实则是大军到了这一带见到了营寨,便一拥而上开始进攻。 先前李典让哈剌章示敌以弱的方式起了奇效,从长山守御千户所的千户,到沈阳中卫的千户褚路桥,都误判了对方的战力。 养精蓄锐多日的哈剌章军,好似猛虎,拿下长山之后,很快就打得上河口的明军支持不住。 若非刘广志积极准备,加固营寨,恐怕一轮冲击就要被人家给拿下。 且说刘广志指挥兵卒迎战,穿戴好衣甲赶来的褚路桥来到第一线,望着凶神恶煞的残元军,只觉得腿肚子发软。 “敌军人数太多了,太多了,我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褚路桥喃喃说道:“刘副千户,依本官看我们还是撤退吧,离开这里回到沈阳去。” 闻言,刘广志差点气笑了,道:“大人何须惊慌?在下已经派遣人往静安堡、榆林堡去,只需坚持半个多时辰,援军必到,而且在下也传讯沈阳,很快三路援军都会抵达的!” 轰!轰!轰! 营寨下方,纳哈出麾下兵卒在死命地撞击营寨大门,而明军亦死死挡住。 褚路桥见刘广志这般坚持,只好硬着头皮留下。 战况越发激烈,整个营寨的正面都是疯狂冲击的残元兵卒,一个个好似恶鬼一般。 褚路桥看得心惊胆战,便留下了刘广志在第一线,他则悄悄地退回了后面。 褚路桥看得明白,敌军势大,这营寨早晚要丢,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留下来送死? 他与张英一合计,不如趁着乱先离开,让刘广志在这里挡住敌军。 褚路桥打定主意,便领着亲卫从营寨后悄然离去,他这一走可害惨了浴血奋战的明军。 本来刘广志指挥得当,稳住阵脚,他们人数虽然少,可抗住哈剌章的大军一个时辰还是可以的,但当有人发现褚路桥离开后,这消息顿时传遍了军营,瞬间军心涣散。 连主将都跑了,他们还留在这里做甚? 刘广志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防线顷刻间发生松动,被残元军队击破,他气得宰了褚路桥的心都有了,可是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带着手下的人杀出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上河口营寨外,哈剌章骑着马一脸的得意。 “李先生,我军破了长山,又破了这 上河口的明军,你说沈阳是不是已经成了我的囊中之物?” 李典拱手奉承道:“将军麾下的将士勇猛,不过还需要防备南北两面的明军援军,留下退路才是。” 哈剌章有些不悦,道:“退路?你觉得本将军拿不下沈阳?” 李典笑了,说道:“将军勇武无敌,不过凡事都有意外,留一条退路总是好的。” 轰! 营寨的大门被攻破,残元军长驱直入,而明军则开始在刘广志的率领下迅速撤退。 哈剌章大手一挥,喝道:“好,就依李先生的意思,留下两千人驻守此地,其他的将士随我一起,拿下沈阳!” 沈阳,黎明时分。 杨帆眉头紧锁,望着文书,说道:“镇西堡丢了,铁岭被巴图兵围,沈炼向我求援。” 夏时敏与王图在一旁也是愁眉苦脸,夏时敏道:“沈阳而今剩下的兵卒可不多了,就剩下大人您带来的定辽左卫与沈阳中卫中的四所人马,再派出去恐怕沈阳自身的防御,会成问题。” 王图忍不住抱怨道:“蒲红着实无能,竟然一夜之间丢了镇西堡,若是铁岭再丢了不堪设想。” 杨帆轻声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去找卢庚指挥使,让他派遣剩余的沈阳中卫,立刻赶赴铁岭驰援沈炼。” 都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边杨帆刚刚通知卢庚,让卢庚出兵,就迎来了一个噩耗。 上河口,丢了!哈剌章的大军正从上河口方向,进攻沈阳! 指挥使府内,气氛压抑,灰头土脸的褚路桥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末将率领众将士浴血奋战,奈何敌军凶猛,我军实在抵挡不住啊!” 卢庚指着褚路桥,一脸恨铁不成钢,道:“褚路桥!你当初离开的时候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你拼死也会守住上河口,现在呢?” 杨帆盯着褚路桥,道:“事已至此,先防守沈阳才是第一要务,褚路桥丢了上河口,暂时收押,待战后再说……” 杨帆话音未落,王图匆匆从外面走进来,道:“大人!刘广志副千户带领着其余将士回来了!” 听到刘广志归来的消息,褚路桥脸色大变,不过,他还是强撑着往后面望去。 见刘广志全身浴血地归来,褚路桥挤出一抹笑容:“刘副千户,你没事?太好了!” 刘广志看都没有看褚路桥一眼,跪地对杨帆道:“末将丢了上河口,罪不可恕,只求一死,不过,末将可以死,死之前求杨大人让我手刃了褚路桥这混蛋,此贼临阵脱逃,将将士们丢在上河口,枉为人!” 褚路桥一下子炸毛了,喊道:“刘副千户,你为何要诬陷我?我哪里逃了?” 刘广志恨声道:“随我一起杀出来的兄弟们都能作证,若不是你临阵逃走,军心怎么会溃散!?” 要不是碍于杨帆在这,刘广志恨不得一刀砍死褚路桥。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大丈夫当马革裹尸 沈阳城头,杨帆披甲持刀。 镇守沈阳的军兵们神情肃穆,注视着杨帆,他们已经知道长山、上河口失守,接下来,纳哈出的军队就会进攻沈阳。 “带上来!” 杨帆喊了一声,两名士兵立刻压着灰头土脸的褚路桥走上了城头。 “褚路桥,临阵脱逃导致上河口失守,本官本欲念在他多年来辛劳,饶他一次,但褚路桥却颠倒黑白蒙蔽本官,今日,本官斩褚路桥,诸位引以为戒!” 褚路桥吓得全身颤抖地跟筛糠一样,道:“求……求杨指挥使饶命,末将愿意戴罪立功,饶命啊!” 杨帆脸色平静,大手一挥。 “斩!” 钢刀划过人头落地,猩红的鲜血染红了城头的地面,杨帆踏着鲜血,道,“食君之禄,担君分忧,镇守沈阳是本官的责任,亦是诸位的责任,本官会与诸位一起站在这里,来一个残元兵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敌军不退,本官绝对不离开这城头!” 杨帆这话前面说得有些打官腔,那些大道理说说罢了,谁会往心里去?不过杨帆后面这话,却让人心悦诚服。 身为辽东都司都指挥使,亲临一线,与兵卒们一起抵抗外敌,谁能不服气?将士们的士气被调动起来,这城防就有了保障。 杨帆指挥兵卒备战,另外还让沈阳中卫指挥使卢庚,带领剩余的沈阳中卫本部人马,赶赴铁岭。 卢庚有些犯难道:“大人是辽东都司都指挥使,重任在身,而今沈阳防卫空虚,从辽阳到沈阳怎么也要一日多的路程,下官若是带领本部人马离开,万一沈阳有失,大人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卢庚不是不担心铁岭,只是铁岭的沈炼等人与杨帆比起来,谁更重要一目了然。 杨帆打趣说道:“怎么?卢大人是觉得本官不如沈炼?所以要留在沈阳保护本官么?” 卢庚连连摆手解释,却听杨帆说道:“本官让你去驰援铁岭,是有考虑的,首先铁岭那边要面对的是巴图,巴图是纳哈出的义子,麾下两万精兵强于哈剌章等,其次,铁岭乃是要冲之地,且城防羸弱不比沈阳,他那边才更需要援军。” “最后一点,本官已经派人送信去往辽阳,这一去一回最多三日,援军就可抵达沈阳,我军靠着沈阳的城防,坚守三日不成问题,卢大人,时间宝贵,不要再耽搁了,速速发兵!”杨帆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卢庚被杨帆一番劝说,遂率领本部人马,赶赴铁岭。 铁岭,夜。 沈炼一刀砍翻残元兵卒,又一脚将后面的兵卒给踢了下去,冷不丁被身后冲来的残元兵卒给抱住。 好一个沈炼,他腰眼用力猛地往后倒地,撞地那兵卒一声痛呼,沈炼抽出匕首,结果了那人。 铁岭城的城头,从西面到东面,处处都在爆发着这般惨烈的厮杀。 他解决了对手之后,就听有人喊了一声:“退兵了!敌军退兵了!” 沈炼顾不得擦拭脸上的鲜血,往外面一看,果然,残元军鸣金收兵,火把纷纷朝着北面退却。 疲惫的身体忽然支撑不住摇晃两下,沈炼差点没有摔倒,他强撑着,带着刘永等人巡视城防,安排将士们下去休息、治疗伤势。 脚下走过的城砖都被鲜血染红,刘永低声说道:“大人,我们这两天阵亡的将士差不多有一千两百多,伤者不计其数,要是还没有援军过来,恐怕支撑不了几日了。” 巴图麾下兵卒的战力,堪称四路军中的翘楚,加上铁岭城的城防并不高大,导致明军不得不经常与巴图麾下的兵卒肉搏。 明军的人数不过是对方的三分之一左右,打起来人都分布在狭长的城头上,给了对方以多打少的机会。 沈炼眉头紧锁,道:“按照时间来算,从我们送出消息到今日,援军也该到了,最迟天明时分就该来,千万别是出了什么事。” 刘永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大人,之前那商人莫显被杨大人抓住,曾经说过,残元也时不时向辽东渗透些人手,不会援军被那些人给挡住了吧?” 沈炼摇了摇头,说道:“小队人马岂能拦住大军?再等等,等到天明再说吧。” 沈炼等人鏖战一夜,终于能缓口气,可是才休息了不到一个时辰,巴图再度派兵攻城。 几乎不给明军喘息时间。 …… 辽阳,指挥使府。 辽东都指挥同知叶旺,脸色苍白 地坐在主位上,费力地说道:“杨大人传令,命尔等派兵驰援,谁愿意前往?” 说这话的时候,叶旺的眼睛盯着定辽中卫申武,以及定辽前卫牛昌,现在辽阳能动的军队就这两支了,至于定辽后卫,常驻在凤城,根本来不及过来。 申武轻声说道:“叶大人,这驰援沈阳我等自然义不容辞,在下愿意即刻领兵与牛指挥使前往!” 牛昌的眉毛一挑,心中不满,他可不像申武那般积极,愿意去增援杨帆。 一来,哈剌章势大去了有风险,二来,牛昌是马云一手提拔起来的,而对杨帆除掉马云的行径,牛昌一直心怀不满。 辽东兵科主官吴亚夫闻言,说道:“申大人,驰援沈阳是必须的,不过,这辽阳是我辽东之根本,也必须留下一只军队驻守才行,叶大人,您说呢?” 叶旺点了点头,说道:“吴大人言之有理,这样,牛昌带领人马星夜赶往沈阳,申武将军留守!” 论麾下兵卒的战力,牛昌强于申武一线,所以派遣牛昌过去强于申武。 可惜叶旺不知道,从骨子里面,牛昌就不想去救杨帆,巴不得杨帆死在沈阳才好。 他点齐了人马离开辽阳,刚走的时候速度还算快,也是走出三里之后,便刻意放缓了速度,磨磨蹭蹭地往沈阳去。 在牛昌的心里面,什么大明的辽东大计,什么团结一致,都没有他为马云出气报仇来得重要。 叶旺若是知道牛昌心里面想些什么,恐怕会气得吐出一口鲜血来。 铁岭,阳光明媚,惠风和畅,春天的辽东风景极好,可是在这绝美的蓝天下,一场没有止境的厮杀还在继续。 巴图的名字意为牢靠、坚强,他的用兵风格也是如此,进攻连绵不断。 从黑夜到白天,巴图麾下的兵分为四队,不断轮换对铁岭城进行强攻。 喊杀声震天响,连绵不绝。 巴图冷冷地注视着城头,冷声说道:“将预备的人手也送上去,全都送上去,本将要一口气,拿下铁岭。” 城头,望着再度涌上来的人海,沈炼已经麻木的大脑,勉强汇聚起精神,命剩余的人登上城头防守。 连续的激战,让定辽右卫的将士们死伤惨重,体力与意志力都到了极限。 刘永浑身浴血,一瘸一拐地过来找到了沈炼,喊道。 “大人,援军还未到,我们……我们要不撤吧?”眼见着定辽右卫死伤过半,再坚持下去,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刘永忍不住劝说道。 “撤?”沈炼冷着脸,说道:“我们撤离铁岭失守,三万卫那边怎么办?让他们成为孤军?传令下去,我全军与铁岭共存亡!” 刘永欲哭无泪,可是见沈炼死战不退,刘永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撑下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铁岭城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忽听南边传来一阵马蹄与喊杀声。 头脑昏昏沉沉的沈炼精神一振,将眼前两个敌军兵卒斩杀后,放眼望去,就见一队明军风驰电掣般杀来。 从所打的旗帜能看出来,正是沈阳中卫! 沈炼的身体里面重新冒出一股子力气来,带领将士们生生将敌军清理出城头。 见到嘴的鸭子飞了,巴图气得亲自上阵,不过已经迎来援军的铁岭城,还是逐渐稳住了阵脚。 当铁岭城浴血奋战的时候,杨帆等人在沈阳也面临一样的情况。 夜幕降临,激战了一日的沈阳城终于能得安宁。 杨帆一身戎装走在城头,巡视城防。 王图轻声说道:“这哈剌章有些本事,竟然命人打造出云梯来,进攻我方,不过大人放心,我军已经将云梯烧毁了不少。” 杨帆微微颔首,道:“这哈剌章的战法,与我明军多有相似之处,他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人指点?” 王图苦笑,说道:“我们派往塞外的商队还没回来,很多情报要等不断调查才能知道,大人,您说纳哈出这么拼死拼活地为残元卖命,就不怕折损自己的实力么?” 八万大军齐齐出动,这已经是动用了纳哈出手中精锐之外,所有的力量了,纳哈出号称拥兵二十万,实则真正的可用之兵也就在十五万左右。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纳哈出这次出这么大的力气,不单单是为了元廷缓解压力,更重要的是,他想要趁着魏国公他们北伐,争夺辽东的控制权,你看这次作战,巴图的动向就知道了。” 巴图 一直隐而不发,直到明军全部动起来才对铁岭发起奇袭。 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拿下铁岭,斩断大明对开原与昌图的控制,然后从北到南,逐渐蚕食辽东。 杨帆轻声说道:“故这一次纳哈出的战略,一开始重心就在铁岭,不在沈阳,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这一点的,等从辽阳的援军到了,本官还要再分一部分兵力,去驰援铁岭。” 二人正说着话,一个兵卒快步走上城头,送来一封装在竹筒里面的信件,这是王图麾下专门负责情报搜集的探子才会用的信件,上面用火漆封好。 王图将信件取出,递给杨帆。 “你来念吧。” 杨帆继续往前走,就听王图说道:“牛昌指挥使率领本部人马驰援沈阳,于虎皮山附近遭遇敌袭,现下已经停止行军,剿灭敌人?!” 王图念到最后,自己都惊讶了。 杨帆眉头紧锁,道:“敌军?哪里来的敌军?” 纳哈出的四路大军都在打仗,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人手,绕到虎皮山去。 王图继续看信,说道:“这个探子也没调查出来,大人,会不会是莫显说的,之前渗透到辽东来的蒙古人?”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不应该,若是渗透的小股人马,为何能拦住牛昌麾下五千人?恐怕人数至少在千人,若是有千人扼守住山路险要之地,牛昌短时间内肯定是过不来的。” “去叫军中千户等将官都来议事!快!” 牛昌军突发状况,让杨帆既定的战略被打乱,他不得不思索要如何破敌。 杨帆说不下城头还真就不下城头,一众军中将官都围坐在火堆旁,听杨帆商议。 “牛昌将军那边出了些意外,而铁岭也是岌岌可危,若是继续耽搁下去,本官害怕铁岭失守,故召集诸位来商议一个对策,如何破了城外的敌军。” 千户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壮着胆子说道:“大人,我军人数有劣势,固守尚可,若是出了城没有了城墙为依靠,不是……不是自寻死路么?” 杨帆闻言笑了,环视四周,道:“你们也觉得不可出城迎战?” 另外一个千户点了点头,道:“大人,我等不是贪生怕死,杀敌,属下绝不含糊,可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不明智啊。” 杨帆点了点头,随手抄起一块烧焦的木炭,在砖石上绘制地形图,道:“你们都觉得不可能赢,想必那哈剌章也是这么想的,而今我军有大概四千人,敌军有将近两万人,从人数上看我们当然占据劣势,不过,我军可奇袭,这一点超出敌军的预料,可谓是出奇制胜。” 众将官互相看了看,又问向杨帆道:“不知大人可有具体实施的计划?” 出奇制胜谁都能说,但是怎么个“奇”法,才是最重要的。 杨帆也不藏着掖着,当即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周遭的将官初时听得眉头紧锁,然后又听得面面相觑,最后都露出惊骇之色。 一个千户忍不住说道:“大人,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万一有个闪失您陷在阵中,辽东无主啊!” 杨帆傲然一笑,道:“虽千军万马吾也可杀出,再说我又不是孤身犯险,只要诸位按照计划行事,则沈阳的危机可解,便是铁岭也能转危为安!” “大人,要不还是让我前去吧!即使我出了什么事,对大局也无关影响。”王图还是想劝说道。 第一百八十八章 歼灭战 沈阳,夜。 又是一日激战,城下一片狼藉,散落的尸体、滚石等比比皆是,大半城墙都被鲜血染红。 在城外残元军的临时营地里,哈剌章正眉头紧锁,听李典诉说这两日的战报。 只听李典轻声说道:“这两日来,我军阵亡将士一千六百余人,伤者不计其数,若继续强攻,今晚的伤亡估计在七百人左右。” 哈剌章叹了口气,说道:“李先生,沈阳城可没有像你说的那般好攻破,若再拖延两日,等明军的援军到了,我军该如何?” 听闻哈剌章的话,李典笑了笑,说道:“将军,战事瞬息万变,岂能世事如人意?在下有一计,可破沈阳!” 哦? 哈剌章本来心里埋怨李典,一听李典有办法,瞬间大喜道:“先生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李典指了指沈阳城,说道:“沈阳城高而墙坚,正面强攻难以破城,不如效仿巴图将军之法,从地下过去,只要夺取了沈阳城门,我军就可以长驱直入!” 闻言,哈剌章有种茅塞顿开之感,笑道:“妙啊!李先生这主意好,苏赫巴鲁,你立刻组织人手挖掘,今晚不必攻城了!” 苏赫巴鲁领命,李典却劝说哈剌章,道:“将军,地道要挖掘,攻城也要进行,否则被明军听到了声音可就不妙了,可令人擂鼓进攻,不过要留有分寸,避免太大的伤亡即可。” 李典给哈剌章出的主意,让接下来两日时间里,残元军队的进攻明显放缓了不少。 两日后,子时。 沈阳城城门后的土地,忽然裂开了几道缝隙,然后那些缝隙不断扩大,直到整片地面全都塌陷下去。 灰头土脸的残元兵卒从里面钻出来,接着径直往城门那边跑去。 沈阳城的城门有三道大门栓,都用精铁铸造,怪不得从外面难以撞碎。 残元兵卒们你争我赶,到了大门里面用了吃奶的力气,将门栓一点点地抬开。 吱呀—— 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面格外刺耳,很快,守夜的兵卒发现了异常,敲响了铜锣。 明军从城头上杀下来,诛杀挖掘地道进来的残元兵卒。 可是残元兵卒早就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顶着明军,硬是将大门给打开了。 早已经等待多时的苏赫巴鲁见到这一幕,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带领精锐从城门杀入。 瞬间,整个沈阳城好似水入油锅,沸腾起来。 苏赫巴鲁第一批带进去的有五千人,都是哈剌章麾下最精锐的将士。 他们冲进去之后将城头上下来的明军一一斩杀,然后守住城门,其余人朝着城中杀去。 残元将士气势如虹,一直往前冲杀,沿途的明军根本不成规模,纷纷逃窜。 这般横冲直撞没有过一会儿,苏赫巴鲁眼前又出现了一座“城墙”。 举目望去,那城墙呈“u”形,好似一倒扣的大碗,将整个沈阳城的城门从里面给扣住。 这瓮城是哪里来的?根据探子的情报,沈阳城里面根本没有瓮城啊? 当苏赫巴鲁还在第一时间愣神的工夫,那简陋的泥土城墙上出现了一群明军,为首之人正是王图。 只听王图喝道:“狗贼!尔等自投罗网,定叫你有来无回!放箭!” 一声令下,明军万箭齐发,更要命的是用的是火箭! 火箭落地点燃了地面上布置好的易燃物,还有些油脂,瞬间瓮城边缘的地方成了一片火海。 这还不算完,城头的明军将准备好的“火球”给推下来,堵住了城门。 烈火熊熊燃烧,箭如雨下,最先冲进来的残元军成了活靶子。 “不要慌乱!随本将杀进去!” 苏赫巴鲁不愧是哈剌章麾下猛将,他一声怒吼,见己方中了埋伏还想着强行突进,破了对方的简陋瓮城。 可苏赫巴鲁再勇猛也不顶用,他一个人无法左右战场的局势。 残元兵卒中计后尝试跟随苏赫巴鲁强攻,可是冲击了三轮之后都被人家给打了回来。 苏赫巴鲁中计,城外的哈剌章当然见到了,急得火烧眉毛,当即命人冲进去施救。 别管城门口是不是着火了,就算是用人命填,也得将苏赫巴鲁给救出来。 苏赫巴鲁率领的五千锐士,那是哈剌章的家底,若是败光了,哈剌章能心疼死。 哈剌章率领人去城门接应,冒着城头的箭矢与滚石,刚刚要冲进去,忽然听到左边、右边,还有后面同时响起一阵喊杀声。 “杀!休走了元贼!” “诛杀哈剌章!” “杀!” 左右两边杀来一群明军,而后面的明军,竟然是骑兵,这骑兵来得太突然,好似一柄尖刀,直插哈剌章军队的后心。 历史上辽东在朱元璋经略辽东之前,拥有的战马并不多,直到洪武十五年的时候,朱元璋才陆续调集战马往辽东,为征伐纳哈出做准备。 背后杀出的骑兵人数并不多,也就两百人左右,但是来势凶猛,尤其是带头的将官,身披黑甲,手持利刃,从后面一路砍杀到了距离哈剌章百步之外,简直锐不可当。 “保护将军!拦住他!” 李典大声吼道,命人拦住那队骑兵,若是被骑兵透阵而过,他们可就要散了。 残元兵擅长打乱战,可这也是他们的一个弱点,组织度不如明军,若是被对方冲散之后,骑兵来往冲杀数次,再想组织起来可就不容易了。 这道理,李典懂、哈剌章懂,率领骑兵冲阵的杨帆也明白。 不过哈剌章现在是三面遭受夹击,这两翼的明军人数虽然不多,却给了侧翼极大的压力。 加上杨帆勇猛,一路上劈砍斩杀,打得敌方练练败退,听到李典的声音之后,杨帆更是调转马头,朝着那边杀去。 好一个杨帆!他本就是天生神力,骑着战马居高临下,这大刀斩落都比旁人更快更沉。 凡是阻拦杨帆的基本没有其一合之敌,身后的明军骑兵见到主将这般勇武,更是奋勇杀敌。 杨帆一连砍杀十余人,终于到了哈剌章面前,哈剌章本来还想要与杨帆较量一二。 可就在这时候,城门的大火熄灭,灰头土脸的残元军从里面冲出来,使得局面更加混乱。 李典当即劝说哈剌章快快退兵,若是再晚一些,恐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不如先退去重整旗鼓。 论人数,哈剌章的军兵人数绝对碾压杨帆,可问题是人都被打散了,打怕了,不重新休整的话难以形成战力。 哈剌章就算再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敌军好似潮水一般散去,明军不禁振臂高呼,被对方围在城中打了这么久,今日终于松了一口气。 王图等将官从城中杀出,见杨帆没事才放心,王图道:“大人神机妙算,哈剌章今日大败,想来再进攻沈阳,乃是痴人说梦!” 杨帆的神情冷冽,道:“休要得意自满,敌军仓皇逃窜,正是我军乘胜追击之时,让军中还能继续作战的将士都随着我一起,追击敌军!” 周遭的人吓了一跳,千户们纷纷劝说杨帆道:“杨大人,敌军虽然败了,但是他们的人数还在我军之上,贸然追击恐怕有危险啊!” “是啊!大人,您已经击退了敌军立下不世功勋,为何还要以身涉险呢?” 杨帆甩了甩长刀上的鲜血,道。 “敌军未大败的时候,吾尚且不畏惧他们,而今敌军大乱,有何不敢进攻?我们就是要追,追得哈剌章抱头鼠窜,让哈剌章记住今日的大败!众将听令,随我追击哈剌章!” 都说杨帆是文官出身,可是他这性子与胆子,可比武将还要大得多。 两百多的骑兵,加上两千多的明军,就敢追着敌军的屁股跑。 不过事实也正如杨帆所料,那些逃走的残元兵卒还没喘口气,就被赶来的明军砍杀。 夜色里看不清对方具体的人数,只知道对方气势如虹追杀而来,谁能不跑?前后推搡之下,被踩踏死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哈剌章也尝试组织人手抵抗,可是遭遇了杨帆的雷霆打击,连续两次,就连哈剌章胆气都被打灭了。 他们是一路跑,一路死,身后的人紧追不舍。 乱战之中,就连哈剌章的心腹李典都与他失散,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杨帆率领人从黑夜一直跑,跑到了黎明时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忽然,前面出现了一支人马,喊道:“前面可是将军当面?” 哈剌章一听这声音,眼泪都快落下来了,此人正是当初李典要求留在上河口的守将。 “正是本将!” 哈剌章万万没想到,当初他根本没放在心上的上河口守军,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这些守军都是以逸待劳的生力军,为哈剌章等挡住了杨帆。 见状,杨帆也不再追击,鸣金收兵。 残元军队得以在上河口休整,当清点人数的时候,哈剌章的眼泪都快落下来了,他进攻辽东的时候带出来两万人,一路上攻城拔寨,加上进攻沈阳,损失不过三千人。 可是昨晚一晚上却被敌方斩杀将近五千人,其中还有两千多的精锐部队! 八千人的损失!可谓伤筋动骨,经此一役,哈剌章在众多将领中的地位,将急转直下! 哈剌章还派人去寻找李典,可兵荒马乱地李典消失无踪,根本不知道去了何处。 最后,哈剌章只能稍作休整,就领着人离开了上河口,这辽东是待不住了,鬼知道杨帆等来援军之后,会不会继续绞杀他,那就是个狡猾的疯子! 哈剌章被杨帆打得心惊胆寒,然而见证了这一战的明军将士们,却无比振奋,对杨帆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还能在后续的追击中进退得当,这简直就是战神了! 大战之后的沈阳城一片狼藉,将士们修缮城池,打扫战场,将丧生的将士们安葬掩埋。 杨帆未换甲胄,领着众将巡视,忽然就见王图走过来,身后还压着一人。 “大人!我们抓了一条大鱼!” 杨帆往王图的身后望去,就见一个文士打扮的人灰头土脸,脏兮兮的。 “大人,这家伙叫李典,听俘虏们说,他可是哈剌章身边的智囊红人,哈剌章对他可是言听计从啊!” 哦?杨帆来了兴致,打量着李典,问道:“汉人?” 李典别过脸去不回答,见状,王图没客气,一巴掌扇在李典脸上,道:“我们大人问你话呢,哑巴了?” 李典的半边脸颊瞬间肿胀起来,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对。” 杨帆笑了,说道:“你既然是汉人,看上去又饱读诗书,而今大明驱逐鞑虏,你为何助纣为虐?” 李典冷哼一声,道:“哈剌章将军看重我,礼遇我,士为知己者死的道理阁下不懂?不用废话,速杀我!” 杨帆暗暗点头,这李典虽然是个文人,倒是有些骨气。 “好,你要死,本官就成全你,不过,你有什么遗言否?吾可告诉哈剌章。” 李典闻言笑了笑道:“将死之人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我想知道,你今夜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的人马是如何出的城?你又是为何提前做了准备?铸造了瓮城?” 李典就算死,也要做一个明白鬼。 众人闻言都不禁笑了,一个千户说道。 “李典,我家大人神机妙算,提前派人在城中地下埋了大水缸,叫人日夜倾听,你们挖掘地道的声音,早就被我家大人给听到了,至于这瓮城,从你们攻城第一日开始,我家大人就命城中的百姓打造。” 至于杨帆为何能提前将人马转移到城外这事,倒不是什么仙法,而是杨帆在大军围城之前,就将骑兵提前转移出去,躲藏到了远处。 不过这些骑兵人数太少,必须用在刀刃上,出奇制胜。 而那左右两路人马,乃是趁着夜色从沈阳城两侧用绳子顺下去的,已经暗中埋伏了两日,就等今夜行动,一举破敌。 李典听完这全部的布置之后,一声叹息,道:“我李典输得不怨,辽东有你杨帆在,除非纳哈出将军倾巢而出,才有机会将你歼灭,天不助我大元啊!” 王图等人都快气笑了,这李典是汉人,却对残元忠心耿耿,着实可恶。 杨帆却没有生气,道:“李典先生,吾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不过,我要你帮我一个忙,送两封信,你可愿意?” 李典初时一惊,狐疑地问道:“杨大人肯放我归去?”他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了,没想到还有一线生机。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先生一介文人,本官为何要难为你?” 第一百八十九章 北伐大捷 李典眼珠一转,神态旋即恭敬了不少,道:“杨大人让在下送信给谁?” 杨帆要李典送的信件,一封给哈剌章,一封给纳哈出,杨帆说道:“吾与哈剌章将军虽然立场不同,但对他本人很是敬重,神交已久,只是苦无机会认识,今日你带我信件回去给他,也算我二人相识。” 李典望着两封信,笑容苦涩,道:“我家将军兵败沈阳,恐怕当不得杨大人的夸赞。” 沈阳之战,哈剌章一败涂地,尽管李典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杨帆的军事才能远胜哈剌章。 杨帆却摆了摆手,说道:“哎!哈剌章将军进攻沈阳,乃是直入我辽东腹地,对我辽东产生的威胁,远胜于巴图之流,眼光毒辣,行事果断,要本官说,哈剌章将军可比巴图等人强多了。” 来自对手的夸奖,让李典的心情好了不少。 杨帆命人牵拉马匹,送给了李典,又让他带上两封信,离开了沈阳。 李典骑在马上,时不时回头望一眼,害怕杨帆命人将他给射杀了,结果李典的担心是多余的,杨帆压根就没有要杀的意思。 望着李典渐行渐远的身影,王图轻声说道:“大人,人马已经整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赶赴铁岭,不过这李典是哈剌章的心腹谋士,将他放回去,真的没关系么?” 杨帆嘴角上扬,说道:“李典有些本事,不过,本官能胜过他一次就能胜过他两次,将他放回去给哈剌章、纳哈出送信,便是在这二人之间埋下一颗钉子。” 王图若有所思,道:“大人想要借着李典,用离间计离间纳哈出于哈剌章?这……能成么?” 杨帆笑了笑,说道:“哈剌章惨败退场,我军驰援铁岭,这次四路残元军进攻辽东的作战计划,基本宣告失败,从整个过程来看,哈剌章明显拿其他几路当枪使,那三路对他不会没有怨气,作战失败,这最大的锅该扣在谁头上?” 王图眼睛一亮,“哈剌章!巴图其他三路人,肯定会将责任都推到哈剌章的身上!”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他人对哈剌章施压,责任往他头上甩,吾却对哈剌章示好,此消彼长,就算哈剌章不心生反意,难道,其他人会一点怀疑都没有么?” 辽东之战,四路大军齐发,让杨帆看清了纳哈出的实力。 对付强敌不可一味以武力硬碰硬,需软硬兼施,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 若能从中离间,让纳哈出麾下的将官离心离德,则纳哈出势力不攻自破。 历史上朱元璋后续调集二十万大军压境,纳哈出麾下的将领见明军势大,有很多主动投降。 待大军合围之后,纳哈出本人亦投降,还获得了朱元璋的册封,得以善终。 当沈阳之战落幕,哈剌章败走那一刻开始,铁岭的危机就相当于解开了。 杨帆率领姗姗来迟的牛昌军,赶赴铁岭,正好赶上了巴图亲自冲阵,进攻铁岭城。 任凭巴图再勇武,也无法在援军驰援下,攻陷铁岭,只好含恨撤退,巴图一边退还一边咒骂哈剌章无能,竟然没有牵制住杨帆,更没有攻陷沈阳。 沈阳、铁岭平定,杨帆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开原与昌图,将阿古达木与孟和击退。 至此,历经十日,参战人数总计约十三万的辽东之战,终于落下帷幕。 此战,辽东处于被动防守,有山河关卡为依仗,阵亡人数在一万一千人左右。 纳哈出麾下四路大军,合计阵亡为三万人左右。 两边都损失不小,尤其是纳哈出这边,损失的都是能出城野战的精锐。 杨帆之名,彻底在辽东打响。 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尤其是在沈阳城一战,堪称神来之笔。 金山,夜。 纳哈出坐在主位上,听巴图喋喋不休地讲述作战经过。 “哈剌章初时进攻长山畏首畏尾,出工不出力,后待儿出兵他才肯出兵。” “哈剌章晚出兵就算了,进攻沈阳却拿不下来,拿不下来也就罢了,还被杨帆打得落花流水,但凡哈剌章能再牵制杨帆半日,儿都可将铁岭攻下,义父!请您严惩哈剌章!” 纳哈出国字脸,浓眉大眼,面容不怒自威。 他听巴图说完,又看了一眼阿古达木与孟和,问道:“你们两个呢?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阿古达木轻声说道:“将军,我们两个都在最北面与明军交战,却也知道些作战的经过,哈 剌章确实有过错,此战的关键,就在沈阳,他难辞其咎。” 孟和也在一旁附和,那意思很明显,四路大军里面,他哈剌章的责任最大。 纳哈出眉头微皱,忽听外面侍卫来通禀:李典求见。 巴图冷哼一声,嘀咕道:“好啊,打了败仗自己不敢来,倒是派了个书生来!” 很快李典入内,向纳哈出行礼。 纳哈出虽然是武人,但是对文士很看重,命人赐座之后才问起李典的来意。 李典轻声说道:“将军,在下这一次来是为哈剌章大人送信,大人兵败沈阳万分惭愧,本欲亲自来请罪,可是他身上受了伤多处受创,而今正卧病在床,实在无法赶来,请将军恕罪。” 纳哈出笑了笑,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本将没有要怪罪哈剌章的意思。” 这话一出,巴图、阿古达木、孟和的脸色微微一变。 “不过沈阳之败累得全军陷入被动,本将就算要宽恕他,恐怕军中不服啊,待哈剌章病好之后,再议赏罚。” 纳哈出既表现出对哈剌章的仁义,又借着全军的名头,将来给哈剌章惩罚,也算是恩威并施。 李典当即起身行礼,道:“李典代哈剌章将军谢过您!另外,在下这里还有一封书信,乃是那辽东都指挥使杨帆所送,称送给将军您,将军您看?” 送给我的? 纳哈出犹豫片刻,一挥手:“念!” 李典领命取出书信,道:“大明辽东都指挥使司指挥使杨帆,久闻纳哈出将军之大名,然将军不宣而战,是何道理?将军麾下四路大军,巴图麾下虽领精锐两万,却有勇无谋一莽夫尔。” 闻言,巴图气得脸色涨红,低吼道:“杨帆竖子安敢放肆!” “阿古达木、孟和,虽有勇力却无智谋,不过将军手中之提线木偶尔,唯哈剌章将军有勇有谋,吾甚欣赏……” 读到这里,李典也发觉不对劲了,杨帆这不明摆着挑唆哈剌章与其他将领的关系么? 纳哈出看了李典一眼,道:“李先生但说无妨。” 李典只好继续颂念,道:“然此次会战,纳哈出将军大败而归,杨帆想来将军一定心有不甘,故在下恭迎将军再战辽东,又或者将军不来,杨帆亲率大军直取金山,擒将军往应天。” 李典暗暗咧嘴,这杨帆也太狂傲了。 纳哈出没有生气,而是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听到了,杨帆此人不止行军打仗厉害,攻心的手段也强啊,哈哈哈,不过他一封信就想离间我与哈剌章的关系,未免太天真了!” 巴图、阿古达木、孟和三人互相看了看,都未说话。 杨帆在信中称赞哈剌章,却贬低他们三人,让三人心中始终有些不痛快。 后续,纳哈出命李典带了不少的补品回去给哈剌章,还好言安慰,让哈剌章养伤,来日一雪前耻! 应天,自胡惟庸案后,朱元璋裁撤宰相,设四处大学士。 华盖殿大学士邵质、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文渊阁大学士宋讷,以及东阁大学士吴沉的地位扶摇直上。 此时,武英殿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好啊,杨帆这一战打得好!以弱胜强,打出了我大明辽东军的风采!” 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微微一笑,说道:“恭喜陛下,辽东大捷振奋辽东军民士气,有杨大人在辽东,辽东无忧。” 东阁大学士吴沉亦喜笑颜开。 吴沉与胡惟庸的仇怨可太深了,当初胡惟庸弄权中书省,吴沉就因为抨击胡惟庸,差点被抄家。 杨帆力挫胡惟庸的阴谋,打倒了胡惟庸一党,才有而今吴沉的上位。 吴沉说道:“杨大人有勇有谋,倘若让他在辽东多待些年,未来铲除纳哈出,也不是不可能。” 闻言,华盖殿大学士邵质面露不悦之色,道:“吴大人未免太夸张了,据我所知,杨大人故意开口露出破绽,让敌军破了城门,让敌军入城,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杨大人这是在豪赌!” 文渊阁大学士宋讷也表达了对杨帆的担忧:“杨大人这一次虽然胜了,但用兵岂可次次冒险?万一被敌军破城长驱直入,整个辽东都有倾覆的风险。” 四个大学士,两个站杨帆,两个则唱反调。 其实这种情况,杨帆早就有预料,在离开应天前,有一次杨帆与朱元璋说起未来的内阁。 就曾提出,这咨政的 大臣不宜全部从翰林院等地选拔,这群书生做学问自然是一等一的,但是没有从基层做起的经验,甚至连外放任职的经历都没有。 这样的人往往流于表面夸夸其谈,更有甚者,会对武将常驻边关,有莫大的敌意与防备。 杨帆才刚刚打出一场漂亮的战役,邵质与宋讷对杨帆的敌意与防备,就出现了。 这二人原本就不喜欢杨帆,更因为当初山东曲阜的北孔案对杨帆恨之入骨。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盯着辽东,就等杨帆犯错,好对杨帆发难,结果杨帆化腐朽为神奇,没有给他们机会。 与四人又商议了一些事情之后,四人告退。 毛骧悄然来到了武英殿道:“陛下,今日御医又去了韩国公府上一趟。” 朱元璋“嗯”了一声,道:“病情如何?” “还是老样子,体虚乏力,御医给开了药让韩国公调养,陛下,还要继续派人监视么?” 自从胡惟庸倒台之后,受牵连者多达千余人,韩国公李善长许是受了惊吓,从此卧床不起,缠绵病榻。 “算了,人手撤回来吧。”朱元璋挥挥衣袖,道。 案子查了那么久,都没查出胡惟庸与李善长直接勾结的证据,朱皇帝便不再难为他。 当辽东取得军事胜利的时候,大明的北征,也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明军分两路出塞北征,颍川侯傅友德为东路军先锋,在灰山大破元军,随后傅友德急行军至北黄河。 这北黄河便是而今的西辽河,在北黄河遭遇残元军队,敌军一触即溃,傅友德率军星夜追击。 北元的平章乃儿不花、太史文通等官员,被傅友德生擒。 明军东西两路并举,西路军以沐英为先锋,从长城古北口出,一路攻城拔寨,相继攻克了高州、嵩州、全宁,势如破竹。 明军所过之处,残元军队往往一夜之间就会溃败,西路军在全宁稍作休整,便渡过胪朐河。 过河之后,明军继续北进进攻,两个月的时间里几乎是连绵不断横扫残元的军队,就连残元的知院李宣都被俘虏。 残元见明军锐不可当,便又玩起了老把戏——跑,专门往人迹罕至处逃窜。 彼时,明军已经出征四个月有余,千里奔袭人困马乏。 征虏大将军徐达,遂下令,班师回朝,八月底,明军北征的各部胜利班师。 前有辽东以弱胜强打退了纳哈出的进攻,后有北伐大军一路摧枯拉朽。 洪武十四年,对于残元人来说注定是难以忘却的一年。 就连纳哈出的麾下将官,在得知明军北征大捷之后,都开始暗暗动了别样的心思。 偌大的元朝都没了,就剩下北边这一块,还有东北这一块。 乃儿不花、李通、李宣等相继被俘虏,又或者战死,北元朝廷人才凋零,反观大明却如日中天,聪明人早就开始为自己谋退路了。 就在这种暧昧的气氛中,洪武十四年辽东的冬天,来了。 辽东,除夕夜。 纷纷扬扬的大雪洒满人间,洪武十五年冬,辽东上下一片欢腾喜乐。 第一百九十章 洪武大炮 杨帆并未停下屯田整顿军务的脚步,厉兵秣马,以图主动出塞求战。 咕嘟,咕嘟,咕嘟! 红泥小火炉上的水壶烧得正热,杨帆举杯,与刘伯温、夏时敏、王图等畅饮。 辛辣的酒水刺激人的神经,王图笑呵呵地说道:“大人,据莫显那边传来消息,哈剌章与巴图的人私下又起了争端,这已经是近两个月第三次了,看来巴图与哈剌章的梁子结下了。” 纳哈出没有严惩哈剌章,反而好生安抚,表面上,纳哈出那边是一团和气,但私下里巴图与孟和等人,对哈剌章越发不满。 杨帆嘴角上扬,说道:“让莫显机灵点,若是有机会可从中用些手段,激化二人之矛盾,有纳哈出在,这两人真打是打不起来的,不过,让他们的矛盾加剧,待我军出征,便可利用这矛盾做些文章。” 杨帆说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夏时敏道:“前些日子辽东来了一群高丽的商人,夏大人可见到了?” 夏时敏点了点头,道:“见了,按照大人的吩咐,下官问了许多高丽的情况,高丽现在乱得很,君主王禑失权,战乱四起,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变天。” 杨帆微微颔首,道:“自高丽灭了新罗百济之后,已经延续了四百多年,而今国内积重难返,也是时候变革一番,青田公,您觉得这高丽如何?” 刘伯温今日高兴,难得多喝了几杯酒,说道:“高丽不过小国尔,不足为虑,地处偏远,亦与之交好,不宜与之交恶,否则征战兴师动众,却无多少实际的利益。” 刘伯温的态度也代表了很多大明官员的态度。 杨帆却摇了摇头,说道:“青田公,我倒是觉得高丽所在位置很好,若是能拿下高丽,以高丽为跳板,进攻倭寇本土,青田公以为如何?” 哦? 刘伯温忍不住瞪大眼睛,旋即哈哈大笑道:“杨大人志向远大,但通往高丽的路被纳哈出所占据,我大明的手可伸不到高丽去,现在想这些,太远了。” 杨帆神情坚定,道:“青田公,吾欲用三年时间厉兵秣马,然后出兵金山,直捣黄龙,彻底打破纳哈出,再打通前往高丽的路之后,借着高丽之乱,将高丽纳入我大明版图,继而平倭寇,这林林总总的事情加起来,十年足矣。” 刘伯温举杯,说道:“既然如此,老朽就祝杨大人,马到功成!” 杨帆从席位上站起来,郑重地向刘伯温行礼,说道:“做大事不可身边无人,青田公如今身体康健,正应当是大展拳脚之时,还请青田公出山,帮我平纳哈出!” 论能力,杨帆身边的亲信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刘伯温。 如果杨帆胸无大志倒还好说,可杨帆的目光放得很远,有刘伯温在,他战略的实施至少能提升数年。 刘伯温颇为为难,他好不容易离开了应天,过了几年清闲日子,若是再度出山,惹得朱元璋忌惮,未来哪有好果子吃? 见刘伯温犹豫,杨帆继续道:“青田公不必担心,三年,三年之后若我杨帆不能平纳哈出,先生就不必继续帮我,如何?” 三年时间…… 刘伯温盘算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儿子刘琏,现在刘琏是杨帆身边的人,他刘伯温可以淡泊明志,但刘琏的仕途正好,为了儿子,刘伯温也不好推辞。 最终,刘伯温欣然接受了杨帆的邀请,重新出仕,为杨帆掌管辽东的政务。 有刘伯温分担,杨帆便有了更多时间练兵,以及他筹备了很久的军器局。 洪武十五年二月十二,杨帆与安庆公主朱婉儿的长子降生,杨帆为其取名——辽安,意味辽东长治久安。 二月末,辽东军器局。 辽东军器局开设已经快两年了,平时除了杨帆来 之外,这里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 今日清晨一大早,军器局里面的工匠就换上了新衣裳,等待杨帆到来,他们里面很多人,都是杨帆亲自召来的匠人。 杨帆承诺,只要他们做出了杨帆要的武器,他就可禀明圣上,改善匠籍百姓的待遇,让他们不再一辈子被束缚。 约莫过了一刻钟,杨帆终于在一众兵卒的簇拥下抵达军器局。 军器局上下人等齐齐向杨帆行礼道:“小人参加总兵官!” 年初,朱元璋设辽东总兵,总领辽东军政,杨帆便是辽东第一任总兵。 “不必多礼。” 杨帆随意地挥挥手,与军器局的领头者墨师傅笑着说道:“墨师傅,本官今日来看看你们的成果,若是可以,就将兵器送入应天,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可懂?” 墨师傅连连点头,请杨帆入内,他一边走,一边给杨帆讲述工匠们最新的成果。 “大人,现在天下的火器主要有两种,一种就是手持点放的火器,另外一种就是您让我们着重研究的炮!” “手持点放火器里,火铳整体太短,所以也被称之为手铳,请看,这是我们改进之后的手铳。” 墨师傅命人取来一个改进之后的手铳:“新式的火铳我们加长,变大,威力自然也增强了,射程可达一百步到一百五十步!” “当然,这最重要的还是您多次叮嘱,并且给我们提出了宝贵意见的宝贝——大炮!” 墨师傅献宝似的,让人将大炮给推出来:“根据大人您的要求,我们打造了架座,口径也做了扩展,打出去射程最多可达二里,乃是攻城守城的利器!” 杨帆抚摸着那大炮,眼中满是神采,说道:“好!做得好!有此物再送去应天,在文武百官面前给他们看看,尔等匠人的未来就有了,对了,本官让你们制作的炮弹可做好了?试验过了没?” 墨师傅连连点头:“都做好了,一种是实心弹,一种是爆炸性的球丸,我们试验过十八次,都可正常发射、爆炸!” 大明的火器制造,从明初开始就分为中央与地方两个系统。 中央机构的火器制造,以军器局与兵仗局为主,这两个机构又隶属于工部与内府。 军器局下设盔甲厂与王恭厂,后逐渐扩展了广积库和戊子库两个分别储藏军器与军用原料之所,至于地方的火器制造机构,便是各地的布政使司与各驻军的卫所才有。 大明初立,制造火器的地方凤毛麟角,甚至曾经以铸币机构宝源局作为制造火器的地方,直到洪武十三年,才设立了正式的军器局。 然而朝廷设立的军器局在各地基本是摆设,唯有辽东才是真肯花钱砸进去。 为了支持军器局的研发制造,杨帆这几年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还在有所成就。 应天,三月。 按照正常今日应该是大朝会的日子,但朱元璋却召集文武百官,到应天城外观看演武。 朱元璋今日的心情极好,说道:“王图,杨帆让你一路护送兵器到应天,搞得神神秘秘的,还得让百官都来观看演武,他就这么有信心?” 王图见惯了大场面,面对朱皇帝的询问,也不怯场,说道:“陛下,杨大人说了,这兵器乃是未来武装我大明军队的神兵利器,无论是攻城拔寨,还是海战征伐四方,都少不了,绝不会让您失望。” 永昌侯蓝玉听到这话,有些不服气,说道:“王图,你家杨大人这话未免忒傲气了,论火器应天这边的军器局、兵仗局都可制作,你辽东偏远之地,能造出远胜应天的火器?” 王图也不与蓝玉多争辩,道:“永昌侯,在下说得再多您不会相信,一会儿那利器出现,请您观瞧就好。” 蓝玉 的话也代表了很多官员的内心想法,尤其是很多本来看不上杨帆的大臣。 “杨帆此人心高气傲,还喜欢哗众取宠,搞得如此多大臣来看。” “依我看这所谓神兵利器,多半是唬人的,一会儿诸位都盯住了。” “杨帆敢欺君,我等参奏他!” …… 大臣们议论纷纷,不多时,毛骧带领亲军都尉府的健卒,推着一覆盖着红布的沉重东西缓缓进入演武场。 人们皆举目望去,想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名堂。 毛骧身边还跟着一年约四旬的匠人,有些拘束紧张。 待众人站定之后,毛骧高声说道:“陛下,辽东军器局匠人墨翟带到!” 墨翟在毛骧的指点下向朱元璋行礼:“草民墨翟,参见陛下!” 朱元璋挥挥手让墨翟站起来,问道:“墨翟,你今日带来的兵器为何物?有什么名堂?” 墨翟深吸一口气,喊道:“启禀陛下,这是我们辽东军器局上下匠人,还有杨大人,历经两年时间打造出来的神兵,取名——洪武大炮!”说完,他直接掀开了红布,露出里面被涂成朱红色的洪武大炮。 这大炮坐落在炮架上,洪武大炮以一个铳管作为主体,铳管上有数道铁箍以加固。 在铳管前方安装了一个带有铁虎爪、铁绊的圆形圈,用于固定炮身。 洪武大炮的尾部则是安装了带有铁尖头的圆形圈,增加稳定性作为辅助固定之用。 杨帆设计的这个洪武大炮,形态已经非常接近后世的虎蹲炮,只是在细微之处有所差别。 百官里面见过大炮的也不多,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等倒是见过几次。 徐达观瞧片刻,说道:“墨师傅,你这洪武大炮的炮筒如此粗壮,射程有多远?威力如何?” 墨翟一挺胸膛,道:“至少有三里,若是发挥得好,能打到四里!” 啊? 百官一听都傻眼了,邵质眉头紧锁,道:“我还从未见过什么神兵能打出四里远,墨翟,你休要胡说!” 墨翟急了,“在下没有胡说,陛下,请您在远处放置目标物,这洪武大炮分为实心弹与爆炸性的球丸,在下愿意分两次打出,到时候诸位都能看看效果。” 朱元璋含笑,让墨翟尽管去操作,自然有亲军都尉府的兵卒来配合。 墨翟嘱咐那些兵卒要领,然后又亲自装填丹药,再进行校正瞄准。 全场的目光汇聚在墨翟身上,墨翟额头冒出汗来,今日决定的不止是杨帆的脸面,还有整个辽东,乃至于天下匠人的未来,说不紧张,那是骗鬼的。 终于,墨翟完成了调试,然后给兵卒使了一个手势,兵卒遂点燃炮捻,火舌嘶嘶地朝着上面蔓延。 朱元璋身子前探,认真观瞧,忽然,一声惊雷炸响。 轰! 洪武大炮剧烈地颤抖了一声,一股烟雾四散,众人的目光从大炮到了远方。 就听“嘭”的一声,四里之外摆放的马车被击中,里面爆炸性球丸炸裂,瞬间浓烟滚滚。 正中马车直接炸裂,周遭的马车也遭了殃,熊熊燃烧起来。 “好!” 魏国公徐达第一个拍手叫好,感叹道:“陛下,这洪武大炮之威力,远胜我军中而今装备的大炮啊!” 墨翟高声喊道:“洪武大炮相较原来的大炮,减轻了重量、移动方便,且威力更强,杨大人说此炮不止可以装备在陆上军队,亦可装备在海上,未来,我大明海军远洋至天下,洪武大炮可为神兵利器!” 邵质等官员见到大炮的威力,一切的质疑都被打碎。 然后墨翟又为众人演示了空心弹,这空心弹里面装了 石、铅、铁等物,通过爆炸后里面东西炸裂四射,杀伤敌人。 视觉效果上自然没有爆裂弹那么震撼,可依旧能打出三里之外,就凭借这个射程,以后明军攻城拔寨,少不了它。 朱元璋大喜,笑容就没有停止过,道:“好好好!杨帆做得好!墨翟,你也做得好,辽东军器局所有工匠,都有赏赐,哈哈哈!” 朱元璋话音未落,墨翟忽然间跪下来,高声说道:“小人谢陛下隆恩,不过,小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也是我们军器局,乃至辽东、天下匠人的心声!” 朱元璋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淡了点,道:“墨翟,你想说什么?” 墨翟深吸一口气,恭敬地喊道:“小人求陛下,看在我等为大明尽心竭力的份上,效仿您对军户制度之革新,改匠籍制度!” 第一百九十一章 匠籍改革 朱元璋的眸子微微一凝,说道:“墨翟,你说的这些话,是谁教给你的?杨帆?” 朱元璋这一句话,给墨翟吓得满头大汗,双腿颤抖,道:“小人,小人……” 朱元璋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喝道:“你是不是觉得你们辽东军器局造出了洪武大炮,就能居功自傲,今日入京胁迫咱!” 墨翟快吓死了,一个劲地摇头,解释道:“不不,给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也不敢。” 见墨翟已经没法好好说话,王图暗叹口气,站出来行礼:“陛下,下官有话要说!” 朱元璋瞥了王图一眼,冷笑:“好啊,你们辽东的一个个站出来,你也想要咱改匠籍制度?” 王图可比墨翟圆滑多了,道:“陛下,下官不敢,只是下官离开辽阳前,得杨大人托付书信,大人说,这书信待洪武大炮试射成功后,要下官颂念给陛下,给诸位大人听。” 朱元璋冷哼,“好啊,咱倒要听听他如何巧舌如簧的,王图你来念!” “臣辽东总兵官杨帆,启奏陛下……” 杨帆这信件前面都是些客套话,后面才是干货。 “我大明灭元,承袭前元之匠籍制度,匠户身份父死子继,徭役永充,除非官府开恩放免,否则终身为匠,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匠户身份之世袭、固定,令匠籍百姓面上无光,受人歧视。” “入匠籍之民户,因世代承袭,为了便于朝廷的勾补,朝廷规定不许分户,则匠籍百姓在法理上,在所获权利上皆有诸多限制。” 王图的声音中气十足,在场百官都可听到。 华盖殿大学士邵质闻言,道:“匠籍也是我大明的百姓,为了大明长治久安,匠籍永远传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直接除去匠籍,弊大于利。” 文渊阁大学士宋讷亦对王图道:“王图,你说的这些吾等都知道,何须赘述?” 王图不卑不亢,作揖后继续诵念:“两位大人莫急,在下还未读完,除此之外,我大明的匠籍百姓劳动环境极为恶劣,诸位都知道匠户有‘户不离局’的受罚,辛劳的时间很长。” “匠户终身都要在官营的手工业中劳动,这天下匠户素来有‘每日绝早入局’,‘抵暮方散’是匠户工作的常态,而轮班匠需要一年或者五年一班到官手工作坊服役,每班三个月。” 王图露出悲悯之色,说道:“轮班匠劳动无偿,要受工官把头的官职剥削,劳动繁重、收入微薄,匠户们的生活无以为继,怎么办?常常有匠户衣食不济,要典当子女来维持生活。” 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闻言,轻声说道:“杨大人信中所写之事,本官亦有所耳闻,不过,那都是前元的事情了,我大明这种事情应该很少吧?” 王图摇了摇头,说道:“吴大人,杨大人这些年走访了辽东的匠户,这匠户里面每十家就曾有一家典当子女的经历,也就是杨大人到任之后每个月会多给匠户家一些粮饷,这样的事情才少了,辽东之外,匠户家中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 啊? 吴伯宗、吴沉等人都傻眼了,就是朱标、徐达等人也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 这并不是吴伯宗、朱标等尸位素餐,而是他们的生活距离底层百姓太远了,尤其是匠户是边缘群体,被人轻视,他们更不会见到。 朱元璋的脸色从原本的不悦变成了凝重,又从凝重多了几分悲悯不忍。 “匠户除了要承担繁重的匠役之外,还需要承担税粮等徭役,这些沉重的经济负担,让匠籍百姓苦不堪言,故臣托王图、墨师傅上京,进献洪武大炮,更进献臣之‘匠籍改革上书’,请陛下开恩恩准!” 从本质上讲,无论是元朝还是大明,对匠户的剥削一直存在,并延续了几百年 。 朱元璋对这匠籍制度有所了解,不过,他可没有杨帆这般亲赴一线百姓,一个个走访调查看得明白。 匠籍百姓的生存状况,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朱皇帝望着王图,道:“王图,杨帆的匠籍改革上书你也一并念一念吧。” 王图面露难色,说道:“陛下,这匠籍改革上书字多,又有很多生僻字,下官……下官有的不认识。” 王图不行就由吴伯宗来代为诵念,吴伯宗学识渊博,将杨帆的匠籍改革上书完美地解读出来。 这匠籍改革上书,主要从三个方面来入手。 首先,提升匠籍百姓的社会地位,这匠籍世袭,不可更改,子亦不可考取功名。 杨帆的建议是,采取抽签制,即匠籍百姓的后代需至少有二人承袭匠籍。 满足二人之后,便在三个儿子里面到官府抽签,选拔一人脱离匠籍,获得自由身。 这样既能保证匠籍的延续,又给了百姓希望,同时还要允许匠籍百姓分户,使匠籍百姓的权利得以提升,改善他们在社会上的地位。 其次,对“匠不离局”做革新,工匠一辈子只能在官府的手工业工坊里做工,如何调动积极性? 杨帆给的办法便是将“匠不离局”改为“隔年制”,单数年匠户入局,而双数年可自由到别的工坊去做工。 在官家手工业工坊的年份不用缴纳赋税,而不在官家手工业工坊的年份,则要缴纳赋税。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轮班匠不可平白做工,必须支付银两给工匠。 这银两可以少,但是不能没有,轮班匠创造的价值,必须分给他们一份。 至于杨帆为何不直接让朝廷发银两给轮班匠,也是考虑到当前的现状。 朝廷年年打仗,去年徐达北征北元打了一场,今年皇帝又琢磨让傅友德与蓝玉、沐英征讨云南,国库哪有钱? 所以杨帆这匠籍改革上书就做了折中,至少先迈出去改革的一步,才可进行后续的深入改革。 武英殿,夜。 今日的洪武大炮试射,给京中官员,尤其是武官带来了很大的触动。 夜深了,朱元璋还拉着徐达,在武英殿里面闲聊。 “天德啊,你说咱以前是不是错看了那群工匠?他们在杨帆的手下,还真干得不错。” 徐达闻言笑了,说道:“陛下,辽东送来的洪武大炮的确厉害,假以时日装备到军中,无论是陆上还是海上,当有大作用。” 顿了顿,徐达轻声道:“陛下,臣懂您的意思,其实在演武场上臣就在想,这匠人的奇技淫巧,倒是有可取之处,而且他们也都是苦命人,臣之前未曾想到匠人们过得那么苦。” 朱元璋笑了,说道:“所以你觉得,杨帆那小子提出的‘匠籍改革上书’,可行?” 犹豫片刻,徐达说道:“军务臣懂,但是政务臣不敢随便说,臣觉得不妨以辽东为试点,先放开匠籍的束缚,试一试那上书上的内容,看看效果。” 朱元璋笑容更深,说道:“你跟咱想到一块去了,辽东那边去年打了一场胜仗,杨帆威望也高,就让他在辽东折腾折腾看一看效果!” 二人饮了两杯酒,朱元璋的眸子越发深邃,道:“天德,咱有个想法你听听如何,今年咱决定让傅友德、蓝玉、沐英征云南,你也知道云南那个地方,大军过去了平定,等大军走了又反复,咱想要让沐英永镇云南。” 听到这话,徐达细细思忖,道:“陛下所言有理,不过沐英对陛下您和皇后娘娘视为亲生父母,恐怕不愿意留在云南。” 沐英若是永镇云南,恐怕这次出征就是见马皇后与朱元璋的最后一面。 朱元璋一声叹 息,道:“前几年老二去了西安,老三也走了,老四又去了北平,孩子们都长大了早晚要走,沐英不去云南,换了旁人我哪里放心得下?就算他不愿意,也得替咱大明守住彩云之南。” 辽东,五月初。 杨帆与刘伯温漫步在辽阳城外太子河畔,五月初春光大好,清风徐来令人心情舒畅。 杨帆笑容满面,说道:“王图他们已经在归来的路上,陛下准许了我的上书,不过,这匠籍改革目前只在咱们辽东施行,青田公,又要辛苦您了。” 度过了辽东漫长的冬日,刘伯温的精神头越来越好了。 也难怪,在的时候整日担惊受怕,到了杨帆这里,刘伯温身心放松,杨帆敬重他,更将重要的政务都交给了刘伯温处理。 刘伯温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时光,精神头一日强过一日。 刘伯温悠悠说道:“你这一纸‘匠籍改革上书’下去,多少工官把头要没了油水?又有多少依附在官营手工作坊上的捞钱的人要勒紧裤腰带?小杨大人,恨你的人,又要多喽。”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满朝文武就没有几个不恨我的,不过,我人在辽东逍遥自在,他们能奈我何?更别提几个小蚂蚱了,青田公尽管动手,若是有人阻挡咱辽东政令下发,让匠籍百姓过上好日子,我见一个杀一个!” 杨帆在辽东总兵官的位置上坐得久了,这杀气与威严越发深重。 刘伯温摆了摆手,笑道:“哈哈哈!没那么严重,如今辽东上下都对你心悦诚服,谁敢不听你的话?” 二人正说笑间,忽然见到一人骑着骏马而来,那马上的少年唇红齿白相貌英俊,也就十五六岁。 少年在不远处停下,翻身下马行礼道:“杨大人,刘先生!” 杨帆朝他招了招手,笑着说道:“维喆,今日不是随着他们去勘察水文了么?怎么来这里了?”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夏时敏的长子夏元吉,在历史上永乐大帝朱棣的重臣。 夏元吉笑了笑,说道:“勘察结束得早便回了辽阳城,大人,先生,父亲让我来找你们,说有客人从高丽那边来了,父亲说请两位赶快回去呢。” 高丽? 杨帆心中一动,辽东有高丽的商人出没这事儿,杨帆一直让夏时敏盯着。 夏时敏也派了人与之交流沟通,这事儿也有好几个月了,今日夏时敏忽然这么正式地让杨帆去见一见,应该有了大进展。 杨帆府邸,杨帆归来后换了一身衣衫,早已经等待多时的夏时敏终于见到了杨帆。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从高丽来的使臣,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哦? 杨帆有些惊讶,说道:“高丽的君主王禑,派人来了?” 夏时敏摇了摇头,道:“大人,并不是王禑派来的人,而是高丽大将军李成桂的次子李芳果,此次他是扮做商人前来。” 杨帆眉毛一挑,觉得这事有些意思。 高丽那边兵荒马乱的,结果高丽君主王禑的大将军,却派遣自己的次子来辽东。 杨帆来到后院,就见一青年穿着打扮与大明人没有什么区别,二十四五岁,很是英武。 “在下高丽东北面兵马使、密直副使、奉翊大夫李成桂次子李芳果,参见杨总兵!” 哎呦? 杨帆吃了一惊,道:“李公子不必多礼,李公子的大明官话说得,竟然这么好?” 李芳果微微一笑,道:“家父素来仰慕中原,我家中有许多典籍,也有教授汉话的老师,所以说得还不错。” 杨帆对李芳果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与他入了会客厅,寒暄起来。 李芳果倒也坦荡,直言他是受父亲 的命令,扮做商人来往残元与大明之间,一来开阔眼界,二来也是看看这大明与北元的气象。 杨帆的眸子微微闪动,说道:“李公子觉得,大明与北元气象有何不同?” 李芳果想了想,说道:“在下觉得北元如今好像一块木头,表面看起来很坚硬,内里却有腐朽处,尤其是纳哈出将军统御的地方,民生凋零破败不堪,而杨总兵统辖之地却不然。” 李芳果由衷说道:“吾等从四平入昌平、开原,又一路过铁岭、沈阳到了辽阳,一路走来是越来越热闹,兴盛,百姓都在开垦田地,军兵训练刻苦,人人都有精气神,我还听说,杨总兵上书大明皇帝‘匠籍改革上书’,为百姓谋生路前程,在下对您仰慕已久!” 第一百九十二章 征服高丽,踏平倭国 是人就喜欢听漂亮话,李芳果的漂亮话说得恰到好处。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李公子远在高丽,却对辽东的事情了如指掌,有心了。” 李芳果是闻言,当即一笑道:“不瞒杨总兵,家父对杨总兵亦是钦佩不已,家父曾说,辽东有杨总兵在就是铜墙铁壁。” 李芳果代表的是李成桂,李成桂又是高丽的实权人物,而高丽与大明的渊源,还要从元末时候红巾军起义说起。 自高丽被元朝征服后,就一直作为藩属国存在,后元末群雄并起,元朝下令让高丽协助作战。 高丽恭愍王王颛遂派兵进入江淮等地作战,不过,高丽的军队并未有效镇压红巾军,反而激起了红巾军将士对高丽的仇恨。 由此在至正19年与至正20年,红巾军两次进攻高丽,并陆续攻破义州、麟州、宣州、定州与西京(平壤),尤其是第二次东征,红巾军一度攻占了开京,令高丽国王逃亡安东。 虽然最终的结果是红巾军因为天气寒冷,冻伤者众多,不得已撤离半岛,但红巾军东征,加剧了高丽王朝的衰败,从经济到人口都遭受重创,社会动荡不安。 本就风雨飘摇的高丽,愈发艰难。 夜晚,杨帆宴请李芳果,宴席上两人就如今的局势攀谈了起来,只听李芳果说道:“在下一路走来,观纳哈出麾下虽然民生凋敝,却兵多将广,杨总兵可要小心纳哈出再出手。” 杨帆笑了笑,说道:“纳哈出穷兵黩武,正如公子所见,他麾下民生凋敝,空有大军却无法保证军队供应,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杨帆,五年之内必破纳哈出!” 李芳果心中诧异,问道:“杨大人可是在与在下说笑?” 纳哈出理政不行,但麾下的将士可是号称有二十万,这些人马若是到了高丽,甚至有可能直接改变高丽的历史。 杨帆饮了一杯酒,道:“非也,纳哈出不善理政百姓困苦,而我辽东理政的人才甚多,再加上几年开始施行‘匠籍改革之法’,辽东的经济五年内必定是大变样,这打仗少不了钱粮,此为一胜。” “纳哈出麾下巴图、哈剌章、孟和等将官貌合神离,互相勾心斗角,我辽东各指挥使同心同德,上一次辽东之战,有一将官叫牛昌,他故意拖延不进军,已经被吾流放,军纪严明修炼刻苦,此为二胜。” 杨帆侃侃而谈,听得李芳果怔怔出神。 “去年我大军由魏国公带领北征,东西两路大军齐齐大破残元,俘虏甚多,此消彼长我大明如日中天,而残元就是那要熄灭的蜡烛,大势不可违逆,此为三胜。” 杨帆看向李芳果,说道:“李公子,吾说得可有道理?” 李芳果露出钦佩之色,由衷说道:“杨大人雄才大略,若是在高丽必能成一方雄主,杨总兵,在下这里有一封家父的手书,请杨总兵过目!” 李芳果手中的这封书信的确是李成桂亲笔写的,不过,他传递信件的时机很有趣。 初见杨帆,李芳果并未立刻取出书信,而是在攀谈许久,待杨帆提出那“三胜论”后,方拿出来。 李成桂的书法不错,信件的内容也很简单。 李成桂仰慕杨帆已久,特意派儿子李芳果假扮成商人来与杨帆接触,希望能与辽东通商,他称自己数次建议高丽王王禑与大明交好,尤其是与辽东总兵交好,但高丽王王禑心中向着元廷,且因为早些年红巾军两次东征的事情,对大明抱有敌意与戒备。 毕竟,大明的君王朱元璋,若是要算也是出身于红巾军,大明的名将也有许多出身于红巾军。 杨帆将书信放下,笑呵呵地说道:“李大人的意思本官明白,这辽东与高丽通商的事情,本官还需要与理政的官员再商议,毕竟本官长于军务而弱于政务。” 李芳果理解地点了点头,这事不是小事,肯定不能轻易决定,尤其是杨帆与李成桂若是搭上线,就相当于暗中资助李成桂。 李成桂的势力逐渐壮大,将来有可能对高丽王动手,高丽的局势将有大变化。 酒宴后,杨帆让人安排李芳果去休息,他匆匆去找刘伯温,将这件事告诉了他。 “青田公,我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与李成桂合作?” 杨帆是有经略高丽的意图,以后将高丽当做跳板,然后进攻倭国,彻底灭掉这个后患,可纳哈出还掌控着往高丽的必经之路,杨帆是鞭长莫及。 刘伯温仔细阅读书信,又问了问李芳果来时候的具体细节,沉思良久,才说道:“大人,李芳果对辽东的情况了如指掌,对纳哈出那边亦知根知底,大人认为这说明什么?” 杨帆笑了,道:“说明李成桂很早就派人,到辽东与纳哈出那边搜集情报,这没什么,莫显也在为我辽东搜集情报。” 刘伯温摇了摇头,道:“老夫认为李成桂这是在衡量辽东与纳哈出的实力,从去年纳哈出大败到而今才多久?为何李芳果之前不来拜访,在你打败纳哈出后就来了?” 琢磨了片刻,杨帆说道:“先生的意思是,李成桂在左右摇摆,挑选他认为实力更强者联合?” “李成桂左右摇摆选择更强的势力只是其一,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有不臣之心,欲与外人联合壮大自己,将来对高丽王起兵,成为高丽新的王!” 刘伯温轻声说道:“小杨大人,若是被李成桂成了,高丽王朝更迭,那新生的王朝可就不容易再插手了,你经略高丽的战略,恐怕会胎死腹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刘伯温一番分析,算是给杨帆提了一个醒。 杨帆有些烦躁地来回踱步,说道:“不行!在我平定纳哈出前,绝对不可让高丽王倒下,高丽改朝换代,不过,与李成桂合作,倒是个不错的将手伸到高丽的契机。” 杨帆的脑子在飞速运转,思考对策。 “青田公,若是我同时支持李成桂与高丽王,平衡他们之间的势力,待解决纳哈出后出兵高丽,将高丽一举纳入大明的版图,如何?” 刘伯温微微一笑:“此计可行,不过仅凭辽东一地是无法做到的,而且将高丽收归大明版图,这事也必须要陛下同意才行。” 杨帆想了想,说道:“如此,那我必须要回应天一趟,亲自向陛下说明白,刚好我已经许久没有回去了,这次正好带着妻儿去应天述职,见一见陛下娘娘他们,至于李芳果那边,就请青田公出面应付。” 杨帆雷厉风行,准备了两日之后就带着安庆公主与孩子,往应天去,一行人经过舟车劳顿后,终于在四月底抵达了应天。 在此期间,大明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最引人关注的,就是大明出兵云南。 残元梁王把匝剌瓦尔密割据云南,朱元璋两次派遣使者招降,都被拒绝。 洪武十五年四月,朱元璋命傅友德为征南将军,蓝玉、沐英为副手,率领步骑合计三十万大军进攻云南。 明军至湖广后分道进军,主将傅友德率领东路军从辰州往贵州进发,最新的战报传来,傅友德已经攻克了普定。 只要再攻占普安,傅友德就可彻底斩断云南与四川、湖广的联系,成为一处绝地。 杨帆现在今非昔比,任辽东总兵,还是安庆公主的夫婿,妥妥的封疆大吏。 他还未到应天城,就有人来迎接,迎接他的正是杨帆的至交好友——毛骧。 快两年没见面,毛骧比之前胖了一圈,整个人的气场柔和了不少。 二人见面又是一番寒暄,然后毛骧道:“陛下和娘娘知道你们今日到应天,特意派我过来,接你与公主殿下入宫去,陛下在宫中设宴。” 杨帆微微一笑,调侃毛骧道:“多谢陛下娘娘,不过毛大哥你胖了不少,这两年没少享福吧?” 毛骧苦笑,说道:“杨老弟可别说了,每日忙于公务没有片刻停歇,哪来的享福一说?来,快走吧。” 入了应天,正是春日,应天城中来往百姓络绎不绝,比杨帆离开的时候还要热闹繁华。 路上,毛骧还与杨帆说起了那洪武大炮的事情。 辽东军器局的洪武大炮现在名扬四海,傅友德征云南,说什么都要带着,结果就是大军带上之前演武用的洪武大炮,又从辽东军器局花钱买了两个,一并装配到军中。 “颍川侯攻克普定,据说那洪武大炮起了奇效,不过,陛下对你有些不满。” 杨帆乐了,好奇的问道:“我命辽东军器局日夜赶工,累倒了好些匠人现在都没彻底康复,陛下还对我不满?” 毛骧忍不住说道:“陛下觉得你的两个洪武大炮要的价钱太高了,辽东军器局也是大明的军器局,何必要那么多钱?” 杨帆不愿意了,道:“送来演武的大炮,陛下扣下了,说要自己留着,我认了,那颍川侯南征要大炮,难道还要我辽东免费提供?一门大炮的造价极高,总不能白白让匠人们做工不是?” 杨帆到了皇宫后,直接与安庆公主朱婉儿,以及儿子杨辽安去了坤宁宫。 朱元璋、马皇后,还有朱标、太子妃吕氏,以及皇太孙朱雄英,都在坤宁宫。 杨帆入了坤宁宫,就见马皇后一脸慈爱地走出来,朝杨帆他们招招手,两人当即上前见礼。 马皇后拉着杨帆与朱婉儿的手,眼眶不禁红了,说道:“好孩子,一路上舟车劳顿累着了吧?就跟你们说不用这般着急,慢慢走。” 朱婉儿嫣然一笑,道:“母后,女儿也是这样说的,可夫君性急,说有军国大事要与父皇说,火急火燎地。” 马皇后伸手碰了碰杨辽安的小脸蛋,说道:“外面风大快进去吧,别让孩子着凉了,瞧着孩子长得,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入了坤宁宫,杨帆又与朱标、吕氏见礼,小朱雄英躲在父亲身后,好奇地望着杨帆。 朱雄英今年已经八岁了,眉眼像他的母亲,气质却有些像是父亲朱标。 杨帆与朱标也是许久没有见面,不胜唏嘘,很快,洪武皇帝朱元璋也露面了,杨帆上前见礼。 朱元璋并未有太多的表示,招呼众人入席用餐。 这一宴席算得上是家宴,所以规矩没有那么多,一家人其乐融融。 待宴席结束之后,朱元璋叫上朱标、杨帆,三人于深宫之中漫步,才开始说正事。 去年大明征残元,今年又征云南,明年朱元璋还要再次用兵,这连年征战耗费的人力物力可不少,朝中事务千头万绪。 “咱已经命人草拟了圣旨,通令大明的士绅从此不得蓄养奴婢,所养的奴婢一律释放成为百姓,而典卖为奴者,由朝廷代为赎身,这政令下去,百姓的数量应该能增加不少。”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大明现在最缺的就是人。 一旁的杨帆闻言,说道:“陛下英明!臣觉得既然已经对蓄养奴婢的士绅动手,不如更彻底一点,天下的寺庙有许多收养劳力,这些人若是能成为普通百姓,也是功德一件。” 杨帆在为百姓谋福利,解放生产力的政策上,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 朱元璋笑了,道:“这件事咱会考虑,那你说说,这次火急火燎地回来,到底有什么事要跟咱说?” 杨帆轻声说道:“臣想请陛下恩准,配合臣经略高丽,未来,将高丽纳入我大明的版图!” 朱元璋没有说话,朱标则眉头微蹙,说道:“杨先生,高丽苦寒,土地又没有多大,而今最重要的是对付纳哈出,就算未来纳哈出覆灭,拿下了高丽又有什么用?恐怕朝廷还得拿出钱来补贴高丽,得不偿失啊。” 朱元璋在前面微微颔首,显然,朱标跟他想到了一处去。 杨帆想了想,说道:“陛下,殿下,这里没有笔墨纸砚不好说,还请移步到书房,我来解释。” 杨帆取了笔墨纸砚,在宣纸上绘制地图,一边绘制一边说道:“长久以来我大明的沿海一直受倭寇袭扰,我大明对付倭寇只能被动防守,没有主动进攻的机会,我一直在想,能否我大明主动进攻,踏平倭寇本土?” “陛下,殿下请看,这是东海,这是辽东,再往上就是纳哈出,而高丽在这里,倭寇的本土在这儿!” 接着,杨帆在简易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道:“拿下高丽,以高丽为跳板进攻倭寇本土,直至荡平倭国,则我大明东南沿海的倭寇之患,可除。”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为万世开太平 朱元璋望着地图,轻声说道:“云南未平,残元尚在,纳哈出虎视眈眈,杨帆,你为何偏偏要盯着一小小的倭国呢?” 朱元璋感觉,杨帆对倭国的憎恶与防备,远在残元与纳哈出之上。 杨帆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倭国如今正值南北朝分裂时期,武士集团的战争频繁,攻坚不断,那些战败的武士流亡海上成为倭寇,我大明百姓死伤颇多。” “洪武二年,倭寇入侵山东,劫掠了男女逾三百人而去,同年,倭寇袭扰苏州、崇明等;洪武四年,倭寇袭扰胶州劫掠百姓超过两百人。” “还有洪武五年,倭寇进犯福建宁德,杀百姓三百五十余人,焚烧房舍千余间,劫掠粮食两百五十石,倭寇,狡猾如狐,凶狠如狼,畏威而不畏德。” 元朝时期也有君主准备征伐倭国,结果船队遭遇了大风,只好撤军,丧失了良机。 唯有出兵直取倭国,将他们打疼、打残、打死,才能彻底灭了倭患。 朱标忍不住说道:“杨先生,倭国远离中原,即使一时之间占据了倭国,除非在那边长久驻军,否则迟早也会反叛的。”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殿下,臣考虑过这个问题,大军攻占倭国之后,若是当地的倭国国人不服管束频繁反叛,当行雷霆手段,将其全部诛灭!” 啊? 朱标吃了一惊,杨帆对倭寇有多大的恨?竟然要将所有的倭国国人诛灭? 朱标喃喃说道:“这样做是否过激了?再说,人都没了,那片土地该怎么办?”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殿下难道忘了,臣曾经简易让诸王迁移到海外么?这倭国就是个不错的地方,打下来之后让皇族就藩,从此,将那里纳入大明的土地,再无什么藩属国。” 朱元璋听得出神,待杨帆讲述完毕,朱元璋说道:“若要破倭国,先取高丽,若要取高丽先破纳哈出,杨帆啊,你想没想过做这些事要用多久?” “这些年,朝廷的重心一直放在残元朝廷上,今年征讨云南若顺利,朝廷要休养生息一阵,纳哈出只能靠你辽东来抵御,这般境况下,你是拿不下纳哈出的。” 杨帆神情坚定,道:“事在人为,臣只要陛下相信并派遣兵将到辽东,巩固辽东,臣定效死命除去纳哈出!” 朱元璋背着手,对杨帆问道:“对你来说攻陷倭国,真的那么重要吗?” 杨帆点了点头道:“除倭国,乃是为子孙万代开万世太平,臣愿粉身碎骨,踏平倭国!” 朱元璋拍了拍杨帆的肩膀,悠悠说道:“你在应天多待些日子,将经略高丽,对付纳哈出,还有攻倭国的计划都写出来,咱会仔细看看,不过咱得提醒你,朝廷只会支持你打纳哈出,若是出兵高丽,在残元没有彻底覆灭前,朝廷大军不可能离开中原去高丽。” 杨帆领旨谢恩。 朱元璋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就是给了杨帆很大的自主权。 杨帆可以进攻纳哈出,如果他真有本事能将纳哈出生擒到应天来,朱元璋会笑得合不拢嘴,但进攻高丽,山高路远,一旦过去,没有一年半载回不来,朱元璋不会冒险让明军主力离开大明,毕竟,残元还在北面虎视眈眈。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杨帆也逐渐适应了应天过分温热的环境。 这一日,杨帆正在伏案笔走龙蛇。 关于经略高丽的战略,杨帆涂涂改改,写了一轮又一轮,始终没有写出最满意的。 “夫君。” 安庆公主领着女使来给杨帆送茶水,喊了两遍,杨帆才听到她的声音,说道:“夫人来了?看看我这方略写得如何?” 朱婉儿嫣然一笑,道:“夫君整日写了改,改了写,就不累?且歇息一下,我们一起去东宫看看如何?”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方略未写完,有何心情去东宫?夫人要去你自去吧。” 朱婉儿拉着杨帆的手,说道:“雄英生病了,我们过去看看。” 杨帆眉头一皱,当即问道:“太孙前几日不还是生龙活虎的吗?怎么就突然病了?” “大哥前几日去城外巡视京军,雄英说什么都要跟着,你也知道前几日风大雨也大,大概是淋了雨吹了风,便染了风寒病倒了。” 杨帆坐不住了,反握住朱婉儿的手,道:“快走,去东宫!” 这次杨帆回应天,一直忙于写奏疏,竟忘记了一件大事,大明皇长孙朱雄英今年八岁了。 杨帆记不清朱雄英到底是哪一年去世,但是根据大明皇族的规矩,皇子满十岁就要获得册封,朱雄英没有得册封就去世了,岂不是就在今年或者明年? 两人匆匆去了太子府,朱标今日有事入了皇宫还未回来,来迎接杨帆夫妇的,是太子妃吕氏。 杨帆与吕氏见礼寒暄后,说道:“听说太孙染了风寒,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吕氏笑着说道:“太医给开了药,昨晚喝了汤药后精神头好了不少,太医说没什么大事。” 杨帆闻言看了朱婉儿一眼,朱婉儿明白杨帆的心思,当即上前道:“皇嫂,我们带了些补品过来给雄英补补身子,不知能否去看看他?” 吕氏笑靥如花,道:“当然,你们随我来,就是要小点声,那孩子早晨吃了药便睡了。” 朱雄英的小院里有十几个仆从侍候,看得出来,朱标对朱雄英非常宠爱。 三人入了屋子,一股淡淡的药味在屋中弥漫。 杨帆举目望去,朱雄英的确在睡觉,呼吸均匀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杨帆思忖片刻,说道:“太子妃,我认识一位吕先生,专门治疗风寒之症,正好吕先生就在京城,不如请吕先生再来给太孙看一看吧。” 杨帆这话一说完,吕氏的面皮便冷了,道:“驸马这话说的,莫非是觉得我给雄英找的御医不好,会怠慢了他?” 杨帆摇了摇头,解释道:“太子妃莫要误会,我只是觉得术业有专攻,吕先生是治疗伤寒的行家,太孙的年纪又小,身子骨弱,小心一些总归没有毛病。”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朱雄英病重 吕氏的不满写在了脸上,说道:“驸马与殿下是至交,这孩子的事情,驸马与殿下说吧,我便不插手,省得惹人烦。” 见吕氏生气,朱婉儿赶快跟上去说好话。 “嫂子莫急,我夫君就是不会说话,其实呀心里是念着雄英,再说了嫂子对雄英如何谁看不着?哪里去找嫂子这么尽心的母亲?” 朱婉儿好说歹说,消了吕氏的怒气。 当天晚上,杨帆就将住在城外编纂医书的吕复给请了过来,为朱雄英诊治。 两人在外面等待,朱标有些苦笑的说道:“雄英这事,杨先生你是有心了,不过,爱妃却因为这事儿,与本宫闹脾气呢。” 杨帆苦笑,说道:“我也能理解太子妃,不过太孙年纪太小了,身子比不得成年人,小心一些总归是好的。” 朱标点了点头,忽然说起一件喜事来,征南将军傅友德奇袭曲靖,大败元梁王的军队,还生擒了梁王大将达理麻。 “拿下曲靖,我大军就可以直捣黄龙,取下昆明之后,云南的核心区域便入我大明之手!” 朱标满面喜色,道:“若是战事顺利,十一月大军就可班师回朝,可惜沐英要镇守云南,不能回来了。” 朱标与沐英情谊深厚,也明白沐英这一镇守云南,两个人恐怕再见不得几面。 吱呀—— 朱雄英卧房的门开了,吕复神色凝重地从里面走出来。 杨帆迎上去,问道:“先生,太孙的病情如何?” 吕复看了一眼杨帆,又看了一眼朱标,道:“情况有些不妙。”吕复一句话,让朱标与杨帆的心都悬了起来。 朱标对吕复行礼,道:“先生快说说我儿怎么了?之前来的御医不是说没有什么事么?” 吕复摇了摇头,说道:“皇太孙体弱,恰逢疾风骤雨风邪入体,从表面上看的确只是普通的风寒,但只要过个两三日,就会发热、体表出现红疹,咽喉肿大,然后高烧不退。” “此病症老夫曾经在山西的时候见到过两次,都是孩童得此病,且这病症有传染性,亦可以传染给成人与孩童,只不过成人得了两副药就好,孩童得了……” 杨帆上前,道:“吕先生您不必有顾虑,直说,我们也好后续想办法。” 吕复点了点头,道:“孩童得了此病,老夫可用独门的汤药暂时压制住病情,但最多能压制半个月左右,半个月之后若是还不退烧,老夫……老夫也无力回天啊。” 朱标的身子一颤,差点摔倒。 杨帆忙扶住朱标,道:“殿下莫要失了方寸,让吕先生马上给太孙熬药,此事,还要立刻禀告陛下与娘娘才是。” 吕复的诊断让太子府立刻喧闹起来。 朱雄英的身份太特殊了,他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外孙,是朱标的嫡长子,朱元璋、马皇后对朱雄英非常宠爱,朱元璋更是将朱雄英当成了未来大明的第三任皇帝。 若是朱雄英有个三长两短,大明的未来格局,将被彻底改写。 太子府,吕氏的院子,外面的忙乱自然引起了太子妃吕氏的注意。 不一会儿,吕氏的贴身女使回来了。 “外面怎么回事?” “杨大人召来的吕先生说太孙得了急症,有性命之危,正忙着寻找药材熬药呢,太子殿下与杨大人也入宫去面圣去了。” 哦? 吕氏的眼睛一亮,慢悠悠地往外走。 “杨大人召来的医者是不同,一来就能看出急症?走,本宫也去忙活一下,为吕先生准备药材。” 吕氏也是人,也想过让自己的孩子再进一步,但她从不敢真的对朱雄英做点什么。 然此时听到朱雄英病重的消息,吕氏的心跳得飞快,难道上天当真眷顾他们吕家?给她的儿子机会? 乾清宫内,朱标与杨帆入宫,得知朱元璋在马皇后那儿,便去了乾清宫将事情告知了他们。 马皇后一听急得不行,让朱标赶快将朱雄英接入宫中,她亲自照顾。 杨帆在一旁劝说,道:“娘娘,吕先生说太孙得的病有传染性,成人虽然得了没事,但娘娘您身子一直不好,还是不要亲自照顾了,宫中有那么多身体强壮的宫女、内官,何必娘娘亲力亲为?” 朱元璋思索了一会儿,道:“派人将雄英接到宫里来,就在乾清宫边上安顿,那个吕先生也一起入宫来,需要什么药材就从内库调派,一律要用最好的,咱的孙子不能有事!” 在朱元璋与马皇后的授意下,朱雄英终于还是入了宫。 果真和吕复说的一样,到了晚上,朱雄英开始发烧,身上起了一片片的红疹子。 无论怎么叫都叫不醒,心疼得马皇后直落泪。 夜色沉静,杨帆与吕复坐在一起,讨论朱雄英的病情。 “吕先生,您有几成把握能治愈太孙的病?” 吕复花白的眉毛抖了抖,说道:“不瞒大人,老夫行医多年,像皇太孙这样的情况,只能听天由命,老夫说不好,说不好。” 杨帆今日也去看了朱雄英,他瞧着朱雄英的状态,像是染上了猩红热。 这病在古代对孩子来说,可是半只脚迈入了鬼门关,就算是吕复,也仅仅能延缓朱雄英病情的恶化。 杨帆头疼地说道:“要是有青霉素就好了,青霉素对付猩红热药到病除。” 吕复闻言很是惊讶,追问道:“杨大人,你说的‘青霉素’是何物?老朽怎么没有听说过?” 你听说过就见鬼了…… 杨帆琢磨片刻,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不然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朱雄英多半会死,难不成真让方脑壳朱允炆即位,然后看着朱棣发起一场靖难,那自己来这大明一趟岂不是白来了。 可是古代缺乏现代的科学技术,更没有实验设备,要搞出青霉素谈何容易? 难,却不能不做。 杨帆当即派人去寻找朱标,让朱标给他准备一座宫殿,专门用来提炼青霉素。 朱标哪知道青霉素是什么?不过,当听说此物能救朱雄英,立刻按照杨帆的要求清理出一座宫殿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命悬一线,生死危机 “殿下,吕先生,要培养青霉素必须先找到青霉菌,就是腐烂的水果、蔬菜等上面长出的绿毛,或者浆糊上长出来的,这种东西应该很常见。” 青霉素这东西实际上在隋唐时就有所应用,长安城的裁缝会把浆糊产生的绿毛涂在被剪刀划破的手指来帮助愈合伤口,而这种绿毛产生的物质其实就是青霉素素菌,所以杨帆才想着培养青霉素。 宫里的内官、宫女,还有侍卫全都在按照杨帆的要求,寻找青霉菌,这么大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很快,全应天城的人都知道了。 韩国公府,李善长坐在廊檐下,与李存义对弈。 人人都知道韩国公李善长身体不好,不过,他们不知道韩国公的身体只在白日不好,每当日落西山,李善长都会走出屋子,他这病三分真七分假,更多的是为了明哲保身。 李存义轻声说道:“太孙已经被送到了宫里,听说吕复也去看过了。” 李善长“嗯”了一声,见状李存义继续说道:“太孙的病来得及,来得猛,兄长啊,您说万一太孙有个三长两短,我们怎么办?” 李善长的神色如同古井一般沉静,道:“太孙没了,还有太子殿下,还有太子殿下的三子朱允熥,那依旧是开平王的外孙,你急什么呢?” 李存义却面露焦急之色,说道:“兄长,皇太孙素来受陛下的喜爱,未来陛下百年之后太子殿下继位,皇太孙就是我大明铁打的第三代君王,可他若是没了,我们是不是要早做准备?万一陛下钟爱吕氏的子嗣呢?” 李存义为何着急? 究其原因在于朱雄英的身份特殊,他的外祖父是开平王常遇春,舅公是蓝玉。 朱雄英的身上有明显的淮西集团的标签,不管朱雄英愿不愿意,在未来他都会倚重淮西勋贵,也会看在外祖父、舅公、娘亲的面子上成为淮西集团的靠山。 可朱雄英若是夭折了……变故就多了。 李善长摩挲着手中的黑色棋子,幽幽说道:“存义,胡惟庸那件事,还没有给你提个醒,让你清醒过来么?” 听闻“胡惟庸”三个字,李存义脸色顿变,结结巴巴地说道:“过去那么久的事情,兄长……兄长还提他作甚?” 李善长的脸色变得严厉,低声道:“上次因为胡惟庸,你差点被牵连,连累我韩国公府上下百口,就是因为你要钻营,要站队,这一次太孙的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你什么都不许做!” 虽然李善长不在外面活动了,但韩国公府里,李善长说一不二,李存义也真心敬畏这个兄长。 李存义缩了缩脖子,说道:“兄长放心,我只派人打听消息,绝不多做任何事。” 李善长这才稍稍缓和了语气,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李家有如今的富贵不容易,为兄也看明白了,只要稳稳当当地不琢磨那些有的没的,陛下不会动我李家,你去吧。” 待李存义离开,李善长才望着皇宫的方向,喃喃道:“太孙啊,你可千万要渡过这一劫啊。” 皇宫内,杨帆望着朱标身后跟随的二十多个内官宫女,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捧着寻来的青霉菌。 朱标轻声说道:“按照杨先生你的要求,删选去了八成,还剩下这些,你看看可用否?” 杨帆在那些人面前走过,仔细观察,然后点了点头:“不错,这些都能用。” 青霉菌有了,下一步就是将青霉素放在培养基上培养。 古代当然没有现代的条件,所以杨帆决定用粮食粉末、果汁,以及蔬菜汁,分别混合土壤之后来模拟现代的培养基。 二人正说着,吕复已经带着另外一批的宫人来了,他们还带来了大批的帷幔与火炉等东西,甚至还有木桶等物件。 杨帆对吕复说道:“吕先生,这里先交给您来布置,我出去与殿下说些话。” 朱标望着来往不停的宫人,忍不住到了外面问杨帆道:“杨先生这样,当真能培育出救雄英的药?” 杨帆点了点头,解释道:“殿下,这青霉菌找到了后续便是培育,这培育的温度与湿度都有要求,一般来说温度需要控制在二十五到二十六度之间。” 朱标眉头紧锁,喃喃道:“何为二十五度与二十六度?先生要怎么控制?” 杨帆指了指帷幔与火炉等物,道:“有这些东西就可控制,这些天我会一直照看这边,请殿下放心。” 顿了顿,杨帆说道:“殿下,我有另外一件事要说,殿下千万要照 顾好皇后娘娘,我怕娘娘心疼太孙,贸然进入太孙的居所,万一染上了病症……娘娘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 朱标点了点头,说道:“杨先生尽管在这里炼药,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说,本宫一定为先生办到!” 朱标离去,杨帆便连夜开始了青霉素的培养。 虽然杨帆告诉朱标,这温度应该维持在二十五度与二十六度之间,但培育的过程里面一共有三个阶段,温度各有不同。 分别是菌种活化与斜面孢子的形成、种子发酵,以及发酵生产的阶段,三个过程温度都有区别,尤其是发酵生产,温度需要先高再低。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天。 京城的气氛变得微妙,朝中大臣上早朝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朱皇帝。 朱元璋也没有了往日精神,退朝后往往在武英殿处理政务半日,就要去乾清宫。 马皇后心忧孙子,已经瘦了两圈。 有几次,马皇后担心宫人们照顾不好,要强行要去照顾孙儿,都被朱标、朱婉儿给劝说了回来。 现在马皇后唯一的指望,就是杨帆能顺利“炼制”出灵丹妙药,救救朱雄英的命。 坐在那儿,马皇后双目无神,问朱婉儿道:“杨帆那边怎么样?顺利么?”这话,马皇后每天都要询问朱婉儿一遍。 闻言,朱婉儿轻声说道:“夫君在那边盯着呢,之前他不是说已经接种了什么青霉菌到什么基上,那边有吕先生还有太医院的太医一同辅佐,母后,您别担心。” 马皇后的眼眶红了,道:“我怎么能不担心?雄英那孩子从小就没了娘亲,现在还要遭这份罪,他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说着,马皇后不禁落泪。 朱婉儿见母亲伤心,心里也不好受,安慰道:“母后您别哭呀,夫君不是说了么?药很快就能炼制出来,雄英会没事的,他可是咱大明的皇太孙,有上天照拂呢……” 朱婉儿还未说完,云奇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连通禀都未通禀一声。 “娘娘!娘娘!” 马皇后见云奇来,眼中有了光,连忙问道:“是不是杨帆的药出来了?” 云奇脸色惨白,颤声道:“娘娘,不好了,长孙……要不行了!” 马皇后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要不是朱婉儿搀扶,恐怕会直接倒地。 “我可怜的孙儿啊!” 马皇后强撑着一口气,赶往朱雄英治病的地方。 朱雄英就住在坤宁宫旁边,马皇后到的时候,朱元璋、朱标、吕氏都在。 “让开!本宫要去看雄英!” 马皇后害怕见不到朱雄英最后一面,就要往里面冲。 朱标在前面拦着,劝说道:“母后,吕先生已经进去诊治了,且等等,且等等。” 马皇后泪眼朦胧,说道:“这些日子,每次我要去见雄英你都是这番话,等等,等等!结果等来了什么?” 马皇后一哭,朱婉儿强撑的泪水也倏然落下,吕氏亦跟着哭泣,朱元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脸上遮着面巾的吕复才走出来,见到朱元璋等人,他隔着很远便摘去面巾,又特意净手换了外衣才走过来。 “草民拜见陛下、娘娘、殿下……” 朱元璋一把扶住了吕复,问道:“先生不必多礼,雄英的情况如何?” 吕复擦了擦汗水,说道:“刚刚草民给太孙行了针又用了药,暂时稳住了,不过距离太孙发病已经十二日,草民的汤药作用越来越小,今日的行针已经是最后一个办法,若是再恶化下去,恐怕……” 朱元璋的虎目里面闪过一抹悲色,然后问吕复道:“杨帆那边情况如何?药还有多久能出来?” 吕复想了想,说道:“最快今晚,最迟后日。” 朱元璋彻底待不住了,随着吕复一起前往杨帆制作青霉素的宫殿,宫殿外面有锦衣卫把守,里面有诸多的医官在忙碌。 本来吕复想要去叫杨帆,却被朱元璋给拦住了。 “让杨帆全力制药,不必出来浪费时间,另外你告诉杨帆,若是他这个制药成功救了雄英,咱封他为侯爵!” 大明的侯爵都是身上有军功的,朱元璋愿意破例给杨帆授侯爵爵位,可见朱雄英在朱皇帝心中的位置。 吕复入了宫殿,这里面的气温比外面要暖和不少,且不断有人在控制温度。 “杨大人? 杨大人?” 杨帆正在桌案上忙碌,用清水浸泡培养基,再利用简易的漏斗过滤固体物质。 “太孙情况如何?” 杨帆头也不抬地说道,他摇晃了两下白玉杯里面的液体,神情严肃。 吕复叹了口气,说道:“老夫本以为能撑到半个月,可是皇太孙毕竟年纪太小了,身体不如成人,今天就已经到了极限,老夫行针给太孙又拖延了一下,大约,大约还有半日的时间吧,老夫在外面没有敢说具体的时间。” 杨帆“嗯”了一声,说道:“吕先生,请您去将我准备的好的蒸馏设备取来,咱们必须加快速度了!” 他已经获取了含有青霉素的液体,一般来说要去除杂质的,可以使用沉淀、结晶、蒸馏三种方式。 朱雄英的情况突然恶化,让杨帆决定采用蒸馏的方式。 当然,杨帆不止提炼出了一瓶青霉素液体,其他人那边也提炼出了九瓶液体。 在使用一样的方式蒸馏提纯后,便得到了较高纯度的青霉素。 周遭的医官们见状欣喜若狂,催促杨帆赶快献药。 “不急不急,这青霉素在给太孙使用之前,必须确认是否有活性,来人,将准备好的腐烂食物取上来,其他人继续提炼剩余的青霉素!” 朱雄英本来就命在旦夕,若杨帆给他用了没有抗菌活性的青霉素,可就坏了。 杨帆现在就是在跟时间赛跑,他几乎是一刻不停盯着用了青霉素的食物,验证活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到了子时,传来消息,皇太孙朱雄英病情又有反复! 这下朱元璋不再等待,大步流星地往宫殿里面走去。 “杨帆!你的药还要多久!” 吱呀—— 大殿的门忽然打开,杨帆在众人的搀扶下,手中捧着一玉瓶,高声喊道。 “陛下,臣杨帆幸不辱命!此药,当可救皇太孙!” 杨帆太累了,这些日子几乎是不眠不休在制作青霉素。 “第一次用药剂量可以大一些,这个吕先生知道要用多少,请陛下速带吕先生去给太孙治病!” 朱元璋得了药,顾不得许多,亲自带领着众人赶往朱雄英的居所,然后和朱标亲眼看着吕复将药喂给了朱雄英。 由于药物发挥作用需要时间,故大殿之外连夜挑灯,马皇后等就在外面坐着等消息。 等待的时间最难熬。 朱标来回踱步焦躁不安,朱雄英是朱标最宠爱的儿子,否则也不会到外面巡视带着朱雄英。 一想到朱雄英是因为自己而患病,朱标的心好似油煎刀扎一样难受。 杨帆披着一件狐裘披风,坐在朱婉儿身边闭目养神,他已经疲倦到了极致,却怎么都睡不着。 历史上朱雄英就是因为这次生病去世,杨帆的所作所为堪称在与天斗。 可是,他,能斗得过老天爷么?毕竟自己本身就是天道送过来的。 哎! 杨帆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朱雄英若是去世,大明的命运恐怕会变得与历史上一样。 朱婉儿握住了杨帆的手,心疼地说道:“夫君累了便睡一会儿,有了消息妾身叫你。”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定胜天 忽然,大殿的门打开,吕复从里面走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吕复身上。 朱标颤声道:“吕先生?吾儿怎样了?” 吕复作揖,高声道:“恭喜陛下,娘娘!皇太孙洪福齐天,终于不再发热了!” 朱雄英一连发热十二日,无论用了多少药物,都无法让发热停下来,结果杨帆提炼出的青霉素可谓药到病除,解决了最棘手的问题。 闻言,朱标悬着的心终于落地,长舒了一口气,对吕复道:“多谢吕先生!” 吕复喜笑颜开,说道:“殿下要谢也该谢杨大人,这青霉素一出,当造福天下受病痛折磨的病人,杨大人功德无量,哈哈哈哈!” 吕复乃是名医,青霉素诞生的意义,在场无人比他更清楚。 有此神药在,许多无法医治的病症,许多濒临死亡的病人,都能被救治过来。 朱元璋大袖一挥,道:“赏!凡为救治雄英,这些日子奔波劳碌的人,通通有赏!” 此时,他连日来的烦闷一扫而空,马皇后也终于放下心,肯去好好歇息。 吕复等人会继续留在朱雄英这边照看,调整给朱雄英的药。 杨帆在朱婉儿与宫女的照看下沉沉睡去。 太累了,这十二天时间里面,杨帆每日睡觉的时间也就两个时辰左右,他一边要照看青霉素的提取,一边还要担忧朱雄英的身体状况。 朱雄英若是没了,大明非起一场腥风血雨不可。 杨帆做了一场梦,梦见他驰骋在塞外,率领大明铁骑横扫漠北,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帆才醒来。 天还黑着是夜里,杨帆从床榻上起来,惊动了守在一旁的朱婉儿。 “夫君醒了?” 朱婉儿眉眼精致,眼睛里沁着笑意。 “夫君饿了吧?来人!” 她喊了一声,立刻有宫女进来听命。 “速去准备饭食,再去一趟武英殿,就说驸马已经醒了。” 杨帆昏沉的头脑缓了一会儿才恢复,他望了望四周,问道:“我昏睡了多久了?” 朱婉儿搀扶着杨帆,道:“夫君还说呢,你这一觉睡了两天两夜,吓得吕先生都来了一次,结果吕先生说你只是太累睡着了。” 二人携手走出屋子,外面月明星稀,一阵清凉的夜风吹来,只觉得神清气爽。 杨帆再次问道:“太孙那边情况如何了?” 朱婉儿轻声说道:“雄英昨天醒过来一次,也能吃些粥饭,吕先生和太医院的御医连轴守着雄英,他没事的,倒是你别熬坏了身子。” 说着,她心疼地抚摸着杨帆的脸颊,说道:“父皇母后,还有大哥都差人来探望过你,不过,夫君一直没有醒人就回去复命了,夫君,你瘦了好多。” 杨帆的心中一暖,他拍了拍朱婉儿的手,说道:“战场上那般凶险,为夫都走过来了,熬夜劳累又算得了什么?没事的。” 朱婉儿眸子里面流露出一抹复杂的情绪,柔声说道:“夫君,你说是应天好,还是辽东好?” 杨帆想都没想,道:“应天气候宜人,风景秀丽如诗如画,辽东江山辽阔北国风光,各有各的特色。” 朱婉儿闻言,凑近杨帆,娇声道:“可辽东冬日太冷了,夫君,要不然我们在应天住下吧,住个一年半载怎么样?等辽安长大些我们再回去?” 杨帆何等聪明?他从朱婉儿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 “夫人不想我再回辽东?” 杨帆而今在辽东正大力厉兵秣马,是最繁忙的时候,若是耽搁了一年半载,对他的影响可不小。 朱婉儿柔声道:“夫君上马能提枪领兵,下马能理政,是一等一的好男儿,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战场上刀剑无眼的,妾身与辽安怎么办?” 杨帆明白了,朱婉儿这是不想让他冒险,他笑了笑,跟朱婉儿保证道:“吾为辽东总兵官,哪能亲自上战场?为夫跟你保证,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以身犯险,好了,此事不要再提。” 安抚了朱婉儿, 杨帆这才沐浴更衣用饭,刚用过饭,朱元璋就派云奇来传旨,召见杨帆去武英殿。 杨帆与云奇可是老熟人了,路上杨帆轻声询问,朱元璋这么着急找他做甚? 云奇满面笑容,说道:“杨大人,您是贵人多忘事,陛下曾经承诺,若是杨大人救了皇太孙,就给大人您封侯的事情,大人忘了?” 杨帆稍作回忆,想起了这件事,他苦笑着说道:“我在辽东挫败纳哈出,都没有封侯,若是因为救了太孙便封侯,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二人很快到了武英殿,杨帆孤身进入殿内,朱皇帝正站在一副巨型的大明地形图面前出神。 “臣杨帆,参见陛下!” 朱元璋朝行礼的杨帆挥挥手,让他过去,然后朱元璋自言自语地说道:“按照时间来算,傅友德已经到了昆明,取了昆明,云南就定了一大半!” 杨帆安静地听着,朱元璋继续说道:“待云南平定,咱就命沐英永镇云南,还要从湖广、江浙、江西等地迁移百姓过去,辽东要迁移百姓,云南也要迁移百姓,杨帆啊,你说说咱应该紧着谁来?” 杨帆闻言微微一笑,说道:“陛下,云南要迁移百姓过去,辽东也要,这两边一起进行,虽然朝廷吃力一些,却是对大明边疆长治久安有利无害的。” 朱元璋轻哼一声,道:“你说得倒是轻松,好了,今日找你来只为了一件事,咱要封你为侯爵,你意下如何?” 杨帆心中暗笑。 朱皇帝哪是真心封侯,他这是金口玉言出口了,不得不封,可是封了杨帆为侯爵,就坏了规矩。 毕竟,救了朱雄英的确是大功一件,却不是军功。 杨帆一脸的义正词严,道:“陛下,万万不可!臣军功不够如何能封侯?请陛下收回成命!” 朱元璋背着手,说道:“你可想好了?多少人想要封侯都没有机会,你自己推辞之后,可不要后悔。” 杨帆神情坚定:“封侯非吾意,臣只求陛下能全力支持辽东,有朝一日,臣必定大破纳哈出,擒他到京师!”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抹赞赏,说道:“辽东咱会支持,你放心,不过这次你的功劳不小,若是雄英真有事,无论皇后还是太子那般,必定心痛如绞,皇后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你也知道。” 顿了顿,朱元璋道:“既然你谢绝了封侯,咱额外给你一个机会,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杨帆想了想,朗声说道:“臣想请陛下准许,在辽东设立神机营与三千营,并准许后续开设马市!” “何为神机营,何为三千营,这马市又为何物?”朱元璋眉头一挑,好奇的问道。 杨帆早就有组建这两营的想法,因而直言道:“臣想要组建一支纯粹的火器部队,神机营就是火器部队,人数大约在三千,三千营便是骑军,辽东平原多,未来若是与纳哈出交手,没有骑兵肯定不成。” “战马一方面有朝廷支援,另一方面,臣也想利用马市与辽东以北的部落交流起来,臣麾下有一商人名为莫显,为臣打探情报,就曾经说,辽东以北的部落大多不服纳哈出,且物资匮乏。” 杨帆要利用马市,摄取辽东以北的战马资源,并与那些部落产生联系,便于未来掌控。 朱元璋一双虎目微微眯起,对杨帆道:“昨日婉儿来找咱,也去找过她母后,希望咱能将你留在应天,可咱知道你小子是不可能闲得下来的,纳哈出、高丽、倭国,你还想做什么?” 杨帆直言不讳,道:“自然是为我大明扫除一切隐患,无论是纳哈出、高丽,还是辽东北部的女真部落,亦或是宁夏一代的回回,臣愿为陛下扫清之,愿为天下先,后世史书上怎么写我杨帆,我都不在意,只求问心无愧!” 朱元璋眼眸深处的一丝戒备彻底消散,他仰面大笑,拍着杨帆的肩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志向!咱没有看错你,标儿也没有看错你,等你完成了你说的那些事,恐怕咱已经驾鹤西去多年喽,哈哈哈哈!” 朱元璋从不避讳谈论生死之事,有杨帆这般良臣辅佐,他对朱标未来接管大明,信心又足了几分 。 皇太孙朱雄英又休养了七日,终于能下床榻出门了。 杨帆也到了即将启程的时候,他这次回来本来是为了向朱元璋提出经略高丽的战略,却因为朱雄英忽然生病,耽搁了快一个月。 这一日,春光明媚。 朱标邀请杨帆夫妇到太子府赴宴,宴席间,朱标还让朱雄英前来拜见杨帆。 朱雄英生了一场病之后,整个人瘦了两圈,不过,他也知道杨帆是救了他性命的人。 “雄英见过姑丈!” 杨帆扶着朱雄英直起身子,轻声问道:“太孙不必多礼,怎么样?身子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若是有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朱雄英摇了摇头,说道:“雄英都好了,吕先生他们每天都要给雄英检查身子,好烦。” 朱标与杨帆听了这话忍俊不禁,杨帆拍了拍朱雄英的肩膀,说道:“姑丈这次归京也没有带什么好东西,等姑丈回辽东,就给你选一匹小马,好不好?” 朱雄英的眼睛一亮,可是一想到朱标不让他骑马,笑容又黯淡了下去。 朱标见儿子这样,安慰道:“雄英不着急,等你再年长两岁,为父亲自教你骑马,小红马送来也要长身体。” 朱雄英瞬间喜笑颜开,抱着朱标与杨帆不撒手。 “谢谢父亲,谢谢姑丈!” 宴席结束后,朱标与杨帆在府中漫步,身后的仆从远远跟着。 二人从辽东聊到了云南,又从云南聊到了残元。 朱标轻声说道:“去年南征后,残元并未伤及元气,依旧对北境虎视眈眈,纳哈出与元廷互为掎角之势,你回了辽东,千万不要着急,这事急不来。”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殿下放心,至少三年之内,辽东不会再与纳哈出主动有大规模的战役,只有等辽东驻军都安定下来之后,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朱元璋已经决定继续在辽东增设卫所,现有的辽东卫所还不足以与倾巢而出的纳哈出大军抗衡。 朱标笑了笑,说道:“这些你心里都有数,对了,我有一人想要推荐给你,等你归辽东的时候带着他,一起去涨涨见识。” 杨帆好奇,朱标向他推荐人才还是第一次,究竟谁能让朱标这般看重? 朱标轻声道:“我表侄儿李景隆,今年十三岁,武艺高强,有勇有谋,他一直希望能到边关去见识见识,磨砺一下,正好你这次来应天,就带着他回去吧。” 大明战神李景隆,那可是能和叫门天子朱祁镇媲美的存在,靖难之役的时候,李景隆是一路打一路输,将建文帝的精锐送了一个精光。 后来燕王大军兵临城下,李景隆与谷王一起打开了城门,导致应天陷落。 听到这话,杨帆有些犹豫,说道:“曹国公的长子未来是要袭爵的,直接在大内安排一个侍卫身份不就好了?何必跑去辽东那苦寒之地,在军中摸爬滚打很辛苦,他能受得了?” 朱标苦笑,道:“表兄也是这么劝说他的,可九江有志气也有傲气,他听说你在辽东败纳哈出四路人马,便特意从表兄那儿得到了你送到京城的战报卷宗副本,连夜拜读。” “九江看得如痴如醉,从那之后就视你为偶像,他的脾气就是倔牛,你若是不带着他,早晚那小子要自己跑去辽东,所以,这事儿你千万不可推辞。” 朱标好说歹说,终于说服了杨帆带着李景隆。 二人一路走到了花园,朱标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近期有不少百姓,冒着风险逃离原籍贯,一路赶赴辽东,这事儿你可知道?” 杨帆闻言一愣,道:“啊?我已经出来辽东一个月了,不知此事,这是为何啊?” 百姓逃离原籍贯,是很严重的事情,再说辽东又不是什么富庶之地,还有人往哪里跑? 朱标笑了笑,解释道:“还不是因为你那大名鼎鼎的‘匠籍改革上书’,其他地方的工匠听说了辽东的匠籍改革,拖家带口逃往辽东,还是被卫所的军卒发现上报,才传到了京师。” 杨帆面露悲悯,说道:“匠籍百姓活得苦,只希望大明全 境能早些施行改革,才可杜绝这样的事情。” “是呀!我也希望如此,所以我才会让父皇不再追究那些百姓的责任!”朱标也叹了口气道。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将女真亡族灭种 杨帆在朱标府上饮酒到日落,才返回在应天的府邸。 不过,杨帆还未彻底醒酒,府邸中就来了一位老友——毛骧。 毛骧是穿着常服来的,并未着亲军都尉府指挥使的官服。 见面后,杨帆不禁笑道:“毛大哥莫不是见吾要离开应天,来给我送行否?今日去太子府赴酒宴喝了太多,真喝不下了。” 闻言,毛骧仰面而笑,说道:“为兄明日在家中准备酒席,请杨老弟去喝酒,今晚来找你是有正事的。” 杨帆的酒醒了不少,目光变得锐利道:“莫非,陛下有什么差事要我私下办?” 两人走出房间,月色皎洁,夜风正好。 毛骧轻声说道:“杨老弟这次回辽东,厉兵秣马,想来身边一定缺少臂助吧?” 杨帆的眉毛一挑,问道:“莫非毛大哥要学殿下,给我推荐帮手不成?” 毛骧吃了一惊,没想到朱标已经给杨帆推荐了人手,不过他受人之托,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因而直接说道:“杨老弟,‘长枪千户’翟通于我有恩,他前日找到我,希望我能牵线搭桥。” 长枪千户? 杨帆稍稍回忆,记起了这人,此人乃是合肥人,元末在江淮一带起义,因通善长枪,有个绰号叫作“长枪千户”,后官拜凤阳卫指挥使,洪武十三年,功累积授大都督府佥事。 杨帆摆了摆手,说道:“不行,不行,翟老大人年事已高,身子骨一直不好,去了辽东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毛骧哑然失笑,说道:“杨老弟想到哪里去了?翟老大人身子越来越不好,眼看着就这两年了,如何能去辽东?他想要你带着他儿子翟能前往。” 翟通老来得子,名为翟能,今年十六,翟能枪法了得尽得了父亲真传,为人悍勇,善于冲锋陷阵,别看年纪小,却在军中有些名气。 杨帆挠挠头,苦笑道:“太子殿下往我这里塞了曹国公的长子李景隆,你又推荐了翟老大人的长子,毛大哥,我辽东还成了香饽饽不成?苦寒之地,我怕翟能受不了。” 杨帆更担心以后京城的二代子弟都往辽东送,不好管束,坏了辽东的军纪。 毛骧凑过来,说道:“杨老弟,咱俩的关系我就不说虚的了,你满打满算看一看,咱大明各处,哪还有你辽东这么特殊的地方?辽东直面纳哈出,最容易发生小规模的激战。” “而纳哈出被你击败一次之后畏惧你辽东军,如今陛下还在逐渐投入对辽东的军力,未来必定有一场大战,你现在可是红人,你救了皇太孙,你可知道京城中官员怎么说你的么?” 杨帆笑道:“总归不是什么好话,那群文官能说我杨帆的好就怪了。” 毛骧一本正经说道:“他们说你杨帆只要活得足够久,从当今陛下到太子,再到皇太孙,你杨帆的荣宠不衰,杨家会成为京城豪门,未来不可限量!”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毛大哥,我明白,翟老大人这是在为儿子谋未来,让他儿子翟能身上打上我杨帆的烙印,这老大人真能赌,他就不怕我杨帆有一日倒了?” 毛骧也道出了翟通的难处,翟通身子骨不成了,等他走后,翟能没有靠山,也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与其在京城这边消磨岁月,不如赶赴辽东,跟着杨帆建功立业。 杨帆能征善战又能理政,难得的文武全才还是皇亲国戚,此时不赌什么时候赌? 在毛骧的恳求下,杨帆不好推辞。 三日后,杨帆带着家眷,还有辽东的亲军护卫离开应天,北归辽东,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相见。 朱标亲自送别杨帆,依依惜别。 从应天出来北归,半个月后,杨帆一行人到了北平。 车队前,两员小将骑着战马,精神抖擞。 年长的那个一身黑甲,手提长枪,正是翟通之子翟能,休看翟能才十六岁,筋骨强健枪法超群,便是寻常的亲卫都不是他的对手。 而身着银甲的那个正是李文忠长子李景隆,李景隆今年才十三岁,面白如玉俊秀非常,话也比翟能多得多,一路上说个不停。 “翟兄你看,前面便是北平城了,听说魏国公整顿北平军务,在城头架设了好多大炮呢,当然威力不可与洪武大炮相比。” 翟能被他李景隆烦得受不了,又不好发火,只能举目望去敷衍着。 忽然见到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翟能指了指远方,道:“北平出来一支 人马,应是来迎接大人。” 李景隆以手遮阴,喃喃道:“那好像是燕王殿下的人马?我去看看。”说完,李景隆催马往前冲去,翟能无奈,只好调转马头去禀报杨帆。 杨帆闻言,掀开车帘一看。 果不其然,李景隆与那队骑兵会合之后,往这边跑来,扬起一片的尘土飞扬。 李景隆高声道:“大人!果真是燕王殿下!燕王殿下来迎你们了!” 燕王朱棣就藩的日子也不短了,到了北平后,朱棣摸爬滚打,已经将过去的稚嫩磨炼地几乎不见。 远远地,朱棣便挥手,喊道:“杨先生,别来无恙!” 论辈分,杨帆是朱棣的妹夫,不过,杨帆年长于朱棣,便以先生相称最稳妥。 杨帆下了车与朱棣见礼,说道:“今日外面风沙大,殿下何须亲自来迎接?辛苦了。” 朱棣笑得灿烂,道:“这有什么?本王经常随着精锐哨骑出塞外,塞外的风沙比这大多了!吾还不是来去自如?” 后世朱棣成为皇帝后远征漠北,其对塞外环境之熟悉,远胜绝大部分的将官,想必与朱棣曾作为精锐的哨骑出塞有很大关系。 朱婉儿也下了马车与朱棣见礼,众人寒暄了一阵便入了北平城。 今日徐达特意留在了北平,连巡视卫所都暂时放下,就是为了见一见杨帆。 时光飞逝,一转眼,杨帆离开北平已经两年多,北平城比他离开的时候更加繁华热闹,街道上来往的百姓络绎不绝。 徐达在北境整顿军务,迁移百姓,成效已经初步显露出来。 燕王府,今日徐达在燕王府设宴,两年未见,徐达两鬓斑白,神态间有些疲惫,然而疲惫挡不住徐达的豁达,宴席间,与杨帆等人畅谈。 说起杨帆在辽东与纳哈出四路大军的激战过程,徐达忍不住赞叹道:“云航,沈阳之战中你写的战报,老夫仔细研究过,虽冒险了些却不失智勇,就算是老夫当时在那,恐怕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 杨帆与朱婉儿成亲后,得朱元璋赐表字云航,不过除了德高望重的长辈,鲜有人这么称呼他。 杨帆笑了笑,说道:“魏国公过誉了,纳哈出当时并未倾巢而出,除了四路大军外,纳哈出还有精锐的七万本部人马驻扎在金山,若他倾巢出动,那一战恐怕辽东有失。” 徐达举杯,让杨帆不必过谦,赢了就是赢了,战场上不讲如果。 纳哈出又不是傻子,当初对辽东出手,是为了缓解元廷的压力,牵制大明。 若纳哈出倾巢而出,哪怕能切断铁岭,拿下开原等地,也会引得大明调集大军。 到时候,搞不好徐达会撤军直取金山,纳哈出犯不上为了元廷,打明军的主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徐达一声长叹,道:“今天见到你,好像与你分别还是昨日一样,辽东有你在,陛下当放心喽。” 随即,他的目光扫过李景隆、翟能两个小将,不由得感慨更深道:“岁月不饶人,一转眼文忠与翟千户的儿子都参军报国,老夫当真是老了。” 闻言,杨帆说道:“魏国公何出此言?您是我大明的柱石,北境有魏国公在,元廷才不敢大举来犯,魏国公正值春秋鼎盛,何谈老?” 徐辉祖亦在一旁劝说,道:“父亲,您最近总是说身子疲累,想来是这大半年忙碌不停导致的,不如歇息一段时间再去巡视卫所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徐辉祖的话让杨帆心中一动,他可记得徐达正是因为连年征战,又过度劳累,得了背疽过世。 杨帆面色一正,说道:“小公爷说得有道理,魏国公当保重身体,魏国公,您这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尤其是后背上可有任何的不适?” 闻言,徐达笑了笑,问道:“吾听说你在应天妙手回春,制作出一味奇药救了皇太孙,怎么?也想给我看病?” 杨帆总不能说你未来会得背疽,然后死于背疽吧,他心中一动,说道:“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吕先生曾经让我给国公带一句话,他说,魏国公久居北平,过食膏粱厚味,又酷爱饮酒食烧鹅,容易导致体内湿热火毒内蕴。” 吕复的名声如今在大明很是响亮,一听是吕复的嘱托,徐达收敛起了笑意,仔细聆听。 “长此以往气血凝滞,营卫不和,则邪阻肌肤容易发生背疽,加上国公常年征战沙场,环境恶劣,近几年忙于巡视边防又很是劳累, 不可不防啊!” 见徐达若有所思,杨帆便趁热打铁,道:“魏国公,吾已经让吕复先生在京城留守制作青霉素,未来还会在辽东命人制作青霉素, 如果,国公有一日真的生了背疽千万不可等闲视之,帆愿意为国公召集吕复先生还有天下名医,为国公治病。” 古代的卫生条件太差了,治疗背疽必须动刀子切除背疽坏死之处,在没有青霉素的条件下,光是细菌感染就能要了九成人的性命。 也就是青霉素提前几百年出现,才让杨帆有了给徐达治病的底气。 酒宴后,燕王府后院,徐达与杨帆对弈,宴席上人太多,有些话徐达没有问杨帆。 “云航啊,吾前些日子收到了陛下的来信,说你欲经略高丽,然后从高丽兵出日本国?” 杨帆摩挲着掌心的白色棋子,说道:“没错,我想在辽海卫与三万卫附近,设一‘安乐州’,用于安顿内迁的辽北那边的部落,同时安乐州可开车马集市,与高丽来的商人,还有除纳哈出之外的部落通商。” 徐达何等聪明,他抚须而笑,赞赏道:“好啊,分而治之,远交近攻,你这样一来能与高丽交好,二来能分化纳哈出与辽东北部诸多部落的关系。” 杨帆微微颔首,继续说道:“还不止于此,我想未来收海西、野人、建州三部女真,将他们迁入安乐州。” 这…… 徐达眉头一皱,颇有些顾虑:“女真部落野性难驯,你若施以重利,或许短时间内可归附,若是时间长了没有利益,恐怕他们不会安分待在安乐州,而重新回到山林中,岂不是枉费金银?” 杨帆点了点头,轻声道:“魏国公所言极是,女真者狡诈如狐,凶狠如狼,让他们内迁进入安乐州,得我大明之战法、技艺,未来会成为我大明的祸患,所以,这内迁只是第一步。” 徐达眉毛一挑,问道:“内迁之后,你欲如何?” 杨帆目光扫过棋盘,寻找落子之处,道:“自然是汉民合流,彻底抹除女真的痕迹,让他们和汉人一样行农耕事,只要这般过去二三十年,就可消除女真隐患。” 徐达提醒道:“你要教化女真部落,需耗费不少精力物力财力,不过,若是能成的确为大明的东北除掉一祸端。” 闻言,杨帆语出惊人道:“我为何要花费那么多资源教化他们?魏国公,在下的意思是内迁之后,将女真聚集到安乐州,以大军屠之,男子皆斩,女子可分散打入辽东各屯民点,至于孩童同样不可手下留情,要彻底将女真亡族灭种!” 徐达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杨帆是个手腕硬的人,没想到杨帆这么狠,徐达好奇问道:“三部女真不过小族,与纳哈出比起来不算什么,犯得着这般赶尽杀绝么?” 徐达发现杨帆对辽东以北的敌人里面,最忌惮的不是纳哈出,反而是女真。 杨帆却神情坚定,说道:“养虎为患,终会为其所害!现在的女真看上去弱小,可谁能保证过个两百年,他们不会颠覆我大明?朝中的大人们一个个讲仁义道德,既然他们要做仁义君子,这刽子手就由我杨帆来做。” 啪! 杨帆落子,徐达看了一眼棋盘,好一副杀气凛凛的杀局。 第一百九十八章 辽东三大营 古往今来,多少大将都折在了阴沟里,徐达不担心杨帆的能力,反而担心他过于自信,亲自出战。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魏国公的话,我记住,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请教魏国公。” “你说说,只要能为你解惑,我绝对不会藏私。”徐达抚须道。 杨帆轻声询问道:“国公觉得以大明如今的情况,何时对元廷再度出兵?” 洪武十四年,徐达北征,洪武十五年也就是今年,傅友德南征云南,而今傅友德已经攻占昆明,元梁王自尽。 昆明为明军收复,接下来,再攻下大理等地,云南就会平定,沐英镇守云南。 徐达思索了片刻,说道:“连年用兵耗费钱粮无数,今年待 颍川侯班师回朝,至少三年,我大明要三年时间休养生息,才能再度北征,云航,你欲如何?” 再过三年,就是洪武十八年,也就是说,明军北征至少要等到三年后。 杨帆眼中有精光流转,道:“朝廷挥师北征,吾欲从辽东起兵,牵制纳哈出,不,不能说牵制,我要从辽东起兵踏平金山,活捉纳哈出!” 杨帆的雄心壮志令徐达赞赏,徐达笑容满面,说道:“好志气!不过,三年时间太短,到时候东西两路齐进,你能牵制住纳哈出,便是大功。” 杨帆自信满满,对徐达说道:“请魏国公拭目以待!” 北平之行,杨帆停留了三日,继续东北而行,一路辗转到了六月末才回到辽阳。 辽东,辽阳城。 夏时敏与李芳果穿梭在廊檐下,李芳果轻声说道:“我本不想立刻来打扰杨总兵,可夏大人也知道,高丽那边战况吃紧,实在拖延不得。” 夏时敏微微一笑,宽慰李芳果,道:“李公子不必担忧,杨大人其实也想见见你,毕竟,他去应天耽搁了这么久,有些事,尽早敲定才好。” 二人来到了府邸后宅的花园,杨帆一袭青衫正在凉亭里面与刘伯温对弈,十分惬意。 夏时敏领着李芳果进来后,杨帆招招手,让李芳果不必多礼,来坐。 李芳果落座后,观看杨帆二人对弈,他虽然是高丽人,对棋艺也有研究。 杨帆笑呵呵说道:“本官不在辽东的这段日子,李公子等得着急了吧?” 李芳果也不装假,说道:“不瞒大人,家中来了两封信催促,都希望能早日与大人您合作。” 杨帆摩挲着白棋,问道:“方才李公子看了半天,觉得这盘棋如何?” 李芳果想了想,回答道:“这位老先生的棋艺精湛,不过稳妥有余,进攻性不足,杨总兵大开大合,进攻性强,步步杀招,在下的棋艺远远不如杨总兵。” 杨帆给夏时敏使了一个眼色,夏时敏会意离开。 不一会儿,夏时敏回来了,还带来了一副辽东的地图,杨帆指着地图,说道:“李公子,你们李家的提议本官接受了。” 哦? 李芳果喜出望外,忙起身行礼道:“能与杨总兵合作是我们李家的荣幸!”他仿佛看到了未来李家实力再上一层楼,称霸高丽的景象。 杨帆摆摆手让李芳果别急着高兴,他的话还未说完,他杨帆可以与李家展开贸易,同时,他杨帆还要与辽东北部的诸多部落,以及高丽同时开展贸易。 夏时敏带来的地图上,被杨帆用笔划出了一个圈。 “本官要在昌图与开原之间,设立一车马集市,除了纳哈出之外,任何人都可以来马市,以我大明需要的东西,来换取关内的物资。” 李芳果面露难色,说道:“可是大人,我们之前说好了,您与我们李家合作,现在怎么变了?” 杨帆微微一笑,解释道:“李家商队从高丽到辽东,高丽王室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到?本官设安乐州建立马市,从高丽到辽东经商的车队便延绵不绝。” “如此一来可以掩护你李家,让你李家不受怀疑,二来促进我辽东之商贸,让纳哈出控制地区的部落了解大明,分化他们与纳哈出的关系,两全其美。” 然而李芳果有些不满,说道:“大人说得没错,可若是高丽王室找辽东通商,大人不一样会与王室通商么?” 杨帆嘴角上扬,声音却冷了道:“李芳果,你在质疑本官?” 李芳果脸色一变,忙赔礼道歉道:“在下失言,在下绝没有那个意思。” 杨帆冷哼一声,说道:“你李家在辽东马市上交 换物资,价格一律是其他人来交换的九成,这就是我的诚意,如果,你们李家不能接受我的条件,请便。” 李家太需要辽东的资源了,李芳果见杨帆发怒,连忙说道:“方才在下失言,请杨总兵大人不记小人过,这笔买卖,我们李家与您定下了!” 能以九成的价格购买辽东物资,对李家来说能先人一步,快人一步,这就够了。 待李芳果离开之后,刘伯温轻声说道:“李家在高丽,所图不小,杨大人要小心。”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所以我才设立马市,与李家做生意,也没断了跟高丽王室做生意,相信高丽王室的人很快就会来辽东的。” 高丽物资匮乏,盐铁更是与大明没法比。 杨帆要用安乐州的马市,获取战马资源,更要利用商路打造出一个情报网。 王图已经在着手准备这件事。 未来三年,他要让辽东的探子到纳哈出、到高丽,将对手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李芳果离开杨帆府邸后,回到下榻的客栈,里面正有人正在等他。 青年一袭黑衣,相貌英武身材高大,与李芳果长得有三分相似。 李芳果将事情讲述一遍,末了说道:“兄长,这马市一开来辽东的商人势必增多,咱们得提前扩增商队才行。” 黑衣青年正是李芳果的大哥,李成桂长子李芳雨,没人知道他已经悄悄来了大明。 李芳雨冷笑,道:“杨帆太狡猾,一面与我们合作,一面又留了口子给王室,不过,辽东在他之下发展迅速,我们李家只能暂时忍耐,与他合作,等日后我李家掌控高丽,有他好看!” 听到这话,李芳果露出兴奋之色:“大哥是说,待父亲掌控高丽,我们要打辽东?” 李芳雨野心勃勃,傲然道:“何止是辽东?纳哈出的地盘广大,留给他太浪费了,也要一并纳入我李家手中!” 兄弟两个畅想未来,仿佛纳哈出、杨帆,已经是他们李家的阶下囚。 洪武十五年下半年,对于辽东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 六月末,杨帆归辽东。 七月初,杨帆下令设置“安乐州”,安乐州内设置车马集市,准许高丽以及除纳哈出势力外的部落来安乐州做生意。 要到安乐州,必须在大明的边防接受审查,过程细致繁琐,然而就算如此,依旧有人排着队进入安乐州,原因很简单,有利可图。 高丽的商人不远千里也要来,交换购买物资后只要回到高丽,转手便是数倍的利润,生活在纳哈出麾下的部落也带着资源来马市交易。 而在安乐州最硬的通货只有一个——战马! 杨帆特意派懂马的官吏前往马市,只要有人在这里出售马匹,必须优先由官府来查看。 假如马匹上乘便出合理的价格购买,马匹品质一般,便任由其主人自由买卖。 同年八月,杨帆于辽阳南边的千山,正式设立“辽东三大营”,分别是辽东五军营、辽东神机营,以及辽东三千营。 神机营为火器部队,三千营为骑兵部队,而五军营则是步军、骑军混合。 神机营初步设定人数为五千人,其中四千为步军,分别使用火铳、神武大炮,一千人为骑军,配合火器部队作战。 三千营人数初步设定为五千人,不过,因为辽东缺少战马,神机营也需要战马,所以三千营当前只有一千人。 杨帆任命翟能为游击将军,统帅三千营的人马,目前先充作精锐斥候出关探查之用。 李景隆被杨帆派去了神机营,帮着一起构建火器部队。 这两个军二代倒是没有让杨帆失望,李景隆头脑灵活,敢想敢做,什么点子一点就通。 让杨帆越发怀疑,历史上,李景隆这小子屡战屡败输给朱棣,是不是有放水的成分? 翟能率领哨骑出关数次,英勇善战,还两次击溃了对方的哨骑。 三千营、神机营需要时间建设,而五军营则在杨帆的一纸调令下迅速集结。 所谓辽东五军营,就是抽调各卫所的精锐兵卒,来到千山脚下的五军营大营操练演武。 其实从明初开始一直到明末,这种边关战事,都是由大将抽调所在地区的卫所人马统御,然后统一指挥。 土木堡事变前,大明的京军就是从各地抽调的精锐,然后入京统一编在一起,其战力之强绝对不逊色于明初的强军。 可惜在土木堡之后几乎覆没,后再组建五军营的时候,再也没有之前的盛况。 杨帆所行之事,就是在效仿后来永乐时期的京军。 理由很简单,各卫所平时没什么联系,里面的精锐也没有了解配合,战事来了就抽调,然后靠着一群临时组建起来的精锐上战场打仗。 敌军实力没有那么强还好,一旦遇见了如纳哈出直属部队那样的强军精锐怎么办? 故杨帆离开京城前,从朱元璋那儿讨来了一个口谕,准许自己在非战时抽调各军精锐操练,这可是对杨帆的绝对信任,其他的边关守将没有一人有这般殊荣。 洪武十五年,十月。 杨帆又陆续下发政令,大力支持辽东的手工业发展,从棉纺织业到制瓷,从矿冶业到大连湾的造船等皆有涉猎。 甚至杨帆还亲自去了军器局,让军器局的匠人一起革新了纺织机。 由于之前杨帆对匠籍改革的贯彻执行,使得辽东的匠人生产力大幅解放,手工业发展与匠人获得自由互相结合,起到了翻倍的促进作用。 从洪武十五年,到洪武十八年年末,整整三年多时间,辽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直观的就是赋税,辽东一直是消耗朝廷粮饷的大户。 随着朱元璋不断派遣兵将过去,到了洪武十八年年末,辽东都司已经有了二十二卫。 这二十二卫分别是山海卫、广宁前屯卫、宁远卫、广宁中屯卫、广宁左屯卫、广宁右屯卫、广宁卫、金州卫、复州卫、盖州卫。 海州卫、定辽右卫、东宁卫、义州卫、沈阳中卫、铁岭卫、三万卫、辽海卫、定辽中、左、前、后卫。 其中山海卫名义上归杨帆统领,其实是掌控在朝廷手里。 毕竟,若是山海关都给了杨帆,他一旦有什么心思,直接入关怎么办? 朱元璋虽然相信杨帆,但朝廷的官员却强烈建议,不可让杨帆掌控山海卫。 除了山海关,其他二十一卫,每年消耗的粮饷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然而三年时间之后,辽东都司的赋税比之前提升了十倍,虽然辽东都司之前的基数小,但提升的速度堪称恐怖。 就连户部在年末审核的时候,都惊讶到怀疑辽东是不是报错了。 屯田三年,基本解决了辽东的粮草问题,只要不是长久大战,辽东粮饷基本能自给自足。 更加喜人的是辽东的贸易流通,为辽东带来了大量财富,以及优秀的战马。 有了战马之后,三千营终于组建起来,而神机营也有了专门的骑兵保护。 至于辽东五军营,历经三年时间打磨,辽东的锐士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期待建功立业的时刻。 洪武十八年的最后一个月,就在一场大雪之中到来。 年末,忙碌了一年的杨帆与刘伯温在廊檐下赏雪,品茶。 红薯两年前在朱婉儿的斡旋下,做了杨帆的妾室,他身边烹茶的女使便换了人。 第一百九十九章 蝴蝶效应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此战固然打得漂亮,不过,难以触及残元根本,马上就是洪武十九年了,青田公,明年是个好年头啊。” 刘伯温眯起眼,说道:“明年乃是丙寅年,丙乃天干第三位,五行属火,寅乃是地支中第三位,五行属木,前者代表阳性,后者代表春日,丙寅年火木相生,火势旺盛而木气勃发,则春日宜动兵!” 杨帆仰面而笑,调侃刘伯温:“莫不是京中有老友写信给你,青田公提前听到了风声?太子殿下的信件昨日到了,他说,京中正在商议北伐事宜。” 刘伯温端起一杯酒,笑呵呵地说道:“老夫在京中哪有什么老友?宋濂一家去了南边,道衍师傅又在北平辅佐燕王殿下,无人写信,哈哈哈!” 杨帆也举杯饮了一杯酒水,说道:“青田公,殿下在信中说,朝廷要在明年出兵,派大将重兵出兵北上,欲直捣黄龙,青田公觉得为何陛下不派遣大军,先平北元太尉纳哈出呢?” 杨帆在辽东厉兵秣马的这三年,纳哈出的地位水涨船高,如今已经受封北元太尉。 他记得很清楚,历史上朱元璋是先平了纳哈出,剪除了辽东北面的隐患,断了元廷在东边的屏障,然后才派遣大将蓝玉北征残元,在捕鱼儿海大破元军。 沉吟片刻,刘伯温说道:“杨大人,如今辽东今非昔比,如今辽东有兵多少?赋税如何?粮草又如何?” 杨帆笑了,说道:“青田公都知道又为何问我?如今辽东兵马共有二十二卫,全十二万三千两百人,其中五军营的常备官兵有六万一千六百人,三千营五千骑兵、神机营也有五千人,加起来就是十三万三千两百人。” 五军营的官兵来自各卫所,杨帆的规矩是抽调各卫所一半的兵力,轮流到五军营操练。 当然,直面纳哈出麾下的北边卫所抽调的人数会更少,保证卫所安全。 “赋税前两年,手上的农税不多,毕竟咱辽东人少,这两年已经翻了四倍有余,而商税则突飞猛进,否则我辽东如何在数年内,赋税收缴增加了十倍?” “至于粮草,这边屯田卓有成效,每年屯田的粮食除了满足二十二卫官兵使用外,还有所存余。”杨帆说起这些如数家珍。 刘伯温抚须而笑,说道:“杨大人这不是都明白么?你来辽东之前,辽东积贫积弱,空有驻军而无百姓,更没有良田与商贸往来,可你杨大人来了之后,辽东焕然一新。” “此消彼长,我辽东与高丽关系改善,与高丽李家更是关系匪浅,而纳哈出所控土地里面的部落,亦对辽东心驰神往,对杨大人你敬服。” 历史上,朱元璋为何要先除纳哈出,除了要剪除元廷臂膀外,就是害怕纳哈出会在明军北征的时候对辽东动手。 “今辽东都司兵精粮足,戴甲之士十万,兵锋强盛,则朝廷出兵庆州直捣黄龙,辽东也同时出兵,由杨大人你牵制纳哈出,岂不是省去许多麻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刘伯温一番分析,将杨帆给说笑了。 杨帆暗暗感叹,自己这小蝴蝶扇动翅膀,竟让朱元璋北伐的进程出现了不小的变化。 杨帆含笑,战意昂扬道:“五军营、三千营,还有神机营这几年从未松懈过,磨砺的利剑也该出鞘了。” 而远在千里外的应天,朝廷正在为挥师北征的人选做抉择。 朱元璋最倚重信任的,自然是魏国公徐达。 不过,徐达进入这个冬天后差人送信,称身子不适,有返回应天养病的想法。 如今徐达已经年过半百,又生了病,再派徐达去北征等于要他的命,朱元璋只能另选他人。 武英殿内,四位大学士正在唇枪舌剑。 华盖殿大学士邵质与文渊阁大学士宋讷,一致认为应该派宋国公冯胜领兵,而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与东阁大学士吴沉则属意永昌侯蓝玉。 邵质一脸的严肃,道:“宋国公追随陛下多年,南征北战,经验丰富,不让他去可不妥。” 吴伯宗摇了摇头,反驳邵质,说道:“若是要春天出兵,则北边尚冷,宋国公还得深入草原,风吹雨打如何受得了?永昌侯正值壮年,可担当大任!” 宋讷揣着手,摇头晃脑地说道:“宋国公又不是身先士卒,年纪大又怎么了?老廉颇尚且能建功立业,宋国公自然也行!” 吴沉笑了笑,提醒宋讷道:“宋大人,宋国公今年入秋可是病了一场,老不以筋骨为能,大病刚好转年就要出征, 恐怕不妥吧?” 四位大学士你来我往,谁都说服不了谁。 朱元璋见他们也商议不出一个结果,索性就让他们离开,召见冯胜入宫。 冯胜今年五十有八,秋天的时候的确生了病,相较从前瘦了不少。 到了武英殿,冯胜向朱元璋行礼,朱元璋满面笑容道:“宋国公不用客气,身子可好一些了?这段时间都没见着你。” 两人说话之间十分随意。 冯胜苦笑,说道:“陛下,臣老了,病来得快走得慢,一直没有好利索,也就没出府门。” 朱元璋点了点头,对冯胜开门见山:“咱明年想对元廷用兵,过庆州取元廷之根本,咱想要你领兵出征,你意下如何?” 冯胜的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很快就用咳嗽掩饰过去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 冯胜涨红了脸,说道:“陛下,老臣也想为朝廷建功,可是您看看老臣这身子骨,哪还能再领兵呢?” 冯胜而今已经是宋国公,位极人臣,若是北征除了元廷,那可是天大的功劳,到时候朱元璋赏赐冯胜什么? 功高盖主,到时候只剩下一个下场,殊不见徐达这些年也逐渐隐没自己的存在感吗? 冯胜看得清楚,站得越高跌落越重,不如激流勇退,将机会让给年轻人。 朱元璋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后说道:“那你好好养身子,等你康复了再谈领兵之事。”话是这么说,但朱元璋让冯胜再次领兵出征的念头,也就此断了。 随即朱元璋再次问道:“有大臣跟咱推荐了蓝玉,你觉得蓝玉可否担当大任?” 听闻朱元璋的话,冯胜没有丝毫犹豫,说道:“永昌侯以‘勇武’著称于军中,身先士卒,奋勇争锋,乃是一员猛将! “远征云南之时,永昌侯曾率领孤军现身敌军要害之地,令敌军措手不及,极其善于突袭,精通兵法策略多变,有他在北伐无忧。” 朱元璋点了点头,调侃冯胜道:“你倒是对蓝玉很熟悉,不过,这次咱想两路出兵,命杨帆从辽东牵制纳哈出,两路作战西路军有蓝玉与其他大将辅佐,咱放心,可辽东那边咱心有顾虑啊。” 朱元璋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冯胜,冯胜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 冯胜试探着说道:“陛下是想要一人前往辽东,给杨大人出谋划策?” 朱元璋含笑,道:“杨帆与纳哈出交手,毕竟要离开边塞,他年纪小经验不足,与纳哈出对战只要牵制纳哈出即可,可咱担心他贪功冒进。” 冯胜安安苦笑,说道:“陛下,老臣愿意前往辽东一趟,为陛下分忧解难。” 北征的担子冯胜推了,自然不好连续拒绝朱元璋,所以这辽东他非去不可。 洪武十八年的最后一个月悄然过去,除夕将近。 就在洪武十九年的一月,一条消息从北平传遍大明——徐达病了! 徐达生病这件事朱元璋一直都知道,不过,信件里面徐达说得轻描淡写,朱元璋并未放在心上,直到朱棣写信来,朱元璋才知道徐达的真实情况。 徐达后背上,长了一个背疽! 初时,背疽不算大,徐达也并未当一回事,可是后来背疽却越来越大,徐达用了些药也找了郎中,效果皆不好。 中间有一段时间,疼痛减轻很多,徐达还以为没事了,直到今年一月才复发。 朱元璋遂下旨,命徐达在北平养病,不要再管北面的事务,待开春之后再回应天养病。 辽东,辽阳。 杨府中张灯结彩迎接除夕,杨帆背着手与王图走在府中,听王图报告最近的消息。 “大人,我们的探子一直在渗透金山,不过金山的防卫太森严,地形图和布防情况一直摸不准,不过其他地方的情况已经摸清了,最近哈剌章与巴图手下的人又起了争端,打死了好几个人。” “哈剌章对巴图不满,孟和也跟巴图站在一条船上,针对哈剌章,他们的矛盾不小,还有,高丽李家的商队在偷偷跟纳哈出接触,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其实都被探子记录下来了。” 王图表面上挂着总兵府的官职,实际上,王图这几年全力经营情报网,以莫显的商队为基础,向着辽东北部扩散,逐渐形成了一条严密的情报网络。 在这个时代能如此重视情报,给王图提供全力支持的人,也只有杨帆了。 杨帆微微颔首道:“让探 子继续探查,如果机会好,可以暗中推波助澜,制造哈剌章跟巴图之间的摩擦,让他们继续斗,今年春天朝廷就要发兵,对了,运送粮草的两道派人巡视,尤其是盘山和大辽河一带……” 杨帆还未说完,朱婉儿便急匆匆地走过来。 王图低头向朱婉儿行礼:“王图参见公主殿下!” 朱婉儿点了点头,急切地说道:“不必多礼,夫君,北平来信了,魏国公恐怕不成了!” 啊? 杨帆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徐达不行了?怎么会? “为何会这样?我上次离开北平,与魏国公说得好好的,一旦身体有恙要立刻通知我,怎么到了这种程度才告诉我?” 杨帆望着徐辉祖送来的信件,怒气冲冲。 朱婉儿轻声劝说道:“夫君,允恭又不是郎中,初时以为没事,那现在怎么办?” 杨帆脑子飞速运转,说道:“王图!立刻派人去找吕先生,带着他的徒弟、药物,还有一切需要的东西赶赴北平,今日就走!” 两年前,吕复就从应天到了辽东,在辽东,杨帆全力支持吕复研究医术,甚至还开办了官营的医术学堂,让吕复将医术教导流转出去。 老先生医者仁心,倾囊相授,如今在辽东已经有了上百位弟子,可惜不是人人都是吕复,他最得力的弟子,只有三个。 这群弟子都是对医术最痴迷之人,整天除了治病就没有别的事情干,故这医术也是一等一的好。 吕复还在杨帆的建议下研究起外科手术来,有青霉素加上吕复的经验,辽东的医术官营学塾,恐怕是当今世上外科手术最成熟,经验最多的地方。 杨帆当天就领着吕复等人启程,连除夕都没有在家中过,便匆匆赶赴北平。 恰逢天降大雪,道路难行,一行人一路是冒着严酷的大雪,硬是在十二天之后,抵达了北平城外。 望着巍峨古老的北平城,杨帆无限感慨。 上一次来,他还是洪武十五年的时候,就为了叮嘱徐达小心身体,结果徐达还是得了背疽,且背疽发展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北平城外,燕王朱棣、徐辉祖,以及燕山卫的将官都来了,在这里迎杨帆。 杨帆下了马车,徐辉祖上来见礼,轻声说道:“杨兄当真有办法,可治疗我父亲的病?” 徐辉祖双目满是血丝,看来这些日子都未休息好。 朱棣拉着杨帆与徐辉祖,道:“允恭,杨先生一路风餐露宿,先进城再说。” 三人大步走入燕京城,杨帆直入主题,道:“吕先生与他的弟子一起来燕京,给他们一日时间休息,明日就为魏国公开刀治病。” 徐辉祖脸色微微一变,说道:“要……要动刀?”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这过程说起来很是复杂,你们先带我去见一见魏国公,我当面向魏国公解释。” 第两百章 徐达的生死一线 北平,徐府。 徐达生病之后,燕王妃徐妙云便经常到府中来照料,她也知道杨帆今日要来的消息。 徐妙云今年已经有二十五岁,聪慧、大气,杨帆时隔几年再见徐妙云,隐隐觉得她的气质有些像是马皇后。 由徐妙云领着,杨帆与吕复,还有吕复的三个徒弟,径直入府邸后院。 徐达居住的地方,内外都有甲卫保护,别说是人,苍蝇都飞不进去。 徐妙云打开门,一股草药味扑面而来,一行人直接走入其中。 只见屋子里亮着几盏灯,徐达趴在床榻上,披着单衣,听闻声音,他抬头一看,杨帆与徐达对视的瞬间,心中一惊。 徐达身材高大英武,相貌堂堂,可而今的徐达却瘦弱得吓人,两颊凹陷,头发白了不少。 不过,病痛缠身却不改其豁达的本性,他对杨帆笑了笑,说道:“云航,别来无恙否?” 杨帆快步走上前,俯身说道:“三年前吾来到北平,特意叮嘱过,魏国公若有身子不适,千万告诉我,怎地一直拖到现在,才让我知道?” 杨帆素来佩服徐达的为人与能力,见大明的顶梁柱变成这副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埋怨。 徐妙云轻声说道:“父亲知道杨先生在辽东忙碌,分身乏术,就想着别惊动你,否则你还要从辽东过来,谁知道这一拖延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徐达拉着杨帆的手,说道:“你在辽东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云航啊,你了不起,三年多的时间能让辽东大治,未来就算老夫不在人间,大明北方有你在,当无忧矣!” 徐达对杨帆的评价可够高的,言下之意,未来杨帆能接替徐达的位置。 杨帆苦笑,劝说道:“魏国公万不可有这种想法,大明可以没有杨帆,却不能没有魏国公,我已经将吕先生带来给您看病,吕先生,请。” 徐达在杨帆与徐辉祖的帮助下,脱去了单衣,露出背后的背疽来,他轻声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古来死于背疽者不计其数,我徐达若是要死,那是老天欲收我性命,不过一死而已。” 徐辉祖听闻这话眼眶一红,徐妙云更是忍不住落泪,他们母亲走得早,就父亲一个亲人长辈,见徐达似乎要命不久矣,能不伤心? 杨帆与吕复第一次见到徐达的背疽,见到那背疽之后,皆吓了一跳。 徐达的背疽生在后背往左一些的位置,正好与心脏的位置相互对应。 吕复先是用手轻轻触碰,才稍稍用力,徐达便“嘶”地一声倒吸凉气。 徐达一辈子征战沙场,铁骨铮铮的硬汉,能让他吭声,可见有多疼痛。 吕复沉吟片刻,说道:“徒儿,取为师的银针来!” 吕复的弟子司马杰赶快递来银针,还同时为吕复端来烛台,吕复将银针放置于火上炙烤一会儿,然后缓缓地将银针刺入徐达背疽的边缘。 徐达闷哼一声,硬是忍着疼痛,坚持到吕复取出银针。 吕复对着那银针观察了好一会儿,又询问徐达近日的情况,事无巨细,就这么问诊了快两刻钟,吕复才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朱棣急了,问道:“吕先生,病情如何您倒是说句话呀?究竟怎样?” 杨帆轻声说道:“先生,病情如何,要如何救治,风险有多少,但说无妨。” 吕复收起银针,语气凝重道:“魏国公身上的背疽,若是早半年通知杨大人,由我等来北平手术切除,这风险最多三成,可如今拖延地太久了,现在背疽已经深入到皮肉深处,若是动刀切除背疽,虽然有青霉素辅助,风险也有六成啊!” 啊? 杨帆有心理准备,可朱棣、徐辉祖、徐妙云都大惊失色。 徐 辉祖行礼上前,“六成的意思是,吕先生开刀切除背疽,父亲……父亲有六成会出事?” 吕复点了点头,道:“要治疗背疽非此法不可,若留着背疽用汤药,虽然能暂时压制,可等到背疽继续深入,恐怕国公难以活过一年半载。” 徐妙云泪如雨下,心疼得说不出话,徐辉祖亦忍不住落泪,看向徐达:“父亲……” 徐达神色如常,甚至还露出笑容道:“吕先生当真是神医,居然还有四成把握,吾随陛下东征西讨,打过的硬仗无数,鄱阳湖、平江、太原,哪一战容易?哪一战有十足的把握?” 他虽然身体被病痛折磨得瘦弱,但眸子依旧锐利明亮道:“四成把握,吾愿意一试,请吕先生说一说具体的过程吧!” 事已至此,除了开刀再没有别的办法。 吕复不急不缓地说道:“祛除背疽,需用刀切开皮肤,再以刀具清除国公背部里面的背疽,这背疽在外面看着已经很大,实则里面的背疽更大。” 吕复一边说一边比划起来:“用刀具将背疽一点点剔除,周边的腐肉也要剔除,这过程少说也有大半个时辰。” 朱棣眉头紧锁,说道:“这岂不是跟剐刑一样?千百刀下去,岂是常人能忍得住的?” 吕复摆摆手,说道:“殿下莫急,这次老夫来,还带来了‘麻沸散’,此物是我们根据杨总兵提供的法子,经过三年的试验才复原出来的。” 杨帆于辽东创建了官营的医者学堂,这里面自然就有各种研究。 其中麻沸散又是重中之重,要进行外科手术,麻沸散绝对是少不了的神物。 杨帆前世看过一本古籍,上面说,华佗的麻沸散,乃是用曼陀罗华,即闹羊花为基础材料,又辅助以生乌草、川乌等具有麻醉与镇痛作用的草药为辅助材料。 吕复等医者根据杨帆提供的思路,陆续尝试了当归、香白芷、天南星、茉莉花根等药物,最后经过三年时间,上百次的失败,终于确定出了大明麻沸散的配方。 其中涉及曼陀罗、生乌草、香白芷、当归、川芎、天南星六种草药,还辅佐以黄酒为调和剂。 吕复轻声说道:“服用麻沸散的时候饮用二两黄酒,待药效在两刻钟之后发作就可以手术,这麻沸散效果虽然不能完全让人感知不到疼痛,却也能抵挡个八九分!” 徐达听完若有所思,说道:“当初云航在辽东开设官营的医者学塾,还有官营的工匠学塾的时候,朝中有人上奏抨击,称这些都是奇技淫巧之术,现在看来,他们都错了,哈哈哈!” 有麻沸散与青霉素,还有吕复这位当代名医,徐达的手术便确定下来,他戎马一生,也不惧再从鬼门关前走一遭。 吕复与其弟子,在北平休息了两日,之所以多休息一日,乃是因为北平府邸里面要准备合适的手术环境。 两日后,正午。 吕复领着三个弟子,穿上煮沸过又晒干的衣裳,走进了一座大屋之中。 徐达的生死就看今日,整个府邸的上下神经都绷紧了。 徐妙云站在大屋前,无论朱棣跟徐辉祖怎么劝说,徐妙云都不肯离开,无奈之下,朱棣只好让徐辉祖在这里陪着她,他则与杨帆一起,在院子外等待。 朱棣轻声说道:“妙云的性子犟得很,身上还有身孕受不得凉,偏要在外面。” 杨帆笑了笑,说道:“父女连心,燕王妃是魏国公最宠爱的女儿,她心忧父亲也难免。” 顿了顿,杨帆说道:“自从我来到燕京城,就见殿下闷闷不乐,是不是有什么事?” 朱棣自嘲道:“岳父身患重病生死难料,我又怎么开心得起来呢?” 杨帆停下脚步,盯着朱棣,说道:“臣与殿下已经相识多年, 早年还在应天的时候便是至交,殿下内心闷闷不乐,恐怕,不止是因为魏国公的病吧?” 朱棣生性豁达,这些年年长之后变得内敛许多,但骨子里的性情是改变不了的,杨帆看得出,朱棣不快活。 朱棣的脸上闪过落寞,说道:“大丈夫生于世间,当轰轰烈烈,如杨先生这般抵御外敌,建功立业,可是我这些年,却一直在北平,没有什么大的成就。” 杨帆闻言总算明白了,朱棣为何闷闷不乐。 朱棣的理想是成为大明的北方大将,建功立业,驰骋沙场,可有魏国公徐达在,大明的北方元廷不敢大举来犯,朱棣苦于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殿下的烦恼臣明白了,您想要与北元交战,还得是大战那种,由此建功立业,既然如此,您为何不上书朝廷,随着大军北伐呢?今年一开春,朝廷就要动兵了。” 朱棣犹豫片刻,说道:“父皇有令,藩王不得离开封地,我连封地内的人事都无法左右,父皇能同意我北征?”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殿下,您万不能这么想陛下,陛下既然让您来镇守北平,就是希望殿下未来能成为我大明的北方屏障,保护京师,您既然想去就要跟陛下说,若您能大放异彩,陛下一定会高兴的!” 朱棣脸上的落寞与愁容逐渐散去,整个人精神轻快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向杨帆行礼,道:“多谢杨先生指点迷津!” 杨帆赶快扶住朱棣,说道:“殿下万万不可,其实,殿下您的才华远胜于下官,只是一时还没有机会展示出来,这次北伐,臣相信殿下!” 杨帆来北平,一来医治徐达身上的病,二来医治朱棣的心病,简直成了妙手。 徐达手术的时间比原定的要长,一个时辰之后,吕复才在徒弟的搀扶下走出来。 徐妙云与徐辉祖快步迎了上去,问道:“吕先生,我父亲如何了?” 吕复喘着气,说道:“背疽已经切除,不过,还要看接下来三日的情况,若后续不再发热,能正常进食,当无忧。” 外科手术尤其是在古代的条件下,伤口感染太要命了,所以吕复亲自设计了徐达手术后居住的环境,并且给徐达用了辽东现下能提炼出的纯度最高青霉素。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三天时间,对于北平国公府的人来说,度日如年。 这一天清晨,杨帆刚用了饭,正翻阅从辽东送来的文书,朱棣便兴冲冲地跑了今来,叫道:“杨先生!快随我来!” 杨帆只看朱棣的神情,就猜到了,赶忙起身问道。“魏国公醒了?” 手术后当晚,徐达便开始发热昏迷不醒,三天时间,只能靠着徐妙云给他喂些流食维持。 私下里,徐妙云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吕复也是尽心尽力用药照看,不断调整青霉素的用量。 就这么熬了三日,今日清晨,徐达终于不再发烧,且能正常吃些东西。 朱棣拉着杨帆就往外走,说道:“醒了!岳父说要你过去一趟,他要当面答谢你!” 杨帆笑容满面,说道:“动手术的是吕先生与他的弟子,我受答谢恐怕受之有愧啊。” 朱棣一脸正色,说道:“若是没有杨先生你创建的官营医者学塾造出麻沸散,还有培养出来的医者,岳父岂能走过鬼门关?所以这首功,应当给你!” 两人来到徐达入住的屋子,徐妙云正侍候喂徐达喝粥。 杨帆快步上前,问候道:“魏国公终于醒了,身子如何?” 徐达笑着摆摆手:“云航不必客气,你这次当真救了老夫的性命啊,这身上舒坦多了。” 杨帆松了一口气,说道:“切除背疽动了元气,国公以后万万不能操劳,至于这饮食上也要 注意,切莫贪杯不要再吃那些发物了。” 徐达苦笑,指了指一边的吕复道:“你怎么跟吕先生说得一样?哈哈哈哈,老夫经历了这一遭,以后一定注意,戒酒!戒烧鹅!” 徐达手术顺利,又苏醒过来,不过已经无法继续统管山西北平一带的军务,需要一个人来顶替他的位置。 开春北伐,蓝玉已经被选定为北伐大军的统帅,还有许多著名的将官都要随他出征,朱元璋思来想去,觉得除了汤和之外,没有人能暂时顶替徐达的位置。 第两百零一章 万事俱备,出击! 应天,武英殿。 汤和今年已经六十有一,身子微微佝偻,来到武英殿的时候身上穿着厚重的衣衫。 “臣汤和,参见陛下!咳咳咳!” 说话间,汤和忍不住咳嗽起来,显得老态龙钟。 朱元璋手中拿着奏疏,笑着调侃汤和道:“鼎臣啊,这外面天气有那么冷么?瞧你穿得这厚实。” 汤和咳嗽了一会儿,身子舒服不少,道:“陛下,岁月不饶人啊,臣六十多了,再也不是当年追随陛下,驰骋沙场的年纪喽。” 朱元璋放下奏疏,拍了拍汤和的肩膀,说道:“陪咱出去走走,有些话咱要跟你说。” 君臣先后走出武英殿,外面飘散着雪花。 朱元璋说道:“应天那边传来消息,天德的背疽……” 汤和神情一震,道:“天德怎么了?他出事了?” 朱元璋摆了摆手,说道:“幸亏有杨帆与吕复,从辽东日夜兼程赶过去,说做了什么手术,将背疽彻底切除,天德的背疽好了。” 闻言,汤和喜出望外,整个人精神了不少,道:“天德无恙就好,有天德在北边,我大明的北方固若金汤!” 朱元璋也是打心眼里高兴,满朝文武若是论起来,最受朱元璋信任的就是徐达。 朱元璋轻声说道:“天德虽然度过一劫,但是,他的身体不宜在继续坐镇北方,鼎臣啊,你说说谁能接替天德的位置呢?” 汤和想了想,说道:“臣觉得颍国公可担当大任,稳固北方!” 朱元璋摇了摇头,道:“傅友德可领军出征为大将,然而不通政务,非好人选。” 汤和的推荐被否了,又立刻想到一个人,说道:“那……永昌侯如何?” 朱元璋仰面而笑,说道:“鼎臣啊,蓝玉马上就要领军出征了,如何坐镇北方?总不能他出征的时候,无人打理山西与北平的军务吧?” 汤和有些犯难,他想了想说道:“要不陛下让杨帆从辽东调任北平,主持军务?” 朱元璋哈哈大笑,说道:“鼎臣,杨帆在辽东厉兵秣马正准备与纳哈出大战一场,现在让他离开辽东,他绝不可能走,更何况他太年轻了。” 杨帆今年三十岁,就算虚岁也才三十一岁。 如今杨帆坐镇辽东,一人掌管辽东军政大权,已经被很多朝中官员视为眼中钉,若是杨帆再出镇北平,掌管北平与山西的防务,朝中的言官要闹翻天。 汤和摇了摇头,说道:“陛下说得是,那老臣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人选了。” 见汤和打太极不肯主动请缨,朱元璋便说道:“咱觉得你去,正合适!” 汤和的脸色一变,连连摆手,推辞道:“陛下,老臣的身子骨真的不成,去了难堪大任啊!” 朱元璋笑了笑,说道:“咱还没有说完,你先别着急推辞,你去北平接替天德,开春暖和了,天德会回应天,咱跟你保证,待蓝玉打仗班师回朝,不出半年,就准许你告老还乡,怎样?” 哦? 汤和主动请辞这件事,之前与朱元璋提过一次。 不过朱元璋寻了一个理由没有准许,这次朱元璋主动提起,怎么能让汤和不意外? 汤和年岁渐长,又见到了朝中的风起云涌,多少人昨日掌握权势,过了一晚上就变成了阶下囚,就连家人也被牵连,不得善终。 看得多了,汤和也就萌生了退意,他已经位极人臣,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因此,听到朱元璋的话,汤和的眼睛里有了光,问道:“陛下此言当真?您……真的准老臣辞官归乡?” 朱元璋拉着汤和的手,悠悠说道:“洪武十五年雄英生病,九死一生,咱差点没了一个皇太孙,今年天德背疽严重,咱就想啊,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转眼间咱都要六十了。” 话语间,朱元璋的声音满怀感慨,道:“身边的老兄弟也越来越少,你回老家颐养天年,咱打心眼里高兴!” 朱元璋的心态,在悄然发生变化。 朱雄英的化险为夷以及徐达的病情好转,还有马皇后尚在,使得朱元璋终究没有变得如同历史上那般冷酷无情。 最终,汤和接受了朱元璋的任命,前往北平接替徐达镇守北方,而朱元璋的义子平安,也随着汤和一起去北平历练。 洪武十九年六月六日,明太祖朱元璋诏命永昌侯蓝玉为征虏大将军,武定侯郭英、长兴侯耿炳文为左右副将军,都督 佥事孙恪、耿忠为左右参将。 十五万大军开拔,北征北元! 在这之前,大批的军械粮草,已经先大军一步运送往北疆。 就以辽东为例,为了筹备与纳哈出的大战,杨帆在北平还未归去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在往辽东运送军粮,囤积的军粮足够十万大军三月之用。 再加上辽东都司之前积攒下来的粮草,即便开启战事,五个月内大军都不必为粮草头疼。 辽东以北,康平。 六月,康平的天气依旧凉爽舒适,哈剌章军的驻地,就隐藏在一座广阔的山林中。 哈剌章、李典、苏赫巴鲁坐在一起,正在谈论最近的事情。 李典轻声说道:“据探子最新来报,辽东每一天都有大量的粮草从外面运送过来,主要囤积在鞍山。” 哈剌章眉头紧锁,说道:“看来杨帆要对我们动手了,太尉那边也派人过来说,让我后日到金山去,商议抵御辽东的大计。” 顿了顿,哈剌章说道:“其实有什么可商议的?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就不信杨帆能打得过我们!” 李典微微一笑,说道:“将军不可轻敌,这三年多杨帆在辽东又是屯田,又是练兵,实力不可小觑,不过,明廷已经派永昌侯蓝玉领军出兵,辽东这边也就是牵制太尉,不会动真格的。” 哈剌章深以为然,道:“我也觉得如此,可太尉非要兴师动众,让我们都过去商议,若是开战,本将军定要一雪前耻!” 苏赫巴鲁亦摩拳擦掌,说道:“好!我早就想教训教训杨帆,上一次让他侥幸在沈阳赢了一场,这次绝不会放过他!” 见二人气势汹汹,李典忍不住说道:“两位将军,这明军固然可恶,可是别忘了这三年巴图做的事情,明军是敌人名刀明枪看得着,但是巴图下手,那可就是暗箭了!” 三年过去了,巴图与李典的矛盾不仅没有消除,反而越发地深重,麾下的兵卒每年都有数次摩擦,最近一次甚至闹出了人命。 说起此事,苏赫巴鲁就一肚子气,他猛地捶了一下桌子,骂道:“巴图欺人太甚!咱们派人扮做商人,去安乐州买物资,他的人就寻衅滋事,半路打劫!以前还算收敛,这一次竟然动手杀人,将军,咱们不能再忍了!” 哈剌章眉头紧锁却没有说话,见他不说话,苏赫巴鲁说道:“俺知道将军有顾忌,太尉也说过让诸位将军之间和睦相处,您不好跟他们撕破脸,没关系,我苏赫巴鲁不怕,我带着人以我自己的名义,去找他们算账!” 苏赫巴鲁义愤填膺,李典只好在一边劝说:“苏赫巴鲁将军,你不要冲动,就算你现在抓住了行凶者,你觉得有什么用?” 苏赫巴鲁眼珠子一瞪,说道:“有什么用?当然是让他们杀人偿命,我要去找太尉,让太尉给我们兄弟做主,去安乐州偷偷买物资,各军都在做,为什么巴图的人只针对我们?” 李典露出一抹苦笑,给苏赫巴鲁讲当今的形势。 明军北征,已经到了北平一带,眼看着蓝玉就要率领十五万大军出边塞。 这十五万大军是实打实的精兵强将,无论是蓝玉,还是两个副将,皆经验丰富,蓝玉更以勇武善于奇袭著称。 纳哈出这边要面对辽东的大军,压力也不小,这时候,纳哈出麾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团结,稳定! “将军,这件事就算闹到了太尉的面前,太尉只会按下去,不让事情发酵,毕竟大敌当前,太尉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军中稳定。” 李典拉着苏赫巴鲁坐下,接续说道:“你去了金山找太尉,不过是给将军找麻烦罢了,到时候,将军是保你还是不保你?保住你,将军要跟太尉对着干,不保你,将军于心何忍啊?” 苏赫巴鲁这才算明白了当前的局势,他看了一眼哈剌章,说道:“将军,方才是我鲁莽了,请将军勿怪!” 哈剌章挥挥手,语重心长地说道:“本将为何要怪你?你一片赤诚之心为了我军,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只是苏赫巴鲁,我们要等待时机,现在,不是跟巴图他们撕破脸的时候。” 哈剌章这三年也成熟了不少,说道:“上一次辽东之战,太尉对我心中有芥蒂,巴图、孟和两个家伙更是联起手来难为我军,这口气只有等我们打出了风采,才能扬眉吐气!” 他们正说着,忽然有侍卫来通禀道:“将军!不好了,我们的商队在路上又遭遇了伏击,死伤惨重!” 什么? 哈剌章脸色大变,喝道:“究竟是谁干的?” 自从辽东开了安乐州的马市之后,整个辽东以北的贸易都集中在那里。 杨帆其实也知道,纳哈出麾下的人会扮做商队,在安乐州购买生活物资。 可杨帆需要马市提供战马,所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盐铁把控严格之外,其他的资源流通并未严格控制。 苏赫巴鲁气得眼珠子都红了,说道:“将军,还能是谁?除了巴图的人不会有别人,他们欺人太甚,我这就带人也去截杀一次他巴图的商队,不然,这口恶气我咽不下去!” “苏赫巴鲁将军!苏赫巴鲁将军!”李典想要拦着,可苏赫巴鲁正在气头上,根本拦不住,李典忙让哈剌章劝说一下。 哈剌章负手而立,说道:“让苏赫巴鲁去吧,其他的兄弟们也憋屈,这口恶气不发泄出来,他们都会疯的。” 连续两次袭击哈剌章的商队,说是巧合都没有人相信。 李典叹了口气,说道:“这还未与明军交战,自己人先打起来了,哎!” 当哈剌章与李典头疼的时候,辽东,辽阳城,总兵府。 杨帆正听着王图报告获取的情报。 “探子已经着手对哈剌章的商队动手,大概今晚或者明晚就会出手,另外,您让人在那边宣传疫病的事情也在做,大人,宣传疫病当真有用么?” 王图有些纳闷,这打仗就打仗,怎么打仗前还要派人进去散布疫病的谣言? 杨帆嘴角上扬,说道:“纳哈出麾下占据的土地很多,但是人烟稀少,缺乏治病的条件,他们一来害怕天灾,导致食物匮乏,二来担心疫病,以疫病流行扰乱他们军心,再暗中挑拨哈剌章与巴图的矛盾。” “不打仗很多东西暴露不出来,只要一打仗,他们找到机会岂能彼此好脸色?更别提互相驰援了,王图,永昌侯他们到哪里了?” 王图想了想,说道:“应该已经出了长城古北口,听说先锋军与北元的小股部队打了一场,不过,北元的主力躲在北面,想要找到且得费一番功夫,大人,我军什么时候出征?” 杨帆轻声说道:“现在是六月,永昌侯的大军若是要真正与残元大规模军队碰上,怎么说也要两三个月,如此,吾要在辽东举行一场盛典,祈祷风调雨顺,这地点就定在两个月后的安乐州!” 王图心中一动,瞬间明白了杨帆的意思,王图轻声说道:“遵命,那属下继续增派探子,让他们深入纳哈出腹地,将驻军情况全部调查清楚!” 洪武十九年,八月初。 辽东开启了一场盛典,其目的在于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凡大明辽东的百姓,以及来到安乐州的商队,都可以参与。 辽东的边关审查严格,凡是进来的商队都被除去了武器,更不允许携带甲胄,故进来的商队都没有什么威胁。 两个月的时间,辽东厉兵秣马,大军一直在千山附近操练,人尽皆知,而纳哈出也完成了对内部的部署。 纳哈出麾下四大将,巴图、哈剌章、孟和、阿古达木,分别在各自的领地上防御明军,除此之外,纳哈出还派遣了亲信巴雅尔率领一万人,协助巴图驻守。 这巴雅尔足智多谋,是纳哈出身边的智囊之一。 纳哈出不担心巴图的忠诚与勇武,但是他知道巴图的谋略并不出众,故让巴雅尔来辅佐他。 第两百零二章 先发制人 孟和率领本部人马两万,驻守西丰,至于阿古达木则在大创忽儿河畔下游的归仁县北,人马也有两万。 这四路人马加起来有十万,绝对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且分布在辽东开原、昌平的东、西、北三面,形成合围之势。 一旦辽东有所异动,这三面的元军会同时发动进攻。 纳哈出清楚杨帆的意图,杨帆也清楚纳哈出的防备。 辽东都司与纳哈出的战争,一触即发! 金山,八月。 北地的八月,山中的夜晚格外凉爽,金山太尉府,纳哈出正与长子察汗,以及智囊阿木尔开怀畅饮。 纳哈出身材高大健硕,哪怕是上了年纪,纳哈出依旧风采不减当年,威望甚高。 饮下一杯烈酒,纳哈出悠悠说道:“朝廷今日又发来诏令,命我大军主动进攻辽东。” 蓝玉率领大军北征后,来自元廷的诏令就没有停下来过,今日来的诏令已经是第五封,让纳哈出快快出兵。 嘭! 察罕猛地摔酒杯在桌上,道:“朝廷打得好主意,让我们进攻辽东,吸引明军的注意力,若是打得好了,蓝玉带着人到辽东,我们怎么办?” 蓝玉率领的十五万大军,乃是大明的精锐,其中许多更是百战精锐,若蓝玉进攻辽东,加上难缠的杨帆,纳哈出还能落得好? 察罕对元廷的不满由来已久,道:“父亲,干脆咱们直接告诉朝廷,咱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让他们不要指手画脚!” 纳哈出的心腹智囊,也是察罕的老师阿木尔闻言微微一笑,说道:“若是那样,太尉可就成了反抗朝廷,对大汗不敬之人了,万万不可。” 纳哈出麾下两大智囊,一个去了巴图身边,为巴图出谋划策,一个则留在纳哈出身边。 阿木尔轻声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太尉在这边对抗大明,朝廷也从未给过任何帮助,朝廷诏令他愿意发就发,我军自岿然不动。” 三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身着淡青色直缀,扎发髻头戴玉冠的青年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笑容,这青年一身汉人打扮,看相貌举止也与汉人无异,正是纳哈出的次子佛家奴。 佛家奴素来仰慕汉家文化,读书习字包括穿着举止,都学的是汉人,见他来,察罕翻了一个白眼,他打心眼里厌恶佛家奴的做派。 察罕冷淡地说道:“二弟,你不是去安乐州参加什么盛典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佛家奴手中抱着一锦盒,笑着说道:“我这不是回来了么?还给父亲、兄长、阿木尔先生带来了礼物,快,都搬进来。” 佛家奴带回来的礼物,不过一副字画,一对花瓶,还有一套他花费了好大力气,买到的雁翎刀。 礼物虽少,却件件都用了心,尤其是那雁翎刀,乃是他托人花费重金,好不容易从辽东军器局买来的。 雁翎刀出鞘寒光闪闪,纳哈出都忍不住赞道:“好!辽东军器局名不虚传!” 送了礼物,佛家奴便落座,对纳哈出道:“父亲,这次孩儿去安乐州,见那边百姓安居乐业,繁荣安定,着实羡慕,为何您不与杨总兵修好,两地通商岂不是皆大欢喜?” 如果说察罕是纳哈出麾下最坚定的鹰派,那佛家奴就是一个标准的鸽派,他觉得纳哈出没有必要和辽东打生打死,不如与辽东修好通商,大家都能过好日子。 佛家奴不懂兵事,纳哈出也不怪他,敷衍两句就打发佛家奴下去了。 察罕不满地说道:“父亲,您看到二弟那个样子了吧?我看他就是去辽东次数太多,被辽东的汉人迷住了心窍!” 纳哈出瞪了察罕一眼,训斥道:“休要胡言乱语,为父说过多少次了,你弟弟是你最亲近的人,未来你继承我的位置,都要靠你的兄弟扶持你,酒你喝得太多了,出去醒醒酒!” 察罕挨了一顿训,灰溜溜地出去了。 纳哈出朝阿木尔无奈一笑,说道:“让先生看笑话了。” 阿木尔宽慰纳哈出:“大公子勇猛善战,二公子学富五车,怎么能说笑话?大人,大公子与二公子是亲兄弟,真到了危急时刻一家人总是能互相扶持,可是,哈剌章与巴图他们可不是兄弟啊。” 阿木尔提醒纳哈出:“大战将起,您要好好安抚他们,否则嫌隙越来越大,在下怕生出乱子。” 纳哈出叹了口气,说道:“巴图与哈剌章都是牛脾气, 就说六月那次吾召见他们来金山,想着缓和他们的关系,结果呢?还不是表面缓和,暗地里面较劲,等找个机会我亲自与他们再聊一次。” 阿木尔点了点头,又说道:“大人,若是我军再与辽东开战,在下觉得有两个地方,需要特别注意。” 纳哈出来了兴致,与阿木尔走到墙壁上悬挂的地图前,让阿木尔仔细说说。 “其一为辽中,从辽中突入可直取辽阳,途中要经过长胜堡、长安堡,我们的探子探查过,如果不管这两地的驻军,长驱直入,只要速度够快,未必不能拿下辽阳。” 纳哈出微微眯起眼睛,说道:“这里距离金山太远,若要进攻辽中,我军需跋涉七八日才能到达,到了之后已经成了疲惫之师,难取辽阳,除非提前派一支劲旅过去,潜伏在辽河套,伺机而动。” 阿木尔露出笑容,道:“大人明鉴!在下要提的第二个位置,便是萨尔浒,从萨尔浒攻抚顺关,便可直取沈阳,沈阳与辽阳乃是辽东重镇,一旦这两地有一个地方陷落,前线的明军会军心动摇、土崩瓦解!” “在下认为大人宜提前做布置,明军不动手我们便一直潜伏,明军若是动手,我军的两支伏兵,也可从这两地发力!” 纳哈出眼中流露出一抹精光,笑道:“好!阿木尔先生好计策!就这么办!” 二人的计策刚刚敲定,离去的察罕去而复返。 “父亲!不好了!明军奇袭庆云站,哈剌章将军麾下的先锋军折损五百余人!” 什么?! 辽河套,庆云站。 庆云站位于辽东昌图、开原以西,驻扎有千余人的元军。 上一次辽东之战距今,已经过了快四年多,四年时间里,辽东与纳哈出都未开战,时间长了,让元军懈怠不少。 哪怕哈剌章从金山归来后通告全军,辽东随时会出兵,各军务必戒备,但长期的惯性仍旧令驻守在庆云站的元军懒散松懈。 夜深了,守夜的士卒站在哨塔上,抱着武器昏昏欲睡,他的同伴则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听说没?哈剌章将军的商队又遭遇袭击了,肯定是巴图那边的人干的。” “窝囊!真窝囊!哈剌章将军为啥就不能学学巴图?派人宰了巴图的商队!” 他声音越来越大,昏昏欲睡的士卒睡不下去,无奈地说道:“行了,你我就是俩大头兵,想那么多作甚?该怎么办将军自有定夺,少操心那没用的。” “最近有消息,说有些地方闹瘟疫,真染上瘟疫不用明军打来,咱俩命都得没。” “哎!也不知道这场战斗什么时候结束呀?我在这里真是呆够了!” 轰!轰!轰! 兵卒正说着,忽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响动,他往天上看了看。 天空中灰蒙蒙乌云密布,不过,没有要下雨的样子。 “怎么回事?打雷了?” 另一个兵卒脸色大变,指着营寨外袭来的一片“潮水”,声音都变了样。 “不是打雷,敌袭!敌袭!” 铜锣声敲响,不少元军在睡梦中惊醒,也有反应快地迅速穿戴好,提着武器出来迎战。 这千余人的元军有营寨,本想着依靠营寨,怎么也能抵抗住对方的第一轮进攻。 岂料明军来得太快,这边兵卒才跑出营帐,那边营寨正面就已经被明军突入。 能当第一批进攻的兵卒,皆为锐士,在周遭兵卒的掩护下,踩着云梯便杀上了营寨上头。 有人在前面左突右杀,加上营寨寨墙上夜晚留守的人本来就不多,很快寨墙沦陷,而营寨的大门也被明军打开。 明军骑兵长驱直入,红色的甲胄在火光下格外骇人。 骑兵杀入营中,几乎是一走一过,就将元军刚刚组织起来的阵型冲散了。 负责守备庆云站的拉克申倒不是无能之辈,他提枪上马,率领着剩余的亲信死命抵挡明军的冲击。 “不要慌!不要慌!跟随本官将敌军赶出去!” 有了主将组织,散乱的元军开始汇聚,倒也又汇聚出五百余人来,展开反攻。 忽听左边一串战马嘶鸣,明军一身披黑甲的将官,提着亮银枪杀向这边。 拉克申一声怒吼:“明贼休要张狂!可敢与我拉克申一战!” 黑甲将官正愁找不到敌方的将领,这一嗓子可给了他方向,他率领着身后的骑兵,径直杀到了对方前面。 拉克申舞动宣花大斧,准备来个力劈华山毙掉敌人。 岂料黑甲将官不讲武德,奔袭的过程中取下马鞍旁边的强弓,对着他就是一箭。 拉克申吓了一跳弯腰躲闪,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就听亲卫一声惊呼:“拉克申大人小心!” 扑哧! 长枪贯穿拉克申的咽喉,那黑甲将官双臂一用力,竟然将拉克申直接甩了出去。 “吾乃三千营千户翟能!敌将伏诛!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投降? 元军见到翟能斩了拉克申,魂都吓没了,可是让他们投降是不可能的,剩余的兵卒一哄而散,朝着康平的方向逃去。 溃兵一泻千里,但两条腿终究是跑不过四条腿。 翟能率领骑兵,追了元军的残军一路。 从庆云站一直追出了五里地,才收敛兵卒得胜而归。 夜袭庆云站,算是打响了明军进攻纳哈出的第一枪。 残兵败将逃到了康平之后,向哈剌章哭诉,哈剌章连夜召集众将,并将消息直接送往金山。 金山的纳哈出旋即调兵遣将,让其他三路大军出兵,缠住明军各处的驻军。 纳哈出的军令下达,巴图、孟和、阿古达木陆续出兵,分别在归仁县南、镇北关、清阳堡与明军交战。 镇北关外,孟和军驻地。 孟和的亲信树海匆匆走进军帐,向孟和禀报战况。 “将军,镇北关的守军防守得很严密,要攻破镇北关,恐怕我军的伤亡会很大。” 孟和挥挥手,说道:“让将士们撤军,今日,进攻的时间已经够了。” 啊? 树海微微一怔,说道:“将军,这才打了半日就撤军?镇北关的城防可还没遭受多大的损失啊。” 孟和笑了笑,说道:“刚刚传来消息,辽东的三千营又拔除了哈剌章麾下的一个据点,看来,杨帆是要出手先打哈剌章,我们着什么急?” 树海眼珠一转,明白了孟和的意思。 “你是说,让哈剌章去跟杨帆硬碰硬,我军做做样子?” 孟和点了点头,说道:“哈剌章几年前畏战不前,将本将与巴图将军、阿古达木将军当枪使,我们自然也要有样学样。” “你告诉将士们,阵势要拉大,但是不要真的进攻,减少损失,等杨帆跟哈剌章打死打活的时候,我们再用全力!” 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 哈剌章几年前与巴图等人的矛盾,到了今日,结出了面和心不和,互相算计的恶果。 整个大明东北方的注意力,全都被哈剌章与杨帆吸引。 随着三千营奇袭开始,大明的军队陆续开拔进入辽河套,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哈剌章焦头烂额,而巴图、孟和、阿古达木三人却出工不出力,就等着看哈剌章的笑话。 洪武十九年,八月十日。 如同前三天一样,孟和的军队依旧在进攻镇北关。 镇北关的明军也看明白了,孟和根本就没有想打镇北关。 休看孟和军阵仗铺开得极大,但雷声大雨点小,压根威胁不到城防。 第两百零三章 声东击西,穷途末路 就在孟和决定再进攻半个时辰就撤兵的时候,他的亲信树海来禀报,纳哈出智囊巴雅尔的弟子赵远来了! 树海低声说道:“赵远神色焦急,恐怕有什么急事。” 孟和冷哼一声,说道:“他能有什么急事?多半是哈剌章战事吃紧,巴雅尔派弟子来说服我们加紧进攻,缓解哈剌章的压力罢了。” 赵远乃是巴雅尔的弟子,深受巴雅尔看重,对赵远倾囊相授,赵远亦没有辜负巴雅尔的期望,诗书策论样样精通,是纳哈出派系年轻一代里的俊杰。 树海面露难色,对孟和道:“将军,那赵远您见还是不见?不见的话,过后在巴雅尔大人那里不好交代。” 孟和轻哼一声,说道:“见,怎么不见,巴雅尔时常称赞他的弟子赵远能言善辩,本将倒要看看他能否说动我。” 树海欲言又止,他清楚孟和的脾气,有心劝说。 见树海还不动弹,孟和“啧”了一声,说道:“本将不会跟他撕破脸的,去吧。” 树海稍稍松了一口气,不多时,就领着赵远来了。 赵远并非蒙古人,而是汉人,所以孟和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只见孟和板着脸,说道:“赵远,你不在四平好好待着,跑到镇北关来做什么?” 赵远恭恭敬敬地向孟和行礼,然后轻声说道:“在下奉恩师之命,来拜见将军。” 孟和心中冷笑,道:“哦?巴雅尔大人让你来拜见我?有什么事?” 赵远望着远处的镇北关,镇北关内外喊杀声震天响,可仔细看过去,无论是元军还是城头上的明军,都默契地做做样子。 赵远深吸一口气,说道:“请孟和将军全力进攻镇北关,为其他路的将军分担压力!” 孟和怪笑一声,问道:“赵远,你虽然是巴雅尔大人的弟子,但你可独自领过一军?” 赵远脸色有些难看,道:“未曾独领一军。” 纳哈出麾下有汉人将士,不过那都是极少数,至于能独领一军的汉人,更是没有。 除了巴图、阿古达木、孟和、哈剌章四个外放的将官外,纳哈出手下执掌本部精锐的,还有三个人。 分别是全国公观童、高八思帖睦尔,以及洪伯颜帖睦尔,这是他亲信中的亲信。 孟和明知故问,就是在羞辱赵远,他指着镇北关,说道:“赵远,你未曾独领一军,更不知兵事,有何资格来指挥本将?再说了,本将不是不用心,而是在示敌以弱。” “我军故意懈怠,让城头的明军轻看我军,待明军懈怠后我们再猛攻,方能一举攻占镇北关。” 孟和诡辩的本事不小,赵远却听得额头冒汗,他上前一步,说道:“将军,明军三千营已经连续下了哈剌章大人的两个据点,另外有人见到了大批的五军营旗帜,明军主力齐聚辽河套!” “杨帆要一口吃掉哈剌章将军,若哈剌章将军被明军吃掉,我军的防御就出现一个大缺口,诸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请孟和将军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赵远苦口婆心给孟和言明利弊。 赵远不提供两条消息还好,当得知五军营的确齐聚辽河套,孟和的嘴角忍不住上扬,悠悠说道:“如此,你先回去跟巴雅尔大人复命,就说,我孟和一定全力进攻。” 哈剌章被明军吃掉,孟和高兴还来不及呢。 四年前的辽东之战,哈剌章拿孟和等人当枪使,今天,就是哈剌章还债的时候。 赵远闻言如何听不出孟和在敷衍,他高声喊道:“既然孟和将军要全力进攻,请现在就下令!在下做个见证!” 孟和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说道:“赵远,你少蹬鼻子上脸,你是什么东西,敢命令我?” 赵远梗着脖子,说道:“在下不过是巴雅尔大人的徒弟,没有官职,但将军要以大局为重,您不尽全力进攻镇北关,牵制明军的精力,哈剌章大人危矣!” 孟和大袖一挥,“树海!还在等什么?将这个狂徒给我拉下去,本将不想再看见他!” 赵远大声呼喊,奈何他一个文人拗不过武夫,被四个兵卒抬起来带走。 孟和冷哼一声,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真以为自己是未来太尉的智囊了?若不是看在巴雅尔大人的面子上,本将早砍了他喂狗……” 轰!轰!轰! 突然,三声震天的炮响,吓得孟和手里的刀差点脱手。 正在打仗的元军纷纷朝着传来炮响的方向望去。 元军后军一片混乱,三颗炮弹落在人群中,杀伤了少说四五十人。 随着炮响,一支军队从元军南面杀出,打的旗帜,正是大明辽东五军营! 盔明甲亮的明军好似一股钢铁洪流,正击中元军柔软的“腹部”。 三天攻城,孟和将全军都分布在镇北关关下,而这些大军后面就是中军,以及少量的后军。 突然杀来的明军直取中军,而后军又被火炮搅乱,瞬间,许多元军慌了神。 “哪来的明军?” “他们杀过来了!” “将军呢?” …… 孟和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见明军直取中军,孟和并未失去理智。 “树海,命前面的将士撤军!全军往大营撤退,调集人马挡住明军!无论付出多少代价!” 孟和的指挥没有问题,但他低估了这支明军的战力。 五军营从三年前杨帆成立以来,就没有一日懈怠,三年的汗水与鲜血,将五军营的将士打造成了一支绝对的强军。 若论战力,杨帆绝对有信心五军营的将士不输于蓝玉手下的精锐明军,今日,便是辽东五军营这柄利刃展现锋芒的时刻! 五军营将士好似尖刀,瞬间撕开了战场的口子,孟和刚刚组织起来的军队,被打散。 元军惨叫声不绝于耳,被对方直接突入十几步,杀得溃不成军。 孟和见第一波防御被撕裂之后,率领精锐逐渐往大营移动,同时让树海又组织了一轮人手,欲拖延时间。 忽见明军之中杀出一将,身披黑甲身材高大,手中一杆长枪接连挑飞数人。 “休走了,孟和!” 他高声喝道,身后的将士们疯了一样随着他杀上去,追着孟和的屁股跑。 孟和一连组织了三拨人,都被五军营的精锐杀得溃不成军,到了最后,元军几乎是一窝蜂地往军营那边跑。 眼看着就要到军营,孟和松了一口气,然而,从军营南边出现了一支人马。 这一支人马着实奇怪,有骑兵一千人护佑在左右。 其余的兵卒手中拿着的不是刀兵,而是一种奇特的武器,像是大号的烟枪。 还有兵卒推着小车,车上有怪模怪样的武器,前方的兵卒列队成为三排,手中的武器正对着逃命的元军。 一银甲小将举起长剑,喝道:“神机营,击!” 嘭,嘭,嘭…… 火铳第一轮射击,有很多元军只顾着逃命压根没管神机营。 当第一轮一千两百人射击之后,元军最前面的士卒被打倒一排,少说也有一百余人丧命,几百人受伤。 “神机营,退,轮换!” 李景隆又喊了一声,第一排的兵卒迅速蹲下,装填弹药同时往后退,而第二排的兵卒迅速上前,开始第二轮射击。 嘭,嘭,嘭…… 连绵不绝的火铳发射,成为收割人命的利器。 尤其是杨帆亲自制定的“三段击”,令神机营的火铳发射没有任何的空当。 别说孟和正在逃命,就算是孟和的手下准备充足,真刀真枪地跟神机营拼命,极难取胜。 “将军,我们怎么办?回不去啊!”树海一脸的鲜血,喊道:“明贼在侧翼,一直用那火器对付我们!” 孟和钢牙都快咬碎了,他恶狠狠地说道:“火器又怎么了?树海,跟着本将带人杀过去!我非破了他的火器不可!” 孟和不知天高地厚,还妄图以乱军战胜神机营。 轰!轰!轰! 洪武大炮再度发力,炮弹射中元军阵营,其中有一枚正好落在孟和的五步之外。 “将军小心!” 树海忙扑倒了孟和,周遭反应慢的亲兵被炸倒了一片。 这仗没法打了,孟和被神武大炮的威力震慑住,下达了一个最正确的命令。 “全军撤退!撤往光山!” 若树海一意孤行去冲杀神机营,等后面的明军到了,剩余的元军会被明军“包饺子”。 孟和领着败军,改变方向往北面跑,而率领明军的黑甲大将却不依不饶,领着人继续追击元军。 他们是一路追一路杀,斩杀的元军不知道有多少,亏得元军跑到了光山上,暂时占据地利优势,才得以喘息。 光山下,卢庚、蒲红、曹宪三人对杨帆的敬仰,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卢庚兴奋地说道:“杨总兵神机妙算,那孟和果然被迷惑,以为五军营主力在辽河套,却没想到我军已经趁着庆典,悄悄来到了镇北关外!” 黑甲大将掀开面甲,摘去头盔,露出杨帆英俊刚毅的面容,他高声笑道:“孟和与哈剌章关系极差,若哈剌章遇见危险,孟和必不会用全力进攻镇北关,不难猜。” 说着,杨帆将长枪给了一边的亲卫,说道:“让将士们将光山给我围住,记住,不能放任何一个元军下来!孟和愚蠢,竟自投罗网!” 顿了顿,杨帆继续说道:“让将士们就地结营,再派出哨骑往四平、贾道站、归仁县那边去,有任何异动,立刻禀报!” 卢庚、蒲红、曹宪三人领命而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杨帆早就计划好的。 从八月初辽东安乐州祭典开始,五军营就分为两部分,往辽河套与镇北关边境悄悄移动。 不过前往辽河套的人数并不多,也就一万人,而镇北关这边才是主力。 杨帆命翟能率领三千营骑兵,合一万的五军营在辽河套闹出好大动静,故布疑阵扮作五军营主力要吞并哈剌章的假象。 一方面吸引巴图等人派遣援军驰援哈剌章,另一方面麻痹孟和与阿古达木等。 选择孟和为突破口的原因很简单,孟和与哈剌章矛盾很深,且孟和所在的西丰,偏安一隅,利于杨帆奇袭并且开展后续的计划。 奇袭孟和不过是第一步,后面的激战才刚刚开始。 光山下,营寨到了晚上已经建立起来。 杨帆卸去甲胄,与众将官议事。 烛火摇曳,王图轻声念着今日的战报。 明军突袭孟和,阵亡三百零八人,伤约有一千五百人左右,不过重伤的很少,战力未受影响,斩元军五千余人,另外俘虏元军一千余人。 孟和麾下的兵卒也就两万人,死了四分之一,孟和的心估计都在滴血。 杨帆轻声说道:“一千人的俘虏送去镇北关,吾没有精力去管那些俘虏,还有,本官要写一封信给巴图。” 李景隆今日第一次指挥神机营,就打了一个胜仗,整个人无比亢奋,他兴冲冲地说道:“大人可是要给巴图下战书?”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下什么战书,吾要写一封劝降书,劝巴图赶快投降,还能保住富贵,否则,孟和的下场,就是他巴图的前车之鉴!” 李景隆闻言笑了,说道:“大人,巴图见到您的劝降书,八成会气死。” 杨帆悠然一笑:“如今孟和被困在光山,来不来救就看巴图的了,告诉翟能,让他从辽河套撤军,按照计划行事!” 明军兵围光山,孟和败走镇北关,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贾道站。 贾道站位于四平市南,乃是巴图从四平进攻清阳堡的一个重要的枢纽,前方大军进攻清阳堡,巴图与巴雅尔等人就在贾道站。 “我去面见孟和将军,劝说他出兵猛攻镇北关,可是孟和将军一意孤行,还让人将我架走,我刚离开不久,就听到三声炮响,明军从南面杀出锐不可当,正是明军的五军营!” 赵远狼狈地站在军帐中央,身后还有灰头土脸的孟和溃军。 “明军来得突然,直取中军,孟和将军尝试反扑两次,都未成功,往回撤退的时候被明军的火器部队阻击,损失惨重,现在,孟和将军已经退守光山!” 巴图眉头紧锁 ,脸色阴沉得吓人,巴雅尔扶着额头一言不发。 良久,巴图才恨声说道:“孟和糊涂!不管是否全力进攻镇北关,怎可那么松懈?攻城的时候四周连哨骑探子都没有?现在被困在光山,那是死地!” 光山名为山,其实这山也就是一个小山包,里面的山石多了一些,可以为屏障。 关键是,光山里面没有什么吃的,亦没有水源,杨帆兵围光山,用不了几日渴都得渴死孟和。 第两百零四章 深夜突袭 若是没有援军,孟和的一万多人被困在光山上,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而孟和与巴图关系匪浅,又是在外领兵的纳哈出麾下四位大将之一,无论是巴图还是巴雅尔,都不可能见死不救。 巴图烦躁地来回走动,说道:“不行,吾要立刻动身,前往光山救援孟和!” 他性情急躁,说干就干,巴雅尔却拦住巴图,劝说道:“将军莫急,将军莫急,此事要从长计议。” 巴图忧心如焚,急声道:“孟和危在旦夕,还从什么长计议?吾这就去点兵!” 巴雅尔拉住巴图,说道:“救援肯定要去救援,但将军是一军主帅,怎可轻易离开贾道站?这边的战事离不开将军,若要救援,我愿意与将军麾下的将官联手,前往光山,营救孟和。” 闻言,巴图左思右想,勉强同意了巴雅尔的建议,让巴雅尔领着一万五千大军,去解光山之围。 巴图与巴雅尔麾下的兵卒共有四万,进攻清阳堡用了两万人,又分给了巴雅尔一万五,留守在贾道站的兵将人数有一万人左右。 巴雅尔素来用兵谨慎,尤其担心会遭遇伏兵,所以派出去大量的哨骑,沿途铺展开,探听明军动向。 这样做的好处是防止敌军的伏兵,而坏处就是巴雅尔麾下大军的行军速度,被拖慢下来。 ……………… 北平,国公府。 汤和背着手走前面,后面跟着两个官员,都是年近四旬,神态恭敬得不得了。 汤和轻声说道:“吾听说魏国公背疽是动用‘手术’才根治的,吕先生妙手回春啊!” 闻言,汤和身后左边,一白面黑须的官员面上含笑,说道:“的确如此,待到春暖花开魏国公就会回应天休养,这北平的事情,还要仰仗信国公您。” 此人名为李彧,乃是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掌管北平的政务。 杨帆调离北平之后,朝廷设立了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正是北平承宣布政使司的第一任布政使,以处理政务老辣圆滑而闻名。 汤和笑了笑,说道:“哎,老夫年事已高,来北平不过是暂代魏国公的职位,巩固边防罢了,这政务与提刑按察之事,还得交在你们手中。” 一来汤和年纪确实大了,二来他在北平一两年,就准备告老还乡,朱元璋已经答应他了,在这种情况下,汤和懒得再去折腾,一切如旧就好。 汤和身后右面的乃北平按察司使赵德全,,生得高大清瘦,与李彧是至交好友。 李彧掌管政务,赵德全掌管刑名,在北平,二人是仅次于魏国公徐达与燕王朱棣的实权人物。 赵德全闻言忙说道:“信国公言重了,这政务与提刑按察繁杂,若是没有信国公您给我们把关,我俩心里可没底。” 汤和说不管那是汤和的事情,作为下属,赵德全必须将礼数与姿态做全了。 赵德全与李彧,对汤和的恭敬让汤和很受用。 汤和笑呵呵地说道:“魏国公在北平整顿军务,卓有成效,离不开你们二人的协助,与你们二人在,老夫不必费心了。” 李彧与赵德全连连答应,李彧保证道:“请信国公放心,我们二人一定尽心尽力辅佐国公大人,会比从前更尽心。” 赵德全轻声说道:“信国公,您初到北平,下官两个还未给信国公接风洗尘呢,这北平的紫云楼酒菜是一绝,不知信国公可有兴趣,去尝尝?” “老夫年纪大了,一路舟车劳顿,不胜酒力,改日吧,改日再吃酒去。” 汤和摆了摆手,婉拒了赵德全的好意,汤和今年都六十多了,精神头不济,他一到北平还未歇息,就来探望徐达,今日见徐达的病情稳定,汤和也就放心了,如今需要好好休息。 李彧与赵德全小心翼翼地陪着,一直送汤和上了马车,二人才并肩慢悠悠地往府邸走去。 李彧笑容满面,说道:“赵兄,信国公来北平,看来是走一个过场,你也听到了,等北方战事平息,信国公便要告老还乡,没有常驻的意思,你我可以放心了。” 赵德全揣着手,说道:“只要不插手你我的政务,信国公常驻又如何?李兄,朝廷运送到前线的粮饷,快到了吧?” 蓝玉率大军北征,北平乃是重要的枢纽,不止蓝玉,运送往辽东的粮饷也要经过北平,作为中转站。 李彧笑呵呵地从衣袖里面取出一封信,说道:“快到了,郭侍郎已经送来信件,让我们好好 地‘接收粮饷’,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赵德全会心一笑,不过他稍有些疑虑,说道:“李大人,信国公新到北平,咱们就对送来的粮饷下手,不会被发现吧?” 李彧白了赵德全一眼,道:“大军所用粮饷何止百万?你们不过是稍稍动些手脚,再说了,有郭侍郎在,你我还担心什么?侍郎大人早就打点好了” 李彧拍了拍赵德全的胸口:“咱一辈子能遇上几次这种大战?粮饷如流水,你不动我不动,自然有别的人动,与其被别人动了,不如你我将银子揣进口袋,你说呢?” 赵德全点了点头,心领神会:“李大人说得有道理,何况干这事儿又不止你我,凡是经手粮饷的有几个干净的?走走走,今日我请客,请李大人去紫云楼喝两杯!” 此刻,两人的心情都极好,李彧轻声说道:“郭侍郎神通广大,别说这军饷,就是税粮,他也能每年扣除不少,你我就紧跟着郭侍郎的脚步,绝对少不了荣华富贵。” 赵德全深有其感,拱了拱手说道:“我还得感谢李兄,没有李兄我如何能投入郭侍郎门下,又如何能平步青云,财源广进?” 李彧放声大笑,打趣地对赵德全说道:“那咱们就助郭侍郎早日成为尚书,带着你我兄弟二人,也继续平步青云,财源广进,哈哈哈!” 二人得意忘形,只看得见眼前的富贵,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们将面临怎样的境地。 ……………… 光山,夜。 月明星稀,孟和坐在一块青石上,咕咚咚将水囊里的水喝掉了一大半,然后放下水囊,长舒一口气,说道:“明贼防御紧密,等天亮之前,再领着兄弟们冲一次!” 树海眉头紧锁,望了一眼光山下明军构建的临时工事,说道:“将军,明贼以逸待劳,我军今夜连续冲击两次都没有突围,再冲击恐怕……收效甚微啊。” 孟和怒了,直接发问道:“突围不成功就不突围了?难道你让本将军在这里一动不动,等死么?” 树海犹豫片刻,说道:“我军有不少溃兵逃脱,赵远应该也回了贾道站那边,巴图将军与巴雅尔大人不会见死不救的,将军,与其徒增伤亡,不如我们固守,等待援军!” 人数上,孟和这边是劣势,且遭遇大败,士气低落。 今夜连续两次突围,又折损了快八百多人,树海不觉得等到天亮的时候再突围,会取得奇效。 “也罢,命全军固守在光山,不可私自下山,等援军到来我们再杀出去!”孟和稍稍思索了一阵,也觉得树海说得对,他的算盘打得好,固守待援军。 可这一等待,就是等了两天时间,整整两日,军中几乎水米未进,就靠着随身的水囊来缓解饥渴。 山下的明军工事修建得更完善,旌旗招展,里面还有一个个明军严阵以待。 轰隆隆! 天空中响起一声闷雷,孟和望了望天空,嘀咕道:“今夜能下雨否?军中无水若是再不下雨,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树海在一旁宽慰孟和,道:“将军,从光山到贾道站也就半日多一点的路程,算一算时间,巴图将军的援军肯定快到了,也许到天明,他们就会来。” 孟和苦笑一声,道:“本将糊涂,竟然将大军带入了光山这处死地,哎!” 无论孟和怎么自责,木已成舟,再后悔都没有用。 此时的孟和已经打定主意,如果明日援军还不到,他就率领大军突围,能杀出去多少是多少。 孟和正说着,忽然间听见了一阵喊杀声,他的精神一振,往光山下望去,不远处亮起一片火把,还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 “是……是巴图将军的援军么?” 孟和问了一声,周遭有眼尖的士卒回应道:“是的!将军,我看到巴图将军的旗帜了!” “没错!就是巴图将军的旗帜!” “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渴地嗓子冒烟的元军再度生龙活虎,纷纷站了起来。 孟和抽出刀,喊道:“援军到了!随本将杀出去!杀!” 此时,孟和麾下的将士好似下山猛虎,扑向了明军的工事,欲里应外合击溃明军。 然而,明军却并未恋战,而是不急不缓地撤出光山外的工事,一边撤退一边放火箭。 呼! 工事里面堆积的易燃物被点燃,瞬间熊熊大火燃烧起来。 冲在最前面的元军将士来不及躲闪,径直冲进了火堆,被烧得满地打滚。 孟和懵了,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明军会撤离,铸造的工事完全是为了放火。 元军被困住的将士被火海阻挡,而巴雅尔率领的元军本欲追击,结果遭遇了明军的弓弩连射,硬生生被打了回来。 巴雅尔也不想追击撤退的明军,而是先营救被大火困住的孟和等人,然而待灭火后,明军早已经撤退地干干净净了。 孟和见到巴雅尔,比见到爹娘还亲切,连忙上前行大礼道:“多谢巴雅尔大人,若非你们来驰援,我等恐怕被困死在光山上!” 巴雅尔见孟和无恙,一颗心终于放下来,当即说道:“孟和大人无恙就好,不过,我观明军的数量并不算多,孟和将军就是被他们困在了光山?” 根据巴雅尔得到的情报,包围光山的明军在五万人左右,但是刚才明军缓缓撤离,巴雅尔虽然没有看全,但他敢肯定,这人数根本没有那么多。 孟和对这件事也颇为奇怪道:“实不相瞒,两日前的夜里,我军强行突围过两次,当时明军势大人数远胜我军,我这才选择固守,也是从今日看来,明军包围光山的兵力却锐减,难道,他们都在半路上拦截了巴雅尔大人?” 闻言,巴雅尔眉头紧锁,说道:“我军驰援孟和将军,路上遭遇了两次明军的伏击,不过,明军的人数都不算多,且没有与我们硬碰硬,不过是阻碍了我军的前行速度罢了。” “伏击的明军加上围困光山的明军数量加在一起,远远没有五万,他们剩余的人去了哪里呢?难道……” 巴雅尔的心中一动,脸色瞬间大变,道:“不好!贾道站危险了!” 孟和吓了一跳,喃喃道:“不会吧……我军正在攻打清阳堡,而贾道站在清阳堡的北面,明军敢直接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袭击贾道站?” 巴雅尔苦笑,说道:“除了贾道站之外,我实在想不出为何明军的主力忽然失踪,我们赶快返回贾道站,希望我一切的判断都是错的。” 纳哈出外放的四位大将里面,巴图是纳哈出的义子,麾下的军队是战力最强,最精锐的。 如今贾道站只有一万人,其余的兵力或是来到光山,或是在清阳堡攻打明军要塞。 巴图身边兵力不足,若杨帆直接直取贾道站,巴图危矣! 贾道站,子时。 巴图今夜一直没有休息,他在军帐中研究地图,不时在上面做些标记。 孟和被困在光山,巴图是真的着急,若是孟和被全歼,纳哈出在辽东东面布置的兵力被剪除,将出现一个缺口,明军随时能从东边出去,直取西丰、辽源,占据大片的土地。 忽然,赵远从军帐外走进来,还捧着一沓文书道:“将军,这是最近的粮饷军中的粮饷汇总,请将军过目。” 巴图挥了挥手,说道:“待巴雅尔先生回来后让他看就好,光山那边有消息了吗?” 赵远摇了摇头,说道:“师傅昨日差遣人回来报信,说路上遭遇了明军伏击,不过问题不大,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光山,将军莫急,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巴图点了点头,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声响起。 轰!轰!轰!轰!轰! 赵远被吓得一哆嗦,惊呼道:“何物发出巨响?莫不是山崩了?” 巴图脸色一变,大步流星走出帅帐,喊道:“来人!来人!” 第两百零五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巴图猜到有人来劫营,第一时间组织人手,然而三声炮响不过是一个开始,紧接着大营外,传来一阵铺天盖地的喊杀声。 巴图所在的贾道站,乃是指挥大军进攻清阳堡的后方,故营盘扎实,各种防御的器械齐全,即便是有人来进攻,巴图觉得那人数不会太多,顶多是小股的明军袭扰罢了。 轰!轰!轰! 又伴随着三声炮响,整个贾道站元军大营炸了锅,巴图刚领着亲卫往外走。 还未走出一半的路程,就见营寨门的位置火起,喊杀震天。 一群溃败的元军丢盔弃甲地跑过来,哭喊着道:“将军!营寨失守了!” 巴图一把薅住最前面的兵卒的衣襟,吼道:“我营寨防御固若金汤,怎么会失守?” 兵卒满脸的血污,连忙叫道:“将军,明军的大炮太厉害,两轮射击营寨的大门就被破了,他们来得太快,我等真的守不住……” 唰! 巴图果断抽刀,一刀砍在那士卒的脖子上,鲜血染红了巴图的刀与脸。 “竖子安敢狡辩,失了营寨大门不拼死抵抗抢回来,还敢动摇军心,谁敢后退一步!杀!” 巴图是一员勇将,心狠手辣。 杀了一个兵卒之后,那些往后撤退的兵卒不敢继续逃走,只能硬着头皮迎敌。 巴图麾下留守的一万将士,乃是他麾下精锐,虽然营寨被攻破得太快,但是在巴图的组织下,硬是反推回去。 “谁都不许后退!杀!随本将杀敌!” 巴图身先士卒率领着元军反推,竟然将正面的明军给挡住,有成功驱逐出去的趋势。 这厢正面杀得血流成河,忽听营寨的后方也响起了震天的炮火声。 轰!轰!轰!轰! 巴图心中一惊,他的经验丰富,这正面与元军交战的明军,人数大概有一万多到一万五,他本能地认为,这些军队就是来袭击的明军的所有人马了,可后面传来炮火,难道明军还有多余的军队? 当即,巴图连忙命亲信带着人赶往营寨后方查看,若是明军狐假虎威,只少量人袭击后面,亲信自行处理就好。 而巴图这留守的一万人不愧是其本部精锐,冒着明军时不时的炮火,还是稳住了阵脚,将营寨前面的明军缓缓推出去。 可没有等巴图缓口气,刚才派出去的亲信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一条恐怖的消息。 营寨的南、北、东三面皆有明军进攻,营寨后也就是北面,已经被攻破。 亲信一身的血污,颤声说道:“将军,我们快要被包围了,撤退吧!三面的敌人加起来快到四万人,我们扛不住的!” 若非亲信已经跟随了自己数年,巴图简直以为他在撒谎。 巴图喃喃说道:“不可能啊,不可能啊!明军为何还有四万人?五军营的主力明明在光山围困孟和……” 一旁的赵远瞪大眼睛,艰难地说道:“将军,我们都中了杨帆的毒计,光山不过是一个幌子,他真的目标,就是您啊!” 啊? “杨帆!杨帆小儿忒毒辣!”巴图的脑袋“嗡”了一声,他勉强稳住了心神,然后说道:“组织全军向北突围,回四平!” 赵远连忙劝说,说道:“将军,敌军在北面也布置了一万余人,我军不可恋战,为今之计,只有向西面突围!” 杨帆并未在西边安插人马进攻,他们往西突围,无论是转向北往四平,还是去归仁县与阿古达木会合,都比强行往北突围划算。 巴图恨声说道:“杨贼狡猾如狐,突袭破我营寨,否则,我军何至于此?全军,向西边突围!” 明军破军寨的速度的确太快了。 木头扎成的营盘在洪武大炮的摧残,以及明军夜间忽然突袭的情况下,打了元军一个措手不及。 若是换做白天,或者元军有防备,明军不可能这般轻松地杀进来。 可惜,战场上没有如果。 营寨外南方,杨帆骑着战马望着已经一片火海的营寨,轻声说道:“逢恩,该你动身了,记住,先消耗敌军的体力士气,不必急于硬拼。” 瞿能早就跃跃欲试,闻言高声道:“大人放心!末将去也!” 之前,瞿能率领三千营,在辽河套那边大闹一场,将哈剌章搅扰得不胜其烦,后瞿能率领三千营主力,赶赴镇北关附近,留在辽河套的不过是少许骑兵。 杨帆今日能算计巴图,靠的就是明军强大的机动力与紧密地配合,不止是三千营,五军营主力,以及神机营都到了这里。 今夜的一战是经典的以多打少,以时间换空间,别说巴图有一万人,就算再给巴图多一倍的人马,他也要兵败。 杨帆身边除了一众亲卫之外,还跟着一个年轻人,也就二十左右的年龄,一身的文士打扮,手中还捧着一卷小册子,在不断写着什么。 李景隆见状,笑着问道:“维喆,你跟在总兵大人身边,每日什么都不做,就写你的那东西,你写什么呢?” 这青年正是已经二十岁的夏元吉,当初夏时敏一家跟随杨帆,从泉州到应天,又从应天到北平、辽东。 数年过去,曾经那个青涩少年,已经成为意气风发的青年,跟随杨帆左右。 夏元吉头都未抬,说道:“写兵法。” 李景隆哑然失笑,说道:“你随着你父亲还有学塾的先生,学的都是经史子集,如何会写兵法?” 夏元吉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在记录总兵大人打仗的经历,总兵大人说,世上兵书很多,却少记录大战的具体过程,使得后人无从研究,大人要我记录下来,待到天下平定四海归一,这些战役的过程可以为我大明未来的将官,提供宝贵的经验。” 哦? 李景隆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他忍不住拱手,对杨帆行礼道:“大人深思熟略,景隆佩服。” 杨帆挥挥手,笑着说道:“行了,少拍马屁,九江,那巴图马上要冲出营寨,你带着神机营过去,依照计划行事。” 李景隆领命而去。 其实杨帆让夏元吉记录兵法的这个念头,并不是一时兴起。 洪武年间人才辈出,尤其是大将无数,可是经过了靖难之役后,明军的将官损失太多,武将的传承出了问题。 杨帆就起了这么一个念头,将战争的详细过程记录下来。 待天下平定,杨帆老去,后人也能通过他指挥的战役,知道当年大明的先辈是怎么打仗,怎么克敌制胜的。 轰! 营寨的西面寨墙倒下,巴图率领大军从里面潮水一般涌出,强行突围。 相比较其他三面的明军围困,杨帆围三缺一,给了他们生的希望,这并非杨帆心善,而是为了瓦解敌军的斗志。 若是合围营寨,对方死守营寨,一旦坚持的时间长了,巴雅尔等人必定回防。 有了缺口敌军汹涌而出,一直跑出去快半里路。 这贾道站的迎战,建立在河流的南岸,这河流乃是辽河的一个支流。 他们杀出去之后跑了半里路,第一反应就是渡河,渡过河前往四平休整。 可杨帆岂能让他们走? 一支骑兵风驰电掣一般从他们的西面杀来,这骑兵也不冲阵,只是溜边对溃军展开骑射。 嗖!嗖!嗖! 一时间箭矢如雨,瞬间有百余人被射倒或死去,或倒地哀嚎。 “分出一堆人挡住他们,其他人渡河!渡河!”巴图大声吼道,他欲强行渡河,毕竟过了河,你的骑兵就过不来,这一劫也就算过去了。 不过很快,巴图就为他的决定后悔了。 大批的元军跳入河水里,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是那山中夜里面的河水,依旧寒冷刺骨。 河水浸湿了衣甲,冻得不少人直哆嗦。 眼看就见抵达对岸,就见树丛里面走出一队队的明军,他们手持火铳,分成三排,两翼还有人保护。 “神机营,射击!” 嘭!嘭!嘭!嘭! 刚上岸的元军成了活靶子,倒下了一排,还未上岸的元军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往前走,而是往后撤退。 “有埋伏!明贼有埋伏!” “将军不好了!” “救命,我的腿啊!” …… 元军乱成了一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状,巴图一咬牙,喊道:“继续突进!我就不信打不破明军的火器军!” 此时的神机营虽然是杨帆花费了快四年的心血打造出来的,但从未在实战战场上打出什么惊人的战绩,许多人都不知其名号。 巴图命兵卒强行冲阵,结果死伤越发惨重,他的眼珠子都红了,亲自提着盾牌率领众人冲杀,还真就差一点冲进了神机营的阵营里面,无奈,巴图遭遇两面的夹击。 他们在这边冲阵,河对岸的三千营便变了战法,从射箭袭扰到了真的冲阵。 瞿能从东面到西面,将对方的阵营直接撕裂,使得巴图冲击的时候后面的人根本无法都跟上。 此消彼长之下,这大军如何能突围? 巴图连续冲了两次,身上三处受创,最后是亲信带着他无奈撤离,沿着河流往西边跑去。 人是越死越多,敌军却紧追不舍。 从最初跑出来的八千人,到六千人,再到四千人…… 成百上千的元军兵卒死在了河里、河畔,还有少量的兵卒逃过了明军的围杀隐没入山林。 李景隆与瞿能好像两个幽魂,紧紧地贴着巴图军,不断消磨他们的气力与生命力。 到了最后,不少的元军都绝望了,有的投河,有的干脆就坐在地上,投降明军。 对于那些投降的人,明军倒是没有将他们斩杀,而是卸去甲胄兵器,统一羁押。 元军也算是第一次感受到来自骑兵与火器部队配合的恐怖,他们根本无法触碰到神机营。 其实元军最有可能击败神机营的机会,就是最初渡河的时候,若当时巴图命全军强攻不管瞿能,或许还有机会。 待损失越来越大,兵力越来越少,再想击破神机营,无异于痴人说梦。 天蒙蒙亮,巴图靠在一棵老槐树上,神智不再清醒。 赵远还有巴图的亲信以及亲卫们,一个个垂头丧气,颓然地望着远处正在游弋的骑兵。 “我们……还剩下多少人?”巴图艰难地问道。 赵远看了看四周,垂头丧气的说道:“将军,我们还剩下……不到一千人。” 不到一千人?! “我对不起义父!对不起大元啊!” 巴图猛地睁开眼睛,一声大叫,他的根基就是他麾下的三万人马,这留守的一万人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一万精锐一晚上被打得就剩下一千人,巴图死的心都有了。 赵远宽慰巴图,道:“将军,我们还是有机会的,或许,或许巴雅尔大人已经在驰援我们了,只要再坚持坚持……” 轰隆隆!轰隆隆! 马蹄声远远传来,瞿能率领骑兵再度冲锋,巴图望着瞿能杀来,有气无力地喊道:“速杀我!速杀我!本将绝对不做明贼的俘虏!” 话是这么说,但是能跟着巴图到现在的,都是巴图的铁杆拥趸,谁能下得去手,真杀了巴图?他的亲信们大吼一声,提着兵器杀上前。 “保护将军!杀!” 亲信们再忠心也挡不住明军的铁骑,巴图最终被俘,与一众元军的囚徒被抓,押送往清阳堡。 此战发生在洪武十九年八月,辽东总兵官杨帆,生擒纳哈出义子巴图,更一夜之间歼灭了巴图麾下最精锐的熊勇军,最后活下来的熊勇军不到一千五百人,其中一千人做了俘虏,另外五百人是走运,逃跑的时候钻进了树林中侥幸逃脱。 一夜斩敌万人,而己方的伤亡人数,根据后来统计,阵亡的明军将士只有一千三百五十二人。 此战之后,从辽东到辽东北部的纳哈出麾下,乃至于元廷,无人不知辽东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之大名。 这三大营也正式走上了历史舞台,成为未来深刻影响大明北方军事的重要力量。 杨帆麾下的李景隆、瞿能等青年将官,亦凭借此战扬名立万! 第两百零六章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金山,夜。 自从辽东明军与己方开战,连续几日时间,纳哈出都未睡个好觉,今夜难得安眠。 不知何时纳哈出被一阵呼唤声唤醒。 “爹!爹爹醒来,爹!” 纳哈出睁开眼,长子察罕正焦急地呼唤着。 “察罕?你这是……” 纳哈出迷迷糊糊地就听察罕道:“爹,贾道站传来消息,明军夜袭贾道站大营,义兄巴图本部人马被全歼!” 啊? 纳哈出浑浑噩噩的脑子瞬间醒了,他一把拉住察罕的胳膊,吼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巴图是纳哈出的义子,亦是纳哈出外派四将领里面最信任的心腹爱将,而且巴图的本部人马有多精锐,勇猛善战,纳哈出太清楚了。 察罕满面的痛苦,道:“爹,义兄中了杨帆的毒计,本部人马全军覆没,而今他生死不知,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纳哈出胸口一痛,差点晕死过去,他强行稳住心神,对察罕说道:“立刻让阿木尔先生来见我,还有,召集全国公观童、高八思帖睦尔、洪伯颜帖睦尔来议事,快!” 巴图麾下有三万人马,但是这一万人才是精华。 一万人被明军全歼,纳哈出疼的心都在滴血。 不过,纳哈出的悲伤只持续了一会儿,就被隐藏起来,当阿木尔与三大将等抵达帅帐的时候,纳哈出已经面色如水,高居主位。 众人向纳哈出行礼后,性子最急的高八思帖睦尔问道:“太尉,我等听说巴图出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军在人数上,明明有优势才对。” 四路大军人数加起来有十万,结果巴图本部人马却被灭了。 纳哈出深吸一口气,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巴雅尔的弟子赵远从战场逃回来,就让他详细说说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察罕将灰头土脸的赵远,从外面叫进来。 赵远哭丧着脸,给纳哈出行礼之后,说道:“启禀太尉,在下初时奉命前往镇北关,说服孟和将军猛攻镇北关,给明军以压力,缓解辽河套一代哈剌章将军的压力。” 纳哈出眉头一皱,道:“说服孟和?是巴雅尔先生让你去的?孟和进攻镇北关,莫非不尽全力?” 赵远犹豫片刻,说道:“在下不敢欺瞒太尉,孟和大人进攻镇北关雷声大雨点小,所以巴雅尔老师才派我去,结果就在当日,明军奇袭孟和大人,当时我军沿着镇北关展开,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赵远因为被孟和提前赶走,得以脱身,后来赵远就逃回了贾道站,听溃兵传递消息,才知道孟和被困在了光山。 “巴雅尔老师与巴图将军知道此事之后很着急,因为光山就是一处死地,若是被围困个两三天,孟和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本来巴图将军要主动领兵前去,被巴雅尔老师劝住,让巴图将军待在后方。” 中军帐内几人的眉头紧皱,从赵远的讲述来看,巴图、巴雅尔的决策完全没有问题。 孟和困守光山,二人不可能坐视不管,分兵由巴雅尔救援,主将待在后面坐镇,全都是正确判断。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明军主力已经离开了光山下,趁夜色奇袭我军大营,明军的人数太多了,至少是我军的四倍,当时营寨南北东三面都几乎被破掉。” 赵远无奈地说道:“巴图将军只好往西边突围,希望能从西面出去之后,往北或者往西投奔阿古达木将军,谁知道在河对岸有明军的火器部队神机营,河这边还有骑兵,我军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说到这,赵远忍不住落泪,道:“我在乱军之中与巴图将军失散,全靠着水性不错,一直往下游游去才躲开了明军,大人,此战不是巴图将军不尽力,而是杨帆恶贼阴险狡诈!” 全国公观童听完赵远的描述,不禁说道:“明贼狡诈是真,但孟和的责任更大,他被围困在光山,却没有注意到明军主力撤离,这才导致明军奇袭贾道攻破了我军营寨,实在可恶!” 洪伯颜帖睦尔摆了摆手,道:“木已成舟,再讨论是谁的责任有何用?大敌当前,不宜追究这些了,太尉,您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纳哈出沉吟片刻,说道:“杨帆狡诈,用兵诡谲,吾之前小瞧了他,现在只能再派遣一大将领军,前往稳住局势。” 全国公观童、高八思帖睦尔、洪伯颜帖睦尔三人一听,皆是精神一振,有领军立功的机会,谁不想去? 纳哈出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木尔,问道:“阿木尔先生,你觉得谁领兵合适?” 全国公观童三人旋即看向阿木尔。 阿木尔作为纳哈出的智囊,地位超然,不过他并未给纳哈出一个答案,而是神色郑重。 “太尉,之前下官曾经与您分析,认为辽东一定会配合明军北征大军,牵制我们,现在下官认为当初的预判有误,杨帆不止要牵制,他想与我们打一场大战,甚至灭我全军!” 纳哈出的脸色一变,察罕则连连摇头道:“阿木尔先生未免危言耸听了吧,杨帆有多少人马?我们有多少人马?他有能力灭我们?” 阿木尔走到一旁的地图上,说道:“明军在辽东的人马加在一起,有十二万人左右,其中一半在辽东的五军营,这是杨帆的根本,灭巴图主力的就是五军营,之前我们都轻视了五军营的战力。” “现在看来五军营战力惊人,且明军的三千营骑兵与火器部队亦不简单,故下官认为,应该调集全军进攻辽东,将辽东的有生力量全部消灭之,否则,日后必成大患,这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万万不能有所留手” 其他人面面相觑,高八思帖睦尔喃喃道:“我以为我的胆子够大,没想到你阿木尔先生的胆子比我还大,竟然要跟明军全面开战?” 全国公观童面露忧虑之色,说道:“可若真是这样,引来了明军主力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要为朝廷抵抗明军主力?” 阿木尔轻声说道:“该动手的时候绝对不可手软,就算未来会引来明军主力,也一定要将杨帆这个祸害剪除,否则再给他几年时间,焉能有我们的活路?大人,不要犹豫了!” 纳哈出眉头紧锁,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忽然,中军大帐外有亲卫禀报:大明的使者来了! “明贼欺人太甚!他是来讥讽我们的?”察罕闻言鼻子差点气歪了,他提刀就走要去斩了使者。 “站住!” 纳哈出喝了一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杀一个小小的使者有何用?让使者进来!” 不多时明军使者到来,乃是一军中的百户。 “在下张鹰,拜见纳哈出太尉!”张鹰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即便是孤身前来也不害怕。 纳哈出微微眯起眼睛,说道:“杨总兵派你前来有何事?” 张鹰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递,说道:“杨总兵派在下给太尉送一封信,杨总兵说,太尉的义子巴图,正在我军中作客,不过,巴图将军的脾气火爆了些,一直想要回来。” 哦? 纳哈出闻言大喜道:“巴图还活着?” 张鹰微微一笑,道:“巴图将军强行渡河身先士卒,不过力竭被俘,杨总兵说巴图将军是太尉义子,不可伤他性命,故愿意放巴图将军归来,不过杨总兵有条件,请太尉过目。” 察罕将信件转递给纳哈出,纳哈出忙拆开亲笔信。 初时,纳哈出看得还比较满意,可是越到后面,纳哈出的脸色越发难看。 嘭! 纳哈出将信件摔在桌上,吼道:“一百万两白银?杨帆怎么不去抢?本太尉哪里来那么多钱!” 纳哈出养兵要粮饷,每年耗费的军资可不少。 一百万纳哈出勉强拿得出来,可是若是给了一百万,接下来拿什么打仗?全军都喝西北风去? 张鹰一脸正色,说道:“杨大人说了,巴图是太尉您的义子,是您的左膀右臂,用钱财来换取手臂,这笔买卖很划算……” 张鹰的话还未说完,就被纳哈出打断道:“你给我回去告诉杨帆,我军不日将南下,踏平辽东!让他等着!” 张鹰还不死心,劝说道:“太尉您不再考虑一下吗?我们杨大人很有诚意。” 纳哈出大袖一挥:“将他扔出去!” 亲卫强行架着张鹰出了军帐,纳哈出气得头脑发昏,道:“杨帆竖子辱我太甚,阿木尔先生说得对,不可继续犹豫,命全军开拔南下,我军要与辽东的明军分个高下!” 纳哈出被杨帆气得够呛,但悲愤之下的纳哈出还真不是失去了理智,他与阿木尔想得一样,杨帆休养生息三年多就有这般气象。 若再给杨帆三四年,他纳哈出还有未来? 纳哈出一声令下,全国公观童、高八思帖睦尔,以及洪伯颜帖睦尔各率领两万大军,赶赴前线。 纳哈出亦亲自前往四平督战,纳哈出集团与辽东明军的战争,烈度再升级! 事情到了这一步,别说元廷被蓝玉压着打,就算元廷被灭了,纳哈出都无法支援。 辽阳城总兵府,刘伯温正在书房之中处理政务。 杨帆在前线打仗,这后面的政务与运送粮草辎重的事情,都是刘伯温在操持。 刘伯温俨然成为辽东二号人物,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人人敬畏有加,不敢怠慢。 正午时分,刘伯温正捧着一卷文书看得出神,时不时写上几笔,眉头紧锁。 忽听书房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先生!先生!” 夏时敏兴冲冲地推门而入,连敲门都忘了,夏时敏最注重礼仪,能让他不顾礼仪,肯定是有大事发生。 “夏大人,怎么急匆匆的?有喜事?”只看夏时敏的表情,刘伯温就猜到了有好事发生。 夏时敏举着战报,道:“先生,前线传来战报,杨总兵大败孟和,生擒纳哈出义子巴图,将巴图麾下本部精锐尽数歼灭,这两场仗打下来,歼敌不下两万余人!” 什么? 刘伯温猛地站起来,将战报取来仔细观看。 这份战报出自夏元吉之手,上面详细记载了整个战役的过程,从镇北关到光山,又从光山到贾道站。 杨帆用兵能力之强,对时机的把握之准,令人惊叹。 刘伯温也是懂军事的人,他将战报握紧,赞叹道:“杨大人文武全才,满朝文武有几人能比得上他?未来,定是我大明的擎天白玉柱!夏大人,让人准备些酒菜,今日当浮一大白!哈哈哈!” 夏时敏也同样高兴,不过很快刘伯温就想起了一件事,叫住了夏时敏道:“夏大人,还有一件事吾要问问你,这最近半个月送来的粮饷,怎么数量少了不少?” 嗯? 夏时敏闻言一愣,道:“数量少了不少?怎么会?这粮饷都是朝廷定时定量从北平那边运送过来的,不可能少啊。” 刘伯温取来之前看的文书,道:“老夫将文书账册比对了一番,发现有些不正常的地方,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缺少的粮饷但从账册来看是发现不了的,但是比对从前的配额,的确是少了。” 夏时敏仔细端详,有些懵了,道:“莫不是山高路远有所亏损?或者是分批送来有所延误?当真是奇怪,我这就派人去查验一番。” 刘伯温拉住了夏时敏,轻声说道:“你暗中查验不要声张,还有,要派亲信之人过去,万万不可走漏了风声,就算有证据也只要保留证据,不可声张。” 夏时敏面露疑惑,说道:“先生这又是何意?若是有人敢私自贪墨军饷,那是死罪,大罪!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刘伯温却语重心长地说道:“杨总兵正在与纳哈出打仗拼命,若是被军中知道了有粮饷贪墨的情况,会动摇军心,你我在后方调查并全力保证前线粮草军饷充足,至于这贪墨一事,等到仗打完了再算账,也不迟。” 夏时敏这才明白刘伯温的苦心,他点头记下,这才离开去暗查此事。 第两百零七章 萨尔浒奇兵 九月,自明军与纳哈出开战,距今已经有半个月了。 纳哈出听取了阿木尔的建议,将麾下三大将从金山调出,奔赴前线围剿明军。 全国公观童、高八思帖睦尔、洪伯颜帖睦尔各率领两万大军,抵达辽河套、清阳堡以及镇北关。 孟和与巴图的大败产生的军心浮动,随着大军陆续赶到,逐渐平息下来。 贾道站,夜,新建的军营中,子时了,纳哈出、阿木尔、巴雅尔三人还未休息。 巴雅尔眉头微皱,说道:“太尉,杨帆狡诈如狐,今我军虽大举进攻,然杨帆已经放弃了西丰,缩回辽东固守,为之奈何?” 得知纳哈出与阿木尔商议,欲彻底击溃辽东,巴雅尔觉得他们太乐观了。 阿木尔微微一笑,说道:“若杨帆固守,我军进攻即可,从辽河套、归仁县、清阳堡、镇北关四地,四路并进,杨帆又不是神仙,怎么就攻打不下来?” 巴雅尔道:“阿木尔先生,杨帆用兵狡猾老辣,丝毫不逊色于明军的名将,兵围光山奇袭我军贾道站大营,就能看出此人的厉害,所以在下觉得,牵制明军即可,但要攻占辽东,难!” 阿木尔与巴雅尔皆为纳哈出的智囊,不过,巴雅尔偏于谨慎,阿木尔却肯冒险,阿木尔判断出若是不能现在灭了辽东,再等上几年,他们将彻底没有希望。 这两个智囊谁都不能说服谁,还得纳哈出拍板。 纳哈出悠悠说道:“大军既然已经调派出来,岂能无功而返?再说吾还给了洪伯颜帖睦尔一道密令,他若能成功,辽东内部必乱!” 哦? 巴雅尔好奇,纳哈出给了洪伯颜帖睦尔什么密令。 “附耳过来。”纳哈出挥挥手,然后贴在巴雅尔的耳边耳语了一阵。 巴雅尔的凝重神色舒缓了不少,然后说道:“若此计谋能成功,倒是胜算又大了不少,太尉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纳哈出仰面大笑,说道:“巴雅尔先生与阿木尔先生皆是吾之智囊,你们两个要精诚团结,如今大军都从金山出来了,这场仗我们必须打,杀入辽东,一战功成!” 巴雅尔明白纳哈出的意思,他向纳哈出保证,一定竭尽全力,辅佐纳哈出打赢这一仗,尽管巴雅尔从心底并不赞成阿木尔的战略。 随着大军压境,辽东对元军的攻势,从主动进攻变成了被动防守。 元军分四路进攻辽东,几乎是不分昼夜地猛攻。 双方的死伤人数在不断增加,交战的前五日里,元军的阵亡人数就达到了惊人的一万人,明军也有四千余人丧生。 杨帆早就预料到会有这般情况,所以提前准备,进行坚壁清野。 八月份庆典举办的时候,趁着人们的注意力都被安乐州吸引。 杨帆命人将辽东之外的物资粮食,能运送入辽东的,都运送到了辽东,为此着实花了不少钱。 坚壁清野,以逸待劳,明军与元军打起了消耗战。 随着战事进行,粮草药物在飞速消耗。 辽东的粮草有朝廷输送倒是还够用,元军则不得不从金山一带运送粮草到前线。 每一日都有至少千余人丧生,恐怖的拉锯战消耗着两军的实力。 拉锯战的第十天,夜,镇北关外。 镇北关外的军营之中,孟和快步走进中军帐,随手抄起水囊咕咚咕咚地牛饮起来,他身后的树海低声说道:“将军,兄弟们已经连续打了一夜了,歇息一下吧!” 孟和在光山被杨帆耍了一遭,导致巴图被俘,万人被全歼,现在孟和在军中的名声不好,不少人私下里讥讽孟和软弱无能,干脆去做杨帆的义子算了。 这辈子,孟和都没受到过这般侮辱,他化悲愤为力量,再度与明军开战后,孟和每日都要亲自去第一线督战,麾下的兵卒不要命地往上推。 孟和冷冷地看着树海一眼,道:“你忘了太尉大人的命令么?大军全力进攻,谁若懈怠杀无赦!” 树海苦笑一声,劝说道:“将军,末将当然记得太尉的话,可是将士们真的太累了,至少让将士们休息休 息,明日再战。” 孟和的脸上闪过一抹厉色,道:“休息什么?我军休息了,万一明军发现了洪伯颜帖睦尔将军的行踪怎么办?” 对外,洪伯颜帖睦尔领军到了西丰,又从西丰到了镇北关外助战,但洪伯颜帖睦尔第二日夜里就离开了镇北关,秘密前往某处。 闻言,树海想了想,说道:“将军,按照时间算再有一日时间,洪伯颜帖睦尔将军就到那里了,让将士们轮流进攻一日,然后休息,您看如何?” 孟和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沉声说道:“树海,本将知道将士们辛苦,但这次我军兵败光山,若是不能在此战中表现出价值,本将还有你的位置,可就悬了!” 纳哈出麾下那么多人,盯着孟和这将军位置的人太多了,危机感让孟和不敢藏私,当真拼了老命。 树海咽了一口唾沫,说道:“将军,您追随太尉多年,出生入死,太尉不会那么做吧?” 孟和冷哼一声,说道:“太尉或许不会,但阿木尔那家伙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对我挑三拣四,若是再被他抓住痛脚,保管没有我好果子吃!” 抱怨了一会儿,孟和让树海赶快去督战,至少还要维持进攻一日时间才行。 树海领命而去。 潮水般的元军,趁着夜色猛攻镇北关,城上城下的喊杀声就没有断绝过。 从昌图到开原,再从开原到铁岭,辽东的这片区域东、西、北三个方向就没有不打仗的。 幸而杨帆之前就做了布置,各卫所中抽调入五军营的,乃是野战精锐,若遭遇敌军来袭,自有各卫所待命的兵卒抵御,五军营可严阵以待等待机会。 珍贵的野战精锐不好得,尤其是参与实战并战绩斐然,这柄尖刀杨帆要用到最关键的时刻,刺入敌人要害! 辽东,抚顺关。 抚顺关位于抚顺城东,相距三十里。 抚顺一带的地势乃是西低东高,故抚顺关的位置尤为重要。 扼守抚顺关,可挡住浑河、苏子河流域的建州女真部落,以及很多生活在这一带的零散部落,亦可以保护抚顺城、沈阳城等要地。 深夜,守夜的士卒坐在箭垛子后面,时不时朝着关外的一片群山眺望。 “别看了,外面连个鬼影都没有,你看个什么劲啊?”一脸络腮胡的兵卒对同伴道。 “不懂了吧?” 另外一个干瘦的兵卒洋洋得意,说道:“我爹跟我说过,这夜里面看似黑漆漆的,其实有门道,我家有一门本事,专门能发现夜里面的敌军!” 络腮胡兵卒在怀里掏了掏,掏出半张饼,撕了一半给干瘦兵卒道:“别吹牛了,你能看到个球你看,再说,咱们这里咋可能有敌人过来?我听百户大人说,杨总兵正在征调更多卫所的兄弟往北面去呢,清阳堡等地方伤亡太大。” “我没吹牛,来你看着。”干瘦兵卒笑嘻嘻地接过饼,顺着箭垛子的中间往外指了指,说道:“今夜月光明亮,若是有敌军来,夜里虽然离得远,但是甲胄、刀兵都有反光,你就得仔细看,认真看,才能……” 话说到一半,干瘦兵卒戛然而止,同伴正听得兴致勃勃,拍了他一下道:“你小子怎么不说了?放心,你们家祖传的手艺,我不偷,哈哈哈!” 干瘦兵卒脸色煞白,说道:“不对劲!有敌人来了!王大哥,快敲锣!” 络腮胡汉子往外一瞅,黑乎乎一片什么都没看到,他犹豫地拿起铜锣敲了一下。 铛! 干瘦兵卒扯着脖子喊道:“敌袭!有敌袭!” 嘶哑的声音在抚顺关上徘徊,关隘外,正在低头潜行的洪伯颜帖睦尔猛地大吼一声。 “杀!给本将军拿下抚顺关!” 瞬间,黑夜中潜行的一万人奔腾起来,好似黑色的潮水涌向了抚顺关。 镇守抚顺关的指挥使名叫陆冲,叶旺、马云时期,陆冲就是抚顺关的守将。 抚顺关经常与各个部落打交道,尤其是建州女真,那些部落虽然蛮横,却碍于大明的厉害不敢造次,导致陆冲这么多年无功无过,杨帆整军备战的时候,便 没有动此人。 兵卒来禀报的时候,陆冲正呼呼大睡,一身的酒气。 军中禁酒,不过陆冲在这里多年早就是土皇帝,没人能监督也没人能管得了他。 迷迷糊糊地醒来,陆冲张嘴便说道:“嗯?又有好酒来了?待本官尝尝!” 亲卫都快急哭了,喊道:“哎呦!大人,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喝酒?元军打过来了!” 一听这话,陆冲的酒瞬间醒了一半,他手忙脚乱地跳下床。 “快!给我披甲!取我兵器来!” 陆冲早年间也是一勇将,可惜后来失去了进取之心,在抚顺关混吃等死。 身体肥胖了不说,还每日酗酒,别看前线打得如火如荼,陆冲就从未想过,有一日元军会来打他。 没想到归没想到,陆冲喝了酒胆气倒是不小。 披甲之后领着亲卫,亲自登上了抚顺关,指挥守关的将士抵御敌军。 纳哈出麾下三大将,全国公观童有谋略善于奇谋妙计,高八思帖睦尔忠心耿耿较为平庸,洪伯颜帖睦尔善于冲锋陷阵,他的武力堪称众将里最出色的。 在洪伯颜帖睦尔的带领下,全军好似一股洪流,疯狂冲击着抚顺关的城关。 洪伯颜帖睦尔其实已经抵达抚顺关外的萨尔浒有两日。 不过他聪明地没有着急进攻,一边命人休整,一边暗中联络萨尔浒一带的建州女真,同时收获了不少攻城的云梯。 有攻城器械在,加上趁夜色突袭。 若不是明军里面有眼神好,家学渊源的识破了敌袭,抚顺关恐怕就悬了,然而即便如此,面对如狼似虎的精锐元军,抚顺关的守军还是被压制。 洪伯颜帖睦尔嘴里叼着钢刀,手执盾牌,与将士们一起冲杀。 终于,洪伯颜帖睦尔杀到了城头,一刀砍翻明军士卒,他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大呼小叫,指挥明军调集人来反推,就认定那人是个将官。 “兄弟们随我杀!诛杀明贼!” 洪伯颜帖睦尔领着一群亲卫,径直朝着那将官杀去。 一路上连续砍翻十几人,他一身鲜血好似修罗恶鬼。 陆冲见一群人杀来并不惊慌,提着长枪便领着人杀上去。 “莫慌!待本将诛杀他们!” 可惜陆冲太高估了自己,酒精作用下他还以为自己是当年骁勇善战的青年将军,结果一打照面,就醒悟过来。 洪伯颜帖睦尔的战力远在他之上,想撤退已经来不及了,城头狭窄人挤人,洪伯颜帖睦尔欺身上前,大刀连续劈砍,杀得陆冲招架不住。 唰! 银光闪过,陆冲被一刀砍翻在地,还未等其他的亲卫救人,洪伯颜帖睦尔便一刀斩下陆冲的人头。 “敌将伏诛,尔等还不投降!” 陆冲被斩,其余的亲兵与将士们大惊失色。 “陆大人死了?” “完了!” “真的假的?”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从城头到关内,明军的人心涣散。 长久的安逸生活消磨了陆冲的斗志与警惕,也让抚顺关的将士们松散了。 虽有杨帆整军备战,硬是让抚顺关的军纪与操练改善不少,可是当主将被斩群龙无首,抚顺关的陷落,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站在已经被占领的抚顺关城头,洪伯颜帖睦尔擦了一把脸上的鲜血,松了一口气。 “终不负太尉所托!” 奇袭抚顺关是纳哈出进攻辽东的重要一环,若是拿不下来,后面的全盘计划都无法实施。 洪伯颜帖睦尔身边的亲信上前,道:“将军,属下这就给太尉传讯,还有,那个女真人嚷嚷着要立刻回去,给他们的族长报信呢。” “哼!打仗的时候不愿意出人,攻占了抚顺关,要入关了,他们倒是一个比一个积极。”洪伯颜帖睦尔冷哼一声 第两百零八章 抚顺陷落,老将雄心 亲信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道:“女真人贪婪狡诈,要不要关闭城关,让女真人进不来?” 洪伯颜帖睦尔摆了摆手,说道:“要搅乱辽东,女真人是个不错的帮手,不止要打开抚顺关让女真人进来,一切部落想要进来的都可以来,杨帆花费大力气打造的富庶辽东,谁不眼馋?我等就在这里大闹一场!哈哈哈!” …… 辽阳城。 九月中旬的辽东,已经不再炎热,到了夜里夜风有些许凉意。 刘伯温披着披风坐在廊檐下,与冯胜悠闲地煮酒对弈。 冯胜自来到辽东后,便践行“无为而治”,朱元璋让冯胜来坐镇,给杨帆出谋划策,冯胜初时还有些想法。 不过,当杨帆在镇北关、光山、贾道站连番突袭作战,生擒巴图之后,冯胜就乐得逍遥自在,每日晒晒太阳,找刘伯温饮茶对弈,好不逍遥。 冯胜呷了一口茶,赞道:“好茶!青田公这儿的茶,比老夫在应天喝的茶还要好。” 刘伯温抚须而笑,说道:“宋国公,辽东的茶怎么比得上应天?不同的是你的心罢了。” 冯胜面露笑意,思索片刻道:“青田公所言有理,老夫在应天待着整日不是这里难过就是那里难过,到了辽东天高地阔,身子骨都好了不少,哈哈哈。” 笑够了的冯胜面色一正,继续说道:“你说你一把年纪了,在应天的时候差点将命都丢了,来到辽东后还不歇着,你以为你没有挂官职,陛下就不知道你在为杨总兵效力么?” 辽东乃是边关重镇,直面纳哈出,朱元璋肯定派人盯着辽东的一举一动,刘伯温做的事情瞒不过朱元璋。 刘伯温摩挲着茶杯,说道:“当初老夫在应天心灰意懒,只求一死,是杨大人带着我到北平,又请来吕神医为老夫诊病,我虽有意归隐,但辽东正值用人之际,吾岂能真的放手?” 冯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青田公啊青田公,你与我还不说实话么?你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有多少年可活?要老夫说,你是人老心不老!还想着为大明开疆拓土对不对?” 刘伯温仰面长叹,说道:“当年我们追随陛下,不就是看准了陛下雄才大略,能让我等施展才华,才鼎力相助么?我刘伯温老了,若是能在老去之前助杨大人荡平纳哈出,将金山一带纳入辽东,乃是人生之幸事!” 刘伯温很少展露内心的想法,但他不得不承认,杨帆对他全无保留的信任,让刘伯温那颗沉寂多年的雄心,再度跳动起来。 冯胜抱拳,佩服地说道:“青田公年老仍不坠青云之志,老夫佩服,老夫比不了你青田公,只求安稳荣休就好喽……” 二人正在闲聊之时,只见夏时敏满面焦急的拿着一封信件,跑了过来道:“刘先生,宋国公,大事不好了!抚顺关,丢了!” 什么? 刘伯温与冯胜的脸色同是一变,刘伯温抢过书信仔细阅读起来,待他读完信件,已经是眉头紧锁。 “陆冲无能!累死三军!居然被洪伯颜帖睦尔率领一万人夺取了抚顺关!” 刘伯温沉声说道:“抚顺关丢失,则抚顺城危矣!夏大人,你立刻派人前往清阳堡,将此事告知杨总兵,快!” “青田公莫急,下官已经派人前往清阳堡前线了。”夏时敏当即道。 刘伯温定了定神,道:“只要抚顺城能抗住,那一切都还好说……宋国公,你说说当下该如何处置?” 刘伯温长于战略而短于战术,更缺乏临阵应变的能力,他毕竟不是真的将领。 冯胜抚须悠悠说道:“元军一万人入关人数不多,若直接进攻城池,恐怕会被拖住,这样反而有利于我军,就怕……万一元军不管城池,进入辽东烧杀抢掠,再沿 途搅乱辽东腹地,乃至于断了前线大军的粮道,才是最麻烦的。” 闻言,刘伯温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冯胜提出来,刘伯温还真未想到这一层。 “当下应立刻抽调剩余卫所的兵力,组成一支军队,围剿洪伯颜帖睦尔,不一定非要胜过他,但一定要将他的趋势拦住,等待杨总兵派兵回援才行!” 夏时敏急得满头大汗,连忙说道:“五军营、神机营、三千营,还有经验的将官都去了前线,现在哪还有能独当一面的大将呢?” 刘伯温沉吟片刻,目光望向冯胜,说道:“辽东情势危急,宋国公,你可愿披甲上阵?抵御元军?” 冯胜的嘴角上扬,道:“没想到老夫老了老了,还有披甲上阵的机会,这一遭,该是老夫最后一次征战了吧?哈哈哈哈哈!” 刘伯温愣了一下,然后也笑了道:“宋国公说我人老心不老,可您何尝不是如此?老夫以茶代酒,预祝宋国公凯旋!” 为抵御洪伯颜帖睦尔,刘伯温从定辽左、中、前、后四卫,又从海州卫、东宁卫等卫所临时抽调,组成了八千人的大军,火速赶往抚顺城。 不过,冯胜还不知道,辽东东部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洪伯颜帖睦尔麾下大军、建州女真的骑兵,以及其他部落的人,疯狂涌入辽东。 明军强的时候,他们服服帖帖,明军被纳哈出缠住,无法脱身,他们便露出獠牙。 正如冯胜之前预料的那样,洪伯颜帖睦尔初时尝试攻打抚顺城,结果遭遇迎头痛击,他遂放弃攻打抚顺,而是冒险直插沈阳,欲切断沈阳到明军前线的补给。 而建州女真等部落,比洪伯颜帖睦尔要凶狠得多。 建州女真入关后,一日之内连续屠灭辽东两个村子,将里面的钱财、牲畜抢夺一空。 他们一边将钱财牲畜转移回去,一边继续跟在洪伯颜帖睦尔身后沿途劫掠。 如果说元军是饿狼,那建州女真的骑兵就是趴在饿狼身后的狈,狼狈为奸,令辽东百姓恨得牙痒痒。 翌日,抚顺关失守的消息从辽阳传到了清阳堡前线。 清晨的清阳堡内外升起一层薄雾,使得每日都会进攻的元军,暂时偃旗息鼓。 中军大帐内,李景隆、瞿能、卢庚、曹宪、蒲红等将官齐聚。 李景隆轻声说道:“杨大人,您忽然召集我等,究竟有何事?莫非我军要大反攻?” 被元军压在清阳堡打了数日,李景隆、瞿能等青年将官,早憋了一肚子气。 杨帆神情严肃,道:“今早吾收到急报,抚顺关失守,洪伯颜帖睦尔率一万大军入侵我辽东腹地,直取沈阳。” 啊? 众将闻言皆大吃一惊,卢庚急地骂道:“陆冲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被敌军破关?” 曹宪站出来请战,道:“总兵大人,末将愿领本部人马,前往剿灭洪伯颜帖睦尔!” 有曹宪带头,其他将官都是跃跃欲试。 沉吟片刻,杨帆说道:“你们都忘了自己的职责?现在动兵,待沈炼那边成功,计划要如何实施?” 蒲红急得满头大汗,道:“那……那该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洪伯颜帖睦尔断了沈阳到前线的粮道吧?” 杨帆摇了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洪伯颜帖睦尔手中满打满算只有一万人,辽阳那边宋国公亲自挂帅组织了八千人,正赶赴沈阳。” 顿了顿,杨帆继续说道:“五军营、神机营不能动,瞿能,你领三千营赶赴沈阳,记住,若不能歼灭洪伯颜帖睦尔,不要强行用兵,将他赶出辽东即可。” 辽东就这么一支成建制的骑兵,若损失太大,杨帆的心都会滴血。 瞿能起身领命, 道:“请总兵大人放心,瞿能不驱逐洪伯颜帖睦尔,愿提头来见!” 待瞿能离开之后,李景隆感慨道:“纳哈出精通用兵之法,居然用奇兵深入辽东腹地,断我军粮道,那洪伯颜帖睦尔当真是勇将。” 杨帆微微颔首,道:“不顾抚顺城直接进攻沈阳,洪伯颜帖睦尔连后路都不管也要乱我军粮道,勇气可嘉,不过他成不了!” 洪伯颜帖睦尔这一支奇兵,会给明军造成不小的麻烦,但从整体战略上来讲,战役的重点还是在清阳堡这边。 辽东,某处村庄。 夜色静谧劳累了一日的百姓早已经入睡,忽然,一阵嘈杂声将百姓惊醒。 刘哲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奇怪今夜是怎么了?莫不是谁家着火了?他走出家门张望,就见村子东面果然起了火,奇怪的是还有马蹄声! 他的神智瞬间清醒,小伙子手脚利索跑出去偷偷观察,这一看吓得不轻! 村子东头的几户人家家中大火燃起,一群打扮古怪的骑兵正将百姓拉出来砍杀。 无论是男人、孩子,还是老人,那群骑兵出手就没有犹豫,一个个枭首杀死,至于年轻的女子则被用绳子拴起来,连成一串系在马鞍上。 女……女真人?! 刘哲生活在辽东,自然对辽东之外的女真人有所了解,且这里距离安乐州不算远,刘哲去过安乐州的车马集市一次,见过女真骑兵。 不过,安乐州的女真人安分得很,没有兵刃只管做生意,这伙骑兵约莫有二十来人,个顶个凶狠残暴。 村子也就五十多户人家,被他们挨家挨户搜刮屠戮。 惨叫声、哀嚎声,还有家畜的吼叫连成一片,没过多久整个村子便陷入了一片火海。 刘哲与村子里其他几个青年趁乱跑出来,本想着逃命去报官,没想到女真骑兵贼得很,顺着村子西边出来,正好见到了刘哲等人。 “宰了他们!一个不留!”(女真语) 为首的骑兵统领下令,女真骑兵便朝着刘哲等人杀去。 女真骑兵弓马娴熟,追击的时候箭矢纷纷射出。 嗖!嗖!嗖! 箭矢贴着刘哲的耳边擦过,吓得刘哲恨不得将吃奶的劲都用出来。 “啊!我中箭了!” “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 “救我!救我!” 身边的人陆续倒下,倒下就意味着被斩杀。 刘哲回头一看,正好见到同伴的脑袋被砍下来,轱辘出好远,他的魂儿差一点被吓出来,玩命往前跑,结果身后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 “哎呦!”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死不死,刘哲被石头绊了一下,摔了一个狗吃屎。 灰头土脸的刘哲心中哀叹一声:吾命休矣! 女真骑兵大呼小叫地杀来,刘哲只能往地上一缩。 轰隆!轰隆!轰隆! 刘哲只等死的时候,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杀!” 一群大明的骑兵势如猛虎,朝女真骑兵杀去,无论是人数还是装备,远胜于女真骑兵。 刘哲聪明地在地上连滚带爬才躲开了明军的铁蹄,之后他被明军发现,带到了骑兵将官那儿。 “小人刘哲,拜见将军!” 瞿能顶盔掼甲,让刘哲将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待刘哲讲述完之后,瞿能命人带他下去。 “瞿大人,看来女真人已经大批进入到辽东了,如今我们直接去沈阳?还是清剿女真骑兵?”瞿能的副手轻声问询道。 这伙骑兵正是瞿能率领的三千营,他奉命南下清剿洪伯颜帖睦尔,结果在铁岭与沈阳之间,连续遇见了两股二 十余人规模的女真骑兵。 瞿能轻声说道:“沈阳关乎我军粮道,不可不救,但女真人凶恶残忍,这样,挑选百人精锐,分成十队,沿途探查,若是发现了女真骑兵立刻通知主力,吾自会去清剿,务必将沿途的女真骑兵消灭干净!” 瞿能率军经过刘哲的村子,入眼处尽是被枭首的百姓。 村落被付之一炬,全村上下百余人,男人就活下来刘哲一个,他不禁对众人道:“女真凶残狡诈,狠辣如饿狼,若有一日能出兵,吾必报血仇!屠女真贼个片甲不留!” 瞿能恨元军,但说到底元军是大明的敌人,两军交战奇袭抚顺,换做瞿能,他也会那样做,但女真人却趁火打劫,更不齿的是不去找明军,偏偏屠戮百姓,抢夺年轻女子与财物,叫人怎么能不恨? 第两百零九章 浑河之战 抚顺关告破第二日夜,纳哈出麾下大将洪伯颜帖睦尔率军进攻沈阳,将两批送往清阳堡前线的军粮截断焚烧。 与女真等部落不同,洪伯颜帖睦尔专门进攻明军。 沈阳、抚顺这样的大城,洪伯颜帖睦尔自知无法攻克,便进攻明军小股兵力。 根据第二次辽东之战后统计,当时除洪伯颜帖睦尔外,流窜到辽东的诸部落人数多达三千人,其中女真人数最多,有一千五百人左右。 他们化整为零四处劫掠,幸而有三千营沿途诛灭,以及老将冯胜组织军队,从南向北清剿。 整个辽东以长山、抚顺两地连成一线往北,几乎是打成了一团。 虽然元军无法在正面战场攻克几个明军的关隘,但是这一手釜底抽薪,让辽东变得混乱起来。 抚顺关告破第四日,三千营主将瞿能终于抓住了洪伯颜帖睦尔的主力,在蒲河东岸大破洪伯颜帖睦尔所部。 洪伯颜帖睦尔吃了败仗,不得已败退到蒲山一带。 蒲山位于抚顺城北,进可继续袭扰抚顺,退可以逃亡抚顺关撤出辽东。 不过,洪伯颜帖睦尔杀入辽东才四日,当然不肯就此罢休,他派人去联络女真以及各部落的首领,要他们组成联合骑兵,与他联手战三千营。 洪伯颜帖睦尔从镇北关一路潜行到了抚顺关,其间多山路,崎岖难行,故他手下就没有骑兵,都是步军。 以步军战骑兵,他洪伯颜帖睦尔又不是岳飞再世,没那个本事正面击败瞿能。 当初洪伯颜帖睦尔准许女真等部落入辽东抢掠,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对方承诺会在洪伯颜帖睦尔需要的时候,联手对付明军。 辽东,甲板。 临时营地之中篝火烧得旺盛,一只烤全羊炙烤地滋滋冒油。 一女真小卒正往上面撒盐,在篝火边,坐着一个女真壮汉,三角眼八字胡,眼珠里面不时流露出恶毒的光。 “阿里白将军,洪伯颜帖睦尔将军催促我们发兵呢,咱什么时候出发?”(女真语,下同) 阿里白乃建州一带女真族的勇士,是建州女真首领萨理彦的亲信,否则萨理彦也不会将入关劫掠的美差,交给阿里白。 “出发?出发什么?” 阿里白嘿嘿怪笑一声,道:“他洪伯颜帖睦尔愿意跟明军打就去打,老子再抢两个村子,凑足三百个美人,就回去享受,哈哈哈!” 亲信暗暗咧嘴,提醒阿里白道:“阿里白将军,当初您可是与洪伯颜帖睦尔约定好了,出尔反尔,万一他发怒……” 阿里白翻了一个白眼,不屑地讥笑道:“他发怒又如何?能怎样?瞿能手下的骑兵的确厉害,难道,要用咱女真勇士的命给他元人卖命?做梦!” “将军,请!” 烤全羊的小卒用刀削下一片片的羊肉,装在盘子里递给了阿里白,阿里白伸手抓了两块羊肉塞进嘴里。 “香!快取美酒来,对了,还有本将军抓的美人,选两个送到我军帐里面去,哈哈哈!” 说话间,阿里白叮嘱亲信:“洪伯颜帖睦尔的使者若是再来,你去应付,告诉他我们会出兵,稳住洪伯颜帖睦尔再说,等洪伯颜帖睦尔带着其他部落跟明贼杀得两败俱伤,咱们再抢一波就出关!” 亲信虽然觉得不妥,但阿里白是主将,他们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 洪武十九年,九月十八日。 纳哈出麾下大将洪伯颜帖睦尔率领本部人马,与关外部落一千骑兵组成联军,在辽东浑河与明军血战。 此战明军步军七千余人,由老将冯胜坐镇,骑军五千人,清一色三千营骑兵,由瞿能率军,对阵洪伯颜帖睦尔与关外部落骑兵,史称“第二次辽东浑河之战” 。 此战洪伯颜帖睦尔麾下军队,展现了极为强悍的韧性,一度压制了明军,而那些部落联合起来的骑兵也堪称骁勇善战。 不过,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三千营比起来,部落骑兵太杂,人数也太少,最终在激战中被瞿能击溃,残军溃败。 洪伯颜帖睦尔身先士卒,欲击败明军,只要这两支有生力量被击败,则元军就可在辽东腹地长驱直入。 此战从清晨一直打到黄昏,洪伯颜帖睦尔死战不退,他清楚这一战的关键,关乎整个辽东与纳哈出势力的未来。 奈何,阿里白却不守约定,他与明军打得热火朝天,阿里白却又去劫掠辽东的村镇,只为了钱帛、牛羊、女人。 得手之后,阿里白根本没犹豫,从抚顺关扬长而去,赚得盆满锅满。 洪伯颜帖睦尔力竭,被亲信背着撤离浑河。 据传,洪伯颜帖睦尔晕死过去之前,仍旧在高声疾呼杀敌,以及痛骂阿里白背信弃义,鼠目寸光,为了蝇头小利不参战,导致浑河元军精锐几乎被杀干净,各部落逃走的骑兵也就两百余人。 浑河之战后,洪伯颜帖睦尔在剩余三千余溃军的保护下,直奔抚顺关而去。 驻守在抚顺关的元军连犹豫都没有犹豫连夜跑路,跑得再晚一点儿,明军一到谁都逃不掉。 洪伯颜帖睦尔重伤撤离,代表着元军釜底抽薪的计策彻底破产。 若是阿里白眼界再大些,以奇兵在两军交战焦灼的时候忽然杀出,浑河之战的胜负还未可知,历史的走向也会因此而改变。 可惜,庸才终究是庸才。 明军的陆冲,女真的阿里白,都是如此。 也就是在同一天晚上,一支明军已经秘密地潜入到了纳哈出大军的身后要地,计划着一场关乎整局战役的行动。 四平乃纳哈出大军从金山运送粮草到前线的重地,就相当于辽东的沈阳,大批的粮草辎重都存放在这里,然后分批运送往几个战场。 子时,四平西北三里,沈炼坐在树下一言不发,在他身后的明军也是一样,他们或是擦拭钢刀,或是吃干粮喝水补充体力,又或者躺在地上休息,包括沈炼在内的全军,皆灰头土脸,跟逃荒似的。 沈炼这一支人马,乃是杨帆布置的奇兵。 从杨帆奇袭镇北关,兵围光山,又进攻贾道站的时候开始,沈炼就已经秘密从长岭入山,绕过归仁县、贾道站,走山经过漫长的山路,终于到了四平。 全军五千六百人,在山中穿行了数日,才终于抵达目的地。 哗啦啦…… 树丛一阵抖动,沈炼的手下意识地放在了长刀刀柄上,随时准备出手。 树丛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刘永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我们回来了!” 刘永与几个明军探子归来,向沈炼报告如今四平的情况。 镇守四平的守军数量大概有万人,不过,不是精锐,夜间偶尔会有人运送粮草到四平,也会偶尔有运送粮草的车队离开,频率都不高。 沈炼听闻情况之后,沉思良久,道:“就地休整一日,明晚丑时动手!” 四平元军大营。 镇守四平的主将名为查干巴拉,是纳哈出的侄儿,在蒙语中意为白虎。 查干巴拉对纳哈出的忠诚毋庸置疑,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嗜酒如命,他号称千杯不醉,每日不饮酒就会抓耳挠腮,坐卧不安,故纳哈出将他留在后方,负责运送辎重粮草,省得他临阵喝酒误事。 这一晚,查干巴拉拉着亲信又是一顿牛饮,直喝得亲信东倒西歪才罢休。 查干巴拉被人搀扶着进入军帐,口中还喊着:“待叔父得胜归来,吾定与叔父痛饮三百杯,哎!最好的酒水给 叔父留着!谁都不许动!” 查干巴拉大呼小叫,不多时便呼呼大睡起来,他的亲信特木尔与格根是少数没有醉倒的。 安置好查干巴拉后二人开始巡视营寨,特木尔轻声说道:“前方战事久攻不下,这粮草辎重源源不断送到前线,若是不能一战功成,我军这两年积攒的粮草恐怕要白白浪费。” 格根宽慰特木尔,说道:“你对太尉那么没有信心?万一大军攻破了清阳堡,占据辽东,我们的好日子不就来了?” “哎!希望如此吧,只是杨贼诡计多端,我们没少在他手上吃亏,连巴图将军都被俘……”特木尔叹了口气,他话未说完,忽然听到军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怎么回事?”特木尔眉头一皱,往寨墙上走。 “特木尔大人!不好了!” 兵卒急匆匆来禀报。 “我军吃了败仗,大军溃败!” 什么? 特木尔与格根脸色剧变,特木尔三步并作两步就往宅墙上跑,并且嘱咐格根。 “格根,你速速去叫醒查干巴拉大人!” 特木尔上了寨墙举目望去,心凉了半截儿。 灰头土脸的元军正在往这边汇聚,人数少数有四五千,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瞧着溃军一个个跟要饭的似的,不难想象,这一战己方有多惨。 “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我军会败成这样?太尉呢?” 溃军里面走出一人,哭喊道:“大人!太尉遭遇明贼偷袭,我军大败一路溃败过来,未曾见到太尉踪影,请大人速速驰援!” 啊?太尉失踪了? 特木尔急得满头大汗,一挥手道:“速速组织兵马前去接应太尉,打开营寨,带兄弟们进来!” 吱呀,吱呀,吱呀…… 寨门被缓缓地打开,特木尔忧心如焚,忽听身后传来查干巴拉的声音。 “谁说我叔父败的?不可能!我叔父天下无敌!” 查干巴拉说的虽然是气话,但这话让特木尔冷静了不少。 特木尔记得半个时辰前有一运粮队离开了营寨,若大军溃败,运粮队应该也跟着回来了才对,可是…… 特木尔举目望去,哪里有运粮队的踪影啊? 不对! 特木尔脸色大变,喊道:“快关闭寨门,他们有问题!” 可惜他的警告太晚了,已经蜂拥进入营寨的“溃军”,忽然暴起杀人,他们对着“同袍”举起屠刀,一边杀人一边大喊:“不好了!明军杀来了!明军杀来了!” 营寨寨门失守,扮做元军的明军长驱直入。 当初沈炼离开辽东的时候,杨帆就命军器局制作了五千六百套元军的衣甲,这些衣甲故意做旧,就是为了蒙混过关。 明军杀入营寨之后,提着手弩杀入,好似狼入羊群,他们不止配备了衣甲手弩,还有军器局特制的火油。 入了营寨,一边杀人一边放火,搅动地整个四平军寨鸡犬不宁。 沈炼手起刀落一路斩杀十余人,在元军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杀到了四平营寨的核心处。 望着那堆积如山的粮草,沈炼兴奋得眼珠子都在发亮。 “点火!给我烧!” 沈炼带着的一卫精锐,乃是五军营中优中选优的锐士,否则也不会孤军深入,跟随沈炼冒险。 这群人的单兵作战能力与团队配合无比娴熟厉害,更恐怖的是这伙明军杀人在其次,他们的目的是四平海量的粮草。 火油遇见了粮草,可谓干柴烈火的碰撞,瞬间大火熊熊燃起,铺天盖地。 查干巴拉的酒醒了,提刀带着元军就要救火,可惜,就算明军不拦着,这大火也无法扑灭。 无数的粮草辎重,在火中化为飞灰。 查干巴拉要疯了,他怒吼着率领麾下朝着沈炼等明军杀去。 “宰了他们,我等才有活路!不然太尉谁都饶不了!给我杀!” 查干巴拉冲在最前面,他没有配甲胄,迎面就被弩箭射中胸口,然而查干巴拉无比悍勇,中了弩箭依旧疾呼冲杀。 黑夜中,冲天的火光之下,明军与北元军进行一场生死搏杀。 沈炼已经达成目的,自然不肯继续拼命,他率领明军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然而元军粮草被烧,愤怒到了极点,加上营寨大门被占据,明军要突破寨门谈何容易? 激战从丑时开打,一直延续到了寅时结束。 明军扔下两千多具尸体,终于逃出了四平,将近折损半数精锐! 元军这边折损了四千余人,格根战死,特木尔受伤,查干巴拉重伤,最严重的是粮草被焚毁,前线十一万大军的粮草,最多还能支持三日左右! 纳哈出派出亲信奇袭抚顺,欲断了杨帆粮道,没想到杨帆还施彼身,先断了纳哈出粮道,占据了先机! 胜利的天平从此刻,朝明军倾斜! 第两百一十章 纳哈出的决心 大创忽儿河下游,四平以北,梨树,此地因梨树繁多而得名。 在一片梨树深处,明月皎洁,一群明军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休整,鼾声此起彼伏,他们太累了。 从长岭出发入山中跋涉数日,到了四平附近,休整一天一夜,换上元军衣甲,奇袭四平元军大粮仓,苦战两个多时辰才杀出重围,将近一半的五军营将士,死在了四平。 “暗哨要布置好,不可懈怠,再让轻伤的兄弟们去河边取水,趁着夜色快去快回。” 沈炼的身上,手臂上数处受伤,缠绕着一圈圈的白布,却依旧不肯休息。 “刘永,再派出两组人回去报信,慢一些没关系,一定要将消息告诉大人。” 刘永将沈炼的嘱托一一记下,轻声问道:“大人,我们真的不返程么?杨大人叮嘱过,一旦奇袭粮仓成功,我们要立刻撤离的。” 沈炼望着疲惫的明军将士,道:“我知道大家辛苦,但今日见到四平的军粮,数量虽庞大,却远远没有想象中的多,吾想后续从金山来的运粮会源源不断经由四平运送到元军前线。” “您要继续作战,袭扰敌军粮道?”刘永猜到了沈炼的意图。 沈炼点了点头,在地上画出简易的地图,道:“我们顺着大创忽儿河往上游走,到此河与苏台河交汇处,这里是粮道的必经之路,且有河、有山,进可袭扰粮道,退可入山中躲避。” 刘永沉吟片刻,又说道:“大人,属下不是反对您的战略,可我军缺少粮食、药物,而今就剩下三千人,人困马乏,恐怕无法坚持多久。” 沈炼眉头一皱,过了好一会儿,说道:“七日!我军再坚持七日,总兵大人那边的战略,当能顺利完成,为了此战,总兵大人做了多少绸缪?吾等受总兵大人恩情,纵使死,也要阻断粮道!” 沈炼受杨帆赏识,提拔做了密云守御千户所千户,又在杨帆经略辽东的时候被调来了辽东,担任定辽右卫指挥使。 后入五军营被委以重任,可以说沈炼的今日的地位,就是杨帆一手提拔起来的。 士为知己者死,沈炼岂有不效死命的理由? 刘永与沈炼的情况也差不多,从泉州一无名小卒到军中千户,可谓鲤鱼跃龙门。 “刘永,必效死命!”刘永面色一正,道。 …… 辽东,清阳堡。 清阳堡的激战依旧在继续,每一日激战双方的阵亡人数都达到千人以上。 不止清阳堡,其他几路,哈剌章、孟和、阿古达木,在纳哈出的督战下,皆用出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 时间倏然流逝,激战依旧在继续,贾道站,元军大营。 天才蒙蒙亮,纳哈出便召集众将议事。 中军大帐,纳哈出拿出了一封从元庭八百里加急传来的信件,递给众人看完后,沉声问道:“尔等,如何看?” 纳哈出长子察罕直言不讳,道:“父亲,朝廷软弱不敢与明军交战,竟躲到了捕鱼儿海去,还让我军去驰援,怎么驰援?等我们到了捕鱼儿海,得猴年马月?” 巴雅尔亦点头说道:“察罕公子说得没错,何况,我军正与明军交战正酣,岂能中途撤军?洪伯颜帖睦尔将军已杀入辽东腹地,这时候撤军,岂不是功亏一篑?” 沉吟片刻,纳哈出忧心忡忡地说道:“这封信言辞激烈,本官担心若是不做些表示,朝廷会继续发圣旨来,到时候若还不予理会,会很麻烦。” 纳哈出是元廷册封的太尉,虽说现在成了土皇帝,但不可能与元廷彻底撕破脸。 阿木尔轻声说道:“大人,以我之见,可遣一将率领本部人马往捕鱼儿海去,路途遥远可缓缓行之,待我军抵达,明军与朝廷之战应已经结束,这样既给了朝廷颜面,又不耽误这边的战事,您觉得如何?” 阿木尔此言一出,纳哈出愁容尽褪,拍手叫好道:“阿木尔先生的计策好,这样,即可从全军抽调一万老弱,编成一军,尤其是留守金山的老弱全部编进去,赶赴捕鱼儿海!” 阿木尔与纳哈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次蓝玉进攻元廷,将是元廷的重大危机,他们还以过去的经验判断,认为明军打了一仗得了好处便会撤军。 众人正商议,忽然外面跑进来一个传令兵,慌张地喊道:“太尉!洪伯颜帖睦尔将军派人来传讯!有紧急军情!” 哦? 纳哈出眉毛一挑,让人赶快进来,洪伯颜帖睦尔孤军深入辽东 腹地,纳哈出自然知道他有多危险。 很快,洪伯颜帖睦尔的传讯兵到了。 “太尉!将军让小人告诉您,他作战不力被迫退出辽东,请大人治罪!” 巴雅尔与阿木尔对视一眼,皆露出惋惜之色,其实洪伯颜帖睦尔会败退离开,早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孤军深入搅乱辽东腹地,能制造一些混乱,但无法动摇根本,若要明军伤筋动骨,唯有攻下沈阳,将城中的明军粮草付之一炬。 可问题是,洪伯颜帖睦尔又不是神仙,做不到也正常。 纳哈出挥挥手,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须治罪?你且将激战的过程说来!” 传讯兵将洪伯颜帖睦尔怎样杀入抚顺关,又是联合女真等诸多部落搅乱辽东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又讲述了,洪伯颜帖睦尔两次进攻沈阳,遭遇三千军的事情详细描述完,说到浑河之战,兵卒直抹眼泪。 “洪伯颜帖睦尔将军身先士卒,杀敌无数,我军差一点就赢了,都怪女真人背信弃义,那阿里白为了抢夺女人牛羊财物,让我军和其他部落苦战明军,大人,女真人背信弃义,比明贼还要可恶!” 闻言,高八思帖睦尔气得捶胸顿足:“阿里白鼠目寸光!可恶!若阿里白参战,斩了瞿能与冯胜,明军内部便很难再调集出一支生力军,攻占沈阳不是不可能啊!” 军帐中的人无不是万分惋惜,纳哈出一声叹息,说道:“洪伯颜帖睦尔将军已经尽力了,吾不怪他,你去传讯让他去西丰休整,好好养伤……” 纳哈出话音未落,军帐外又传来一声疾呼。 “太尉!太尉!四平急报!” 传令兵这次直接连滚带爬跑进了军帐。 察罕眉头一皱,呵斥道:“慌什么?四平怎么了?”四平乃是大后方,能有什么事? 传令兵面如土色,道:“明贼昨晚夜袭四平,烧毁了我军的大粮仓,查干巴拉将军重伤,格根将军战死!” 啊! 这消息传来纳哈出脑袋“嗡”的一声,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元军一日内迎来了两个坏消息,尤其是后一个。 海量的粮草被烧毁,新的粮草运送需要时间,按照目前军中的粮草来说,只够坚持四到五日。 纳哈出气地怒吼道:“查干巴拉是怎么办事的?他是不是又酗酒了?明贼呢?” 传令兵颤抖地说道:“明军被我军重创,只有少量逃离,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说!” 纳哈出一脚踢在传令兵胸口,踹地他人仰马翻。 传令兵爬起来,喊道:“在四平与金山之间,那伙逃走的明军在截断粮道……” “来人!来人!立刻返回四平,斩杀查干巴拉!”一听这话,纳哈出怒极而笑。 查干巴拉为了推诿责任,熄纳哈出的怒气,竟然说只有少数明军逃走,可是,若只有少数明军逃走,截断粮道的是鬼? 答案只有一个,查干巴拉虚报战果,真正跑出去的明军,绝对非常多! 巴雅尔、阿木尔等纷纷上来劝说,让纳哈出冷静,现在最重要的是肃清粮道,维持对清阳堡等地的进攻。 阿木尔说道:“太尉,您现在该下决定了,要么我军撤军,要么,就按照之前的计划,总攻!” 粮道有明军捣乱,想要肃清怎么也得十天八天,但是,大军的粮草可等不了十天八天。 巴雅尔亦赞同阿木尔的话,说道:“太尉,粮草不济不可久攻,若不能集中兵力而一战功成,那么,我军可拖不起啊。” 纳哈出渐渐冷静下来,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说道:“若按照之前的计划总攻,有几成胜算?” 巴雅尔琢磨了片刻,说道:“声东击西再集中力量于一处,应有六成胜算,可破清阳堡!” 六成? 纳哈出点了点头,说道:“世上从没有百分百的战役,既然明军主力已经被朝廷牵制住,我军岂能白白错失良机?战!一定要战!” 在粮草被毁,粮道被阻断的情况下,纳哈出决定孤注一掷,冒险一搏,他的计划若是久攻不下,便撤军回防金山。 毕竟他这边的军队人数占据上风,明军若是敢出关野战,占不到什么便宜。 当日,纳哈出下达军令,全军出击,进攻明军关隘,昼夜不停,直到攻进去为止! 有了纳哈出的死命令,没有人敢偷奸耍滑。 从大明辽东的镇西堡到清阳堡,从清阳堡到镇北关,无一处不在打仗,甚至连人困马乏的洪伯颜帖睦尔军也参与进攻镇北关。 大战连绵不绝,自九月二十一日,一直打到了九月二十六日,战局终于发生了变化。 纳哈出,亲自率领预备军进攻清阳堡,同时,暗中将哈剌章、全国公观童、阿古达木、孟和的麾下精锐,暗中抽调出来汇聚到了清阳堡外。 二十六日夜,纳哈出亲自披甲上阵,率领大军猛攻清阳堡。 面对山呼海啸一般的攻势,清阳堡终于被攻破,苦战快一个月的元军如同猛虎,摧毁了清阳堡的明军防线,杨帆无奈率领明军主力撤退,撤离往昌图。 攻克难关纳哈出并未懈怠,几乎是追着杨帆的屁股后面追到了昌图。 昌图不比沈阳、辽阳那样的雄城,城墙较为低矮,城防设施不算周全,故元军欲一举攻占昌图,生擒杨帆。 只要能擒住杨帆,整个辽东必军心大乱! 纳哈出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兵围昌图,而他们军中的食物,也已经消耗殆尽。 昌图城,夜。 激战一日,今夜元军并未进攻。 杨帆站在昌图城头,望着连绵的军营,轻声说道:“元军的精锐,应齐聚于此了吧?” 王图望了一眼,道:“从军帐数量来看,应该有七八万人。” 杨帆微微颔首,又说道:“之前帮着运送粮食进城的百姓要好好安置,不可怠慢了,他们将身家性命都押在我军身上,别让他们寒了心。” 王图连声答应,片刻后,他想起一件事,说道:“沈炼那边又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到了极限,不日将回撤。” 提到沈炼,杨帆满心感慨,道:“孤军深入能领兵打到现在,沈炼之强硬与才华,胜过军中诸将,可与九江、瞿能相提并论,待此战结束,该调他入总兵府了。” 杨帆这一句话,标志着沈炼将从普通的卫所指挥使,直入辽东的中枢。 沈炼,也的确担得起杨帆对他的看重,他率领三千人,六天里面一共截取粮道十一次,搅扰地元军运粮的运粮官都快神经衰弱了,鹤唳风声。 就在元军兵围昌图,发起猛攻的第二天夜里。 清阳堡的位置险要,左面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右面则是一片连绵的树木植被茂盛的山脉,驻守在清阳堡的,乃是纳哈出的长子察罕。 有了四平的教训,纳哈出对察罕三令五申,不可饮酒,不可懈怠,这清阳堡就是元军的退路,退路断了,全军可就回不去了。 察罕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亲自在夜间巡视,直到亥时才返回军帐休息,他休息前仍不忘叮嘱部下记住了,明日修补受损的城墙。 子时,夜,寂静无声。 在清阳堡内的东北角与西北角两地,突然,那完好无损的土地同时裂开了,然后一阵窸窸窣窣的泥土落下的声音传来,地上出现了两个大水缸大小的洞! 第两百一十一章 关门打狗 人越来越多,很快这东北角与西北角就各自汇聚了八百明军! 他们对这清阳堡太熟悉了,怎么进入军营,怎么抢占城门,如何进攻,就跟到了自己的家里面一样。 两拨明军一拨从东北角贴着墙根摸向城门,一拨从西北角杀向清阳堡中的军兵居所。 明军败退后,清阳堡直接被元军所占,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来到军兵居所的这队明军悄无声息,待摸进去之后,提刀冲进营房内。 熟睡的元军万万没想到,敌人会从内部来,许多元军稀里糊涂地梦中被杀,做了糊涂鬼。 杀戮在黑暗中继续。 另一边的明军已经摸到了清阳堡城门附近,守备城门的元军士卒大多昏昏欲睡,他们前几日随着大军进攻清阳堡,好不容易攻占清阳堡留守后方。 明军主力被困在昌图,除非背生双翼,否则谁会来进攻清阳堡? 当然,元军也不是人人都毫无警觉。 一个耳力上佳的元军士卒在城墙上听到了异动,他的第一反应是往城外张望。 城外光线暗淡,空无一物。 士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打了一个哈欠靠着箭垛子休息,余光发现有人走上了城墙,士卒定睛一看,一群身着黑色甲胄的兵卒正蹑手蹑脚地摸上来。 “有敌……” 士卒的话卡在了嗓子眼,明军兵卒眼疾手快,扣动弩机。 嗖! 乌黑的箭矢刺穿了元军的喉咙,他嘴里发出“嗬嗬”的怪音,缓缓倒地,不过他临死前的呼喊起了作用,守备的兵卒纷纷醒来,与杀来的明军站在一处。 吱呀—— 明军士卒杀来得突然,很快将掌控城门的士卒肃清,将清阳堡南面的城门打开。 有明军士卒对着外面,使劲挥舞火把画圈。 轰隆隆!轰隆隆! 城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群骑兵似乎早就准备好,就等在远处。 当城门被打开后还未过一盏茶的功夫,骑兵已经到了清阳堡城门口。 “杀!诛杀元贼!一个不留!” 瞿能身披黑甲,一马当先,察罕率领醒来的元军兵卒杀出营房的时候,迎面就见一群骑兵杀来,察罕的脑袋“嗡”地一声,暗道一声坏了! 哪里来的骑兵?他们又是怎么进城的? 纳哈出知道明军有一个三千营,清一色骑兵,洪伯颜帖睦尔便是被三千营与老将冯胜击败,但纳哈出统御八万大军入关,兵围昌图,兵锋之盛连杨帆都只能龟缩不出,何惧五千骑兵? 且清阳堡乃是险要之关隘,骑兵攻城与步军没有任何区别,古来也没有用宝贵的骑兵去攻城的傻子。 故而纳哈出在清阳堡留了三千兵卒,按照正常来讲,怎么都能够守住明军小股部队的袭扰进攻。 可惜的是,纳哈出千算万算,却未曾想到杨帆提前在清阳堡地下藏了一千六百明军。 待纳哈出主力兵围昌图,明军夺取清阳堡,引三千营入堡。 察罕率领守军拼命抵抗,但没有了城墙城防,察罕根本挡不住三千营的猛攻。 瞿能率领骑兵从南边杀到北面,杀得元军血流成河。 乱军之中,察罕深受重创,依旧不肯离开。 “不可退!我们一退父帅怎么办?给我顶住!顶住!” 察罕还欲死战,但亲信死死拉着察罕,苦苦劝说:“少将军快撤吧!明军骑兵凶猛,清阳堡丢了,我们再不撤,恐怕就走不了了!” “尔等快带着少将军走!吾来殿后!” “保护少将军!” 亲兵们强行拉着察罕从北门撤离,剩余的死忠用血肉之躯挡住了三千 营。 察罕眼睁睁望着亲信战死,又眼睁睁看着城头变换旗帜,急火攻心竟晕死过去。 察罕的亲信固然悍勇忠诚,不过,若瞿能想要继续追击,察罕跑不掉。 只是瞿能素来谨慎周全,如今清阳堡已经得手,这是天大的功劳,守好清阳堡,截断纳哈出的归路,才是最重要的。 天明时分,东方泛起一阵鱼肚白,三千营与藏在清阳堡下的明军彻底肃清清阳堡。 清阳堡一丢,纳哈出那八万大军便成了孤军,杨帆作战计划中又一重要的一环,终于扣上。 辽东,昌图。 战争从早到晚,仿佛没有停息的时刻,一直到深夜,元军才逐渐退去。 昌图城头,卢庚、蒲红、曹宪三人跟在杨帆的身后,汇报三日来的死伤情况。 今日是纳哈出进攻昌图的第三日,明军守军的阵亡人数,已经飙升到了六千,每日都有数千的明军精锐阵亡,这还是建立在明军是防守方的情况下。 敌军不要命的打法,令昌图的城防一度摇摇欲坠。 蒲红忧心忡忡地说道:“杨大人,敌军攻势凶猛,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曹宪在一旁附和,道:“我军被困在昌图,无法与外界联系,瞿将军是否攻占清阳堡都不知道,我观敌军进攻凶狠,毫无退缩之意,不会……瞿将军失败了吧?” 杨帆望着城外的联营,轻声说道:“尔等临阵却说这般丧气之话,长他人志气,若本官真追究起来,可治你们一个动摇军心之罪!” 蒲红和曹宪脸色大变,蒲红忙说道:“大人,我们二人只是担忧战事,绝对没有动摇军心的意思!” 杨帆指了指北方,道:“吾相信我军将士,吾更相信瞿能,之前本官命尔等将昌图附近的物资粮食全部搬入昌图,行坚壁清野之事,就是为了如今这一刻。” 顿了顿,杨帆展颜一笑道:“莫急,静待佳音!” 蒲红与曹宪互相对视一眼,只好压住心中的不安。 杨帆这一手计谋太冒险了,放弃清阳堡引敌军入关,又主动困守昌图行坚壁清野,万一清阳堡有失,整个辽东危矣! 昌图城外,元军大营。 蜡烛火焰“噗噗”地跳动,巴雅尔望着手中的文书,说道:“太尉,派去清阳堡催粮的人应该快回来了,您不要担心,毕竟,阻碍粮道的明军,已经撤了。” 纳哈出望着桌上的地图,点了点头道:“吾知道,只是军中军粮快耗尽,急需补充新的军粮,对其他地方的明军可有异动?” 闻言,巴雅尔身边的阿木尔接过话头,道:“这个还请太尉放心,我们的哨骑已经向南面铺开,若是有明军来救援,会第一时间禀报,何况明军的主力已经被您困在了昌图,剩余的明军不足为虑。” 纳哈出眸子转动,说道:“让大军天亮之前便进攻,打明军一个措手不及,告诉他们,三日之内破城,随意劫掠杀戮!” 昌图乃是大明最北面的要城,经过这四年的发展颇为繁华,入城后随意杀戮劫掠,这对于元军来说是个极好的兴奋剂。 闻言,阿木尔眉头一皱,本想劝说纳哈出,以后辽东就是他们的地盘,放纵士卒劫掠会毁坏根基,但想到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此战拖延不得。 三人正商议明日的具体进攻计划,忽听中军大帐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片刻之后,高八思帖睦尔、阿古达木,以及其他的将官都走了进来。 只见高八思帖睦尔满头大汗,身后还拉着催粮官道:“快,你赶快将你见到的告诉太尉!” 催粮官被拉扯地差点摔倒,见到纳哈出之后,他扑通一下跪地,哀声大叫道:“太尉!清阳堡,丢了!” “什么?清阳堡丢了 !察罕呢?察罕在哪里?”纳哈出眼珠瞪得滚圆,有些不可置信的喊道。 催粮官哭丧着脸,说道:“我领着人去了清阳堡,却只见清阳堡换上了明军的旗帜,等我们靠近去叫门,城头箭如雨下,我等拼了命才逃回来,至于察罕将军,不知在何处?” 纳哈出听完一阵天旋地转,其他的文臣武将也傻了眼。 巴雅尔喃喃道:“不可能啊,明军是怎么攻破清阳堡的?他们长了翅膀飞上天了不成?” 高八思帖睦尔急得额头青筋暴起,说道:“太尉!末将这就带人去将清阳堡夺回来!” 纳哈出的头脑发晕,他挥挥手,说道:“先不要妄动,让吾想一想,想一想……” 是继续进攻昌图,还是立刻派遣大军夺回清阳堡,纳哈出需要再次做出抉择。 过了好一会儿,纳哈出终于下令道:“传令全军,立刻撤退!挥师北上进攻清阳堡,我们回金山!” 一听这话,高八思帖睦尔急了,喊道:“太尉!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将士的性命,好不容易围住了杨帆,难道要前功尽弃么?错失了这次机会,我军再想拿下辽东,谈何容易?” 高八思帖睦尔的话,好像一根根钢针,刺在纳哈出的心头,让他心痛如绞,眼前一阵阵发黑。 一旁的巴雅尔暗暗咬牙,说道:“太尉,我们可以搜刮昌图周边的粮草,再维持几日,说不定……说不定就将昌图打下来了呢?昌图打下来,我军就有粮食了!” 巴雅尔同样不甘心,明明距离成功就差一步! 阿木尔叹了口气,道:“巴雅尔大人,杨贼狡诈,早就将昌图周边的粮食都搬进了城里面,我军去哪里征粮?难道要去安乐州?去开原?我们哪还有那个时间了!” 说着,他环视四周,道:“我知道诸位都不甘心,我亦不甘心,但当下最稳妥的办法,便是撤军,再赌下去一旦有闪失,全军危矣!” 纳哈出扶着额头,见众将都不再说话,他强撑着,说道:“生死大事不可意气用事,高八思帖睦尔,你率一万大军先行返回清阳堡,连夜进攻!” “其他各军立刻收拾行囊,但不可让杨贼发现我军离开,皆要在夜里分批离开答应,留下一万人殿后,在大营之中广布旌旗,擂鼓呐喊,迷惑敌军!” “去吧,各司其职不可乱!”纳哈出喘了一口气,道。 众将得了号令只好纷纷离去,有纳哈出在,他们心中虽然不甘,却无人敢违逆。 待众人离开之后,纳哈出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下。 巴雅尔与阿木尔连忙接住了他,阿木尔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道:“太尉?太尉快醒来!快醒来啊!” 这个时候,如果纳哈出再有个三长两短,大军恐怕走不出辽东。 纳哈出艰难地睁开眼睛,喃喃道:“天不助我大元!竟生出杨贼这般妖孽,我……我生病之事绝对不可外传,以防军心混乱,巴雅尔先生,阿木尔先生,切记!”说完,纳哈出急火攻心,直接晕死过去。 阿木尔紧急召来军医,这老军医也是纳哈出的亲信,检查完之后轻声对阿木尔与巴雅尔说道:“太尉这是老毛病了,一着急上火便会头痛发胀,晕死过去,老夫随身带着药物,可为太尉治疗,只是,太尉需要静养,不可再劳累、担忧、惊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阿木尔和巴雅尔对视了一眼,谢过军医,并叮嘱军医守好秘密,不可让他人知晓此事。 老军医点了点头,说道:“两位先生放心,老朽知道。” 送别了老军医,两个纳哈出的智囊变得忧心忡忡。 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军被困在辽东,纳哈出又急火攻心旧病复发,军中人心浮动,简直没有一件好事。 纳哈出连夜让高八思帖睦尔领一万精锐,星夜前往清阳堡。 第二日,元军照旧攻打昌图,不过,他们的进攻势头相较昨日,差了不少,这让已经准备好搏命的明军都感到不适应,就像你蓄力挥舞一拳,结果打在了棉花上! 杨帆自然注意到了这种变化,但他选择按兵不动,继续观察。 这一夜,纳哈出麾下的大军再次趁着夜色,分批离开军营,直扑清阳堡。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 杨帆早起走上城头,率领着众将眺望,但见元军营寨中旌旗招展,一阵阵喊喝声此起彼伏。 蒲红小声说道:“大人,看来元军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们……要死战到底了!” 其实蒲红更想说的是,元军的粮道恐怕根本没有断,瞿能恐怕已经失败了!可这话谁敢说? 杨帆在辽东威严日益深重,少有人敢跟他唱反调,除了刘伯温。 “哈哈哈!”杨帆凝望了好一会儿,忽然间放声大笑起来。 蒲红等人都懵了,问道:“总兵大人,您为何发笑?” 杨帆指着元军大营,道:“吾笑那纳哈出欲盖弥彰,这元军大营里面随旌旗招展,操练声震天响,却有几处炊烟?此时正应当是元军开伙造饭的时刻,为何炊烟如此稀少?吾料定敌军主力已经撤离大营,前往清阳堡了,传我军令,全军进攻元军大营!” 第两百一十二章 四面楚歌,穷途末路 昌图城外,元军大营。 巴雅尔眉头紧锁,望着昌图喃喃道:“吾等也不知能拖住明军多久呢?” 巴雅尔弟子赵远守在一旁,说道:“老师,明贼见我军旌旗招展,喊杀震天,必不敢轻易来犯,拖住他们一日应当可以。” 哎! 巴雅尔仰天长叹,道:“明贼狡诈,哪有那么容易?察罕实在太大意了!” 清阳堡乃是元军的命门,察罕竟被明军夺取了清阳堡,将大军锁在辽东。 若元军无法在两日内攻克清阳堡,则全军危矣,甚至巴雅尔隐隐有一种感觉,元军的黄金时间到不了两日,杨帆太敏锐了。 从杨帆主动挑起辽东与纳哈出的大战,元军就步步落后,被杨帆牵着鼻子走。 唯一一次主动权,还是奇袭抚顺关,可惜因为女真人的短视,白白错失良机。 咚!咚!咚! 昌图城内,忽然响起一阵战鼓声。 巴雅尔一愣,问道:“这……这是什么声音?可是从昌图传出来的?” 赵远侧耳倾听,片刻后脸色无比难看:“老师,是击鼓声!明军要擂鼓进军!” 听到这话,巴雅尔疯了一般往营寨寨墙上跑道:“怎么可能?明军为何识破了我军的疑兵之策?” 巴雅尔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登上寨墙,就见昌图城城门大开,明军已经杀出城外,巴雅尔怒吼道:“迎战!迎击明贼!必须守住我军的大寨!” 这一刻,巴雅尔不能退,他一退去进攻清阳堡的纳哈出将腹背受敌,军心大乱。 当初,纳哈出兵围昌图,所结的营寨彼此相连,将昌图围得水泄不通。 而今,四面营寨彼此相通,成为明军进攻留守元军的天然通道,任凭巴雅尔再有才能,如何防得住三面的进攻? 营寨失守,不过是时间问题。 当夜,清阳堡。 已经过了子时,清阳堡城上城下一片喊杀声,灯球火把,亮子油松连成一片。 清阳堡南面,人山人海。 高八思帖睦尔等将官亲自督战,疯狂冲击明军守备的清阳堡。 留在清阳堡地下负责奇袭清阳堡的是定辽左卫指挥使黄东,以及定辽左卫千户王伦,二人领兵一千六百人,打开了清阳堡大门,放三千营入内夺取清阳堡,如今整个清阳堡的明军就六千余人,压力极大。 上午的时候,元军主力便抵达了清阳堡南,疯狂进攻清阳堡,人潮如海。 瞿能、黄东拼死抵抗,一日内打退了元军八轮冲击,待黄昏之后,防守的压力越发严重。 不止清阳堡南,清阳堡北面,由察罕、全国公观童、洪伯颜帖睦尔率领的联军抵达清阳堡南。 察罕逃离清阳堡后并非什么都没做,他无法传递消息给纳哈出,便派人去辽河套、归仁县等地调兵。 洪伯颜帖睦尔带着伤来助阵,势要破了清阳堡,救出哈纳出,正巧遇见了纳哈出主力猛攻清阳堡,双方一个南边,一个北面,同时进攻。 从黄昏到黑夜,察罕、全国公观童等轮番上阵,玩命一般冲击清阳堡的城防。 瞿能负责城北,他已经记不清杀了多少人,砍钝了几把刀。 人命在瞿能眼中,已经彻底失去了意义,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一切的敌人! 慢慢地,瞿能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而敌军却越来越多。 “大人!我们撑不住了!” 亲卫全身都是鲜血,半只眼睛都被鲜血糊住睁不开,颤声道:“大人,我们撤吧!” 瞿能惨然一笑,道:“撤?还能往哪里撤退?南北都是敌人,丢了清阳堡,吾无颜去见总兵大人!” 说着,瞿能揩去刀上鲜血,吼道:“凡我三千营将士!不可后退一步!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三千营本是精锐骑兵兵团,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杨帆舍不得让他们来守城,但此战太关键了,关乎第二次辽东之战的胜败! 在瞿能的鼓舞下,三 千营将士又连续将敌军打退了数次。 这一夜,好似没有尽头,到了最后,瞿能望着又一波冲上云梯的元军,露出野兽般的凶狠目光。 力气没有了没关系,他瞿能就算扑,也要扑两个元军下去垫背, 瞿能以长刀支撑身体,最后看了一眼南边。 “总兵大人,瞿能,为大明尽忠!”瞿能嘶吼一声正欲赴死,忽然,城头下面的元军混乱起来,他尽量往远处望去,瞬间狂喜。 “援军?援军到了!我军的援军到了!” 一支军队从元军的后面杀出,直取元军薄弱之处。 察罕、全国公观童、洪伯颜帖睦尔等瞬间被淹没在大军之中,生死不知。 这一支明军的数量虽然也就三千,却势若猛虎,直接将外面的元军冲散。 有的元军正在冲击清阳堡,有的元军想要去后面回防,他们缺少指挥陷入混乱。 绝望的瞿能生出一股力气,吼道:“援军已到!开城门!杀!” 瞿能这边的三千营都是骑兵,他一声令下,抽调了一千五百余骑兵杀出城去,与外面的援军里应外合,击溃了察罕等人。 双方接应之后,瞿能才发现,这三千人哪里是援军?分明是悄然从长岭那条路返回,然后悄然来到清阳堡的沈炼所部。 沈炼所部历经千辛万苦归来,没想到阴差阳错,解了清阳堡北城之危。 双方击退元军之后,迅速撤回了清阳堡里面。 清阳堡得到了生力军,总算将岌岌可危的局势稳定下来。 世事无巧不成书,冥冥之中连老天爷都站在明军这边。 天蒙蒙亮,南城的攻防战依旧在继续。 元军临时搭建的中军大帐内,纳哈出艰难地睁开眼睛,问道:“战事,如何了?” 阿木尔忙凑到床榻边,说道:“太尉,还在攻打,敌军已经疲惫,再有一日,必可以攻克清阳堡!” 纳哈出咳嗽一声,道:“巴雅尔先生那边有消息了么?” 阿木尔摇了摇头,安慰纳哈出道:“还没有,不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听到这话,纳哈出不由得怔怔望着上空,忽然说道:“阿木尔先生,你觉得吾这诸子中谁可担当大任?” 哎呦! 阿木尔的眼睛一跳,道:“太尉何出此言?您正春秋鼎盛,只要回去好好休养,定能无事……” 纳哈出摇了摇头,说道:“凡事未雨绸缪,你只管说就好。” 阿木尔犹豫了片刻,说道:“察罕公子勇武,然冲动易怒,可为大将不可为人主,二公子才华横溢,若是将心思放在韬略理政上,当是不错的,不过……” 阿木尔话锋一转,道:“二公子仰慕汉学,若他接管了大位,恐怕过不了多少年,就会接受大明诏安,至于巴图将军,他为人暴躁,没有容人之量,也不合适。” 纳哈出叹了口气,说道:“阿木尔先生说的与吾想的一样,你去取笔墨纸砚来,吾说你写,万一吾有个三长两短,有凭证在你可辅佐吾次子。” 闻言,阿木尔只好取来笔墨纸砚,纳哈出说一句他就写下一句,待完成之后,纳哈出强撑着身子,在上面落款。 刚刚做完这一切,高八思帖睦尔便急匆匆跑进来道:“太尉!大事不好!赵远带着残兵败将归来,我军在昌图外的大营,丢了!” 啊? 阿木尔大惊失色,床榻上,本来身体就不好的纳哈出更是直接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大营丢了!巴雅尔先生呢?巴雅尔先生难道出事了?” 高八思帖睦尔摇了摇头,说道:“巴雅尔先生受伤昏迷,不过您放心,他没有性命之忧。” 纳哈出挥挥手道:“让赵远过来回话。” 高八思帖睦尔刚刚走出去,纳哈出突然一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太尉!”阿木尔大惊失色过去搀扶住纳哈出。 纳哈出死死抓住阿木尔的手,哀叹道:“莫非杨帆是吾命中克星?吾注定要死在他手中?” 没有了巴雅尔的掩护, 明军很快会抵达清阳堡一带,元军想继续毫无压力地进攻清阳堡,那是痴人说梦! 果然,巴雅尔所部的残兵败将回归不久,浩浩荡荡的明军便来了。 五万五军营精锐,五千神机营,合计六万大军摆开阵势。 不过,杨帆并未着急进攻,而是一边防备,一边命人就地扎营。 杨帆的所作所为落在纳哈出眼中,让纳哈出的绝望又增添了不少。 若明军主动求战,两军在平原上野战,胜负还未可知,但杨帆狡猾地就地扎营,要生生耗死元军,这仗还怎么打? 元军的粮草已经耗尽,全军人困马乏,明军却吃得饱睡得好,营寨扎起来,明军只要死死将元军钉在这里,元军将不战自溃! 纳哈出当机立断,将大军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继续猛攻清阳堡,一部分直接杀上去,在明军的营寨还未建立起来之前,击溃他们,这是纳哈出当下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浩荡的元军杀向明军,明军将士好似鹤翼一般向两侧展开,正中央为大明辽东神机营! 轰!轰!轰! 神机营火力全开,所有的洪武大炮不顾损耗的射击,冲在最前面的元军被炸死炸伤数以百计。 还未等接触到明军,便被火炮、火铳打倒数千人。 不过元军也是凶悍,哪怕是死,也要为后来的元军杀出一个路来。 火炮只放了两轮,火铳打出数轮,元军已经杀到了神机营的五十步之外。 见敌军快要近身,两侧的五军营纷纷朝中间行进,挡住了神机营的将士。 除神武大炮外,其他的神机营火铳兵纷纷后退,近身搏杀,他们无法有任何作用,只有缓缓撤向后方,再绕去侧翼进攻。 发生在清阳堡南的这场战役,堪称辽东明军与纳哈出精锐第一场硬碰硬的大会战。 明军的人数上有劣势,但战场上的局势,明军却压着纳哈出军猛打。 纳哈出军缺少军粮又长途奔袭,昨夜已经鏖战一夜,要不是已经陷入死地,恐怕很多人会直接就地溜走做逃兵。 激战持续了四个时辰,杀得血流成河,最终,以纳哈出军主动撤退而告终。 明军与纳哈出大军的伤亡,都达到了惊人的一万余人。 纳哈出大军撤退也并非其本意,实在是将士们已经到了极限,再打下去,全军将要溃散。 夜,寂静无声。 元军全军上下结营休息,他们不再进攻清阳堡,也不再与明军主力交战。 全军上下,一片死寂。 明军那边则完全不同,杨帆命其他各卫所抽调出来的生力军陆续抵达。 这些生力军人数也就三千余人,不过,随行的民夫却有上万人,送来犒劳军卒的粮食,肉食等极多。 杨帆命人在军营之中炙烤肉食,越香越好,烤肉的味道随风飘向了元军,许多睡着了的元军睁开眼,死死盯着那边。 “肉?是烤肉的味道?” “我饿了,我要饿死了。” “我要去吃肉!喝酒!” 受不了饥饿的元军士卒挣扎着站起来,往明军的营寨走去,被同伴死死拉住。 “你疯了?去了哪里你会死的!” 魔怔了一般的元军士卒惨笑道:“死?左右都要死,让我吃一口肉,死就死了!” 啪! 高八思帖睦尔狠狠地抽了那士卒一巴掌,吼道:“死?我们不会死!太尉会领着我们冲出去,敌军在故意瓦解我们的意志,不可上当!” 他的话音落下,明军的营寨里面竟传来一阵阵悠扬的乐曲,那乐曲无比熟悉,还伴随着歌者的歌声。 “多想那迷雾中若隐若现的美景,是母亲温柔的眼神。” “多想那散发在空气中的淡香,是母亲甘甜的乳汁。” 朗朗上口的旋律,对于元军来说再熟悉不过,这是蒙古的一首民谣——《羔羊之歌》。 “多想那越过高山峻岭的流云,是母亲寻子心切的步伐。” “多想那天空中千回百转 的风,是母亲满载着牵挂的呼唤。” …… 元军的士卒只是听到了旋律,还有那歌声,便泪流满面,哭声一片。 想家了,他们都想家了。 身处死地,谁不想返回家乡,见到父母妻儿? 病重的纳哈出也睁开了眼睛,只听到那旋律,纳哈出便猜到了杨帆的计策,他幽幽长叹:“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这位北地枭雄,此时如风中残烛,走到了末路。 夜色中,大明骑兵游弋在元军的军阵之外,他们不射箭不进攻,只是一边奔袭一边大喊。 “杨总兵有令,投降者不杀!” “杨总兵有令,投降者可获酒肉!”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 第两百一十三章 纳哈出之死! 明军中气十足的呐喊,配合着军营内的肉香与悠悠琴音,不断消磨着元军士卒的意志。 他们中很多人已经一个日夜水米未进,饥肠辘辘,若是投奔明军能活命,能吃饱,倒也不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一个元军士卒站起来,踉跄地朝着明军的军寨走去,他虚弱地喊道:“我投降!我投降!我愿意投诚明军!” 嗖! 箭矢刺穿了元军的后心,从前面穿出来,他的身子僵住,摇晃两下倒地气绝身亡。 无数望着他的元军士卒一惊,就听高八思帖睦尔怒吼道:“谁敢投降敌人!别怪本将军手下无情!太尉一定可以带领我们杀出去!” 高八思帖睦尔也不想对自己人动手,但一个人逃命若是成了,后面会有无数的逃兵。 军心散了,就全完了! 高八思帖睦尔命人组成巡逻队,谁敢逃往明军的大营,立刻射杀! 在高八思帖睦尔的高压监督下,这一夜有三十二人被射杀。 天亮后,当元军再度进攻清阳堡的时候,明军果然同时进攻。 一边吃饱喝足,一边又饿又渴士气低落,元军能打得过明军就有鬼了。 尤其是明军的三千营,就像狼狈为奸之中的狈,躲在大军后面,一旦有机会便远程射击,杀得元军半点脾气没有。 随着三千营参与实战的次数增加,李景隆统帅三千营越发的得心应手,尤其是元军无法发动主动进攻的条件下,三千营的优势被放大了数倍。 光是一个白天的时间,三千营杀敌数达到了惊人的两千,己方却毫发无损。 难熬的白日过去,到了晚上,元军的军阵里面再度恢复了死寂。 有些兵卒揪地上的杂草往嘴里面塞,有些兵卒猛挖地,然后将脸埋入湿润的土中,希望能汲取一点水分。 在晚上的时候,纳哈出悠悠转醒,众将守在他身边,一个个无精打采,纳哈出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军内外交困,若继续耗在这里,与等死无异。” 高八思帖睦尔眼珠子通红,道:“太尉,末将愿意今晚带领兄弟们再冲杀一波,不夺回清阳堡,末将提头来见!” 纳哈出无奈地说道:“如今最大的难题,已经不是清阳堡了,而是我们后面的明军,我军人困马乏,若是今夜再攻占不了清阳堡,我军便再也稳不住。” 说着,纳哈出艰难地喘了一口气,说道:“所以,不可再强行进攻,必须分兵!” 分兵? 众将面面相觑,这个时候再分兵,岂不是找死? 阿木尔明白了纳哈出的意思,说道:“您是说,出兵前往归仁县与镇北关,那里若是能里应外合,就可攻破明军的关隘,杀出一条血路来?” 纳哈出点了点头,说道:“分出两万人,分别前往这两地,与阿古达木、孟和里应外合,只要其中一路能攻破,我大军主力就有得救,只是另外一路恐怕……会全军覆没。” 闻言,高八思帖睦尔高声喊道:“太尉,高八思帖睦尔愿意领军前往镇北关,为我军杀出一条生路来!” 高八思帖睦尔是而今纳哈出身边最强的将领,若不是逼不得已,纳哈出也不想放他去冒险。 最终,高八思帖睦尔与另外一个将官齐格分别前往归仁县与镇北关。 为了掩护他们离开,元军发起了一次凶猛地进攻,与明军打了两个多时辰,然后成功掩护两万人从东西两面转移。 两万人离去,让元军的力量削减了将近四分之一,连续的缺水缺粮,让元军将士的意志彻底崩溃。 被困住的第四天晚上,元军开始出现了大批量的逃兵,他们不带兵器丢掉一切重物,玩命的往明军的阵营跑去。 就算被射死,被砍头,他们也要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 高八思帖睦尔留下的督战队连续斩杀逃兵,但是人太多了,这边按住那边逃,这个才杀了,又跑出十几人去投降! 而明军发现这种情况之后,喜出望外,早就等候多时的明军就将饭抬出营寨,就地开饭! 凡是不携带武器投诚的元军, 都可以获得一份饭菜与清水。 饿极了的元军有不少人猛吃,直接噎死了! 大军的溃败速度太快了,若不是有纳哈出在,大军直接崩溃也说不定。 一夜之间,明军收了三千投降的元军! 如今的元军已经成为困兽,唯一的指望便是东西两边的奇兵,然而,杨帆不会给他们那么多的机会。 第五日,杨帆下令明军,全军进攻,五万五军营将士,分五阵直扑元军! 许多饿得头昏眼花的元军还在强撑着,站起来与明军战斗,他们的战力已经微弱到忽略不计。 明军几乎是一路平推,就打散了元军的最外围军卒,等再往里面进攻,方才遭遇了元军的顽强抵抗。 缺水缺粮仍不投降的元军,对大元的忠诚不是一般高,可惜,他们注定无法扭转乾坤。 轰!轰!轰! 神武大炮专门对着那些难啃的地方轰击,待撕开一条口子之后,明军再杀进去。 战场成了一个绞肉机,而明军就是绞肉机里面最最锋利的刀片! 元军将领有些已经绝望了,他们护着纳哈出,吼道:“诸位,不可让明贼看扁了!我们带着太尉杀出去!” 纳哈出已经病入膏肓,但脑子依旧清醒,大喊道:“不可出去!固守在此还有一线生机!都给我稳住!” 元军的溃散越来越多,明军的旗帜他们都能看得见。 就在这时,纳哈出听到了一声呐喊:“太尉!破了!破了!我军已经打通了从归仁县到辽东的关隘,阿古达木将军身先士卒已经战死,请太尉速走!” 听到这话,纳哈出灰败的脸上露出一抹狂喜之色。 “全军向西面撤退!快!快!” 苍天有眼,给了他纳哈出一条生路,只要能活下去,就有希望! 元军已经没有阵型了,完全是一路往西面逃命。 杨帆当机立断,让清阳堡中的三千营剩余将士,合并神机营的一千骑兵追击敌军,剩余的五军营大军也追着对方的屁股杀去。 纳哈出大军在清阳堡南一战,史书上记载有这样一句话。 “丢盔弃甲者无数,自相踩踏死者逾千,纳哈出麾下将官,战死十之七八!” 连将官都死了十之七八,普通的兵卒就更不必说了,前几日选择投降的元军算是运气好了。 对待不肯投降的死硬分子,明军是追一路杀一路,从清阳堡南杀到了归仁县,又从归仁县杀到了大创忽儿河的南面支流。 这条直流下游蔓延到贾道站,元军就顺着这条河逃命。 明军受杨帆之军令,追击!追击!不可给敌军任何喘息之机,要一直追到金山,直捣黄龙! 沿着河流追击,明军杀得元军死伤惨重。 如此到了贾道站,纳哈出身边的溃军,就剩下一万两千多人,其余的要么战死,要么成了俘虏,要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经此一战,纳哈出的精锐损失殆尽,支撑他控制金山一带的本钱,彻底没了! 可是不等众将悲痛,明军就到了贾道站,对着他们一顿穷追猛打,元军本来凝聚起来的一点士气,被打得烟消云散。 贾道站也随即被攻破! 元军只好继续往四平撤退,到了四平这里留守的军卒与物资,终于让元军缓了一口气,明军也在四平南面驻扎下来,虎视眈眈。 曾经的明军只能在辽东防守,而今的明军却到了四平,或许不日将杀到金山,攻守之势异也。 四平,黄昏。 中军大帐内一片死寂,阿木尔轻声说道:“哈剌章将军所部、孟和将军所部,还有察罕他们正在往回撤退,不过,明军也已经陆续出了辽东缠住了他们。” “诸位将军,能否顺利撤回四平还是两说,哈剌章将军说,他会直接往金山撤退。” 顿了顿,阿木尔又说道:“我们现在的兵力不到一万五千人,就算撤退回去之后,加上其他将军的人马,大概能凑齐六万人,这些人……恐怕挡不住明军。” 大明辽东五军营的威名谁人不知?再加 上辽东没有了防守压力,从其他卫所抽调生力军,到时候金山恐怕都保不住。 察罕低垂着脑袋,喃喃道:“是我的错,我丢了清阳堡,导致全军几乎覆没,我愿以死谢罪!”说着,察罕抽出佩刀就要自尽,被众人拦住。 “少将军不可!” “我军还有机会!” “少将军!” …… 纳哈出睁开眼,用尽力气对察罕吼道:“死?死了一了百了,只有懦夫才自杀!你死了就能改变现状?你死了就能杀死杨贼?” “活着!好好地活着,才有机会东山再起!何况,我们也不是孤立无援!” 他喘着粗气,说道:“朝廷的主体尚在,大军也在,只要我们求援朝廷,唇亡齿寒,朝廷不会不管我们,阿木尔,立刻给朝廷去急报!” 见纳哈出主持大局,众人惶惶不安的心才逐渐镇定下来。 阿木尔轻声说道。 “太尉说得对,朝廷如果失去了我们这臂助,也会岌岌可危,故朝廷不会不管我等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收拢大军,稳住阵脚!诸位千万不可乱!在清阳堡南那么艰难的困境,我们不一样稳住了?” 阿木尔正慷慨陈词,忽然,军帐外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太尉!朝廷的八百里加急文书!” 阿木尔的脸色骤然一变,其他的将官也是面面相觑,朝廷发生什么事了? 文书送进来之后,阿木尔拆开信件,递给了纳哈出。 纳哈出看了一遍之后,脸色一阵白一阵青。 “太尉,怎么了?” “太尉?您说话啊!” “莫不是朝廷吃了败仗?” 元廷吃的败仗太多了,所以众人都习以为常,可是看纳哈出的脸色不对劲,令人惊疑不定。 纳哈出闭上眼,喃喃道:“恶贼蓝玉,率领大军奇袭捕鱼儿海,发动突袭,大汗带着太子天保奴、知院捏怯来,还有丞相等十余人逃走,蓝玉追赶千里未曾追上。” 众人闻言松了一口气,只要大汗还活着就好。 “然而……那可恶的也速迭尔却杀了大汗,太尉蛮子留守营地战死,大元贵族包括地保奴皇子等悉数投降,我大元……完了!” 啊? 这个消息好似晴天霹雳,他们刚刚还想着求助朝廷,结果朝廷就亡了? 阿木尔何等冷静的人?此刻也没有了主意,喃喃道:“金山不可停留了,我们要离开!前往漠北!” 纳哈出缓缓转过身去,发出一阵悲凉的笑声:“天要亡我大元!天要亡我大元!全军立刻撤回金山,快!” 噗! 纳哈出仰面吐出一口鲜血,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太尉!” “快叫医官!” “太尉!” 纳哈出躺在阿木尔的怀里,已经口不能言,他死死地抓住阿木尔的手,又看了一眼察罕,断了气。 一代枭雄纳哈出,拥兵二十万雄踞辽北,截断大明与高句丽的联系,竟然就这般窝窝囊囊地死去了。 他的抱负与理想,他的野心与算计,随着他的死烟消云散。 对于纳哈出来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败亡。 出兵辽东的时候,他麾下大军远胜于杨帆,可就是这么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纳哈出的麾下精锐就剩下一万人,元廷的覆灭也成了压垮纳哈出的最后一刻稻草。 阿木尔强忍悲痛,喝道:“诸位!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明军还在外面虎视眈眈,我们不可让军心涣散!” “先生的意思是?”察罕看了阿木尔一眼,道。 阿木尔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道:“下官这里有太尉留下的委任书,请察罕公子继任太尉,同时,秘不发丧,以前太尉的名义,召集众将回归金山!” “父亲,真的将太尉之位传给了我?”察罕的心脏疯狂跳动,他问道。 阿木尔郑重地将委任书交给察罕,然后跪地行礼道:“下官阿木尔,参见太尉!” 其余文臣武将,见状也纷纷跪地行礼: “下官参见太尉!” 太尉之职位本应由朝廷册封,可是而今,北元朝廷已经在捕鱼儿海被一锅端了,故纳哈出将太尉传给长子,倒也说不出什么。 第两百一十四章 内讧 察罕接过委任书后,擦干了眼泪,道:“阿木尔先生,父亲已经去世,为何还要压住这消息?” 阿木尔强忍着悲痛,说道:“太尉,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先收殓纳哈出大人的遗体,下官再与您解释。” 待收敛好尸体后,阿木尔与察罕终于得到机会独处。 阿木尔说道:“太尉,您觉得我方当前面对的最大的威胁是什么?” 最大的威胁? 察罕想都没想,咬牙切齿地说道:“自然是杨贼,我察罕不杀杨贼,此生誓不罢休!” 阿木尔叹了口气,说道:“金山,纳哈出大人直属的八万大军,而今就剩下一万多残兵败将,而且各个身上都有伤,如今太尉您麾下的兵,已经不如其他的将军了。” 哈剌章在辽河套作战,手下的兵力还剩下一万余人,归仁县外,阿古达木的军队还剩下八千人左右,如今被察罕掌控。 清阳堡外,洪伯颜帖睦尔手中也有一万人左右,再就是孟和手中的一万余人。 至于高八思帖睦尔……多半凶多吉少。 “太尉如今手中兵力勉强有两万,其他的三路人马加起来有三万余人,万一,他们得知纳哈出大人过世,生了异心怎么办?” 阿木尔苦口婆心地说道:“退一步说,就算他们没有异心,这些人手下兵马汇聚到一起,若是没有人统一指挥,也难以稳住阵脚,到时候,金山就真的保不住了!” 闻言,察罕的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道:“那阿木尔先生的意思是,以父亲的名义召集他们回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听到这话,阿木尔吓了一跳,忙摇了摇头说道:“太尉误会了,下官的意思是先夺了他们的兵权,好生照料,等将所有的大军融为一体,被太尉您所掌握之后,再重新分出部分兵马给他们,不过,要等到明军撤兵之后再说。” 那些大将都是这些年来跟随纳哈出征战的猛将,哪能随意斩杀? 察罕也点了点头,他听从了阿木尔的建议,以纳哈出的名义召集众将回四平。 到第二日清晨,孟和所部、哈剌章所部,以及全国公观童所部陆续归来,随着他们一起归来的,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巴图。 巴图并非独自归来,而是带着高八思帖睦尔的遗体。 “高八思帖睦尔将军奉命奇袭镇北关,镇北关守备严密,他猛攻两个日夜都没有攻下来,直到得知我大军主力脱困,高八思帖睦尔将军才撤军。” 巴图的脸上满是勒痕,颤抖地说道:“随后高八思帖睦尔将军欲奇袭抚顺关,从抚顺关内部打出去,可是他们人困马乏,被大明的老将冯胜埋伏,兵败如山倒,高八思帖睦尔将军宁死不降,最终力战而亡!” 杨帆怜悯高八思帖睦尔的勇武忠义,便让巴图带着百十来号元军俘虏,将高八思帖睦尔的尸体送回了四平。 闻言,中军大帐内哭声连成一片。 哈剌章叹息一声,说道:“高八思帖睦尔将军真英雄也,杨贼虽诡计多端,亦敬佩高八思帖睦尔将军。” 说着,哈剌章擦了擦眼泪,突然问道:“哎?我们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太尉呢?” 孟和身上缠了数处的纱布,说道:“纳哈出大人身体不好,再等一等吧!” 轰!轰!轰! 众人正说这话,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将军帐包围起来。 下一刻,全身披甲的察罕就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亲卫,以及阿木尔与巴雅尔。 全国公观童见到这一幕懵了,问道:“察罕公子,你这是……” 察罕面色冷峻,说道:“吾已经承袭太尉之位,请将军称本官为太尉!” 啊? 众将的脸色大变,洪伯颜帖睦尔挣扎着欲站起来,问道:“察罕公子此言何意?太尉呢?太尉何在?” 阿木尔取出那份委任书,高声说道:“太尉已经于昨晚病逝,此乃新任太尉的委任书,请诸位将军过目!” 洪伯颜帖睦尔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纳哈出已经死了。 全国公观童快步冲上去,将委任书取来看,过了一会儿,泪水夺眶而出,悲痛欲绝的大喊道:“太尉!太尉啊!” 纳哈出对于所有人来说,是一根定海神针,有纳哈出在,无论多困难,众人都相信能挺过去。 哪怕他们离开金山,前往茫茫草原,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现在,他们的希望破灭了。 巴图脸色涨红,一把夺过委任书,低吼道:“义父既然已经去世,为何不为义父发丧?为何不告诉我们?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巴图痛苦地吼叫一声,泪洒当场。 他最敬重的人就是纳哈出,现在,那个人不在了,对于巴图来说,就好像他的魂儿丢了。 阿木尔声音低沉地说道:“若是被大军得知纳哈出大人去世的消息,我军一定军心大乱,而明军虎视眈眈,只有出此下策,诸位将军,请你们交出兵符,交由太尉统一保管。” 听到这话,洪伯颜帖睦尔气得脸色涨红,差点吐血道:“阿木尔!你什么意思?夺我们的兵权?纳哈出大人不在了,难道我们会造反?” 全国公观童亦不服气道:“察罕,你说句公道话,我全国公观童对纳哈出大人忠心耿耿,岂有半点反意?你们不能这般对我们!” 察罕听着他们的话,脸色越发寒冷道:“吾现在才是太尉!兵符你们想交也得交!不想交也得交!来人!” 察罕一声令下,亲卫们将这些将官团团围住。 巴图见状,一声惨笑,说道:“好啊,好啊,察罕你真是好样的,论辈分我是你的兄长,其他将军有你的叔伯,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 说着,巴图忍着悲痛,将兵符取出来放在桌上,道:“如果这就是义父生前的意思,我巴图遵命,但我要说一句,我巴图从未想过夺权,更不会做对不起义父的事情,我回来,只是为了送回高八思帖睦尔将军的遗体!” 其他的将官虽然不情愿,但依旧将虎符全部交出,然后被统一送到一处看守。 望着桌上的虎符,察罕的眼眸里闪过一抹兴奋。 权利的滋味儿让人着迷,令人兴奋! 察罕悠悠说道:“如此,吾终于可以掌控全军了,阿木尔先生,巴雅尔先生,命全军即刻离开四平,返回金山!” 元军的撤退可以用一溃千里来形容。 在四平稍作休整后,明军才靠近四平,元军便直接跑路撤退,返回金山老巢。 他们汇聚到一处,正中杨帆的下怀。 元军还有五万多残兵败将,虽然被打得吓破了胆子,但是若分散逃遁,想要追击起来不容易,如今他们盘踞在金山,乃是绝佳的机会。 就在元军返回金山的当日,明军便在金山下驻扎,大有不破金山不还的气势。 …… 金山,深夜。 察罕正坐在帅案后,擦拭着虎符,这象征兵权的虎符,察罕越看越喜欢。 “太尉!” 察罕的亲信杜尔齐走了进来,道:“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在暗中监视诸位将官的情况。” “说吧,他们在做什么?”察罕擦完了一块虎符,又继续擦拭另外的虎符,道。 杜尔齐轻声说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就是,全国公观童将军说,纳哈出大人选错了人。” 嗯? 察罕眉毛一挑,嗤笑道:“选错了 人?选谁?佛家奴?我那二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能当太尉?笑话?” 杜尔齐摇了摇头,说道:“不,全国公观童说的不是二公子,是……巴图将军。” 察罕的笑容瞬间消失,巴图在军中威望甚高,武力比察罕强得多。 “原来他们心里一直认为巴图超过我?哼!阿木尔老师说得对,杨贼固然可恨,但是真正的危机来自内部,下了他们的兵权就对了!” 杜尔齐犹豫一下,说道:“还有洪伯颜帖睦尔将军,他说,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肯定会扶持巴图将军,不选择太尉您……” 嘭! 不管洪伯颜帖睦尔说的是不是气话,这句话正好戳在了察罕的死穴上。 他最恨别人看不起他,他察罕自负才能不输给父亲纳哈出,甚至不输给杨帆,只是他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一群狼心狗肺的家伙!杜尔齐,你去办一件事,为本大人铲除后患!”察罕让杜尔齐凑到身边,然后耳语了一阵。 杜尔齐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末将愿为太尉解决后顾之忧!”说完,杜尔齐大步走了出去。 察罕将所有的虎符都归拢到一起,全部握在手心。 “兵权!只能是吾的!谁都别想染指!” 夜,寂静无声。 巴图等人被软禁在一个独立的院落之中,谁都出不去半步。 突然间,巴图从睡梦中醒来,他的鼻子动了动,瞬间清醒,浓烈的烟正灌入屋子里,巴图大吼一声:“起火了!快醒醒!起火了!!” 其他人陆续醒来,往门外一看,大火已经蔓延到了门窗上面。 这大半夜的哪里来的火? 巴图一脚踢开大门,箭矢贴着巴图的耳边擦过,巴图怒叫道:“你们疯了?敢射本将军!” 杜尔齐负手而立,冷冷望着被大火困住的巴图等人道:“巴图将军,今日这里失火,诸位将军皆丧命于火海之中,你们就不要挣扎了。” “你放屁!”全国公观童怒吼一声道:“察罕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不得好死!” 杜尔齐冷哼一声:“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们对太尉不敬,有反叛之心死有余辜!还敢出言不逊!给我杀!” 说完,杜尔齐指挥人进攻,又是火又是箭的,屋子里的将领根本杀不出去。 哈剌章哭喊道:“纳哈出大人,您快看看吧!您选的继承人是怎么对我等的?我们为大元出生入死,结果就是这般下场么?” 就在他们绝望的时候,忽听一阵震天炮响。 轰!轰!轰!轰! 孟和脸色衰败,绝望地说道:“死了也好,省得我等死于明军之手,纳哈出大人,孟和来见您了!” 就在众人等死的时候,从杜尔齐背后杀来一群元军。 佛家奴喊道:“诸位将军莫慌,佛家奴前来救你们!”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佛家奴得知了杜尔齐深夜命人运送柴火火油,便起了疑心,他带领一群亲卫暗中调查,竟发现杜尔齐要放火,烧死纳哈出的部下大将们。 佛家奴终是没有忍住,出手救人。 也就是在同一时刻,明军发动了对金山的进攻。 洪武大炮轰炸之下,守军被打得军心涣散,他们本来就是一路败过来的溃军,一听洪武大炮的声音,还有明军的喊杀声,心直哆嗦。 这一战,将决定明军彻底肃清北元在辽北的势力,也将彻底打通大明与高句丽的通道。 五万五军营精锐,好似猛虎一般扑向金山,一边是以弱胜强屡战屡胜,一边是军心涣散,还缺少大将坐镇。 守备金山的元军,只坚持了两个时辰,就被明军攻破了。 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曾几何时,金山是辽东明军不敢想的地方,现在,大明的旗帜却插到了金山城寨上! 察罕还在奋力大吼:“顶住!都给我顶住!谁都不许后退一步!” 杜尔齐跌跌撞撞地跑来,向察罕禀报:“太尉!二公子派人救走了巴图他们,现在巴图等人正在寻找昔日旧部,金山,完了!” 啊? 察罕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死死拉住杜尔齐,怒叫道:“佛家奴呢?佛家奴在哪里?吾要宰了他!” 杜尔齐满面泪水,道:“众将拥护着二公子已经走了,太尉,大势已去,我们……撤退吧!” 撤退? 察罕望着乱哄哄的金山与元军,道:“我们还能撤去哪里?朝廷都没了。” 轰! 神武大炮的炮弹落在不远处,炸得十几人丧命,杜尔齐一挥手道:“快!快护送太尉撤退!” 第两百一十五章 大明永安都司 金山从山脚到山顶,哪里都在打仗,处处都是溃败的元军与追杀的明军。 杨帆下令了,金山一战乃是灭纳哈出的最后一战,凡斩敌人斩掉敌人右手为凭证,一只右手二两银子! 明军如同饿狼,哪肯放过一个敌人。 察罕被亲卫护着,从金山北部往外杀。 一路上,目光所及,大多是溃逃的元军。 刹那间,察罕悲从中来,带着哭腔悲怆地说道:“父亲多年基业,今日毁于我手中,他日我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父亲?” 此时的察罕万念俱灰,杜尔齐在一旁扶着察罕往前走,安慰道:“太尉,只要您还在,我们就有希望。” 十几万大军,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灰飞烟灭,怎能不叫人绝望? 察罕双目无神,喃喃说道:“希望?有杨帆在,恐怕我等此生都无法返回金山了……” 金山被明军攻占,辽东的势力范围空前扩大。 再给杨帆十年,不!给他八年时间,辽东彻底稳固,而原本纳哈出控制的地方,也会被大明掌控,他察罕,还有翻身的机会么? 就在察罕绝望之际,忽听侧翼杀来一支人马。 “太尉!吾终于找到您了!” 巴雅尔率领千余人狼狈地赶来,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强行作战,一路收拢残兵寻找察罕,就怕察罕有个三长两短。 察罕再见巴雅尔,眼泪差点没流下来,不过,他们可没有时间感伤,后面的明军已经渐渐追上来,再不撤离,谁都走不了。 两拨人合在一起,顺着金山北一路而下,周遭的喊杀声越来越远,察罕紧张的情绪稍稍舒缓。 忽听左右两侧传来一阵喊杀声,瞬间箭如雨下,明军的伏兵从两翼杀出。 巴雅尔怒吼一声:“保护太尉先走!”巴雅尔本是纳哈出的智囊,而今也不得不拼命,提起了武器对抗明军。 杜尔齐保护察罕,强行突破明军的箭阵,也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堪堪脱身。 “巴雅尔先生呢?巴雅尔先生还在里面!吾不能走!”察罕说着,。一直往后面望去 杜尔齐红着眼,说道:“巴雅尔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太尉大人快走吧,不可辜负了巴雅尔先生的苦心!” 他俩都知道,巴雅尔一介文人深陷敌阵,且他的身上还有伤,多半是出不来了。 喊杀声越来越弱,巴雅尔手中的长刀亦越来越重,他已经到了极限。 唰! 长刀刺穿了巴雅尔的胸膛,他发出一声痛呼,奋力劈砍,砍出了人生的最后一刀。 巴雅尔倒地,眼睛被鲜血染红,直到死,巴雅尔都在履行当年投奔纳哈出的时候许下的承诺。 他愿追随纳哈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巴雅尔的战死不过是冰山一角,忠于纳哈出的将官一个一个地战死,竟无人逃命,哪怕是差点被烧死的巴图等将官,在明军进攻金山的时候,也选择共同御敌。 金山西北,西辽河。 天边泛起鱼肚白,马上就要天亮了,而已经跑了大半夜的察罕等人,再也跑不动了,他们在西辽河边停驻。 累急了、渴急了的将士们扑到河边,狂饮河水,有人喝饱了河水就地一翻身,呼呼大睡起来。 跟随察罕杀出来的也就不到两千人,各个丢盔弃甲,好不凄惨。 杜尔齐用头盔盛水,送到了察罕面前,道:“太尉,饮些水吧,您一夜水米未进了。” 察罕哪里喝得下?就算将琼浆玉液放在他的身前,他都没有胃口。 他一声叹息,说道:“可有其他人的消息?阿木尔先生、佛家奴他们有消息么?” 杜尔齐摇了摇头,苦着脸说道: “有人看到乱战中,二公子往东北边跑去了,不知道有没有杀出去?” 听到这话,察罕露出痛苦之色,道:“哎!佛家奴手无缚鸡之力,乱军之中,他如何跑的出去?” 杜尔齐强颜欢笑,说道:“二公子素来仰慕汉家,只要表露身份,明军不会杀他的,未来,您与二公子还有相见之日。” 二人正说着,忽听西辽河上游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飘散着淡淡薄雾的河滩上,一位将官穿着明军战甲,从雾气之中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盔明甲亮的明军! 那将官高声喊道:“吾乃大明沈阳中卫指挥使卢庚,奉杨总兵之命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杜尔齐腾地一下站起来,怒吼道:“全军迎战!” 部分元军随着杜尔齐的呼喊站起来,还有很多人已经无力再战,也不想再战,他们一路从辽东内败到了西辽河,两个月之内十几万大军被打个精光。 杨帆从不乱杀俘虏,此事尽人皆知。 既然打不过,杨帆还给他们一条活路,为何还要继续玩命?去打一场不可能成功的战役? 杜尔齐怒目圆睁,刀都架在了兵卒的脖子上,道:“起来!给我起来作战!” 兵卒眼睛一闭干脆趴到地上,哭诉道:“大人,连前太尉都不是杨帆的对手,小人岂能扭转战局?小人实在不想打了,我们打不过明军的!您要杀就杀吧!” 士气这种东西一旦败落,想重整旗鼓何其艰难,何况明军还穷追猛打,根本不给元军喘息之机。 “杀!”卢庚大手一挥,喝道。 卢庚手下有三千人,就拦在西辽河岸边守株待兔,专门盯着溃军收拾,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守株待兔还真就等到了一条大鱼——察罕。 如今察罕名义上,乃是太尉,是纳哈出的继承人,他被抓,代表着纳哈出的势力彻底覆灭了。 杜尔齐拼死护送,想要护送察罕出去,奈何元军人困马乏,士气低落,如何战得过卢庚所部? 当得知抓住的是察罕之后,卢庚仰天长笑。 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就凭活捉察罕的功绩,他卢庚升迁有望! 金山,东辽河,距离河畔百步之外的一个小树林中,聚集着约莫一千余元军,他们用草木遮住身体,连火都不敢生,小心隐蔽着。 忽然,一个探子从树丛后钻出来,压低声音说道:“阿木尔先生,金山已经彻底陷落,巴图将军、洪伯颜帖睦尔将军,还有孟和将军他们,都未出来……恐怕,凶多吉少。” 阿木尔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一边的佛家奴忙问道:“你可见到我兄长了?兄长可无恙?” 探子摇了摇头,说道:“没见到太尉,想来应该也陷在了金山。” 一听这话,佛家奴瞬间面如死灰,喃喃道:“父亲去世,兄长生死不知,我们怎么就沦落到这般田地了?哎!” 金山被明军攻破之后,众将忙着守备,后来又忙着突围。 阿木尔找到了佛家奴与全国公观童,本来准备与察罕会合,但明军杀入金山的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再找人,他只能当机立断,带着佛家奴,在全国公观童的保护下,往东北走。 阿木尔料定,狡猾的杨帆肯定会阻断他们往草原去的路,故西辽河一带肯定危险万分,而东辽河才是最安全的。 果真如阿木尔所料,杨帆受限于兵力,并未在东辽河一带布置任何的伏兵。 狼狈不堪的佛家奴等人,得以休养生息,兵卒们已经累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全国公观童轻声说道:“还有两刻钟就要两天了,阿木尔先生,二公子,不如我们就休息半日吧?将士们累坏了。” 佛家奴环望四周刚想答应,就 听阿木尔说道:“不行!杨帆凶狠如狼,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我们,休整一个时辰后,必须继续往东北走,先脱离明军的追击范围再说!” 全国公观童正欲说话,探子又来报,有一支军队正在往这边赶,敌友未明! 阿木尔等人脸色大变,难道明军这么快就追来了? 众人连忙到树林边缘观察,就见一队人马,正在河滩上快速行进,隐隐还能听到喊喝声。 佛家奴侧耳倾听,过了片刻,他忽然喜出望外道:“不是明军!是哈剌章将军!是哈剌章将军的人马!”说完,佛家奴大步跑出树林,呼喊哈剌章的名字。 佛家奴还真就没有听错,这支军队的确是哈剌章。 劫后余生的双方见面,无论过去有什么矛盾,都已经不重要了。 哈剌章带来了两千多溃军,双方合兵一处,在树林里面隐匿下来。 当听到佛家奴询问其他人的情况的时候,哈剌章眼睛一红,泪水倏然落下。 “巴图将军……战死,洪伯颜帖睦尔将军为了掩护太尉离开,力竭而亡,还有巴雅尔先生也战死了,孟和我没见到。” 哈剌章喃喃说道:“我也是运气好选了东北面,东北面的明军更少,才侥幸逃脱,这一次,我们算是一败涂地,阿木尔先生,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阿木尔是纳哈出的智囊,现在他的话至关重要。 闻言,阿木尔沉吟片刻,说道:“先沿着东辽河去信州城,待休整过后绕路前往草原,只有在那里,我们才可以重整旗鼓!” 阿木尔的选择无比正确,因为从攻占金山开始,明军以金山为中心,开始了为期半个月的清扫,将所有留在这个范围内,且不肯投降的元军尽数斩杀。 据后世《明神将录》中记载,在这个过程中,有大量的想要投诚的元军溃兵被斩杀,因为杨帆宣布一条元军命能换二两银子,前线的大明兵卒岂会不杀人? 总而言之,杨帆后续对金山一带元军的清剿,使得金山彻底纳入大明的版图,之前纳哈出控制的广阔地域,一举被明军收复。 辽东与高丽的通道,被彻底打通。 洪武十九年,十月初。 明军的旗帜第一次插在了金山上,杨帆随即设立了金山卫,作为这片土地上明军的第一个卫所。 夜深人静,杨帆挑灯在奏疏上书写。 李景隆与瞿能来的时候,杨帆头也不抬地问道:“东西辽河两岸的巡视如何?” 瞿能笑了笑,说道:“大人放心,两岸的溃军已经悉数处理,新令已经颁布,谁再敢乱杀主动投降的元军,军法从事!” 顿了顿,瞿能又说道:“不过,我们始终未发现阿木尔、哈剌章、佛家奴,还有全国公观童的尸体,排查的还需要些日子。” 杨帆微微颔首,道:“不急,这几个人翻不起什么风浪,明日,便送察罕往应天去吧,纳哈出不在了,将他的儿子送去京师交由陛下处置,也算物尽其用。” 说着,杨帆将手中的奏疏吹了吹,叫李景隆与瞿能来看一看。 “吾准备给陛下写一封奏疏,请陛下设新都司于纳哈出所辖之地,名字就叫奴儿干都司,你们以为如何?” 奴儿干都司? 李景隆眨了眨眼,说道:“大人,这奴儿干的意思在女真语中意为风景优美之地,倒也可以,不过,为何要用女真人的话来命名都司呢?” 李景隆给杨帆提了一个醒。 历史上的奴儿干都司设立于永乐年间,由于杨帆经略辽东一举击溃纳哈出,导致奴儿干都司提前诞生了数年,他下意识就起了这个名字,转念一想,李景隆说得对,起名何必用女真语? 当即,杨帆背着手来回踱步, 说道:“我辽东将士北征,披荆斩棘破金山,斩敌将,才有辽东安宁,不如就叫‘大明永安都司’如何?” 瞿能与李景隆眼睛一亮,李景隆笑着说道:“大人这名字起得好,愿以后我大明东北边疆,永世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至此,大明永安都司,第一次出现在历史之中。 永安都司范围极广,在未来数年内,成为西至鄂嫩河、东至库页岛、北至外兴安岭、南抵达图们江与鸭绿江上游的广阔地域。 可以说,大明永安都司一地之范围,堪比中原数个行省的范围。 地广人稀,冬季漫长,便是以杨帆的手段,也得耗费了将近半生的精力,才让永安都司变得富庶起来,当然,这是后话,来自辽东的战报飘然入关,送往应天。 第两百一十六章 我大明,天下无敌! 十月初,大朝会。 今日的朱元璋格外高兴,因为征虏将军蓝玉的战报,已经送到了应天。 兵部尚书李澄高声说道:“陛下,永昌侯在捕鱼儿海大破元廷,元廷伪帝脱古思帖木儿已死,元廷已除!” 战报是昨日送来的,上至朱元璋,下至普通官员,都知道这个消息,今日李澄公开提出来,不过是走一个过场,普天同庆的同时,商议给蓝玉的册封与赏赐。 朱元璋负手而立,道:“蓝玉这一仗打得漂亮,千里奔袭一举击溃残元王庭,将残元王族亲眷尽数俘虏,好!” 北元的皇帝虽死,但皇后等眷属皆被俘虏,朱元璋要将这些人接到应天,好生安置下来,如此,于天下忠于前元的人心里,最后一丝希望念头便断了。 朱标微微一笑,说道:“父皇,永昌侯立下不世之功,当褒奖之,依儿臣来看,可将他的爵位再提升一级。” 大明的勋爵,非战功者才可封,蓝玉北伐直取北元王庭,大胜而归,论功劳,蓝玉足可以升公爵了。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咱也是这么想的,咱打算册封蓝玉为梁国公,诸位爱卿觉得咋样?” 魏国公徐达拄着拐杖,站在一众武官之前。 自开春后,徐达被送往应天,修养了四个多月,背后的背疽终于彻底康复,他轻声称赞道:“永昌侯英雄虎胆,果敢刚毅,封国公实至名归啊。” 朝中或许有人看不上蓝玉的为人,觉得蓝玉为人嚣张霸道,但捕鱼儿海的战绩实打实摆在那儿,无人可说什么。 当朱元璋兴致勃勃讨论此事的时候,毛骧急匆匆自殿外进来,手中还捧着一封信件。 “陛下,辽东八百里加急战报!” 朱元璋的笑容淡了些,眉头微微一皱道:“战报?辽东出什么事了?” 辽东出兵牵制纳哈出的时候,杨帆曾写了一封奏疏,告诉了朱元璋他的战略。 朱元璋给杨帆的回复就四个字:尽力而为。 他没指望杨帆真能击败纳哈出,只要牵制住纳哈出的主力,将其困在辽北即可。 如今蓝玉大破元廷,辽东的使命完成,杨帆不会捅了娄子吧? 朝中的文官有些人互相看了看,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他们早就看杨帆在辽东独揽大权不顺眼了,若是杨帆吃了败仗,非参奏他不可。 毛骧走到御阶之下,拆开信件,高声念道。 “陛下万安,臣杨帆八月末率辽东军进攻纳哈出,配合永昌侯北征,夙兴夜寐不敢怠慢,初大军于辽河套出兵,实为疑兵,牵扯纳哈出前线兵力,实则进攻孟和所部于镇北关……” 朱元璋静静地听着战报,这份战报从杨帆起兵开始叙述,一路将整个过程都讲述了一遍。 辽东军如何奇袭镇北关、兵围金山,又声东西击生擒巴图,之后引得纳哈出倾巢而出,当得知此事的时候,满朝文武都惊呆了。 朱标喃喃说道:“这么大的事情,杨大人为何不上奏朝廷?请求朝廷的援军?” 要知道,纳哈出麾下大军将近有十八万,对外号称二十万,纳哈出倾巢而出,极有可能击溃辽东,然后长驱直入到山海关。 徐达沉吟片刻,说道:“想来杨总兵胸有成竹,相信辽东可胜纳哈出,就算不胜,守住辽东绰绰有余,何况就算他求援,等兵力调集到了辽东,什么都晚了。” 蓝玉带着十五万精锐北征,同行的还有大量的民夫徭役,朝廷的注意力与资源都放在了蓝玉身上,给杨帆提供的只有粮草而已。 至于兵?短时间内,朝廷真无法组织军队前往辽东。 “毛骧,继续念。”朱元璋有些焦急地说道。 毛骧继续往下诵念战报,众人是越听越心惊。 “纳哈出倾巢而出从四路进攻我辽东,辽东五军营于清阳堡抗击纳哈出,然纳哈出麾下大将洪伯颜帖睦尔奇袭抚顺关,联合女真等各部落杀入辽东腹地。” 听到这里,许多武将都开始摇头,辽东腹地被人家给攻入,这仗还怎么打? “臣派遣三千营千户瞿能率领三千营将士 前往沈阳,另有宋国公组建八千军卒两路出击,连续恶战,最终在浑河大败洪伯颜帖睦尔及诸部落联军,辽东腹地之危局解开。” “随后臣暗中遣定辽右卫指挥使沈炼,沿长岭走深山,奇袭四平,烧四平敌军之粮草库,后沈炼沿大创忽儿河干扰元军粮道,元军少粮草孤注一掷,集合大军猛攻清阳堡。” 朝中的武官暗暗点头,杨帆很聪明,破了对方粮道,那敌军就不可不退,辽东的危局自然解了。 然而,后续的事情出乎众人意料。 “臣预先埋伏一千六百将士于清阳堡地下,故意将清阳堡让给元军,后全军退守昌图,敌军围困昌图后,我军夜袭清阳堡,夺取清阳堡要地,又有瞿能迂回,死守清阳堡。” “敌军后路断绝,军心涣散,回防清阳堡,我大军趁势追击,断绝纳哈出之生路,纳哈出分兵,于归仁县杀出生路,我军穷追不舍,前后杀敌逾六万人!” 毛骧的声音都在颤抖,心脏怦怦跃动,他已经猜到了杨帆做了什么。 朱元璋的神情变得无比精彩,从最初的担忧,到惊讶,再从惊讶变得错愕与愤怒,然后又变成了狂喜。 “臣率领辽东将士日夜兼程赶赴四平,又将元军追至金山,攻破金山,发觉纳哈出已经在四平去世,还未下葬,我军将士苦战一夜,击破纳哈出麾下全军。” “敌军将官孟和、巴图、巴雅尔、高八思帖睦尔等悉数战死,另外,我军生擒纳哈出长子察罕,臣将他送往应天,相信不日将会抵达。” “纳哈出麾下所控土地,尽入大明,臣杨帆不负陛下所托,请设大明永安都司,控北疆为燕云屏障,臣率辽东万千将士向南百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毛骧诵念完,朝堂上鸦雀无声。 片刻后,徐达才感叹了一句:“西有蓝玉,东有杨帆,两边齐头并进,我大明,将星璀璨啊!” 徐达、汤和、冯胜这一辈的大将都老了,几乎无法再领兵出征。 蓝玉、沐英等为中年将领中的佼佼者,不过沐英永镇云南,此生都无法常留中原。 年轻一辈的将官里还未出一个真正能独当一面的大将,今日,那个将星出现了,且还是文武双全的大将! 朱元璋没想到,他的心腹之患纳哈出就这么死了,金山也被攻占,大明的领土突然多出了那么大,他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好一个杨帆!好!我大明,天下无敌!” 那些原本等着听杨帆吃瘪,弹劾杨帆的人傻眼了,杨帆以辽东一地之力,竟灭了纳哈出?连纳哈出本人都死掉了? 这般战绩可一点不比蓝玉差,毕竟,蓝玉背后有整个朝廷的支持。 麾下十五万大军与十万徭役民夫,几乎集合了当下大明的所有京军精锐。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捕鱼儿海灭元廷,金山灭纳哈出!” “天佑大明!天佑大明!” “我大明北方无忧矣!” “陛下洪福齐天,运筹帷幄!” …… 朝臣们的恭喜声此起彼伏,一片喜气洋洋。 朱元璋大手一挥,道:“蓝玉、杨帆立下大功,咱要册封他们!蓝玉即日起册封为梁国公,杨帆……封为长安侯!” 蓝玉封国公实至名归,而杨帆的册封让许多的文官暗暗皱眉。 杨帆今年才三十出头便已经封侯,未来若再有军功,岂不是要封国公?联想到杨帆对文人的态度,许多官员已经生出了警惕心。 不过表面上,大家都是一片祥和,人人都在称赞朱元璋册封得好。 就在这时,有一人站出来,说道:“陛下,臣都察院左都御史詹辉,有本启奏!” 詹辉于洪武十七年担任都察院左都御史,乃是风骨不输刘伯温的铁面官员,朝中没什么朋友。 朱元璋见詹辉站出来,笑着问道:“詹大人有何事启奏?” “臣要弹劾梁国公蓝玉!”詹辉高举奏疏,道。 啊? 群臣的笑声同时消失,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詹辉。 今日双喜临门,陛 下正在兴头上,你竟然参奏蓝玉?你怎么不将杨帆一起参奏了? 朱元璋眉头微皱,说道:“詹大人,你的奏疏下朝送去武英殿,咱慢慢看。” 詹辉好像没听懂朱元璋的暗示,依旧一动不动道:“此事事关国体,臣不得不说!” 朱元璋瞪了詹辉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好,你说吧。” 詹辉得了恩准,道:“梁国公蓝玉在捕鱼儿海,侮辱元廷皇后,致使元伪帝脱古思帖木儿之妻羞愤自尽,蓝玉不顾礼法军纪,请陛下治罪!” 什么? 朱元璋心中一惊,他惊的是蓝玉居然这般胆大妄为。 当年他与王保保打生打死,却也放出话,只要王保保投降,朱元璋愿意给王保保国士之礼待之。 为何? 打仗朱元璋是不怕的,但收服人心是个细致的活儿,若王保保投降大明,那元人人心自然会瓦解。 朱元璋本想善待元帝脱古思帖木儿与其皇后,以及前元的宗师,结果这俩一个都没活下来,朱元璋岂能不生气? 他大袖一挥,道:“蓝玉封梁国公之事,容朕再想一想,退朝!” 武英殿,朱元璋铁青着脸,怒骂道:“这个蓝玉怎么敢的?咱多次嘱咐,要善待北元宗室,将他们都带回来,带回来,他是怎么干的?” 蓝玉侮辱了北元皇后,使得其自杀,直接影响了朱元璋招抚人心的策略。 徐达坐在一旁,轻声劝说道:“陛下您消消气,木已成舟,蓝玉立下大功不可不赏,否则将士们会寒心……”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蓝玉肆意妄为,咱真想将他下狱流放!” 徐达淡淡一笑,道:“陛下您说笑了,永昌侯用兵胆大勇猛,未来将是我大明军中的顶梁柱,怎可流放?臣觉得,敲打敲打他就好。” 朱元璋说的的确是气话,他来回踱步,最后说道:“梁国公的封号不必再用了,改为凉国公,凉州的凉,让他好好地清醒清醒!” 徐达微微颔首,轻声说道:“陛下,臣觉得应该将辽东的战报,送往永昌侯那,告诉他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朱元璋轻哼一声,嘀咕道:“他早晚都要知道,送去做甚?” 徐达沉默了片刻,道:“陛下,其实臣有些能猜到蓝玉为何行事狂放,甚至凌辱北元皇后。” “为何?” 徐达咳嗽了一声,喘了口气道:“蓝玉灭元廷,俘虏北元宗室,这份功劳太大了,朝中将领如臣、冯胜、鼎臣等年事已高,吾等已经难以再领兵出征了,而蓝玉今年四十有五,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放眼望去与他同辈的将领,有谁能比得过他?功劳比他还大?蓝玉遂生出了狂傲之心。” 说着,徐达叹了口气,道:“蓝玉领兵的才能卓绝,但性格狂傲,若是无人来制衡他,未来恐生出大乱,将辽东的战报送给他,压一压他的傲气,是好事。” 朱元璋是君王,君王当久了,难免体会不了臣子的感受。 听徐达这么一说,朱元璋也觉得说得有道理,他心中一动,走到了徐达身边,道:“天德,咱一直有个想法,之前北面有元廷有纳哈出,咱一直没说,现在北面的威胁基本解除,咱想要迁都,你觉得如何?” 大明击溃北元朝廷、占领金山,杨帆还请求设立大明永安都司,大明北面的疆域扩展了一大片,这时候,应天作为都城,位置就不再合适了。 应天虽然气候宜人,却地处南边,难以辐射到北方广袤的地域。 “迁都?陛下您想要迁都何处?”徐达微微眯起眼睛,说道。 朱元璋眉头微皱,说道:“长安和汴梁如何?毕竟长安是十三朝古都,而汴梁也是前宋的都城。” “陛下,万万不可,长安虽然是十三朝古都,但经过汉唐的开发,如今已经无法再负担起首都之责了,至于汴梁,汴梁无险可守,而且天灾频繁,若选为都城,恐难以安宁。”徐达连忙说道。 “你这话跟当初杨帆跟我说的一样,所以他当时建议我迁都洛阳,洛阳有八关要塞守护,而且紧挨着运河,以运河运输物资,又可节省无数民力 物力。”朱元璋点了点头,说道。 “洛阳吗?那的确是个好地方,不过臣觉得现在还有一个地方比洛阳更合适?”徐达琢磨了片刻,说道。 哦? 朱元璋来了兴致,问道:“何处?” “北平!”徐达笑了笑,说道:“自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到您驱逐鞑虏,收复元大都,过去几百年了,南北汉人隔阂不小。” “若迁都洛阳,朝廷对燕云一带的辐射能力锐减,于我大明的江山稳固,颇为不利;其次,天下的形式变了,元廷与纳哈出覆灭,北面的威胁就小了很多,北平,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朱元璋琢磨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否定了北平,道:“北平距离边关太近,若是边关有失,关外的贼人入关直取北平,岂不是几日就能到?而且北平还是老四的王府所在地,若迁都北平,那老四要去哪呢?不妥!不妥!” 朱元璋虽然打算要把藩王分封海外去,但这件事还没开始呢! 第两百一十七章 女真俯首 “也是!迁都事关重大,如今辽东战事已经结束,陛下可将杨大人召回京城,与群臣议事,他的见识可不输朝中的老臣!”徐达见朱元璋坚持,也不再说什么。 闻言,朱元璋沉默了片刻,悠悠说道:“是啊,杨帆在辽东待了太久了,让他回应天待一段时间也好。” 商议迁都,是一个绝好的理由。 朱元璋的虎目微微眯起,眼神变得幽深起来:“天德,永安都司你觉得该交给谁?” 辽东都司几乎是杨帆一手发展起来的,所以无人能动摇杨帆在辽东的地位,而永安都司的地域太广阔,如此广阔的地域,若是也交给杨帆,杨帆的权柄可就太大了。 徐达知道朱元璋的顾虑,他想了想说道:“陛下,永安都司臣觉得还是交给杨帆最好,一来,永安都司之内还有女真等部落尚未臣服,二来,那边地广人稀,换一个人过去未必比杨帆做得更好。” 他提醒朱元璋道:“您还记得杨帆当初的战略么?灭纳哈出,打通大明往高丽的通路,再以高丽为跳板,进攻倭国,第一步杨帆已经迈出去了,臣相信未来杨帆定能完成他的战略!” 朱元璋闻言思忖了一会儿,说道:“这次他归京,带着婉儿与孩子一起吧,让婉儿与孩子多在京城住些日子,皇后想念得紧。” 徐达心中一声叹息,也能理解朱元璋。 杨帆领辽东总兵,军政皆掌控于一人手中,待开设永安都司,杨帆就是一人身兼辽东总兵与永安都司总兵官。 大权在握,手里还有不弱于京军的辽东三大营,朱元璋再信任杨帆,也不得不采用一些手段,否则朝中的文官就不可能没有反应,弹劾杨帆的奏疏,估计会此起彼伏。 辽东,辽阳城。 十月底辽东的天气已经有了凉意,一队人马从辽阳城东门而入,引起了辽东百姓的议论。 “女真人?他们为何会在这里?谁让他们来辽阳的?” “那个人为啥赤裸着身子?背后背着什么东西?” “瞧你那没见识的样儿,那叫荆条,负荆请罪知道么?” 女真人的队伍也就百余人,为首的汉子身材精壮,身着女真人标志性的皮衣,脑后有一条金钱鼠尾辫。 此人名为萨理彦,乃是建州女真的首领,当初阿里白随着洪伯颜帖睦尔从抚顺关进攻辽东的时候,正是萨理彦同意的。 萨理彦身后,曾经不可一世的阿里白背着荆条,脸色冻得煞白。 天气冷是一回事,阿里白更多的是畏惧。 在女真人的队伍里面,还有将近三百的汉人女子,正蹒跚地往前走,目光不时好奇地望着辽阳城。 她们大多数都是辽东各村镇的百姓,被掳走之后九死一生。 本来以女真人的残暴,这群女子永生都回不来,可杨帆金山一战,将女真彻底吓住了。 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以及其他的部落听闻纳哈出身死,金山陷落,吓得连夜派出使者,前往辽东求见杨帆,请求归附。 他们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随着洪伯颜帖睦尔烧杀抢掠的时候很快意,现在惶惶不可终日。 纳哈出何等人物?大元太尉,麾下二十万大军,结果不到两个月,亡了! 各部落纷纷臣服,请求杨帆宽恕。 令他们欣喜的是,杨帆愿意接纳他们,条件是诛杀当初领军入辽东的人。 各部落也不含糊,纷纷献上人头到辽阳,三日内有十二颗人头被悬挂在辽阳城头。 今日,是第十三颗! 队伍逐渐深入辽阳城,直到进入辽阳的朱雀大街,总兵府就在朱雀大街的尽头。 总兵府前,杨帆身着崭新的斗牛服负手而立,两侧的将官依次排开朝两翼延伸,之后便是大明的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的精锐将士,就列阵在街道两边。 无一人说话,清冷的日光落在甲胄与兵器上,泛出寒光。 萨理彦的心微微一颤,硬着头皮喊道:“建州女真首领萨理彦,携罪徒阿里白觐见杨总兵!”说完,萨理彦学着汉人的礼节作揖。 王图高声喊道:“萨理彦,近前说话!” 萨理彦深吸一口气领着众人往前走,刀锋枪尖距离萨理彦一步之遥,只要任何一个明军出手,萨理彦就会命丧当场。 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受,当真难受。 萨理彦高声道:“阿里白挟持之汉女,以及之前我族中人所掳走之汉 女,悉数在此,萨理彦句句属实!” 很快,萨理彦距离杨帆就剩下十步,王图喝道:“停!” 萨理彦立刻停下,然后单膝跪地道:“萨理彦愿带领建州女真臣服杨总兵,阿里白今日带来,任由杨总兵处置!” 萨理彦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额头细密的汗珠铺满了额头。 他感觉过了几年那么久,杨帆才轻声说道:“抬起头来。” 萨理彦缓缓抬起头,终于见到了杨帆。 他续着短须,面白如玉,儒雅俊朗,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更像文官的人,灭了纳哈出! “萨理彦,本官,接受你们建州女真的投诚。” 萨理彦心中一喜,正欲开口,杨帆又说话了:“不过,本官要你协助吾,将海西女真、野人女真等部落,在未来两年内悉数迁移到安乐州。” 啊? 萨理彦惊讶地看着杨帆,心里盘算杨帆到底在想些什么? 杨帆眉毛一挑道:“本官的条件说完了,你接受,还是不接受?” 部落迁移到安乐州,那生死未来都握在杨帆手里,萨理彦有心拒绝,可是当对上杨帆冷漠的眼眸的时候,萨理彦到嘴边的话就变了。 “萨理彦……愿意协助总兵大人完成此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杨帆终于第一次有了笑容,他挥挥手,说道:“萨理彦,今日起你便是建州卫指挥使,统御建州卫为我大明效力。” 随即,杨帆身后走出一侍从,托盘里放着官帽与官服,萨理彦愣在原地,旋即露出一抹狂喜! 杨帆竟然册封他做了大明的官?岂不是说明杨帆日后都不会对他动手? 萨理彦心中大定,高声喊道:“下官萨理彦,谢总兵大人!” “萨理彦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杨帆微微一笑,道。 阿里白被明军带到一边,刽子手手起刀落,又一颗人头落地。 杨帆望着那落地的人头,道:“将此贼剥皮楦草!皮囊永远留在抚顺关内,让再敢祸乱我辽东的贼人看一看下场!” 轰!轰!轰…… 明军同时大喝起来,用武器撞击地面,声音震天响。 “大明威武!” “大明威武!” “大明威武!” …… 萨理彦在震天响的喊杀声中变了又变,这就是横扫纳哈出的明军?萨理彦暗自祈祷,祈祷女真永远不要与这支辽东军开战。 随着女真俯首,各部落臣服,经历一番大战的辽东军,终于得以休整。 与纳哈出的激战,让五军营、三千营,以及各关隘的守军损失不小,然而经过恶战磨砺后的辽东军,彻底脱胎换骨,其战力一跃成为大明边军之首。 十月末,朱元璋的圣旨抵达辽东。 册封杨帆为长安侯,领辽东总兵,兼任新设永安都司总兵之位,给予杨帆在永安都司内设置卫所之权。 这份荣宠绝对是独一份,羡煞旁人。 圣旨中,命杨帆处理好辽东的事务之后,尽快返回京城,有军国要事要与杨帆商议。 随着杨帆征战纳哈出的瞿能、李景隆、沈炼、卢庚等将官皆有封赏。 辽东上至杨帆,下至普通的兵卒,皆得到朝廷一份优厚的赏赐,一片喜气洋洋。 朱元璋在圣旨之中也提到了刘伯温,褒奖刘伯温辅佐杨帆,有王佐之才。 不过朱皇帝却没有给这个“王佐之才”任何的赏赐,甚至有言语讥讽之意。 你刘伯温在应天的时候,病入膏肓要死了,死活不肯为咱效力。 跟着杨帆又是北平,又是辽东的折腾,反而生龙活虎,你对咱朱皇帝是不是有意见? 讥讽归讥讽,朱元璋依旧默许了刘伯温在辽东帮杨帆理政。 洪武十九年十一月初,杨帆带着妻儿,以及李景隆、瞿能、沈炼等返回京城。 李景隆的父亲曹国公李文忠,病情越发严重,恐怕过不了这个冬天,而瞿能则要归乡祭奠亡父,获得朱元璋特许归京。 一行人加起来有五百余人,浩浩荡荡。 辽阳城外,刘伯温拄着拐杖腰板,笑着挥挥手道:“小杨大人,一路顺风!” 刘伯温身后,辽东的文武官员齐齐向杨帆行礼道:“下官恭送杨大人!” 刘伯温与杨帆亦师亦友,其他人可不敢叫杨帆“小杨大人”。 杨帆微微一笑,对着刘伯温作揖道:“这次回京城,吾会派人去一趟青田,将青田公家乡的厨子都请过来,青田公以后再思念家乡的味道,直接就能吃到。” 刘伯温的笑容越发柔和,道:“见了道衍师傅,替老夫与他问好,就说若是有机会让他来辽东看一看老夫,不然再过两年可就见不到老夫了。” 杨帆点点头,道:“青田公身体康健,定能长命百岁,等我归来再与青田公品茶!出发!” 当即,杨帆一挥手,队伍正式开拔。 杨帆的脸上一凉,他伸手摸了摸脸颊,再抬头一看。 灰蒙蒙的天上鹅毛大雪倾泻,洪武十九年辽东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大明,北平。 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李彧,正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朝着外面望一眼,终于,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文官打扮的人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快步走进来。 “赵兄,你终于回来了!” 李彧一把拉住了赵全德,追问道:“怎么说?长安侯来北平,究竟是为了什么?” 赵全德咳嗽了一声,道:“外面雪大风冷,你容我先喝杯茶再跟你说。” 赵全德喝了大半杯热茶,缓了一口气,道:“长安侯与公主的车队已经进城了,信国公派人通知,让你我都去赴宴。” 李彧急得满头大汗:“赵兄,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长安侯是不是真的来查你我的?” 郭桓前些日子派人送信给李彧和赵全德,让他们收敛一些,朝中最近的风向不大对劲。 李彧与赵全德胆子很大,之前明军东西两路开战的时候,他们大捞特捞,原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岂料郭桓的话让他们提心吊胆。 闻言,赵全德苦笑道:“我又不是神仙,不过,看信国公的意思,长安侯与公主不过是正常路过,你我今晚去试探试探,看看长安侯到北平,是否有别的念头!” 李彧喃喃道:“长安侯经略辽东之前,可是酷吏,倒在他手中的官员不计其数,我这心里慌啊!” 平日不做亏心事,夜班不怕鬼敲门,李彧有种惶惶不可终日之感。 赵全德好一番劝说,李彧才回过神来,二人结伴前往汤府。 汤和接替徐达,镇守北平,总领北平山西军务,在治军这方面没的说,不过,政务方面汤和完全是撒手掌柜,全部交给李彧与赵全德来做。 当晚,信国公府,李、赵二人到的时候,徐辉祖亲自来府门迎接。 在北平磨砺了几年,徐辉祖已经彻底褪去书卷气,治军打仗都不在话下。 李彧与徐辉祖寒暄了两句,便一起往府里面走,问道:“徐大人,长安侯与公主殿下可安好?” 徐辉祖随口说道:“安好,长安侯还从辽东带来了好酒,一会儿两位大人千万要尝尝。” 李彧与赵全德对视了一眼,随口敷衍了两句,待他们抵达宴客厅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大名鼎鼎的长安侯。 长身玉立,白面短须,相貌堂堂十分儒雅。 赵德全上前见礼,说道:“久闻长安侯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幸会幸会!” 杨帆微微一笑,还礼道:“赵大人谬赞了,两位大人治理北平井井有条,不逊色于我杨帆。” 第两百一十八章 嚣张的蓝玉 汤和居主位,几年不见,汤和苍老了不少,举杯说道:“今日的酒宴,乃是为长安侯接风洗尘,来,吾等敬长安侯一杯!” 杨帆连忙举杯道:“信国公这么说让晚辈惶恐了,怎能让信国公敬我呢?” 汤和红光满面,说道:“长安侯不必谦虚,老夫经常说,你杨帆生错了时候,若你能早生二十年,随着陛下南征北战,你之战功成就不会比开平王与魏国公差!” 汤和这番评价可够高的,开平王常遇春与魏国公徐达,乃大明开国顶尖的武将。 杨帆将酒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水不断刺激杨帆的神经,他轻声说道:“信国公谬赞了,辽东之战非杨帆一人的功劳,全体将士奋勇杀敌,才有兵围金山的大胜。” 顿了顿,杨帆叹息道:“可惜,纳哈出的二子佛家奴与智囊阿木尔等几人逃走,未曾抓住,若是他们跑向了草原,以后恐怕会卷土重来。” 李彧闻言不由得问道:“长安侯,凉国公在捕鱼儿海直捣黄龙,北元的皇廷都没了,就靠着纳哈出麾下的残兵败将,怎么可能卷土重来?” 赵德全也在一旁附和,觉得杨帆杞人忧天了,元廷被打成这样,没有三五十年估计缓不过来。 杨帆却摇了摇头,说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元廷虽被破,但剩余的残元兵将没有了主心骨,多半会分裂,而不会消失。” 历史上,元廷覆灭后,残元彻底分裂,从一个整体分裂成了鞑靼与瓦剌两个部分。 鞑靼与瓦剌的分裂与争斗,导致大明北方的防御压力减弱,但随着瓦剌的不断发展,后世出现了明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被俘虏的大败。 朱雄英未曾去世,那位明英宗八成也不会上位。 饶是如此,杨帆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汤和听完杨帆的话,点了点头,说道:“老夫也觉得会如此,所以北方的边防不能放松啊,待陛下派人过来以后,这边防的重任就落在他们身上了。” 汤和去意已决,辽东大胜后,他就写了一封信给朱元璋,请朱元璋开恩让他告老还乡。 朱元璋也没难为汤和,只让汤和耐心等待,待挑选好合适的人选,便让汤和归乡。 这场酒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汤和喝得不省人事,被仆从抬着回了屋。 杨帆与徐辉祖结伴,于府邸之中漫步,踏雪而行。 徐辉祖对杨帆在辽东攻破金山的过程极为好奇,说什么都要杨帆将细节讲述出来。 杨帆闲来无事,娓娓道来,其中的凶险与艰难,令徐辉祖啧啧称奇,感慨不已道:“主动放弃清阳堡,在地下隐藏大军,断敌军的后路,杨兄的胆魄太大了!稍有不慎,夺取清阳堡失败,辽东危矣。”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敌强我弱,就算一直消耗下去,最好的结果不过是纳哈出撤军,我军无力追击,兵行险着才有击溃纳哈出精锐人马的机会。” 二人从辽东说到北征,徐辉祖兴致勃勃地说道:“再过些日子燕王殿下也将随着凉国公归来,多亏了你的那番话,燕王殿下数次请求,陛下才准他领兵出征。” 朱棣是天生的将才,只是一直苦无机会罢了。 杨帆笑了笑,说道:“等燕王殿下归来,我们三个再开怀畅饮,对了,李彧与赵全德等人,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 徐辉祖微微一怔,道:“遇见了什么事?杨兄何出此言?” 杨帆沉默片刻,道:“今日李彧与赵德全频频向我敬酒,话里话外打听我归京的目的,有些奇怪。” 徐辉祖仰面而笑,调侃杨帆:“你现在开始是长安侯,辽东总兵,陛下眼前的红人,他们想要结交你很正常。” 杨帆想了想也是,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北平,赵全德府邸。 李彧、赵全德匆匆入了府邸,赵全德的亲信迎了上来,低声说道:“大人,已经将那家人处理掉了,您放心,他们绝对见不到长安侯的。” 赵全德挥挥手,让亲信先别说,待他们到了后院,才说道:“那家六口人,都处理干净了?” 亲信犹豫片刻,道:“除了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逃了之外,没有一个活口,那孩子脑子不好使,是出了名的傻子。” 赵全德眉头一皱,道:“本官说了,必须斩草除根,派人继续找,找到他除掉为止!” 亲信领命而去,一旁的李彧松了口气,称赞道:“还是赵兄谨慎,提前控制住了那群刁民,若是被他们状告上去,你、我,还有郭侍郎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全德低声说道:“麻烦事越来越多,看来咱得跟郭侍郎商量一下,收敛一二,再这么搞下去,保不准有人上京城,将案子捅到都察院去。” 李彧沉默片刻,说道:“收敛?这事儿哪是你我能控制的,所有人都要钱,你我能管得住自己,管得住这条线上的所有人么?趁着这两年咱多捞些,以后荣休过逍遥日子去。” 李彧想得不错,可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一场可怕的官场大地震,正在悄然酝酿。 河北,喜峰关。 喜峰关古称卢龙塞,位于燕山山脉东段。 卢龙塞地势险要,乃是南来北往的重要通道,从汉朝的时候,这里就设置了关隘,那时此关名为松亭关,后改名喜峰口。 夜色之中,大雪茫茫。 喜峰关守将王通正站在关内城墙上,往外面大喊,确认来人的身份。 喜峰关下,孙恪高声喊道:“王将军,吾等的确为班师回朝的北征大军,你已经查验过,还请打开关防,让我大军入关!” 王通面有难色,道:“孙将军,不是我不开关防,你也知道军中规矩,夜里不可开关,请孙将军转告征虏将军,明日天亮自会开关。” 孙恪无奈调转马头准备往回走,忽然听到王通喊道:“孙将军!我这里还有一封战报差一点忘了,乃是朝廷送给永昌侯的,请孙将军代为转交!” 孙恪吃了一个闭门羹,拿着战报去见蓝玉。 蓝玉已经准备好入关了,可孙恪却给他带了一个坏消息。 “将军,喜峰关守将王通说,夜晚开关乃是违反军令,他不敢打开,请将军您忍耐一晚……” 孙恪的话还未说完,蓝玉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军令?我北伐大军攻破元廷,直取捕鱼儿海,结果到了喜峰关,冒着大雪不让我大军入关?” 说着,蓝玉再次冷哼一声,对一旁的耿忠道:“耿忠,你再去走一趟,就说是本将军的军令,王通必须开关,否则,别怪本将军不客气!” 闻言,耿忠、孙恪的脸色大变,蓝玉莫非要进攻喜峰关? 耿忠硬着头皮去交关,孙恪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战报没有送给蓝玉。 战报? 蓝玉眉毛一挑,想了想说道:“朝廷近来用兵无非是北征与辽东,多半杨帆那边牵制住了纳哈出,这小子,有点本事,你来给本将念一念战报。” 孙恪小心地取出竹筒中的战报,说道:“辽东总兵杨帆,出兵纳哈出,奇袭镇北关外元军……” 孙恪刚念了两句,耿忠便回来了,得到的答案一样:必须天亮才能开关! 蓝玉心里面的火气瞬间燃起来,他冷冷一笑,道:“好啊,好一个王通,小小关隘守将敢违抗本将的命令,全军,进攻喜峰关,他不打开,本将非要他打开!” 孙恪与耿忠最怕的事情发生了,耿忠脸色一变,劝说道:“将军,此事要不要与长兴侯、燕王殿下他们商议一下?” 耿炳文与燕王朱棣押送着俘虏与牛羊马匹等在后方较远的地方,没有一两个时辰到不了喜峰关。 蓝玉微微眯起眼睛,全身杀气腾腾:“本将的将令,你难道没有听到么?耿忠!立刻带兵!进攻喜峰关!” 耿忠的腿肚子直打哆嗦,明军进攻自家关隘,朝廷追查下来有他好果子吃?但蓝玉的命令,他也不敢反驳,只能硬着头皮去点兵,一时间战马嘶鸣,人潮涌动。 参将孙恪满头大汗,琢磨是否要派人去找长兴侯与燕王,不然真打起来可就麻烦了。 就在这时,孙恪的目光扫过手中的战报,突然灵光一闪,忽然喊道:“将军!辽东的战事结束了!辽东军已经攻陷了金山!” 什么? 蓝玉微微一愣,盯着孙恪道:“你说什么?辽东军攻克金山?这怎么可能?” 蓝玉研究过辽东的兵力部署与纳哈出的兵力。 辽东各卫所加起来有十二万人左右,分散在各个卫所之中,杨帆的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乃是辽东军主力,人数加在一起大约七万多人勉强八万。 在其他卫所兵卒不可能大规模调动的情况下,靠着八万明军,挡住纳哈出绰绰有余,但出关进攻金山,再给杨帆一倍的兵力,也很难在野战的情况下,攻克金山。 “拿来!” 蓝玉一把抢夺过战报仔细观看,从杨帆奇袭镇北关到兵围金山,又从元军奇袭抚顺关到明军断了纳哈出的粮道…… 其作战过程之惊险危及,远超蓝玉北征与元廷的交手。 蓝玉从头看到尾,脸色变了又变,喃喃自语:“好胆魄,居然敢放元军入关,再截断后路,杨帆,本将军当真小瞧了你!” 蓝玉扪心自问,如果将他放在杨帆的位置上,他也无法做得比杨帆好。 攻陷金山以弱胜强,直接将大片的土地纳入大明的治下,这是拓土开疆的功劳,蓝玉那颗高傲的心,随着战报到来变得思绪万千。 耿忠大步走来,道:“将军,我军已经准备万全,随时可以进攻。” 蓝玉没说话,他紧紧握着那战报,一言不发。 耿忠看了孙恪一眼,给他使了个眼神:将军怎么了? 孙恪悄悄指了指蓝玉手中的战报,没敢说话。 “传令全军……” 蓝玉的声音变得嘶哑,道““就地扎营,不可扰乱喜峰关。” 耿忠精神一振,他都做好了被朝廷革职处分的准备,谁能想到峰回路转呢? “末将遵命!” 耿忠欢天喜地地离去,蓝玉幽幽说道:“陪本将军走一走吧。” 他这话是对孙恪说的,一瞬间,那个骄傲的将军,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傲气。 “孙将军,你说本将比之杨帆如何?” 孙恪想都没想,说道:“将军您用兵如神,杨总兵虽然厉害,但比不上您!” 蓝玉的嘴角微微上扬,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阿谀奉承了?本将要听真话。” 孙恪尴尬地挠挠头,说道:“将军用兵讲究一个勇猛、奇快,末将跟随的将军不少,论勇猛突袭,将军在当下的大明还能领兵的将官中,当属一等一的!” 顿了顿,孙恪道:“杨总兵用兵诡谲,让人无法琢磨,意想不到,您与杨总兵各有千秋,不一定非要争一个高下出来。” 蓝玉沉默了,他出兵北伐直捣元廷,自认为在徐达、汤和、冯胜这一批老将之后,他蓝玉是晴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但杨帆以弱胜强,拓土开疆,相比之下,这功劳已经能与蓝玉持平。 蓝玉这个人,总想着当那第一人,故在原本的历史之中,蓝玉居功自傲,不止强行侮辱了北元皇后,导致北元皇后羞愤自尽,还命大军攻陷了喜峰关。 多年之后的蓝玉案爆发,早在喜峰关就种下了果。 这一封战报,将蓝玉推了一把,偏移了他原本命运的轨迹。 应天,十二月末。 细碎的小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杨帆所率领的队伍终于抵达了应天城,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毛骧、内官总管云奇,亲自到应天城外迎接杨帆。 四五年未见,毛骧胖了一圈,双方见礼之后杨帆调侃道:“毛大哥,应天的风水养人,你比上次见面胖了三圈?” 毛骧满面笑容,自嘲道:“久居京城无事可做,哪像你杨老弟,扬威边关,拓土开疆,现在,你跟凉国公的故事,可是传遍了各个茶楼瓦舍,说书人连着讲好几场,场场爆满!” 老百姓最爱听的就是英雄的故事,这么好的题材,说书人岂能放过? 杨帆哑然失笑,道:“那群说书人什么德行我太清楚了,胡编乱造他们最在行。” 云奇在一旁笑吟吟地说道:“杨大人,陛下和娘娘说了,让您跟殿下到了应天便入宫,娘娘命人准备了家宴。”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快走吧,不可让陛下和娘娘久等了。” 应天城还是那般繁华热闹,穿过熟悉的街道,直奔应天皇宫,杨帆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第两百一十九章 再议迁都 世事变迁,杨帆初来大明的那些年一直待在应天,彼时杨帆只求速死,处处惹怒朱元璋。 入亲军都尉府的大牢,如家常便饭,连亲军都尉府的狱卒都记得他了,后杨帆因常茂案惹恼了朱元璋,被流放泉州,从此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 转眼间多年过去,他已经成为大明辽东总兵,镇守一方的实权大员,封疆大吏。 人生际遇之奇妙,何人能想到? 随着云奇与毛骧一路入宫,杨帆思绪翻涌,不禁说道:“宫中好像没什么变化,与从前一样。” 云奇在一旁陪着笑,说道:“宫中可不就这样么?一样的风景一成不变,前些日子有些大人提议重休皇宫,被陛下以今年北方两度用兵,国库空虚为由给否了。” 朱元璋与马皇后生活朴素不喜金银装饰,这么多年习惯都未改变。 杨帆微微颔首,正要说话,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姑丈!姑姑!” 杨帆举目望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往这边跑,他面色白皙英气勃勃,年纪虽小却跑的极快。 而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内官与宫女,连声呼喊。 “小殿下,您慢点!” “小心摔着了!” “小殿下别急!” 见到少年的时候,杨帆一个恍惚,这才意识到,这少年是大明的皇太孙——朱雄英。 洪武十七年,朱雄英受封皇太孙,朱元璋也将对孙子辈的关爱,都给了他。 朝中无人不知,这朱雄英就是未来大明的第三代君王。 “雄英!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杨帆张开双臂抱住朱雄英,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惹得朱雄英笑个不停。 “父亲说姑丈在辽东打了胜仗!姑丈真了不起!” 朱雄英张牙舞爪的喊道:“等雄英长大了要和姑丈一样,亲自领兵开疆拓土!” 朱婉儿在一旁,捏了捏朱雄英肉乎乎的小脸,说道:“雄英好志气,不过你心里只想着姑父不想着姑姑,白费姑姑每年给你送那么多辽东的好东西了。” 朱雄英忙挥舞小手,辩解道:“不不,雄英想姑父,也想着姑姑!”说着,他拉着杨帆与朱婉儿的手,一起往坤宁宫走去。 入了坤宁宫,里面灯火通明,马皇后与朱标正好走出来。 “祖母!爹爹!” 朱雄英松开杨帆与朱婉儿的手,跑向马皇后。 杨帆上前见礼,几年未见,马皇后的头发花白了大片,越发的慈祥了。 “不必多礼,自家人那么客气做什么?”马皇后拉着杨帆与朱婉儿的手,说道:“辽安的病怎么样了?好些没?” 杨辽安也随着杨帆夫妇入京,不过,路上染了风寒昏昏沉沉的。 朱婉儿笑着说道:“母后,辽安吃了药已经好多了,不过那孩子需要休息,就没带他入宫,等辽安身体好些,女儿再带着他入宫问安。” 闻言,马皇后总算放心了,笑容满面。 “知道你们这次要回来,娘命人提前准备了不少的食材,你俩久居辽东对应天的饭菜多少会不适应,娘让他们备菜的时候注意些,南北兼具,你父皇早就来了。” 说起朱元璋,马皇后忍不住埋怨道:“他也念着你们,想着你们,偏放不下他皇帝的架子,非要在里面等着,越老脾气越硬,真的是……” 马皇后的话令杨帆等晚辈都忍俊不禁。 待入了正殿,方见到朱元璋。 朱元璋今年五十有八,下个月就五十九岁了,胡须花白头发也几乎全白了,人比四年前杨帆见他时,要瘦削了一圈。 岁月这几年似乎在朱元璋身上流逝的特别快。 不变的是朱元璋锐利的眼神,威严比前些年更重了。 “见过父皇!” 一众晚辈行礼后,朱元璋方装模作样的起身,对着杨帆与朱婉儿道:“一路上颠簸劳顿,累了吧?咱本来不想折腾你们,让你二人好好休息,可你母后非要准备宴席,让你们今日就过来。” 杨帆忍着笑,说道:“父 皇,我与婉儿年轻一路上走的又不急,并不觉得劳累。” “好啦,一家人别这么见外,有什么话宴席上说去。”马皇后挥挥手,招呼众人落座。 正如马皇后说的,宴席上南北方的菜兼具,杨帆甚至还见到了两道辽东独有的好菜。 宴席间,气氛融洽,一家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 一个时辰后,待宴席结束,朱婉儿与马皇后领着朱雄英去偏殿说私房话,朱元璋则叫上杨帆与朱标,漫步在弥漫着小雪的宫中。 三人边走边聊,从辽东说到江南,又从江南聊到了云南。 朱元璋轻声说道:“前些日子沐英来信,称云南闹了些乱子,被他平定,还顺带送来不少的特产,这山高路远,再好的特产在路上耽搁时间久了,都会逊色不少,路途远近,干系重大。” 杨帆的心中一动,朱元璋怎么平白无故提起云南特产来了?朱皇帝可不是喜欢说废话的人,莫非话里有话? “应天好,但地处江南偏安一隅,如今大明的版图越来越大,继续将应天当做都城,便不妥了,杨帆,咱记得你之前说过,劝说咱若要迁都便迁往洛阳,咱今天想再问一问你的意思。” 杨帆这才明白朱皇帝的意思,他想了想,说道:“儿臣的确曾劝父皇迁都洛阳,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儿臣认为现在若要迁都,洛阳是备选,北平方为上上之选。” 朱元璋眉头微皱,道:“你这说的跟魏国公一模一样,你俩倒是有默契,说说,你的理由是什么。” 杨帆思忖片刻,说道:“一直以来,残元持续骚扰我大明边境,对边防构成极大威胁,而北平地处北方边境附近,战略位置险要,迁都北平可使朝廷迅速调动精锐军队,抵御外敌入侵,此为第一点军事优势。” 朱标缺有些忧虑,道:“可将都城设在北平,一旦边境有失,都城岂不危险?北平距离边关实在太近了。” 杨帆一声叹息,说道:“殿下,自五代幽州之战后,燕云十六州便脱离我汉人之手,历经辽、金、元四百五十多年之后,才被陛下收复,燕云十六州太重要了。” “燕云在则中原有北方屏障,燕云不在中原焉能有安宁?君不见有宋一朝没了燕云十六州,有多被动?燕云在则中原在,相反若是燕云十六州丢了,就算都城在汴梁,在应天,又有什么分别?” 朱标闻言陷入深思,杨帆则继续说道:“之前我曾希望陛下迁都洛阳,乃是考虑到残元朝廷尚在,而辽东面临纳哈出之威胁,如今残元朝廷被击溃,纳哈出败亡,北方的边防压力锐减。” “然残元虽消失,但蒙古的部落却没有被剿灭,一旦他们互相争斗达成平衡后,依旧会威胁我大明北疆,故迁都北平也是为了以后对付他们。” 朱元璋背着手,道:“嗯,除了军务之上的考虑,还有其他的原因么?这军事上的理由已经够充分了。” 闻言,杨帆想了想说道:“自然还有,陛下驱逐鞑虏光复中原,然南边的汉人与北边的汉人,隔阂不小,陛下迁都北平可令北方安定,又可以辐射辽东与永安都司。” “不止是北方、东北,迁都北平还可辐射西北,此举将影响我大明未来百年的国运,对于弥补南北汉人隔阂,稳固北方疆域有重大意义。” 朱元璋一对虎目之中,闪过一抹精光,却听杨帆继续说道:“且北平位于平原之上,土地肥沃,魏国公多年屯田、移民,使得粮食产量连年增加,通过疏通漕运等,物资可运送到都城,满足都城所需。” “所以我认为迁都到北平,优于迁都洛阳,洛阳虽好却无法辐射我大明而今的疆域,陛下,若要使辽东安宁,北境稳固,乃至于未来出兵高丽,迁都北平皆为上上之选!” 朱元璋微微颔首,过了一会,方说道:“你的意思,咱明白了,此事容咱再想想,再想想。” 朱元璋抬起头,望着漫天的雪花,陷入沉思。 应天,雪夜。 在杨帆抵达应天的当天,应天城某处府邸,一个瘦弱的手扣动了门环。 当!当!当! 寂静的雪夜,声音格外刺耳,见无人 应答,那瘦弱的手再度扣动门环。 当!当!当! 这次终于有了动静,一个声音没好气的说道:“来了来了!别敲了!真是的!” 小厮打开大门往外一看,一个瘦小的身影脏兮兮地,直勾勾地看着小厮。 “哪来的乞丐?快走快走!” 小厮正要关门,那少年却一把按住门,结结巴巴的说道:“我要……告状!” 小厮被气笑了,冷冷说道:“告状?你告状不去衙门,来我丁府做甚?再不走我打你!” 少年缩了缩脖子,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袱皮,取出一张白布,上面赫然是用鲜血写成的字,在灯笼的映照下格外惊悚。 哎呦! 小厮吓了一跳,差点破口大骂。 少年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爹娘……兄长、嫂嫂、哥哥……都死了,求……求求你。” 泪水顺着少年的眼角滑落,落在鲜红的字体上晕染开。 小厮看着哭泣的少年,再一想这孩子家破人亡,骂人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往外看了看,见无人跟踪,当即将少年拉近了府中,道:“你别哭,跟我去见我家丁大人,有什么冤情你跟丁大人说,丁大人会帮你。” 小厮此时还不知道,这个少年带来的血书状纸,会成为掀动大明官场的一个引子。 翌日,奉天殿。 今日的早朝一如往日,朱元璋与朝臣们商议政务,现在已经是年末。 临近年底,属户部、吏部最忙,户部的官员考绩,吏部的账目核对都要在除夕前完成。 不过,除了户部与吏部外,其他的事情倒是要少上不少。 商议政务结束之后,群臣便开始单独上奏,至于迁都的事情,朱元璋还未拿定主意,也就没有对外说。 忽然,御史丁廷与余敏同时走出来,道:“臣都察院御史丁廷(余敏),有事启奏!” 两个御史一同出来参奏,恐怕又有人要倒霉了。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朱元璋笑了,说道:“两位爱卿是商议好的?成,你们说说有什么事?” 丁廷取出一封奏疏,说道:“陛下,臣要参奏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李彧,中饱私囊克扣粮饷,鱼肉百姓,北平提刑按察使司赵全德,滥用私刑,滥杀百姓,无法无天,这二人狼狈为奸,十恶不赦!” 此言一出,朝廷鸦雀无声,就连今日来上朝的杨帆,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丁廷是京官,怎么管起北平的事情来了?他从哪里得到了线索证据? 百官神态各异,其中户部侍郎郭桓的脸色瞬间大变,惊骇地盯着丁廷与余敏。 朱元璋虎目微微眯起,道:“丁廷,你可有证据?” 北平乃是北方重镇,布政使与按察使沆瀣一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丁廷从衣袖里面取出一物,呈递上去道:“此物乃北平一稚子昨夜登门交给下官的血书,上面是他们一家被欺压的过程,下官昨夜连夜与余敏大人见面商议,辨认那孩子说的是真是假。” “后来臣才忽然想起来,臣有一远方表亲,就与这户人家住在一个村子里,他们也正是通过表亲得知下官在京城为御史,那孩子才赴京鸣冤!” 大学士邵质闻言,说道:“丁大人,稚子之言怎么可以全信呢?你身为御史不该如此草率。” 余敏在一旁拱手,道:“邵学士所言有理,故我们二人请求陛下彻查此事,若是北平真出了两个无法无天的贪官,压榨百姓,贪得无厌,长此以往,北平如何安宁稳定?” 朱元璋微微颔首,说道:“既然是稚子鸣冤,想来也不会信口开河,王卿,这件案子交给你们刑部来查。” “臣遵命!”闻言,刑部尚书王慧迪全身一震,硬着头皮走出来,道。 王慧迪心中是不愿意来查此案的,毕竟涉及重镇的按察使与布政使,谁知道后面还牵连着谁?万一真查出了不得的人物怎么办? 第两百二十章 大案起,重掌锦衣卫! 王慧迪是当真不愿意卷进去,不过,皇帝都发话了,他如何能拒绝得了?他当即领命,心里面却开始盘算,若是这事牵扯过多,他就找个办法躲过去。 王慧迪的算盘打得山响,却不知道,他已经被牵扯进旋涡中,再难脱身。 群臣之中,唯有杨帆冷眼旁观,当他的目光落在户部侍郎郭桓那张惨白的脸上的时候,心中暗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当日下朝之后,御史丁廷、余敏,就带着稚子与血书,还有两份那孩子一起带来的文书证据到了刑部。 朱元璋亲自督办的案子,刑部无人敢怠慢,当晚就与朱元璋派来的审刑司官员吴庸等官员联合查办。 夜深了,书房中蜡烛火苗跳跃。 刑部尚书王慧迪、侍郎赵鹏,以及审刑司官员吴庸,正在比对文书。 赵鹏轻声说道:“从账目上来看,的确没有什么问题,下官觉得,可能是李彧与赵全德在征赋税的时候手段狠辣,操之过急,导致民怨沸腾。” 若李彧与赵德全的罪仅仅是如此,倒是不用废太多手脚。 王慧迪抚须而笑,说道:“赵侍郎说得没错,本官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那稚子家中亲人被杀必须严查,若真的是李彧与赵全德指使,不可放过!” 就在这时,忽听吴庸喊了一声:“王尚书!赵侍郎!你们二位请看!” 吴庸快步走来,说道:“下官方才比对了永平府的赋税,您二位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赵鹏凑上来,看一会儿,他才说道:“这永平府上缴的赋税,与户部登记造册的并无差异,自‘空印案’之后,再无官员敢拿着空册入京,没什么问题啊。” 吴庸神情严肃,摇了摇头,说道:“不,赵侍郎请看,这李彧与赵全德是在长安侯离开之后到的顺天府,接管政务与部分军务,同年,永平府也划拨归顺天府一同管辖。” 说着,吴庸指了指永平府在李彧、赵全德来之前的赋税,又指了指这二人来之后的赋税,一字一句地说道:“虽然缴纳的赋税与户部的登记造册没有什么出入,但是,自从他们来了之后,永平府的赋税一年比一年少,第一年少了三成,第二年又少了两成,这又是为何?” 永平府这些年可没有受战乱波及,辽东那边打仗根本到不了永平府,百姓算得上安居乐业,但诡异的是人口稳步增长,赋税却逐渐缩水,却一直都没有人提出疑问,并且调查! 赵鹏咽了口唾沫,道:“莫非……莫非是户部里面出了内鬼?里应外合克扣永平府的赋税?不可能,谁这么大胆子,连朝廷收缴的赋税都敢动?不怕掉脑袋?” 空印案历历在目,户部敢动赋税? 赵鹏看向了王慧迪,却见王慧迪面色凝重,似乎在想到些什么。 他连续叫了两声,王慧迪才回过神,道:“此事非同小可,不过今日太晚了,两位大人,我们都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本官亲自面圣,阐明利害,这户部,也必须查一查了!” 赵鹏有些奇怪,今日的王慧迪怎么这般强硬?按照他对王慧迪的了解,这位顶头上司遇见棘手的差事,应该往外推才是。 三人各自归家,王慧迪一到家,就命人去请他一位多年的好友,此人乃是京中有名的郎中,名为陈露实,尤其擅长治疗风寒急症。 陈露实深夜来王慧迪府邸,见到王慧迪之后不禁奇怪,问道:“王大人,您如此精神矍铄,不像有病,莫非是家中有人生病了?” 王慧迪苦笑,说道:“陈老,本官不是生病,本官是大难临头了,求陈老指点迷津,救救本官的前程性命!” 陈露实懵了,道:“老夫只管治病救人,不懂官场之道,且你王大人乃刑部尚书,谁能威胁您的前程性命啊 ?” 王慧迪一声叹息,背着手来回踱步,道:“说来话长,本官今日受陛下指派查一桩案子,如今已经发现了一些苗头,但这案子涉及的官员恐怕不止千人!” 啊? 陈露实吃一惊,却听王慧迪继续说道:“这么多的官员,还有其中涉及赋税的豪绅,一旦查下去要死多少人?不知道多少人被抄家灭族?本官若是主理此案,继续查下去,那这些死去的人最后的账会算在谁头上?” 陈露实纳闷,问道:“大人您清查贪腐是为大明好,那些人就算怨恨,还有陛下来庇护,他们如何能威胁到大人您?大人您不得加官晋爵?” 王慧迪摆了摆手,流露出一抹无奈道:“陈老,陛下可以庇护吾一时,可是当全天下的人都在指责本官,全天下人都群情激奋,要本官死的时候,陛下为了平息天下人的愤怒,还会继续庇护我?” 陈露实明白了王慧迪的意思,喃喃道:“那位大名鼎鼎的杨总兵,当年毁了衍圣公传承,天下读书人都恨他,不也活得好好的么?” 王慧迪叹息,道:“杨总兵文武双全,一身武力有几人能比得上?本官若是被流放,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活?陈老,我知你善于用药,本官现在急需一味良药,让本官一夜之间病倒,越严重越好!” 闻言,陈露实微微一怔,见王慧迪神态坚决,便开始思索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说道:“要一夜之间病倒,吾有一办法,只是要大人吃些苦头。” 王慧迪大喜,现在吃些苦,总比未来被搁置流放,死于非命强。 陈露实的办法很简单,先烧一大木桶热水,再放一大木桶冷水,在冷水里放冰块,王慧迪只着中衣,在热水里面浸泡一刻钟,然后再立刻进入冷水里面浸泡两刻钟。 如此冷热交替,别说王慧迪,就算是铁打的汉子来了,也绝对落不得好。 陈露实又说道:“老夫再为大人调配一味药,这药您吃了之后,几日内会上吐下泻,兼之冷热交替风寒必入体,就算陛下派御医来诊断,您没有一个月,也绝对没有办法处理公务!” 一听这话,王慧迪一把拉住陈露实的手,激动地说道:“陈老当真是救我性命的活菩萨!” 这一夜,王慧迪府上着实热闹,一夜都未消停。 翌日,早朝。 朱元璋得知王慧迪重病后,第一反应就是王慧迪这家伙跟他偷奸耍滑,昨日还生龙活虎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得了重病?他遂派太医去王慧迪府上探望,其实就是试探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 结果却让朱元璋意外,王慧迪不止是病了,还病入膏肓,非常严重,若是不好好静养调理,有性命之危! 朱元璋这才打消疑虑,将吴庸与赵鹏召入宫中,询问案件的进展。 武英殿内,吴庸将昨晚整理好的赋税账册递上去,还有今日清晨,他提前去刑部衙门又整理的一些文书一并呈递。 然后恭敬地说道:“昨日下关与王尚书、赵侍郎一起整理之文书在此,其中永平府赋税、太平府赋税、镇江府赋税等,都有异常变化,在国家稳定,人口增长,且当地无天灾的情况下,下降严重。” 朱元璋取过云奇转递来的文书,仔细翻阅,却听吴庸继续说道:“尤其是镇江府与永平府,一个地处交通要地,一个紧邻辽东,这些年辽东的商贸往来频繁,经过永平府往辽东的商旅更是繁多。” “结果永平府的赋税不仅没有增长,反而开始下降,其他的州府还未来得及仔细勘察,不过,下官认为这种情况绝对不是这几处州府这么简单!” 朱元璋看完文书,一对虎目之中露出寒冷至极的光,道:“贪腐!贪腐!咱说了多少次,杀了多少贪官污吏,他们居然还敢这般 做,赵鹏!吴庸!你二人全力追查此事,六部官员,无论官职高低,你二人都可稽查!” 闻言,吴庸全身一震,然后朗声回答道:“微臣遵旨,定竭尽全力追查!” 赵鹏欲哭无泪,他就奇怪顶头上司昨晚为何那般强硬,原来是回去准备办法了,但此刻,他只好硬着头皮,应和了一声,他就不明白,吴庸这小子怎么兴高采烈的?他就不怕死? 二人一路走出皇宫,临别的时候,赵鹏叫住了吴庸,问道:“吴兄,今日陛下交给你我二人的事,你怎么看?” 吴庸闻言微微一怔,旋即说道:“自然是全力以赴,揪出贪腐之蛀虫,廓清官场!” 赵鹏暗暗咧嘴,问道:“那些证据你也看见了,涉及官员之广,触目惊心,你就不怕报复?” 吴庸哈哈大笑,张开双臂道:“吾吴庸孤身一人在人世间,既无亲眷又无牵挂,索性舍得一身骨肉,将此案子一查到底,也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疯子!赵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待与吴庸分别之后,赵鹏的神情阴晴不定,侍从来小声询问,他为何不上马车? 赵鹏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然,道:“今日不坐马车,骑马,本官要骑马!” 侍从也不敢多问,为何大人忽然要骑马,只好去准备。 就在当日,刑部侍郎赵鹏,在归家途中坠马,不幸摔伤了腿,重伤在床。 连续两日,刑部的尚书、侍郎,一个重病,一个重伤,就算再迟钝的人都发觉不对劲了。 朱元璋眼里不容沙子,派御医去查看,结果赵鹏的腿是真的断了。 他对自己下手够狠,虽然吃了一些皮肉之苦,但这场大明官场的大地震,他也算躲过去了。 朱皇帝再霸道,也不能让一个双腿断了的大臣去查案吧? 当夜,武英殿。 朱元璋的喝骂声,从内殿一直传到了门口:“胆小如鼠!狡诈如狐,他们真当咱不敢杀他们是不是?嗯?毛骧!立刻将王慧迪与赵鹏给朕抓进亲军都尉府的大牢!” 一听这话,朱标忙劝说道:“父皇息怒,两位大人毕竟没有过错,怎好将他们都抓入大牢?此事涉及重大,非常人能查得下去,还是等云航来再说吧。” 毛骧站在下手边,一句话都不敢说,他已经私下派人调查过了,这王慧迪与赵鹏的病与伤多半就是他们自己造成的,为了逃避大案,当真无所不用其极。 朱标正劝说着,云奇来禀报,杨帆到了,朱标松了口气,喊道:“快!快让他进来!” 杨帆这两日一直陪着朱婉儿,很少出门,不过,京城里的消息传得飞快,他也隐隐猜到了朱元璋命他前来所为何事。 入内殿后行了礼,朱标便拉着杨帆的手,说道:“云航可算来了,如日这事全程闹得沸沸扬扬,非你不能担此重任!”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殿下,您总得先告诉我,要我来做什么事吧?”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还不是李彧、赵全德的案子?咱命刑部主审此案,刑部的尚书、侍郎连续出事,剩下审刑司的吴庸,势单力薄,如何继续追查?” 听到这话,杨帆不得不佩服刑部尚书王慧迪,还有侍郎赵鹏的敏锐,他们居然提前嗅到危险,明哲保身。 杨帆记得历史上审理此案的就是叫吴庸的一位审刑司官员,他的下场可不好。 朱元璋为了平息天下人的怒火,将他斩首,可怜吴庸尽心尽力查案,揪出了无数的贪官污吏,还有士绅,却落得一个身首异处。 “杨帆啊,你有审理案子的经验,咱思来想去,这件事只有交给你,咱心里才放心!”朱元璋虽然说是商量,但话语里的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杨帆也不推 辞,道:“陛下让臣查案,臣有三个请求,陛下应允,臣一定一查到底!” 朱元璋背着手,道:“你有何要求?尽管说。” “其一,请陛下将锦衣卫一应人手全部交给臣来执掌,调查过程中一切的行动,皆由臣来指挥。” 朱元璋微微颔首。 “准。” 杨帆继续说道:“其二,彻查此案的过程中,无论查到了何人,有多少人出来求情,阻碍案子查下去,请陛下都要坚定地站在臣这一边!” 第两百二十一章 愿为天下百姓,粉身碎骨 杨帆太清楚此案若是一查到底,会波及多少人,若到时候来求情的人越来越多,朱元璋很难不被影响,故杨帆要一个承诺,更是要朱元璋一个彻查此案的决心。 朱元璋望着杨帆,沉声说道:“咱向你保证,无论此案涉及谁,咱都会支持你,追查到底!” 杨帆心中有了谱儿,说出了第三个要求:“最后臣想请陛下保证,此案结束之后,无论有什么影响,臣一人来担负,不要牵连其他的查案官员。” 朱元璋闻言,面露不悦之色,道:“杨帆,你觉得咱会保护不住他们?还要你来讨个承诺?” 杨帆心中苦笑,历史上,您朱皇帝可不就将审刑司的吴庸当了替罪羊,平息天下人的愤怒么? 朱元璋到这一刻,还未想到这个案子,究竟有多大,多广,多严重。 杨帆恭敬地说道:“臣是求稳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一切责任臣来接着,您可褫夺臣的爵位,官职,臣愿意去辽东做一小官,继续为大明出力。” 辽东乃杨帆一手稳固,扩展发展起来的,说句不恭敬的,那就是他的根基,天下人就算对他杨帆再不满,也没法在辽东的地界上,动杨帆一根汗毛。 闻言,朱元璋轻哼一声,道:“好,你的第三个请求咱也准了,今日起你来统管锦衣卫,亲军都尉府那边也受你差遣!” 杨帆得到了想要的承诺,露出笑容,抬手行礼:“微臣多谢陛下信任,定竭尽全力,彻查此案!” 从武英殿出来,毛骧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杨老弟,你怎么哪里有麻烦,你往哪里凑?刑部的王大人那可是人精,他查案第一天就得了‘重病’,这差事你还敢往上凑?哎!” 闻言,杨帆嘴角上扬,问毛骧:“毛大哥,你不会是怕了吧?你若怕了,也去生一场病,或者摔断腿,这案子不就与你无关了?” 毛骧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我可不能学王大人他俩,忒没骨气,再说,这案子不是有你杨老弟主动担着么?” 他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你跟我说实话,这案子有多严重?比之那一年的‘空印案’如何?”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空印案不如此案的十分之一严重,没有可比性。” 啊? 毛骧吓了一跳,一把拉住杨帆,道:“这么严重?那你还敢接差事?那群文人动起手来杀人不见血,杨老弟,你赶快去求娘娘,让娘娘跟陛下说说,将差事给别人!” 毛骧很清楚,答应了朱元璋的事情,想反悔哪那么容易?但若是有马皇后来说情,结果就不一样了。 杨帆无奈地笑了,然后正色说道:“毛大哥,你我正式认识是在哪里,你还记得么?” 毛骧愣了一下,说道:“你说这个做什么?你我正式相识,当然是在亲军都尉府的大牢里面。” 杨帆点了点头,说道:“当时的杨帆愿意为了公理与百姓而入大牢,这些年过去了,我杨帆却从未改过志向,杨帆,愿为天下百姓,粉身碎骨!” 毛骧一个恍惚,恍然间又见到了那个在亲军都尉府大牢中,面临死亡淡然自若的青年。 多年过去,杨帆已经年过三十,续了短须,不变的依旧是那颗赤子之心! 毛骧拉着杨帆的手,眼眶一红,然后道:“杨老弟啊杨老弟,愚兄这辈子佩服两人,一个是陛下,一个就是你,好,愚兄一定祝你彻底勘破此案,未来史书上,你我或许还能因此事一起露个脸,哈哈哈!” 应天,郭府。 户部侍郎郭桓端起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今日郭桓的心情很不错,因为,刑部侍郎赵鹏的腿断了。 在郭桓的下手边,左右各有一人,左面那位是户部的员外郎胡益,右边的那位同样也是户部的员外郎,叫王道亨,两人都是郭桓的亲信。 胡益拱手说道:“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刑部尚书王慧迪、侍郎赵鹏一个急症一个坠马,双双不能继续追查案子,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 王道亨跟着附和,道:“这两位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主动退去,相比其他的官员也都看明白了,会做到‘适可而止’,不再继续追究,不过大人,吴庸那家伙是个硬骨头,有些麻烦。” 郭桓吹了吹茶水表面的茶叶,轻笑一声,道:“吴庸,一蠢猪尔,一辈子待在审刑司的位置上都升不了,对付他,本官自有手段。” 顿了顿,郭桓又说道:“跟赵全德、李彧的联系该断就断,证据加快速度处理,等本官将吴庸搞下去,这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钱已经够了,本官不想再冒险。” 胡益谄媚一笑,说道:“侍郎大人进退得当,大将风范,这次风波能过去,全靠大人您运筹帷幄!” 郭桓被吹捧得越发得意,忽然,宴客厅外传来老管家那十分惊慌的声音:“老爷!大事不好了!祸事了!” 刘管家跟随郭桓二十几年,一向是小心谨慎,能让他这般惊慌,绝对是大事发生! 王道亨调侃道:“刘管家,莫不是你家那儿子又惹事了?让你给他擦屁股?哈哈哈!” 刘管家满面惊恐地跑进来,连行礼都不行了,道:“哎呦!王大人就别开玩笑了,刚得到的消息,陛下命辽东总兵杨帆领锦衣卫指挥使,联合亲军都尉府、刑部,以及审刑司吴庸等,继续追查案件!” 咔嚓! 王道亨手中茶杯落地,摔得粉碎,胡益的笑容也僵硬在脸上,变成了浓浓的惊恐。 郭桓腾地一下站起来,声音微微颤抖道:“你说谁?杨帆?他为何会凑热闹审理此案?他不是要除夕之后就要回他的辽东么?” 刘管家哭丧着脸,说道:“老爷,这消息千真万确,现在全应天城的人都知道此事了。” 郭桓神情无比凝重,来回踱步,道:“麻烦了,麻烦了!杨帆可比姓王的难对付得多,他接手案子一定是追查到底,这下麻烦了!” 一时之间,胡益与王道亨都没有了主意,胡益说道:“大人,杨帆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王道亨脸色灰败,说道:“那能怎么办?杨帆的根基在辽东,朝中除了毛骧之外,无人与他交好,而且他还是皇亲国戚,难不成,我们将他杀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郭桓忽然停下了脚步,另外三人都看向了他。 郭桓咬着牙,道:“若是追查下去,我们谁都好不了,先给杨帆一些警告,他如果还要执迷不悟,就别怪我们下死手!” 下死手?胡益与王道亨同时一惊,王道亨说道:“可……可杨帆毕竟是一方大员,还是驸马,杀了他,陛下不会善罢甘休的。” 郭桓冷哼一声,神色渐渐变得凶狠道:“不善罢甘休又能怎样?除掉杨帆这个最大的硬骨头,再上去查的人,我就不信比他的骨头还硬,此事先这么定下,看看后续情况!” 杨帆的走马上任,牵动了整个应天城人的神经。 翌日清晨,杨帆重归锦衣卫衙门。 自杨帆离开之后,锦衣卫衙门曾经被解散了一次,后重新开启,只不过没有杨帆在,锦衣卫的手段与威慑力,远不如从前。 一大早,毛骧便陪着杨帆到了衙门口,衙门口已经站着锦衣卫如今的镇抚使、千户、百户等官员。 由于锦衣卫指挥使之前由毛骧兼任,但毛骧主要的精力放在亲军都尉府,故锦衣卫的主要负责人,一直是镇抚使蒋瓛。 蒋瓛在杨帆与王图在的时候,就已经在锦衣卫之中任职,多年过去,已经成了锦衣卫的实权人物。 见到杨帆二人走来,蒋瓛快步上前,行礼道:“下官锦衣卫镇抚使蒋瓛,参见二位大人!” 杨帆仰面而笑,扶着蒋瓛起身,说道:“蒋瓛,本官可听说了,你在锦衣卫干得不错,年轻有为啊!哈哈哈。” 蒋瓛今年二十有八就成了镇抚使,的确算得上年轻有为,可是在开疆拓土,灭掉纳哈出二十万大军的杨帆面前,他不敢有丝毫的骄傲。 蒋瓛笑了笑,说道:“大人谬赞了,卑职这次一定全力配合您,查清案件!” 互相寒暄了两句,蒋瓛给杨帆介绍身后之人,锦衣卫千户程度、百户陆仝,以及总旗纪纲等人。 听到纪纲这个名字,杨帆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他记得,永乐年间的锦衣卫指挥使就叫纪纲,不过最后纪纲被朱棣以谋反罪凌迟处死。 锦衣卫衙门内已经按照杨帆的要求,将入京申冤的孩子、一切相关的文书卷宗,以及审刑司吴庸,还有刑部的部分官员都迁移到了这里。 刑部尚书与侍郎的退缩,让杨帆不再信任刑部,只有在锦衣卫的衙门,他才安心。 杨帆的到来给人心惶惶的查案团队吃了一颗定心丸。 当日,杨帆便派遣锦衣卫总旗纪纲,率领锦衣卫百人,火速前往顺天府调查李彧、赵全德一案,根据从顺天府来的孩子申冤所提供的血书线索,直接锁定了李彧、赵全德的罪状。 纪纲虽然是外地去的官员,却雷厉风行,抵达了北平之后,将案件查得清楚明白,当然这里面少不了杨帆写了一封亲笔信给汤和的功劳。 有汤和坐镇北平,李彧、赵全德基本处于被架空控制的状态,无法阻碍纪纲办案。 饶是如此,纪纲等人也遭遇了两次刺杀,锦衣卫伤六人,死二人,可见这案子的凶险。 洪武二十年,一月中旬。 应天又下了一场大雪,杨帆坐在锦衣卫衙门内的某处院落廊檐下,与毛骧品茶。 只听杨帆轻声说道:“纪纲的传书已经到了,这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问题的严重,李彧、赵全德巧立名目,在顺天府,还有永平府设置了诸多的赋税,巧立名目令人目不暇接。” 他点了点桌上的文书,没好气地说道:“口食钱、水脚钱、库子钱,最可笑的还有什么神佛钱,这群家伙为了钱帛,已经彻底疯魔了,百姓在他们治下,怎么可能有好日子?” 毛骧感慨道:“巧立名目,巧取豪夺,前元的战乱才平息多久啊,他们真不怕当地的百姓揭竿而起?” 杨帆冷笑一声,道:“他们会想那么多?他们能只会抓紧时间捞钱,至于百姓死或生,会不会活不下去,他们才不会想,陛下严查重罚是对的!” 李彧、赵全德已经被抄家,押送往京城来的路上,这两个家伙着实的狡猾,竟然将家中的往来书信,还有账册都焚烧干净。 幸亏纪纲机敏,从李彧与赵全德的亲信那儿找到了一本账册,里面记录了二人与数个官员的往来。 这数个官员里,并非什么大的官员,不过,其中有一人,却涉及了礼部高官——赵瑁。 杨帆与毛骧喝完茶,当晚就召集所有人议事。 牛油蜡烛照亮正堂,杨帆高声说道:“今日,本官已经得到纪纲从北平传来的文书,获得确凿证据,为节省时间,便要去抄那涉案官员的家,诸位,谁愿意去?” 在场的锦衣卫一听抄家,都来了精神。 “大人!在下愿意前往抄家!” “在下义不容辞!” “我去!” “请大人派我去!” 抄家历来都是一个肥差,这里面的油水可不小。 杨帆微微颔首,笑眯眯地说道:“诸位如此积极本官很高兴,既然如此,那去抄礼部尚书赵瑁家的差事,就交给诸位了!” 啊? 百户陆仝闻言一哆嗦,礼部尚书,那可是六部尚书之一,自从朱元璋罢丞相之后,六部尚书的实权便进一步增加。 陆仝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您怎么不提前告诉我等要去抄赵大人的家?” 杨帆心中暗笑,提前告诉你们,你们还能这般积极,他故作严肃,说道:“赵大人如何?尚书又如何?赵瑁与李彧、赵全德有勾结,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别说他是尚书,就算是亲王,本官也照抓不误,你等立刻出发,查抄赵府!” 第两百二十二章 口诛笔伐 见无人搭话,杨帆的脸色一板,说道:“为何不说话?难道,本官的命令不管用了么?” 锦衣卫千户程度忙上前,道:“大人说的哪里话?您一声令下,吾等自然遵从,不过……赵大人毕竟是礼部尚书,是不是需要陛下的圣旨?” 杨帆一挥手,说道:“陛下准本官彻查此案,有便宜行事之权,无须圣旨!” 闻言,蒋瓛给程度使了一个眼色,然后高声说道:“下官蒋瓛,遵旨!” 待蒋瓛领着程度等人离开,杨帆才叹了口气,抱怨道:“锦衣卫的官员里,除了蒋瓛、纪纲有些冲劲,其他人太懒散胆小,身为锦衣卫,怎可如此?” 毛骧微微一笑,说道:“杨老弟,你也得体谅他们,你不在锦衣卫,锦衣卫的权柄可没那么大。” 锦衣卫衙门重新设立后,为防止大臣们的过度敌视,这些年朱元璋一直在刻意淡化锦衣卫的影响。 这是一柄蒙尘的宝刀,只在需要出鞘的时候,方能出鞘,为朱皇帝披荆斩棘,往常无事的情况下,锦衣卫里大多数的官员,都是得过且过的状态,如陆仝、如程度。 杨帆理解地点了点头,说道:“毛大哥,我这儿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暗中关注一下,你这样……” 毛骧听完之后,眸子微微一缩,道:“杨老弟,你怀疑此事跟韩国公……不可能吧?韩国公已经清心寡欲多年,从不出门。” 杨帆笑了笑,说道:“我只是让你帮我盯着,万一呢,我又没说韩国公真的与此案有关。” 送别了毛骧,杨帆望着满天星斗,喃喃道:“今夜,多少人会夜不能寐呢?呵呵。” 应天,赵府。 深夜的赵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响,门房没好气地来开门,骂骂咧咧:“谁呀?大半夜地过来,敲什么敲!还敲!” 他打开小门往外面望了一眼,瞬间吓得一哆嗦。 府外来了约莫五十号人,清一色锦衣打扮,腰间佩刀,杀气腾腾,为首之人着飞鱼服,面容冷峻。 门房咽了一口唾沫,道:“诸位……大……大人深夜来府上,不知有何贵干啊?” 冷峻的青年面无表情道:“锦衣卫镇抚使蒋瓛,奉指挥使杨帆之命,查封赵府,你速速去通禀一声,请赵大人将正门打开,彼此都好看。” 蒋瓛做事没有那么绝,先礼后兵,让赵瑁主动开门,他们再去抄家。 门房小厮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去禀报。 不多时,赵府的老管家赵福先来了,他伸头往外面一看,眼睛一斜道:“蒋大人,这里可是礼部尚书的府邸,您要查抄,可有陛下的圣旨?” 在尚书府待久了,仆从都高人一等。 蒋瓛眼皮微微一动,说道:“陛下赐我锦衣卫便宜行事之权,无须圣旨。” 赵福一听瞬间来精神了,道:“原来你们没有圣旨啊?没有圣旨你们神气什么?告诉你们,我家大人可是韩国公弟子,贵为尚书……” 蒋瓛眉头一皱,道:“赵大人为何还不来?你们赵府,究竟开不开正门?” 赵福倚老卖老,道:“告诉你,就算你们指挥使来了,没有圣旨,我们赵府也不会开门,你有本事直接冲进来呀!” 闻言,蒋瓛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声音低沉:“来人,破门。” 后方早已经准备好的锦衣卫将简易破门锤抬来,就当着赵福的面撞击赵府的大门。 一瞬间,赵福吓了一跳,当即叫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等我家老爷来了,一定要向陛下奏你们一本,你们等着!” “哼!他的废话太多了,来人,绑了!”蒋瓛冷哼一声。 两个锦衣卫上前轻松将赵福制住,押了下去。 嘭!嘭!嘭! 撞门锤又狠狠撞击了几十下,赵府的大门轰然倒塌,锦衣卫纷纷涌入府邸里面。 刚穿戴整齐走出来的赵瑁见到这一幕,鼻子差点气歪了,他大喝一声:“蒋瓛!你要做什么,谁准许你破我赵府的府门闯进来的!” 其他的锦衣卫听见这喊声,同时停下,齐齐看向蒋瓛。 如今的锦衣卫远没有后世那般地位与霸道,对六部尚书这样的重臣,还是心怀敬畏。 蒋瓛眉头一皱,喝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指挥使大人的命令,谁若不从,今后给吾滚出锦衣卫!” 蒋瓛一发火,锦衣卫众人不敢再耽搁,大步流星地冲进府邸里,开始抄家。 赵瑁指着蒋瓛的鼻子,说道:“蒋瓛!你胆敢如此对本官,本官这就入宫,参你一本!” 蒋瓛随手打开赵瑁的手臂,一个擒拿将赵瑁控制住,疼得赵瑁直冒冷汗。 他的声音低沉阴冷,道:“赵大人,你还在跟我摆你礼部尚书的谱儿?告诉你,北平那边已经查到了你的证据,你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这辈子别想出去,给我带走!” 赵瑁傻眼了,瞬间变脸道:“蒋大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要见长安侯,我要见韩国公!” 蒋瓛冷哼一声,说道:“现在才想起见韩国公?晚了,府邸里面的一切文书都不要放过!” 赵府里面一片混乱,赵家的女眷被单独关押在一个院子里面,其他的男子都被锦衣卫抓住诏狱,赵瑁的书房更是成为重点被搜捕的地点。 天亮,礼部尚书府被抄家的消息,好似风一般吹到了大街小巷。 便是普通的百姓,都能嗅到一种危险的气息,没有什么事的人都尽量待在家中。 皇宫,奉天殿。 一位皓首老者站在殿下,高声喊道:“陛下啊!求您救一救满朝文武,救一救我大明的读书人吧!” 朱元璋一脸无奈,耐着性子问道:“张大人,你不是生病在家休养,今日上朝所为何事?大明的读书人又怎么了?” 老者名为张以宁,字志道,乃是福建古田人,还在前朝元顺帝的时期,张以宁就累官到翰林学士,知制诰,时人称赞他为“小张学士”,后改朝换代,张以宁被朝廷复官位翰林学士。 朱元璋对他很是尊敬,因为这位老先生学识广博,心思都在学问上,且又代表着元廷归顺大明的文人,地位很高。 张以宁老泪纵横,说道:“昨夜,锦衣卫镇抚使蒋瓛带领着锦衣卫抄家赵府,将礼部尚书赵瑁一家全部抓捕,陛下,蒋瓛胆大包天,请陛下严惩!” 朱标轻声解释道:“张大人,蒋瓛昨夜查抄赵府,乃是锦衣卫指挥使杨大人的命令,父皇命杨大人审理此案,北平那边也有了证据……” 闻言,张以宁哭诉道:“陛下,老臣并未不明事理,而是那蒋瓛强行破门,对赵府之人动辄殴打,强行捆绑赵大人,他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大明的文人?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朱元璋揉了揉眉心,说道:“锦衣卫办案,乃是为了国家社稷,有些过激之处在所难免,朕会让蒋瓛以后办事注意些的。” 好不容易安抚住了张以宁,结果又走出一位皓首老者,也是翰林院的翰林学士,他年岁虽然大了,却声音洪亮,说道:“陛下,老臣刘三吾,有本启奏!” 洪武十八年,刘三吾由茹瑺举荐,在翰林院任翰林学士,今日上朝,只为一件事——参奏杨帆! 只听刘三吾高声说道:“老臣要参奏辽东总兵,锦衣卫指挥使杨帆三大罪!” 朱元璋越发头疼,可刘三吾身份在那里,他只好挥挥手让刘三吾说。 刘三吾抖擞精神,道:“第一罪,杨帆领辽东总兵,却在辽东私设五军营,将各卫所官兵常年集合在一处练兵,居心叵测,如今辽东皆知杨帆之名,而不知朝廷之名,杨帆狼子野心,请陛下夺起辽东总兵之职!” 刘三吾这第一句话就是王炸,直接要将杨帆的退路都给断了。 见朱元璋脸色难看却没说话,刘三吾继续说道:“第二罪,杨帆无法无天,掌控锦衣卫,纵容蒋瓛对滥用私刑,老臣担心杨帆会屈打成招,扭曲案情!” 还没等朱元璋反应,刘三吾继续说道:“第三罪,杨帆辱没斯文,不敬圣人,他那般对待孔府,昨夜又侮辱赵大人一家,杨帆生性暴虐,岂可为一方主官?更不可继续审查此案,请陛下再择官员审查!” 刘三吾的话引得朝中官员纷纷附和。 “刘大人说得对,杨帆不适合继续审查此案。”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为朝廷,为天下,请陛下将杨帆革职!” “绝不可让杨帆继续督查此案子!” …… 群臣群起而攻之,杨帆却没有半点的反应,依旧静静地站在那儿。 朱标心中暗暗焦急,说道:“诸位大人,请不要如此过激,还是先听听杨大人怎么说。” 朱元璋也看向杨帆,想听听能说会道的杨帆,要怎么为自己开脱。 闻言,杨帆终于有了动作,缓缓走出来,说道:“诸位大人觉得,我杨帆审理此案手段过激,我杨帆认,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快查清此案,陛下,臣今日正好想要再向您恳求,再派一位大人,协助臣来审查此案。” 讨厌杨帆的官员都笑了,这满朝文武里,谁能站在杨帆那边? 朱元璋微微颔首,问道:“你,想要谁帮你?” 杨帆拱拱手道:“大理寺大理卿李仕鲁!” 沉吟片刻,朱元璋才说道:“好,就让李仕鲁协助你查案,你行事需多问李仕鲁的意见,李仕鲁为人中正、谨慎,当能约束你。” 闻言,刘三吾急了,怎么参奏杨帆的事情就要这么过去了?给他派个帮手,美其名曰“约束”就行了? 李仕鲁就是一个处理刑名的高手,却不善于玩政治,他能约束杨帆就有鬼了。 刘三吾高声说道:“陛下,陛下三思啊!” 朱元璋却是挥挥手,说道:“朕今日累了,退朝。” 见朱元璋始终不肯处置杨帆,邵质、宋讷等文臣也就明白了,恐怕短时间内,他们还动不得杨帆。 今年的冬季比往年更加寒冷。 滁州,滁县。 寒冷的风吹打着窗户,纪纲躺在床榻上还未入睡,不知为何,他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 明明过了滁州就要到应天,只要将李彧、赵全德交给杨帆,他就大功一件,前途光明,可纪纲就是无法安心。 他烦躁地在床榻上翻了个身,然后起身穿戴好衣衫,推开门走了出去。 纪纲等人落脚的地方,乃是滁县的驿馆,这里都是随行的锦衣卫。 他悄悄地沿着阴影处往李彧二人被关押的地方走去,忽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嘘!小点声,那群锦衣卫都睡着了。” “别吵醒他们,在睡梦中动手!” “先杀姓李的,还有姓赵的。” “上!” 纪纲弯下腰静静观察,一群人已经进了院子,往关押李彧和赵全德房间那边抹去。 纪纲的眸子微微一动,想起来了,这群家伙就是跟他们走了一路的商人,居然是刺客? 他深吸一口气,拔刀阔步向前,吼道:“速速醒来!有敌人!”说完,纪纲不管其他人醒没醒来,杀上去。 见纪纲过来,那群杀手骂了一声:“领头的醒了!我来挡住他们,你们去杀人!” 一场生死搏杀,在这小小的驿馆里爆发! 应天,锦衣卫衙门。 夜深了,杨帆却依旧还未休息,大理卿李仕鲁,审刑司吴庸与他一起,正在研究文书。 赵瑁的文书里面有价值的不多,目前只查到他与两个官职不高的官员有不法往来。 若是再查不出任何的线索,就要对赵瑁用刑,只是那样一来难免引得朝中那群文官又多事弹劾,扰乱查案的进度。 李仕鲁打了一个哈欠,眼睛微红。 杨帆见状,望了一眼外面月光,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两位大人回去歇着,待明天早晨再去审赵瑁。” 李仕鲁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年纪大了,体力不济,让杨指挥使见笑了。” 杨帆爽朗一笑,与李仕鲁、吴庸站起来,道:“有志不在年高,李大人不要妄自菲薄嘛!哈哈哈!” 第两百二十三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三人走出书房,就听锦衣卫百户陆仝匆匆来禀报。 “大人,公主派人来传讯,说……说辽安公子的病情忽然反复加重,请大人赶快去看看。” 什么? 闻言,杨帆脸色一变,杨辽安的病都快好了,怎么忽然加重? 杨帆担忧儿子的安危,当下取了一件外衣,便随着陆仝一起去了前厅。 来报信的是个小内官,瞧着陌生,杨帆问道:“安儿到底怎么了?御医怎么说?” 杨辽安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便入了宫,整日与朱雄英等孩子一起玩耍、读书,杨帆忙于查案,已经数日没有入宫见妻儿,心中不禁暗暗地自责起来。 小内官低着眼眸,说道:“回驸马的话,御医瞧了,说是天气冷,公子年幼病根还未好利索,便又吹了风风寒入体。” 哎! 杨帆闻言大步往外走,自言自语道:“与她说了多少次,别让孩子在外疯跑,今年冬天,天气寒冷,怎可等闲视之?” 埋怨了两句,杨帆停下脚步,对陆仝道:“你们不用跟着了,早些休息,明日,本官亲自提审赵瑁。” 陆仝心里面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具体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 杨帆随着内官离去,上了马车赶赴皇宫。 二人坐在马车里,小内官还在安慰杨帆道:“驸马莫着急,宫中御医的医术都是极好的,公子一定能痊愈。” 杨帆心忧儿子,有些心烦意乱,随意敷衍了两句。 马车行出去一段路之后,杨帆随手掀开车窗帘往外看,外面的景色有些许陌生。 初时杨帆并未在意,可是越看越觉得奇怪。 锦衣卫衙门距离皇宫不算远,从衙门到皇宫的路,杨帆大致有一个印象,他心中一动,看向那沉默的小内官,笑着说道:“小公公看着面生,你到坤宁宫当差多久了?” 那小内官闻言微微一怔,旋即说道:“回驸马的话,小的在宫里当差三年,到坤宁宫当差才三个月。” 杨帆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跟的是哪位领事公公?是王德端公公么?” 小内官连连点头,说道:“正是,驸马,小的是不是哪里让您不满意了?求驸马千万别跟王公公说,否则免不了一顿责罚。” “本官不过是随便问一问。”杨帆笑了笑,掀开了车帘,对那车夫说道:“本官离开锦衣卫衙门走得急,想要换件衣服,先停一停车。” 然而那车夫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反而抽打马臀加快速度,他们这马车的方向越发的偏僻。 杨帆的脸色微微一变,喝道:“本官在与你说话,你没听见么?停车!” 唰! 雪亮的刀光闪过,杨帆出手如电直接钳制住了那小内官刺来的匕首,他冷冷地盯着小内官,道:“你果然有问题,坤宁宫中根本没有叫王德端的公公!” 小内官不再隐藏,声音变得粗犷起来,冷声道:“驸马爷何必这么聪明呢?稀里糊涂地地走了,不好么?动手!” 假的小内官话音落下,前面的车夫也调转方向,一刀狠狠朝着杨帆刺来。 杨帆力道奇大无比,用力一拧就听“咔吧”一声,小内官的手腕被扭脱落,惨叫着往后退,他双臂用力,直接将他整个人朝车夫砸去,可怜那小内官稀里糊涂挨了一刀不知生死。 车夫拔出刀,继续朝杨帆扑去,杨帆见这里实在狭窄,飞起一脚,一个窝心脚正踢在车夫心口,车夫怪叫一声,好像一颗炮弹死地飞出老远,马儿稀溜溜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杨帆在车厢里面停留片刻,耳朵倾听外面的声音,下一刻,他直接拉住小内官的身体,往下面一钻。 嗖!嗖!嗖! 数根弩箭穿透了车厢的薄弱之处射进来,弩箭连绵不绝,至少几十根窜进来。 幸亏杨帆身上有个“替罪羊”,帮他挡住了绝大部分攻击,仅有一根弩箭擦伤了杨帆的肩膀。 他屏住呼吸倾听,一会儿,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人死了没?” “别废话,一起过去看看。” “打起精神来,那可是辽东总兵,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家伙。” “咱这么多人,怕他?”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随手拾起小内官用过的匕首,心里猜测这伙人的来历。 能弄到宫中内官的衣服,还对应天的地形了如指掌,且配合默契,身手都不错,这伙死士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京中官员豢养的死士! 这群死士每日好吃好喝地侍候,吃穿用度女人都不缺,但一旦豢养他们的主人,有了生死攸关的大事,死士必须毫不犹豫地出手。 别说杨帆,就算让他们刺杀太子,这群家伙都敢做。 雪亮的钢刀将车帘挑起来,之前那车夫与另外一个络腮胡汉子探进头来。 火折子照亮了前方,当他们见到脸上有血的杨帆的时候,都极为兴奋。 络腮胡汉子低声喊道:“快将他拖出来斩下脑袋,这辈子的富贵荣华就有了!” 车夫伸手去拖拽杨帆,得意地说道:“辽东总兵,开疆拓土的封疆大吏又如何?还不是被咱给收拾了?哼……” 车夫拖拽到一半,忽然发现不对劲,杨帆虽然脸上都是血,但是身上却没有见到弩箭,正奇怪的时候,他的手被人拉住,他心中一惊,整个人却都往车里面栽倒。 络腮胡汉子被车夫挡住了视线,正欲动手,忽然,听到车夫一声惨叫。 杨帆一刀结果了车夫性命,好似灵猴一般,蹿到了络腮胡汉子面前,一拳打在汉子的腋窝上。 哎哟! 汉子吃痛手松了松,他立刻意识到杨帆要夺刀,横着踢出一鞭腿。 汉子当真是练过的,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杨帆夺刀在手顺势一撩,刀锋在汉子的身上留下一道骇人伤口,杨帆也挨了一脚顺势滚落马车之下。 他还未站起来,其余死士的攻击就到了,死命往杨帆的要害招呼,杨帆在千军万马之中尚且冲锋陷阵,何惧几个死士? 长刀横扫,一股巨力凭生,死士手中刀几乎拿不稳。 杨帆阔步向前,一刀斩落结果一人性命,又伸手攥住一个的手腕。 “滚!” 他怒喝一声,将死士扔出去砸倒三人,好似猛虎杀过去。 “这家伙力大无穷,用弩箭!” 不知何人喊了一声,远处的死士立刻摘下手弩,对着杨帆便射。 杨帆再厉害,也挡不住那么多弩箭,他就地一滚,躲过一轮弩箭之后,找准方向就跑。 马车现在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面,围堵杨帆的人都在东边,他往西面跑去。 嗖嗖的弩箭擦着杨帆的身体掠过,忽然,杨帆左臂一疼,弩箭撕裂皮肉差点伤到骨头,他来不及多想,一狠心将弩箭拔出,正好到了巷子口。 嗡! 两柄长刀一左一右横着劈砍来,杨帆的反应极快,提刀抵挡。 “锵”的一声,他后退三步,身后那恐怖的弩箭又来了,杨帆极力往边上闪去,还是被弩箭擦中脖颈。 疼痛刺激着杨帆的神经,他大步朝巷子口的两个死士杀去,手起刀落之间,又斩了一个死士,拼着一脚,终于得以跑出巷子来。 “废物!快追!”死士之中,有人怒骂道。 杨帆跑出小巷子,身后一群死士追击,大雪夜鲜血在地上留下了一条纤长的血迹。 死士们一路追过去,就见杨帆身子一闪,消失在街道尽头,这可急坏了领头的家伙,冲在最前面。 当他转过一个转角的时候,忽然,一抹银光扑面而来。 扑哧! 他万万没有想到,杨帆居然还敢在这里埋伏,直接被一刀斩下头颅,而他身后的死士见状又惊又气,发疯一般朝杨帆杀去。 此生杨帆打过很多硬仗,却都没有今日一战凶险,艰难。 这群死士悍不畏死,还有手弩助阵。 杨帆一路打打停停跑出了不知多远,杀死了至少有十人,还未摆脱他们。 肋下与背后的伤口越来越疼,血液也越流越多,他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迅速流逝。 杨帆只能咬着牙,凭借感觉往大的街道上跑,身后的追杀声音越来越近,他最终跑到了一处隐隐有光亮的地方。 “什么人?” “保护大人!” “小心!” 一群正在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官军吓了一跳,纷纷举起兵刃。 为首的一个将官本来也吓得不轻,可是当他见到了来人的样貌之后,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杨……杨大人?” 杨帆抬起头一看,勉强一笑:“王指挥使,有……死士。” 这将官正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王恒,闻言,王恒往后一看,果然有一群人正鱼贯钻出来。 王恒喝骂一声:“哪里来的毛贼?敢对杨大人下手,给我拿下,一个不留!” 五城兵马司的官军一拥而上,不过他们这次算是遇见硬茬子了,死士遇见官军不仅不撤退,反而疯了一般冲杀,就是要杀杨帆。 王恒看得头上冒汗,一来惊讶,杨帆这是惹了谁,跑出了死士杀人,二来自家的兵久攻不下,王恒面子上挂不住,遂提枪亲自杀上去,擒杀死士。 夜,乾清宫。 天还未亮,里面传来朱元璋的怒吼声。 “他们要做什么?要造反么?咱亲自任命的锦衣卫指挥使,督办大案,竟然在应天城里面遇袭!还是二十三个死士一起动手!” 朱元璋愤怒地拿起一个手弩,道:“手弩!军中所用的手弩!他们都能搞到,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嗯?毛骧你说!” 毛骧得知杨帆遇刺的消息直接从家里来到宫中。 如今,杨帆脸色苍白坐在一旁,身上多处受伤,幸而没有性命之危。 毛骧轻声说道:“陛下,死士一共二十三人,被杨大人诛杀十二人,剩下十一人只留下了一个活口,已经送到锦衣卫衙门连夜审问去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骂道:“五城兵马司也是吃干饭的,二十三人夜里在城中活动,他们却没有发现,王恒官降半级!罚没俸禄半年!” 杨帆忍着疼痛,为王恒求情,若不是王恒恰好遇见他,杨帆多半已经丧命了。 朱元璋这才放过王恒,问道:“你伤势如何,若伤势实在严重,此案咱再选一人来审,你切休息休息。” 杨帆苦笑,说道:“陛下,这案子已经开了头如何能停下来?对方明摆着要臣的命,臣若不继续追查,岂不是白白受了伤?” 死士被抓一人,已经送到了锦衣卫衙门,到了诏狱,自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沉吟片刻,朱元璋道:“查案子,该用刑罚就用刑罚,朝中大臣那边咱自会为你当着,不碍事。” 杨帆遇刺,让朱元璋对锦衣卫的权柄进一步放松,也开启了锦衣卫严酷刑罚的开端。 锦衣卫这样的特务机构,要么不开,只要开了,总有一天会走上这条路,只是有杨帆在的时候,锦衣卫还未彻底成为后世那令人闻风丧胆个的特务机构。 郭府。 砰砰砰!砰砰砰! 郭桓的房门被敲响,他睁开眼,迅速下地开门,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样?有结果了么?” 刘管家低声说道:“老爷,胡大人跟王大人来了,就在前厅,我看他们两个的神情,不太好。” 郭桓来不及穿戴整齐,披了一件外衣便走出房门,他今晚辗转反侧,根本就没有睡着,一直等着胡益与王道亨的消息。 来到前厅,郭桓望着愁眉不展的胡益与王道亨,试探着问道:“成功了?” 胡益苦着脸,摇了摇头。 郭桓咽了一口唾沫,自言自语道:“失败了就失败了,咱们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王道亨抬起头,眼睛里面都是红血丝,道:“大人,二十三个死士死了二十二个,还有一个……被五城兵马司擒住了。” 啊? 郭桓猛地抬起头,一把拉住王道亨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为何会遇见五城兵马司?那些人不是你们俩最精锐的死士么?为何还活了一个?” 胡益颤声说道:“大人,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不……要不我们连夜离开应天吧,我听说那杨帆曾是酷吏,他自创了一种水刑,铁打的汉子都熬不住。” “咱们暴露是早晚的事情,不如带着金银细软逃出应天,也不失成为逍遥快活的富家翁啊,大人!” 郭桓惨然一笑,道:“富家翁?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大明的疆域?难道要本大人去草原?去安南?或者出海么?本官被你们两个没用的东西害死了!” 胡益眼珠一转,道:“只要有钱哪里不行?下官认识一个商人,他能帮咱们乔装离开应天,咱们可以去塞外!” 第两百二十四章 郭恒落网,六部皆贪! 胡益有了主意,整个人恢复了些生气,道:“塞外元廷虽被蓝玉捣毁,纳哈出也被杨帆那厮杀死,但我听说,纳哈出的二儿子还活着,他们已经到了草原上招兵买马。” 胡益等人身上都有钱,又有本事,纳哈出次子,以及那些蒙古人,谁人不拉拢他们? 王道亨见郭桓不说话,也跟着劝说,道:“大人,您就别再犹豫了,杨帆没有死,陛下必定降下雷霆之怒,咱们没时间了!” 郭桓一声叹息,缓缓地走到了门前,望着家中庭院,喃喃道:“本官为了这份家业,寒窗苦读多少年头?若是走了,这一切都将化为梦幻泡影,我……实在舍不得。” 在大明,郭桓是堂堂的户部侍郎,走到哪里,人家不都敬着? 离开大明,出了边塞,就算能受到蒙古人礼遇,他的身份地位权势全都没了。 胡益急的满头大汗,说道:“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人死了,才是什么都没了!您清醒清醒啊!” 郭桓闭上眼,回忆起过往的种种,又是感慨又是悔恨,若是他当年不走错一步,是不是就不用离开大明了? 过了片刻,郭桓睁开眼,对胡益说道:“让你的商人朋友准备好,天亮之后,我们就离开应天,本官这就命人收拾金银细软,你二人速速回去准备!” 道理郭桓都懂,他不过是一时间放不下罢了,不过,在性命前面,一切都是虚的。 胡益、王道亨闻言大喜,胡益应答一声,道:“大人放心,下官那位好友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天亮,我们就出发!” 胡益、王道亨离开之后,郭桓找来管家,又叫醒了妻子,让他们赶快收拾金银细软。 至于府里的仆从,给了足够的银钱,让他们都在府中好好地待着,不要有丝毫的动作,将府邸里面全都维持的跟往常一样,这般至少能拖延个两日到三日。 望着忙碌起来的府中之人,郭桓恨声说道:“杨帆!本官的一切毁于你手,你我此生,不死不休!” 锦衣卫指挥使、辽东总兵杨帆遇刺,差一点身死,消息一清早在应天城传开之后,全城震惊。 韩国公府。 清晨,李存义匆匆来到李善长的院子里,李善长才出门,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往外走,两边的貌美女使小心的侍候着。 洪武二十年,李善长已经七十四岁高龄,见李存义匆匆地进来,他笑着问道:“怎么了?今日又有什么事?惹得你一大早便过来。” 李存义低声说道:“兄长,昨夜杨帆遭到了刺杀,差一点被一群死士给宰了!” 李善长闻言表面的很是平静,甚至嘴角微微上扬:“他杨帆以为自己是包拯,想要将一切都查的水落石出,呵呵,要他死的人犹如过江之鲤,派出死士动手,不奇怪。” 李存义犹豫了片刻,说道:“兵部尚书王慧迪、兵部侍郎王志派了人来,说想要在樊楼宴请兄长,兄长,您看?” 李善长冷哼一声,说道:“怎么看?这些人无事的时候,顾着自己发财,从来不与老夫来往,如今遭难了,知道要来找老夫了?就说老夫身子不适,无法见客。” 李存义点了点头,道:“兄长,要是还有其他的大人想要来拜访你,怎么说?” 李善长微微一笑,说道:“应天城谁不知道,老夫这身子骨经常缠绵病榻?从今日开始,闭门不见客,一个月,让杨帆他们尽管折腾去吧。” 他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乐的自在。 清晨的小雪纷纷扬扬,天气冷得很,应天城门口,一大早,城门刚打开,就有一支商队,沿着主街往外走。 商队的老板不时往后面往一眼,他这商队里一共五十多人,浩浩荡荡。 待商队到了城门口,守 城门的兵卒拿着长枪,将他们拦住,喝道:“站住!” 商队老板陪着笑走上来,取出两串铜钱就往兵卒的手里面塞,陪着笑说道:“军爷,小本生意急着出城,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兵卒猛地一推,差点将商队老板退倒,喝道:“朝廷有令,应天城可进不可出,七日之后才能解封!” 闻言,商队老板的脸色一变,凑上来焦急的说道:“这……这是怎么说的?七天时间,草民的货物可就要耽误了呀,我着急去滁州,军爷,求您行个方便吧!” 兵卒脸色严肃,冷哼一声,用武器逼住商队老板道:“上头下了死命令,王指挥使更是亲自下令,放出一个人去,所有人都要被斩首,休要再废话,回去!” 看了一眼冒着寒光的枪尖,商队老板不敢再唠叨,只好灰溜溜地往回走。 商队中间,三个粗衣打扮的男子互相看了看,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慌,昨夜杨帆遇刺,今天清晨就封了城门,看来朱皇帝要下死手大开杀戒了。 这时,商队老板凑过来,苦着脸说道:“三位大人,小人实在无能为力,帮不了你们了。” 胡益眼珠一转,说道:“刘老板,你这几日货物的损失本官给你报销,你随时准备,一旦开了城门,我们立刻就走!” 他们正说这话,忽然刘老板停了下来,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前面,好像见了鬼似的。 胡益、郭桓、王道亨往前面一看,清晨的街道上人还比较少。 一个脸色微微苍白,身材高大的青年,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这边。 蒋瓛、程度、陆仝站在他身后,后面还有五十余名锦衣卫,杀气腾腾。 杨帆眉毛一挑,嘴角上扬道:“郭大人,这大清早的不在府邸里面休息,领着胡大人、王大人来这里做甚?” 郭桓看清青年面容之后,吓得面无人色道:“杨……杨帆?你为何在这里?” 接着,他强装镇定,说道:“本官今天早晨约了胡大人、王大人来走一走,不行?” 杨帆微微一笑,道:“当然可以,不过着倒是不用本官到处跑了,锦衣卫有件案子,需要三位大人随着一起去调查,来人,拿下!” 郭桓瞬间急了,吼道:“杨帆!你无凭无据,凭什么抓我,本官可是户部侍郎!” 胡益、王道亨面如土色,知道完了。 杨帆带领锦衣卫来抓,肯定昨晚得到了关键线索,多半是赵瑁招了,胡益左右看看,疯了一般往小巷子里面跑,希望能逃掉。 不过,胡益的行为无异于跳梁小丑,论身手,他怎么可能比得过锦衣卫? 不多时,胡益、王道亨都被抓捕,就连那商队的刘老板与其他人,都被抓捕到了诏狱。 郭桓、胡益、王道亨落网,不止是赵瑁被用刑,说出了线索,还因为被活捉的死士。 死士受不了刑罚,将王道亨给供了出来,杨帆来抓捕王道亨,却没想到顺路抓住了郭桓、胡益。 锦衣卫诏狱,阴冷的诏狱里,郭桓、胡益、王道亨三人被分别关押,杨帆亲自审问郭桓。 血腥味、铁锈味,还有一股股腐败的味道传来,让郭桓差点吐出来,听着耳边不时的惨叫声,郭桓还未被上刑,胆气就消了一半。 吱呀—— 铁门被打开,杨帆在蒋瓛的陪同下走进来,坐在了椅子上。 郭桓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杨大人,本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本官是被冤枉的!” 杨帆望着郭桓,神情淡漠道:“被冤枉的?那郭大人为何要连夜收拾金银细软,带着妻儿离开应天,直奔关外!” 郭桓的脸色一变,已经猜到刘老板招供了,一时间失了神,不知 道怎么回应。 杨帆轻声说道:“胡益、王道亨正在受刑,郭大人觉得,他们能撑住多久?本官提醒郭大人,你说的越早,立功越大,你的家人活下去的希望就越大。” 郭桓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还在死撑道:“本官什么都不知道,本官是无辜的,无辜的!” 杨帆忽然间笑了,一挥手道:“郭大人记不起来了,蒋瓛,你给郭大人上盆水来,让他清醒清醒!” 一听这话,郭桓整个人缩成一团,喊道:“本官是户部侍郎,你们凭什么对我用刑,放开我!” 然而郭桓那点力气根本挣脱不开,被绑在了椅子上,浸湿了水的纸张往脸上一贴。 滚滚冷水倒下,郭桓四肢奋力挣扎,好像一条走投无路,快要死去的蛆虫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蒋瓛见郭桓快要不行了,将纸张往下一揭开。 呼!呼!呼! 郭桓的脸色涨起来好像一个紫色的茄子,有些滑稽,他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杨大人!杨大人饶了我吧,我说,我说!” 郭桓这辈子都没遭过这种罪,涕泪恒流。 杨帆差点笑出声,调侃道:“郭大人早一点这样不就好了?何必打肿脸充什么硬汉?你说对吧?” 顿了顿,杨帆一挥手,道:“快将郭大人放下来,好好记录郭大人的话,一句不可遗漏!” 郭桓被放下来之后整个人都委顿了,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我若都说了,杨大人能否求陛下,给我一条生路?” 蒋瓛、程度等人差点没气笑了,这郭桓死到临头,还想着活命呢? 杨帆放缓语气,说道:“郭大人,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知道,我没让你被拨皮实草,而是直接被斩首,痛痛快快地死,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你还想着活命?” 郭桓露出绝望之色,就听杨帆继续说道:“不过,只要你老实交代,吾可以求陛下将你一家流放,到永安都司。” “永安都司地广人稀,正需要人去填充,这样至少你儿子能活,你女儿也不用进教坊司,在永安都司,本官向你保证,他们能活着。” 杨帆的话令郭桓又恢复了些生气,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郭桓强打精神,向杨帆行了一礼,说道:“好,我信长安侯!” 随即,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我第一次将手伸到赋税里的时候,是礼部尚书赵大人来找我,说让我帮一个忙,我觉得这忙不大,也就帮了,然后得到了一笔钱,五百两银子……” 没有官员是天生的巨贪,贪腐,都是从一件小事,逐渐发展成巨贪的。 得了钱的郭桓,品尝到了钱财的滋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尚书王慧迪、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麦至德等等…… 在郭桓的口中吐露出来的证据,令人心惊胆寒。 就算是蒋瓛,也被震惊的无以复加,不敢相信,六部居然都参与到了贪腐之中! 当天晚上,锦衣卫总旗纪纲,率领幸存的锦衣卫,从滁县抵达了应天城。 为了保护李彧、赵全德,纪纲本人受伤不轻,手下锦衣卫阵亡六人,伤八人。 那群死士与刺杀杨帆的一样,都是胡益、王道亨派去的,杨帆能从那群训练有素的死士手中逃脱,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杨帆命程度去安抚死伤的锦衣卫,并送去极其丰厚的抚恤金,不可让锦衣卫家人无依无靠。 当夜,杨帆便在诏狱夜审李彧、赵全德,这二人口中的秘密,不比郭桓少。 刑部尚书王慧迪府上。 王慧迪最近在家中“养病”,吃得好睡得好,整个人不仅没有瘦,还胖了一圈。 侍女在一 旁一勺又一勺地喂王慧迪喝鸡汤,喝得王慧迪美的不行,嘟囔道:“堂堂长安侯,差一点死在刺客手中,要是换了本官,焉有性命在?是不是?” 美貌侍女娇笑道:“大人您神机妙算,全应天都说长安侯文武双全,要奴婢说,大人您才是最聪明的人,比长安侯要聪明十倍呢。” 王慧迪哈哈大笑,掐了掐侍女能嫩的出水的脸蛋,说道:“就你嘴甜,哈哈哈!” 嘭! 房门被猛地撞开,一个与王慧迪有五分相像的男子走进来,张皇失措的说道:“兄长!祸事了!祸事了!兄长救我啊!” 王慧迪眉毛一挑,说道:“二弟?今夜你不在刑部衙门当差,怎么回来了?” 王慧宇乃是刑部的员外郎,得兄长王慧迪照拂,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第两百二十五章 天下追赃 王慧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抽自己的嘴巴道:“兄长,我糊涂!我混蛋!我鬼迷了心窍!呜呜呜呜……” 啊? 王慧迪瞬间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你与他到底做了什么生意?为兄是怎么跟你说的!” 王慧宇低垂着脑袋,说道:“就是从每年各地的赋税,还有一些布政司收些杂税,我为他们行个方便,他们每年给我一些好处而已。” 刹那间,王慧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一把薅住王慧宇的衣襟,恨铁不成张的骂道:“你……你每年收多少钱?你是害死咱们王家呀!” 王慧宇好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道:“也没有多少,每年两万两银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王慧迪大巴掌呼在他脸上,骂道:“你这畜生!两万两银子还叫没有多少?你惹了塌天大祸,你知道么?” 王慧迪打了一巴掌还不解气,上去手脚并用,不过到底是亲兄弟,王慧迪没有下死手。 王慧宇护着脑袋,道:“兄长,木已成舟,你就算打死我也没用,还请兄长快快想些办法吧!” 王慧迪气的脸色涨红,喘着粗气,道:“想什么办法?赶快跟着为兄去锦衣卫衙门自首,或许咱们王家还有生路!” 锦衣卫衙门。 杨帆与蒋瓛在廊下漫步,蒋瓛轻声说道:“大人,按照郭桓的供述,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麦至德,以及吏部侍郎等官员已经被抓捕归案。” 顿了顿,蒋瓛又说道:“李彧、赵全德见到其他人的供词,也已经开始招供,下官觉得,再有两三日此案相关的官员,就可全部缉拿归案。” 杨帆笑了笑,说道:“圆融啊,此案可不仅仅是抓捕在京城的官员那么简单,这不过是一个开端罢了,你可有算过,这些人一共贪污了多少钱?” 蒋瓛微微一怔,道:“下官还真没算过。” 杨帆轻声说道:“根据目前掌握的证据,贪腐涉及六部,以及至少十个布政使司,其中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太平府、镇江府等七个府的赋税都被贪了,然后进了他们的口袋。” “再加上各地被贪墨的粮食,以及巧取豪夺的各种杂税,这群人贪墨的财物若是按照粮食计算,恐怕不下上千万石!” 上千万石? 蒋瓛倒吸一口凉气,说道:“这……这太惊人了,简直是一群硕鼠!”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这次贪污之大,堪称我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大案,所以,不止是京官,所有攀附在这条利益链上吸血百姓,吸食大明的蛀虫,全部要被查,还有那些借由这条路,巧取豪夺的士绅,也不能放过!” 按照杨帆这个说法,那涉及的人数必定是个天文数字,届时,将有无数的人被波及,家破人亡,但这就是取舍,若要惩治贪官污吏,牺牲,在所难免! 蒋瓛犹豫片刻,说道:“大人,您……当真要一直追查下去?现在这个程度,已经有人派出死士了,若是一查到底,天下群情激奋,恐怕您的个人安危,很难保证。” 蒋瓛没说的是,以朱皇帝的个性,若是天下群情汹涌,很难保证,杨帆不被推出去当替罪羊平息愤怒。 杨帆拍了拍蒋瓛的肩膀,洒脱一笑:“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能彻查此案,我杨帆粉身碎骨又如何?” 蒋瓛眼圈一红,忽听见了纪纲的声音道:“大人!刑部尚书王慧迪,携其弟刑部员外郎王慧宇,求见大人!” 杨帆闻言仰面而笑,调侃道:“看来王大人的病好了,走,咱们去看看他有什么事!” 锦衣卫衙门外,王慧迪眉头紧锁,时不时瞪一眼王慧宇,一脸恨铁不成钢。 这时,锦衣卫衙门的大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三个人来。 王慧宇一哆嗦,王慧迪忙上前,笑容满面:“杨大人!长安侯!您总算出来了!本官对杨大人,可是仰慕已久啊!哈哈哈!” 杨帆上下打量身材微胖的王慧迪,调侃道:“王大人不是病了么?怎么带病来到了锦衣卫?这是为何?本官明白了,你是看锦衣卫办案辛苦,主动来帮忙的是不是?” 闻言,王慧迪脸色立刻垮了,苦笑道:“杨大人,实不相瞒,本官……本官的二弟糊涂,卷进了这案子里面,每年都从人家那得银子两万,胆大包天!” 说着,王慧迪拱了拱手,带着哀求之色,道:“我愿意立刻带领刑部众官员,帮杨大人清查此案,想来杨大人一定也缺少人手,只求对我 二弟从轻发落。” 杨帆一声叹息,对王慧迪道:“王大人,法不容情,你二弟该如何判,自然有大明律法,不过,他这情况在整个案子里面,贪墨的还真就排不上号,所以若是流放,本官或许可以让他去永安都司。” 杨帆也是突然灵光一闪,有了一个念头。 永安都司比辽东更缺人,地广人稀,要迁移屯田过去,一般的百姓都不愿意。 郭桓案涉及极广,上至六部尚书,下至豪绅地主,这些人都要被查,既然如此,杨帆就想着将这些人,诛杀首恶,其家眷与其斩首,不如流放,成为永安都司的第一批屯田之人。 当然,这个事要等整个案子有了结果,才好上奏朱元璋。 王慧迪的病也装不下去了,当天就去请朱元璋准许他病愈办公。 朱皇帝差点没气笑了,不过在杨帆的斡旋下,还是准了王慧迪协助杨帆查案。 正如王慧迪预料的那样,这案子太复杂,锦衣卫加上大理寺,还有审刑司的吴庸等人。 即便这样,人手都不够,洗心革面的王慧迪为了给弟弟争取一条生路,直接吃住在了衙门,丝毫不敢有怠慢。 七日时间悄然流逝,应天城重开城门,准许城中之人出去。 洪武二十年一月中旬,朝会。 今日的朝会气氛十分凝重,因为已经彻查了多日的案子,终于有了眉目。 这段时间应天城可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百姓没事不敢出门,官员更是战战兢兢,就怕锦衣卫登门,将人带走。 凡是被带走的官员,就没有一个能从诏狱里面出来的。 好一点自己遭殃,坏一点全家都被抓走,城中夜里小孩半夜啼哭不睡觉,大人就吓唬孩子“再哭”锦衣卫就来抓你了,孩子立刻就不敢哭了,可见锦衣卫在普通百姓的心中,有多吓人。 奉天殿上,四殿大学士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六部尚书里面的礼部尚书詹同、工部尚书赵俊,以及户部尚书楼覃聚在一起。 詹同朝楼覃竖起大拇指,赞道:“楼兄,沧海横流方显其本色,这户部都快被查个底朝天了,你楼尚书依旧屹立不倒,佩服,佩服!” 闻言,楼覃苦笑,说道:“别提了,长安侯这几日将户部的侍郎及以下的官员带走了七七八八,现在户部的人手不够,基本停摆了,本官还在强撑着。” 一旁的工部尚书赵俊也在抱怨,道:“麦大人被抓进去七日了,生死不知,工部的官员亦被抓走了五六成,再这么折腾下去,六部都没法运转了。” 说话间,赵俊望着不远处站在杨帆身边的王慧迪,不屑的说道:“王大人会钻营,见杨帆大权在握,跟着人家身边鞍前马后的,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杨家的家臣呢。” 他这边还在发牢骚,忽听云奇嘹亮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到!” 朱元璋临朝,朝臣们不敢继续窃窃私语,回到自己的位置之后,山呼行礼。 此时,朱元璋的神情极为严肃,他年岁越大威严越重,朝中除了几个功勋老臣,还有杨帆这样的“刺头”,极少有人敢当面忤逆。 “今日早朝,咱不想商议政务,因为有一件案子,堵在咱的心口让咱吃不下,睡不好!” 朱元璋环视群臣,说道:“昨日案子已经审理完毕,京中该抓捕的官员全部抓捕入狱,咱让长安侯整理好,今天就给你们说一说,这案子有多严重,多惊人!” 杨帆手中捧着一沓文书,缓缓地走出来,向朱元璋行礼,然后转过身,高声说道:“此案为我大明开国以来,最大的腐败之案,其案情之严重,贪腐之多,之广,堪称历年来之罪,经过本官与大理寺、刑部、审刑司连日来的审理。” “得出一个数字,以户部侍郎郭桓为核心,延展开的贪腐网,所贪腐之银两,换算成粮食,达三千四百万石!” 啊? 杨帆的话音落下,奉天殿内的百官炸了锅,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钱。 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瞪大眼睛,问道:“杨大人,这数字准确么?真有这么多?”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吴学士,这已经是最保守的估算了,若是真论起来,更多。” 吴伯宗等四殿大学士面面相觑,他们的确对杨帆的行径不满意,但是这一审理,得出的结果太触目惊心了。 三千四百万石,那是多少民脂民膏啊?大明去年北方东西两路同时开战,也没有花这么多 钱啊! 朱元璋冷冷的说道:“听到了吧?我大明之内有多少蛀虫,趴在老百姓的身上吸血,趴在大明的身上吸血,此等贪腐若是不严查,前元就是我大明的前车之鉴,长安侯,你继续说!” 杨帆点了点头,然后开始翻动文书,道:“本次贪腐案,涉及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员外郎王慧宇、兵部侍郎王志、工部侍郎麦至德、户部侍郎郭桓、户部员外郎胡益、户部员外郎王道亨……等二十一人!” “而在六部之外,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湖广布政使司、江西布政使司……贵州布政使司,共十一个布政使司,皆参与其中,锦衣卫与亲军都尉府,后续会前往这是十一个布政使司,缉捕相关的官员。” 朝堂上鸦雀无声,大明而今一共才十三个布政使司,十一个都参与了此案! 除了沐英永镇的云南布政使司,与孔府倒台之后,率先施行摊丁入亩试点的山东,其他十一个布政使司都在贪! 朱元璋见群臣都未说话,冷哼一声,道:“看看吧,十一个布政使司都有问题,都在搜刮民脂民膏,大明开国才多少年啊!不下重手,国将不国!” 华盖殿大学士邵质闻言,犹豫了片刻,说道:“陛下,这贪腐追查是应该的,就是不知道长安侯,要追查到什么地步呢?” 查到承宣布政使司已经是极限了,再往下查就要涉及大明的基层根本,若真一查到底,恐怕大明非乱不可。 杨帆闻言看向邵质,朗声说道:“查完承宣布政使司,并非尽头,承宣布政使司之下的爪牙,欺凌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吏员、豪绅、地主,必须依法查办,据本官所知,这其中的利益纠葛可不小。” 说着,他环视四周,道:“就拿这太平府和镇江府来说,当地官员与户部等部门勾结,在人为地减少上缴朝廷的赋税,但是,当地百姓却要交更多的赋税,其中包括口食钱、神佛钱、库子钱等等。” “那些豪绅通过贿赂当地的官员,可以少交钱,而百姓却要交更多的赋税,长此以往,富的更富穷的更穷,穷人永无翻身之日!就算是推行了摊丁入亩,百姓还是要交不少的赋税!” 朝廷官员哪知道百姓这么苦? 刘三吾上前问道:“长安侯,这神佛钱与口食钱什么的,都是什么东西?简直闻所未闻。” 杨帆轻叹一声,道:“神佛钱就是官府收取百姓的钱,然后供奉给当地的神佛,保佑当地风调雨顺,可神佛哪里会收钱?都是落进了官员豪绅的口袋。” 刘三吾傻眼了,颤巍巍的说道:“岂可如此?这群人简直丧尽天良!可恶!可恶!” 第两百二十六章 粉身碎骨浑不怕 张以宁、刘三吾对杨帆的意见不小,无论是杨帆执掌一方军政,还是杨帆以雷霆手段查案。 两人心里八百个不满意,但此案之严重,已经到了动摇大明根基的地步,他们就算对杨帆的意见再大,也不得不表态,暂时支持杨帆,将案子查下去。 杨帆继续说道:“诸位大人,吾再以浙西为例子,去年浙西秋粮本应该上缴国库四百五十万石,结果,郭桓与当地的官员勾结,只上缴了两百多万石,其中一半的赋税,落入了郭桓与当地官员口袋。” 户部尚书楼覃听傻了,他再也忍不住站出来,向朱元璋请罪,道:“陛下,臣身为户部尚书,却没有半点察觉,臣愧对陛下隆恩,愧对黎民百姓,请陛下降罪!” 朱元璋冷哼一声,道:“你当然有罪,身为户部尚书却不能约束下属,岂能无罪?不过户部与郭桓勾结者甚多,其他六部也是如此。 你身为尚书事务繁忙,下面的官员联手欺骗,你被蒙蔽主要的责任却不在你,你能持身中正不参与其中,已经很不错了。” 楼覃闻言,顿首谢恩! 朱元璋挥挥手,让杨帆继续讲道:“综上所述,此案涉及金额巨大,为三千四百万石,涉及官员众多,其中六部与京中官员已经缉拿归案,而直、省诸多官员仍未被捕。 故微臣认为,此次案件必须一查到底,将那些欺压百姓的家伙都绳之以法,然后再逐一核查账目,追缴赃粮,将过往豪绅地主他们少交的赋税,必须全部追回来,此所谓——天下追赃!” 文武百官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杨帆这意思,是要动大明的士绅与地主呀? 这时,文渊阁大学士兼国子监祭酒宋讷缓缓走出来,对杨帆说道:“杨大人,你这么做恐怕要让我大明的官场震动,各地百姓震动,民不聊生啊。” 杨帆就知道会有人站出来阻拦,他微微一笑,问道:“哦?宋大人此话怎讲?” 宋讷拱手向朱元璋行礼,然后说道:“按照杨大人这个查法,六部官员就要下去六七成,再落到直、省之中,被查的官员没有五千,也有三千,再往下就是追缴赃粮,那涉及的人数就更多了,陛下,这样一来的话,我大明岂能不乱呢?”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却没说话,而是看向了杨帆。 杨帆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明知故问,道:“那依照您宋大人的意见,该怎样处理?” 宋讷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说道:“六部的官员可以严惩,然后提拔有经验的官员上来,直、省的官员可做惩戒,但不宜过重,毕竟,要留着他们办事,只诛主要的首恶就好。” “至于追缴赃粮,要涉及基层的事情,臣认为应该慎之又慎,小惩大诫就好,不然,弄得那么多人家破人亡,对于我大明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宋讷的话引得不少官员连声称赞,这才是老成持重之办法,对大明最好。 见附议者多,宋讷露出高姿态,指点道:“杨大人,过犹不及,这处理官员的时候更要谨慎,否则,才是真的动摇我大明的根基呢。” 杨帆面含微笑,问道:“宋大人可说完了?若是说完了,吾就要说了。” 宋讷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杨帆还太嫩了些,怎么比得过他老成持重的睿智? 杨帆深吸一口气,说道:“宋大人乃文渊阁大学士、国子监祭酒,怎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出如此禽兽之语?” 啊? 宋讷闻言大吃一惊,其他的官员也是面面相觑,怀疑杨帆是不是疯了。 华盖殿大学士邵质眉头紧锁,道:“杨大人,你这是什么话?宋大人为国为民,你因何辱骂他?” 杨帆神情无比严肃,喝道:“辱骂?宋大人口口声声说,吾追 查此案子,会累积直、省诸多官员,若追查赃粮,会累积更多的人,我倒是想要问问宋大人,直、省官员有多少? 追查赃粮被波及的士绅、地主又有多少,他们的数量比得过天下百姓,比得过我大明的千万子民么!” 宋讷全身一震,指着杨帆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道:“杨帆,你……你……你无礼!” 杨帆往前走了一步,朝着宋讷逼近,喝道:“无礼?宋大人只看到了官员的利益,只顾那些士绅、地主的利益,却将最广大的大明百姓的利益,放在了脚底下!你说官员是大明的根基?” “错了!”杨帆一声怒吼,指着宋讷的鼻子道:“百姓才是大明的根基!前元是怎么灭亡的,宋大人忘了不成?若是能吃得饱穿得暖,哪里来的红巾军?陛下,又何必揭竿而起!” 宋讷往后退了一步,胸口剧烈起伏,却听杨帆继续道:“如宋大人这般不知天下根基为何物,不将百姓当人的官员,还有何脸面站在奉天殿上?与你同殿为臣,乃吾之耻辱!” 宋讷被骂得狗血淋头,指着杨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你……你不知进退,终会遭到反噬,杨帆,你会自食恶果!” 杨帆露出笑容,毫不畏惧:“吾从接手这案子开始,就没想过全身而退,一查到底为大明肃清毒瘤,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即便是粉身碎骨,吾浑然不怕!” 粉身碎骨,浑然不怕! 这话一出好像一拳打在了宋讷的心口,宋讷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宋大人晕过去了?快叫御医。” “救人啊!赶快救人!” “赶快搭把手!” …… 奉天殿内乱成一团,不过杨帆却纹丝未动,一直到禁军将宋讷带走,杨帆才对着百官继续说道:“哪位大人还有意见?请尽管说出来,但杨帆清查此案的决心,坚如磐石,绝不会动摇!” 宋讷德高望重,都被你一通臭骂晕死过去,谁敢惹你? 这就是群臣里面不少人的念头,虽然看着杨帆不爽,却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 朱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笑意,看来杨帆这柄刀在辽东磨砺了数年,越发锐利了。 他刚要说话,朱标在一旁站出来,说道:“父皇,儿臣愿协助杨大人,彻查此案……” 朱标还未说完,朱元璋便挥了挥手,道:“咱还有一件大事要交给你去办,此案有锦衣卫等衙门协同办理,足够了。” 说完,朱元璋看向杨帆,道:“杨帆,咱特许你在此案中有便宜行事之权,一切案件审理、定罪,你皆可过问,若遇见冥顽不灵者,可先斩后奏!” 杨帆郑重地跪地接旨,高声说道:“臣杨帆接旨,定全力以赴,彻查此案!” 杨帆这一领旨,等于将此案的所有责任,也一并接替了过来,将来若是天下震动,百官弹劾上表,责任也是他杨帆的。 这就是为何朱元璋不让朱标插手的原因,清理大明的毒瘤,有杨帆这柄尖刀就够了。 血雨腥风与骂名,朱元璋与杨帆来承担,而朱标,只要留下一个贤达的名声,未来顺利登基就好了。 洪武二十年一月,轰动天下的“郭桓案”,开始从应天城扩散到各地。 大明十一个布政使司都被牵扯其中,上至布政使,下至普通的吏员,都逃不掉。 光是洪武二十年一月到二月末,十一个布政使司的落马官员就多达三百多人,吏员更是多达千余人,且有愈演愈烈之态势。 天下官员人人自危,都怕锦衣卫与亲军都尉府登门,各个洁身自好不敢做小动作。 到洪武二十年三月中旬,十一个布政使司的官员基本抓捕完毕,然后就是审理。 当人们稍稍松一口气,觉得终于尘埃落地,可以安心过日子的时候,新的风暴旋即来临。 锦衣卫指挥使、长安侯杨帆,在应天下发《追缴赃粮告天下书》,上面注明,朝廷将追缴此案过程中,偷税漏税之人,如果自首,然后补上税款,朝廷可以既往不咎。 这公告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然,要知道这些偷税漏税的认绝大部分都是士绅与地主,让他们主动站出来,还补齐税款,这简直比要他们的命还难,谁愿意出钱? 不过很快他们就尝到了杨帆的手段,凡是不肯依法补齐赃粮者,杨帆直接派锦衣卫杀入其家中,抄家、流放! 就这样连续抄家十余户,那群士绅地主终于发现杨帆这人是软硬不吃,水泼不进的主儿。 你有钱要还,没有钱变卖家产,也要还,还不上的可以,全家流放到永安都司去,替大明戍边,充盈边疆都司去。 雷霆手段让士绅地主心惊胆寒,纷纷解开银袋子,主动将赃粮都还了回去,但也有人真的还不上赃粮,这样的人可就倒霉了,基本跑不了被抄家变卖家产。 能还的上的就免于流放,还不上的全家就得去永安都司。 一时间,天下各地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弹劾杨帆的奏疏,好像雪花一般飞向了应天。 当然,这些弹劾杨帆的不可能是普通百姓,他们被盘剥被欺负,还不容易有大官给他们申冤,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也唯有当地的读书人,还有那些受损家族才会联合起来,让在朝当官的亲朋好友写上奏折。 三月末的应天已经消去了寒意,杨帆随着云奇在宫中穿行。 云奇轻声说道:“最近送到陛下面前的弹劾奏疏一次比一次多,今日听说送来了上百封,都是从各地送来的,不过侯爷别担心,陛下是一封都没看,全部送去烧了。” 杨帆神情平静,还有心思与运气说笑道:“奏疏来的不是时候,冬日里来正好送进火炉,能省下不少的柴火。” 云奇苦笑,道:“侯爷您真是天下奇人,换作一个人,面对当下的局面,恐怕已经战战兢兢,寝食难安了。” 这可不比上次,上次只是读书人对杨帆不满,如今是读书人,士绅地主这些都对杨帆不满,每日送来的弹劾奏疏与信件就像雪花一样。 可是杨帆却泰然自若,将案子逐步推进,如今,各地追缴的赃粮正源源不断运送回京城。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吾这辈子行得正做得直,就没有睡不着吃不下的时候。” 到了武英殿门口,云奇为杨帆开门,杨帆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内殿亮着烛火,朱元璋正捧着一份文书,看得出神,烛火虽然亮,朱元璋的眼睛却不行了,几乎是贴着文书在看。 杨帆见状,轻声说道:“陛下,夜深了光亮不如白昼,您该歇息了。” 朱元璋听到杨帆的声音,放下文书,捏了捏眉心道:“来了,咱都没听到,哎,人一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好。” 杨帆上前见礼,说道:“陛下这么晚找臣过来,可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 “哎!”朱元璋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这次天下追赃,各地的官员审查已经到了尾声,然而被查的官员太多了,导致不少地方的官府已经瘫痪了。” “这官员任免的事,陛下应该找吏部,而不是找微臣呀!”杨帆还是疑惑道。 “吏部那边也说了,各地官员的缺口太大,吏部一时之间也没有足够多的备用官员去上任。”朱元璋慢慢说道。 “这……”听到这里,杨帆也明白了过来,虽然朱元璋在洪武十五年恢复了科举制度,但这才过了几年,科举考上来的官员也没多少。 再加上这次杨帆力主导天下 追赃,导致牵涉的人数比原本历史上的郭恒案牵扯的人更多了,这也使得更多的官员被抓,最后官府也没有足够的官员处理政务了。 “所以我想着要不如当初空印案那般,让一些贪腐并不严重的官员带枷理政,这样就可以应对朝廷没有足够官员处理政务的问题。” 朱元璋这才说出了他叫杨帆的来意,如今郭恒案是杨帆在主理,他想要改变判罚,也要通知杨帆一声。 “陛下,万万不可!”杨帆却摇了摇头,道:“当初的空印案只是因为是前朝陋习,那些带枷理政的官员不少都是无意间犯了律法的,所以才有改过的机会,可此次贪腐案,这些官员全都是主动贪腐的,与当初之事不可同日而语。”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可能让国子监的那些学子去上任吧?”朱元璋也有些无奈道,对于贪污,他同样是深恶痛绝,要不是没办法,他也不想放过这些人呢! “微臣倒有一法,可以暂时弥补朝廷官员不足的问题!” “哦!何法?”朱元璋连忙问道。 “吏转官!”杨帆慢慢说道。 第两百二十七章 吏转官 在大明,官与吏有着严格区分。 官员,通常指的是通过科举考试,获得功名并被朝廷正式任命的人,而吏员乃是衙门里面办事的人。 大明如今的吏员选拔主要就佥充、罚充以及高纳三种方式,其中以佥充为主流,简单来说,就是由官府出面挑选符合条件的农家子弟等特殊的户籍人员充任。 罚充则是因为各种原因被惩罚成为吏员的人,这种人相对较少,而且他们本身具备一定的知识水平,识文断字不成问题,否则也不会被惩罚为吏员。 至于告纳实际上是一种买官的行径,家境殷实的百姓可以通过缴纳费用,购买吏员的身份。 这些吏员便构成了而今大明衙门里面,最为中坚的基层办事力量,然而他们虽然参与到了政务之中,但地位低,更不能通过科举考试获得功名,没有任何的上升空间。 官员与吏员的区分,使得官、吏之间,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吏转官,你可知道这个政策一出,恐怕全天下所有的官员都要反对!”朱元璋神情严肃的说道。 “我自然知道,然则如今各衙门办事的其实大多数都是吏,那些官员顶多算是发号施令罢了。” 杨帆轻声说道:“当初臣前往泉州府任职,就曾见过一个老吏员,差事办得漂亮利落,却一直在吏员的位子上坐了三十多年,从前元一直做到了我大明朝,年过半百还是一吏员,这种情况在我大明之内太常见了。” 朱元璋眉头微皱,说道:“如今朝中与各地官员里面,有许多人都是从小吏做上来的,他们能从小吏脱颖而出,却不会再愿意看到别人如此,你所说的‘吏转官’之法,若当真施行,阻力不小啊。” 郭桓案的全国彻查还在进行,人心惶惶,朱元璋可不愿意再多起波澜。 杨帆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大明已经开国二十有一年了,明初的时候,国家百废待兴,官吏的数量不足,有很多的吏员能力出众得到了主官的赏识,因此被提拔为官员,这并不奇怪。” “就拿辽东来说,过去这些年为了发展辽东,有不少吏员都因为办事办得好被提拔为官员,但是,现在吏员升迁的渠道在逐渐收窄,我大明又规定吏员不得参加科举考试。” “这就等于断了吏员升迁的源头,如此,吏员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当他们没有了念想后,就只能拼命去捞钱,故臣认为,应通过考核、选拔,挑选优秀的吏员晋升为官员!” 朱元璋思忖了片刻,说道:“你这想法倒是不错,那你来给咱具体说一说怎么一个考核、选拔?” 杨帆不急不缓地给朱皇帝讲述起来。 吏转官,在于给吏员一个希望,让他们有个盼头,不然这些胥吏就只会去拼命捞钱,反正也没法升,不捞钱干啥。 故而,吏员在任职期间需要接受定期的考核,考核的内容又包括:刑名、行移、写字等基本的技能。 唯有考核合格,且表现优异的官员,方有机会获得升迁。 其次,吏员需要在职一定年限,如五年、九年之后才可以通过考试转为官员。 杨帆轻声说道:“规定年限与考试,一来磨炼吏员的能力,二来也是防止未来世家大族,通过此法插手吏员晋升官员。” 最终,满足了任职期满、考核合格的吏员,就可以晋升,成为官员。 朱元璋一对虎目之中闪过一抹精光,脸上有了笑容,道:“若按照你的‘吏转官’之法,倒是给了天下吏员一个出路。 不过可惜,此法虽好,但当前的局势不宜立刻推广,待风波平息之后咱自会在朝堂上商议,杨帆,咱今日找你来,其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与你说。” 杨帆面色一正,说道:“陛下请讲,臣洗耳恭听!”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天下群情激奋,赃粮追回来的越多,处罚的人越多,恨你的人就越多,弹劾的奏疏每日都不少于百封啊。” 杨帆并不奇怪,历史上郭桓案就是如此。 牵扯的人太多,利益又广,天下人的愤怒需要一个宣泄口,本来这个宣泄口应该是吴庸。 朱元璋最后斩了审刑司吴庸,平息了天下人的怒气。 但杨帆立下过汗马功劳,为大明开疆拓土,还是朱元璋的女婿,他不可能斩了杨帆。 杨帆猜到了朱元璋的心思,轻声说道:“若陛下需要惩罚臣来平息天下人的愤怒,臣,甘愿受罚。” 他敢查这件案子,就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幽幽说道:“当年咱领着一干老兄弟打天下的时候,何等快意?天下英豪闻咱朱元璋的名字,无不丧胆,横扫天下,怎么江山坐得久了,咱却感觉有些无能为力了呢?” “咱每日勤政不敢懈怠,咱杀贪官污吏,也杀了那么多,可是你说说,贪官污吏为何就杀不完?杀不光呢?甚至咱还得妥协,惩罚你安他们的心!” 英雄了一辈子的洪武大帝朱元璋,第一次向杨帆袒露心声。 杨帆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打天下时,敌人都是看得见的,治理天下却要靠天下的官员,官员心中想什么,陛下又岂能掌握?要臣说,陛下驱逐鞑虏,光复中原,已经是人中龙凤,至于治理贪官污吏,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还有句话杨帆憋在心里没说,朱元璋的无力感,某种程度上来源于文官权力的膨胀。 历史上,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看似是科举南北之争,实际上是文官集团对皇权的一次试探与挑衅。 朱皇帝在人生尽头几乎成了孤家寡人,幸而因为杨帆的出现,他身边还有朱标、朱雄英,以及马皇后相伴,才不会那般悲凉。 待杨帆离开皇宫返回锦衣卫衙门,就见蒋瓛正在门口等候,身边还跟着几个商人打扮的中年人。 蒋瓛上前行礼,说道:“杨大人,这几个人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一个时辰了,说什么都要见您一面,要奉上什么……海外奇珍。” 海外奇珍? 杨帆心里一动,然后饶有兴致地看向三人,问道:“你们有船队出海?都到了哪里?得到了什么宝贝?” 杨帆并未将三人放在心上,这几人顶多也就是下了南洋,做些小买卖。 “启禀大人,我们是泉州人,当年杨大人您担任过泉州知府时,曾与我们这些海商宣传过,这海外有名为玉米、土豆这样的奇特作物,还有数不尽的金矿!” 杨帆眼眸发亮,说道:“的确有这么回事,莫非你们几个人派了船队出海,找到了什么东西?” 当时,杨帆不过随口一说,目的是鼓励他们走出国门,开辟海陆,至于抵达美洲那些地方,在杨帆看来根本不可能。 三人之中有一人,将随身携带的锦盒取出来,慢慢说道:“金矿没找到,但是大人您描述的那土豆、玉米,我们的船队还真就找到了!大人,您看!” 杨帆往锦盒里面一看,里面正放着他许久未见过的两种作物——土豆、玉米,不过个头都很小。 蒋瓛从未见过此物,不禁啧啧称奇,道:“刘老板,你们从海外带回来什么奇怪的玩意儿?这东西能吃否?” 杨帆双手捧起土豆,对蒋瓛说道:“圆融,千万别小瞧这东西,这东西只要种下去,无论大明的大江南北,哪怕是辽东那样的苦寒之地,都能顺利生长,让百姓填饱肚子。” 闻言,三人互相看看,皆是面露喜色,刘老板更是试探着问道:“杨大人,我们派出了十三条船,最后就回来一艘,这么多年花费的钱粮着实不少,当年您在泉州府可说了,谁能找到这些宝贝,就有赏赐的。” 另外一个商人在一旁附和:“对对对,我们想着杨大人您一言九鼎,肯定会给我们些赏赐,我们就来了,不要太多赏赐,只要您能将我们出海的费用给我们报销,就成了。” 三人完全没意识到,他们带回来的两种作物,未来将彻底改变大明的农事。 闻言,杨帆放声大笑,说道:“本官不止要报销你们出海的费用,还要重赏,在你们花费出海费用的基础上,再补贴十倍!不,二十倍!” 三人听到这话,顿时都乐坏了,不住地谢恩。 他们还有不少土豆与玉米的种子,加起来大概有七八个锦盒这么多,都取来给了杨帆。 杨帆让陆仝带他们去领赏,自己则领着蒋瓛,连夜研究起土豆与玉米来。 蒋瓛翻来覆去看了数次,啧啧称奇道:“大人,下官还从未看过您对案子之外的东西这般感兴趣,这些小玩意儿,真那么厉害?” 杨帆取来辽东的地形图,还有新绘制的永安都司的地形图,道:“辽东都司,永安都司,地处苦寒,本次‘郭桓案’累及天下多少人?未来将有至少几万人被流放到永安都司去,吃什么?喝什么?本官一直在为此担忧,这不,救星来了!” 蒋瓛凑过去,发现杨帆正在地图上圈屯民点,他忍不住说道:“大人,您奉命彻查郭桓案,立下这么大的功勋,依下官看未来还会高升,陛下肯定将您留在京城,当成肱股之臣,您就别操心辽东都司与永安都司的事情了。” 杨帆闻言,圈屯民点的笔微微一抖,然后笑了笑并未说话。 洪武二十年,四月末,因“郭桓案”被波及的人在四月末达到了高峰,随着陆续有人被送往永安都司流放,天下人对杨帆的不满,或者说对皇帝的不满达到了极致! 五月初,江西婺源发生民乱,有百姓夜袭府衙,烧毁了府衙,扬言:杨贼不除,大明将亡! 死在袭击之中的衙役多达十五人,就连衙门的幕僚都被活活打死两人。 五月上旬,福建泉州府再度爆发民乱,有百姓打着“诛杀杨贼”的旗帜,将泉州城内泉州百姓为杨帆修的雕像砸毁,甚至一度差点攻陷泉州市舶司。 五月中旬,浙江衢州府爆发百姓大规模集会,抗争“杨帆大恶之举”,请求朝廷“诛杀杨贼”。 后五月间,又有浙江绍兴府、福建晋江县、江西景德镇等地,爆发民乱。 民乱的矛头直指杨帆,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堪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五月末,应天。 奉天殿内一片窃窃私语,新任的刑部尚书周帧微微低垂着眼眸,听吏部尚书詹同,与工部尚书赵俊议论。 郭桓案,刑部尚书王慧迪受其弟王慧宇牵连,降职成为刑部侍郎,由此周帧才上位。 詹同轻声说道:“听说陛下今日命杨大人上朝,看来陛下已经下决定了,杨大人,多半保不住喽。” 赵俊眉头微皱,说道:“江西、福建、浙江三地连续爆发民乱,还将泉州府杨大人的雕像都给砸了,民意汹涌,这一关不好过啊。” 詹同见周帧不吭声,问道:“周大人,此事你怎么看?” 周帧微微一笑,不咸不淡地说道:“该怎么处置,有陛下圣心裁决,周帧不敢妄议。” 詹同翻了一个白眼,正欲说话,朱元璋上朝了。 官员们例行山呼行礼,商议国事,杨帆则站在百官之中,自始至终没有发一言。 待商议完国事之后,朱元璋说道:“还有哪位大人奏事?” 文武百官沉默了片刻,都察院御史卢忠走出来,高声说道。 “陛下,臣都察院御史卢忠,弹劾锦衣卫指挥使杨帆,杨帆在彻查‘郭桓案’时,肆意妄为,激起百姓民变,导致大明祸患四起,臣请求陛下,褫夺杨帆长安侯爵位,削去一切官职,贬为庶民!” 卢忠参奏的内容太狠,将堂堂的驸马爷,长安侯,直接一撸到底。 朱标闻言,面露愠色,道;“卢大人,杨大人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彻查郭桓案尽心尽力,怎可因为几场民乱,就将他贬为庶民?” 朱标的话音落下,翰林学士刘三吾站出来,行礼说道:“殿下,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乃是天下的根本,如今,百姓群情激奋,都嚷嚷着要‘杀杨贼,保大明’,这是民意民心,岂能等闲视之?这不是‘几场民乱’,这是事关国本的大事!” 刘三吾说完,另外一位翰林学士张以宁也不甘示弱:“刘大人所言有理,所谓‘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百姓闹了乱子,国家不安宁,为何不安宁?因为有贼人在兴风作浪,搅乱朝堂,如果不及时清理,恐怕乱子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请陛下、殿下慎重!” 第两百二十八章 勋贵变白衣 都察院御史卢忠开头,翰林学士刘三吾、张以宁接连发难引得朝中群臣,对杨帆口诛笔伐。 文华殿大学士张长年缓缓地走出来,道:“陛下,殿下,民为天下之本,贪官污吏固然可恶,但如今已经因为彻查贪官污吏,连累天下百姓遭难,民情汹涌不可不查,不管。” 张长年望了一眼杨帆,道:“故此案的余波需要有一人站出来,承担责任,否则民乱愈演愈烈,若是继续扩散,整个南边都要不安宁啊,陛下!” 朱标面露焦急之色,他看了一眼杨帆,能言善辩将宋讷都说得晕死过去的杨帆,今日却一反常态,没有为自己辩解。 刑部侍郎王慧迪忍不住站出来为杨帆说话,道:“张大人,杨大人奉命彻查‘郭桓案’,秉公执法日夜操劳,您的意思,杨大人受了累还要受罚?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张长年瞥了王慧迪一眼,轻哼一声:“王大人,你胞弟王慧宇亦参与到‘郭桓案’中,杨大人只判了他一人流放,保全了你王家,已经是你王家的幸运。” “若是真追究起来,恐怕你王大人也难以全身而退吧?你若是对当下的情况不满,就再审一审你王家!” 王慧迪身正不怕影子歪,奈何弟弟不争气,一说起此事,王慧迪气势就矮了半截儿,嘴角动了动还是未再开口。 华盖殿大学士邵质,见无人再敢为杨帆说话,也旋即站出来,质问杨帆道:“杨大人,事已至此,你杨大人不该说些什么吗?你还想保持沉默到什么时候? 就因你操之过急为了立功,导致天下民怨沸腾,来自各省的参奏折子、文书,都快堆积如山了,你难道不该站出来负责么?” 群臣的目光皆落在了杨帆的身上,想听听巧舌如簧的杨帆,要怎样狡辩。 杨帆对上邵质的目光,微微一笑,道:“邵大学士说得没错,杨帆,应该负责。” 邵质冷哼一声,说道:“巧舌如簧,你……”说着,他忽然反应过来,杨帆竟然承认了此事应该他来负责,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邵质诧异地看着杨帆,张了张嘴,最终说道:“杨大人知道就好,天下民情激愤,若是普通的降职、罚奉肯定是无法平息怒火的,故本官认为,卢大人的提议不错,杨大人觉得呢?” 褫夺爵位,贬为庶民,这个惩罚对于勋贵来说太严重了。 大明非武将立功不可授予爵位,杨帆能封长安侯,是靠着战场上流血流泪挣得的,任谁都不可能放弃爵位,以及放弃封疆大吏的权力。 邵质、刘三吾、张以宁等人,已经做好了杨帆狡辩的准备,无论杨帆怎么狡辩,今日他们都必须将杨帆打入谷底! 杨帆没有搭理邵质,而是正了正衣冠,朝着朱元璋行礼。 朱标眉头紧锁,他已经察觉到今日杨帆状态的异常,一个可怕的猜想忽然冒出来。 却见杨帆高声说道:“臣杨帆,彻查‘郭桓案’操之过急,导致天下民怨沸腾,今江西、福建、浙江三省民乱频繁,臣杨愿一人担之,请陛下准许臣辞官归辽东,臣身之爵位,臣也请陛下一并收回,平息天下民愤!” 天下追赃太多的士绅、地主被牵连,他们代表不了百姓。 江西、福建、浙江三省的民乱是怎么来的?普通百姓当真会聚集起来,做攻击县衙,甚至杀入泉州城,砸碎杨帆雕像的事情? 当然不会! 泉州府乃杨帆曾经治政之地,当地的百姓因为杨帆受益颇多,不然也不会建造雕像纪念他。 有人在泉州府策划,假借百姓之名,制造“民怨”,倒逼朱元璋惩治杨帆。 这就与历史上天下民怨沸腾,逼迫朱元璋不得不斩吴庸,道理是一样的,总要有一人来作为平民愤的“代价”,杨帆就主动来做那个代价! 御史卢忠,翰林学士刘三吾、张以宁等官员闻言,眼睛骤然亮起,然后看向了朱元璋。 杨帆没有狡辩主动请罪,省去了他们许多手脚,现在就看朱皇帝的了。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眸,对杨帆说道:“杨帆,你可想好了?” 多少次冲锋陷阵,多少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杨帆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与权势。 一夕之间,灰飞烟灭成为白衣,别说杨帆自己,朱元璋都觉得难以接受。 杨帆点了点头,神情平静,道:“臣已经深思熟虑了,请陛下下旨吧!” 文武百官神态各异,军中的将官武将们都露出惋惜之色,没 人比武将了解这大明的爵位有多难拿,都是拿命拼回来的。 文臣之中大多数都是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杨帆毁了北孔与衍圣公的传承,手下的锦衣卫简直成了文官的噩梦,先斩后奏便宜行事,谁人不畏惧? 若是留着杨帆继续执掌锦衣卫,还不得将文人死死压制?永远抬不起头来? 毛骧、王慧迪等少数与杨帆有交情的官员都别过脸去,露出不忍之色。 杨帆清查郭桓案,有多劳累,他们都看得见,甚至遭遇刺客的第二日就开始办公,如此为国为民的人,却最终落得这般下场,如何不让人心痛?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沉声说道:“辽东都司兼永安都司总兵,锦衣卫指挥使,长安侯杨帆,彻查‘郭桓案’,操之过急,致天下民怨沸腾,今撤销杨帆一切职务,褫夺长安侯爵位……” 朱元璋顿了顿,说道:“然归辽东苦寒,山高路远,特许其留在应天!” 褫夺爵位贬为白衣,虽没有准许杨帆回归辽东的请求,但主要的目的,已然达到。 杨帆腰板挺得笔直,叩首谢恩:“草民杨帆,谢陛下隆恩!” 洪武二十年五月末,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的长安侯杨帆,成了白衣。 五月末的应天,暖风醉人。 朱元璋下了朝,刚回到武英殿,就听见武英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马皇后标志性的大嗓门。 云奇在前面拦着劝着,马皇后压根不听,喊道:“陛下是不是已经下朝了?别拦着本宫!” 马皇后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冬日的时候生了一场病,休养了好久才好转。 见马皇后来,朱元璋第一反应是左右看了看,然后快步往偏殿走,竟然想躲到书架后面。 马皇后来到内殿后左右一看,没见到朱元璋人,云奇也傻眼了,寻思陛下刚刚进入武英殿,人怎么没了? 马皇后走到御案边上,往偏殿一看,差点气笑了,她喊了一声:“堂堂的皇帝陛下,怎么跟孩子一样?陛下要躲到什么时候?” 朱元璋拿着一本书从书架后面走出来,咳嗽一声,道:“咱躲什么了?咱找本书。”他挥挥手,云奇就领着侍女、内官走了。 待他们离开之后,马皇后盯着朱元璋,一字一句地说道:“朱重八,你做的好事!” 朱元璋笑呵呵地凑过来,拉着马皇后的手,道:“妹子,这外面虽说暖和,你病刚好怎么就过来了?咱还想晚上去你那儿呢。” 马皇后瞪了朱元璋一眼,道:“你少岔开话题,我问你,你为啥那么如此对待杨帆?他为你开疆拓土,纳哈出都替你平了,结果呢?就成白衣了?” 朱元璋尴尬地笑了笑,扶着马皇后先坐下,道:“这事儿咱本想今晚跟你说,你看看你这脾气,年纪越大越着急。” 马皇后一声叹息,说道:“朝中的事情我几时掺和过?重八,杨帆可是你的女婿,我拿他当亲儿子一样看待,他对你我怎样你不知道?为了平定辽东,他这些年一直在辽阳辛苦。” 马皇后絮絮叨叨地说着杨帆的不容易,末了表态道:“我不管,你若是不让杨帆官复原职,今天我跟你没完。” 朱元璋无奈地苦笑,全天下唯一一个能让他朱元璋没办法的,也就是马皇后了。 朱元璋拉着马皇后的手,道:“咱虽然削去了杨帆的爵位、官职,但是并未动他在辽东的班底,就让刘伯温暂领辽东总兵与永安总兵。” 刘伯温年岁渐长又是杨帆亦师亦友的人物,他暂领两都司总兵,就跟杨帆统御两地没什么区别。 朱元璋继续说道:“待过个两三年,事态平息,咱会找机会让杨帆重新起复,一来平息天下人的愤怒,二来也是让他降降温,他才三十出头就成了侯爵,掌控两大都司,不是什么好事,沉淀沉淀,未来他才能成为咱标儿的左膀右臂,对不对?” 朱元璋将计划都讲述了一遍,马皇后才逐渐放心,然后站起身就往外走,朱元璋道:“妹子?你这咋又走了?还生咱的气?” 马皇后头也不回,有些哽咽地说道:“他立了功却遭了难,心里能好受?你不管我得管!” 马皇后说将杨帆当成了亲儿子一样,还真没说假话。 也正是因为马皇后的关爱,杨帆对大明,对朱明皇室始终抱有极大的好感,甚至连放弃爵位官职,也没有多在意,朱元璋在,朱标在,杨帆的复起不过是时间问题,毕竟,他还年轻。 杨帆被褫夺爵位后,便安心在应天住下。 应天好,没有辽东的苦寒,五六月正是做好的时节,可惜雨水有些多。 杨帆在毛骧的陪同下四处选院子,他以前的院子还在,不过那院落太小,选来选去看重了一三进三出的宅子,便花钱买下来,找专门的人修缮。 忙完这些,在一个雨后黄昏杨帆入宫,求见朱元璋。 皇宫,武英殿。 朱元璋听到杨帆来求见的时候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让云奇亲自去接杨帆。 不多时杨帆入了武英殿,向朱元璋行礼,道:“草民杨帆,参见陛下!” 朱元璋瞥了杨帆一眼,轻哼一声道:“身上没了爵位没了官职,你还是咱的女婿,一家人私下里,不用那般恭敬。” 杨帆闻言抬起头,笑了笑:“父皇说得是,今日儿臣来,乃是因为忽然想到有两样宝物还未进献给父皇。” 朱元璋微微一怔,说道:“莫不是辽东军器局又有了新玩意儿?送来了?” 大明的各军器局里面,辽东的军器局绝对是首屈一指,作为大明最先且最彻底革新了匠籍法令的地方,辽东的工匠积极性被彻底激发出来,手工业的发展速度飞快,军器局的工匠发明热情也是最高的。 杨帆摇了摇头,对云奇招招手:“前些日子有三位泉州府的商人来应天找到了儿臣,献上从海外一大洲寻来的宝物,此两件宝物,可以让大明的千百万百姓解决饱腹之忧。” 朱元璋闻言一惊,看着云奇抱着的小锦盒,有些不相信道:“何物那般神奇?就靠着锦盒里面的东西?” 杨帆点了点头,随手打开锦盒,取出里面的土豆与玉米,道:“这两种作物为土豆、玉米,乃是那三个商人派出十三只船从海外一大洲带回来的,此物虽然不是金银,却胜似金银千倍、万倍!” 杨帆将土豆与玉米的习性讲述了一遍,听得朱元璋神采奕奕。 身为大明的君王,朱元璋太清楚这两种神奇的作物,会对大明产生何种冲击,他爱不释手地捧起土豆与玉米,问道:“这两种作物,有多少种子?咱要将土豆与玉米推广到大明各处!” 杨帆咳嗽一声,说道:“种子的数量不多,臣本来想要回辽东务农,培育两种作物,只要有两年时间,就会得到足够的种子,到时候,臣会源源不断地将种子送往京师,再经由京师扩散到全大明!” 说着,他很是兴奋地道:“陛下,有了这两种作物,即便是永安都司也能迅速产生粮食,那些屯田的百姓就有东西吃了,他们就能长久扎根在永安都司,将来,我汉人将在那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世世代代!” 土地与玉米解决了粮食,也就间接解决了人口快速增长的一个大问题。 土豆在历史上,有零星的记载,乃是大明的正德年间才传入华夏,由于杨帆的出现,这传入时间提前了一百多年。 这个道理朱元璋当然明白,永安都司和辽东都司最大的问题,就在于粮食产量不高,而今土豆与玉米出现,让百姓迅速增加成为可能。 未来再搭配移民屯田,辽东与永安都司的发展,将呈现了不得的井喷趋势。 第两百二十九章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云奇在一旁听着也是笑容满面,答应一声,便将土豆与玉米的种子收起来。 见朱元璋心情正好,杨帆轻声说道:“父皇,儿臣今日得了刘大人的来信,他说,辽东军务政务繁忙,希望陛下能派些人手过去,帮他分担负担,不然他怕是撑不住的。” 刘伯温趋利避害的本事一等一的厉害,杨帆受罚成了白衣。 他刘伯温在辽东一家独大,朱元璋能放心,故先通过杨帆,向朱元璋示好,希望朱皇帝派人来“监视”他刘伯温。 闻言,朱元璋哼了一声,嘀咕道:“撑不住?他在应天的时候要死要活,每日只想着回青田老家,到了辽东,反而生龙活虎起来。” 朱元璋对刘伯温不肯为他效力,一心逃离应天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 杨帆无奈地苦笑,道:“父皇,如今是五月末,辽东正忙碌,刘大人有此请求很正常。” 顿了顿,杨帆又说道:“臣既然无法回归,与刘大人一起治理辽东,不过臣向陛下保举一人,有此人前往相助青田公,辽东当蒸蒸日上。” 朱元璋微微一怔,杨帆这些年在辽东,可从未向朱元璋求助过人才,朱元璋有些好奇的问道:“你说吧,想让谁去辽东辅佐?” 杨帆吐出两个字道:“平安,平大人可代替儿臣前往辽东,熟悉辽东诸事。” 朱元璋闻言颇为诧异,询问道:“这又是为何?平安擅武事不善理政,纳哈出既除,让他去也无用武之地,白白蹉跎岁月。” 平安,小字保儿,出生于大明凤阳府滁州,平安的父亲平定乃济宁卫指挥佥事,早些年跟随朱元璋起兵,征伐天下。 后平定在攻取元大都时战死沙场,年幼的平安失去父亲,就被朱元璋收为义子,平安可以说是在朱元璋与马皇后身边长大的孩子。 平安勇武能举起数百斤的重物,冲锋陷阵每次都在前,很得军中将士信服,让平安去已经没有战事的辽东,也会耽误平安的发展。 杨帆也明白朱元璋的意思,道:“让平将军前往辽东,熟悉辽东的环境,并非为了辽东,而是儿臣认为在辽东养精蓄锐三五年后,当能出兵高丽,陛下觉得若是我军能扫平高丽,当如何?” 朱元璋想了想,说道:“咱知道,你一直想要以高丽为跳板,进攻倭国,然征伐高丽,于我大明的益处并不多,就算常驻,光是粮草军费就是一大笔开销,故让高丽臣服,为我大明的藩属,到时若要征罚倭国,只需高丽听令配合即可。” 杨帆沉默片刻,道:“陛下,儿臣有一个想法请您听一听,若我辽东大军攻占高丽,可否效仿云南,派遣一大将率军永镇高丽,这样高丽与辽东连接在一起。” “辽东、永安都司,再加上高丽,从两面施加力量,对外可进攻倭国,对内就可逐步将三部女真与那些部落全部收服,再予以手段内迁、打散,若三部女真不肯内迁,儿臣愿以雷霆手段,将其灭除!” 朱元璋知道杨帆忌惮女真,甚至时刻想着灭了女真,他搞不懂杨帆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杨帆建议他永镇高丽这事儿,朱元璋却心中一动,盘算起来。 他来回踱步,说道:“你想让平安与沐英一样,永镇高丽,将高丽变成我大明的一个省?” 杨帆微微颔首,道:“其实我觉得派遣藩王去高丽就藩也一样,但高丽山高路远,若是藩王去了此生都难归来,娘娘恐怕舍不得,而派遣大将前往,陛下您能信得过么?” 沐英永镇云南,那是因为沐英是朱元璋义子,半个儿子。 后世大明对安南的掌控,是造反就打,打完又造反,往复数次,可朱棣都未让英国公张辅永镇安南,就是这个道理。 如今平安,是杨帆能想到的,最好的永镇高丽的人选。 朱元璋沉默良久,才说道:“此事容朕再想一想,想一想。” 这么大的事情,朱元璋一时间难以决断,实属正常。 杨帆离开武英殿后,径直回了住所,翌日,马皇后派人来送信,让杨帆今日晚上去坤宁宫,马皇后准备了一桌家宴。 一来庆祝杨帆一家正式落脚应天,这些年他们一家长年在外,二来也是安抚杨帆,怕他心中因为被贬为白衣的事情难过。 五月,最后一日。 杨帆领着朱婉儿、杨辽安入皇宫,朱元璋、马皇后,还有朱标、吕氏、朱雄英都来了。 杨帆还见到了一个眉眼清秀,八九岁的小孩子,与朱雄英的活泼开朗不同 ,这孩子很害羞,瞳眸明亮好似黑宝石一样。 吕氏拉着他的手,说道:“来,允炆,拜见姑父、姑姑。” 原来是他? 杨帆看着年幼的朱允炆,心中涌起了一种奇特的情绪,就像历经千年的考古工作者,触碰到兵马俑嘴唇上的指纹那样的激动与感慨。 “允炆拜见姑父,姑姑!” 小朱允炆像模像样地行礼,引得朱婉儿一阵轻笑,直夸赞朱允炆懂事。 杨帆拍了拍朱允炆的小脑袋,夸赞了两句,便领着小家伙走进了内殿。 一桌的美味佳肴,其中还有马皇后亲自下厨做的羊肉汤与面饼,一家人好不容易凑到了一起,把酒言欢。 时隔多年杨帆回忆起那一晚,依旧觉得那一幕犹在眼前。 家宴之后,马皇后拉着已经有几分醉意的杨帆来到偏殿,将一堆包裹给了他。 杨帆不明所以看向马皇后,道:“母后这是?” 马皇后慈祥地笑了,说道:“应天的天气不比辽东,一时一个变化,你这次来应天衣衫带得不多,我就赶着时间给你准备了一些衣裳,料子用得都是最好的。” 杨帆心中一暖,道:“好,一会儿我跟婉儿回府,都带着。” 马皇后拉着杨帆的手,柔声说道:“你父皇有些事做得不好,娘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娘都与他说过了,等个两三年就让你复起,尊贵荣耀绝不能少你的。” 杨帆闻言微微一笑,说道:“父皇的难处,儿臣自然明白,天下民乱不断,总需要有人站出来,苦儿臣一个,却能让彻查此案的官员无恙,倒也值了。” 若是没有杨帆站出来,审刑司吴庸、大理卿李仕鲁等官员,都要倒霉。 马皇后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你呀,总是为了别人苦了自己,以后就在应天好好住着,多来宫里看看我,比什么都强……” 马皇后与杨帆说了很多的话,大多都是些家常,嘱咐他吃好、穿暖,嘱咐他不要因为郭桓案心中抑郁,憋坏了自己。 杨帆的能力与性情,马皇后从不担心,唯独担心他太要强,成为白衣后郁结于心。 杨帆离开坤宁宫的时候,带走了好多套衣衫,他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 马皇后牵着朱雄英与朱允炆的手,叮嘱杨帆与朱婉儿慢些走,别摔了。 杨帆转过身与她们挥手告别,马皇后等人的身影在灯火阑珊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一直到消失在了杨帆的视线里。 杨帆落脚应天,宅子修缮了五六日方结束,宅子修缮好了,六月六日,便是杨帆乔迁的日子。 应天,刘府。 刘三吾今日起得很早,梳洗一番后用过早膳,便悠闲地在家中读书。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府外有人来访,这人年岁约莫二十四五岁,相貌堂堂。 他名为白信蹈,乃是王府纪善,不过少有人知道,白信蹈早年还曾受过刘三吾的一个月授业,算是刘三吾的半个学生。 到了书房外,白信蹈恭敬地向刘三吾行礼,道:“学生白信蹈,拜见恩师!” 刘三吾发出爽朗的笑声,道:“信蹈啊,今日难得休沐,大好时光,许多人都去城外郊游,你怎么没去?”刘三吾的心情极好,朝堂上斗倒了杨帆,他心里别提多畅快。 浙江、江西、福建三地的民乱,到底是怎么起来的,刘三吾心知肚明。 白信蹈笑着走进书房,道:“本来是要去看热闹的,不过,学生得知了个消息,恩师肯定感兴趣,这不就来了?” 书房里,刘三吾正挥毫泼墨,在宣纸上写字,头也不抬地说道:“哦?什么消息?难道是陛下改了主意,让杨帆官复原职?” 白信蹈摇了摇头,说道:“恩师说笑了,弟子刚得到了的消息,陛下派人赶赴辽东,协助刘伯温治理辽东!” 哦? 刘三吾的眉毛一挑,旋即笑容更深:“陛下这是派人监视刘伯温去了?说,陛下派了谁?” 白信蹈嘴角上扬,道:“陛下的义子——平安!” 闻言,刘三吾再也抑制不住,仰面大笑:“平安?哈哈哈!陛下终于是对杨帆的势力不放心,派遣平安过去掌控辽东的兵权,杨帆,万劫不复矣!” 白信蹈连连点头,说道:“恩师高见,掌控了兵权,未来再派人掌控政务,杨帆的根基就没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复起了!” 刘三吾来了兴致,道:“信 蹈啊,今日可是杨帆正式乔迁的日子,走,陪着为师出去看看杨帆!” 两人乘坐马车往应天城北城走,这一路越是靠近杨帆居住的那条街,人就越多,最后,马车几乎停滞不前了。 白信蹈掀开车帘,催促马夫快些,马夫苦着脸,说道:“大人,不是小人偷懒,您看看前面都是人,根本过不去,要不您下来走走吧?” 白信蹈走出马车张望,这一看吓了一跳,整条街道从南到北,被汇聚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处处都是人。 白信蹈忍不住嘀咕一句:“喜欢看热闹的人是多,一个褫夺爵位削职的白衣乔迁的家伙,怕不是半个应天城的人都来了?哼!” 白信蹈无奈,只好与刘三吾以及仆从下车,步行而去。 他们刚走了不远,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杨大人来了,杨大人来了!” 白信蹈顺着众人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就见到杨帆在毛骧的陪同下,骑马慢悠悠地走来。 毛骧轻声说道:“杨老弟,你这乔迁之喜场面忒大了,我跟你说,百姓听说你要来此定居,高兴得不得了。” 杨帆笑了笑,说道:“承蒙父老乡亲抬爱,可惜今日酒水准备得少,不够这么多人分啊,哈哈哈。” 二人正说着,忽然有一个老者从两侧侍卫的空隙中往里面挤。 “大人!杨大人!老夫有话要说!” 侍卫见他老迈也没有将他拉走,只是拦住不让他过来。 见状,杨帆高声喊道:“让老人家进来,老人家,您有何事要说?”说话间,杨帆翻身下马,搀扶住颤巍巍走来的老者。 老者喘了口气,道:“老夫乃是应天城中甜水巷的百姓,我等听说大人成了白衣,苦无办法帮您,我等思来想去,一起联合其他的父老乡亲,做了万民伞,送给大人!愿大人长命百岁!” 杨帆正愣神的时候,百姓之中有人举起了一柄伞。 那伞的边缘有一个个小绸,绸子上密密麻麻都是百姓的名字。 一柄伞撑开,还有另外一柄伞,放眼望去从杨帆这里到杨帆府邸的正门前,万民伞多达数百。 老者高声喊道。 “应天百姓,恭迎杨大人入府!” “应天百姓,恭送杨大人入府!” “应天百姓,恭迎杨大人入府!” 千万人一齐高呼,声音直冲云霄。 杨帆彻查郭桓案,斩杀贪官污吏无数,还有为数众多的豪绅与地主遭了殃。 普通百姓却丝毫未受到波及,这些好,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只是普通百姓的民意,无法直达天听。 福建、浙江、江西三地的民乱,掩盖了百姓真正的民意。 至杨帆成为一袭白衣,乔迁来此,百姓才真正能表达其心中所想。 杨帆一个个接过万民伞,向送伞的百姓行礼,身后毛骧等人的怀里抱满了一个个的万民伞。 许多朝中官员本来是看杨帆的笑话的,想看着杨帆落魄模样。 可局势的发展完全打了他们的脸,如刘三吾、白信蹈这般官员大有人在。 任何一个官员能得到一柄万民伞,就值得吹嘘多少年,杨帆倒好,万民伞的数量数不过来了,这不是在狠狠打他们的脸? 接过了最后一柄万民伞,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个,杨帆向着众人行礼道:“杨帆何德何能,得应天百姓错爱,不胜惶恐,今既为白衣,仍不敢懈怠,愿设流水席三日,招待应天的乡亲,方不愧对应天的诸位父老乡亲!杨帆,拜谢!” 第两百三十章 科举会试 应天,一月。 应天的冬日虽然没有辽东的呼啸寒意,但落雪之后的夜,依旧冷冽,红泥小火炉里炭火正旺,灼烧的水壶里水花“咕嘟嘟”地翻腾。 啪! 毛骧冥思苦想了半天,终于落子,道:“杨老弟,你这棋艺见长啊?” 杨帆摩挲着黑色棋子,道:“我现在是一个富贵闲人,每日除了研究棋艺、读书写字外无事可做,棋艺自然精进得快。” 转眼间,杨帆已经在应天待了小半年,从洪武二十年,待到了洪武二十一年一月。 毛骧笑着说道:“杨老弟休要着急,如今天下太平没有战事,以你的能力才华,一旦有战事,肯定会复起的。” 杨帆摆摆手,说道:“朝中的大将那么多,哪用得着我杨帆?毛大哥,你这是捧杀我了,哈哈哈。” 杨帆在应天的这段时间,来得最多的就是毛骧。 每隔七八日,毛骧就拎着好酒好菜,陪着杨帆喝酒解闷,杨帆清楚,他是怕自己心中郁结,憋坏了。 朱标来过两次,不过皇太子身上的担子重,没待多久,便匆匆离去。 审刑司的吴庸,还有大理寺卿李仕鲁等人,反倒是经常过来,与杨帆谈天说地。 李仕鲁、吴庸心里明镜似的,杨帆这是替他们挡住了一番大劫难,不然他俩性命难保。 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毛骧吸了口气,道:“这可不是我毛骧说的,前些日子在翠云楼,凉国公与人喝酒,喝醉就说,这朝中的少壮派将官之中他只看得上两个人,杨老弟猜猜都是谁?” 蓝玉本事大,脾气更大,当初从捕鱼儿海大胜而归,差一点强攻喜峰关,能被他看上眼的人,没几个。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我猜凉国公能看得上的,当有永镇云南的西平侯,对么?” 啪! 毛骧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摔,竖起大拇指:“杨老弟莫不是能掐会算?凉国公说了,这第二个是永镇云南的西平侯,这第一个,就是你杨帆杨老弟!” 毛骧学着蓝玉的语气,沉声道:“杨帆在辽东灭纳哈出,那仗打地漂亮,纵使本国公去了,都不一定能超过他!” 蓝玉因为杨帆的出现,没有强攻喜峰关,亦因为杨帆的存在,导致朱雄英、朱标尚在人间,历史上残酷的蓝玉案,也渐渐远离了这位大明名将。 杨帆被毛骧的模仿逗笑了,道:“嗯,毛大哥这语气学得像,学得好,对了,我听说陛下已经选定了这次会试的考官?” 洪武五年,朱元璋觉得科举选取出的学子不堪大用,因而暂停了科举取士之道,直到洪武十五年,朱元璋才下令重新恢复科举,这也算是恢复科举后的第六个年头了。 毛骧点了点头,道:“为了准备这次会试,京城忙碌得很,主考官陛下定下了刘三吾,还有王府的纪善白信蹈。” 刘三吾?白信蹈? 杨帆的眸子微微眯起来,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他的记忆里,这两位是在洪武三十年的时候,才一起主持会试的,怎么提前了九年? 杨帆眼珠一转,问道:“毛大哥,陛下最近身体如何?吃饭什么都怎么样?” 敢打听君王的身体与用饭情况,也就是杨帆,换一个人,毛骧当场翻脸。 毛骧挠了挠头,道:“还好,跟以前没啥区别,就是陛下不大爱吃油腻的了,和从前不大一样。” 杨帆心中稍安,历史上洪武三十年的朱皇帝,已经到了人生的末尾,几乎走到尽头。 南北榜案的实质,杨帆始终觉得那是以南方官员对朱元璋权力的试探。 彼时,朱元璋身边就剩下一个年幼的朱允炆,他的长子、妻子都不在人间了。 人到暮年,有心无力,所以朱元璋才给了刘三吾一个机会,让人重新审查卷子。 结果呢?这些南方官员狠狠打了朱皇帝的脸,第二次审查后,依旧是没有一个北方人! 若是按照朱皇帝年轻时候的性子,定要大开杀戒,杀得血流成河,可从最终的惩处结果来看,朱皇帝的确是老了,老到无法再掀起一次彻查。 毛骧见杨帆久久未说话,心里没底,道:“杨兄弟,你怎么突然问起了陛下的事情?难道,有什么……” 杨帆摆了摆手,笑道:“随口一问罢了,若是陛下身子不适,我想着让吕先生的弟子从辽东过来,给陛下调理调理。” 毛骧这才放下 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杨老弟,其实老哥我今日来,还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 杨帆哑然失笑,道:“兄长你我的交情还用客气?说,有什么事情?” 毛骧嘿嘿的笑了,道:“你也知道,我家那臭小子到了年纪,该学诗书典籍,你有学问还精通兵书策论,老哥想要他拜在你的门下,认你做先生,你看?” 毛骧这哪是给儿子找老师,分明是给儿子寻一颗未来的苍天大树,让儿子能得依靠。 杨帆如今是白衣,但他是皇亲国戚,与太子朱标情谊深厚,还救过朱雄英的命。 从朱元璋开始算,到朱雄英成年,未来五十年内,杨帆都将是大明的肱股之臣。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杨帆收了毛骧的儿子为弟子,这一生只要毛骧的长子别做混账事,都可安稳无忧了。 面对毛骧期待的眼神,杨帆微微一笑,道:“好,那选个日子让毛大哥长子来我这儿,行拜师礼。” 毛骧闻言喜笑颜开,高声道:“好!好!老哥我一定让那小子好好学学规矩!” 于杨帆而言,二月的应天除了身边多了一个毛头小子,跟着他学习之外,没有什么区别,而对于来到应天的考生来说,决定他们一生命运的会试,正式开始。 朱元璋钦点的考官刘三吾、白信蹈,以及其他十八名高官,忙得脚打后脑勺。 二月中旬,朱皇帝钦命礼部尚书祭孔子先师,由于衍圣公的封号被废,这祭祀的仪式便一切从简。 释祭之后,会试正式开始。 应天的贡院紧挨着秦淮河,有禁军协助搜查考生,然后方准许考生进入贡院。 会试分为三场,每一场有三天,一共九日。 第一场为试“经义”二道,“四书义”一道。 第二场为试“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内科一道。 第三场为试“经史时务策”五道。 读书耗费精力,这会试更是耗费心神,九日的会试,基本会熬干考生的精气神儿,进去的时候精神百倍,出来的时候瘦一圈都算轻的。 而随着会试的结束,“久在樊笼里”的考生们走出贡院,结束了今年的会试。 他们的试卷经过弥封、誊录、对读等工序,再送往分房阅卷的考官手中,经过初步黩落劣文后,挑出优秀的试卷,再以青笔写下评语。 最终,这场会试的主考官会根据同考官的评语、推荐,拟定录取的名单以及名次。 录取的考生被称为贡士,其中第一名被称为会元,贡士们还将参与殿试,以争取更高的功名、官职。 二月底的应天寒意消去很多,贡院门口三个年轻的考生正在侃侃而谈。 中间那位考生浓眉大眼相貌堂堂,乃是湖广襄阳县人。 就见他声音洪亮眉飞色舞,道:“吾最后这三日如有神助,下笔有神,两位吴兄,今日我来请客,去秦淮河边好好玩一玩!” 此人名叫任亨泰,性情旷达家境优渥,与吴观玄、吴谦相识后一见如故。 吴观玄乃是辽东人士,家住沈阳,吴谦乃是北平人士,三人虽来自天南海北,但脾气相投,很快成了好友。 吴观玄抱拳,笑着说道:“任兄成竹在胸,在下佩服,吾最后一科有一处不尽如人意,想来应该能写得更好才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吴谦打断道:“吴兄,考都考完了,你还想那些做甚?走走走,任兄请客,咱们也尝尝应天城的好酒去,哈哈哈!” 任亨泰与吴谦,一左一右架着吴观玄离开了考场。 彼时的他们还不知道,等到放榜的那一刻,才是这场科考风暴正式爆发的开端。 应天,翰林院。 翰林学士张以宁与刘三吾在一片竹林中漫步,神态悠然。 张以宁轻声说道:“刘大人,从明日开始,同考官就要开始阅卷,您也要辛苦喽。” 刘三吾微微一笑,道:“辛苦说不上,有同考官初审,老夫费不了多少心思,不过,同考官中有个别的人,性格执拗,不为吾等所用。” 张以宁仰面而笑,道:“那一两个硬骨头影响不了大局,您刘大人目光如炬,这么一看不就能看出哪些是福建的考生,哪些是浙江的考生,哪些是江西的举子么?” 刘三吾微微颔首,道:“用不着老夫去看,老夫那学生白信蹈也能看出来,不过张大人,这样做的风险可不小啊,万 一陛下发雷霆之怒……” 不待刘三吾说完,张以宁便打断了他,压低声音:“陛下年岁不小了,本官掌握的消息,最近半年,陛下吃得比以前少,休息的也比以前要少一些。” 话说到这里,张以宁的意思很明显——朱皇帝的身子不如从前,还有几年能活? 刘三吾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抹精光道:“若是如此,吾等可以试一试,只要这次成功,未来我三省之考生,当能占据朝堂十之七八!” 张以宁亦露出兴奋之色,道:“太子仁善,不像陛下那般暴虐,若陛下在的时候,我等都能办成此事,等到陛下崩,新君焉能再撼动我等?刘大人,世袭罔替,就在今朝!”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似乎看到了未来,看到了朝局永远被他们的人所掌控,便是皇权,也奈何不得! 时间悄然流逝,到了三月,备受瞩目的放榜之日终于到了。 往年放榜的日子,都设在礼部或者贡院的附近,今年则不同。 魏国公徐达自从背疽康复后,就安心在应天修养,深居简出,朱元璋为表示对徐达的重视,将春闱放榜的地点,放在了徐达府邸的前面。 一大清早,礼部的官员就来张贴放榜的榜文,然后用红布将其遮住。 临近放榜的时间,陆续有大批的考生赶来,还有不少百姓都过来观瞧。 “哎哟?卢员外?您家有考生?” “我家哪有什么考生?这不是来看看有没有青年俊杰,相看一番,给我家女儿寻好姻缘么。” “您来此选女婿?哈哈哈,卢员外好头脑。” “哈哈哈,这叫榜下捉婿,古已有之。” …… 百姓们来看热闹的,来相看女婿的越聚越多,不过,凡是见到了考生打扮的学子都会给他们让路。 在放榜处的对面酒楼的二楼,杨帆与毛骧正在品尝美酒,一同等待放榜。 毛骧忍不住说道:“这春闱放榜你想知道结果,差人来看一看就行了,何必自己跑过来一趟?”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口不对心地说道:“往年不在应天也就罢了,今年既然在应天,当然要来看看春闱放榜,要不然岂不是遗憾?” 杨帆真正担心的,乃是这次刘三吾与白信蹈主导的会试,会发生乱子,虽然今年是洪武二十一年,但杨帆总是心中不安宁。 忽听一声铜锣响,礼部的官员大喊一声:“放——榜!” 红布被揭下,考生们纷纷往前挤,想要看放榜的内容。 有人见到了自己的名字,登时仰面而笑,喜不自胜,有人找了一圈都未找到自己的名字,失魂落魄。 “我中了!我中了!” “怎么会没有我呢?” “我居然没中?不可能啊!” …… 在一众考生的叫嚷声中,任亨泰望着榜单,被人流越挤越远。 “为何没有我的名字?我的文章天衣无缝,为何?” 任亨泰喃喃自语,一旁同样没有中榜的吴观玄叹了口气,道:“任兄,今年没中没关系,吾等一起发奋,三年之后再试一次!” 然而,任亨泰依旧失魂落魄喃喃说着,自己不会落榜之类的话。 吴谦倒是没有太受打击,说道:“吾没中,我心里有准备,任兄的学识我是知道的,还有你吴兄,怎么你们两个同时落榜了?不行,我得再去看看!”说着,吴谦径直挤进了人群,再去看了一次。 不多时吴谦出来了,吴观玄摇了摇头,说道:“吴兄,你何必再看一次呢?就算将那榜看烂了,有何区别?” 吴谦拉住二人的手,低声说道:“不对劲!这春闱放榜不对劲!” 吴观玄看着吴谦,道:“有何不对劲?” 第两百三十一章 南北榜案发,宫门叩阙! 吴谦此言一出,任亨泰与吴观玄皆是一愣。 任亨泰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挤了进去,将放榜的人籍贯全都看了一遍,顿时有些不可思议道:“真的是这样,一个北方的士子都没有,上面都是南方的士子,这会试的考官究竟在做什么?难道,北方的士子真不如南方的士子?” 说着,任亨泰又摇了摇头,道:“不对不对,根本不是因为南北,我任亨泰不是一样没有上榜?是我学艺不精罢了。”他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为自己的落败找一个合理的理由。 吴谦可没有任亨泰那般善于自省,他冷哼一声,道:“任兄,你的学问,我与吴兄都清楚,论学问才华,你为当世一流,然这榜上尽是南方的士子,却没有我们北方人,还不明显么?” 任亨泰猛地抬起头,摇了摇脑袋,道:“不可能,主考官刘三吾大人乃当今的大儒,他怎么可能故意做这种事?” 吴观玄沉默片刻,四周观望了一下,大多数未中榜的士子,都面色铁青,捶胸顿足。 当然,也有部分敏锐的士子发现了不对劲,朝着那榜指指点点议论。 “刘大人什么意思?一个北人都没有?” “不公平!论学问我不输任何人!”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考官有问题!” “嘘!你小点声儿!” 吴观玄拉着任亨泰与吴谦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两位兄台,这件事不简单,我等寒窗苦读多年,只为金榜题名,可如今你们也见到了,放榜的中举的人无一个北方人,我们必须要一个公平!” 任亨泰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道:“对!我们得要一个公平,吴兄,明日我们就去宫门外,敲响登闻鼓!” 吴观玄却摇了摇头,说道:“任兄,北方的士子何其多?敲登闻鼓是个办法,但不如我们联合其他的北方士子上书,让陛下看到我们我们遭遇的不公,这比敲响一百次登闻鼓还管用!” 随即,三人匆匆离开,而魏国公府对面二楼酒楼的毛骧,正听着属下将誊抄来的名单念诵出来。 初时,毛骧还笑容满面,不时评价两句:“这个叫毛遂的吾听说过,写的一手好字;这个叫做解缙的吾也知道,博闻强记,才思敏捷,不错,不错……” 然而毛骧的评价随着后面的人名籍贯纷纷亮相,逐渐消失,他的脸色也逐渐难看,有好几次欲言又止,但是见杨帆坐在那儿不动如山,他还是忍住了。 待侍从念诵完,毛骧烦躁地挥挥手将他打发走,然后才开口说道:“杨老弟,你莫不是能掐会算?这放榜的结果,为何会这样?” 杨帆含笑,反问毛骧道:“毛大哥看出端倪了?” 毛骧苦着脸,说道:“何止是看出端倪?马上要出塌天大祸了,今年的会试中榜都是南人,陛下能善罢甘休?这群南方文人,到底要做什么?” 杨帆慢悠悠地端起酒杯,道:“毛大哥,这些士子一共有五十一人,其中除了一个是广东的之外,其他都是江西、浙江,福建三省的士子,毛大哥,你难道就没发觉点什么?这三个地方熟悉不熟悉?” 毛骧的瞳孔微微收缩,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端起酒杯硬灌了一口酒,沉声说道:“去年你彻查‘郭桓案’,闹民乱的地方,正是这三个省,他们……他们居然将手伸到科举来了?他们不要命了?” 毛骧执掌亲军都尉府多年,能一直稳稳当当地走到今日,脑袋绝对不笨,相反,他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敏锐的多。 他看得出来,去年所谓的“民乱”,就是江西、浙江、福建三地的官员与士绅对朱皇帝的示威与反抗,结果这才过去了一年,那群家伙得寸进尺,居然在科举上搞出这般手段? 杨帆幽幽说 道:“死,他们当然怕,不过这只是他们在一步步试探罢了,赌陛下不会大开杀戒,要他们的命,毛大哥,恐怕陛下很快就会召见你了。” 闻言,毛骧脸色越发的苦涩,道:“去年刚刚消停消停,今年就又要闹腾起来,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杨老弟,愚兄倒是有些羡慕起你了。” 杨帆仰面而笑,自嘲道:“吾无所事事,每日不过吃吃喝喝罢了,毛大哥千万别学我,哈哈哈。” 春闱放榜,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然而由于其中的南北差异,一场席卷大明官场的风暴,前然而至。 应天,皇宫。 深夜的武英殿内,气氛压抑的吓人。 太子朱标,魏国公徐达,还有洪武皇帝朱元璋,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朱元璋凝视着御案上的会试士子中榜的名单,一对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 “一科会试,里面竟一个北方的士子都没有,一个都没有,他们要做甚?将科举当成那南方三省的自家院子?想让谁进就让谁进去?” 魏国公徐达拄着拐杖,直叹气,春闱放榜就在徐达的府门口,待仆从告诉徐达放榜结果后,他就意识到问题严重了。 果然,晚上朱元璋派云奇亲自去了他府上,请徐达前往宫中议事。 朱标在一旁沉默了片刻,道:“父皇,科举由主考官与同考官同时审查,这其中也许会有失误与偏颇,儿臣觉得不妨给刘三吾等考官一个机会,重新审查,这审查可由父皇指定人来做,以此来纠察错漏的北方英才。” 闻言,朱元璋转过身看向朱标,又看了看徐达,道:“天德,你觉得呢?” 徐达咳嗽了一声,说道:“太子殿下的办法,不失为良策,不过可再等一等,等北方的学子们闹腾起来,声音直达天听,再顺水推舟选出一人来再次评审试卷,此所谓名正言顺。” 朱标面露喜色,看向朱元璋。 对此,朱元璋微微颔首,道:“好,就按你说的做吧,人手你来选。” 朱标领命而去,待朱标离开,朱元璋才对徐达说道:“看见了吧,天德?那群文人都已经将手伸到了科举,要动摇咱培养人才的根本,标儿还在想着给他们机会。 咱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仁善了,面对那群外表文质彬彬,实则吃人不吐骨头的文人,太子这幅心肠,怎么能斗得过他们?” 徐达也不好议论朱标,只是说道:“太子殿下仁善像娘娘,陛下,复审的人员,要不要让杨帆去试一试?” 一听到“杨帆”的名字,朱元璋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冷哼一声道:“哼!要那小子做甚?他在应天逍遥快活,也不想着为咱分忧解难,让他成了白衣,他还真就做起了白衣!” 徐达忍着笑意,说道:“陛下,您下旨让他做白衣,杨帆可不就是听旨了?难不成陛下您真因为杨帆没主动求着您要做官,与他置气?” 徐达说对了,朱元璋就是在置气。 他朱皇帝乃是天下之主,在有心里无论他做了什么,人才都该为他效力。 就如刘伯温当初被朱元璋强留在应天一般,杨帆你不过受了“小委屈”,为何不主动向自己示好? 朱元璋忍不住嘀咕道:“天下的人才有的是,咱就不信没有他杨屠户还要吃带毛猪,且看着吧!” 徐达见朱元璋坚持,只好罢了去找杨帆的念头。 两日后,早朝。 如同往常一样,朱元璋临朝与百官议政,正在商议市舶司政务的时候,毛骧却突然从殿外走进来,急切的叫道:“陛下,有人在宫门外叩阙!” “什么?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叩阙?”闻言,文渊阁大学士宋讷,震惊不已的叫道。 宫 门叩阙,这可比敲登闻鼓要严重得多,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酝酿出更大的事件。 “是这次赶考的北方学子,他们联名上书,请陛下严查此次科举的结果,还说……”说到最后,毛骧忍不住支支吾吾。 朱元璋盯着毛骧,喝道:“还说了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说!” 毛骧只好继续说,道:“他们还说主考官刘大人,与副考官白大人,联合起来舞弊,只让南方的士子中榜,却不肯让北方的士子中榜,他们在刻意打压北方的士子。” 此言一出,朝堂上一片肃静,这段日子发生的事,他们也都很清楚,但他们也没想到这群考生竟敢在宫门叩阙,此时听到他们给刘三吾与白信蹈扣的帽子,其余官员当即一言不发,生怕引火上身。 毕竟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等于直接指着两个人的鼻子,说两个人垄断科举会试,不把北方的士子当人。 从北宋灭亡到南宋,再到元朝,直至朱元璋驱逐鞑虏,再造华夏,已经过去了几百年。 这段漫长的时光中,南方汉人与北方汉人,其实产生了非常严重的隔阂与区别。 朱元璋建立大明朝之后,一直致力于消除南北隔阂与矛盾,让天下汉人融为一体,可说是这么说,但双方之间的隔阂与矛盾哪里那么容易被消除的。 刘三吾闻言颤巍巍地站出来,一开口,眼泪倏然落下,道:“陛下,老臣奉命主持科举,不敢有一日懈怠,今日北方的士子们群情激奋,污蔑老臣,老臣宁愿死也不愿意担负污名,请陛下赐老臣一死吧!” 刘三吾声泪俱下,朱皇帝只好安抚道:“刘大人何至于此?咱当然相信你的品行,不过,这次会试中榜的人的名单,咱也看了,中榜的的确都是南方人,士子们有想法是正常的。” 说话间,朱元璋看了一眼朱标,朱标立刻站出来,说道:“父皇,外面的北方士子们群情激奋,若是不给他们一个说法,恐怕此事无法了结。 儿臣觉得不如派人再审试卷,这样既证明了刘大人与白大人以及其他同考官的清白,又能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向他们证明,这科举乃是光明正大,公平公正的!” 朱元璋露出沉思之色,片刻后说道:“太子言之有理,诸位爱卿觉得这办法怎样?” 华盖殿大学士邵质拱手,道:“臣认为太子的办法很稳妥,若是这复审都无法再查出有什么问题,那那些北方的士子当疑虑尽消。” 新任的礼部尚书李原名,亦上前说道:“陛下,臣也赞同太子殿下的办法,就是不知道太子殿下让何人来复审呢?” 一般来说复查试卷,肯定要学问高的,可这学问高的除了翰林院还有哪里?但是刘三吾乃是翰林学士,让翰林院的翰林去推翻刘三吾,那可能么? 闻言,朱标微微一笑,说道:“本宫建议从父皇的侍读之中来挑选,本宫看张信、韩达两位就不错,他们都是饱读诗书又品行端良之人,断不会黑白颠倒。” 侍读? 李原名微微一怔,旋即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思虑周全,臣觉得可行!” 朱元璋的侍读绝对学文过人,还是朱元璋的贴身心腹,选他们二人来复审,任何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刘三吾高声呼喊道:“老臣刘三吾,谢陛下、殿下,给老臣自证清白的机会,老臣谢过陛下、殿下!” 说话间,刘三吾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一闪而过。 当夜,应天,刘三吾府邸。 夜深人静,白信蹈神情颇为焦虑的走进了书房,见到正在读书的刘三吾之后,他直接跪地,大声呼叫道:“恩师,救命!救命啊!” 刘三吾放下书,笑吟吟地望着白信蹈,道:“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救什么 命?快起来。” 白信蹈面露惊恐,道:“恩师,今日朝堂上的事情都传开了,殿下钦点张信、韩达来复查试卷,这……这该如何是好? 那张信、韩达乃是陛下侍读,学问不差,若是被他们查出端倪来,那群北方的士子还不借题发挥闹上天?弟子,以及其他十六名同考官的前途生死,就系在此事上了啊!” 刘三吾背着手站起来,缓缓走向白信蹈,干瘦的面皮抖了抖。 “你呀,还是太嫩了,沉不住气,那张信、韩达空有学问,可是他们不是官员,也没有从政的经验,对付他们的办法多的是?” 白信蹈满头的汗水,抬起头问道:“请……请恩师指点迷津!” 刘三吾仰面而笑,说道:“你呀你呀,慌忙则乱,试卷那么多他俩能都看?取一些文采平平,甚至是里面夹杂着忌讳的试卷出来,给他们看,审!他们还能将那种试卷定为中榜么?” 白信蹈恍然大悟,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他当即从地上缓缓站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恩师原来早有准备,学生佩服,那张信、韩达二人遇见恩师您,注定无功而返。” 第两百三十二章 复审风波 刘三吾背着手走向书房外,轻声说道:“你对张信、韩达二人了解多少?” 白信蹈闻言想了想,说道:“张信、韩达因学识被陛下召为侍读,平常与人接触的不多,只听说这两个人清高自傲,恩师,要不要学生派人去打探一二?” 刘三吾顺着长廊往前走,幽幽说道:“张信为人谨慎,胆小懦弱,韩达清高,性情耿直冲动,这两个人里面,张信好对付,难对付的是韩达。” “想不到恩师已经将他们的底细打探清楚了?恩师的手段学生一辈子都学不会……”说话间,白信蹈面露敬佩之色 刘三吾打断了白信蹈的溜须拍马,道:“对付韩达的办法老夫已经想好,不过缺少一个人去办,信蹈啊,这次你要吃些苦头了。” 白信蹈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只要能过这一关,学生什么都愿意做,请老师放心!” 刘三吾停下脚步,笑了笑:“你放心,你做的为师都看在眼里,而我们身后的那些人也都能看见,你的未来,将平步青云。” 闻言,白信蹈嘴角忍不住上扬,高声道:“恩师放心,学生定处理掉那韩达!” 春闱放榜闹出的乱子,成为应天城内最大的谈资,街头巷尾都在谈论。 某处茶馆之中,吴观玄、任亨泰、吴谦三人聚在一起,正在往长街尽头观望。 任亨泰眉头紧锁,轻声说道:“朝廷派遣陛下的侍读张信、韩达,等十二人联合复审考卷,这次,应该能给我等一个公平吧?” 吴谦喝了一口热茶,驱散寒意,道:“任兄,只要复审卷子的人眼睛没有瞎,任兄你肯定会中榜,别担心了。” 此刻的任亨泰依旧愁眉不展,自从那日联名上书后,他就吃不好睡不好,短短三日时间已经瘦了一圈儿。 而吴观玄可没有吴谦那般的乐观,他淡淡说道:“算一算时间,张信、韩达等大人也快过来了,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吴观玄轻声说道:“他们敢让五十一个中榜的士子里面,没有一个北方的士子,难道不知道陛下会怒?难道不知道陛下会查?我担心,他们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 吴谦放下茶杯,轻哼一声:“万全的准备?这次如果还没有查出什么端倪,大不了我们去敲响登闻鼓,去皇宫门前静坐,我还就不信了,这群人能一手遮天,大得过陛下?” 吴观玄正欲说话,只见长街的尽头行来一支队伍,正是去重审试卷的队伍! 三人坐不住了,起身来到茶楼的门口,就见长街两侧的酒楼、茶楼等门口,挤满了人。 有看热闹的百姓,还有非常多来自北方与南方的士子。 “我寒窗苦读十年,只求一个公平,请诸位大人为我等讨回一个公道!” “学问不如别人,我可以接受,但是我绝对不接受有人暗中操作,一手遮天!” “辛苦诸位大人了!辛苦了,求诸位大人给我等士子一个公平公正!” “刘三吾为何没有来?我要找他讨一个说法,为何我北方士子一个都未中榜?” …… 能成为士子,参与科举的都是聪明人,不管南北,这些人的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五十一人中榜,不但没有一个北人士子,而且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余的都是江西、福建、浙江三省之人,不光是北方的士子坐不住了,其他南方的士子,也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你刘三吾与白信蹈究竟是什么意思?要一手垄断科举,只让江西、福建、浙江三省的士子上榜? 张信、韩达等十二人听着沿途士子的声音,心中五味杂陈。 十二人的复审,以张信、韩达为主,一路备受瞩目入了官署。 副考官白信蹈,领着六位同考官,迎接张信、韩达等人,他笑容满面,态度很是配合,道:“诸位大人,试卷都已经准备好了,诸位是先喝茶润润嗓子休息一下,还是直接去阅卷?” 张信笑了笑,说道:“吾等受陛下、殿下指派来复审考卷,外面的考生也都在等待结果,耽误不得,白大人,还请你前面带路吧。” 白信蹈点了点头,领着十二人走向复审阅卷的地方,只见一座巨大的屋子里,摆放着洋洋洒洒考卷。 虽然才重开科举五年,但今年参加会试的士子人数,已经多达两千三百六十二人,每一份考卷又是考生穷尽心血之作,所以阅卷的过程,注定漫长又细致。 张信、韩达等人从上午一直审查到了傍晚时分,皆疲惫不堪。 白信蹈领着一群侍从来到屋外,然后冲里面喊道:“诸位大人,歇一歇,吃些茶水点心吧……” 白信蹈还未说完,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张信的声音:“韩兄!韩兄你冷静一点,韩兄!” 下一刻,韩达从里面走出来,怒气冲冲地对白信蹈喝道:“白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信蹈一脸的无辜,说道:“韩大人,你这是何意啊?白某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韩达指着屋子里,道:“你今日送来的考卷,都是些什么考卷?不仅字迹不甚公正,还有涂抹的痕迹,甚至部分的考卷里面用了有忌讳的字词!” 闻言,白信蹈表现得很无辜,道:“韩大人,考卷是考生写的,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这样,明日还有一批考卷送来,到时候你继续审查不就好了?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张信等人也在劝说韩达冷静,眼见今日的考卷就要阅完,等明日送来再看看情况。 好说歹说,张信终于劝住了韩达,随即韩达对白信蹈怒目而视,沉声说道:“若明日还是这般糊弄,我定与你没完!” 白信蹈露出笑容,承诺道:“好好好,韩大人放心吧,明日一定有变化。” 复审考生卷子的第一日,就这般过去了。 各方的人都盯着,也知道这阅卷要磨工夫,急不得。 复审考生考卷,第三日。 杨帆坐在府邸的凉亭中,红薯在一旁为他烹茶。 近些日子,马皇后身体不好,朱婉儿领着杨辽安入宫,陪伴照料马皇后去了。 红薯照顾杨帆多年,成了杨帆的妾室后,还经常为他烹茶,年初,红薯便从辽东来到了应天,一并在府中住下。 悠悠的茶香飘在院落中,杨帆捧着一本书看得出神。 红薯好奇地凑过去,问道:“夫君这几日一直在看这本书,里面写的什么?”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这书中记载了造船的一些工序,虽然老了一点,但作者应该是一位造船的行家,多看看大有裨益。” 红薯不禁好奇,说道:“夫君从未接触过造船,怎么对船只感兴趣了?” 杨帆悠悠说道:“现在不造船不代表以后不造船,待我大明拿下了高丽,再派遣平安将军永镇高丽,就要考虑出兵倭国之事,他日攻陷倭国,将其变成我大明的一个行省,就要考虑南洋,焉能没有船?” 红薯哑然失笑,调侃杨帆道:“夫君想事情一向是远的,可是未免太远了,若是没有三五十年,你说的这些能实现么?” 杨帆认真地想了想,道:“事在人为,若是吾来动手,不出二十年当能成,到时候南洋将遍布我大明的宣慰司!” 红薯陪着茶杯递给杨帆,道:“胸有宏图壮志的夫君,且尝尝妾身的茶如何?” 杨帆端起茶杯还未喝,就听到了毛骧高八度的声音传来:“杨老弟,出事了,杨老弟!” 杨帆手中的茶杯微微一抖,就见毛骧火急火燎地跑来了后院,身后还有杨府的小厮。 小厮苦着脸对杨帆道:“主人,小的实在拦不住毛大人,请主人降罪。” 杨帆挥挥手让小厮下去,见红薯也在毛骧满脸尴尬,道:“杨老弟,愚兄有要紧的事情同你说。” 杨帆轻轻拍了拍红薯,让她回避。 待红薯离开后,杨帆招招手道:“红薯烹茶的手艺极好,比应天那些烹茶的要好得多,毛大哥来尝尝。” 毛骧哪有心思喝茶,他一屁股坐在杨帆的身边,道:“你可知道贡院那边发生了何事?” 杨帆呷了一口茶,道:“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复查考卷发现些问题,牵连些人。” 毛骧叹了口气,说道:“考卷的问题还没发现,查考卷的人已经出问题了。” 杨帆的手停住,说道:“查考卷的人出问题了?怎么回事?” 毛骧神情凝重,道:“复查考卷的人里面,有一人叫做韩达,其学识广博,为人耿直率真,很得陛下的喜欢。” 韩达去查考卷,第一日就发现了问题,那些考卷里面都是些未经筛选,内容不佳的考卷,他提出异议,希望能复查北方士子之中那些上佳的考卷。 白信蹈当场答应得非常好,但是次日依旧如此,差点引发了冲突,而在第三日,他更是为韩达、张信等人准备了一份“大礼”,导致韩达当场暴怒,与白信蹈起了冲突。 毛骧眉头紧锁,说道:“据传,白信蹈被打得满脸是血,被人抬着离开了贡院,消息传遍了京城,已经有官员写奏疏参奏韩大人,说他德不配位,不配复审士子的卷子。” 见杨帆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毛骧忍不住说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嘛?杨老弟?” 杨帆微微一笑,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韩达现在离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再说了,他们敢在科举上做手脚,怎么就不敢继续耍手段呢?韩大人,被人算计了。” 说完,杨帆望向毛骧,道:“毛大哥,你可得仔细着点,我想很快陛下就会让你来查这桩案子了。” 毛骧的脸色有些难看,说道:“你是说,张信等人,查不出来问题么?” 杨帆摇了摇头,道:“毛大哥,你火急火燎地来找我,不就是因为担心这事么?张信等人若查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陛下只能依靠亲军都尉府了。” 毛骧沉默了,杨帆说得没错,他过来找杨帆也是因为意识到事情可能会落在他的头上,毛骧的嘴角动了动,说道:“杨老弟,你脑子转得快,能不能为老哥我想个办法……” 毛骧的话还未说完,杨帆便摆摆手:“这事儿,毛大哥你躲不过去,是一头扎进去一查到底,还是急流勇退,就看你自己的了。” 毛骧的人生道路,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岔路口。 若是一查到底,毛骧可能会触及刘三吾以及他背后那群人的利益。 查?还是不查?毛骧久久无言。 果然,天子侍读韩达在贡院暴打白信蹈的事情,没有到晚上就出了结果。 朱元璋免去了韩达天子侍读的身份,让他归家反省,而张信等人继续复查试卷。 夜,寂静无声。 张信满脸疲惫,坐在书案后怔怔出神。 今日是复查考生卷子的第五日,张信又忙碌了一天,归来却根本睡不着。 白信蹈等人提供的士子考卷,看上去普通,但每一个都经过了精挑细选,要么是文章平平,要么就是有明显的不足之处,张信根本挑不出任何一卷,让其中榜。 哎! 张信叹了口气,想到了韩达,如果韩达还在的话就好了,他有个商量的人。 就在张信叹息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张大人,还未休息?” 张信打了一个激灵,走到门前喊了一声道:“谁?谁在外面?” 门外的老者笑了笑,说道:“老夫刘三吾,恰好路过见张大人还未休息,特来看看。” 我信你个鬼! 张信住在一独门独院的地方,锁好了院门,这刘三吾是怎么进来的? 闻言,张信沉默了片刻,道:“不知刘大人来此,有什么事?” 刘三吾轻声说道:“好,张大人快人快语,老夫也就不绕弯子了,今日老夫来,想跟你聊一聊为人之道,做人需知轻重,明是非,懂进退,事情有轻有重,见到轻的拿起来,见到重的一笑而过,才能顺顺当当,你说对么?” 第两百三十三章 怒火中烧朱元璋 张信沉默不语,刘三吾继续说道:“就像那韩达,不懂进退,不知轻重,这样的人在官场上,一辈子走不上去,老夫想张大人应该不会像他那样吧?” 张信贴在门边,拳头握紧,道:“如果本官与韩大人一样呢?” 刘三吾仰面而笑,说道:“张大人是聪明人,如果你与韩达一样,当初就会一起站出来,你没有那个胆量,也豁不出去,听老夫一句劝,少管闲事,得过且过,方能长久。” 刘三吾的话回荡在张信的脑海里,一直到刘三吾离开很久,张信才回过神来,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想到韩达的下场,张信本就不坚定的心,愈发动摇…… 科举风波持续发酵,朱元璋授命张信等人复查士子卷子的第七日,终于有了结果。 皇宫,奉天殿。 自韩达因为暴打白信蹈归乡之后,主理的人就变成了张信与丁显,丁显乃是洪武十八年的中榜士子,才思敏捷,学问广博,而代表十一位复审考官来面见朱元璋的,也是这两人。 朱皇帝临朝之后,往日的议政环节都免了,直接宣两人上殿,来禀报审查的结果,他目光如炬,盯着缓缓走进来的丁显、张信。 刘三吾低垂着眼眸,面色古井无波,仿佛这件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太子朱标眼含期望,他清楚这一次复查的重要。 若是在新出的中榜名单上能有北方士子,此事就会到此为止,无论是君王、官员,还是科举的士子,都能接受。 朱标相信张信、丁显的能力,也相信刘三吾等人不会做得那么绝。 “臣丁显(张信),拜见陛下!” 二人行礼之后,朱元璋挥挥手,道:“不必这些虚礼,直接告诉我,审查结果如何?” 张信、丁显二人对视一眼,还是丁显取出一份名单,道:“陛下,这是吾等在经过七日复查之后,得出的中榜士子名单,请陛下过目!” 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被那份名单吸引,他们好奇,这里面究竟有多少变化? 按理说朱皇帝亲自让他们调查,就算顾及陛下的颜面,都要增补几名北人士子不是? 待云奇将名单递送上来,朱元璋打眼一看,他的眼睛好像被钉在了那名单上。 过了片刻,朱元璋幽幽说道:“张信,丁显,你们俩是不是要给咱一个解释。” 百官听出了朱元璋话里的不对劲,更好奇那名单上面究竟都有谁。 张信硬着头皮,说道:“陛下,臣等连日来一直在复审士子卷子,臣等一致认为,这份上榜士子的名单,合情合理。” 嘭! 朱元璋猛地一拍龙椅站起来,喝道:“合情合理?你们来告诉咱,为何上面一个北方的士子都没有,北方士子的考卷,你们都看过了吗?” 朱标的脸色大变,他惊骇地望向丁显、张信,没想到这群人居然真的一个北人士子都没加上去。 群臣也是面面相觑,大多数的官员都没预料到现在的情况。 丁显行礼上前,说道:“陛下,北方士子的卷子凡吾等所见,皆是文笔不佳、逻辑混乱,又或者文章平平,更有人在卷中写了忌讳之语,臣等权衡再三,决定依旧维持原本的中榜名单为好。” 朱元璋盯着丁显,盛怒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哈哈哈!好一个文笔不佳,好一个忌讳之语,来人!将丁显、张信及其余九人全部打入亲军都尉府大牢!” 丁显露出惊慌之色,辩解道:“陛下,臣奉命复查,不敢懈怠,臣何罪之有啊?陛下!陛下!” 侍卫将丁显、张信带走,朝中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翰林学士张以宁站出来。 他蹒跚地走出来,道:“陛下,这春闱放榜已经过了许久,中榜的士子还未有安排,而来自南北的士子都滞留在应天,您看,是否应该继续下一步的殿试了?” 听到这话,朱元璋差点被张以宁给气笑了,他虎着脸,道:“此案还未查清楚,怎么殿试?” 张以宁皱巴巴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问道:“敢问陛下,您莫非还要继续查一次么?这会试的士子试卷,若是连续多次复查,对朝廷的威望也是一种打击,请陛下三思啊!” 文渊阁大学士邵质以站出来,道:“陛下,殿试不能再拖了,若是继续拖延下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看笑话?朝廷的威严何在?陛下您的威严何在?” 这两人一起头,许多官员也纷纷站出来,请求朱元璋到此为止,进行殿试。 朱元璋望着那群文官,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他见到了沉默的刘三吾,道:“刘大人,你觉得朕该怎么做?” 朱元璋从来都是自称“咱”,当他自称“朕”的时候,便是情绪愤怒到了极致。 刘三吾花白的眉毛抖了抖,说道:“老臣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怎么说都无法让天下士子满意,老臣全听陛下的。” 老狐狸! 朱元璋心中冷哼了一声,道:“既然刘大人都这么说了,毛骧!” “陛下!”毛骧闻言全身一紧,快步站出来。 朱元璋指着大殿之外,冷冷说道:“此案子交给你来查,无论涉及到谁,都严惩不贷,朕只要真相,结果!” 毛骧从未觉得朱元璋的命令会这么沉重,好似千斤重担压在了他的肩头,他低下头,艰难地说道:“臣毛骧,遵命!” 早朝戛然而止,朱元璋被气得连议政的过程都免了,直接下朝。 刘三吾行过礼目送朱元璋的背影渐行渐远,嘴角微微上扬,这一次交锋,他们赢了,赢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 随即,刘三吾望着心事重重的毛骧,眸子越发深邃。 这一次的胜利是短暂的,不过只要再过了毛骧这一关,则大局可定! 毛骧接受了朱元璋的命令,并未着急查,他一个人在官署待到天黑,才换上便装匆匆赶往杨帆的府邸。 此刻的毛骧心乱如麻,有一堆的话要与杨帆说。 杨帆似乎知道毛骧会来,备好了一桌酒菜,就等着毛骧来。 一口辛辣的酒水下肚,毛骧忍不住叹息道:“杨老弟,愚兄我太难了!” 杨帆神态悠闲,调侃毛骧道:“毛大哥,你而今大权在握,亲军都尉府彻查此案,朝野瞩目啊,怎么能说‘难’呢?” 毛骧一声叹息,说道:“陛下派遣十二人复查此次科举试卷,然而得出的结论与放榜时候一模一样,愚兄不过一武夫,怎么能查得出来?” 杨帆笑意更浓,为毛骧倒了一杯酒,道:“毛大哥,你难道忘了亲军都尉府的手段?” 亲军都尉府中进过太多的人,每一个进来的时候都说自己没有罪,可一套刑罚下去,九成都会招供。 这群文人平日养尊处优,别说刑罚了,稍有点苦头他们都撑不住,毛骧还怕撬不开他们的嘴? 毛骧端起酒杯,只觉得胸口发闷,道:“用刑容易,撬开他们的嘴,可一旦用刑,杨老弟应当知道那群文官耍笔杆子有多厉害。” 杨帆当年除掉了北孔,这么多年来,文人对他的口诛笔伐就没有停下来过。 也就是杨帆娶了公主,又常年在辽东经营辽东,有大功劳与身份在身上,否则他们早就出手,让杨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杨帆与毛骧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毛大哥,你是随着陛下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早些年我记得滕州段世雄叛乱,形势危急,毛大哥亲率三百亲卫抵达滕州,力挽狂澜,刀光剑影,毛大哥都不皱眉头,难道,现在却惧怕起朝中文官的笔杆子了?” 毛骧饮下酒,喝得太急了脸色微微涨红,说道:“老哥我若孤身一人,风里来雨里去,刀山火海随便走,反正烂命一条,可如今不比从前,我家那小子拜你为师,学业有些长进。” 说起家里人来,毛骧的神情越发柔和,他妻子体弱,尤其生了第二个孩子之后。 家里一子一女,女儿今年才八岁,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万一毛骧有什么闪失,孤儿寡母如何活得下去? 说了一会儿,毛骧忽然一脸正色地望着杨帆,说道:“杨老弟,愚兄需要你给我拿一个主意,这案子究竟要不要往下查?” 毛骧今夜来就是想问这句话,闻言杨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自饮自酌。 过了一会儿,杨帆方才幽幽说道:“毛大哥,你若不想往下查,这一辈子的仕途也就到头了,还要想想,当陛下不再倚重你之后,你的去留,孰轻孰重怎么选择,全看毛大哥你自己。” 朱元璋已经表明态度,与科举舞弊案死磕到底,毛骧是朱元璋亮出的一把刀。 若毛骧要全力追查,后面将面临朝中文官的记恨与围剿,一旦有了失误被参奏丢官都是轻的,更大可能被朱元璋扔出来平息百官愤怒。 但若毛骧不肯深入追查,那毛骧作为一把刀,已经不再合格,朱元璋还会留着他么?毛骧知晓朱元璋太多的秘密了,朱皇帝肯那么轻易放毛骧离开? 此时的毛骧等于被架在火上烤,左面也不是,右面也不是,左右为难。 离开杨帆的时候,毛骧酩酊大醉,他希望用醉酒来麻痹自己,获得短暂的安宁。 第二日,朝阳照常升起,毛骧也如同往常一样,来到了亲军都尉府的衙门。 此刻亲军都尉府的气氛十分微妙,毛骧的下属都等在门口,见毛骧来了纷纷围了上来。 亲军都尉府指挥佥事马敦凑上来,问道:“大人,十一位复审卷子的考官都被收押,您看,我们该怎么做?” 马敦等人能走到这个位置,个个都是人精,一句话便开始询问毛骧的态度。 毛骧冷着脸,道:“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不过要记住,不要动私刑,今日先审理他们十一个人,你们都要用心,不可怠慢,知道么?” 马敦等人闻言互相看了看,心里有底,纷纷答应。 这一日,亲军都尉府全都围绕十一日开始问讯,但收获不大,十一个人各个都说自己尽忠职守,查阅考卷没有半点的偏颇。 毛骧也不着急,第二日继续审,并且将除了刘三吾与白信蹈之外的十六名同考官,分批传讯到了亲军都尉府,在审问同考官的同时,还将参与科举的相关官员,开始逐步问讯,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应天,张府。 翰林学士张以宁与刘三吾坐在池塘边,望着池塘里的鱼儿,怡然自得。 张以宁轻声说道:“明日毛骧还要再审,刘大人,再审下去人就牵扯得太多了,万一真出了什么纰漏反而不美,你说呢?” 刘三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说道:“张大人莫着急,毛骧铺开这么大的阵势,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他对亲军都尉府中那些复审官员的态度,你不也见到了么?” 张以宁微微颔首,说道:“老夫当然见到了,但毛骧不想做事,不代表他手下的人不想出头,万一有人下重手,挖出一些对吾等不利的消息,又是一桩麻烦事,所以,该动手了。” 刘三吾抚须,说道:“好,就依张大人的意思办,送一份礼物给毛骧府邸去,相信毛骧是个聪明人,能看懂我们的意思。” 张以宁嘴角上扬,道:“毛骧再结案,这科举的案子就是第二审了,再没有问题,陛下将不得不开始殿试,刘大人,辛苦了。” 刘三吾挥挥手,笑容满面:“吾等同心同德,都是为了子孙后代,何谈辛苦?哈哈哈!” 当夜,亲军都尉府衙门。 酉时,毛骧依旧在衙门中办公,翻阅今日问讯后得到的一系列文书。 供词千篇一律,没有什么能挑出毛病的地方,忽然,毛骧见到了一份有些特别的供词,他举目端详看得出神,忽听房间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大人,您府中有人来了。” 马敦喊了一声,得了毛骧的准许才领着人进来。 来人是毛骧妻子的贴身女使云栽。 毛骧见她来心中一沉,问道:“云栽,你怎么这么晚来府衙?可是家中出事了?” 云栽微微一怔,举起手中的食盒,说道:“老爷,夫人新做的鲈鱼羹,让奴婢给您送来,夫人说您就爱吃这个。” 关心则乱,毛骧竟连云栽手中的食盒都未注意到,他松弛下来笑了笑,道:“府里面一切可好?” 云栽点了点头,说道:“府中都好,就是夫人念叨着老爷三日未归家,希望您早日回去呢。” 毛骧挥挥手让马敦先离开,然后才询问云栽,最近府邸里有没有其他的事情?府邸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第两百三十四章 没有这杨屠户,咱就要吃带毛猪不成? 云栽不明所以的说道:“一切正常,除了今天下午,老爷您老家的表弟派人送来了一箱子礼物。” 听到这里,毛骧的脸色微微一变,连忙问道:“一箱子礼物?里面都有什么东西?可贵重?” 云栽摇了摇头,说道:“都是些家常的东西,两匹布,一套茶具,还有一套笔墨纸砚,一些滋补的药材什么的,都不贵重。” 沉默了好一会儿,毛骧才说道:“回去告诉夫人,吾还有三五天就回去了,让她别着急,按时吃药。” 云栽离去,毛骧方缓缓坐下,神情无比的凝重。 女儿岁数小长得快,前些日子,毛骧与妻子琢磨去给女儿做衣裳。 家中的茶具旧了,他们近日也准备去买一套茶具,儿子跟随杨帆读书习字有长进,所以还打算买一套笔墨纸砚。 至于滋补的药材,正好是为毛骧的妻子准备的。 这一切看上去很贴心,但是毛骧的老家距离应天可有五百多里路,家乡的亲人是怎么知道毛骧如今缺少什么的? 更加恐怖的是,毛骧根本就没有什么表弟! 是谁送了一箱子礼物,还清楚地知晓毛骧一家人的需求?一股寒意从毛骧的尾椎骨冒出来,然后直冲天灵盖。 毛骧顾不得桌上的鲈鱼羹,冲到方才他看的一堆文书里面迅速翻找起来。 纷纷扬扬的文书落到地上,毛骧终于找到了那文书,然后将其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到了衣袖里面。 做完这一切,毛骧身子一软,跪在地上,对着皇宫的方向叩首,喃喃道:“陛下,臣毛骧……愧对陛下隆恩!” …… 皇宫,奉天殿。 今日的奉天殿格外热闹,凡是在京城的能来参与早朝的官员,全部来了。 魏国公徐达拄着拐杖站在所有武官的前面,微微眯着眼睛,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魏国公,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徐达缓缓转过身,发现须发皆白的李善长居然也来了,还与他打招呼。 年华老去,当年朱元璋帐下的文臣谋士一一离去。 徐达再见李善长竟觉得有些亲切,笑着说道:“韩国公也是,你的身子好了?” 李善长躲在府邸里面装病明哲保身,大家心知肚明,今日李善长来参与早朝,只为了亲眼见证这大明二次彻查科举案的结果。 李善长苦笑着说道:“都这把岁数了,还好什么好?能活一日是一日罢了,不说这个了,魏国公觉得,毛骧能查出什么来吗?” 徐达呵呵一笑,打起了太极道:“老夫精于军务,这政务查案的事情不甚了解,实在猜不到。” 李善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道:“魏国公太谦虚了,满朝文武还有你魏国公看不透的?” 他们二人正说着,就听云奇嘹亮的声音传来:“陛下驾到!” 文武群臣纷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待朱元璋坐上龙椅后,群臣行礼叩拜,山呼万岁。 行礼结束后便是例行的议政,朱皇帝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距离朱元璋让亲军都尉府彻查科举案已经过去了七日,今日,乃朱皇帝要一个说法的日子。 不止是朱元璋,群臣也都将这事情记在心里,故今日的议政速度飞快。 待议政结束,朱元璋正了正身子,说道:“咱让毛骧来查科举的案子,已经过去七日,今天无论查没查完,咱都要一个说法,让毛骧进来!” 群臣的目光朝殿外望去,毛骧大步走进奉天殿,向朱元璋行礼道:“臣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毛骧,参见陛下!” 朱元璋随意地挥挥手,道:“毛骧,案子查得如何?” 毛骧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臣经过七日彻查,已经将此案调查清楚。” 朱元璋、朱标,以及群臣都瞪大眼睛,等待毛骧的结果。 “臣才能浅薄,未能查出任何问题,请陛下治罪!”毛骧说这话的时候,根本不敢看朱元璋,直接低下了头。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一对虎目之中,是浓浓的惊讶与愤怒,他沉声问道:“你当真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毛骧低着头,依旧说道:“臣问讯了前后三十二人,都未查出任何线索,请陛下再派遣一能人追查,臣才能浅薄,难以担当重任。” 嘭! 朱元璋一掌砸在龙椅上,吓得群臣一哆嗦,他站起来指着毛骧,愣是气得没说出一句话来。 毛骧执掌亲军都尉府多年,深受朱元璋信任,这些年,亲军都尉府做得也不错,可朱元璋没想到,在彻查科举舞弊这么重要的案子上,毛骧竟然退缩了! 望着毛骧有些斑白的鬓角,朱元璋喝骂的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老了!老了! 何止是朱元璋老了?毛骧也老了,年老带走了毛骧的意气风发,带走了毛骧的一腔热血,他退缩了,不再敢打敢拼。 朱元璋闭上了眼睛挥挥手,道:“你,下去吧。” 毛骧已经泪流满面,哭着喊道:“臣毛骧无能,让陛下失望,请陛下治罪!” 朱标唤来甲卫将毛骧带走,他担心朱元璋一怒之下,真的斩了毛骧。 待毛骧被带走之后,朝堂之中一片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刘三吾才站出来,说道:“陛下,如今毛指挥使已经调查完,您看是否能恢复殿试?我大明的中榜士子们可都等着呢,再拖延下去,只会伤天下读书人的心啊!” 华盖殿大学士邵质亦站出来,劝说朱元璋道:“请陛下为大局考虑,春闱放榜多日,先后经过复查与亲军都尉府过问,这在我朝可是头一遭,如今水落石出,请陛下告知天下,以安民心。” 随着他们两个开头,陆续又有人站出来,请朱元璋将此事盖棺定论。 听着他们滔滔不绝的话,朱元璋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身子忽然一歪! 朱标站在距离朱元璋最近的地方,朱元璋身子摇晃这一下,朱标的心都要跳出来,他赶忙冲上前,搀扶住朱元璋道:“父皇?您没事吧?” 朱元璋强撑着头疼,对眼巴巴望着他的群臣道:“此案容咱思量思量再议!退朝!” 随即朱标搀扶着朱元璋离开奉天殿,留下了神态各异的群臣。 见到朱元璋这样子,徐达、李善长等老臣皆忧心忡忡,既担忧朱元璋的身子,也担忧朱元璋接下来的动作。 他们太清楚朱元璋的性子了,二查科举舞弊,最信任的毛骧都派上去了,结果追查了七日,什么都没有查到,他岂能咽下这口气? 朱元璋未来会做什么,谁都不知道。 与徐达、李善长等老臣的担忧不同,刘三吾、张以宁等文臣,虽表面忧愁心里却乐开了花。 毛骧被他们的“礼物”吓住,不敢深入追查,直接退缩,明哲保身,基本就宣告此案子尘埃落定。 要知道,毛骧可是朱元璋最信任的亲信,他都无功而返,这案子谁还敢接?谁还能查? 待殿试一开,洪武二十一年的中榜也就坐实,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况,阻力将大大减少。 刘三吾仿佛已经看到在将来,大明之后的皇帝,面对科举中榜大多都是江西、福建、浙江三省的士子,无奈认下的样子。 至于以上两种立场之外的官员,更多的是担心朱元璋的身子是不是不成了? 朱皇帝年纪大了,又忙于朝政,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太子殿下就要接班? 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谁不懂?他们在心里开始琢磨,为未来做打算。 天家没有家事,无论是天子成婚,还是天子的身体状况,都牵连着江山社稷,也牵连着无数人的前程。 乾清宫内,朱元璋躺在床榻上闭着眼,一旁太医在检查后小声说道:“陛下近日来思虑繁重,夜不能寐,今日急火攻心因此才有晕厥之症,臣为陛下取药煎服,不出两三日就可痊愈,不过……” “刘太医尽管说。”见太医犹豫,朱标当即说道, 刘太医拱了拱手,道:“陛下毕竟年纪大了,要节劳,更要注意不可动怒了,否则这晕厥之症还会卷土重来。” 待刘太医离开之后,朱元璋才睁开眼,对朱标说道:“去,让魏国公与韩国公入宫,咱有事要与他们商议。” 朱标不敢耽搁,派人去叫还未走出皇宫的李善长与徐达。 寂静的内殿中,二人行礼落座,沉默了好一会儿,朱元璋才幽幽说道:“咱与你们两个,好些年没这么凑到一起了吧?” 李善长与徐达对视了一眼,李善长呵呵地笑了,道:“回上位,有……七八年了。” 李善长回到应天后,因为与杨帆起了不少冲突,最后决心装病明哲保身。 徐达常年在北方整顿边防,起了背疽九死一生之后,才返回应天养病,曾经金戈铁马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转眼间,他们就老去了。 望着朱元璋有些苍白的脸,徐达说道:“上位这次生病,可吓坏臣等了,您是大明的顶梁柱,千万保重身体,臣与李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身子不成想干什么都干不成。” 李先生…… 李善长一个恍惚,这称呼还是李善长刚刚投奔朱元璋的时候,徐达等将官这般称呼他的。 朱元璋喘了口气笑了笑,道:“身体的事情以后再说,咱找你们来,是想要跟你们商量商量,毛骧查不出来的案子,谁来接手?” 徐达与李善长都是淮西勋贵,然则如今的淮西勋贵已经不比大明刚建国的时候,多年来,老人老去的老去,特别是经历了胡惟庸一案后,淮西勋贵的势力更是被削弱了很多。 然与之相对应的浙东文人党亦在逐渐发生变化,从原本的浙江一地,扩展到了如今的多省,如今更是将手都伸进了国朝的抡才取士大典来,情况简直是触目惊心。 见李善长与徐达都不说话,朱元璋有些不耐烦的道:“就跟从前一样,随便说,不必顾及、拘束。” 李善长沉吟片刻,说道:“审刑司吴庸,在郭桓案中崭露头角,他精通律法,为人刚正,陛下觉得如何?” 朱元璋摇了摇头,说道:“吴庸只会按照程序来办案,过于死板,若是没有证据对方又铁板一块,他是查不出子丑寅卯来的。” 徐达接过话头,推荐大理寺卿李仕鲁道:“李仕鲁精于刑名查探,性情圆滑周到,陛下觉得他可接替毛骧否?” 朱元璋依旧摇头,评价道:“李仕鲁有才华但过于圆滑,若是遇见了难啃的骨头,他很有可能退缩保全自己,他可以为副手不可以为主查此案的官员。” 徐达与李善长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其实他们已经想到了一个最好的人选,可谁都不好对朱元璋说。 就在这时,朱标忍不住开口了,说道:“父皇,儿臣觉得不妨让杨先生出仕,领锦衣卫指挥使之职,彻查此案,审刑司吴庸、大理寺卿李仕鲁,以及大理寺的孔力、方度等人,都与杨先生相熟,配合起来事半功倍……” 朱元璋冷哼一声,打断了朱标的话,道:“咱大明朝人才济济,为何偏偏提他?难道没有他杨帆,这案子便查不下去?” 朱标苦涩一笑,朱元璋说得还真就错了。 全大明划拉着官员,敢在这件事上站出来彻查,且能一查到底的,除了杨帆之外,朱标想不出还有谁。 “父皇,时间紧迫,举子们都在应天等着,希望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连续两次彻查都未有变化,北方的士子们群情激奋,恐怕接下来会有更大的动作。” “纵观朝野上下,能在短时间内将此案彻查清楚的,除了杨先生之外再无他人,请父皇下旨,让杨先生再度出仕吧!”朱标还在劝说道。 闻言,朱元璋将眼睛一闭,背过身去,道:“在家中赋闲一年,从未入宫来见咱,你还要咱去请他?不成,绝对不成!咱头疼不想再商议这件事,你去看着办吧。” 听到这话,朱标忍不住笑了,父皇这是拉不下来脸,让他来操办此事。 朱皇帝年岁渐长,性情已经比早些年要平和许多,否则,焉会给机会复查举人的考卷? 他想让刘三吾、白信蹈,以及他们后面的官员主动服软,在榜单上加北方学子。 朱皇帝给了机会,但一手操纵会试中榜的人却半点面子没给朱元璋,中榜的名单原封不动地送回来,打了他朱元璋的脸面。 朱元璋心里不是不知道,杨帆是审理此案最好的人选,但他拉不下脸,他不愿意向杨帆低头,于是这差事,就落在了朱标的头上。 第两百三十五章 我等只求一个公平! 夜,应天。 翰林院修撰丁显随着老管家走到了刘府的后院,老管家停在院门口:“丁大人,您请,老爷与张大人就在里面。” 丁显朝老管家行礼,然后走了进去。 院子里,翰林学士张以宁以及刘三吾正在对弈,神情颇为悠闲。 丁显入内后恭敬行礼,刘三吾招招手:“彦伟啊,你来得正好,老夫与张大人方才还提到你,这次你做得不错。” 丁显字彦伟,此次他身为朱元璋指派,前往复查举人试卷的人员之一,也被毛骧请了过去,在亲军都尉府,丁显的表现可圈可点,私下又以张以宁、刘三吾马首是瞻,很得二人看重。 对此,丁显神态谦卑,说道:“刘老谬赞了,这都是下官应尽的本分,再说那毛骧明哲保身,已经再无锐气,下官觉得用不了几日,殿试就会重开了吧?” 说到此事,张以宁、刘三吾仰面大笑,张以宁说道:“连毛骧都查不出什么,别人更加查不出什么,大理寺、刑部,那些官员还不如毛骧。” 刘三吾点了点头,道:“彦伟,你去告诉中榜的士子们,让他们好好准备,别丢了咱三省学子的面子,需拿出真才实学,让陛下面子上过得去,知道么?” 丁显神态恭敬,犹豫片刻说道:“这个下官明白,已经与那些学子说过了,不过,其中有一人脾气执拗,还与一落榜名为翁华的北方士子打得火热,您看?” 闻言,刘三吾眉头微皱,道:“谁人这般不识相?已经中了榜不将心思用在准备殿试上,与落榜的接触做什么?你仔细说说。” 丁显点了点头,道:“此人名叫解缙,乃江西吉安府吉水县人,今年方二十岁整,经常与那翁华往来,言语之中经常流露出对本次会试中榜名单的不满,两位大人,这人要不要处理?” 张以宁呵呵地笑了,抚慰道:“血气方刚难免如此,不过一个小小的解缙能泛起什么风浪?你只需管好其他的学子,解缙就由他去吧。” 顿了顿,张以宁说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刘大人,不如备上酒,吾等好好喝一杯,庆祝一番,如何?” 刘三吾点了点头,一挥手:“好,今夜老夫就与张大人痛饮!” 偌大的应天城,有人痛饮“庆功酒”,有人愁眉不展,为亲军都尉府的调查结果不满,借酒消愁,还有人坐在廊檐下,煮酒,读书,逍遥自在。 杨帆身边亮着两个灯笼,借着灯火的光,他正津津有味地读着一卷书,依旧是关于建造船只的书。 杨帆最近都待在家中,琢磨船只的事情,辽东目前倒是有一个造船厂,规模不大,亦不受重视,他这几日盘算着,写信给刘伯温,让辽东军器局与造船厂联合,开发新式战船。 他正看得出神,忽然府中的侍女来通禀,太子朱标来了! 闻言,杨帆当即放下书前往迎接,杨府门口,朱标换了一身常服,气质温润、儒雅。 杨帆拱手行礼,道:“不知今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请殿下恕罪!” 朱标笑容满面,上前拉住杨帆的手,道:“你我之间,不必有那么多虚礼。” 二人入了府,来到后院,朱标见到廊檐下的一应物件,笑道:“京城中一片兵荒马乱,你这儿倒是悠然自得。” 杨帆与朱标落座,吩咐侍女送来茶水糕点,道:“殿下说笑了,京城之中何谈‘兵荒马乱’?秦淮河畔歌舞升平,听说近日又来了新的花魁,名动京城呢。” 朱标轻轻叹息一声,道:“毛骧调查科举案,毫无存进,被父皇罚闭门思过,亲军都尉府内人心惶惶,滞留在京城中的北方士子今日是失望不已。 有喝酒之后抱头痛哭的,有沿着秦淮河边狂奔的,还有的干脆就躺在皇宫外面鸣冤的…… 不止是北方的士子,南方的士子也有不满的,说朝廷审查了两次,却依旧没有殿试的时间,自打父皇恢复科举之后,还从未有这样的事情。” 说到这里,朱标露出头痛之色,道:“此事悬而未决,父皇今日在朝堂上被气得头晕目眩,差一点倒在朝堂上……” 闻言,杨帆脸色一变,道:“陛下的身体如何?” 朱标摆摆手,宽慰道:“父皇的身体没事,不过,毛骧什么都未查出来,父皇已经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杨先生,你觉得谁适合担当此任?” 杨帆眸子微微眯起,道:“审刑司的吴庸大人,大理寺大理寺卿李仕鲁大人,都可来彻查此案。” 朱标笑了笑,说道:“魏国公与韩国公已经向父皇举荐了这两位,可都被父皇否了,表示他们可以为臂助,却不能牵头来彻查此事。” 杨帆神态悠闲,道:“若这两位大人都不能让陛下满意,我的确想不出更合适的人了。” 朱标的眸子雪亮,盯着杨帆道:“杨先生,你还不明白吗?父皇心中最适合审查此案的人选是你呀?” 杨帆露出诧异的神情:“我?我一介白衣赋闲在家中,何德何能可以担当此重任?殿下太抬举我了,哈哈哈。” 二人相互对视,谁都未说话,恰好这时候侍女来了,送来了茶水与糕点,才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杨帆亲自为朱标倒了一杯茶,道:“殿下尝尝我这府中的茶,从辽东送来的,别有一番滋味。” 朱标饮了一口茶,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对父皇有埋怨,怨他褫夺了你的爵位,将你贬为白衣,更让你无法返回辽东实现你的抱负。” 朱标很了解杨帆,杨帆这人对金银财货,以及权力地位没有什么兴趣,他最大的兴趣就是为天下,为百姓做些事,所以才一往无前死都不怕。 对于这样一个充满抱负的人来说,困居应天什么事不做,他心里没有怨气才怪。 杨帆沉默了片刻,道:“婉儿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我在应天居住,等待孩子降生,没什么不好。” 朱标笑了,问道:“这是你杨先生的心里话吗?我不相信你能安于现状,更不相信你骨子里的热血凉了!” 朱标说着,指着外面,声音越来越大。 “你去看看外面的那些士子,两千多人,他们都待在应天不肯离开,他们只想要一个公平罢了,你杨帆当年能为农户出头,为百姓鸣不平,难道如今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多举人遭受不公?” 杨帆端着茶杯,幽幽说道:“人总是会变得,或许,我已经与从前不一样了,有了妻儿家眷,我已经与毛大哥一样,殿下,何必非要我出面呢?” 朱标站起身,眸子里满是期许道:“因为只有你,才能给天下举人一个希望,公平!杨先生!云航!我现在是以一个挚友的身份,真心请你出山,为天下士子谋一个公正与未来!” 说完,朱标向杨帆行了一礼。 杨帆连忙起身扶住了朱标,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道:“既是挚友,就请殿下给我一些时间,后日,我会给殿下一个答案。” 送别朱标之后,杨帆凝望着应天城遍布灯火的长街,久久未回过神。 杨帆怕了么?他当然没有怕。 不过他清楚,这案子一旦接下来,涉及的层面会极广,影响未来大明至少百年的科举情况。 那些盘踞在阴暗中,妄图把持科举,把持未来大明晋升渠道的文人,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报复。 杨帆不怕,但朱婉儿呢?还有杨帆的长子,以及还未出生的孩子呢?除非他们一家以后永远待在辽东,否则明枪暗箭是免不了的,他还在权衡与犹豫。 …… 应天,秦淮河畔紫云酒楼。 二楼的一个雅间中,任亨泰正在长吁短叹,他望着手中酒杯,喃喃道:“一块玉石都被能雕刻成酒杯,承装美酒,我等却无缘中榜,一展抱负,可悲!可叹!” 吴观玄眉头紧锁,说道:“亲军都尉府乃是陛下心腹,连毛指挥使都未能查出任何端倪,此案,恐怕将要到此为止了。” 吴谦见二人垂头丧气的模样,说道:“两位兄台,我等岂可轻言放弃?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呢!” 任亨泰苦笑,一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有什么用?陛下不想结束,可连毛指挥使都无法彻查,换了别人难道就能查出来?” 吴谦闻言忽然神秘一笑,道:“任兄还真就说对了,京城里面真就有一个人,能彻查此案子。” 任亨泰、吴观玄低落到极致的心又活泛了些,吴观玄一把抓住吴谦的手道:“吴兄此言当真?谁?谁能给吾等申冤?” 咚!咚!咚! 雅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吴谦指了指外面,道:“来了!” 吴谦前去打开房门,就见门外站着两个青年,一个二十五六岁,一个才二十出头面如璞玉。 吴谦见他们露出激动之色,道:“翁兄!解兄!你们终于来了,让我好等啊!” 吴谦迎他们进来,岂料任亨泰与吴观玄见到那年轻的青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吴观玄一甩袍袖,道:“吴兄,你为何将他带来了?翁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与此人结交?” 任亨泰亦是眉头紧锁,说道:“解缙,你一个江西人,来见我等做甚?莫不是来讥讽我等?” 经过这段时间的案件发酵,江西、浙江、福建三省的士子,俨然成为北方士子的公敌,而解缙是江西人,更是在会试之中排名第七,可谓春风得意。 见他们这般,翁华连忙说道:“两位兄台,解兄并无恶意,他此行不是来看我们笑话的,而是为我们出主意的。” 任亨泰、吴观玄将信将疑,却听解缙微微一笑,说道:“任兄,吴兄,我解缙今日来此,不为别的,只为给天下读书人讨一个公道,任兄的才名吾素有耳闻,昨日翁兄将你从前的文章拿给我看,我解缙就认定,你任兄的才华不比我解缙差!” 解缙坦坦荡荡,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我解缙佩服才华横溢之人,痛恨暗地里算计的阴险之辈!故我解缙愿意与诸位一起,为往圣继绝学,开万世太平!” 任亨泰与吴观玄对视一眼,连忙上前行礼赔罪。 “解兄高义!方才吾与任兄情绪激动,说的话过激了,还请解兄不要放在心上。” “解兄深明大义,与我等站在一边,我任亨泰先谢过解兄!” 误会解除,众人请解缙上座,解缙才说出他的办法。 “诸位兄台,如今的局势已经明朗,这朝中的官员没有一位,愿意舍身将此案查清,就连亲军都尉府的毛指挥使都选择明哲保身。” 解缙掰着手指头,计算起来。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已经全都指望不上,就算继续查,也是换汤不换药,故要彻查此案,必须找一个能制得各方势力,还不怕后续报复,有能力自保,且心怀天下士子的人!” 吴观玄琢磨了片刻,试探着说道:“你说的这个人,莫非是太子殿下?” 解缙忍不住笑出声,道:“吴兄,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储君,这桩案子要得罪的人太多了,陛下怎么可能让太子殿下经手?我说的是前辽东、永安都司总兵,曾经的长安侯——杨帆杨大人!” 杨帆? 任亨泰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道:“杨大人已经在应天赋闲好久了,不问世事,再说他如今是白衣,没有爵位,能管我们的事情么?” 解缙坚定地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我一直与翁兄在查阅过往杨大人的所作所为,杨大人嫉恶如仇,最恨贪官污吏,曾经为了百姓甚至不惜参奏郑国公常茂,导致被贬泉州府。 他有本事有决心,还有一颗与天下百姓站在一起的赤子之心!最重要的是,他还有辽东这条退路,辽东乃是杨大人一手打造,只要他回去,就可高枕无忧,你们想想,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么?” 第两百三十六章 白衣归朝,宝剑出鞘 吴观玄的心动了,他兴奋地站起来,大声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杨大人,请他出山!” 解缙微微一笑,道:“不瞒诸位任兄,我与翁兄一直派人在杨府四周盯着,想要寻一个好机会去拜访,今日晚上,太子殿下竟去了杨府,我们觉得时机已经到了!” 任亨泰脸色涨红,道:“解兄你说,吾等何时过去?” “我与翁兄已经联络了不少士子,我们今晚准备,明日清晨就去杨大人府外!”解缙轻声说道。 “好!”吴观玄猛地拍了一下桌案,道:“杨大人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他若不出面,我……我吴观玄便血溅应天!” 士子们的愤怒情绪已经到了极致,只差一下就会被彻底点燃。 翌日,应天。 清晨,杨帆洗漱得很早,或者说他根本没有睡,就在那静坐想了一夜,换了一身衣裳,杨帆在仆从的跟随下往府外走去。 仆从还好奇,问道:“大人今日要去哪儿?怎的这般早?您早说小的为您提前准备车马多好。” 杨帆微微一笑,道:“不必车马,吾走着去皇宫。” 皇宫? 仆从吃了一惊,不敢再瞎打听。 待仆从将府门打开之后,却突然被吓得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帆往外一看,就见门外正站着一群身着儒衫的士子,从杨府的大门口一直到了街道的尽头,将整条街都站满了。 “你们这是?”杨帆微微一怔,问道。 当头的一位青年上前行礼,道:“杨先生,在下解缙,与诸位士子一起拜访杨先生,请杨先生为吾等主持公道!” “请杨先生为吾等主持公道!” “请杨先生为吾等主持公道!” 千人一起行礼,呐喊,场面极为壮观。 杨帆望着他们,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可是能掐会算?” 闻言,解缙、任亨泰、吴观玄等人都是一愣到:“先生此言何意?” 杨帆望着皇宫的方向,道:“我今日出门,正是为了前往皇宫,向太子殿下复命,我愿意彻查此案,还天下士子一个公平公正的科举!” 一众的士子闻言无不是热泪盈眶,吴观玄当即行大礼,喊道:“吴观玄替天下的考生,谢过杨先生,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当你在绝望的时候,见到了一丝希望的光明,你奋力朝着那光明希望奔去,奔跑到精疲力竭,终于抓住了希望的边角,却发现那希望也在与你双向奔赴。 谁能不欣喜若狂? 这一日,杨帆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已经走到绝路的北方士子,与部分如解缙一般的南方士子。 初时,只有杨帆与士子走,两边的百姓还奇怪,这是在做什么。 “哎?打头的那位是谁呀?也是士子?看起来气度不凡。” “不是士子,他你都不认识?杨帆杨大人!” “杨大人?就是那个平了纳哈出,还肯为一老农闹上朝堂的杨大人?” “对,就是他!那可是个好官啊,当初送万民伞,我老头子还签了名字呢!” “杨大人这是去干嘛?” “去皇宫!杨大人要去为士子请命,去查科举的案子。” “真的?那我们也一起跟着去看看!走!” 议论纷纷的百姓当听说领头的是杨帆的时候坐不住了,不管老幼都要跟着。 去年杨帆收到万民伞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谁对百姓好,谁是真为了天下百姓着想,他们心里有一杆秤。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直蔓延、扩大,从最初的千余人,到后面将近万人,放眼望去人山人海。 当这些人到了皇宫外面的时候,差点没让禁军直接吓得敲响了示警的鼓。 整个应天都被杨帆闹出的动静给惊动了。 魏国公府、韩国公府,以及张以宁、刘三吾等官员,还有四殿大学士等等。 韩国公府。 李善长听到这个消息后,仰面大笑,李存义在一旁道:“兄长何故大笑啊?这次杨帆借着这桩案子,恐怕会重新复起,到时候又是一个大麻烦。” 李善长悠然说道:“未来的麻烦是未来的,当下最麻烦的可不是杨帆,而是那群妄图把控科举的家伙,若是他们成了气候,朝中还会有我淮西人的位置么?” 他望着皇宫的方向,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道:“就让杨帆与南边的那群人闹腾去吧,闹腾得越大越乱才好,吾等就静候这场大戏,哈哈哈!” 刘三吾府邸,白信蹈匆匆的走了进来,此时,他已经顾不得什么体面与规矩,急匆匆冲到了后院。 刘三吾才起来不久,正慢悠悠地在侍女的搀扶下,要去用膳。 见白信蹈来了,刘三吾招招手笑着说道:“信蹈,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是不是有好消息?老夫猜猜,陛下莫不是宣布,重开殿试了?” 白信蹈面色难看得吓人,道:“恩师莫要再说笑了,今日清晨,杨帆领着上千士子前往皇宫,应天百姓竞相跟随,如今已经有数万人汇聚了宫门外,杨帆已经进宫,恩师,这案子恐怕要落到杨帆手里了!” 闻言,刘三吾的脑袋“嗡”的一声,差点摔倒,白信蹈扶住了刘三吾,喊道:“恩师?恩师醒来!恩师!快,快去叫郎中!” 刘三吾猛地一挥手,喊道:“备车,老夫要立刻入宫,再去叫上张大人他们,绝不可让杨帆这个煞星调查此案,否则不堪设想,快去!” 等着看朱元璋笑话的一众大臣想不到,他们等来等去,等到了杨帆复出。 此人的心狠手辣,在应天谁人不知?常茂他都敢查,还让常茂被砍了头,何况其他的官员? 不止是刘三吾等官员,其他的国公府与官员府邸也闻声而动,这群大臣从未像今日这般积极,奔去皇宫参加今日的早朝。 一时间,应天城“兵荒马乱”。 皇宫,奉天殿。 今日的奉天殿气氛尤其古怪,群臣三三两两凑到一起,目光时不时地望向殿外。 殿外,杨帆正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好似老僧入定了一样,他身着一袭常服,若不是朱标带着,恐怕根本来不了奉天殿。 然而谁都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尤其是与本次科举案有关系的官员,神情极为复杂。 吏部尚书詹同轻声说道:“看见了吧?又来了,这刚消停了多久?还没到一年吧?” 户部尚书楼覃忍不住望了一眼杨帆,道:“杨大人心怀天下,遍观群臣里面也就他肯站出来,挑得起这千斤重担。” 工部尚书赵俊摇了摇头,道:“楼尚书,怎么听你的意思还颇为欣赏杨帆?你忘了去年他是怎么搅动朝堂,让应天天翻地覆的么?” 说着,赵俊看向王慧迪,道:“王大人,你当初也是因为郭桓案被牵连,你说。” 王慧迪去年被降职为刑部侍郎,被问起此事,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吾能保住身家性命,没被贬黜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奢求其他的。” 詹同轻哼一声,说道:“诸位就看着吧,这杨帆说不准还要闹出多大乱子,王大人,你可得离他远点,别被他牵连了。” 群臣议论纷纷,议论的焦点都围绕着杨帆今日回归。 过了大概两刻钟时间,朱元璋终于上朝,百官山呼行礼,杨帆在奉天殿外,也一样行了礼。 朱皇帝的目光越过百官,望着站在朝阳中的杨帆,一时间感慨颇多。 定了定神,朱皇帝依旧如同往常一样,与群臣议事,一直商议完所有正事之后,才到了今日的重头戏。 太子朱标走出来,高声说道:“启禀父皇,今日来滞留于京师的士子们仍未散去,而关于科举复查之事还未有定论,今儿臣向父皇推荐一人,可担当大任,审查此案!” 朝堂中鸦雀无声,都望着朱元璋,朱皇帝的虎目之中流露出一抹笑意,他明知故问,道:“哦?你且说一说,谁可以担当此任,将案子查的水落石出?” 朱标转过身,指向了奉天殿外的杨帆道:“儿臣保举前锦衣卫指挥使,前辽东都司总兵,杨帆!” “可!”朱元璋点了点头。 随即,杨帆迈开步子,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走入奉天殿,神态平静而坚定,他的手中还有一封长长的联名信,那是解缙、任亨泰等人联名的请愿书。 刘三吾,张以宁等文人盯着他,恨不得用目光,将杨帆直接碎尸万段。 杨帆这一回归,太多人心里没底。 来到御阶之下,杨帆向朱元璋行礼,道:“草民杨帆,参见陛下!” 朱元璋望着许久没见的杨帆,问道:“你当真愿意接手调查这件案子?” 杨帆点了点头,道:“是。” 朱皇帝微微颔首,然后望向群臣,道:“此案交给杨帆来审,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朱元璋话音刚落,文华殿大学士鲍恂连连摇头,他站出来说道:“陛下,距离会试放榜已经过去快一个月,殿试还未开启,中榜的士子都很着急,朝廷已经两次审查,都未审查出问题,臣觉得就不必再审第三遍了吧?” 文华殿大学士共有三位,分别是鲍恂、余诠以及张长年,辅佐东宫太子,品级为正五品。 杨帆微微转过身,望向鲍恂,道:“鲍大人,你身为文华殿大学士,为何说出此等低劣之语?” 鲍恂瞥了杨帆一眼,颇为傲气,道:“杨帆,你如今不过一白衣尔,能登奉天殿已经是陛下、殿下开恩,如今岂能大放厥词?本官的话哪里说错了?” 杨帆神情清冷,冷笑一声:“鲍大人,科举会试事关我大明官员的晋升根基,怎么能因时间而不继续追查,一查到底? 你身为文华殿大学士,理应体量天下士子寒窗苦读十年的不易,却以连续审查两次未出问题,就不用再审查来搪塞,难道鲍大人这些年读的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面去不成!” 鲍恂被杨帆劈头盖脸一顿训斥,登时老脸涨红,道:“杨帆!你放肆!” 杨帆嘴角上扬,气势正旺:“鲍大人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你身为人臣却不能为君王分忧,眼见应天乃至于天下的士子群情激奋,却不想着查明案子,只为了自己安生想息事宁人,你这般作为,有什么资格担当文华殿大学士?” 大理寺卿李仕鲁,以及刑部侍郎王慧迪这些与杨帆交情不错的官员,忍不住露出笑意。 杨帆还是那个杨帆,快一年的赋闲在家,并未消磨掉他身上的锋芒,反而比从前更加老道,犀利。 就像是磨砺多年的宝剑,一出鞘,便令世人惊叹。 鲍恂指着杨帆,气的说不出话。 见鲍恂吃瘪,另一文华殿大学士余诠又站了出来,说道:“杨大人此言差矣,鲍大人说那些话也是为了朝廷的威严与体面,难道,那些北方士子说什么,朝廷就必须做什么?” 说着,他更是指着宫外的方向,道:“北方的士子对会试的结果不满意,今日就闹,若是遂了他们的愿,那三年之后的会试呢?六年之后的会试呢?也要听他们的继续无理取闹?那朝廷的威严何在?”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问道:“余大学士为何觉得,这北方士子是无理取闹呢?若审查公平,录取士子合理,谁会闹?自陛下洪武十五年恢复科举,如今已经六年了,为何独独这一次放榜,这些士子们群情激奋呢?” 余诠嘴角上扬,与杨帆四目相对,道:“杨大人,没有就是没有,你用捕风捉影的事情为北方士子开脱,莫非,你与他们私下有联络?对了,你好像也是北方人哦!” 余诠用心险恶,竟要将杨帆与北方士子滞留京城联系到一起去。 杨帆举起手中的联名书,道:“联系?当然有,此乃今日清晨,南北士子共一千六百八十三人,在我府门前给我的联名书,我杨帆堂堂正正接了联名书,有何隐瞒?” 余诠微微眯起眼睛,冷笑道:“南北士子?这北方士子有多少,南方士子又有多少?杨大人可不要混淆视听。” 第两百三十七章 军令状,杨帆的决心! 杨帆高声道:“发起此联名书的,就有一位南方的中榜士子,名为解缙,另外有任亨泰、吴观玄、吴谦、翁华等士子,尤其是解缙,他本已经中榜,却依旧愿意联名请愿,重审考卷,为何?” 说话间,杨帆环视四周,不止是对余诠,更是对满朝文武道:“解缙只是想要为未来的士子某一个公平与希望,凡天下有志之士,都应支持将此案一查到底,难道,满朝文武大员,还不如一个刚刚中榜的解缙么?” 余诠被杨帆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巴张了张,还是没好意思继续辩论。 张长年见余诠不说话,站出来,道:“杨帆,你说的自然有道理,但本官今日入宫的时候,见宫门外聚集了将近万人,有士子更有应天城的百姓,你煽动那么多的人到宫门前来,是何居心?” 杨帆眉毛一挑,道:“我杨帆并没有任何居心,那些百姓都是听说我要为士子查案,跟随而来的。” 张长年冷哼一声,指责道:“你蛊惑百姓围了皇宫,居心不良,这等人怎可接受审查科举案?陛下,臣认为复查此案当然可以,但不应该交给杨帆,他无德无能居心不良!” 一顶大帽子扣在了杨帆的头上,面对张长年的指责,杨帆却并未生气。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道:“张大人,民心在你眼中是什么?是居心不良?是可有可无?” 张长年冷冷盯着杨帆,说道:“本官可从未说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杨帆忽然提高声音,道:“张大人没有去过应天城最普通的茶馆吧?也没有去过那些最普通的酒楼吧?我来告诉张大人,如今百姓都是怎么议论的。” “百姓们说,以后这科举会试,不再有北人的位置,长此以往,会不会再重现当年唐黄巢之旧事?百姓们说,科举都不公平,这天下还有公平的事情么?” 百姓们还说,查了两次都查不出来,官官相护果然没错,有些住在北方来行商的商人,也在议论要不要从北方搬到南边去。 这老百姓都能看得出来中榜有问题,涛涛民意在此,我杨帆就是要查清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查到今后无人敢再对科举有丝毫染指!” 张长年瞪着杨帆,再度被杨帆辩驳的说不出话来。 三位文华殿大学士接连出面,竟都未在嘴上斗得过他一人,其他的官员互相看了看,再无人敢站出来阻拦。 杨帆转过身,向朱元璋行礼道:“陛下,草民杨帆请旨接替毛骧,清查科举案,此案若查不清楚,吾愿以死谢罪!”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从龙椅上缓缓站起来。 第三次审查科举案,朱元璋清楚这将是最后一次,若再无结果,恐怕本次科举的结果会盖棺定论,而那将是冲击大明国本的事情。 “从今日起,着杨帆重掌锦衣卫,担任指挥使,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同协助查案,另外,五城兵马司的兵马暂由你驱使,无论日夜皆可调动,无论查出了什么,咱都要你一查到底!” “臣杨帆!遵旨!”杨帆微微低下头,喊道。 皇宫外,焦急的学子们已经等待了快两个时辰。 当得知杨帆官复原职,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彻查科举案后,学子们发出一阵阵欢呼。 四周的百姓亦是喜笑颜开,欢呼雀跃的声音直冲云霄,就连皇宫深处都听得见。 刘三吾、张以宁,还有鲍恂等文人见到这一幕,脸色越发难看,他们很清楚,最危险艰难的时刻,才刚刚开始。 亲军都尉府,杨帆换上一身崭新的飞鱼服,来到亲军都尉府衙门,来见毛骧。 毛骧忙活了七日,这科举案里面的东西,他无比熟悉。 二人再见面,毛骧上上下下地将杨帆打量了一凡,笑着说道:“杨老弟风采不减当年,还是这身官服看着舒服。” 杨帆笑呵呵的说道:“毛大哥,之前查案的卷宗待会让人全部送到锦衣卫衙门去,蒋瓛、纪纲他们会接手,你今晚也随我去锦衣卫衙门,有很多事我都要问你。” 毛骧闻言面露难色,劝说道:“杨老弟,你为何要执意接下这桩案子?为兄劝你一句,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为兄我不是查不出,而是不敢继续查啊。” 杨帆悠悠说道:“科举乃国朝抡才大典,然这次科举总共录取五十一人,但福建、江西、浙江三省就占了五十人,这群文官的胆子之大,若这次不使出雷霆手段,那科举不就成了他们的自留地了吗?” 见毛骧还要说话,杨帆摆摆手,说道:“毛大哥,我也是北人,怎能眼睁睁看着这件事不管?你且放心,就算这案子查的水落石出,大不了我就回辽东,在辽东,谁人能动的了我?” “那群南方的文官将官位看做囊中之物,别人不敢动,我来动,毛大哥,我需要你帮我,拜托了!” 见杨帆向自己行大礼,毛骧连忙扶住了杨帆,道:“贤弟万万不可,我……我帮你就是了!” 说完,毛骧拉着杨帆往书房里面走,然后神神秘秘地取出一个锦盒,道:“这是当初愚兄查案的时候,从一堆文书里面发现的,对你查案或许有用。” 杨帆打开锦盒,将里面的一页文书舒展开这么一看,目光瞬间凝住道:“毛大哥的这一纸文书何止有用,简直是抓住了此案的一个破绽,有大用!” 杨帆的眸子异常明亮,一个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型。 上午杨帆官复原职,中午去了亲军都尉府,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在应天城的官员关注,尤其是刘三吾一众人。 刘府,刘三吾、张以宁相对而坐,神色都不轻松。 刘三吾眉头紧锁,道:“张大人,杨帆重掌锦衣卫,恐怕从明日开始,就会重新审问相关阅卷的考官,以及复审的官员,锦衣卫的刑罚酷烈,有几人能承受得住?若是他们松了口,恐怕……” 张以宁抚须,说道:“刘大人,你这是关心则乱,杨帆若是不动用刑罚,吾等还抓不住他的把柄,但杨帆若是对文官用了刑罚,岂不是给了吾等机会?” 刘三吾的眼眸微微一亮,顺着张以宁的话往下说:“他若用刑,我们就联合都察院的言官,上表弹劾杨帆,让他查不下去,可若是杨帆顶着压力往下查,陛下又默许呢?” 张以宁仰面而笑,说道:“今日杨帆不是说了么?百姓们来宫门前求的是一个公平,是民心,他能领着一群百姓来表达民心,我们就不能?这民乱能发生在南边,百姓聚众抗议酷吏杨帆,也就能发生在应天。” 刘三吾的思路豁然开朗,哈哈大笑道:“怪老夫太心急,居然将这一招给忘了,那老夫今夜就去联系御史,再命人准备好‘百姓’,杨帆敢用刑罚,就让他看看什么是‘民心’!” 张以宁与刘三吾的算计不可谓不精准,锦衣卫最令人恐惧的,就是诏狱中的刑罚。 按照正常的流程,杨帆一定将两次审查阅卷的官员都召去,一个一个审问,若是还没有结果,动刑是难免的。 可是从第二日开始,一直到第三日,杨帆都没有召集那些人去锦衣卫的官署,反倒是命锦衣卫去那些官员的家中探访询问,态度好的就像锦衣卫转了性似的。 许多官员暗暗嘀咕,莫非杨帆调查此案,不过是为了官复原职,沽名钓誉?他根本没有想过彻底彻查? 别听杨帆在奉天殿发誓,立下军令状,真查不出来,朱元璋还能因此要他女婿的性命? 在一片议论声怀疑声中,第三日的黄昏来了。 锦衣卫衙门,杨帆与蒋瓛在官署中漫步,杨帆随口说道:“纪纲去了多久了?” 蒋瓛想了想,说道:“从昨日开始算,已经过了一日夜,大人,说不定纪纲沉浸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了呢。” 杨帆仰面而笑,道:“你这话可别被纪纲听见,不然他要跟你急,为了公事去妙音楼,你以为纪纲愿意?” 蒋瓛强忍笑意,说道:“他当然愿意了,妙音楼的乐师与女子,在秦淮河畔可算得上独一档,人好,酒好,乐曲也好……” 见杨帆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蒋瓛连忙解释:“大人,我是没去过,我听别人讲的。” 他们正在说笑,纪纲就在锦衣卫的搀扶下回来了,满面通红,一身酒气。 见到杨帆,他还想行礼,整个人跌跌撞撞的,杨帆搀扶住纪纲道:“不必多礼,说正事。” 纪纲从衣袖里取出一张文书来,结结巴巴的说道:“大人,都……都记录在这里,那云娘将一切都告诉了……告诉了属下。” 杨帆取过文书仔细查看一番,心中一喜,道:“做得好,带纪副千户下去休息。” 一身脂粉气与酒气的纪纲被架走,杨帆朝蒋瓛说道:“按照计划行事,我们今晚就去那位大人家中走一遭!” “遵命!”蒋瓛的神情严肃起来,拱手领命。 应天三月份的夜,夜风轻柔,西城某处有些故旧的宅子里,翰林院修撰吴正炎,正哼着曲子往外走,他手里握着一袋子银子,神态悠闲,打开院门还在合计,今日点哪位姑娘。 吱呀…… 吴正炎打开门,就见院外站着两个人,前面的那位身材欣长,蓄着短须,目光锐利容貌俊朗,后面的那个模样也不差,就是眼神阴冷,好像一条毒蛇在望着自己。 吴正炎愣了一下,问道:“你们二位是……” 前面的那人面含微笑,道:“我是杨帆。” 杨帆? 吴正炎初时还未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他吓得差点坐到地上,然后慌忙的说道:“杨指挥使怎么来我这里了?” 杨帆与蒋献走进了院落里,他左右打量,说道:“吴大人这房子有些年头了吧?” 吴正炎拘谨地笑了笑,解释道:“不怕杨指挥使笑话,我这房子是买的别人的二手,应天的房子有多贵,您是知道的,我一个翰林院修撰能买得起二手的,就不错了。” “哦?可本官听说吴大人经常去秦淮河畔潇洒,你家中本来有些积蓄,可惜被你这些年挥霍掉了,对么?”杨帆微微一笑道。 吴正炎的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大人说的是,我好酒,好乐,这个习惯就是改不了,不知杨大人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 蒋瓛走到院门口,往院门外望了一眼,“嘭”地关上了大门。 杨帆看着脸色不自然的吴正炎,指了指他手里的银袋子说道:“吴大人最近经常去秦淮河畔的妙音楼,每次花费的银两都不少,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说道最后,他忍不住提醒道:“吴大人,你的俸禄有多少,锦衣卫一清二楚,别跟本官说这些银子来自于你的俸禄。” 吴正炎额头上冒了汗,他一拍大腿,道:“大人!下官糊涂!下官鬼迷心窍,对不起列祖列宗!” 闻言,蒋瓛脸色一变,杨帆却神态平静道:“继续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祖宗的事情?” 吴正炎叹了口气,道:“下官家中祖上曾在宋代做过高官,家里面传承了一件宝贝,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这是我吴家的传家宝,准备一直留着传承下去,可下官实在过得窘迫不堪,忍受不住。” “这不就将那传家宝给买了,换了大笔的银子,下官决定用这银子置换新宅邸,还没换就寻思去秦淮河畔玩两日。” 蒋瓛目光阴冷,追问道:“卖给了哪个商人?他现在何处?” 吴正炎想了想,说道:“是一个姓王的商人,他说他来自山西,至于去了哪里,下官当真不知道。” 见蒋瓛死死地盯着自己,吴正炎咽了一口唾沫,道:“杨大人,蒋大人,下官真的没有说谎,我这传家宝真的卖给了那个王姓的商人,要不,您二位派人往南北再寻一寻?” 蒋瓛冷哼一声,道:“吴正炎!大人没有将你传唤到锦衣卫衙门,已经是格外开恩,你还敢不说实话!” 第两百三十八章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蒋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攥住了吴正炎的衣襟,喝道:“你想入诏狱,尝尝诏狱中的手段不成?” 吴正炎吓得“扑通”一声跪地,哀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下官绝对没有一句假话!” 杨帆微微一笑,道:“蒋瓛!怎可对吴大人无礼?” 他挥了挥手,蒋瓛这才松开吴正炎,随即杨帆上前,慢声细语地说道:“吴大人,你不要紧张,本官来找你只是例行公事,没有别的意思。” 吴正炎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猛点头,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杨大人要查案,下官一定配合。” 杨帆微微颔首,又问道:“那请吴大人说一说,你作为同考官,审阅考生试卷时候的事情吧。” 吴正炎只好又将之前给亲军都尉府的话,又说给了杨帆听。 杨帆全程聚精会神地听着,待听完后笑着说道:“嗯,吴大人审查严格,一丝不苟,真乃我大明的良臣!” 说完,他站起身来道:“时候也不早了,本官就不再耽误吴大人的时间,今日多有叨扰,本官告辞。” 吴正炎连忙摇头,说道:“杨大人这是哪里的话?可惜我才能浅薄,帮不上您什么忙。” 两人在门口说笑了好一会儿,极为热络,杨帆这才带人离开。 待杨帆离开后,吴正炎回院子关上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喃喃道:“总算走了,我的天爷呀。” 且说杨帆与蒋瓛漫步在长街上,蒋瓛低声说道:“大人,那吴正炎根本没有说实话,他在说谎,不如让属下将他拿了,在诏狱里面走一遍,不怕他不招!” 杨帆背着手,含笑说道:“用刑罚固然来得快,但你若用刑,朝中的那些文官会连夜上表弹劾,这件案子急不得,让你的人暗中潜伏好,晚些时候以我的名义送一份厚礼,到吴正炎家。” 蒋瓛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大人,这方法能奏效么?万一躲在背后的那群人沉住气不动手怎么办?” 杨帆仰面而笑,道:“若是他们不动手,就请吴正炎去锦衣卫衙门喝茶,他们不会留下一个破绽的,不管吴正炎是否与本官合作,他都不再可信。” 蒋瓛若有所思,点头领命。 夜晚,一座冷寂的宅子里,刘三吾在白信蹈的陪伴下,缓缓地往里面走去,白信蹈轻声说道:“今日出了些事情,几位老大人急着要见您,这才这么晚劳累恩师。” 刘三吾轻哼了一声,说道:“见杨帆重掌锦衣卫,就急不可耐要老夫做出应对,这么多年来,还是沉不住气。” 来到一座院落前,白信蹈为刘三吾推开门,走入院中。 廊檐下一片漆黑,站着几个身影隐没在阴影之中,见不到其样貌。 居中一人声音苍老,喑哑:“刘大人,您终于来了,吾等可是等候多时了。” 刘三吾望着那三人,说道:“老夫已经说过了,莫要着急,莫要着急,等待杨帆用刑,吾等就可以弹劾他……” 刘三吾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居中的老者说道:“弹劾?你看看杨帆做的事情,有一点要用刑的意思么?这家伙,比查郭桓的时候更狡猾老辣。” 白信蹈忍不住说道:“诸位大人,若是杨帆一直不用刑,自然查不出来什么东西,岂不是皆大欢喜?” 那老者冷笑一声,说道:“皆大欢喜?今日杨帆去见了吴正炎,出来时还与那吴正炎勾肩搭背,相谈甚欢,后面杨帆还让蒋瓛给他送了一份厚礼,吴正炎直接收下了。” 白信蹈闻言脸色大变,刘三吾亦眉头紧锁,说道:“吴正炎喜好财货,花钱无度,将许多金银都用在了青楼,杨帆送他金银礼物,他收也算正常。” 廊檐下的另外一人开口说道:“刘大人,吾等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吴正炎这人身上,哪怕一点可能,也不能让这种危险存在,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刘三吾长叹一口气,说道:“既然你们执意要做,那就做吧,老夫没有意见。” 实际上,刘三吾心里并不同意他们的做法,但是他知道,这群人是不会听他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害怕吴正炎供出一人,那将是一场灾难。 刘三吾与白信蹈走出老宅的时候,刘三吾对白信蹈说道:“安排与吴正炎有关的人离开京城,走得越远越好。” 白信蹈闻言一惊,说道:“恩师何出此言?难道,您怕他们做事手脚不干净?” 刘三 吾轻哼了一声,道:“杀人,他们在行,我这不过是未雨绸缪,将与吴正炎有关的人迁移出京城,多做一重保险总归是没错的。” 应天城中,一场风暴即将到来。 自打杨帆送来了礼物后,吴正炎的日子越来越顺遂,他拿着钱帛日日去秦淮河畔花天酒地,转眼,就过了三日。 锦衣卫没有来找他,杨帆还约了他明日去酒楼喝酒。 吴正炎可谓春风得意,他提着酒壶走在巷子里,口中哼着小曲儿,别提多潇洒快活。 忽然,巷子口出现了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一身黑衣,眼珠子死死盯着吴正炎。 吴正炎酒清醒了点儿,下意识往后推了推,嘴里嘟囔着:“两位好汉,我……我身上可没钱。” 两人也不说话,往身后一探,竟取出两柄钢刀,快步朝他杀来。 我的妈呀!吴正炎吓得一激灵,拔腿就跑。 可还未等吴正炎跑出巷子,另外一边也出来了两个黑衣人,一样的装束,一样的武器。 这四人行走如飞,将吴正炎包围,吴正炎吓得无路可退,喊了一声:“吾命休矣!” 嗖!嗖! 黑暗中飞来两根漆黑弩箭,刺中了吴正炎身后的两个杀手,然后从巷子墙上跳下六名劲装打扮的汉子,为首的正是纪纲! “手收着点,杨大人要活的!” 纪纲话音落下,当头杀了上去,狭窄的小巷里一场激烈搏杀正式拉开序幕。 吴正炎被吓傻了,全程一动不敢动,就怕被波及。 一番激烈搏杀之后,四名杀手,一死,一重伤,还有两个被生擒。 随即纪纲走到吴正炎身前,拍了拍他。 “别杀我!别杀我!”吴正炎成了惊弓之鸟,直接跳起来。 纪纲微微一笑,道:“吴大人别担心,您可是我们指挥使的挚友,大人不会让您有事的,我这两个兄弟会随你一起回宅邸,贴身保护吴大人,放心吧。” 吴正炎嘴巴动了动想要拒绝,可是一想到那四人朝他杀来时候的狠劲,吴正炎到了嘴边的话,便咽了回去。 翰林院修撰吴正炎,在应天城内被杀手刺杀的消息,第二日清晨不胫而走。 敏锐的人暗暗猜测,这刺杀恐怕与科举案有关,不过锦衣卫衙门依旧安安静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不少官员感叹,锦衣卫去年满城抓人的时候,令人恐惧。 今年锦衣卫衙门如此安静,更让人恐惧,谁都不知锦衣卫会什么时候露出爪牙。 锦衣卫衙门,杨帆正在伏案书写文书,蒋瓛走了进来,他的神情有些疲惫,道:“大人,那个重伤的没撑住,死了。” 杨帆头也不抬,“嗯”了一声,蒋瓛继续说道:“剩下两个各种刑罚用了一遍,都未招供,有个性子烈的将舌头都咬断了。” 杨帆微微扬起眉毛,道:“死士?” 不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死士,根本无法承受住诏狱里面的刑罚。 蒋瓛点了点头,道:“水刑也用上了,他们都未招供,下官觉得他们应该经受过水刑的训练,所以才能不惧水刑。” 说着,蒋瓛忧心忡忡,道:“下官害怕继续用刑他们承受不住,让纪纲那边先停一停,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杀手是他们手中唯一掌握的线索,若是撬不开他们的嘴,案子又要停滞了。 杨帆在文书上写下最后一笔,然后对蒋瓛说道:“他们不招供没关系,你来招供就好了。” 我来招供? 蒋瓛望着杨帆递来的文书,十分疑惑,不过当蒋瓛见到文书上的内容之后,十分惊讶:“大人,这能行么?这样岂不是伪造证据?连审刑司的吴大人那一关都过不了。”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你尽管签字画押就好,这名字你随便想,文书有不会给吴大人、李大人他们看,这是给吴正炎看的。” 蒋瓛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杨帆的意思,登时乐了道:“大人这个办法好,刺客抓到了不肯开口,就让吴正炎开口,妙极!妙极!” 杨帆轻声说道:“再增派人手去吴正炎宅子里保护他的安全,先不急,等到日落黄昏之后,本官再带着酒食去看他,彼时,定能攻破其心房。” 吴正炎宅邸,两个锦衣卫坐在院子里,百无聊赖。 面皮白净的那个打了个哈欠,道:“虎哥,你能不能给纪副千户说说,调咱俩去干点别的? 坐在这里一天了,啥事没有,就喝茶水了,肚子都快喝爆了。” “虎哥”嘿嘿一笑,说道:“你小子知足吧,知道昨晚发生啥了不?现在锦衣卫衙门都快忙得四脚朝天喽。” 白净的锦衣卫来了兴趣,问道:“出事了?昨晚不就吴大人遇刺了么?” 虎哥冷笑一声,道:“天真!昨晚有六位同考官遇刺,死了四个,要不是咱锦衣卫盯着,你觉得吴大人能活?” 白净锦衣卫倒吸一口凉气,道:“什么人敢在应天同时行刺六位大人?这……这是要造反不成?” 虎哥白了白净的锦衣卫一眼,道:“胡说,什么造反,去给我再取些糕点来,饿了。” 外面的聊天停止,屋子里正在偷听的吴正炎已经满头大汗,他本想今日出去,寻一个说法,岂料锦衣卫守着他家门,压根不让他离开。 听闻外面两个锦衣卫的闲聊,吴正炎心里笃定,后面的那些大人要杀人灭口了! 凡是参与到了科举案中的官员,又不是他们百分百信任的嫡系,他们都要铲除! 吴正炎坐卧不安,想着要怎么保住性命,就这样到了天快黑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锦衣卫的声音。 “参见指挥使大人!” 杨帆挥挥手,笑着说道:“在这儿守了一夜一天,辛苦了,带了些酒菜过来看看你们,顺便也看看吴大人。” 听见杨帆来了,吴正炎眼珠一转,直接上了床假装小憩。 杨帆与蒋瓛来的时候,进了屋见吴正炎正在“睡觉”,杨帆心中暗笑,让蒋瓛摆好酒菜,将吴正炎叫醒。 睡眼惺忪的吴正炎起身一看,见杨帆来了忙上前行礼:“下官参见杨大人……” 杨帆摆摆手,道:“吴大人不必多礼,来,秦淮河畔最好酒楼的酒菜,今日你我一醉方休!” 若是往日,吴正炎见到这酒菜肯定食欲大动,但昨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吴正炎哪有胃口?他拿起筷子忍不住问道:“杨大人,昨晚应天城不太平吧?要杀下官的杀手,说什么了?” 吴正炎心都悬了起来,如果那些杀手知道不少事情,将他都供了出来,他吴正炎当真万劫不复。 杨帆饮了一杯酒,笑呵呵地说道:“昨夜应天城发生了几起刺杀官员的案子,那些杀手自然也说了些东西,吴大人,里面就有关于你的。” 吴正炎手一抖,筷子倏然落地,有些颤颤巍巍的说道:“不知……不知那些杀手说了什么?” 杨帆指了指蒋瓛手里的锦盒,道:“那里面就是杀手的供述,吴大人,本官今日来是要给你一个机会,关于科举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现在与本官说,还来得及。” 吴正炎咽了一口唾沫,还在嘴硬:“杨大人,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杨帆微微颔首,给蒋瓛使了一个眼色。 待取出文书后,蒋瓛道:“此乃刺客的供述,吴大人,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第两百三十九章 锦衣夜行 “吴大人,你要不要再想想,究竟做了什么事,才让一群经过数十年训练的死士对你动手?吴大人,这一次刺杀,锦衣卫帮你挡住了,那下一次呢?已经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你说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还能保住你在家乡的父母与儿子。”杨帆的声音有些飘忽,刺激着吴正炎的神经。 吴正炎将供词放到蒋瓛手中,然后颤抖着说道:“杨大人,我……我真的不知道!” 杨帆仰面而笑,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吴大人还不说实话,看来是真不知道,蒋瓛,将锦衣卫撤了,让吴大人好好地过安生日子!”说着,杨帆一甩袍袖就往外走,蒋瓛与其他的锦衣卫陆续撤出院子。 见状,吴正炎的脸色通红,脑海里天人交战。 望着杨帆即将离开院落的背影,他突然大喊一声:“杨大人!” 杨帆停下脚步,头却未回的问道:“吴大人,还有有事?” 吴正炎的五官扭曲,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我说!只要你能保住我的父母与儿子,我全都说!” “一言为定!”杨帆缓缓转过身,望着吴正炎。 一个人的心理防线被突破,一切的秘密都不再是秘密。 吴正炎坐在桌旁,连喝了三杯酒水,方说道:“我花钱一向大手大脚,以前娘子活着的时候操持家里,还能存下些金银,两年前她因病去世,我儿子将其送回了老家,我就迷上了去秦淮河畔的妙音楼。” 妙音楼就是销金窟,吴正炎经常去家里面的积蓄就越来越少,钱今年见了底。 “后来我被选拔为同考官,与诸位同考官,还有副考官白信蹈白大人有了接触,经常与他们一起外出吃酒,偶然一次认识了一位叫崔郾的江西商人。” 杨帆微微扬起眉毛,问道:“这崔郾是白信蹈的好友?” 吴正炎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下官不确定,因为那崔郾与在场的同考官都很熟悉,后来崔郾三天两头地请下官吃酒,去妙音楼,每一次动辄花费都超过三十两,财大气粗。” 吴正炎过惯了舒坦日子,就将崔郾当成了挚友,推心置腹,后崔郾在一次吃酒的时候送了吴正炎三千两银子。 “我当时正缺钱,可也不想随便就收他这么多银子,就问他为何送我银钱?结果崔郾说有一件事要麻烦我,请我出手,这不过是定金罢了,待事成之后还会给我一万两银子!” 吴正炎的眼珠子都红了,叹息道:“我是被猪油蒙了心,鬼迷心窍,就收了银子,后来我才知道他要我在科举审查的时候出手,暗中筛选掉北方士子的考卷,将南方特定省的考卷给挑出来。” 蒋瓛眉头紧锁,一边记录一边问道:“考生的考卷众多,每一份的文字也不少,你们是怎么做到挑选出南方那几个省的考卷的?” 吴正炎苦着脸,道,“蒋大人是武人,当然看不出来,不过只要稍加甄别,就会发现南北举子在一些细节上迥然不同,一般的人不会注意,但同考官各个饱读诗书,整日与书卷打交道,自然就能看得出来。” 说话间,吴正炎还不忘为自己辩解,道:“其实下官也挑选了不少北方优秀士子的考卷,但是这些中榜的士子乃是主考官刘三吾与副考官白信蹈一起商议,吾等能做得有限,至于你说刘大人他们是否徇私,只从最后的环节来看,很难定罪。” 蒋瓛将吴正炎的话都记录,看向杨帆道:“大人,我们下面怎么办?” 杨帆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让纪纲立刻动手,前往崔郾所在的居所,另外,将吴正炎带回锦衣卫衙门,严密保护,至于那两个杀手,用一样的方式攻心审讯!” 成功撬开吴正炎的嘴,就等于撕开了一条口子,但白信蹈与刘三吾做得太严密,堪称滴水不漏,尤其是刘三吾,谁都知道刘三吾肯定有问题,但抓不到半点的实证。 而白信蹈也同样如此,虽然知道了崔郾是他的人,但表面上白信蹈与崔郾却没有太多的瓜葛。 是夜,纪纲率领锦衣卫直接突袭崔郾的居所,结果却没抓到任何人,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前天晚上天黑之前,崔郾一家已经离开了京城,返回江西婺源老家去了。 锦衣卫衙门前,夜风冷冽。 整装待发的纪纲与三十名锦衣卫朝着杨帆行了一礼,然后翻身上马。 三十人,三十匹快马,星夜出城。 蒋瓛面露忧虑之色,道:“大人,崔郾归江西,不会在路上出什么事吧?” 杨帆微微摇头,道:“应该不会,躲在背后的人只对吴正炎下手,是因为吴正炎与本官频繁接触,若他们狗急跳墙,真按照我们给吴正炎编的故事那般疯狂,才有可能对崔郾动手。” 顿了顿,杨帆说道:“不过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崔郾真的死了,就要做好准备,凡是参与到阅卷的官员,全部缉拿入诏狱,用刑!” 锦衣卫夜间出城,需通禀皇宫,杨帆鉴于形势急迫,只能先斩后奏,直到锦衣卫出了城,消息才送到了宫中。 这一夜,许多人注定无眠。 翌日下午,皇宫。 朱元璋在武英殿处理政务,朱标在一旁,就听朱皇帝问道:“杨帆那边还没消息?锦衣卫没回来?” 朱标轻声说道:“据杨先生说,崔郾一家提前一日多离开,他已经派了纪纲前去追捕,算一算时间怎么也要晚上,或者明日才能有结果。” 朱元璋轻哼了一声,道:“在应天住了快一年,有了长进,办案比从前稳妥许多,要是放在从前,朝中官员的弹劾奏疏早就堆满了。” 朱标微微一笑,夸赞道:“杨先生未对官员用刑罚,就揪出了线索,的确不容易……” 朱标的话还未说完,云奇就走了进来,道:“陛下,殿下,朝中有六位大人联名上书,弹劾杨大人!” 朱元璋无奈地闭上眼,道:“咱刚说没有弹劾奏疏,这不就来了?他们为何弹劾?” 云奇小心翼翼地说道:“昨夜杨大人深夜放锦衣卫离开应天,未提前禀报陛下,与规矩礼制不合,有逾越之嫌,故几位御史大人上书弹劾。” 闻言,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淡去,轻哼了一声,道:“实事不见他们做多少,无用的事情一个比一个来得快,将奏疏送进来吧。” 一旁的朱标忍不住说道:“父皇,事急从权,杨先生此举虽有逾越,但当初父皇也赐予了他指挥五城兵马司之权,后他来也连夜派人来宫里送信,不宜责罚。” 朱元璋笑了笑,说道:“咱知道,收了御史的奏疏告诉他们咱知道了,省得他们继续闹腾,弹劾的奏疏有多少咱收多少,你让杨帆放宽心,放开手脚查。” 朱标松了一口气,道:“父皇英明,还有一事,母后说婉儿有孕在身,每日来往杨府与坤宁宫多有不便,想让婉儿与辽安那孩子入宫长住,父皇您看?” 马皇后担心女儿身体是真,不过,也含了隐隐担忧那群南方文人报复杨帆家眷。 随着杨帆重掌锦衣卫,应天的局势越发紧张,连刺杀翰林院修撰的事情都能发生,万一他们袭击杨府呢? 朱元璋的眸子微微眯起,瞬间懂了马皇后的心意,道:“也好,多送些补品过去,给婉儿补补身子,多加照料。” 说话间,朱皇帝望着奉天殿外,喃喃道:“也不知,那出城的锦衣卫何时能归来?” 当日,酉时。 杨帆正在锦衣卫衙门内翻阅卷宗,蒋瓛、陆仝匆匆来面见杨帆,蒋瓛兴奋地喊道:“大人!纪纲回来了,还将崔郾一家老小,全部抓了回来!” 杨帆的眸子一亮,放声大笑道:“好一个纪纲!办得好!走,出去看看!” 崔郾乃是这案子的关键人物,抓住他,崔郾贿赂过的官员名单,就会逐渐清晰,甚至是白信蹈,也会被牵扯出去,这是打开这案子的一个重要的钥匙! 三人来到衙门前院,就见纪纲风尘仆仆,脸上竟然还带着伤,身上也有伤,跟随纪纲去的锦衣卫,几乎人人身上都挂了彩。 见到杨帆出来,纪纲向杨帆行礼,道:“大人,卑职率领锦衣卫三十个兄弟,不辱使命,崔郾全家上下十五口人,悉数带归应天!” 杨帆拍了拍纪纲的肩膀,连说了三个“好”字,道:“快下去休息吧,你们三十一人都有功,,待审查完此案,本官亲自向陛下,为你们请功!” 锦衣卫互相看看,皆是面露喜色,待他们都离开之后纪纲却没有走,他轻声对杨帆说道:“大人,这次我们行动除了斩杀崔郾身边的护卫外,还杀了两个百姓……” 闻言,蒋瓛、陆仝没什么反应,杨帆却眉头一皱,询问其中的内情。 纪纲低下头,说道:“当时急着追查崔郾下落,那两个百姓刻意隐瞒,对抗锦衣卫查案,属下便将其格杀震慑宵小,这才得以顺利追到崔郾。” 杨帆的眸子微微一闪,欲言又止,道:“一路办案辛苦了,此事待本官审理完崔郾之后再说。” 纪纲看了杨帆一眼,似乎察觉到杨帆的不悦,当即领命离去。 一旁的蒋瓛笑呵呵地为纪纲说情,道:“大人,锦衣卫查案难免手段酷烈了一些,但有些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不动硬手段他们听不懂人话……” 蒋瓛的话还未说完,杨帆冷冽的目光便刺过来,蒋瓛赶紧闭上了嘴巴。 杨帆冷哼一声:“锦衣卫镇抚使的位子坐久了,不把人当人了是不是?嗯?” 蒋瓛额头上冒了汗,道:“大人,卑职失言,卑职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纪纲差事办得不错,您就别责怪他了。” 杨帆脸上的严厉化为担忧,道:“特殊时期,吾等追查要案,任何的举动都可能被抓住把柄参奏,不小心怎么能行?” 还有一句话杨帆没说,锦衣卫科举案之后,权柄势必会继续增加,直至超过亲军都尉府。 权柄越大,未来的风险就越大,若锦衣卫上下不知克制,一味使用威权,早晚会受到反噬,正所谓过犹不及。 杨帆与蒋瓛、陆仝说了两句,便匆匆去见崔郾。 崔郾有些狼狈,坐在椅子上无精打采,当杨帆一行人进来之后,他好像受惊的兔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然后对着杨帆作揖,喊道:“大人!草民冤枉!草民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 杨帆微微一笑,道:“崔老板,本官乃锦衣卫指挥使杨帆。” 一听到眼前之人竟然是杨帆,崔郾的脸色煞白,畏惧地望着他。 却听杨帆继续说道:“多余的废话,本官就不说了,吴正炎说你在科举之前给了他银子,又在科举阅卷之后给了一大笔钱,本官想要知道,你这钱是哪里来的,又是谁指使你的?” 崔郾连连摆手,否认道:“大人,小人从未给吴大人送钱,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他还未说完,杨帆就仰面而笑:“崔老板,你身上没有功名,不过一商人尔,你觉得本官不会给你用刑罚?蒋瓛,送崔老板入诏狱,让他清醒清醒,回忆回忆过去的事情。” 崔郾一听要用刑,发出杀猪般的嚎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大人放心,就他这种富商养尊处优,过不了今晚保准都交代了。”蒋瓛望着崔郾冷冷的说道,任凭他如何吼叫,都无动于衷。 杨帆微微颔首,他不担心崔郾不交代,他担心的是整件事背后的人会狗急跳墙,他思虑片刻,对蒋瓛说道:“你继续增派暗探,保护‘关键人物’,记住,不要露出破绽。” 闻言,蒋瓛惊讶地看着杨帆,道:“不会吧?他们会对那人下手?他们不是一丘之貉么?” 杨帆冷冷一笑,说道:“断尾求生,互相倾轧,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去吧,有备无患。” 第两百三十九章 千古艰难惟一死 崔郾的骨头可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那般硬,只用了一个时辰,他便招了,原来他不止给吴正炎送过银子,还给同考官里面其他十一人,都送过银子。 那十一个同考官收了银子自然要办事,而他们联合起来,足以影响科举的进程。 陆仝将崔郾的供词全部交给杨帆,末了说道:“大人,崔郾还交代,他与白信蹈关系匪浅,这送银子给诸位同考官,就是受了白信蹈的指使,我们要不要立刻缉捕白信蹈?” 杨帆却摇了摇头,对陆仝道:“白信蹈先不要缉捕,你领着人去诸位同考官府上,不要着急,今夜先缉捕四人,明日上午再缉捕四人,下午再缉捕四人。” 陆仝闻言颇为奇怪,可杨帆都这么说了,陆仝只好听命行事。 丑时,天一片漆黑,刘府的府门却被敲击得山响,门房小厮没好气地喊道:“别敲了,别敲了!听见了!” 他打开门打了一个哈欠,往门外一看,昏昏沉沉的脑子瞬间清醒了,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来做甚?” “锦衣卫,拿人!”为首的陆仝缓缓转过身,一身的飞鱼服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嘭! 刘府的大门被撞开,小厮吓得缩到了一边动都不敢动。 刘正廷被抓出来的时候还穿着中衣,嘴里大喊道:“你们为何抓本官?你们好大的胆子,我要启奏陛下,弹劾杨帆,杨帆,你这个乱臣贼子,你祸乱朝纲,不得好死!” 陆仝的神情阴冷,一把攥住刘正廷的衣襟,满脸杀气道:“再敢胡言乱语,对杨大人不敬,到了诏狱,本官一根根打断你的骨头!” 别看陆仝与蒋瓛、纪纲等人在杨帆面前恭敬、温顺,可是在别人眼里,这三个人各个都不是善茬。 刘正廷被吓得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道:“本官是礼部的官员,我要见尚书大人,我要见陛下!” 陆仝冷笑一声,推了一把刘正廷道:“刘大人放心,你会见到的,给我带走!” 刘府因为刘正廷被带走一片混乱,鸡飞狗跳,不过很快府邸里面的人就被锦衣卫管束起来,尤其是刘正廷的书房,被严格看守。 刘正廷、段鲁、岑晊、徐牧,四位参与了科举阅卷的官员,被直接抓到了锦衣卫指挥使。 事情虽发生在深夜,却被许多人知晓,传播出去。 翌日清晨,还没等消息发酵,锦衣卫再度出手,一上午又抓了四个人。 等到了下午,人们都以为锦衣卫要偃旗息鼓的时候,又有三名官员被缉捕,算上已经被扣在锦衣卫衙门的吴正炎,十二位同考官都被抓进去。 这时候,所有人才猛然惊醒,查案以来一直克制的锦衣卫,并非没有爪牙,而是将锋芒藏了起来。 当锦衣卫露出爪牙的时候,应天城一片人心惶惶,畏惧他们找上门来。 一瞬间,那一身飞鱼服,成了无数人的噩梦。 夜晚,刘三吾与张以宁坐在廊檐下对弈,院落里,白信蹈正战战兢兢,说道:“恩师,张大人,学生真的没有办法了,请恩师与张大人来拿个主意!” 张以宁摩挲着棋子,平静地说道:“信蹈啊,锦衣卫不是还没有登你的门么?不要急,锦衣卫没有登门,说明没有掌握证据,那崔郾也算是聪明,没有出卖你。” 闻言,白信蹈额头冒了一层汗,道:“学生没法判定锦衣卫有没有掌握证据,但昨夜抓了四个,上午抓了四个,下午又抓了三个,万一晚上来抓我呢?” 张以宁呵呵一笑,说道:“信蹈啊,在他们来抓你之前,你想个办法让他们抓不到你不就行了?” 白信蹈哭丧着脸,道:“崔郾出逃,那么多人保护,都被锦衣卫给抓了回来,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能跑到哪里去?” 张以宁话里有话,点拨白信蹈道:“不跑,也能让人抓不到,信蹈啊,你那么聪明,难道想不出来一个万全之策?” 白信蹈全身一震,惊骇地望向张以宁,张以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就是让他自尽? 白信蹈的五官都在扭曲,看向张以宁,又求助地看着刘三吾道:“恩师,您真的要看着学生走到这一步?” “信蹈,为师今日交给你最后一课,人要懂得审时度势,该牺牲的时候就要牺牲,这才是人尽其用。”刘三吾说着,慢悠悠地落下一枚棋子,神情平淡。 凭什么要我牺牲? 白信蹈差点脱口而出,他为刘三吾等人鞍前马后地忙活,结果出了事,要他来自杀顶罪? 刘三吾似乎想到了白信蹈要说什么,幽幽道:“你家乡的父母,同乡自会为你照顾,你的兄弟姐妹也会安安稳稳地富贵一生,将来读书科举,老夫与张大人等亦会提携他们,还有你同族的叔伯,皆因你而富贵一生,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刘三吾的声音平静,却听得白信蹈遍体生寒。 白信蹈好似一个无主的孤魂,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刘府,他连怎么回到自己府邸的,都不知道。 不多时,白信蹈家中的小厮富贵来禀报,说刘三吾送来了礼物,要白信蹈亲启。 白信蹈打开了锦盒之后,却放声大哭,因为那锦盒里面竟然是一根白绫! 刘三吾要他用白绫自尽! 门外的小厮富贵与冬青听到了里面的哭声,在外面关切地问道:“老爷,您没事吧?老爷?老爷您别吓我们!” 白信蹈忍住眼泪,说道:“没事,你们去忙你们的去吧,本官要自己待一会儿。” 待富贵与冬青离开之后,白信蹈一声长叹,然后将白绫悬起来系好,他站在椅子上瞅着白绫,喃喃道:“十年苦读,终究是南柯一梦,白信蹈啊白信蹈,你就是他们的一颗棋子罢了!哎!” 说完,白信蹈闭上眼将脖子放进了白绫里,然后用力一踢椅子。 嘭! 椅子瞬间倒地,白信蹈悬在白绫上,陷入了窒息。 平生的所有经历画面在他脑子里飞快闪过,最后定在了家乡老宅前,记忆里,父母向他挥挥手,让他一路小心,有时间就返乡看看。 白信蹈突然不想死了,他用力伸出腿踩住旁边的凳子,然后费力地从白绫里面挣脱出来。 扑通! 白信蹈跌落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嘭! 这时,房门被撞开,富贵与冬青闯进来,见到屋子里的一幕富贵吓得大惊失色,跑过来喊道:“老爷!您这是何苦啊老爷?怎么,怎么就悬梁自尽了?” 冬青也是来到另一边扶着白信蹈,白信蹈喘了口气,道:“不死了,不死了,临事方知一死难,我……” 白信蹈话还未说完,脖子忽然被一根绳子勒住,他惊骇地看向冬青与富贵,富贵脸上的担忧已经消失不见,化为了狰狞道:“老爷,您何必这么执拗呢?您不愿意死,还得我们亲自动手送您上路!” 白信蹈艰难地地说道:“你们……你们是刘……” 冬青嘿嘿一笑,道:“我们乃是大人安插在您身边的人啊,您放心,等您死了之后,我们将您完美伪装成自杀,谁都看不出毛病的。” 白信蹈的眼珠里面满是红血丝,他终于看清了刘三吾与张以宁等人的真面目,可是后悔没有用,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嗖!嗖! 两支袖箭从门口射来,其中一支正好射中了富贵的咽喉,另外一个射中了冬青的肩膀。 屋外,一个一脸憨厚的青年杀来,手提短刀。 白信蹈对他隐约有印象,府邸里面的厨子,做得一手好应天菜,可他为何有袖剑,还会功夫? 冬青疼地一咧嘴,一抬头,厨子已经杀到了他的面前,二人展开了一场搏杀。 往日里,憨厚的厨子成了武学高手,没用上十招就将冬青斩杀。 他甩了甩短刀上的鲜血,然后看向了白信蹈道:“小人锦衣卫小旗官庞英,参见白大人。” 白信蹈扔掉脖子上的绳索,一个劲地往后退:“是……是谁安插你进来的?是杨帆?” 庞英神情冷淡,走到白信蹈跟前道:“白大人,还请你随小人去锦衣卫衙门,小人要复命,继续在这,恐怕还会有人要你的命。” 听到这话,白信蹈就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他不去锦衣卫衙门坦白,刘、张之流也会要他的命。 白信蹈咬了咬牙,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具尸体,道:“走,我们立刻就去见杨大人!” 锦衣卫衙门,安静的静室内,白信蹈不安地坐在那儿,不时望一眼外面看杨帆来没来。 白信蹈身边的庞英见状,当即说道:“白大人,杨指挥使方才在审问那些同考官,一会儿就来,您别着急。” 白信蹈点了点头,咳嗽了一声,今夜可是决定他未来生死和全家性命的关键时刻,他能不急么?此刻的白信蹈现在总算明白什么是度日如年了。 过了片刻,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白信蹈赶紧站了起来,眼巴巴地望着。 见杨帆入内,白信蹈好似见到了亲人一般道:“下官白信蹈,参见杨大人!” 杨帆微微一笑,对白信蹈说道:“白大人能来,本官很高兴,多余的废话,本官就不说了,白大人将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本官,也算是戴罪立功。” 白信蹈摇了摇头,说道:“杨大人,下官不想听不确定的话,下官要你向我保证,我白信蹈能活着,我家里的人也能好好地活着!” 蒋瓛闻言嗤笑一声,讥讽道:“白大人,当下的证据已经能将你定罪,你有资格与指挥使大人谈条件么?” 白信蹈态度坚定,道:“没错,杨大人掌握的证据能将我定罪,但杨大人肯定不想止步于此吧?我白信蹈的功名富贵注定没了,我只要活着,只要我父母兄弟姐妹活着,我知道,你杨大人能办到!” 白信蹈若是将身后的人都捅出来,那就是惊天大案。 那群文人的子孙与门生故吏都会将其恨之入骨,白信蹈一家焉能有活路? 可若是白信蹈被流放到辽东,白信蹈一家都搬去辽东的话,只要有杨帆庇护,他们一家也就无忧了。 白信蹈看着杨帆,道:“我白信蹈已经失去了一切,就剩下这一点念想,用我一条烂命,换杨大人您查清此案,青史留名,换诸位大人的锦绣前程,这买卖,很划算,杨大人,您说呢?”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白信蹈,汗水从白信蹈的额头上缓缓落下,他心里其实没有底,害怕杨帆不与他合作。 忽然,杨帆笑了道:“白大人是个聪明人,本官喜欢聪明人,好,你一家流放去永安都司,田地,房子,都会有,以后你白家在永安都司开枝散叶,后人考取功名也不会受影响,如何?” 闻言,白信蹈松了一口气,直接跪地,高声道:“谢杨大人高义,白某愿意助大人您扶摇直上,鹏程万里!” 读书人说话就是漂亮,明明是哀求杨帆得了一条生路,却说得好像他给了杨帆多大的帮助似的。 无论怎么说,白信蹈的妥协,彻底打开了这洪武二十一年科举案,也就是后世的“南北榜舞弊案”的重要节点。 当晚,锦衣卫联合亲军都尉府,以及五城兵马司,在应天城内抓捕官员。 同考官中,又有两名考官被抓,朱元璋派去复审举人考卷的官员丁显等四人被抓捕,以及刑部、礼部、大理寺的九人被抓。 子时,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王恒,正扯着嗓子,喊道:“动作快点,动作快点,这一家抓完了还有下一家!” 喊完后,王恒忍不住向身边的蒋瓛,问道:“蒋大人,这已经抓了十五人,还要……还要继续抓么?” 蒋瓛微微一笑,从手中取出一张文书,道:“最新送来的名单,还有十人要抓,王大人,且有得忙呢。” 王恒苦笑,正要说话,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王恒眉头微皱,喊道:“哎!那边怎么回事儿?谁在闹腾?” 不一会儿,有五城兵马司的小卒过来,道:“大人,是……是滞留京城的士子们。” 士子? 王恒冷哼一声,道:“这群家伙到底要做什么?不查案子他们不满意闹腾,查了还要闹腾?” 小卒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大人,不是闹事,那些士子凑了钱,请了店家做了肉饼与羊肉汤,还送来了清水,说五城兵马司与锦衣卫的兄弟们今夜辛苦了,给我们送吃的,大人,您要是觉得不妥,小人这就让人将他们赶走……” 王恒喜笑颜开,嘀咕道:“那群士子素来看不上我等武人,一个个牛气哄哄的,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既然如此,那让兄弟们轮班都去领肉汤,肉饼!今日的确累坏了,哈哈哈!” 王恒喜笑颜开,命五城兵马司的兵卒别客气,敞开肚皮吃喝,吃饱喝足好干活儿。 夜里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热闹,来往穿梭的士子,受雇佣做好饭食送食物的百姓,还有亲军都尉府、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卫的小旗官们难得地齐聚一堂。 第两百四十一章 哭庙 王恒、蒋瓛、程度等人,几乎是一晚上没有休息,一共抓捕了应天城二十八名官员。 应天城官员人人自危,生怕被找上门来。 不过,锦衣卫始终没有敲响张以宁、刘三吾这般文官的门,令他们心中稍安。 清晨,两个百姓正结伴走在应天城的街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昨晚可真热闹,东门大街那边的王大人,还有朱雀大街那边的朱大人,都被抓了!啧啧啧,那个惨呦。” 红脸汉子说得绘声绘色,一边的黄脸汉子抱着胸,道:“说得像模像样的,好像你见到了似的,那我问你,是谁抓的人?你看见了么?” 红脸汉子轻哼一声,洋洋得意:“我当然看见了,为首的大官穿着飞鱼服,那叫一个气派,我就是没有那命,不然我也当锦衣卫去!” 他正说着,就见街角一闪而过,行来一队锦衣卫,还压着两个官员,这吓得立刻闭嘴不敢再胡说,引得一旁的同伴捂嘴笑道。 “瞧瞧你那点胆气吧,见到锦衣卫腿都哆嗦,还当什么锦衣卫?咱有不是官员,怕什么?” 闻言,红脸汉子赶快捂住同伴的嘴,压低声音道:“嘘!你不要命啦?我跟你说,昨日我还听说了一个消息,锦衣卫里面有个叫纪纲的副千户,杀人如麻,去追一个姓崔的富商的时候,杀了几百人呢!” 同伴眨了眨眼,嘀咕道:“你休要胡说,纪纲是活阎王不成?抓个富商杀几百人?我可不信。” 二人的身影很快被芸芸众生淹没,消失无踪。 应天,张府。 嘭!嘭!嘭! 张以宁用力拍打着桌案,叹息道:“他们究竟是怎么办事的?竟没有杀了白信蹈?让白信蹈倒向了杨帆?” 白信蹈没有死,还入了锦衣卫衙门,导致昨晚锦衣卫联合其他两个衙门,全城大缉捕,就是现在,还有锦衣卫在来往穿梭,满城抓人。 刘三吾眉头紧锁,说道:“白信蹈一介书生,老夫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不可能失手,看来你我都小看了那个杨帆,此人在白信蹈身边提早做了安排!” 说着,他神情凝重,继续道:“张大人,你我如今的情况岌岌可危,白信蹈随时会招供,为今之计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张以宁微微一怔,说道:“没想到最终还是闹到了这一步,若是成了,会荫蔽子孙后代,若是不成的话,你我恐怕会粉身碎骨啊。” 刘三吾拿定主意,神情松弛了不少,道:“张大人不必那么悲观,就算不成,凭你我的地位,还有我们汇聚起来的人脉,陛下不会做得那么绝的。” 张以宁闭上眼,苦涩一笑道:“若光是陛下,还有回旋的余地,可你看杨帆那奸贼的嘴脸,没有证据的时候潜伏不动,有了证据,他好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哎!” 刘三吾提醒道:“疯狗有疯狗的好处,我们这一计若是没有疯狗追着咬,还不好施展呢,老夫这就派人去,将那两个百姓的家眷接到应天来,张大人去联络城中的士子与读书人,还有国子监与翰林院,吾等的未来就看这一遭了!” 张以宁与刘三吾等人的孤注一掷,就在今日,正式拉开帷幕。 当日,黄昏。 锦衣卫衙门,杨帆从清晨来到官署,就未曾休息过,昨晚抓捕的官员要审问,今日还有新的官员要抓捕。 那些官员里面有哭天喊地说冤枉的,有吓得直接吐露实情的,还有直接死不承认的。 杨帆一人实在难以处理这么多事情,只好将毛骧、王慧迪、李仕鲁,还有吴庸等人都请了过来帮他。 饶是多了这么多的帮手,他依旧忙得团团转,从早到晚就没有停息的时候。 纪纲将一沓供词放在桌案上,看了一眼一旁摞起来老高的文书,不禁说道:“大人,您今日辛苦了,要不回府邸里面休息休息吧?” 杨帆微微抬起头,笑着说道:“府衙上下都在忙,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怎么能擅离职守?” 他随手取过纪纲带来的供词,一边翻阅,一边说道:“晚上你跟着蒋瓛出去,今晚要缉捕的人更多,不可松懈。” 纪纲点了点头,犹豫片刻,道:“大人,刘三吾与张以宁那边,当真不用人去看着?万一……他们逃了怎么办?”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他们往哪里跑?他们的地位与权势都在应天,身上所系的利益又不止他们自己,放心吧,他们不会跑的。” 其实杨帆心里很期待张以宁与刘三吾会做蠢事,主动露出破绽,但两个老狐狸狡猾得很,迄今为止都没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二人正说着,蒋瓛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道:“大人,城中有大批的士子,还有读书人汇聚!” 什么? 纪纲脸上露出一抹戾气,道:“他们的胆子不小,难道还想来围锦衣卫的衙门不成?” 蒋瓛摇了摇头,说道:“不,他们没来锦衣卫衙门,而是……往秦淮河畔的夫子庙去了。” 应天的夫子庙,始建于东晋咸康三年,最初作为东晋的学宫所在之地,后世事变迁夫子庙多次毁坏,又多次被重建,如今应天夫子庙乃是供奉与祭祀孔子的庙宇,受天下读书人的敬仰。 杨帆废除“衍圣公”称号后,夫子庙更是成了天下文人的心中寄托,许多读书人不远千里来到应天,就是为了一睹夫子庙的风采。 此时,应天城内的大部分南方士子、文人,以及翰林院的部分官员,国子监的儒生,齐聚夫子庙前,更有大批的百姓作为拥趸,簇拥着两家人,站在了夫子庙前大声呼喊鸣冤。 “诸位应天的父老乡亲,都来看看这可怜的两家人吧!锦衣卫副千户纪纲,手段毒辣,残害百姓,杀了两家的顶梁柱,留下老人与妻儿,他们要怎么活啊!” 一儒生站在前面,绘声绘色地添油加醋,讲述锦衣卫副千户纪纲的“暴行”。 此事当初纪纲回来复命的时候与杨帆说过,杨帆还因此告诫锦衣卫众人,没想到此事会成为对方反击的由头。 刘三吾、张以宁二人,站在众人的中央,待那儒生讲述完之后,刘三吾高声说道:“不止纪纲残暴,锦衣卫指挥使杨帆,倒行逆施,滥用刑罚,随意抓捕官员,长此以往,我大明将变成他杨帆的一言堂,老夫绝不可看着他肆意妄为!” 别看刘三吾年纪不小了,但声音洪亮,引起了不小的回应。 “刘大人说得没错,锦衣卫满城抓人,我等岂有好日子过?” “杨帆大权独揽,残害忠良,不能让他继续放肆下去!” “刘大人您说该怎么办吧?我们都跟着您一起办!” …… 见人们的情绪被煽动起来,刘三吾回头对着夫子庙拜了拜,道:“诸位有什么委屈不满,今日就对夫子说,吾等就在这里坐着,等陛下给我们一个说法,若是还让杨帆继续肆意妄为,今日我们不走了,走,进夫子庙,到大成殿外坐下!” 刘三吾、张以宁牵头,其余人陆续进去,有的进不去的就在外面坐下,然后口中开始嘟囔起来。 什么“乱臣贼子祸乱朝纲”,什么“奸臣当道百姓民不聊生”云云。 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有人说着说着,竟掩面痛哭起来,一传十十传百,整个夫子庙内外哭成了一片。 皇宫,朱标今日送来了锦衣卫衙门递送上来的文书,包括二十八份供词,以及佐证证词的证据文书等。 奉天殿内,朱元璋正在仔细翻阅供词文书,眉头紧锁道:“看看,看看!查了两次查不出来,这一查出来,触目惊心,同考官里除了那几个持身中正的,竟都参与到科举舞弊之中!” 朱标微微颔首,说道:“的确令儿臣没想到,杨先生那边说,待明日还会送来新的证词与文书,父皇,这一桩案子牵扯出来的人可不少啊,您看在处置上……” 朱元璋冷哼一声,态度坚决:“敢将手伸到科举会试来,岂可轻饶,告诉杨帆,让他从重处罚!” 朱标暗叹口气,朱元璋这一句“从重处罚”,不知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了。 这时,奉天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毛骧急切的走了进来。 朱元璋望着恭敬行礼的毛骧,笑着问道:“毛骧,是不是杨帆那边的案子又有了大进展?要你亲自过来一趟?” 毛骧苦笑,说道:“陛下,案子还在审理,夫子庙那边出事了,刘三吾、张以宁等几位大人领着翰林院、国子监的人,以及许多南方士子,正在夫子庙痛哭!” 朱元璋微微一怔,旋即震怒,喝道:“他们好大的胆子,刘三吾,咱还没与他算账呢,他倒是先折腾起来了,他们去夫子庙哭什么?” 毛骧想了想,说道:“他们找来了两户百姓,声称这两户百姓家的顶梁柱被锦衣卫副千户纪纲杀害,另外,他们还声称锦衣卫横行跋扈,杨指挥使大权独揽,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他们称,必须将杨大人撤职,并且停止继续追查科举案,换应天百姓一个太平!” 朱元璋闻言,顿时气急而笑道:“咱就知道此案没那么容易一查到底,原来还有这般手段,毛骧,你去告诉杨帆,夫子庙的那群人由他全权处置,捅多大的娄子,咱给他接着!” 朱皇帝还真就不信,一群提笔杆子的文官,能拧得过他朱元璋! 当毛骧将这个消息传给杨帆的时候,杨帆已经到了应天夫子庙的对面,站在状元楼的顶层望去。 一阵又一阵的哭声传来,听得人心里发慌。 毛骧轻声说道:“杨老弟,陛下说将这里全权交给你处置,你准备怎么办?”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说道:“当然是将主使者揪出来,带到锦衣卫衙门去。” 毛骧叹了口气,提醒杨帆道:“陛下让你处置,说会为你兜底,但是去年‘郭桓案’的结果你也看到了,若是事情闹大,总归要有一个人负责,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与他们动武,尤其是锦衣卫。” 锦衣卫副千户纪纲杀百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许多不明真相的百姓都被蒙蔽。 杨帆微微一笑,对毛骧道:“多谢毛大哥提醒,我心里有数,走,去会一会刘三吾与张以宁他们。” 轰轰轰…… 长街的尽头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随后大批锦衣卫涌入,将夫子庙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在这里聚集的人,见到这一幕,无不脸色剧变,人的名树的影,锦衣卫的“恶名”如今谁不知道? 翰林院修撰成德站出来,对着这群锦衣卫道:“你们要做什么?在夫子庙这等圣地,由不得你们打打杀杀。” 成德便是添油加醋,讲述纪纲杀人的翰林院官员,他冲着打头的一个身着飞鱼服的青年喝道:“杨帆呢?为何只有你们来了?你叫什么名字?!” “纪纲。”青年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 纪纲? 成德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故作强硬道:“告诉你们,吾等维护大明江山社稷的心如磐石,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 纪纲懒得搭理他,他迈开脚步往旁边走了两步,露出身后的杨帆与毛骧。 成德见到杨帆后,脸色微微一变,却听杨帆说道:“成大人,好大的威风啊,不在翰林院当差,却跑到这里来哭丧,枉你食朝廷俸禄。” 成德的脸色微微涨红,故作强硬道:“杨帆!你这恶贼,别以为动刀兵就能吓唬住我们,文人的风骨不惧刀兵!” 杨帆眉毛微微一挑,调侃道:“成大人好气魄,既然这样,本官成全你,来啊,拿了成德,就在这里活剐了!” 纪纲二话不说冲上来擒住成德,周遭的人都慌了,他们没想到杨帆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直接用王炸? 纪纲狞笑一声,“安慰”成德,道:“成大人放心,我的手艺很好,保管在你受了三千六百刀之前死不了!” 第两百四十二章 血溅夫子庙? 成德哪见过这阵势?当场哭喊道:“杨大人饶命,杨大人要命,下官错了!错了!” 毛骧见状差点没笑出声,杨帆则讥讽道:“看来你成大人的‘风骨’还需继续磨炼,刀子未到身上就软了,哈哈哈。” 成德的脸色涨红,羞愤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杨帆微微一挥手,道:“去告诉刘三吾与张以宁两位大人,本官今日暂时不动刀兵,既然他们敢来夫子庙哭庙,定然不惧我杨帆的三寸之舌,我们就好好论一论道理,看看谁是乱臣贼子,谁是大明的忠良。” 闻言,成德快步跑了进去通禀,毛骧有些担忧地说道:“杨老弟,那些人能言善辩,万一诡辩起来说不过他们,何解?” 杨帆指了指四周的锦衣卫,道:“我只是说暂时不用武力,若是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不动手也要动手。” 案子已经查到了关键时刻,若是不能一查到底,对方的反扑会无比恐怖。 不一会儿,成德便出来了,道:“杨大人,毛大人,两位大人请你们进去。” 杨帆迈开步子,坦坦荡荡地入了夫子庙,毛骧、蒋瓛、纪纲等人也陆续走进去。 此时,夫子庙里面满满当当坐了有一千余人,见杨帆等人的到来,他们一个个瞪大眼睛,对着杨帆怒目而视,能坐在这里无一不是对杨帆恨之入骨。 然而杨帆却泰然自若,还有心情欣赏夫子庙里的风景。 这夫子庙以大成殿为中心,南北成一条轴线,左右对称。 大成殿乃是孔庙的主体建筑,里面有孔子像,以及孔子门下六十一位大贤的神像,殿外乃是一宽阔的广场,刘三吾、张以宁,以及相随的人大多聚集在这里。 见到二人后,杨帆笑容满面,道:“两位大人好雅兴,不好好在府里面待着,来夫子庙痛哭。” 张以宁冷哼一声,说道:“老夫哭,乃是因为有国贼祸乱朝纲,有人要乱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杨帆,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本官不管这个人是谁,本官今日来此,乃是为了带两位大人往锦衣卫衙门去,你们二位涉嫌参与‘科举舞弊案’!” 杨帆此言一出,周遭的人呼啦啦站起来一片。 “杨帆!你构陷忠良,用心险恶!” “就是,抓别人,你抓的欢,锦衣卫纪纲杀人你们怎么不说?” “今日决不能让杨帆将两位大人带走!” 周遭人群情激奋,但杨帆却没有丝毫的慌乱,而是高声道:“诸位人多势众,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一句,本官代陛下清查此案,有便宜行事之权,谁胆敢第一个动手,本官定斩不饶!” 话音落下,杨帆环视四周,冷冷说道:“谁来做第一个?”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动手。 让他们壮声势还好,可若是无人领头,谁都不敢做那第一人。 一句话压制住了这群人,杨帆随即对刘三吾道:“刘大人,吾记得有一年,陛下观《孟子》一书,对其中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很是不满,想要删除这句话,不知你们当时是什么反应?” “百官上奏请愿,最后陛下未能如愿。”刘三吾冷着脸,道。 杨帆微微颔首,又说道:“好,既然当初刘大人等都反对陛下删除这句话,怎么到了科举上,诸位大人就糊涂了?科举,事关天下士子之心,让南北士子有一个公平、公正的上升渠道,关乎大明百年的江山社稷,亦是给百姓一个希望。” 张以宁闻言嗤之以鼻,反驳杨帆道:“杨大人,你这些话与旁人说倒也罢了,为何与我们说?刘大人选拔士子,选的是下面考官送上来的考卷,白信蹈等人枉法贪赃,与刘大人有什么关系?” 杨帆一抬手,纪纲取出一份证词递到杨帆手上。 “本官已经审理了白信蹈,据白信蹈交代,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刘三吾与你张以宁的指派,若没有你们二位撑腰,他岂敢做这种事?” 周遭的人忍不住伸长脖子观瞧,杨帆坦坦荡荡,道:“本官有人证在手,拿你们俩到锦衣卫衙门,有何问题?来人,拿人!” 刘三吾与张以宁两个老头,自然没有办法反抗锦衣卫。 不过当锦衣卫动手的瞬间,早就隐藏在人群中,等待机会的二人亲信开始起哄。 “锦衣卫又抓人了,那两户人家的账还没算完,不能让他们走!” “杨帆残害忠良,我们跟他们拼了!” “是爷们的就别愣着了,动手!” …… 在那群亲信的带领下,人群迅速汇聚,就听夫子庙外传来一阵嘈杂之音。 程度与陆仝率领锦衣卫杀入,亮出刀兵,冷冷地盯着对方道:“谁敢对杨指挥使不敬,休怪我们不客气!” 锦衣卫一亮出刀兵,更给了那群隐藏在暗处之人借题发挥的机会。 “在夫子庙亮出刀兵,有辱圣贤!” “你们敢动手么?来啊!就用我一腔热血照丹青!” “早晚都是一死,怕什么!” 夫子庙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混乱。 刘三吾与张以宁的眼中流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他们要的就是现在这个结果。 只要锦衣卫进来就会骑虎难下,一旦双方爆发了冲突,死了人,锦衣卫只要敢杀一人,事情的重点就会从锦衣卫查案,变成他们在孔庙杀人,甚至是杀文人!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别说杨帆,就是朱元璋都得掂量掂量,这就是张以宁与刘三吾的孤注一掷! 忽然,有人朝着杨帆投掷石块,亏得杨帆眼疾手快一掌击飞。 这一下激怒了纪纲,纪纲冷着脸瞬间拔刀,怒叫道:“敢袭击杨指挥使!找死!” “纪纲,冷静。”纪纲还未走出去,就被杨帆一把拉住,纪纲顿时白面涨红,低吼道:“大人,不动刀兵他们听不懂人话!” 杨帆拍拍纪纲的肩膀,然后望着得意的刘、张二人,笑了笑道:“两位大人似乎很高兴?我们打个赌,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本官就能领着你们离开夫子庙。” 闻言,刘三吾轻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讥讽道:“杨大人当这里是你的锦衣卫衙门不成?夫子庙乃神圣之地,岂容你们动刀动枪?谁若动,便是千古罪人!” 刘三吾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令冲进来的锦衣卫投鼠忌器,不敢主动动手。 张以宁将众人的反应收入眼底,笑得越发灿烂道:“杨大人,今日我们都不要走,就待在这里等陛下给我等一个说法,一个公道,吾等要看看,究竟是天下文人的心重要,乃是你杨大人的锦衣卫重要!” 纪纲恨得牙痒痒,低声对杨帆说道:“大人,只要您一声令下,下官愿为大人上刀山,下火海!” 杨帆轻叹一口气,道:“今日事已经够麻烦了,本官不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保护好自己就行,未来你大有可为,万不可冲动。” 纪纲有冲劲儿有能力,唯一的弱点就是太冲动,行事阴狠毒辣,不择手段。 历史上的纪纲在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后,不是一般的凶狠跋扈,就连解缙都被他灌醉,然后埋到了雪地里面,导致解缙活活地憋死。 刘三吾往外面望了一眼,道:“杨大人,今日这一盘棋你已经入了棋局,身不由己,你,输定了。” 杨帆不与刘三吾做口舌之争,暗中计算着时间,就这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夫子庙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张以宁、刘三吾,还有其余的官员、文人,皆来了精神,一文人高声喊道:“一定是宫里面来人了,陛下知晓了消息,要为我们做主了!” 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忽见一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喊道:“张大人,刘大人!不好了!” 张以宁的脸色微微一变,喝道:“外面到底怎么回事?锦衣卫对你们动手了?” 青年灰头土脸,喊道:“不!是……是那群落榜的北方士子,还有一些南方士子,带着一群暴民往里面冲,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快要挡不住了!” 啊? 张以宁、刘三吾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计划得很好,若是杨帆的锦衣卫动手,就顺理成章煽动民愤。 若是锦衣卫不动手,就在这里坐着,等待朱元璋给一个交代,到时候群情激奋,朱元璋八成会妥协,让案子到此为止。 然而现在却出了意外,刘三吾的嘴角微微抽动,怒骂道:“杨帆,你好生恶毒,竟将北方的士子当棋子,你卑鄙无耻!” 杨帆安然受了刘三吾的骂,笑着说道:“刘大人,你将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不也是将他们当成了你的棋子?你我彼此彼此,不过本官不像你,要断了千万士子的希望,要将科举会试,变成你们少数人的后花园!” 杨帆的话掷地有声,气得张以宁破口大骂:“无耻贼子,无耻贼子,杨帆你亵渎夫子庙圣地,必不得好死!” 轰! 夫子庙的大门被一群人挤开,任亨泰、解缙、吴观玄等人冲在最前面。 任亨泰高声喊道:“刘三吾、张以宁操纵会试,锦衣卫杨大人秉公执法,乃是为了万世太平,为了所有人的公正,诸位,我们一起助杨大人出去!” 在他们的带领下,北方士子还有许多百姓纷纷涌到了杨帆身边,见到刘三吾与张以宁,众人眼中都快喷出火来。 随即解缙等人向杨帆行礼,说道:“路上纠集百姓花费了一些时间,故而来晚,如今杨大人没有事,吾等也就放心了。” 刘三吾见到解缙,肠子都悔青了,骂道:“解缙,你这无君无父的混账,老夫白点你中榜了,你忘恩负义,你狼心狗肺!” 解缙面色一正,正气凌然道:“刘大人,我解缙寒窗苦读二十年就金榜题名,靠的是我的才学,不是靠出身于何处,若是因为我为南方人,即便我才学不佳也中榜,那才是对我解缙最大的侮辱,对天下读书人的侮辱!” 解缙的话引得周遭一阵叫好,杨帆仰面而笑,道:“解缙说得好,所谓‘天下离合之势常系民心’,民心汹涌只为了一个公平公正,诸位大人却要逆着民心而行,你们的落败,早已注定!” “走!”话音落下,杨帆大袖一挥。 他们这边一往出走,四周被刘三吾、张以宁聚集起来的人站不住了,纷纷起身前去阻拦,然后遭到了解缙、吴观玄等人反击,他们一点一点保护着杨帆等往外挪动。 夫子庙自打建成以来,不在战乱的年代,恐怕是第一次这般“热闹非凡”,无人敢动刀兵,但是拳头、牙齿、腿脚都成了他们的武器,疯狂对打。 杨帆率领锦衣卫押着张以宁和刘三吾出来后,就见一条巷子里面,王恒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偷看,他命纪纲先将两个人带走,然后穿过闹哄哄的“战场”找到了王恒。 杨帆调侃道:“王大人,躲在这里看热闹呢?不进去跟着一起热闹一下?” 王恒拉着杨帆往巷子深处走,道:“杨大人,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纠集了全城半数的士子在……在夫子庙前斗殴?那群言官清流,口水都能将你淹死……” 杨帆挥挥手,道:“先别说这些没用的,里面正打得热闹,那群文人体弱没什么力气,大概打不死人,不过你得盯着点,防止有人打上头,闹出人命……” 杨帆的话还未说完,忽听长街尽头传来一阵“呜呜”的哭声,以及一片怒吼。 坏了! 他快步冲出巷子,就见纪纲等锦衣卫被一群百姓拦住,有两伙百姓正哭着指责纪纲。 “就是你杀了我夫君!你这刽子手,你给我夫君偿命!” “刽子手!不许走!你还我儿命来!”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纪纲追捕崔郾时候杀的两个人,家人一并到了应天,被刘三吾、张以宁当成棋子,安插在这里。 杨帆见状来到纪纲身边,对着两家人行礼,道:“诸位,我乃纪纲的主官锦衣卫指挥使杨帆,追捕崔郾一事乃本官亲自主持,有什么问题本官会负责,这样,你们随本官前往锦衣卫衙门,将此事调查清楚。” 两家人一听杨帆的名头,吓得腿都软了,锦衣卫凶名在外,杨帆是锦衣卫的首脑,能是好人? 死者的家人不愿意随杨帆前往锦衣卫衙门,最终,刑部侍郎王慧迪赶来作保,才将两家人劝住,前往刑部配合调查此事。 小小的波折并不能影响大势走向,随着刘三吾与张以宁入诏狱,科举舞弊案进入了新阶段,不过,刘三吾与张以宁的嘴巴牢靠得很,无论锦衣卫问什么,都不肯承认。 第两百四十三章 囚徒困境 锦衣卫,诏狱。 刘三吾坐在牢房里,背对着牢门,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他轻声说道:“一刻钟前才审问了一遍,这就又来审问了?你们锦衣卫太没有耐心了。” 牢房外,杨帆站定,轻笑一声:“刘大人真有闲情雅致,坐在那儿从窗户处赏月?” 刘三吾听闻杨帆的声音,冷哼一声,道:“你来做什么?莫不是要对老夫用刑?来来来,老夫这副老骨头不惧你的刑罚,你休想屈打成招!” 闻言,杨帆取出两张供词,道:“刘大人嘴真硬,不过你的好弟子白信蹈已经将一切都说了,包括你如何指使他笼络同考官,如何让他安排挑选士子的考卷等等。” 刘三吾缓缓地转过身,瞪着杨帆道:“他说是就是?可有文书?可有凭证?杨帆,你没有实证就想定老夫的罪?可以,不过丢的是陛下的脸!” 纪纲对刘三吾怒目而视,骂道:“你这老匹夫,休要猖狂,诏狱的刑罚走一遍,不怕你不开口!” 刘三吾毫不畏惧,反而故意激怒纪纲道:“好啊,赶快给老夫上刑,老夫若是死在了诏狱,这案子你们永远都查不清楚,哈哈哈!” 纪纲气得牙痒痒,却对刘三吾无可奈何,杨帆却道:“刘大人,你自己不想活,难道就不为你全家想想?刘大人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孙女等等,他们都要活呀。” 刘三吾沉默不说话,他与张以宁都明白,他们两个咬死不松口,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说了,将万劫不复。 杨帆笑呵呵地提醒道:“你们背后牵扯多少人,本官能想象得到,这样,说出背后的人,我答应你,保住你全家老少流放永安都司,你若是不说……” 刘三吾冷哼一声,道:“杨帆,不要用骗小孩子的手段愚弄老夫了,老夫什么都不会说!” 杨帆一声叹息,阴阳怪气地说道:“那真是可惜了,这保住家眷的机会,刘大人不要,有人要,等他将案件背后的人物都交代出来,你刘大人的证词,可就一点作用与价值都没了。” 闻言,刘三吾猛地转过身,眼珠里快要喷出火来道:“杨帆!你休要挑拨老夫与张大人的关系,我们心意相通,你说再多都没用!” 杨帆故作惊讶,道:“原来刘大人与张大人心意相通?那张大人准备将事情和盘托出,换取他全家老少活命的事情,你刘大人知道么?” 刘三吾好似一头发怒的老狮子,对杨帆破口大骂道:“杨帆!你这奸贼,你的话老夫半点都不信,张大人绝不会做那种事情!” 杨帆竖起大拇指,仰面大笑道:“刘大人聪明,不过,张大人现在没有说出实情,不代表以后不会说出实情,你们两个,谁先说,谁的家人就能活,刘大人,好好想想吧。” 说完,杨帆飘然离去,留下在牢房里无能狂怒的刘三吾。 纪纲跟在他身后,忍不住说道:“大人这一招高明,属下觉得那刘三吾撑不住两日,肯定会和盘托出。” 杨帆背着手,神情悠闲的道:“派人手在牢房外看着,别让他自杀,咱们再去看看张大人,将刘大人要背叛的消息告诉他,让张大人也好好体会一下烈日灼心的滋味儿。” 皇宫内,朱元璋眉头微皱,听着毛骧正在汇报今日夫子庙的情况。 “夫子庙内外逾三千人殴斗,幸而其中多是士子、文人,体弱,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及时控制情况,伤者已经被送往各个医馆救治,伤者人数超一千余人。” 朱元璋闻言,嘀咕道:“他倒是敢想敢做,纠集士子在夫子庙打架,亏他能想得出来,呵呵。”说到最后,朱元璋忍不住笑了,又气又笑。 毛骧小心翼翼地说道:“陛下,刘三吾与张以宁两位大人,还有诸多国子监的监生,翰林院的官员都去了,纠集的人太多,锦衣卫束手束脚不敢动手,臣想杨指挥使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朱元璋长叹了一口气,道:“咱何尝不知道他是迫不得已?咱有时候在想,这天下贪腐的人杀之不尽,为一己私利胆大妄为的官员层出不穷,毛骧啊,是咱的手段还不够狠,不够硬么?” 沉默了片刻,毛骧说道:“在毛骧眼里,陛下是当今天下第一人,然人性贪婪,纵使杀得再多不落在自己头上,许多人不会觉得害怕,这……这本是无解的事情。” 朱元璋微微颔首,沉思良久,道:“你说得对,那些贪官污吏没有被处罚抓到,便不会畏惧,若是人人都能知晓那群贪官污吏的下场,人人都能感同 身受,则天下的官场风气将为之一清,毛骧,你给咱提了一个醒。” 朱元璋这念头一起来,就压不住,他来回踱步,道:“这些文人不是个个都想名流青史吗?咱就将他们的案子编纂成册,生前贪污,死后遗臭万年,这才能让天下的官员长长记性!” “就从去年的‘郭桓案’开始,还有今年的科考舞弊全部都编纂进去,名字……名字就叫《大诰》,武王崩逝,成王年幼,管叔、武庚等联合淮夷作乱,周公发《大诰》,咱也要发《大诰》,警告天下的贪官污吏,震慑他们!” 朱元璋越想越是兴奋,对毛骧说道:“去告诉杨帆他们,这一次科举案不可轻饶,凡是其中的主犯,必须从重处罚,尤其是刘三吾与张以宁,胆大包天,竟敢将手伸到会试中,必须严惩!” 这一夜,不止是应天城许多人无法入眠,得知张以宁与刘三吾被捕,应天城南边的许多人,都陷入了不可抑制的恐慌中。 幽暗的牢房中,刘三吾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耳边不时传来一阵惨叫,刺激着他的神经。 诏狱里面有股臭味,并不是腐肉与食物的腐烂味,而是来自血液。 刘三吾这间牢房里不知关过多少人,地上,墙上,有擦除不掉的血痕。 闻到那腐臭味,刘三吾差点呕吐,不过他一直在忍耐着,不吐出来,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三天时间,刘三吾昏昏沉沉,经受着煎熬。 锦衣卫并未对他用刑,正如他自己说的,若是用刑,刘三吾死了,对杨帆没有半点好处。 铛铛铛! 牢房的房门被敲响,一个小旗官喊道:“别睡了,开饭!” 刘三吾艰难地抬起头,道:“杨大人呢?杨大人今天怎么没来?” 他被抓进来的第一日,杨帆来看了他五次;他被抓进来的第二日,杨帆来看了他三次;可是今日,杨帆一次都没来! 闻言,锦衣卫小旗官嗤笑一声,讥讽道:“都成阶下囚了还摆谱儿呢?你以为你是谁呀?还得我们指挥使大人亲自来?” 说着,小旗官将饭碗往地上一放,道:“告诉你,在诏狱,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别不知好歹。”说完,他就往外走。 刘三吾望着地上的饭,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惊悚的念头:杨帆不来了,难道是张以宁出卖了他? 他强行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个事,可是一想到张以宁的精明,刘三吾便控制不住,他仿佛见到了全家人头落地的场景! 刘三吾连滚带爬地到了牢门口,对着远去的小旗官喊道:“小大人,小大人留步!” 那小旗官转过身眉毛一挑,没好气地说道:“喊什么喊?饭就那点,爱吃不吃!” 刘三吾连连摆手,“不!老夫要见杨指挥使,现在就见,老夫有大事要告诉他!” 小旗官的脸色一变,不过很快恢复正常,他吊儿郎当地说道:“搞不懂你们这些大人物,死要面子活受罪,等着吧,杨大人有空就会来的。” 小旗官的话令刘三吾更加忐忑,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醒悟,跟杨帆交代? 转过身来,小旗官脸上露出一抹狂喜,他就是当初救下了白信蹈,现在升为总旗的庞英,庞英能被杨帆挑选来看守刘三吾,可不是泛泛之辈,其身手、头脑都是一等一的。 待庞英离开诏狱之后,将消息告诉了杨帆。 杨帆当即大喜,不过他并未立刻去见刘三吾,而是等了两刻钟,才带着蒋瓛、纪纲、庞英入诏狱。 当见到杨帆出现在牢房前的时候,刘三吾好似见到了救星,喊道:“杨大人!老夫愿意将知道的都说出来,只求杨大人履行承诺,保全老夫的家人!” 杨帆微微一笑,提醒道:“刘大人,本官给你的条件,乃是你和盘托出,且在张大人之前,现在,条件可不一样了。” 刘三吾的脸色一变,怒骂道:“张以宁这老匹夫,老夫就知道他靠不住,杨大人,求你再给老夫一个机会吧!” “那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是有张以宁隐藏未说的,都可算作功劳,本官可酌情向陛下请求宽恕你的家人,至于能宽恕多少,本官无法向你保证。”杨帆说着,挥挥手,纪纲便到一旁开始记录。 “老夫说,老夫都说!”刘三吾彷佛又看到了一丝希望,打起精神讲述了起来:“此事还要从去年文渊阁大学士鲍恂找老夫喝酒开始说起……” 鲍恂少时,师从临川吴澄学《易》,德才兼 备,在元统年间于浙江乡试之中得第一,后又在至元元年登进士第,如今官居文渊阁大学士。 而鲍恂乃是浙江崇德人,与余诠、张长年关系交好,与刘三吾也是不错的好友。 两人把酒言欢,酒喝到正高兴的时候,鲍恂与刘三吾说了一番话。 “科举艰辛多少士子考了一辈子,考到了七老八十,还在考,吾等既然有机会左右科举,为何不放手一搏?只要成了,从今往后我等后代与家乡的学子,都可金榜题名!” 刘三吾当时鬼迷心窍,还真与鲍恂深入讨论了一番,后来他才知道,鲍恂身后还有许多的大臣,以及来自浙江、福建、江西的士绅与豪族。 “老夫猪油蒙了心,想铤而走险试探一下,万一成了呢?只要成了,从此大明的官员,多半出于浙江、福建、江西等这三省,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就算不成,我等也有办法切割干净。”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刘大人说得没错,如果白信蹈就那么死了,你们当然会安然无恙,可惜,白信蹈没有死。” 刘三吾一声叹息,道:“老夫之前心软了,想着让他以后成为老夫的得意门生,让他继承老夫的衣钵,结果一心软,万劫不复!” 刘三吾的供词多达三万多字,几乎没有一句废话,从他和鲍恂等人如何勾结,如何准备,又从哪里来的钱帛贿赂同考官,以及哪里来的死士等等,事无巨细。 而刘三吾供述出来的官员,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除了文渊阁大学士鲍恂、余诠、张长年三人外,翰林院的吴邪等四人,国子监的张彤等六人,还有礼部的两位官员…… 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有六十余人。 这六十余人再审查起来继续抓,以及鲍恂背后的官员与士绅豪族等,将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得了刘三吾的证词之后,杨帆一边令蒋瓛、纪纲继续审张以宁,来与刘三吾说的做印证,以防错怪好人,一边他连夜入宫,面见洪武皇帝朱元璋! 武英殿内,杨帆随着云奇来到武英殿的时候,朱元璋正拿着一副独镜有些吃力地在阅读奏疏,这独镜已经有了后世眼镜的雏形,不过肯定不如后世眼镜那般方便。 “陛下,杨大人来了。” 云奇轻声说了一句,朱元璋这才将脸从奏疏后面探出来。 杨帆上前见礼,朱元璋挥挥手道:“不必多礼,案子有进展了?” “刘三吾,已招供,请陛下过目!”杨帆说着,双手呈递上刘三吾的证词。 哦? 第两百四十四章 弥合南北,再造中华! 看完这些供词,朱元璋忍不住喃喃说道:“咱信任刘三吾,让他做科举会试的主考官,可他又是怎么办事的? 白信蹈、丁显、吴达……他们竟都与刘三吾沆瀣一气,操纵会试,还有朱梦炎,咱已经让他归乡,他竟也参与到这里面!” 掌控会试的官员,除了三个同考官没有同流合污外,其他人都有问题,而朱梦炎,宋濂等归乡、流放的官员,竟然也与此事有关,朱元璋气得发抖。 杨帆轻声解释道:“朱大人、宋大人都曾身居高位,宋大人更是当世大儒,他一家去了偏远之地,却能在那里迅速站稳脚跟,与当地的豪族联合在一处。” 宋濂声名在外,交友广泛,门生故吏也极多,当地豪族与之接触联合,也是顺理成章。 豪族支持宋濂就利用其影响力,与朱梦炎等旧时的故友联络。 根据刘三吾的交代,目前还无法确定,究竟是谁,挑起了操纵科举的头儿。 杨帆想了想,道:“或许操纵科举,是诸多大族与官员一直在想的事情,他们已经策划已久,宋大人与朱大人等,就是一个爆发的契机而已。” 朱元璋继续翻阅卷宗,道:“他们得了功名还不满足,有了财富也不满足,偏偏要插手科举,将以后朝中大臣都变成他们的人,其心可诛!” 刘三吾交代的供词里,涉及的官员多达一百余人,除京城内的还有二十余人没有被捕外。 在应天之外的南边,浙江、福建、江西三省内,就有六十二人。 对于这些人,朱元璋毫不留情道:“对待这些人必须快,要狠,咱知道有百姓来京城,声称纪纲滥杀无辜,此事调查清楚就好,让纪纲他们不要有顾虑,咱来给锦衣卫撑着!” 杨帆微微颔首,道:“陛下,那件事已经查明,那两个百姓,其中一个刻意为崔郾隐瞒,另外一个的确不知情,被知情的那个连累,纪纲,确实犯了错。” 顿了顿,杨帆说道:“臣的意思是,赔偿无辜百姓家属银五百两,再免除五年的税与十年的徭役,纪纲鞭十五,罚没俸禄三个月,请陛下恩准。”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问道:“纪纲可是你的心腹爱将,你舍得责罚他?” 杨帆神情郑重,回应道:“纪纲有能力有抱负,然行事手段过于酷烈,若他要走得更远,这性子需收敛,今日给他一个小教训,防止未来,他犯更大的错,这一顿鞭子,值得。” “你能懂得这个道理很好,过犹不及,尤其是从今往后咱要重用锦衣卫,许多毛骧办的事情,都得交给你,还有你手下的蒋瓛、纪纲、程度他们。”朱元璋点了点头,拿着那沉重的供词往外走。 杨帆有心让纪纲等人收敛,说明杨帆从未沉浸在锦衣卫的权力中失去本心。 这一点尤为难得,让朱元璋更坚定了重用锦衣卫的决心,否则将来若是再有这般大案要案,谁能作为君王手中的尖刀,披荆斩棘? 在原本历史的时间线中,洪武三十年爆发了南北榜案,朱皇帝已经到了生命尽头。 身边没有马皇后、朱标、朱雄英,更没有徐达、汤和这样的老兄弟,亦没有杨帆这柄锋利的“屠刀”。 结果就是,他妥协了,这个一生要强的君王最终却妥协了,设立了“北榜”,将南北士子分开取录,对科举案的主考官刘三吾“轻轻放下”,判了一个流放了事。 若是朱元璋能提得动刀,焉能放过刘三吾等人? 闻言,杨帆犹豫了片刻,为毛骧求情道:“陛下,毛骧大人虽然查‘科举舞弊案’不利,但毛大人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请陛下……宽宥了他吧。” 朱元璋露出一抹感慨,道:“毛骧当年随着咱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刻如今有了妻儿之后便少了胆气,咱知道你与他私交深厚,他还让自己的长子,拜你为师,他在为儿孙打算。” 杨帆的心微微一沉,朱元璋却话锋一转道:“你放心,咱没有要怪罪他的意思,这么多年,毛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一次就算了,不过毛骧老了,亲军都尉府的很多事,以后便逐渐移交给锦衣卫吧,有你在,咱放心。” 二人出了大殿漫步在皇宫中,朱元璋与杨帆讲起很多过往的事情,说起了至正二十三年的洪都保卫战,朱文正如何坚守八十五天。 朱元璋不禁感慨:“当时咱率领主力,北上安丰援助小明王,听说陈友谅乘虚而入,咱心里也慌张,但是咱绝不会让人看出来,结果文正给了咱一个大惊喜,嘿嘿 ……” 谈论起过往,朱元璋仿佛摆脱了老态,又回到了戎马生涯,声情并茂地与杨帆说着如何起兵,如何攻城拔寨,又从南到北逐渐击溃强敌,直到攻克元大都,光复燕云十六州。 他说着说着,就问杨帆,道:“咱就想不明白,为何天下一统,咱驱逐鞑虏,光复中原,有些人还不肯消停。” 杨帆静静听着朱元璋的诉说,闻言思忖了片刻,道:“陛下,您乃是‘驱逐鞑虏,再造中华’之雄主,若是从今日往上数,吾认为唯有大秦之始皇帝,与大唐之太宗文皇帝,能比陛下高出一筹,其余历代君王,无人可比陛下。” 朱元璋笑了,瞧了杨帆一眼道:“你小子少给咱戴高帽子,有什么话直说吧。”他被杨帆一顿夸赞很是受用,不过也知道这小子敢想敢说,保不齐就有什么坏话要说出来。 果然,杨帆继续说道:“然凉国公在捕鱼儿海大胜诛灭北元皇廷,臣于辽东大破纳哈出夺取金山后,陛下还在犹豫往何处迁都之事,实为不明智,我大明的都城势必北迁,且必须定都北平,如此,方能稳定大局。” 朱元璋少有的没有因为他人说自己不明智而发怒,他叹了口气,说道:“以往咱还在犹豫,也没有将你说得太当回事,今年科举案爆发,咱每日都在想,南与北,是真的不同了。 咱本觉得他们都是大明的百姓,都是大明的子民,何须分出南北?但刘三吾等人却敢在会试动手,哎!” 朱元璋失望至极,见状,杨帆轻声说道:“后唐末年,河东节度使石敬瑭起兵反唐,朝廷围剿,石敬瑭厚颜无耻向契丹求援,并许诺割让燕云十六州,依靠契丹帮助建立后晋,向比自己小十岁的耶律德光称‘儿’,做了儿皇帝,还割让燕云十六州。 有宋一朝,丢失了燕云十六州,导致从开国到灭国,一直被北边压制,从儿皇帝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到宋灭亡元建立,再到开平王与魏国公攻克大都,光复燕云。 已经过去了四百三十年,这四百三十年来,北方多少汉人被胡化?若非有我大明,这南汉与北汉就要被彻底分开,南北的隔阂,比您还有文武百官想得都要大得多! 而且如今大明攻陷北元皇廷,臣大破纳哈出于金山,多了一个广阔的永安都司,应天虽好,却偏安于一处,无法辐射广阔的北方。 为稳固北境,为使燕云十六州等北人与南人弥补隔阂重新融为一个‘汉’,也为了辐射广阔的北方疆域,迁都,越快越好。” 朱元璋凝望着夜空,良久才喃喃道:“迁都……你觉得若咱说迁都,朝中有多少大臣会同意迁往北平?” 杨帆沉吟片刻,说道:“朝中大臣有两成到三成会赞同,应天城的百姓恐有大批不舍陛下离应天。” 朝中大臣许多在应天置业,若都城变成了北平,他们个人首先会利益受损,更关键的是,都城迁移到北平,对大明政局与天下局势的影响极大。 北方边疆的防务与大明各都司卫所的调整,牵动何止十万百万人的利益? 朱元璋的嘴角动了动,说道:“迁都的事情暗中准备,待清查完‘科举舞弊案’后再说。” 朱元璋要看一看,究竟有多少人,牵扯到了这一桩案件里。 洪武二十一年五月初,持续了快两个月的“科举案”,终于有了突破。 翰林院翰林学士刘三吾、张以宁,一手操纵会试结果,且牵扯出身后的一票人。 黄昏,应天城出城的街道上,一支人马疾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飞扬。 路边的酒楼二楼,解缙望着他们,眼中闪过一抹神采道:“这是今日的第几队人马了?” 解缙身边吴观玄、任亨泰、吴谦、翁华四人都端着酒杯,在窗边观望。 任亨泰笑容满面,道:“第六队,都是往南边去的,且只有一队是亲军都尉府牵头,其他,全都是锦衣卫。” 吴观玄轻声说道:“此案之后,恐怕锦衣卫会彻底取代亲军都尉府,成为陛下的第一臂助,权势滔天,权势滔天啊……” 他还未说完,一边的吴谦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调侃道:“吴兄,又开始忧虑了?你这杞人忧天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吴观玄据理力争,说道:“吾可不是杞人忧天,就今日锦衣卫在应天又抓了的二十多人,从今日开始赶赴各省那人,手伸到了南边,假以时日,锦衣卫岂不是权倾朝野?” 翁华拍了拍吴观玄的肩膀,说道:“吴兄,多虑了,我们 来到路上可听说了,锦衣卫的副千户纪纲杀了两个百姓,其中一个的确为贼人,另外一个是被无辜牵连。” 吴观玄来了精神,他正是因为此事,才忧虑锦衣卫会不会越做越大。 翁华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杨指挥使亲自审查此案,赔偿了百姓家五百两银子,纪纲受了鞭刑,罚了俸禄,杨指挥使自己也自罚俸禄,有杨指挥使这般人物坐镇锦衣卫,锦衣卫不会逾矩的。” 吴观玄听了脸色变得极为精彩,有惊讶,有欣喜,还有那么一丝尴尬,他嘀咕道:“杨指挥使又不是永远不死,谁知道在他之后的锦衣卫会什么样?万一……” 解缙等人互相看了看,解缙一把拉住吴观玄,道:“吴兄,此案如今已经水落石出,朝廷也发了榜文会重新审查考生的试卷,吾等今日当浮一大白,为陛下,为杨指挥使!来!” 吴观玄的忧虑咽进了肚子里,翁华、吴谦、任亨泰等人举杯畅饮,道。 “为陛下!为杨指挥使!干!” 这一夜,锦衣卫马不停蹄地赶赴各地,而齐聚在应天城的士子则大部分喜笑颜开,通宵达旦地畅饮,庆祝‘科举舞弊案’终是有了结果。 这一案对大明的影响至关重要,自此之后的五十多年,直到杨帆去世那一年,大明的科举都未曾闹过任何幺蛾子。 锦衣卫的抓捕从五月初开始,一直持续到了六月初才告一段落。 应天之外,被抓捕的官员多达两百三十六人,而官员之外的吏员、豪绅世家大族的人则多达六百余人。 他们之间往往是一个被抓,为了戴罪立功,就将同伙的罪行都抖落了出来。 使得案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从“科举舞弊案”,演变成了一场在浙江、江西、福建三省的“扫贪”。 六月初,细雨朦胧。 刘三吾缓缓地走在青石板路上,他从未觉得走一条路有那么的漫长。 当刘三吾现身的那一刻,法场外观刑的人们瞬间沸腾。 “厚颜无耻,枉为读书人!刘三吾,你该死!” “操纵会试坑了天下的读书人,老匹夫死不足惜!” 第“凌迟处死,为何不将他凌迟处死?” “就是,砍头算是便宜他了!” …… 一阵阵骂声传来,让刘三吾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很多,他望着群情激奋的百姓,愣住了。 曾几何时,刘三吾也想做一个好官,青史留名,万古流芳,可就是一念之差,刘三吾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快走!” 身后的士卒推了刘三吾一下,他一个踉跄差点跪在地上。 走在刘三吾身后的张以宁见状,讥讽道:“刘三吾,黄泉路漫漫,你莫非着急先上路?” 第两百四十五章 人屠杨帆,迁都风波 刘三吾听闻张以宁的讥讽,哈哈大笑道:“反正你我今日都要共赴黄泉,张学士,你我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啊!” 刘三吾的家人在杨帆的斡旋下,已经启程,流放永安都司,虽是苦寒之地,比不了应天,但终归命还在,且永安都司地广人稀,扎根落脚还能活下去。 张以宁闻言,勃然大怒道:“无耻匹夫!若非你怯懦,老夫岂会被你连累至此?” 刘三吾仰面大笑,自嘲道:“吾贪心不足,才引来杀身之祸,可怜你‘张学士’活了一辈子,临死都没意识到,我们是咎由自取?” 南方三省的文人联合在一起,搞出了科举舞弊案,他们想彻底垄断会试,让子孙后代能轻易进入朝堂,贪婪蒙蔽了他们的双眼,纵使学富五车的张以宁、刘三吾,都逃不过。 二人被押上法场,刘三吾往监斩官那边望去,就见监斩官后面坐着一人——杨帆! 监斩官瞧了一眼日头,然后小心翼翼地对身后的杨帆道:“杨指挥使,时间到了,您看?” 杨帆的神情淡漠,挥了挥手,说道:“行刑。” 监斩官点了点头,喝道:“午时三刻已到,验明犯人刘三吾、张以宁正身,行刑!” 刘三吾、张以宁跪在地上,眼见要死了,张以宁仍喝骂不止:“刘三吾,你这匹夫厚颜无耻,杨帆,你手上沾满了天下读书人的血,你这刽子手!屠夫!” 刘三吾闭上眼睛一言不发,两行浊泪流淌下来,他想到了过往的时光,想到了一家人在应天的好日子,都因为他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唰! 雪亮的钢刀落下,两颗人头滚落。 法场外,传来一阵欢呼与喝彩,无论是举人还是百姓,都在为刘三吾与张以宁的伏法而喝彩。 刘三吾与张以宁被斩首,揭开了诛杀“科举舞弊案”犯人的序幕,从午时三刻到日落黄昏,第一日被斩首的犯人,就有九十八人。 鲜血将法场的青砖染成了深红色,一桶桶的清水下去,都洗刷不掉那刺目的殷红。 第一日如此,第二日如此,第三日开始还是如此。 初时还有百姓来看热闹,可随着三日的杀戮,法场上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第四日监斩官换了人,原来前三日的监斩官见到了这么多死人,吓得病了,并非装病而是真的病了,发高烧做噩梦一病不起。 京城中流传出流言蜚语,说这法场杀的人太多,阴魂不散,缠住了监斩官。 这几日的雨连绵不绝,就是阴魂不肯离开,谁当监斩官就要索取谁的命,吓得其他官员纷纷避让,都不想接这个差事。 杨帆便顺理成章,他不怕什么冤魂恶鬼,做了监斩官。 说来也奇怪,从杨帆成为监斩官之后当日,天气放晴万里无云。 就这么一直斩杀下去,十日时间,将千人处斩,将法场的方砖以及四周的土地,都染成了红色,结果杨帆愣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活得好好的。 于是京城中又有了新的传言,称杨帆是武曲星下凡,身上有神光罩着。 拥有神光护体的“武曲星”,可没闲心听那些流言蜚语。 完成所有的监斩后,杨帆入皇宫,找朱元璋复命。 武英殿内,朱元璋端详着杨帆送来的文书,连连点头:“好,差事办得干净利索,咱听说应天城里的百姓都称你为‘武曲星’,好啊,一件案子办完快成神仙了。” 杨帆听得出朱元璋的调侃与高兴,说道:“陛下,百姓称臣为‘武曲星’,但是在很多官员的口中,臣已经成了‘人屠’,今日经过刑部尚书周大人府邸,因文书一事登门拜访,结果……” 朱元璋来了兴致,让杨帆继续说,结果如何。 杨帆无奈一笑道:“周大人吓得癫痫发作,送去医馆一个时辰才醒过来。” 朱元璋闻言哈哈大笑道:“这个周帧,平时小心谨慎过了头,他又没做亏心事怎地癫痫都吓得复发了?” 说着,他放下文书,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道:“明日就是殿试的日子,殿试之后,咱决定在大朝会上,跟百官说迁都的事情,你觉得有‘科举舞弊案’在前,百官可会同意?” 杨帆犹豫片刻,说道:“陛下,就算有‘科举舞弊案’在前,很多官员依旧是转不过来那个弯的,诸位大人如此,百姓也一样,就好像这一次监斩,城中到处有人说冤魂索命。 其实世上哪有什么冤魂?不过是监斩官 体弱,心理压力太大,吓得病了而已。”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咱还是要试一试的,与他们讲讲道理,若是道理讲不通,再用你说的‘奇招’,杨帆,你到底准备了什么把戏?” 在刘三吾与张以宁被斩首之前,朱元璋就彻底决定迁都了,而杨帆也在为促成迁都做准备,不过一切都在暗中进行,就连朱元璋也不知道,杨帆在搞什么名堂奇招。 杨帆神秘一笑,道:“陛下,‘奇招’之所以是奇招,自然是不可说的,等到朝会之后,若是陛下能靠道理说服百官,自然就用不上臣的‘小伎俩’了。” “你还跟咱卖起关子来了,也罢,随你吧,还有一事,你母后让你这些日子多入宫陪一陪婉儿,她还有一个月便要分娩,近日来偶尔做噩梦,你要多陪一陪她。”朱元璋淡笑道,也没说什么。 杨帆闻言应下,心里也在自责,他忙于查“科举舞弊案”,忙到入宫的日子少之又少,连朱婉儿要分娩的具体时间都不知晓。 翌日,清晨。 经过重新阅卷审查,洪武二十一年中榜的六十二名南北士子,入宫面圣,参加殿试。 为彰显公正,朱元璋命礼部将六十二名南北士子的部分试卷誊抄下来,在魏国公府的榜单边又设下了一个榜,上面是这些举人的试卷。 凡阅过这些举人们的试卷者,无不是赞叹佩服,也对朝廷的录取结果心服口服。 六十二名南北士子,基本保持了一半一半的趋势,三十名北方士子,还有三十二名南方士子。 其实总体来说,南方士子的水平还是比北方高,但这次最终结果却是一半一半,实际上朱元璋还是偏向了北方士子。 历史上之所以会分出南北榜,在于朱元璋已经到了暮年,走到生命尽头。 掌控会试的罪魁祸首根本就没有被揪出来,背后的势力依旧活得好好的,朱元璋才不得已设立北榜,这是权宜之计。 如今刘三吾张以宁,以及背后的人被清扫一空,杀得血流成河,北榜,自然也不会出现在大明朝。 任亨泰、解缙,以及吴观玄等人在本次会试录取中,也成功中榜。 殿试从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 待殿试结束,六十二位中榜士子被赐三甲,一甲赐进士及第,统称状元、榜眼、探花。 朱元璋钦点解缙为状元、任亨泰为榜眼、吴观玄为探花。 二甲赐进士出身,共有十七人。 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共有四十二人。 当晚朱元璋亲自设宴,宴请三甲所有的进士。 待宴席结束,中榜的六十二名进士却没有散,而是出宫后直奔一地,他们买了礼物还有酒菜,前往杨帆府邸。 杨帆住在应天甜水巷的尽头,当一众进士浩浩荡荡,敲响杨帆府邸的门时,年轻的小仆从打开府门,见外面的光景不禁吓了一跳,惶恐地问道:“诸位这是要做甚?” 解缙拱手行礼,说道:“小兄弟莫要惊慌,吾等今日参与殿试,也算是不枉十年苦读,杨先生彻查科举案,为吾等申冤,才有我们今日的成就,所以特地备了礼物酒菜,来答谢杨先生。” 闻言,那小仆从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诸位进士,先生前些日子劳累,今日睡得早,小的这就去通禀一声。” 任亨泰闻言喊住了小仆人,道:“我们乃是为了致谢,若因此搅扰了杨先生休息反而不美,这样,你去取来笔墨纸砚,我等有些话想要对先生说,表达谢意,我们就在上面写下,然后贴在这两面墙壁。 待先生醒来一出门就可看到,也可让甜水巷,乃至于整个应天都知道,先生对吾等的大恩,对天下的学子的大恩,永生难忘!” 吴观玄赞了一声,说道:“任兄这个办法好,小兄弟你速速去取笔墨纸砚来。” 六十二位进士一起挥毫泼墨,书写下了六十二封书信,留在了杨帆府外的墙壁上。 众进士不扰杨帆清梦,放下礼物写了书信便潇洒离去,这事情在应天传为美谈。 数年后甜水巷改了名,名为进士巷,常为文人墨客所喜,来观赏的人络绎不绝。 当初六十二位进士所写的话,也被刻在那墙壁上,流传百年,当然,这是后话。 杨帆也是清晨醒来才知晓此事,不过,他来不及多瞧便前往皇宫,准备见证一场“大戏”。 奉天殿内,气氛很是轻松。 笼罩在朝堂上的阴 霾“科举舞弊案”过去,殿试也结束了,百官终于能松一口气。 杨帆静静地听着朱元璋与文武百官议事,当朱元璋问起杨帆辽东的一些事务的时候,杨帆才主动站出来应答,其他的时候,杨帆都是一言不发。 待例行的议政结束,朱元璋清了清喉咙,文武百官见状都是神情一正,知道陛下这是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了。 朱元璋高声说道:“‘科举舞弊案’震惊朝野,天下读书人无不知晓,若没有及时纠正,后果不堪设想。” 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轻声道:“陛下所言甚是,臣认为以后历年的会试,都应再设一监察,制衡主考官,保证会试公平。”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设一监察自然是好,但咱觉得靠一监察不是长久之计,这南与北有隔阂咱以前没有当回事,结果呢?刘三吾、张以宁等人胆大包天,故,咱决定迁都。” 杨帆微微转动眸子,观察群臣的反应,大多数的官员都是面露惊讶之色,没想到朱元璋会将话题引到迁都上来。 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瞬间慌了,问道:“陛下这是何意?为何要突然迁都?就……就因为刘三吾等人的案子?” 朱元璋挥挥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迁都之事咱思虑许久,应天好归好,但是应天却过于偏安一处,若为大明的长久计,迁都乃势在必行。” 华盖殿大学士邵质“扑通”一声跪下,眼圈一红差点落泪:“陛下,应天乃大明的中枢,岂能说迁都就迁都?老臣敢问,陛下要迁都往何处?” “北平!”朱元璋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北平?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情愿与惊讶。 东阁大学士吴沉亦双膝跪地,喊道:“北平苦寒怎比得了应天?陛下若是去了北平恐怕对龙体有碍,请陛下三思!”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阴阳怪气地说道:“吴大人学问做得好,居然还研究起医术来了?” 吴沉面不改色,道:“臣是为大明的江山社稷考虑,陛下肩负大明江山的重担,不可有失!” 朱元璋差点被吴沉给气笑了,道:“咱的身体用不着吴大人来操心,迁都北平乃是为了国家大计,尔等莫不是看不见南北的隔阂分歧?要我大明不得安宁不成?” 朱元璋话音落下,就听一老者哭着走出来跪地:“陛下不可离开应天,应天风水冠绝天下,您若是迁都,就是坏了大明的风水,会扰乱大明的国运啊!” 朱元璋见到这人,一个头两个大。 杨帆举目望去,就见一皓首老者哭得凄惨,这人名为李靖,乃是大明钦天监的监正。 李靖与世无争,一辈子都在研究天文历法,风水玄学,神神叨叨的,别看朝中的官员挨个落马,他却稳坐钦天监二十一年,谁都动摇不了他。 “李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大殿之上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朱标劝说让李靖起来,结果李靖大声喊道:“老臣不起来!迁都北平绝对不可,陛下若是要迁都,老夫……老夫甘愿一头撞死在大殿之上!” 朱元璋这辈子还没被人吓到过,他指着李靖气呼呼地说道:“李靖!你狂悖!你敢撞死在奉天殿,咱……咱诛你三族!” 李靖闻言越来越来劲,哭喊道:“陛下不听老臣的劝说,老臣就以死明志!”说着李靖竟然真的狂奔起来,朝着大柱子撞去。 第两百四十六章 北平惊现祥瑞 四周的官员忙拦住李靖,有拉着胳膊的,有抱住李靖腰的。 “李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何至于此?” “大殿之上,李大人不可造次,快向陛下请罪。” “李大人,快停下,大殿喧哗成何体统?” 李靖老泪纵横,哭喊道:“陛下要迁都,就是要大明亡国,我李靖愿意为大明而死,放开老夫,放开老夫,让我死!” 朝堂闹哄哄地乱成一团,杨帆看了一眼朱元璋。 朱皇帝被气得够呛,可他又不能真的将李靖杀了夷三族。 李靖若是怀了坏心思,朱元璋当然不会放过他,但麻烦就麻烦这老头认死理。 如果朱元璋今日强行宣布迁都,李靖非死不可,百官有样学样,闹腾起来,朝廷还要不要正常运作了? 朱元璋指着李靖,气得面色涨红道:“将李靖带下去,让他归家好好反省,不想明白,不要上朝!” 当即有禁军上殿将李靖给架了出去,李靖被抬着仍旧大喊不止道:“陛下!万万不可迁都,劝说陛下迁都者,心怀叵测,要毁掉我大明的根基啊!陛下,老臣愿意与他同归于尽,保护大明!” 杨帆这个“始作俑者”听着李靖的诅咒,面不红气不喘,神态悠然。 随即朱元璋环视群臣,道:“诸位爱卿,对于迁都一事,谁还有不同的意见?” 文武百官互相看了看,魏国公徐达缓缓走出,道:“陛下,臣赞同迁都!” 徐达前些年常驻北平,整顿北方的边防军务,他太清楚北平的情况了,迁都北平利国利民,不过徐达心明镜似的,要迁都阻力肯定不小。 徐达站出来之后,文武百官窃窃私语了一阵,竟再无一人肯站出来,支持迁都。 朱皇帝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望了一眼老神在在的杨帆,结果杨帆愣是装作没看见,他顿时无语,然后直接叫道:“杨帆,你来说说这迁都一事。” 杨帆被点到名字走出来,轻声说道:“陛下,臣觉得迁都一事还需再仔细商议一二,自古以来有‘天人感应’之说,这风水之事也不是空穴来风,李大人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四殿大学士、六部尚书,还有大理寺等各官员,都用震惊的眼神望着杨帆,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迁都这事上,杨帆居然要与朱元璋唱反调? 迁都的风声,去年就流传出来过,朝中的官员或多或少知道,此事是杨帆在撺掇,结果始作俑者居然怂了?莫非他真的怕了李靖的“同归于尽”的威胁? 垂垂老矣的老者几句话,绝不可能让杀人如麻的“人屠”杨帆低头,他又在搞什么鬼? 这话朱元璋也想问。 由于李靖的一番闹腾,今日商议迁都一事只好到此为止,朱元璋宣布明日再商议。 早朝过后,杨帆还未离开皇宫,毛骧就找到了杨帆,拉着他到僻静之处,压低声音,道:“杨老弟,你今日是怎么了?为何在朝堂上说那番话?”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怎么?陛下不高兴了,让你来我兴师问罪?” 毛骧苦笑,说道:“你还笑,陛下气得砸东西了,让我来问问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杨帆对着奉天殿的方向,拱手行礼道:“毛大哥,请你回去禀告陛下,就说这几日照常商议迁都的事情,就算诸位大人反对,商议不出一个章程来,也要商议,不止早朝要商议,还得将此事闹得满城都知道,整个应天的百姓都知道。” 毛骧纳闷,问道:“这又是为何?若是全城百姓都知道了,到时候阻力会更大,若是有心人煽动,不!到时候李大人站出来,百姓也会跟着云集响应,那迁都之事岂不是没戏了?” 杨帆揽住毛骧的肩膀,道:“毛大哥,对付李大人吾手到擒来,只需一招就可令他站在我们这边,坚定地支持迁都。” 毛骧扑哧一声笑了,说道:“杨老弟别与我开玩笑,李靖老大人那脾气,你要是告诉他是你主张的迁都,小心他真抱着你‘同归于尽’。” 杨帆信心满满,说道:“十日之内,这迁都一事,我一定解决,请陛下按照我说的照常商议就好,其他的交给我,若是解不开陛下这难题,我杨帆提头去见。” 毛骧见状只好说道:“好,那愚兄就原话传达,不过杨老弟,你可千万认真着点,迁都关乎我大明的国运与未来百年,不可失败。” 杨帆好说歹说才将毛骧送走。 不怪毛骧不相信杨帆,十日,要说服满朝文武与应天城的百姓,除非杨帆是神仙。 朱元璋欲迁都,消息从宫中传到了应天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从秦楼楚馆到酒楼瓦舍,到处都是议论此事的。 当百姓听说钦天监的李靖极力反对后,便觉得的确不该迁都。 一来破坏风水动摇大明的国运,二来都城迁移,应天城的地位也就下降了,至于这两点原因在他们心中,到底哪一个更重,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三日后,黄昏。 杨帆与纪纲漫步在锦衣卫衙门,纪纲正在与杨帆说着今日朝堂的情况。 “大人,情况不乐观,除了魏国公,还有信国公支持之外,其他的大臣们大多不支持,还有部分中立,待下个月信国公归乡,这……这朝中恐怕只剩下大人您,还有魏国公愿意迁都了。” 杨帆背着手,笑呵呵地说道:“没什么奇怪的,这些大臣在应天有家有业,待得好好的,谁愿意千里迢迢折腾一趟呢?纪纲,晚一点你派人去本官府上取药。” 取药? 纪纲微微一怔,道:“大人,属下没病为何要给属下药?” 杨帆微微一笑,道:“今日有来自辽东的故友,到了我府上,你之前受了鞭刑,恐伤及筋骨,吕先生精于此道,我让故友来应天之前,去先生那里求了药,你按时服用可祛除暗疾,省得老来受罪。” 纪纲因追捕崔郾的时候,误杀了一个无辜百姓,后经过审理受了鞭刑。 此事纪纲都快忘了,没想到杨帆却记得他受伤,纪纲当即停下脚步,眼眶通红,强忍着泪水,单膝跪地道:“大人对属下的恩情,属下没齿难忘!” 纪纲在锦衣卫衙门当差时间不短,锦衣卫里面的气氛严肃,冷冽,上司从未关心过他们这些下属。 杨帆扶着纪纲站起来,道:“那件事你受了委屈,但你的性子也要收敛点,若有一天我离开了锦衣卫,这风雨可就得你自己担着了。” 纪纲抬起头,眼珠子都红了道:“大人去哪里,纪纲就去哪里,您不在锦衣卫衙门,纪纲便也离开!” 杨帆拍了拍纪纲的肩膀,道:“好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这里有一个任务交给你。”当即他在纪纲耳边耳语了一阵,纪纲连连点头,领命而去。 当夜,应天城内。 某处不起眼的酒肆内,两个汉子喝得正来劲,其中一红脸汉子说道:“老柳,北平那边的事情听说了没?挺玄乎的。” 他对面的瘦小汉子闻言来了兴趣,问道:“咋?北平有啥邪乎事?又有李彧那般贪官污吏了?” 红脸汉子“啧”了一声,神秘兮兮地说道:“跟你说正经的呢,北平,出现祥瑞啦!” 祥瑞? 瘦小的汉子眨了眨眼睛,问道:“啥祥瑞?你仔细说说。” 红脸汉子故意提高声音,说道:“北平城有一片地正在建造行宫,那是给陛下建的,结果月初的时候突然间涌出醴泉,建造的工匠们只好通知官府,官府就派人继续往下挖,结果你猜怎么着?” 附近吃饭的食客都听见了,纷纷朝这边张望来,催促红脸汉子道:“那汉子你快说说,怎么了?” 红脸汉子指着北面,道:“那醴泉下面有一块巨石,上面刻着四个大字:大——明——永——昌!” 啊? 瘦小的汉子还有其他的食客听说都傻眼了。 “真的假的?你不会蒙我们吧?” “地涌醴泉,又现出奇石,这是大祥瑞啊!” “哎!兄台,你从哪里听说的?” 红脸汉子扬起脸,将酒水一饮而尽道:“我家兄长是行商的走南闯北,他正好运送货物从北边过来,我跟你们说,现在北平那边的人都知道此事了,你们不相信是吧?等着,用不了几日就得传到京城!” 瘦小汉子一脸敬畏,嘀咕道:“大明永昌,大明永昌……莫不是上天降下的旨意?要……要咱大明迁都?” 周遭的百姓面面相觑,有个老者点了点头:“老头子我活了这把岁数,从未见过此等奇闻,若是真的,恐怕咱大明的龙脉,真就在北平啊。” 他的话引得旁边的食客不满,争辩道:“龙脉在北平?一派胡言!咱陛下可是在紫金山祭天登基的,龙脉怎么就跑到了北平?反正决不能迁都!”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将北平现祥瑞的事情传播了出去。 如此传播了两日,就连应天城的三岁小娃娃都知道北平“地涌醴泉,现出奇石,寓意大明永远昌盛”。 沸沸扬扬的消息在应天流传,在家中“反省”的李靖,今日也来参与早朝。 李靖来不为别的,就因为今日,从北平来的信使,抵达了应天! 朱元璋高居龙椅,目光扫过了老老实实待在那儿,不显山不露水的杨帆,心中暗笑。 杨帆没有让朱元璋失望,这才两三天时间,应天城的风声就有了不小的反转。 部分百姓都相信了“北平祥瑞”,就连朝中的官员也有了不少动摇的。 朱元璋与群臣议政结束后,便说道:“今日燕王派来的信使抵达应天,宣他入殿!” 随着云奇的一声洪亮呐喊,一位二十出头的俊朗青年大步走入奉天殿,他手中还捧着一封书信,进来之后目不斜视,向朱元璋行礼:“臣夏元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挥挥手,道:“夏元吉,燕王派你来传信,你就在这里将信读来。” 夏元吉第一次面对满朝文武,却毫不怯场,道:“夏元吉遵命!” 朱棣这封书信内容很简单,先是问候了朱元璋与马皇后,还有朱标,然后便讲述着北平城里面生了祥瑞,地涌醴泉,往下挖竟出现了奇石的事情,直接坐实了这几日应天城传得沸沸扬扬的祥瑞之说。 朱标面含微笑,说道:“孤不懂风水,诸位大人觉得这地涌醴泉,下生奇石,说明什么?” 大理寺卿李仕鲁犹豫片刻,站出来说道:“殿下,天降祥瑞于北平,说明天命在于北平,臣觉得……这迁都或许该提上日程。” 李仕鲁话音落下,就听钦天监的李靖冷哼一声,道:“李大人,你身为大理寺卿,怎么如此轻浮?地涌醴泉与奇石难道就是真的么?夏元吉,本官问你,这地涌醴泉是谁发现的?地又是谁挖的?可有旁证之人?” 夏元吉拱手行礼,道:“回李大人的话,地涌醴泉乃是一位叫苏茶的工匠发现的,后他叫来了一起做工的同伴三人,都有姓名可查,至于挖掘的乃是那里的诸位工匠,领头的就是苏茶与张谦两人。” 顿了顿,夏元吉又说道:“奇石重达千斤,去那里见奇石的人没有万人也有八千,这人就太多了。” 闻言,李靖盯着夏元吉,语气加重道:“夏元吉,老夫警告你,在奉天殿上说谎,乃是欺君之罪!” 夏元吉面露茫然之色,说道:“李大人何意?我句句属实,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查证,如今奇石就在北平,大人若是不相信,可以派人过去。” 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微微皱眉,说道:“李大人,夏元吉说得清清楚楚,还有燕王殿下的亲笔信,此事不会是假的,李大人前些日子不也说过‘天人感应’,也许,也许上天感知到了陛下要迁都,便降下祥瑞指引吾等呢?” 李靖苍老的面皮抽动了两下,摇了摇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地涌醴泉与奇石都可造假,陛下!您万万不可被蒙蔽啊陛下!” 说着,李靖又再次跪下,流泪说道:“应天城乃是我大明龙脉所在之地,弃掉应天而迁都北平,绝不可行,若要迁都,老臣便拦在应天城门外,让迁都的队伍从老臣的身上踩踏过去!” 朱元璋知晓李靖顽固,却没想到李靖这般顽固,纵使保守如吴伯宗等,也在得知北平传来的消息后有了动摇,偏李靖坚持不同意迁都,还质疑那北平“地涌醴泉,现奇石”的真伪。 第两百四十七章 见龙? 朱标在一旁轻声劝说,道:“李大人快快请起,北平一事有燕王亲自验证,岂能有假?李大人就不要固执了……” 然而无论朱标怎么劝说,李靖都不肯起身,更是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嚎叫道:“老臣不起来!陛下,迁都一事万万不可,请陛下三思,请殿下三思啊!” 李靖身为钦天监监正,在天文历法风水玄学上是大家,因此他的话能影响不少人,也能被有心之人当成一面旗帜,反对朱元璋迁都。 东阁大学士吴沉走出来,向朱元璋说道:“陛下,李大人在钦天监多年,迁都一事,事关国运,臣觉得应该再商议商议。” 都察院御史丁廷亦站出来,表示赞同道:“陛下,臣也觉得迁都之事不应草率决定,李大人一心为国,绝不会做对大明有害的事情。” 有人反对迁都,自然有人赞同。 “丁大人,天降祥瑞,难道就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北平现祥瑞,那是上天给的旨意,若不迁都,上天发怒怎么办?” “此言有理,北平城那么多人,还有燕王殿下亲自查验,肯定是祥瑞不是假的,请陛下迁都!” “一派胡言!迁都会动我大明的龙脉,动了龙脉国运动荡,你们能负责么?” “迁都就会动国运?笑话,陛下秉承天命,驱逐鞑虏,光复中华,陛下做的决定就是天命!” …… 朝堂上吵成了一团,朱元璋望着谁都说服不了谁的局面,看了杨帆一眼,却见杨帆眼观鼻,鼻观心,在那儿待得老老实实。 见状,朱元璋也知道,虽然群臣里面已经有不少人愿意迁都,但剩余的顽固派可没那么容易妥协。 早朝散后,朱元璋将杨帆单独留下,二人一起漫步于宫中。 “你的法子取巧,朝廷的大臣里面有三成左右已经意动,应天的百姓也都在议论北平的祥瑞,不过,剩下的大臣你准备怎么对付?” 朱元璋今日的心情不错,迁都的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杨帆含笑说道:“剩下的七成反对陛下迁都的大臣里面,真正相信李靖那一套的没几个,他们不过是不想离开应天,舍不开多年来在应天的基业罢了。” 顿了顿,杨帆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故只要说服李大人,让他改口,那群大臣没有了李大人这面旗帜,自然无法反对陛下您的迁都之策,现在,陛下应该想一想,派哪位大人去督造北平城与皇宫了。” 朱元璋闻言哑然失笑,说道:“你有主意说服李靖?咱与李靖相识快二十年了,他的脾气比石头都硬,你想说服他,难啊。” 杨帆一脸成竹在胸的模样,说道:“陛下,臣说过十日之内一定能解决此事,就一定能解决,请陛下静候佳音。” 朱元璋虽猜不到杨帆又有什么鬼主意,不过还是放下心来道:“你放手去做,只要能促成迁都,一切的责任咱给你兜着。” 两日后,李府。 李府位于应天西城一处僻静之地,李靖家学渊源,父亲、祖父都是研究天文历法的,到了李靖这一辈,坐到了钦天监监正的位子上。 钦天监就是一个清水衙门,与世无争,朱元璋开国后钦天监下辖天文、漏刻、大统历、回回历四科。 平日里,钦天监的主要职责就是观察天象,从日月星辰的运行变化,到各种奇异天象的记录分析。 除了观察天象外,推算节气、制定历法、占卜吉凶,都是钦天监的职责。 李靖是钦天监的监正,而钦天监的副监,乃是他的长子李乾,家学渊源,子承父业。 日落黄昏,天却阴沉沉的,李靖躺在摇椅上,望着昏暗的天空,长吁短叹。 而这叹息声被刚好走来送书卷的李乾听到了,李乾轻声道:“父亲还在为迁都的事情忧心?您不是说朝中大人多半反对,迁都不会成功么?” 李靖一声叹息,道:“你呀,天真,迁都北平是谁提出来的你不知道?有他在,指不定还会搞出什么手段来。” 李乾微微一怔,旋即反应了过来道:“您是说杨指挥使?可天降祥瑞于北平与杨指挥使能有什么关系?” 李靖皱着眉,嘀咕道:“前两日上奉天殿的夏元吉,为父打听过了,他乃是辽东乡试的第一名,更是辽东重臣夏时敏之子,夏时敏是谁?那是杨帆在辽东的心腹之一。” “夏元吉为何会到北平去?又被燕王派来传讯?为父怀疑,那北平的祥瑞就是杨帆派人从辽东到北平,再联 合燕王殿下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制造祥瑞,让陛下迁都!” 这两日,李靖翻来覆去地想,越想越不对劲。 李乾听得傻眼了,道:“不……不会吧?杨帆还能说动燕王殿下,与他一起瞒天过海?不可能不可能。” 李靖脸色阴沉,道:“怎么不可能?杨帆早些年与燕王等三位殿下一起前往凤阳,又一同剿灭了明教总坛,情谊深厚,后来杨帆又迎娶了公主,可如今他竟然蛊惑燕王,欲毁我大明的龙脉,动摇江山社稷,不行!” 说着,李靖挥了挥手道:“马上备车,为父要立刻进宫面圣,弹劾杨帆!” 李靖想一出是一出,李乾无奈只好扶着李靖起身,他们还未离开,小厮前来禀报道:“老爷,外面来了一个自称杨帆的人,要拜见您!” 杨帆来了? 李乾的脸色一变,道:“父亲,不好!杨帆定是看您三番五次阻止迁都,恼羞成怒,故上门来找麻烦来了!” 李靖冷哼一声:“老夫不去找他,他倒来找老夫了,让他进来,老夫就不信,我清廉了一辈子,他锦衣卫还能捏造罪证,定老夫的罪?” 李乾的额头见了汗,劝说道:“父亲,杨帆刚刚彻查完‘科举舞弊案’,风头正劲,陛下对他信任有加,何况锦衣卫心狠手辣,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要不您还是……” 李乾想劝说李靖服个软,既然陛下想要迁都,何必再去阻拦呢? 李靖的脸色瞬间一变,喝道:“为父是怎么教导你的?做钦天监的副监,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迁都事关大明的国运,江山社稷,岂能被小人所威吓?” 随即李靖大袖一挥,命仆从将杨帆给请进来,备好茶水点心,他李靖不惧杨帆! 不多时,杨帆走了进来,笑容满面的说道:“晚辈杨帆,今日得闲路过李大人府邸,特来拜会,希望不会打扰李大人。” 李靖心中虽厌恶杨帆,但基本的待客之道,他微微一笑,道:“杨大人客气了,如今杨大人可是朝中新贵,能来见老夫,岂会打扰?” 杨帆落座后仆从前来送茶,李靖笑呵呵地与杨帆说他这茶的来历,杨帆静静地听着,最后说道:“李大人家中的茶虽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却自有一股芬芳,如李大人的为人为官,两袖清风,一身傲骨。” 李靖被杨帆夸奖,很是受用,不过他却没有得意忘形,而是抚须道:“杨大人今日来老夫府上,有什么话直说吧,老夫不喜欢那些弯弯绕。” “李老大人爽快,今日晚辈来,乃是为了迁都的事情。”杨帆微微颔首 果然! 说起迁都,李靖的脸瞬间板起来,道:“若杨大人来劝说老夫同意迁都,老夫可以告诉你,不行!” 轰隆隆! 阴沉的天空响起了一声闷雷,杨帆往身后望了一眼,然后轻声说道:“龙脉之说虚无缥缈,而北平与应天在地位置上,对我大明的影响显而易见,迁都北平可辐射广袤的北方,亦可抑制元廷残部。” “凉国公虽击溃了北元皇廷,北元灭亡,但那群生活在广袤草原上的敌人是不会消失的,还有我大明的辽东与永安都司,迁都北平对这两地也有很大的好处……” 轰隆隆! 又是一声闷雷,李靖冷笑,道:“杨大人说了那么多,看似忧国忧民,实则真正的目的,怕是为了你的辽东与永安都司吧?” 杨帆的脸色微微一变,说道:“李老大人何出此言?我杨帆为大明为天下百姓,绝无私心!” 李靖瞥了杨帆一眼,道:“那老夫问你,那北平的祥瑞又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一手伪造的?” 杨帆面露惊诧之色,说道:“北平祥瑞人所共见,我怎么去那么远的地方伪造?难道,不是你李大人亲眼所见的,就是假的祥瑞?” 李靖横眉冷对,道:“没错,老夫只相信老夫亲眼所见的事物,杨大人,迁都之事无论你说什么,老夫都不会同意!” 轰隆隆! 惊雷炸响,李靖起身转过身去微微仰起头,身后,杨帆坐在那儿一声叹息,道:“李大人既然这么说,那我无话可说,不过,我杨帆做事问心无愧,天降祥瑞,李大人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杨帆后面说的什么,李靖压根没有听见,他的目光被远方云层里面的东西吸引住了,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呼吸急促,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杨帆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请李大人为了国家社稷,为了大明的 稳固,再仔细考虑考虑,若是有李大人相助,迁都的事情肯定可成。” 说着,杨帆起身就要告辞,李靖猛地转过身,一把拉住杨帆道:“杨大人……可看见了天上的……的东西?” 杨帆眉毛一挑,往上空看了看,道:“我方才没往天上看,李大人看见了什么?” 李靖的嘴角动了动,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道:“没什么没什么,杨大人先回去吧。” 杨帆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李靖,又往上面望了望道:“李大人,您没事吧?” 李靖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杨帆只好道:“那请李大人保重身体,杨帆回去等您的好消息。” 待杨帆离开后过了一会儿,李乾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颤抖地说道:“父亲!父亲!孩儿刚才在天上见到了……” 李靖缓缓地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为父也看见,龙!天有飞龙自南向北隐入云间,儿啊,龙气北移,难道真的如同杨帆所说?我大明该迁都北平?可是,为何为父测算的与之相悖?” 李乾见到父亲的神情,凑上来扶住了李靖道:“父亲,您一辈子都在研究天文历法,您的测算肯定不会出差错,但是……但是陛下是真龙天子,是天选之人,陛下的命令就算是老天,也要顾虑三分不是?” 李靖从极度的震惊之中缓过来一点,说道:“吾儿说得有道理,北平的祥瑞应是真的,北平现奇石,地涌醴泉,今日应天又现出真龙在云中从南往北飞,这是上天给我等的示意,迁都,不可违逆,不可违逆啊!” “如今城中一定还有很多人都见到了真龙,为父这就要前往宫中,见陛下,为父支持陛下迁都,立刻备车!”说完,李靖就强撑着起身。 皇宫,奉天殿。 半个时辰之后,朱元璋望着跪在殿内的李靖,眉头紧锁道:“李大人,你说什么?见龙?” 李靖点了点头,面露敬畏之色道:“老臣不敢欺瞒陛下,今日杨大人到老臣家中拜访,我二人闲聊的时候惊雷大作,老臣仰望天空,就见云层之中有一龙在飞行,从南到北,最后隐没于云层中。” 朱元璋心中一动,问道:“你见了真龙,杨帆可见到了真龙?可还有其他人作证?” 李靖高声说道:“杨大人未见到,但是城中有许多人都见到了此祥瑞,陛下,真龙从南到北,这是上天在预示让我大明迁都,老臣从今日起,全心全意支持您迁都!” 朱元璋的嘴角微微上扬,杨帆承诺十日令百官彻底转向同意迁都,还未到十日,李靖这个关键人物,已然站在了朱元璋这一边。 朱元璋清了清喉咙,说道:“李爱卿,迁都之事需徐徐图之,朝中有许多大臣不想迁都,要说服他们恐花费些功夫。” 李靖神情无比严肃,说道:“陛下,老臣愿意明日在朝堂上,说服诸位大人,如今上天示警,迁都宜早不宜迟!” 如今李靖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催促朱元璋赶快决定迁都的事情。 朱元璋“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说道:“也罢,那咱明日早朝再与群臣商议,说服群臣就看李爱卿的了。” 李靖弯腰行礼,信心十足的道:“请陛下放心,明日老臣就算拼上老命与阻拦迁都的人同归于尽,也要促成此事!” 第两百四十八章 督造新都 李靖认死理,脾气倔强地像头牛,但倔牛也有倔牛的好处,一旦李靖改变了想法,同意迁都,他就会为迁都冲锋陷阵,不遗余力,让人又爱又恨。 待李靖走后,朱元璋命人将朱标叫来武英殿。 朱标今日也听说了京城“见龙”的传闻,待到了武英殿,听说李靖态度的转变后,不禁喜出望外,他握紧拳头,赞道:“杨先生腹有奇谋,儿臣就知道,他肯定能促成此事!” 朱元璋笑了笑,问到:“杨帆究竟是耍的什么把戏,竟能在天空之中令飞龙现身?” 朱标想了想,老实回答道:“父皇,此事具体是怎么运作的,儿臣也不知晓,不过前些日子从辽东来了一批人,其中还有一些辽东军器局的匠人,儿臣猜测此事应该是有辽东军器局的匠人相助。” 辽东军器局在杨帆、刘伯温的支持下,规模越发庞大,因匠籍改革促进了匠人的生产力与创造力,如今每年辽东军器局都能掏出一些新玩意儿。 朱标轻声说道:“父皇,既然李大人决心推动迁都之事,迁都应再无阻碍,如今应当早做打算,派遣一位能力强又值得信赖的人,赶赴北平修建皇宫才是。” 朱元璋微微颔首,他心里的确有人选,那个人就是杨帆。 杨帆去年、今年连续彻查大案,威风八面不假,但恨杨帆的人多如牛毛,继续待在应天不是什么好事,让杨帆去北平督造皇城避避风头,北平是朱棣的封地,到了那边没有人能将手伸过去。 想到这里,朱元璋轻声说道:“咱准备让杨帆去督造新都,你觉得如何?” 朱标躬身行礼,满面笑容道:“父皇选的人选,与儿臣想的一样,此事非杨先生莫属!” 杨府,杨帆离开了李靖府邸后并未立刻归家,而是往应天最出名的酒楼去,采买了许多酒菜,才归家。 杨帆的府邸外墙壁上,悬挂着六十二面木板,随着风微微浮动。 木板上雕刻的乃是当初六十二位中榜士子来拜访,得知杨帆熟睡后留下的话语,在应天可谓一桩美谈。 入府邸到了后院,杨帆刚走进一院落,就听里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杨大人终于回来了,你若再不回来,吾与王兄,还有元吉可就要饿死喽。” 青年身材高大眉目舒朗,一表人才,正是大明曹国公李文忠之子——李景隆。 曹国公李文忠过世后,李景隆承袭了李文忠的爵位,不过,他后来又返回辽东继续任职,直到这一次,杨帆要促成迁都的事情,李景隆才与王图、夏元吉一同暗中返回。 杨帆见到三人便笑容满面,告罪道:“让三位久等了,李大人着实难对付,花费了不少唇舌,当然,最重要的是那飞上天的‘真龙’。” 仆从将酒菜陆续搬入院子,众人开怀畅饮。 王图忍不住说道:“大人,应天到底是京城,这美酒佳肴无数,可惜酒水的烈度差了些,比不得咱辽东的烈酒痛快。” 杨帆仰面而笑,与他们畅聊应天的美食美景,又问起了辽东的近况。 李景隆一说起辽东的近况,眼眸发亮道:“辽东的移民屯田进行得很顺利,年初辽东军器局将耕犁再度革新,据主管农事的诸位大人反映,效果极佳,还有安乐州的马市,规模比以前大了两倍不止。” 辽东的变化与繁荣,李景隆与有荣焉,道:“不止是辽东繁荣,永安都司经过去年的大案,流放了诸多人到永安都司,倒也组成了不少村落,逐渐安定下来有了人气。” 若非杨帆这次着急,李景隆不得不来,他还想继续待在辽东,帮刘伯温分担政务。 杨帆与三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轻声说道:“辽东、永安都司已经走上正轨,九江,吾这里有一件大事,要你们与我一起完成。” 李景隆神情一正,说道:“大人莫不是又要动兵?如今高丽皇室与高丽的李家已经产生矛盾,互相猜忌对抗,吾估计他们彻底翻脸还要几年才行,此时出兵会不会太急了?” 杨帆挥挥手,道:“辽东出兵高丽还不是时候,吾指的大事,乃修建新都。” 李景隆、王图互相看了看,颇为惊讶,夏元吉眸子一转,问道:“先生是说,陛下会将督造新都的事情,交给您?”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十有八九,修建新都事情千头万绪,要在如今北平城的规模上扩建城墙,修建新城结构以及皇宫,我身边虽有锦衣卫,但人手还是不够,我需要九江你与王图,还有元吉帮我。” 闻言,李景隆二话不说答应下来,他虽想回辽东继续就职,但杨帆开口,他李景隆义不容辞。 王图、夏元吉也没有任何异议,当即答应下来。 四人饮酒畅谈直到很晚才散去,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皇宫奉天殿。 满朝文武诧异地望着站在御阶前,滔滔不绝的李靖,一阵无语。 今日的李靖就像换了一个人,慷慨激昂支持迁都。 “迁都,乃利国利民的大计,不迁都不顺应天意,不迁都就是要坏我大明的风水与根基!” 李靖环视四周,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李靖将话摆在这里,谁不同意迁都,老夫第一个与他同归于尽!” 奉天殿内一片寂静,朱元璋嘴角含笑望着这一切。 百官里不想迁都的,以李靖为幌子反对迁都,然而今日这幌子竟倒戈相向,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阻止迁都? 东阁大学士吴沉眉头微皱,说道:“李大人,迁都之事事关江山社稷,不可因为‘见龙’之说草率觉醒,吾认为不妨从长计议……” 吴沉的话还未说完,李靖勃然大怒道:“老夫亲眼所见,云中有龙从南飞向北方,应天城中也有诸多百姓见到,这不是志怪故事,山野传闻!” 说着,他更是指着吴沉,喝道:“吴沉,你三番两次阻挡迁都,莫非心怀叵测,要断我大明的气运不成?” 李靖一顶大帽子扣下去,将吴沉气得够呛。 前几日,李靖站出来反对迁都的时候,他们站在一条船上,才过了几日,李靖翻脸不认人。 吴沉沉声说道:“李大人莫要胡言乱语,吾吴沉对大明的忠心,天地可鉴!” 李靖轻哼了一声,说道:“吴大人既然对大明对陛下忠心耿耿,更不应该阻拦迁都,请吴大人不要自误!” 李靖的倒戈令吴沉等诸多大臣阻拦迁都的“大旗”倒了,除了吴沉、丁廷等几位官员试图与李靖辩论外,其他的大臣皆偃旗息鼓,知晓今日是拦不住迁都了。 朱元璋待无人敢再站出来之后,方高声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没有异议,那迁都一事便正式敲定,我大明未来的新都,就在北平!” 朱元璋举目望去,目光落在了工部尚书赵俊的身上:“赵俊,你来说说修建新都要花费多少时间,又要花费大概多少的银钱?” 赵俊缓缓地走出来,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陛下,若要迁都,就需要在如今北平城的基础上再扩展城墙,并修建皇宫,新都的皇宫规模必定要超过应天的皇宫。” 顿了顿,赵俊计算道:“若是徐徐图之,应要花费十到十五年左右的时间,若加快速度缩短工期,也得七八年左右,至于花费的银钱臣无法具体估量,不过可以推算出工匠与工役。” 根据赵俊的推算,修建皇城应该要八万到十万的工匠,工役怎么说也得一百万人次。 赵俊掰着手指头说道:“就算刨除各种材料的运输,朝廷每年向北平运送的粮食,恐怕要不下于六百万石,工匠等吃喝都是需要钱粮的。” 待赵俊算完了这笔账,朱元璋环顾四周,说道:“修建皇城任重而道远,诸位爱卿谁愿意担此重任?” 文武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站出来。 韩国公李善长当初督造中都凤阳,里面多少腌臜事?这新都北平里面的利益纠葛与脏事少不了,万一再查出来,领头的官员肯定逃脱不了干系。 去年郭桓案,今年科举舞弊案,多少官员被杀?那应天法场上的血迹还未干呢。 见无人站出来,朱标主动走出,道:“父皇,儿臣向父皇保举一人,此人刚正不阿一心为国为民,若他去督造新都,当万无一失!” 说着,朱标看向了一直保持安静的杨帆,朗声说道:“督造新都,非杨帆杨大人莫属!” 与杨帆不对付的官员们听到这话,皆瞪大了眼睛,这么一件耗时时间长,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交给煞星杨帆,他们可太高兴了。 礼部尚书邵质嘴角上扬,说道:“督造新都责任重大,除了杨大人之外,臣想不到谁可以去北平,陛下,臣也首推杨大人!” 邵质的话提醒了众官员,既然迁都的事情避免不了,将杨帆送走也是一桩美事。 何况按照工部尚书赵俊的说法,营造新都至少有七八年的时间。 漫长的时间里,一旦杨帆犯了什么错,朝中的官员还能借此发难,何乐而不为? “杨帆,既然诸位爱卿都推举你,那这营造新都城之事就交给你了!”朱元璋当即做出了决定道。 杨帆在众人的“吹捧”中走出来,高声道:“臣杨帆,领命!” 对自己受命建造新都,杨帆早有预料,故受命之后立刻向朱元璋请命:“陛下,建造新都事情千头万绪,臣要向陛下讨些帮手,请陛下恩准。” 朱元璋大手一挥,说道:“凡是你需要的人手,你尽管说就是,咱全力支持你!” 杨帆的目光流转,道:“这营造新都势必要勘探地形,讲究风水,故工部尚书赵大人,需要与臣一起往北平去,短则半年长则一年,还有钦天监的李大人也需要与臣同往。” 闻言,李靖一喜,身为钦天监的监正能亲自参与建造新都,乃是他的荣幸。 工部尚书赵俊苦着脸,幽怨地瞪了杨帆一眼,不情不愿地说道:“臣,遵旨!” 除了李靖、赵俊之外,杨帆又向朱元璋讨了锦衣卫副千户,如今已经升为千户的纪纲,以及庞英、王谦,还有杨帆在辽东的旧部王图,以及曹国公李景隆等一同前往北平。 休看杨帆钦点了不少人,但要营造新都,这些人手还不够,还要有善于营造工匠的巧匠。 此事就交给了工部尚书,大冤种赵俊来办。 同杨帆去北平,赵俊心里八百个不愿意,却不敢违逆朱元璋的旨意。 赵俊、李靖,以及整个应天城优秀的工匠都为此事忙碌。 杨帆则留在宫中,陪伴朱婉儿等待孩子降生。 洪武二十一年五月底,朱婉儿产下一女,马皇后为她取名,杨多福,马皇后希望这孩子未来能一生顺遂,多福多寿。 六月一日,黄昏。 杨帆跟随云奇来到武英殿,他今日得闲又想着再有三两日就要离开应天,故来拜见朱元璋。 武英殿内一片寂静,云奇轻声说道:“杨大人,您那锦盒里面的东西到底有何用?怎么方才见那模样甚是古怪?” 杨帆笑了笑,说道:“云内官莫急,等以后陛下用上了,你自然知晓。” 二人入了武英殿内殿,却听见一阵轻微的鼾声,杨帆举目望去,御案后朱元璋正拄着头,睡着了! 岁月催人老,勤政了大半辈子的朱元璋,这是第一次在黄昏的时候于武英殿入睡。 云奇见到这一幕,看了一眼杨帆,杨帆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你且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云奇微微颔首,又望了一眼朱元璋,走出内殿。 夕阳的日光落在朱元璋的脸上,为他银白的发丝与胡须染上一层金色。 杨帆忽然一阵恍惚,眼前这位大明帝国的缔造者,若是按照史书记载,生命已经不足十年…… 时光催人老,英雄一世的洪武皇帝,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人生暮年。 洪武皇帝之后,应是朱标继位成为皇帝,也不知这位历史上意难平的太子,会将大明带往何方? 第两百四十九章 启程,顺天府! 杨帆的脑海中思绪翻涌,停不下来,他就这样捧着锦盒静静地等待,于朱元璋的鼾声里等了有两刻钟的时间。 忽然,鼾声停了。 朱元璋从睡梦中醒来,见到有一人影站在内殿,喊了一声:“云奇?” 杨帆从深思中回过神,轻声说道:“陛下,是臣。” 朱元璋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御案上批阅到一半的奏疏,扶住了额头道:“老了,老了,竟在批阅奏疏的时候睡着了,你何时来的?” 杨帆想了想,道:“来了大概有两刻钟,见陛下入睡,便没有打扰。” 朱元璋咳嗽了一声站起身,埋怨着云奇不叫醒他,然后往殿外走去。 “工部尚书赵俊给咱上了一道折子,他说不想去北平,你放心,咱已经给了他回复,北平他必须去,还得将差事办得漂亮、规整,你不用担忧。” 杨帆笑了笑,并不意外,说道:“臣多谢陛下,不过,今日臣入宫并非因为此事,而是其他事事。” 说着,杨帆取出一封文书,道:“陛下您请看,这些日子,诸位大人忙着选拔能工巧匠,其中有一位蒯姓巧匠最为诸位大人所推荐,这是蒯富的资料,请陛下过目。” 说起蒯富,在应天的名气不小,此人技术娴熟、经验丰富,从八岁开始就跟着父亲学习工匠,被推为工匠、督工考成的“木工首”。 蒯家在应天做工匠的历史有百年了,家学渊源子承父业。 其子蒯祥今年才十一岁,也在应天小有名气,年纪虽小但是在工匠技艺上的天赋,更胜于其父蒯富。 朱元璋翻阅蒯富的资料,点了点头道:“嗯,蒯家世代工匠,尤其善于宫殿、陵墓等建筑的营造,你们选的这个人很好啊,就让蒯氏父子随着你去北平,为诸工匠之首,协助你营造新都。” 杨帆一一记下,待商议完蒯氏父子的事情后,杨帆怀中的锦盒递出,这是他托李景隆等人特意从辽东带来的。 朱元璋来了兴致,说道:“莫不是辽东有什么奇珍异宝?咱这辈子见过的奇珍异宝可不少,来,让咱看看。” 杨帆打开锦盒,朱元璋往里面一瞧,愣住了。 锦盒里面的东西有两面透明的“镜子”,镜子外还有怪模怪样的外框,外框两边有两个纤长的“把手”延伸出来。 朱元璋仔细打量,问道:“这是何物?” 杨帆小心翼翼地取出此物,道:“陛下,之前臣见陛下用单边的镜子批阅奏疏,用起来颇为吃力也不方便,就传讯辽东军器局,名军器局的工匠打造了此物,此物名为‘眼镜’,陛下可戴上试一试。” 眼镜? 朱元璋将那怪玩意儿拿起来,来回尝试了两次,杨帆伸手为朱元璋调整了一下角度。 “陛下,要这样戴上才行,对,就是这样。” 朱元璋戴着“大明第一副眼镜”,发现眼镜里面的世界变得清晰起来,他再看向手中的文书,发现不用像之前那样调整距离,也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好!好!好!” 朱元璋连续说了三个“好”字,喜笑颜开。 “杨帆,你这眼镜着实神奇,辽东可还有这宝贝眼镜?再打造一副,送给你母后,还有朝中那些上了年纪的官员,哈哈哈!” 杨帆闻言,悠然一笑,道:“陛下,还有一副眼镜吾已经差人送到坤宁宫去了,不过,这眼镜造价高昂,一副眼镜的价格可是在五百两银子左右。” 朱元璋眉毛一挑,问道:“你小子难道要咱与你母后给你钱?” 杨帆摇了摇头,提醒朱元璋道:“陛下,修建新都要海量的金银,臣想要在应天城售卖眼镜,这价格一副眼镜臣决定售卖三千两银子,以此赚取建造新都的银两。” “营造新都朝廷自会拨付银两,你又要起什么幺蛾子?售卖眼镜做甚?”朱元璋看了杨帆一眼,微微眯起眸子。 杨帆笑了,解释道:“臣欲尽快营造新都,这营造新都一方面要保证质量,一方面要保证速度,寻常的方法速度会慢。 而若加快速度对国库的消耗必然严重,故营造新都一方面靠国库拨付银两,另一方面还要另辟蹊径,以营造新都为由头,让应天的大人与富户,乃至于天下的富户,主动掏钱。” 朱元璋笑了,被杨帆的话给逗笑了,他忍不住提醒道:“这些年光是全国范围内推行黄册,摊丁入亩,就废了多少的手段,遭遇多少波折?你莫忘了当年你去山东发生了什么。” “只是摊丁入亩,按照拥有的田地缴纳赋税,就像要了他们的命似的,你想要从他们的口袋里面掏出银子来,不可能。” 洪武皇帝太了解那些大户士绅了,那群家伙哪怕是今日兵临城下让他们捐钱,他们都会藏着掖着,不见棺材不落泪。 杨帆却胸有成竹,说道:“陛下,臣有把握让他们掏钱支援营造新都,不过,届时朝中的御史等定会抨击臣……” “既然你如此有把握,那就随你的意思去办吧!你放心,咱说过会全力支持你营造新都,不过,咱绝对不允许当年凤阳的事情重现!”朱元璋见此,当即点了点头道。 李善长督造中都凤阳,出了多少污遭事,工匠在凤阳活得无比艰难。 杨帆得了朱元璋的保证,道:“请陛下放心,臣绝不会让任何人欺压百姓,相反,臣还会让参与营造新都的工匠精神百倍,自愿建造都城!” 人,是一切的根本。 杨帆欲在数年内完成国都的建造,就必须激发工匠与劳役的积极性才行。 为此一个庞大的计划,已经在杨帆的脑海里面缓缓地成型了。 洪武二十一年六月末,锦衣卫指挥使、兼顺天府知府杨帆离开京城应天,北上顺天府,奉洪武皇帝之命,营造后世赫赫有名的“北京城”。 与杨帆一起离开的,除了工部尚书赵俊、钦天监监正李靖率领的两衙门官员外。 李景隆、王图、夏元吉等辽东旧臣,还有纪纲、庞英、王谦等锦衣卫,以及第一批浩浩荡荡多达两百余人的应天工匠都在此行队伍中。 除应天之外,来自大明各地的工匠也在紧锣密鼓地选拔之中,两个月内会陆续赶到北平。 朱婉儿因为刚生产不久,不宜远行,便领着儿女留在应天城陪着朱元璋与马皇后。 离开应天的这一日,万里无云,队伍在一片欢送中一路北上。 七月,河间府。 杨帆与李景隆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李景隆感慨道:“越往北走越是凉爽,已经七月了,这河间府竟还如此凉快,吾等随着大人往北平去,算是来对了。” 杨帆仰面而笑,望向更北方,道:“出了关塞,再往北就是瀚海,若他日你我能领军直取和林,那里更是凉爽。” 李景隆闻言,有些诧异道:“大人还想着北边的事情?” 前几日他们在路上收到消息,得知了些元廷覆灭后,草原的消息。 元廷灭亡,草原各部落之间恢复到了原有一盘散沙的状态,各自为战。 不过,其中有两股势力最为突出,一股依旧尊奉死去的元帝为先帝,继承了北元的部分政治遗产,自封为正统,忙着征讨那些不屈服的部落。 另外一股势力则自成一脉,相对独立,其内部结构还是草原的部落联盟形势。 令杨帆颇为在意的点在于,这一脉蒙古部落联盟,打出的旗号乃是北元太尉纳哈出。 其中关键的人物有三个,纳哈出的次子佛家奴、纳哈出曾经的首席智囊阿木尔,以及大将全国公观童,正是杨帆率领辽东军攻陷金山那一晚,侥幸逃脱的三人。 他们带着残余的兵将,一路辗转,竟回到草原上,有了一席之地。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说道:“佛家奴虽不如察罕勇武,但熟悉我汉家典籍与文化,懂隐忍有谋略,阿木尔跟随纳哈出多年,老辣沉稳,再加上一个能征善战的全国公观童,假以时日恐怕会成气候。” 闻言,李景隆笑了笑,道:“当初北元伪帝尚在,纳哈出占据金山,何等强盛?如今元廷覆灭,纳哈出也已经是冢中枯骨,大人何必担忧?未来蒙古当不足为患。” 杨帆见李景隆如此乐观,语重心长地说道:“九江不可轻敌,如今元廷覆灭北方的威胁骤减,但未来一旦这两方势力达成平衡,又会威胁到我大明的北疆。” 李景隆顿时收敛起的笑意,询问道:“大人莫非有经略草原之意?” 李景隆这话说到了杨帆的心坎儿上。 杨帆心知肚明未来的北面必定会出现鞑靼与瓦剌两个劲敌,虽然因为朱标与朱雄英活得好好的,大概不会出现“土木堡之变”那种事,但杨帆始终相信“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何不趁着大明的开国功勋与开国雄兵威势尚在,将北元的残余势力在两股势力的基础上再行分化? “经略草原,我虽有这个想法,不过大明连年征战,如今也需要休养生息,等我等将新都建好,或许就是再兴兵的时候。 在那之前,我会让刘伯温刘大人从辽东出发,派遣探子深入到北元残余势力盘踞的区域,先做准备。” 杨帆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方略。 过了河间府,再至保定府,杨帆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顺天府北平城。 北平城,燕王府。 燕王朱棣在府邸之中设宴,宴请杨帆、李景隆,以及工部尚书赵俊、钦天监监正李靖等官员。 宴席上,朱棣开怀畅饮,这一年的朱棣,已经二十有八,蓄着短须目光明亮,面容刚毅俊朗,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 喝酒喝到畅快处,朱棣忍不住高声道:“杨先生在京城中所做之事,本王都听说了,痛快,不愧是本王佩服的人!” 闻言,杨帆笑了笑,谦虚道:“王爷过奖了,查明冤案还天下读书人一个公平,本就是臣应当做的事情。” 朱棣举着酒杯,正色说道:“非也非也!这北平虽然离应天远些,但是这案子的过程世人皆知,父皇派了两拨人查案,就连毛骧去了,都一无所获,要本王说,毛骧就是老了!” 朱棣喝到兴头上,脸色涨红,说的都是心里话。 “他有所顾忌不敢查,杨先生铁肩担道义,为天下读书人争了一个公平,听说你要来北平,这方圆百里的读书人都争抢着要来,想来拜访你呢。” “不过你别担心,本王已经跟他们说了,杨先生事情繁杂哪有时间一个个见他们?他们有什么要说的就写联名信,然后送到燕王府即可。” 杨帆自从来到大明,与文人的冲突就没断过,光是断了“衍圣公”传承的事情,就让无数的文官对他恨之入骨。 但杨帆偏偏又彻查了科举案,将盘踞在后面,妄图染指科举的势力一举拔除,此举对于天下读书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好事! 衍圣公的名头是虚的,可科举会试的公平,能真切地影响到他们的人生走向,孰轻孰重,他们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故在天下读书人,尤其是北方读书人的心里,杨帆的地位已经被拔高到他本人都没意识到的地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棣问道:“杨先生,明日你们想去何处?是去景山游历一番,还是去品尝北平的美食?” 众人齐齐看向了杨帆,他是营造新都的负责人,怎么安排还要看他。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长途而来,所有人都疲倦了,先休息两日,为随行的人员安顿好居所,再去景山也不迟,对了,明日请王爷带将北平城中木工首来见我,关于新都的规划需要仔细打磨才好。” 朱棣点了点头,感叹道:“杨先生还是那个杨先生,一切以公事为重,那好,明日本王就将他们都带来!” 一场宴席宾主尽欢,不过,宴席之后杨帆并未回驿馆,而是去了燕王府,宴席上人多嘴杂,虽然开怀畅饮但是很多的话却不好说。 第两百五十章 生财之道 月明星稀,燕王府内,朱棣与杨帆在院子里又摆开宴席,二人畅饮闲聊。 朱棣轻声说道:“杨先生能来北平,本王很高兴,京城乃是非之地,你若再待下去,恐怕刀光剑影少不了。” 一转眼,朱棣都快到而立之年,朝中的风云诡谲他看得懂,却不愿掺和。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刀光剑影又何妨?我彻查‘郭桓案’、‘科举舞弊案’全凭本心,问心无愧。” 朱棣的眸子一亮,举杯,赞道:“好一个‘问心无愧’,本王敬杨先生一杯酒!” 酒水下肚,朱棣望着漫天繁星,道:“这些年,我经常回忆起在应天的时候,父皇、母后,还有大哥、二哥、三哥、五弟他们都在身边,那好似还在昨日一般。” 朱元璋的前五个儿子,都是马皇后所出,这五个儿子之间的兄弟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朱棣喃喃说道:“迁都了也好,迁都之后,本王就住在京城,能常常见到父皇、母后,还有哥哥嫂嫂……” 杨帆却笑了,笑道:“燕王殿下这说的,恐怕不是心里话吧?” 北平被定为都城,那朱棣的封地就要换地方,就算朱标与朱棣兄弟之间情谊深厚,但朱皇帝定下的规矩是不会变得。 朱棣明知他的封地要换,却对杨帆说愿意留在京城,陪伴朱皇帝马皇后,这话便显得言不由衷。 闻言,朱棣露出一抹无奈的笑,说道:“杨先生知我心,我本想在北平常驻,为我大明的北方柱石,抗击北方的敌人,就如同本王随着凉国公出征那一次,直入捕鱼儿海,大破元廷,方不负大丈夫一生!” 然而如今北平被定为都城,朱棣的宏愿也将消散,说心里不苦闷不遗憾是假的。 杨帆见朱棣面露苦涩,轻声说道:“其实,要实现王爷的梦想,也不一定要在北平,天下之大,哪里没有王爷施展才华的地方?” 朱棣微微一怔,旋即摇了摇头,说道:“云南已经平定,有西平侯坐镇,辽东的纳哈出被杨先生率领辽东军击溃,本王难道要去辽东,做辽东王,有一日出兵高丽?” 杨帆蘸着酒水在桌子上绘制坚毅的地图,道:“王爷请看,在我大明的广西,以及云南南边,有一地为安南,此地在五代十国,被当地政权割据自立,脱离我中原王朝之掌控。” 朱棣望着杨帆绘制的地图,心中一动,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彩与希望。 杨帆继续说道:“这安南东面与我大明的琼州、雷州府隔海相望,若是在陆上从广西、云南出兵,海上从琼州或者雷州府出兵,水陆两栖并进,王爷觉得安南可定否?” 朱棣微微眯起眼睛,说道:“安南地形狭长,若是能从海上进攻,截断安南中部,使其首尾难顾,在陆上行军长驱直入,则安南可定矣,杨先生,你是想让本王,去安南?” 杨帆正色说道:“安南本就是我中原王朝的一个省,五代十国之后脱离掌控,如今正是回归的时候,王爷若能取安南,则以后整个‘东南亚’,以及‘南洋’,皆可被我大明掌控之。” 听到这里,朱棣兴奋地直接站起身,来回踱步。 杨帆为朱棣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之前朱棣一直想要在北平,北拒草原的威胁,然而杨帆却将视角放得更远。 正如杨帆所言,安南自五代十国后脱离了中原王朝,他朱棣若是能将安南重新并入大明的版图,并且以安南为支点,经略那一片广阔的陆地与海洋,其成就或许能不输班超! 杨帆继续说道:“殿下,您攻取安南可不仅仅是开疆拓土那么简单,未来大明的贸易要从水路与陆路向这些国家扩展,为大明赚取海量的白银,这海运贸易将是我大明的支柱之一。” 杨帆清楚的知道,海运贸易有多赚钱,他更清楚那群江南沿海的富商有多贪婪,他们把控海运贸易,对海运形成了较为严重的垄断。 海贸,乃大明的命脉之一,绝不可再重蹈覆辙,要达成这一目的,攻取安南是第一步。 此刻,朱棣的颓废与郁闷一扫而空,道:“本王这就传讯给西平侯,让他派人前往安南勘探地形,待本王过去必横扫安南!” 杨帆拉住了朱棣,让他先坐下,说道:“王爷,这攻取安南至少要等都城营造结束,迁都之后,您不必急于一时,倒是我这里有一件事,想请殿下帮忙。” 朱棣稍稍冷静,道:“杨先生请说,只要本王能做到的,全力助你。” 杨帆轻声说道:“请王爷将整个北平城,乃至于顺天府内的大商人都请到北平来,三日后,吾要宴请他们,与他们谈一笔‘生意’,赚取营造都城的钱粮。” 朱棣闻言诧异,说道:“父皇全力支持先生营造新都,户部的钱粮也会陆续运送到北平,为何杨先生还要筹钱?莫非,是楼尚书故意刁难?若有这种事,本王第一个不答应!” 杨帆一声叹息,说道:“王爷,这次前往应天的工匠,大多都是官营的匠人,他们每年要为官府无偿劳作,领取的钱粮都是有数的,而那些工役百姓除了一日三餐,更没有任何的报酬。” 朱棣瞬间猜到了杨帆要做什么,他咧了咧嘴,劝说道:“杨先生莫不是要给他们发工钱?可是那么多人,若是都发工钱,就算每个人不多,也是一笔天文数字,那些商人不会捐钱的,就算捐钱也不够给几个人发工钱的。” 杨帆微微一笑,只让朱棣为他请来那群顺天府最大的商人就好,他自有办法让那群人乖乖掏钱。 朱棣却不乐观,他调侃道:“除非杨先生将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否则,那群家伙死都不会出血掏大钱的。” 朱棣对他们的评价入木三分,不过杨帆自有妙计。 三日后,北平祥云楼。 顺天府有名有姓的大商人齐聚一堂,其中以张凯、王铎、陆时中三人为首。 张凯以盐务起家,后来生意扩展到了漕运,顺天府挨着边的州府,都有他家的漕运。 王铎、陆时中比张凯家稍逊一筹,但那也是北边商人里响当当的人物,除了他们三位之外,还有七名大商人,各个红光满面,小声议论着今日的事情。 张凯品着茶,轻声说道:“诸位老板,今日燕王殿下请咱们过来,让他们见一见杨指挥使,可得仔细着点儿,这位爷在应天城杀得血流成河,一个不慎,咱们人头不保!” 王铎嘿嘿的笑了,道:“张兄,你就别吓唬他们了,谁不知道杨大人铁面无私?凡是作奸犯科的见到他发憷,咱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他为何要对咱们动手?” 张凯仰面而笑,说道:“方才不过戏言尔,说起来杨大人对咱们也有恩,若不是当年的他在这边彻查军械走私案,杀了一批胆大包天的奸商,咱们也难有出头之日。” 陆时中眉毛抖了抖,说道:“燕王府来传讯的人说,杨大人要与咱们做生意,我想,会不会是要做‘眼镜’的生意?” 这群商人皆是消息灵通,一位名叫王鲁的商人打了一个激灵,道:“可是产自辽东,陛下、娘娘都在用,风靡了应天城,有价无市的宝贝?” 见众人齐齐看向自己,陆时中微微颔首,道:“诸位恐怕不知道,那‘眼镜’一副就要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 王铎吓了一跳,道:“这卖的是什么宝贝?有何作用?应天城真的有人会买?” 陆时中一副“你这人见识真短”的神情,侃侃而谈道:“何止有人买?这宝贝可以架在鼻子上与耳朵上,用了之后人虽年老体衰,老眼昏花,戴上此宝之后可令眼睛返老还童,如同年轻的时候一样!” 众人闻言都大吃一惊,然后更吃惊的还在后面。 陆时中道:“一百副眼镜,短短三日之内就卖了出去,城中的勋贵人家与老学究们都想要,一副三千两,一百副你们算算多少钱?” 王铎倒吸一口凉气,道:“三十万两?这杨大人可比我等厉害多了,莫非今日就是要谈这个生意?”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摩拳擦掌,期待着杨帆的到来。 过了一刻钟,雅间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杨帆领着纪纲、夏元吉走了进来。 见到杨帆,众人都像见到了财神爷,格外热情恭敬,纷纷向杨帆行礼。 杨帆挥挥手,说道:“诸位不必多礼,今日本官来此是要与诸位谈谈生意,共同富贵的。” 张凯、王铎、陆时中等人闻言,嘴角都快压不住了,纷纷点头。 “大人,您是我们的贵人,我等岂能无礼?” “大人这说的什么话?您当年在北平治政,北平欣欣向荣。” “对对对,我们都念着大人您的好,盼望大人您归来呢。” “大人请上座,请上座!” …… 在众人的簇拥中杨帆上座,与一众商人畅饮。 杨帆没有架子很是随和,说起当年在北平当官的事情,无比感慨。 几杯酒水下肚,张凯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我等受大人您的邀请前来,不胜惶恐,就是不知道大人您让我等过来,有什么事啊?” 其他的人眼巴巴瞅着杨帆,期待着杨帆的生意。 杨帆见状微微一笑,给夏元吉使了一个眼色,夏元吉会意,将随身携带的锦盒打开,放在了桌子中央。 张凯等人伸长脖子往里面观望,果真见到了一个怪目光样有两片“镜子”的东西。 张凯眼睛都被那眼镜给吸引住,眼前这小东西,一个能换三千两银子,谁不心动? 杨帆悠然说道:“这宝贝本官手中还有一百件,本来准备在应天出售的,不过,本官曾经在北平任职,对北平的父老乡亲们有感情,所以就将这‘眼镜’留下来一百件,可以给诸位来出售,价格嘛,四千两银子一副。” 张凯等人互相看了看,陆时中干笑一声:“大人,小人听说在应天城,这宝贝卖三千两,怎么到了北平涨了一千两?我们北平不比应天,没有那么多达官显贵……” 杨帆闻言冷哼一声,瞬间变了脸:“陆老板,本官念着与北平人的情谊才将此宝贝打来,你去打听打听应天求购此宝的有多少人?得了此宝送去应天卖,利润翻倍也不是不可能,你们不想要,好,此事罢了。” 张凯、王铎等人都急了,张凯高声怒斥道:“陆老板,你怎么说话的?杨大人带着我等发财,你还要多嘴,该罚!” 陆时中见杨帆发怒吓了一跳,忙端起酒杯,说道:“大人,是小人失言了,四千两就四千两,我等买了!” 杨帆与他们做生意,转手就能获取高昂利润,只有傻子才会不干。 闻言,杨帆这才脸色稍稍转好,道:“除了此宝贝之外,本官还要你们帮个忙,传递消息出去,凡是你们能碰得到的地方,都要传播出去。” 张凯等人都是兴致勃勃,说道:“大人您说,我等定要效死命!” 杨帆挥挥手,说道:“本官不要你们的命,本官要你们与吾一起财源广进,你们就这样传达,说新都选址已经开始,未来新都新建造的房子,要开始出售,分多个区域,有普通民宅,有三进三出的宅子等等……” 杨帆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愣住了,就是纪纲与夏元吉也都懵了。 张凯下意识地往外望了一眼,道:“杨大人,房子在哪里啊?您的房子可还没有开始建造呢。” 纵使张凯等人是这个时代顶尖的商人,他们一时也无法理解杨帆的计划,房子没见到影子就开卖,谁会买? 杨帆站起身眺望远方,道:“未来皇宫会在那一边,这皇城里的建筑会与我大明一起永世昌盛,就算还没有开建,但是大明在,朝廷在,这房子就会一直升值!” “诸位且想一想,你家的宅邸就在皇宫附近,一出门便能见到宫城,出门所见的都是达官显贵,那这些宅邸的地皮值多少钱?” 第两百五十一章 预售与竞标 张凯、王铎、陆时中等人的眼珠逐渐活泛明亮起来,他们立刻意识到这里面的利益。 陆时中激动地直搓手,道:“在宫城边上的宅邸,价值万金,就算现在没有建造起来,我……我愿意出十万两买一座!” 纪纲与夏元吉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抹惊骇之色。 十万两说掏就掏,这群商人是真的有钱,不过大人的生财之道,更厉害! 王鲁一听陆时中的话,不愿意了,当即说道:“陆老板,我等都是一起来的,这宫城边上的宅邸寸土寸金,不能只你陆老板一个人买,我等也得有份是不是?” 王铎连连点头,脸都快笑成了一朵菊花,说道:“杨大人,在下认为宫城边的宅邸,十万两怎么够?在下愿意花十五万两,买下一座宅子!” 王铎等人都是人精,这宅邸买到就会赚到,一转手便是数倍的利润,更妙的是他们都是商贾,平时怎么接触得到京城的达官显贵? 若手里握着这栋宅子就不同了,朝中的大人们将来陆续到了北平,需要有安身立命的宅邸,皇宫边上的宅邸是一等一的好,他们可以通过一座宅邸,与公卿勋贵搭上边,攀关系,从此或许能有个靠山。 十五万两买一个与朝中大员攀上关系的机会,贵是贵了些,但绝对值得! 杨帆微微一笑,对众人说道:“诸位老板莫急,元吉,将文书取出来,给诸位老板看一看。” 夏元吉取出十份早就誊写好的文书,上面详细记录了杨帆接下来的“销售计划”。 张凯轻声诵念道:“新都皇宫之外新建宅邸,分为普通宅邸、高档宅邸、特级宅邸三等,分区域规划,将逐步对天下人开放,有资财者可参与普通宅邸‘预售’,高档宅邸需拥有顺天府户籍,方可购买,特级宅邸无需顺天府户籍,仍需要通过官方组织之拍卖行拍卖获取。” 张凯看完有些发晕,道:“杨大人,这宅邸为何还要分级?且‘预售’是否能行得通?这高档宅邸为何还需要顺天府的户籍?这不是将一批人拒之门外?” 杨帆微微一笑,并未说话,夏元吉则开口为他们解释道:“诸位老板,普通宅邸对应的是普通百姓,这一类宅邸多位于距离皇宫远,偏僻的地方,普通百姓只要有积蓄咬咬牙还是能买得起的,而高档宅邸一来需要有钱,二来需要顺天府的户籍,这一点,杨大人已经有了对策。” 说着,夏元吉取出一份文书,让众人过目道:“顺天府户籍可通过捐‘建都银’的方式获得,如应天以及江南其他地方的富人,若是想要买高档宅邸,只需捐一万两‘建都银’就可以获得顺天府户籍,然后顺理成章购买高档宅邸。” “若不想入顺天府户籍,可以直接参与购买特级宅邸,不过特级宅邸是应天城中最好的地方,必须参与拍卖才行,以上三种宅邸只要建成,地皮升值是肯定的,未来就算不住,一转手又是一大笔钱!” 张凯、王铎、陆时中等大商人都听傻眼了,他们没想到一个宅邸还能弄出这么多名堂来?光是杨帆那一手“建都银”就令人茅塞顿开。 以前这都城的好宅子,是有钱就能买,如今多了一个“建都银”买顺天府户籍,等于在肥羊身上刮下一层肥油来。 肥羊估计不会在意,还会洋洋自得这是身份的象征,高明至极! 见张凯等人眼珠子放光,杨帆微微一笑,说道:“诸位老板尽心尽力为本官宣传,至于这特级宅邸本官不能给你等,要等到官方统一拍卖的时候,再一齐拍卖保证公平。” 张凯的脸上露出一抹失望之色,不过很快消失不见,答应道:“请大人放心,吾等一定全力办成此事。” 王铎、陆时中等人都应和着,不过神情之间难掩失望。 杨帆话锋一转,道:“虽然特级宅邸不能卖给你们,但是高档宅邸,本官可以做主,以每座宅邸两万两的价格卖给你们,对外,你们要统一告诉旁人,宅邸你们花了六万两!” 此言一出,方才还失望的张凯等人瞬间来了精神,陆时中喜笑颜开,道:“多谢杨大人,我等就知道杨大人您英明神武,能想出这点子来的莫不是天上神仙下凡?” 商人就是如此,给他们一些甜头,让他们有利可图,这办事便事半功倍。 两万两买高档宅邸,这价格只要转手一卖,未来十万两也不是没有人买,更关键的是与杨帆有了利益往来,他们就算是攀上了杨帆这棵苍天大树。 当然,他们并非什么穷凶极恶的奸商,但哪个生意人不想找稳固的靠山? 人之常情罢了。 待张凯、王铎等十个大商人离去后,还未到两个时辰,他们就将银子送来。 第一批送来的银子是购买宅邸的,一共二十万两。 而他们购买眼镜的银子要过几日才能送来,毕竟杨帆要的是白花花的银子,而不是大明宝钞。 纪纲跟在杨帆身边算是长了见识,他不禁感慨道:“大人,原来这天下的有钱人这般多?您在应天赚了三十万两银子,这才到北平城几日,就又有六十万两银子入账,赚钱的速度比流水还快。” 杨帆仰面而笑,与纪纲漫步在府邸之中,说道:“他们都是顺天府最顶尖的商人,用家财万贯来形容都是往少了说的,钱他们有,但是要让这种人掏钱,需要让他们看到更大的利益才行,否则今日六十万两银子,他们一个人掏六万两,还不跟要了他们的命似的?” 顿了顿,杨帆说道:“这两日仔细一些,好好看着,这批银子全部运送到燕王府,待第一批来自各地的工匠到齐了,我有大用。” 纪纲挺了挺胸膛,说道:“王爷放心,一锭银子都不会少,谁敢将手伸到这里面,属下要他的命!” 见杨帆看了自己一眼,纪纲缩了缩脖子,道:“属下……属下只剁他们的狗爪子,不会杀人,大人放心。” 杨帆闻言哈哈大笑,拍了拍纪纲的肩膀,说道:“北平的美酒‘云鼎红’名声在外,走,咱们去尝尝。” 见杨帆没有生气纪纲才放下心,忙追上去。 吃一堑长一智,纪纲跟随杨帆日子久了,骨子里的暴戾之气消磨不少,至少在杨帆面前,纪纲不敢有任何放肆。 三日时间,倏然流逝,三日后,从大明各地赶来的第一批匠人,已经齐聚到了北平城。 南方的匠人以蒯富为首,北方的匠人则以辽东军器局的墨翟为首。 南北匠人加起来,足足有五千人,杨帆命蒯富与墨翟,各挑选了两百五十个匠人代表,合计五百人,宴请他们。 这群匠人大都是精于手艺,不善言谈之辈,见到了杨帆更加小心翼翼。 见他们都十分拘束,杨帆笑呵呵地说道:“这诸多工匠里面,本官就认识蒯大师与墨大师,其余的人本官不认识,两位,你们来说说着北平如何?” 墨翟恭敬地说道:“北平气象万千,乃是建造国都的上上之选!” 蒯富也是捡着好听的话说,杨帆听完之后微微颔首,随手指了一个工匠,道:“这位师傅来自何处?一路上可辛苦?” 那工匠年逾四旬,闻言连忙站起身:“回上官的话,小人来自河间府,路途近不辛苦。” 杨帆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一出来建造国都就要几年时间,家中可有什么困难?” 工匠的嘴角抽动一下,苦涩一笑道:“小人母亲身子不好,家中的孩子尚小,全家就指望小人做工匠的那点钱养家,日子过得拮据,请大人恕罪,小人总是爱胡说,管不住这张嘴……” 工匠的话还未说完,杨帆便挥挥手环视四周,高声说道:“今日本官让诸位来聚会,是为了与诸位认识一下,诸位来自天南海北,为了营造都城背井离乡,很是辛苦,而且本官也想了解一下诸位的难处,为诸位解决后顾之忧。” 一众的工匠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面面相觑。 一个年轻的工匠壮着胆子,问道:“杨大人要怎样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我等都是官营工坊的工匠,平日里,工坊里面的工官把头总是欺负我们,我等天不亮就要出门,天黑才能归来,就是这样才堪堪勉强温饱。” “杨大人在辽东推行的匠籍改革很好,可朝廷推行的速度并不快,按照这速度,大明所有的省推行匠籍改革,至少要十年,我等还要 再熬上十年呢。” 杨帆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蒯富见状,瞪了那年轻工匠一眼道:“你个小娃娃胡言乱语说些什么!还不退下!” 随即他挤出一抹笑容,对杨帆说道:“杨大人,他年岁小不懂事,随便说说的,请大人勿怪。” 蒯富常年在应天生活,他可知道杨帆的手腕有多狠,那么多达官显贵说杀就杀,甚至将应天法场都染成了红色。 杨帆沉默了片刻,其他的匠人都心惊胆战地等着,片刻后,杨帆方说道:“本官并未有责怪他的意思,反而本官觉得这个小兄弟说得很好,这官营的匠人日子过得苦,地位低,报酬少,做轮班匠还要受工官把头的压榨,所以,这营造都城的第一点,就是要严格管控监工。” 杨帆的声音洪亮,确保人人都能听到。 “这一次本官来北平,带来了锦衣卫的诸多人手,他们就是专门为监管这偌大新都之中的监工而来,有玩忽职守、中饱私囊,尤其是压榨匠人的监工,本官定斩不饶!” 闻言,蒯富、墨翟面露喜色,其他的匠人们也是十分欣喜,若是能严格监管那群吃人不吐骨的监工,他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之前那年轻的工匠一个劲地向杨帆作揖行礼道:“如果杨大人能管住监工,是我们所有工匠的福气!” 杨帆笑了笑,继续说道:“管住监工不过是第一步罢了,尔等来营造新都,朝廷拨付的银两给你们的工钱十分微薄,你们很多都是家中的顶梁柱,靠着那些钱粮难以维持生计,故本官决定在朝廷给你们的钱粮基础上,再加三倍的工钱!” 三……三倍? 他们而今拿的工钱微薄,但若是能再加三倍,那每个月的收入也很不错了。 墨翟都愣住了,他颤抖地问道:“大人,您不会是在说笑吧?真的给这些匠人那么多钱?” “进来吧!”杨帆微微颔首,对外面喊道。 随着杨帆的话,外面走进来一群锦衣卫,还有夏元吉。 杨帆高声说道:“凡是来到北平的匠人,本官都会在你们每个月钱粮的基础上,增发三倍工钱,今日让你们来,就是来领取第一个月工钱的!” 没有什么比银钱还实在,匠人们本以为杨帆会跟其他的大官一样,说一些玄之又玄的道理,鼓励他们努力做工,结果杨帆没有几句废话,直接发银子! 第一个拿到钱的工匠还有些不敢置信,嘟囔道:“我的老天爷啊,莫不是遇见了青天大老爷?这钱够我全家将近两个月的花销了,谢杨大人,谢杨大人!” 杨帆的笑容越发灿烂,喊道:“回去告诉没有来的匠人,这月俸人人都有,让他们按照后续官府的通知,依照名册前来领取,还有,不只是匠人,那些来到北平服‘工役’的百姓,也有钱拿,虽比不得你们,但也有尔等工钱的四分之一。” 此言一出,正在领取银钱的工匠们彻底沸腾了,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谁会给服工役的百姓钱?但杨帆今日却开了一个头。 年轻的工匠扑通一下跪地,喊道:“王秋谢杨大人大恩大德!杨大人在世青天!” “谢杨大人恩德!为我等考虑!” “杨大人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 五百工匠齐齐跪地行礼,杨帆好一番安抚才将他们给劝说起来。 待众人起身之后,杨帆笑着说道:“诸位,这月俸以后每个月都会有,不过,建造新都的进度万万不可怠慢,每个月本官都会与墨翟、蒯富,以及诸位大匠制定工期,做得好了提前完成,且质量合格,还会有一笔新的赏钱。” 工匠们听说这话干劲十足,恨不得今日就开始营造新都。 杨帆继续说道:“反之若是不能按照进度完成工期,本官也不得不扣尔等的月俸。” 工匠们闻言都笑了,喊道:“请大人放心,吾等努力做工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大人您给我们争取的工钱,这收入可比我们在官营工坊里多了太多,为报答大人恩情,小人愿意拼命干!” 第两百五十二章 新都设计图 工匠们干劲十足,纷纷表态,不过杨帆的话还未说完,更劲爆的消息还在后面。 只听杨帆高声说道:“诸位来自天南海北,不知,是否有在北平安家的想法呢?” 之前那青年挠挠头,说道:“杨大人您这话说的,我等谁不想搬来京城?可新都的房子别说买了,就是租我们也租不起。” 蒯富亦轻声说道:“杨大人,京城米贵居大不易,我等都是赚得辛苦钱,能在家乡过好日子就不错了,新都?不敢想不敢想。” 杨帆微微一笑,道:“诸位都是我大明的巧匠,这巧匠建造了一辈子房屋,却难有一间自己的房子,本官心中不忍,故本官今日要与诸位做一个承诺,后续还会签订文书。” 工匠们互相看了看,没明白杨帆这话的意思,他莫不是还要将新都的房子给工匠们? 这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毕竟,还没听说历朝历代给工匠送都城房子的。 墨翟是这群工匠里面最了解杨帆的人,他清楚杨帆对百姓,对工匠是发自内心的好。 墨翟琢磨片刻,说道:“大人,工匠这么多,新都的房子本就紧俏,恐怕……难以分配吧?”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尔等做工每十人为一组,每百人为一队,这百人一队本官做主,在你们建造的宅邸里面抽出一套来,作为百人一队的奖赏。” 一众工匠听到喜出望外,不过很快有人反应过来,他们百人怎么分一套宅子? 杨帆不急不缓地说道:“正如蒯师傅说的,京城米贵居大不易,你们也不可能抛家舍业,离开原本的籍贯,故这一套宅子百人分,怎么分?就看买你们建造的宅子的人花多少钱,钱就分给你们!” 墨翟、蒯富、金豹等匠人傻眼了,纵观历朝历代,哪有这般好事啊? 京城的房子就算是民宅,那怎么说也要几百,上千两,一百人分能分到十两,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这下,工匠们简直将杨帆视若神明,赞美声感激声瞬间将杨帆给淹没。 杨帆挥挥手周遭的嘈杂声瞬间消失不见,他说道:“不过还是老规矩,若是诸位总是延误工期,建造的质量有问题,这抽签可就摊不上了。” 中都凤阳的情况,杨帆太清楚了,里面的监工肆无忌惮,百姓苦不堪言。 杨帆自然不会做吸血剥皮的“周扒皮”,但如何激励工匠与工役百姓,他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夫,最终杨帆定下的策略就是“赏罚分明,让工匠自己来监督”。 监工的数量毕竟有限,而工匠的数量庞大,又懂得营造之法。 杨帆以利益来驱动,让工匠的利益与建造都城的质量、速度挂钩,这样工匠的积极性自然就起来了。 不过,杨帆还有一招没有用,那一招不止是为了工匠与都城,也为了大明日后百年的发展。 杨帆的一顿酒宴,令来到北平的匠人们无比振奋,很快将消息传播出去。 有些还在路上磨蹭的匠人,听说北平的待遇后,速度提升了不止一倍。 他们作为官营作坊的工匠,原本工钱就那么多,每日辛劳看不到未来,杨帆却给了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待遇,最关键的是,银子发下来了! 任凭官员吹得天花乱坠,不见银子这人心终究是稳不下来,也不会信服杨帆,银子落了口袋,就是最好的招牌。 第二日,杨帆召集以墨翟、蒯富为首的工匠,开始规划北平城的建造图,即新都设计图。 杨府的后院被彻底清理出来打通,成为一个庞大的院落,供工匠商议、设计图纸。 墨翟对杨帆与朱棣道:“王爷,大人,历朝历代的都城,多以《周礼.考工记》为参考,这礼制不可乱,故新都的设计里都城用地、道路的宽度、城门的数目,还有城墙的高度等都不可乱。” 朱棣听得暗暗咋舌,说道:“既要维持礼制,又要与之前北平城的格局集合,墨师傅、蒯师傅,你们这规划新都,难度不小啊。” 墨翟与蒯富对视一眼,蒯富恭敬地说道:“王爷,都城布局之中皇城居中,宫城又位于皇城之内,象征陛下至高无上,我等认为可以在燕王府之上营建西内,然后再仿造应天皇宫,进行扩展营造。” 蒯富担心朱棣误会,解释道:“非草民等要故意毁坏燕王府,而是燕王府所在的位置实在是好,这才……这才如此设计,燕王殿下,您看?” 朱棣与杨帆对视一眼,仰面而笑:“本王说今日杨先生怎么非拉着本王来这里,原来是要将燕王府也囊括进皇城,好,本王当然没有意见。” 新都定在北平,朱棣这个燕王势必要去别的地方,加上他已经给镇守云南的沐英去了书信,待都城建造走上正轨,朱棣等不及要前往云南、广西,出兵安南。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燕王府乃是殿下的府邸,岂有不与殿下商议的道理?殿下高风亮节,杨帆佩服,佩服!” 朱棣忍不住哈哈大笑:“杨先生休要揶揄本王,两位师傅,你们继续说。” 见朱棣首肯,还乐乐呵呵的,蒯富与墨翟都松了口气,他们听说朱棣经常行走于军中,行伍气很重,万一发起火他们可担待不起。 于是,蒯富继续说道:“都城在旧北平城的基础上营造宫城、皇城,然后再以‘井田制区’规划为基础,营造新都的其他地方,所谓‘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各种区域要做的分明,功能也各不相同。” 在蒯富等人的初步规划之后,还要在新都外,新设村、镇等新的区域。 北平成为都城,围绕着北平谋生的人增多,肯定会辐射周边地区,带动周边的活力。 到时候,聚集的人多了,就可在新的村、镇落脚,新都的周边也会更加繁华。 杨帆与朱棣还是第一次接触这都城的营建,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的学问,尤其是皇城之内,还要映照祖庙与社稷坛等,祭祀祖先与天地神明,缺一不可。 待墨翟与蒯富解释完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朱棣听得头昏脑涨。 杨帆则观察着桌上那初步绘制的草图,道:“两位师傅估计,这都城的绘制图纸,要多久能完成?本官需要把这都城设计图送往应天,有大用。” 蒯富与墨翟商量了片刻,墨翟小心翼翼地说道:“既然大人要急用,吾等当加快进度,在不影响成品的前提下,最少要半个月时间。” 半个月? 杨帆眉毛微微一挑,说道:“居然要这么久?” 墨翟苦笑,说道:“这还是我等在路上查阅古籍,准备万全,且人手充足的情况下才能半个月完成,若是我等不提前准备,大人您又没能让这些工匠都斗志昂扬,一个月都出不来。” 杨帆闻言也不好再强求,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安心绘制新都设计图就好,一定要保证品质,能一遍通过应天那边的审核,此事,至关重要。” 应天,夏。 入夏后,应天的气温越来越高,热气灼人。 皇宫奉天殿内,趁着朱皇帝还未临朝,官员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闲聊。 吏部尚书詹同故作忧虑,道:“诸位大人,北平可是不安生,本官已经得到消息,杨帆擅自提高工匠们的月钱,还要给工役百姓也发工钱,按照他这般折腾,朝廷有多少银两够他折腾的?” 说着詹同望向了户部尚书楼覃,楼覃眉头微皱,说道:“此事属实,今日有从北平来的人,进献‘新都设计图’,本官自会说这件事,国库里的钱帛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岂可这般浪费铺张?” 刑部尚书周帧揣着手,忍着笑意:“本官可听说工部的赵大人自从到了北平,就没有消停过,一直在忙于勘探地形,忙得晕头转向,每日回去关起门来饮酒,都要痛骂杨帆。” 赵俊这倒霉蛋心里对杨帆一百个不满意,但他身为工部尚书,执行朝廷的政令绝对不含糊。 墨翟、蒯富等工匠,能在半个月之内就完成设计图,与赵俊紧锣密鼓地勘探地形有直接关系。 礼部尚书李原名一直安静听着,待他们说完,才开口:“诸位大人,本官倒是听说了一些更详细的消息,据说那杨帆在北平,搞出了一个什么‘预售制’来。” 预售制? 其他几位尚书还想仔细询问,朱元璋就来了,他们不再多说,向朱元璋例行山呼行礼。 今日的早朝议政持续了一个半时辰才结束,朱元璋往下方望了一眼,说道:“今日从北平来的人在殿上否?” 毛骧在一旁轻声说道:“陛下,曹国公带着图纸,就在殿外候着。” 朱元璋挥挥手,让李景隆入内,片刻后,得了命令的李景隆抱着锦盒走入正殿。 “臣李景隆,参见陛下!” 李景隆颇有其父李文忠年轻时候的风采,器宇轩昂一表人才。 朱元璋满面笑容,说道:“咱以为新都的设计图还要等些时日才能完成,杨帆这速度倒是快,不过质量可得有保证!” 李景隆微微颔首,将锦盒打开取出设计图呈递上去道:“陛下,此设计图经过工部尚书赵大人、钦天监监正李大人,还有蒯富、墨翟等十二位匠作大师一起耗费半个月绘制,以上诸位都认可此图。” 毛骧、云奇将设计图缓缓地展开,朱元璋举目望去,就见设计图上的标注密密麻麻,一个个建筑事无巨细地都被标记起来。 朱皇帝哪里懂建筑?戴着眼镜装模作样地端详了一会儿,朱皇帝笑着说道:“好,好,将此图送往工部审核。” 顿了顿,朱元璋说道:“从各地前往北平的工匠、劳役,如今已经去了多少了?” 李景隆对答如流,道:“启禀陛下,各地的工匠已经到了九千人,工役也到了两万余人,全部安置下来,只待通过朝廷的审核,基础部分就可以动工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对杨帆等人在北平的筹备很是满意。 正当朱元璋夸赞杨帆、李景隆等人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正是户部尚书楼覃。 只听楼覃高声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朱元璋的笑意淡了些,说道:“楼爱卿有什么事?” 楼覃瞥了李景隆一眼,说道:“臣要参奏杨帆及麾下李景隆、纪纲等人,在北平肆意挥霍朝廷银两,将银两都发给了工匠,还要给参与工役的百姓工钱!” 朱元璋微微一怔,看向李景隆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景隆犹豫片刻,说道:“陛下,杨大人为激励来自各地的工匠,的确给工匠发了些银两,迄今为止,已经发出去五万两银子了……” 朝中的官员闻言瞬间来了精神,楼覃痛心疾首地说道:“营造新都乃是一件大事,更是要延绵数年的大事,杨大人才去了北平多久?就花费了五万两银子给工匠们,这是要做什么?掏空国库?” 朱元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看向李景隆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不提前向朝廷请命?” 朱皇帝心里是有些生气的,杨帆与李景隆他们差事办得好不假,但也不能这么损耗钱财,否则大明为了建造新都,恐怕得耗费一个天文数字。 华盖殿大学士邵质亦站出来,抨击杨帆,道:“陛下,国库的钱每一份都要用在刀刃上,参与建造的匠人们本身就有工钱,杨大人却耗费五万两给他们发银子,这还只是第一个月,以后呢?” 邵质“痛心疾首”地说道:“杨大人这是要用国库的银子,全了他自己的名声,不可让他继续这么下去啊,陛下!” 文渊阁大学士宋讷喊道:“百姓每年缴纳赋税,背着负担,难道是让杨帆这般滥用的?陛下,臣觉得杨帆已经不适合营造新都,他用心不良啊!” 邵质、宋讷开头,后续又有多位大臣陆续出来抨击杨帆,一时间朝堂成了批驳杨帆的菜市场。 第四百三十六章 利益动人心 李景隆咳嗽一声,微微举起手轻众人安静,然后神情古怪地说道:“杨大人,还未动用国库的一文钱。” 奉天殿,瞬间鸦雀无声。 杨帆花了那么多钱,结果李景隆却说,他没有动用国库拨付的银两? 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轻声说道:“曹国公,营造国都之事不可胡言乱语,五万两银子若不是从国库拨付的钱出,又是哪里来的?” 李景隆微微一笑,说道:“吴学士,此事我岂敢胡说?这次入京,我带来了第一轮北平‘预售’的明细,请陛下与诸位大人过目!” 预售? 朱元璋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说法,朝中倒是有些官员也听说过一些风声,不过谁都没有将“预售制”当回事儿,毕竟建造都城的多了,还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六十万两?”朱元璋从毛骧手里取来李景隆呈递的明细,展开一看,瞬间眉头紧皱在一起,声音拔高。 这六十万两银子,包括杨帆出售一百副眼镜,以及预售十座宅子的二十万两,不过杨帆为了打响名气,对外宣称一座宅子六万两,全部录入账目之中。 文武百官竖起耳朵,听到了朱元璋的话之后,心中一震。 杨帆用了什么神仙法子?去北平还没到一个月,就筹集了六十万两银子? 朱元璋看向李景隆,语气有些微妙,既期待又有些担心,期待的是杨帆的“预售制”似乎有奇效,担心的是杨帆急于求成,别走了歪路子。 “九江,你与咱说说,预售制究竟是怎样?” 李景隆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这‘预售制’顾名思义就是先做出规划,正如您今日所见的‘都城设计图’,新都除了宫城、皇城外,还包括大量的民宅,民宅又分为三等,这三等价格不同,销售的方式也有差异。” 李景隆不急不缓的,将普通宅邸、高等宅邸、特级宅邸,以及购买高等宅邸时候需要捐献银两,购买顺天府户籍的细节也讲述了一遍。 末了,李景隆说道:“陛下,张凯、陆时中等十人,都是顺天府商贾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他们带头买了预售制的宅子,后续就会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华盖殿大学士邵质眼珠一转,说道:“曹国公,这十位商人应该是看在杨大人与你的面子上才买的宅子吧?后续,当真有人购买?何况,这花钱让人出钱购买顺天府的户籍,未免太唯利是图。” 李景隆心中暗笑,笑杨帆对朝中的这群大臣太了解了,准备的东西居然一一用上了。 李景隆又献出一张文书,解释道:“这是在十位商人购买之后,涌现的来自顺天府的想要购买高档宅子的商人,一共有三十六位,还有其他地方的商人六位。” 朱标接过那张文书,感慨道:“奇了,这些商人动作这般快,六万两银子说给就给了?” 朱标也是经历过事的,以朱标对那些大户的了解,让他们掏钱比宰了他们都难受。 李景隆恭敬地地说道:“殿下,北平未来是国都,杨大人曾经与诸位匠人测算过,这将来都城搬迁过去,这种商人买的高档宅邸,价值会水涨船高,翻三番都是少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利可图的事情,他们可不就蜂拥而至么?” 户部尚书楼覃变了脸,向朱元璋与朱标道喜道:“臣恭喜陛下,恭喜殿下,有杨大人在北平,当能筹集海量的钱帛,我大明国库的压力将大大减轻,杨大人当真是商业奇才,他不该去督造新都,应当来户部才是!” 楼覃乃是出了名的精打细算,杨帆浪费国库的钱,楼覃抓心挠肝地痛苦,但杨帆能在北平财源广进,国库的压力骤减,楼覃对杨帆简直推崇备至。 朱元璋在了解了何为预售制之后,也是极为高兴,他清了清喉咙,说道:“杨帆有奇思妙想,此‘预售制’极好,极好,楼覃,虽然杨帆在北平搞这‘预售制’,但该给的拨款不可少,尤其要保证送往北平的粮草,工匠与工役众多,可不能耽搁粮草。” 楼覃躬身领命,却听李景隆说道:“陛下,其实这一次臣归来,还有一句话为杨大人带给陛下。” 朱元璋的心情大好,大手一挥笑着说道:“说!那小子又有什么好点子?” 李景隆神情肃穆,道:“杨大人请陛下推行‘匠籍改革’,他希望,能在都城建造成功的那一天,全天下的工匠,都可以获得匠籍改革的受益,让他们的日子有个盼头儿。” 吏部尚书詹同眉头微皱,说道:“曹国公,各地的‘匠籍改革’还在推行,辽东不就已经完成了么?其他的省也在推,此事需要徐徐图之。” 李景隆心里冷哼一声,詹同揣着明白装糊涂。 辽东完成匠籍改革那是有杨帆在一手推进的,其他的省推行的速度可是慢得很,尤其是之前的浙江、福建、江西三省,这三省的文人、豪绅等与杨帆有不共戴天之仇。 见朱元璋不言语,李景隆诚恳地说道:“陛下,天下的匠人不容易,杨大人在北平发了工钱之后,他们的建造速度简直不可思议,杨大人说,都城建造乃是百年大计,又要快又要好,就必须给工匠让利,给工匠以希望。” “推行‘匠籍改革’速度缓慢,而建造国都是我大明的百年大业,若是能借着修建国都的东风,一举彻底推行‘匠籍改革’,则将福泽万民,对于都城来说也是一件吉利的大好事,请陛下恩准。” 朱元璋微微眯起虎目,在思量着杨帆的话。 半晌,朱元璋方对李景隆说道:“你去告诉杨帆,都城修建只要能保证质量与速度,新都建成之日,咱一定让全天下,全部施行‘匠籍改革’,谁慢了,咱就砍了谁的头!” 朱元璋表态,李景隆喜形于色,高声喊道。 “臣李景隆,谢陛下隆恩!” 早朝之后,文武百官各怀心思,李景隆身边围了不少人。 刑部尚书王慧迪与李景隆私交不错,笑着问道:“曹国公,这普通的宅邸是给百姓的,高档的宅邸是给有钱的百姓与商贾的,那特级宅邸又是怎样的?地段如何?形制如何?” 王慧迪这句话问出了其他人关心的问题。 李景隆笑呵呵地说道:“地段自然是最好的,很多就在皇城的边上,至于形制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好,汇聚了南北顶尖的匠人,能差么?” 王慧迪闻言,很是眼热,嘀咕道:“我家中有些资财,就是这特级宅邸大约要多少钱?曹国公可知道?” 李景隆闻言想了想,说道:“特级宅邸要进行拍卖,出价最高者得,我估摸着一座宅子,怎么也要……十五万两左右吧?” 这么贵?其他大臣听得暗暗咋舌。 这话恰好被邵质听到了,他冷哼一声,说道:“区区宅邸有什么好打听的?诸位莫不是想要买?尔等的风骨呢?当初杨帆是如何对待我等文人的?” 众人有些尴尬,李景隆却不生气,道:“邵大人,吾等都是同僚莫要见外,这宅子就算最普通的民宅,若是能买到手里,也是能翻个五六倍的,诸位若有意愿购买,本官可以代为向杨大人传达。 毕竟,如今要购买的人实在太多,诸位若是正常的排队的话,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李景隆的话惹得邵质、宋讷等清流文人十分不满,对此嗤之以鼻。 预售制的事情,很快在应天传遍,商人的嗅觉敏锐,有利可图的事情绝对少不得他们。 商人聪明,京城里面的一众大臣又何尝是傻子? 脑袋活络的第一时间就想到去应天购置宅子,进一步还想着通过杨帆,购置商铺。 杨帆出售住宅,却迟迟没有将商铺这块肥肉拿出来,也不知道还藏着什么鬼主意。 厌恶杨帆也好,痛恨杨帆也罢,利益当前,谁能不心动? 邵质府邸,夜里的应天,夜风轻柔,华盖殿大学士邵质、文渊阁大学士宋讷,以及户部侍郎徐铎齐聚在一起。 徐铎正绘声绘色地给邵质、宋讷讲述今日应天城中的事情。 “刑部的王大人已经与曹国公说定,买一座新都的高档宅邸,听说定钱都付了,那乐的呀。” “赵大人深居简出,今日也去拜访曹国公了,恐怕也是为了此事。” “对了,还有那李善长的胞弟李存义,也去巴结曹国公,俨然忘了当年杨帆与韩国公的矛盾。” …… 邵质微微眯起眼睛,说道:“王慧迪素来与杨帆臭味相投,杨帆有了好事肯定不会少了他,便宜王慧迪了,至于赵大人,哼哼,为了钱帛也顾不得脸面了,那李存义也不逞多让。” 徐铎面露难色,道:“邵大人,杨帆为人是不怎么样,可是下官看这满朝文武的意思,都动了心,想要在新都购置产业,毕竟,若是有一栋好宅子,待新都建设好之后,就有数倍的利润。” 徐铎说出了心里话:“下官也想通过杨大人,购置一套宅子,若是再购置一商铺就……更好了。” 宋讷看了徐铎一眼,对邵质道:“邵大人,这应天想要与杨帆做生意,却拉不开脸的人可不少,不如吾等联合起来,派遣一个代表,赶赴北平,通过那人购置,如何?” 别看宋讷上午在皇宫的时候,对李景隆的嗤之以鼻,实际上宋讷也心动了。 不过宋讷在朝中一直与杨帆不对付,若是主动与李景隆示好,他的面子往哪里放? 宋讷这么一说,邵质也不再端着,说道:“宋大人此言,与本官想到一处去了,不过,吾等寻找代理人要精挑细选,不可含糊,还要多挑选几人,不可被杨帆看出端倪。” 听邵质、宋讷同意,徐铎面露喜色,说道:“两位大人高明,我这就去安排!” 一个“预售制”,令朝中的大臣们蠢蠢欲动,除了如魏国公徐达这般的重臣,其他的大臣们纷纷行动起来,毕竟,谁会与钱过不去? 应天城的消息传回了北平,让北平的工匠们欢呼雀跃。 完成都城之日,就是匠籍改革在大明全境落实之日,这比获得银两都让他们高兴。 辽东的匠人受益于“匠籍改革”,其他的匠人都看得到,眼珠子都羡慕得红了,如今这好事终于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们岂能不高兴? 与沸腾的工匠们相比,来自应天城的那群大臣也不逞多让,速度奇快。 杨帆府邸,入夜,杨帆还在府邸里面处理公务,这两日工部尚书薛祥与钦天监的监正李靖正在继续细化整个都城的建造区域,力求精确。 咚!咚!咚! 书房的门被敲响,纪纲在外面求见。 待杨帆答应之后,纪纲匆匆进来,说道:“大人,今日又来了一批京城中大人派来的代表,一共一十二位,您看?” 杨帆微微一怔,轻声说道:“昨日有九个,前天有六个,今日竟然有十二人?不急,让他们先住下。” 纪纲点了点头,忽然神秘兮兮地说道:“大人,属下等还发现了一伙从应天来的‘商人’,他们名义上是京城来的商人,但是属下等认出了其中一人,经我等查探之后发现,他们竟然是邵质与宋讷派出的,这里是名单。” 纪纲将那名单送上去,杨帆看完之后,不禁笑了。 “好啊,好啊,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来了。” 纪纲冷哼一声,说道:“大人,宋讷、邵质等人自诩清流,孤高自傲,往日里没有给大人使绊子,他们居然还想在这里横插一脚?哼!要属下看,找些人将他们痛打一顿赶出北平算了……” 杨帆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这些大臣能派人来,就是想要做生意,给咱们送银子的,这送银子不就是衣食父母,挚爱亲朋?那么多的工匠与工役要养,海量的物资都要花钱,不要与银子过不去。” 纪纲微微一怔,旋即说道:“大人说得是,是属下思虑不周全了。” 杨帆指了指那份名单,说道:“盯住他们,这些都是肥羊,既然是‘挚爱亲朋’,就得加钱!” 纪纲瞬间懂了杨帆的意思,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安排,保管让他们吐出每一文钱!” 夜晚,北平最大的一间客栈,上方,六人正在里面小声地商议。 身材微胖满脸精明的男子背着手,轻声说道:“明日,杨帆会面见我等,诸位,这位杨大人眼里不容沙子,咱们给的价格务必要公道,不可节外生枝。” 第四百三十七章 挚爱亲朋?得加钱! 男子身边,一尖嘴猴腮的同伴嘿嘿一笑:“方兄放心,我心里有数,大人给了在下权利,无论花多少钱,一定要拿下高档宅邸,这买卖稳赚不赔!” 方姓男子微微颔首,说道:“诸位明白就好,我等身负重任,差事办得好,诸位大人有赏,差事办砸了,诸位大人发火,咱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他话音落下,其他三人也纷纷表态。 “请方兄放心,吾等晓得,那杨帆就算再厉害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我等不成?” “就是,杨帆开‘预售制’筹集建造新都的钱粮,还不是为了求财?他还能一分不贪?” “杨帆贪财是好事,我等价格公道他自然会出售,毕竟,谁能跟钱过不去不是?” 方姓男子见众人都表态了,举杯道:“诸位,这一杯酒敬诸位,预祝吾等马到成功!干!” 六人还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已经纪纲查了个干净,明日杨府会有一场大戏,等着他们。 翌日清晨,六人沐浴换衣之后,前往杨府。 杨府每一日都很热闹,今日尤其热闹。 在杨府里面,来自全大明各地的人齐聚,排着队等着与杨帆做生意。 凡是成功拿到预售资格,买到宅邸的人,无不是欣喜若狂地离开,喜笑颜开。 方辉等六人等了快一个时辰,才得到一个面见杨帆的机会。 杨帆办公的院落里环境雅致,两侧各有一排值守的锦衣卫,纪纲站在杨帆的身后,手按在刀柄上,目光灼灼地盯着方辉六人。 面对锦衣卫阴冷的目光,方辉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感觉不妙,不过他还是行礼道:“草民方辉,参见杨大人!” 其余五人跟着方辉一起,向杨帆行礼。 杨帆微微一笑,挥挥手道:“方老板不必客气,本官听说你们从应天来?” 方辉连连点头,说道:“正是,我等世代在应天经商,积攒了一些家财,朝廷不是要迁都北平吗?我等也想跟着一起迁移过来。 如今听闻杨大人在北平城行‘预售之法’筹集建城钱粮,我等也想着为新都城出一份力,故而求购豪华宅邸每人两套,当然,这入顺天府户籍的‘建都银’,我们六人都会捐的。” 杨帆随手拿起桌上的文书,道:“方老板这上面写得清楚,你是做香料生意的,其他的有的做漕运,有的做粮食买卖……嗯,都是家世清白的。” 方辉谄媚一笑,说道:“杨大人您这话说的,我等若是有问题,也不可能来这里买宅子呀?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 杨帆心中暗笑,香料、漕运、粮食生意,哪一个是普通商人能做大的? 杨帆表面上没有什么反应,说道:“本分的生意人?方老板,本官再强调一次,本官最讨厌撒谎的人,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的面色瞬间变得阴冷起来,死死地盯着方辉。 方辉心里虽然慌乱,却没有表现出来,装作无辜地说道:“大人,吾等真的没有什么来头……” 唰! 杨帆身后的纪纲狞笑一声,抽刀杀到方辉面前,喝道:“你们六人受朝中大臣的委托,来此购置宅邸,却称是自己要买,莫非欺我锦衣卫无人?” 纪纲一亮刀其他人也不再忍耐,纷纷抽出兵器,似乎蠢蠢欲动。 方辉吓傻了,没想到杨帆说翻脸就翻脸,他无奈只好道出实情:“杨大人请饶命!我等都是受应天的诸位大人委托,不是有意要隐瞒的……” 杨帆故作恼怒,喝道:“尔等将本官的话当耳旁风?奸佞之徒留尔等何用?纪纲,将他们全部‘处理’掉。” 方辉等人听到杨帆的话,吓得魂儿都快丢了,方辉声嘶力竭地喊道:“大人!大人饶命啊,在下乃是受邵质邵大人委托,来购置宅邸的,那您不能杀我!” 其他的人见方辉说了实话,自然也不肯继续缄口不言,说出了各自的来历。 杨帆闻言仰面而笑道:“邵大人、宋大人,还有徐大人等,一个个可都是‘铁骨铮铮’的人物,没想到也来北平购置产业,好啊,本官这就修书一封,让应天城的诸位大人都好好看看他们的‘风骨’。” 方辉等人闻言脸色骤变,他们之所以来北平,正是因为邵质等人要面子。 若是事情传扬了出去,还不得扒了他们的皮?就算不死在杨帆手里,他们也一定会死在邵质等人手中。 方辉只好苦苦哀求道:“杨大人,我等都是赚辛苦钱的角色,您何必为难我等呢?您就当我等是个屁,放了我们吧。” 杨帆被方辉的妙语连珠给逗笑了:“你这人倒是有趣,也罢,本官就给你们一条生路,这宅子本官可以卖给你们,并且对你们的身份保密,让你们回到应天之后可以交差。” 方辉等人一听喜出望外,不过杨帆下一句话就让他们的笑容消失了。 “不过,你们要以可以做主的最高价格,买北平的宅子,越贵越好!” 方辉面露难色,说道:“大人,这宅子出售都有大致的价格,如果高太多,我们恐怕不好交差啊……” 方辉的话还未说完,杨帆大袖一挥:“如何说服他们是你们的事情,本官只问你们一句话,这生意你们是做,还是不做?” 杨帆坐地起价,方辉等人等于被逼到了墙角,根本没有选择。 方辉的眼珠一转,说道:“好!请杨大人挑选些‘地段好’、‘格局好’、‘风水好’的宅子给我等,这样的好宅子就算多付些钱财,大人们肯定也不会有异议的。” 地段、格局、风水这些东西,除了地段较为直观外,其他的格局、风水,还不是任凭他们一张嘴说? 最终,杨帆将高档宅邸,以每座宅子八万两的价格,卖给了这六人,一共十二套,这些人身后的大人们,将白花花的银子,送到了杨帆的口袋里。 杨帆算是体会到了“坐地起价”的妙处。 方辉等人来到北平,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来自大明各处的聪明人,皆看出了“预售制”的妙处,蜂拥到北平抢购宅邸。 杨帆一边放出消息,称近期会开启北平城内的商铺预售,一边紧锣密鼓地安排着手实施营造新都。 若要获取树木土石等,房山无疑是最好的取材地。 从杨帆抵达北平第一日,针对房山的道路疏通便已经开始,到杨帆抵达北平一个月后,从房山到北平的道路,被拓宽了整整一倍。 道路通畅,工匠、工役等精神百倍,就等第一批材料抵达,正式动工。 在动工的前一日,燕王朱棣来杨帆府邸拜访。 朱棣也没有闲着,经常查找关于云南、广西的地形图,还有安南的一切消息,上至安南皇族陈氏,下至安南的风土人情。 杨帆曾调侃朱棣:若再这么下去,燕王殿下恐怕比安南的君王都了解安南百姓了。 夜色深沉,然而朱棣的热情却十分高涨,一见到杨帆便说道:“杨先生,来信了!来信了!” 杨帆此时正与李景隆商议在北平城外建造一座粮仓的计划,随着工匠与工役大批涌入,后续户部调集来的粮食将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杨帆闻言微微一怔,说道:“来信?哪里来的信件?” 朱棣晃了晃信纸,道:“沐英兄长从云南来信,这信中还夹着另外一人给沐英兄长的信件,当真是天助我大明!” 杨帆与李景隆对视一眼,李景隆说道:“殿下,西平侯在信中怎么说?” 朱棣拉着李景隆与杨帆落座,说道:“沐英兄长说,云南并入大明时间尚短,而安南明面上奉大明为尊,实则包藏祸心,早晚会威胁到云南,若是本王能领兵平定云南,将是云南百姓与大明之福,沐英兄长将全力助本王!” 此时的朱棣恨不得背生双翼,飞去云南,与沐英联手进攻安南。 杨帆微微颔首,感叹道:“西平侯深谋远虑,有他在云南为策应,经略安南当如虎添翼,不过,殿下方才说西平侯的书信里面还有一封书信,是怎么回事?” 提起此事,朱棣的嘴角简直压不住,将事情原委道来。 如今掌控安南的乃是陈氏王朝,当今皇帝,名叫陈晛。 陈晛年岁虽然不大,但是一直想要有所作为,可惜,陈晛这个皇帝当得并不顺心,因为他头上还有一个太上皇陈叔明,他才是整个安南真正的掌权者。 而陈叔明极为器重一位安南的权臣胡季懋,此人是陈氏王朝的皇亲国戚,但是陈晛却认为胡季氂有不臣之心,经常在私下里抨击胡季懋。 胡季懋得知之后,便向太上皇陈叔明进言,结果,太上皇陈叔明,竟直接将皇帝给废了! 啊? 李景隆听完目瞪口呆,道:“太上皇因为臣子的两句话,废了皇帝?这是什么道理?” 朱棣嘴角上扬,说道:“九江也觉得此事不可思议?本王最初也不相信,但这是真的,陈废帝被废黜之后,成了灵德大王,他一直担忧权臣胡季氂早晚会对他下手,故给沐英兄长写了一封信! 在这份信件中,陈废帝痛斥胡季懋的恶行,称胡季懋未来必定会反叛,而胡季氂素来对大明厌恶至极,若是被胡季氂夺了权利,安南将不会再奉大明为宗主国。 故陈晛希望与沐英兄长合作,不止是通商,还希望大明能派兵,援助他。” 杨帆闻言悠然一笑,说道:“这灵德大王倒是打得好算盘,让我大明出兵帮他打天下,呵呵。” 朱棣深有同感,说道:“不过陈晛也在信中说,若是大明能派兵,未来等他执掌安南,愿意让我大明在安南驻军,保护安南。” 朱棣摇头笑了笑道:“说来有趣,这陈晛曾经上过战场,见过占婆的部队,认为安南人挡不住占婆部队,而我大明横扫天下,便是残元也被击溃,所以他主动申请驻军。” 别的条件,杨帆可以忽略,但是陈晛这个条件的分量可不轻。 只要大明的军队驻扎安南,再好生谋划经营,未来将安南重新并入大明,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燕王朱棣必须在安南永驻主持大局。 见杨帆与李景隆不说话,朱棣说道:“杨先生,九江,你们说说如何?” 李景隆琢磨片刻,说道:“殿下,臣觉得陈晛此人秉性究竟如何,还不得知,万一以后他不认账,岂不是麻烦?就算能杀掉陈晛,势必引起安南当地的反抗,付出与收益不成正比,臣觉得不宜出兵。” 杨帆则思忖片刻,说道:“安南曾经归属于我中原王朝,几乎与我大明同文同种,若要取得安南,那陈晛可以利用,而占婆军队也可以利用,毕竟,有占婆军队在,就不怕陈晛不认账。” 朱棣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精光,说道:“杨先生说得没错,陈晛畏惧占婆,我等正可以利用这点,不过,当下陈晛的处境不大好,万不能让那胡季氂先动手,除掉陈晛。” 杨帆灵光一闪,道:“此事倒也好办,请陛下下旨,让陈晛作为使者前往应天就好,他即为使者,那胡季氂必然会忌惮三分不敢动他,待陈晛到了我大明,我等正好会一会他,看看陈晛是否值得信任,值得出兵!” 朱棣来了兴致,对李景隆与杨帆道:“咱们也别在这里干说,两位,本王府邸有安南的地图,我等观瞧着说一说日后用兵的事情。” 杨帆欣然应允,李景隆则忍不住说道:“殿下,以后您真的要去安南?那地方距离应天太远,距离北平更远。” 朱棣脸上浮现出一抹豪迈的神采,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本王岂可路途遥远就不去安南?开疆拓土为我大明日后掌控南洋打下基础,这是福泽未来大明百年子孙万代的事情,九江,你不必再劝说了,此本王所愿也!” 朱棣始终是原本的朱棣,让他一辈子偏安一隅,朱棣恐怕会疯掉,他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疆场。 第两百五十五章 高丽之变 跟随蓝玉北征,朱棣在军中学了不少真本事,奈何北元王庭被灭,纳哈出也被杨帆打得直接病故,金山纳入大明的领土。 朱棣有力没有地方用,加上蒙古内部出现两股势力,打得难解难分根本无力来威胁大明的北疆。 北平,已经没有了朱棣施展才华的手段,安南,才是朱棣的新舞台,新战场! 见朱棣心意已决,李景隆不再劝说,他也为朱棣找到了人生的新志向而高兴。 三日后,新都的开工仪式在燕王府开启。 杨帆、朱棣,还有赵俊、李靖等人齐聚。 由于前期准备的充分,开工仪式后当日,整个北平城便开动起来,风风火火地营造新都。 工匠的热情高涨,工役们亦肯尽全力,这一日的工程进度,堪比以往工程进度的三倍到五倍之多,工匠们心里想的,都是赶快营造完新都,获得匠籍改革,让子孙后代有个盼头,因而工程进度的神速令人惊叹。 转眼间,北平就进入了十月,金秋送爽。 这一日,工部尚书赵俊与钦天监的李靖来找杨帆,向杨帆辞行。 赵俊在北平待了几个月,瘦了两圈,人黑得跟黑炭头似的,此时他的脸色复杂,说道:“杨大人,我等今日就要离开北平,这北平已经不再需要我二人了。” 闻言,杨帆诚挚地说道:“两位大人数月来尽心竭力,为新都营造付出太多,这样,本官设宴,为二位大人践行,之前杨帆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二位见谅,毕竟新都营造事关重大,满朝文武之中,两位大人是吾最能信得过的。” 赵俊摇了摇头,笑了:“你杨大人非要跟陛下要人,让本官来的时候,本官的确有怨气,不过此行算不得白来,本官大开眼界!” 李靖抚须而笑,道:“这个老夫可以证明,赵大人将你杨大人的政令每一条都仔细研究,尤其是你的‘预售制度’,堪称神来之笔,这下工匠与工役们的工钱有了,这建造的速度堪称神速!” “老夫觉得这新都,用不了五年,或许四年就可以建造完成,到时候老夫与赵人也能借着你杨大人的光,名留青史,哈哈哈!” 杨帆三人在北平数月,早就没有了什么矛盾怨气,彼此都十分欣赏投缘。 当日,杨帆在府邸设宴,为他们送行。 应天,秋夜。 武英殿内的蜡烛随着风微微摇动,朱元璋的御案旁边,正悬挂着一副地图,不过那地图并非是大明的全境地图,而是大明辽东到高丽一带的地形图。 就在今日,刘伯温自辽东送了八百里急报到应天,称高丽国内,已经爆发了动乱。 而动乱的核心人物,正是一直与辽东通商,并派遣长子、次子多次到辽东,希望能获取盐铁的高丽东北面兵马使、密直副使——李成桂。 朱元璋举着烛火,戴着杨帆送的眼镜端详地图,道:“这个李成桂图谋不小啊,王禑身边没有什么能征善战的将领,若是没有外部的强援,不出一年,高丽当被李成桂窃取。” 朱标眉头微皱,说道:“根据刘大人送来的急报所说,李成桂野心勃勃,若是他成了高丽的国王,八成会将矛头指向辽东,到时候辽东可就被动了,尤其是永安都司。” 永安都司目前还在开拓之中,地域过于广大,十几万人填进去翻不起多大的水花。 朱元璋沉吟片刻,说道:“这样来看,高丽的事情不可不管,出兵在所难免,标儿,你觉得让平安领兵,前往高丽征讨李成桂如何?” 朱标摇了摇头,实话实说:“平安虽然受杨先生嘱托,先一步去了辽东,但辽东诸多卫所,还有三千营、五军营、神机营的班底,都是杨先生亲自打磨出来的,平安恐怕无法发挥出辽东军的权利。” 朱标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三部女真,尤其是建州女真,唯有杨先生才可令他们信服,这次征讨高丽,少不得三部女真出力。” 朱元璋捉摸了一会儿,笑了。 朱标说来说去,心中的最佳人选,还是杨帆,希望杨帆重掌兵权,带领辽东军征伐高丽。 朱元璋有些担忧,说道:“赵俊与李靖前日还来信,称北平的工程进度神速,都城或许可以在五六年内完成,咱心里欢喜得很,不过北平没有杨帆坐镇,咱心里不踏实。” 朱标笑着劝说朱元璋道:“父皇,北平的建设已经进入了正轨,有老四还有锦衣卫在那边盯着,若是您还不放心,再派人过去盯着就好了,至于高丽的事情可等不得。” “儿臣并未一定要推杨先生,但是对辽东最了解的就是他,这样,请父皇将杨先生召回来,听听他怎么说,再定下前往高丽的人选。” 朱元璋思虑了许久,最终同意了朱标的建议。 洪武二十一年,十月中旬。 杨帆收到了朱元璋的圣旨,命他赶回应天,有要事与他商议。 即使身在北平,杨帆也同样得知了高丽的事情,刘伯温还专门写了一封信,告诉杨帆此事。 李成桂用兵极为厉害,而王禑身边的文臣不少,武将匮乏,故被李成桂压着打。 杨帆便提前做交接,他知道高丽出了事情,朱元璋一定会将他召回京城。 收到圣旨的当日,杨帆启程归京,朱棣得知消息后,前来送行。 北平城外,朱棣望着南方,道:“杨先生,藩王不可擅自离开封地,本王无法前往应天与父皇说出本王的心思,此事,就全部拜托给杨先生了!” 杨帆轻声说道:“殿下请放心,您出征安南一事,我一定告诉陛下,想来不出一个月,就会有结果。” 朱棣有些担忧,低声问道:“父皇能答应此事么?杨先生有几成把握?” 朱棣太需要这个机会了,未来他的人生走向,就在这一次杨帆归京。 杨帆微微一笑,给朱棣吃了一颗定心丸,道:“我有十成把握,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朱棣脸上的担忧变成了惊喜,然后露出笑容道:“好!本王等着先生你的好消息!” 在朱棣的目送之下,杨帆率领着队伍离开北平,一路风餐露宿终于回归了应天。 应天,十月下旬。 杨帆入了京城,就有毛骧亲自来迎接他,毛骧比之前胖了不少,也更加和气了。 科举舞弊案后,亲军都尉府的权柄被削减不少,给了锦衣卫,毛骧的权柄少了,人却更加的精神了。 见到杨帆,毛骧笑容满面,道:“杨老弟,你我见一面忒不容易,等你从宫中出来,一定要到愚兄家中坐一坐。” 杨帆哪有心思与毛骧说喝酒的事情,开门见山道:“毛大哥,喝酒的事情好说,你先与我说说,如今高丽的战况如何?” 闻言,毛骧脸色一垮,说道:“那王禑身边的大臣,简直是一个比一个无用,听说王禑的身边有一个名为李仁任辅臣,乃是守侍中,派出的将官被李成桂打得丢盔弃甲,三战三败,好是凄惨。” 杨帆倒是不意外,这些年辽东一直在严格把控盐铁流入高丽的量,甚至与王禑做生意的时候,给王禑的盐铁要多于给李成桂的。 为此李成桂的长子李芳雨,还有次子李芳果都曾到辽阳,希望刘伯温能通融通融。 不过,刘伯温岂能被他们说动?只是称这供给量乃是杨帆定下的,找他没用。 李芳雨与李芳果吃了瘪,却不敢跟大明,跟辽东翻脸,这些年一直暗暗潜伏。 李成桂在高丽位高权重,暗中培植势力,如今终于与高丽国王王禑翻脸。 “高丽国王王禑,才能是有一些的,但是缺少做大事的决断与狠辣,李成桂早就有不臣之心,他却不敢与李成桂翻脸,趁着李成桂羽翼未丰的时候动手除掉,非要拖到今日,高丽有此大难,与王禑脱不开干系。” 杨帆随着毛骧一路入宫,到了武英殿拜见朱元璋。 朱皇帝依旧是站在那幅地图前,杨帆恭敬行礼道:“臣杨帆,参见陛下!” 朱元璋转过身看向杨帆,打量了他一番,道:“去了北平好几个月,瘦了,起来吧。” 朱元璋不擅长关心别人,所以,他的关心永远是那么简单,一闪而过。 杨帆起身笑了笑,说道:“北平的事务千头万绪,理顺之前自然要辛苦些,陛下,您召集臣归京,所为何事?” 朱元璋指了指地图,让杨帆一起过来看:“今日,辽东又送来情报,称李成桂的第五子李芳远,亲率骑兵冲阵,斩了王禑的亲信白文宝,将白文宝的脑袋挂在了军旗上,吓得朝廷的官军四散而逃。” 朱元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本来咱想着等他们两败俱伤时再出兵,如今看来当真是不行了,你对辽东熟悉,对高丽也熟悉,咱想要听听你的意思。” 杨帆倒是直言不讳,道:“王禑身边谋臣不少,能打仗的武官却不多,那郑枢算一个,不过他是挡不住李成桂的,陛下,臣想要回辽东,亲自领兵征伐高丽!” 朱元璋背着手,问道:“北平城那里当真没事了?咱担心你离开了北平,北平会成为第二个凤阳,出那些污遭事情,让天下人笑话。” 杨帆轻声说道:“陛下,这新都的营造已经进入正轨了,有燕王殿下在那边足矣,若是陛下还不放心,就让赵大人与李大人再去北平督造,有他们两位在应不会有事,何况,臣若是返回辽东前,会再震慑一番北平的宵小。” 朱元璋闻言笑了,说道:“你已经将此事都想好了?看来,咱不让你去辽东整军备战都不行了,哈哈哈。” 杨帆心中一喜,问道:“陛下这话的意思,是说,您答应臣出征高丽了?” “标儿,天德,还有兵部尚书、朝中的那些武官,都赞成你出征高丽,就是蓝玉也觉得你比他合适,咱听蓝玉这话,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朱元璋背着手说道。 相较于历史上专横跋扈的蓝玉,如今的蓝玉收敛了许多,那累及万人的“蓝玉案”也不会出现。 杨帆行礼谢过朱元璋,忽然话锋一转,说道:“陛下,除了这高丽出事之外,安南那边也不太平,听说安南的陈废帝陈晛给西平侯写了一封信,陛下您肯定知道吧?” 朱元璋看了杨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沐英告诉咱了,你欲如何?你难不成还想去安南?”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臣又不会分身法,如何能去安南?不过,安南的局势对我大明来说是一个入局的好机会,那陈晛愿意为向导,为我大军提供便利,若是能从广西与云南同时进军,派遣一能征善战之人进攻安南,则安南就会变成我大明的领土!” “不过,前提是大明需要在安南驻军,最好能派遣一人,永镇安南,陛下,臣觉得这件事非皇族来做不可!” 朱元璋轻哼了一声,说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杨帆泰然自若,道:“安南远离中原,然而地理环境独特,若是能拿下安南就可以以安南为跳板,经略南洋,若要长期控制南洋,靠着宣抚司、宣慰司是不够的,必须有我大明的领土在,陛下,藩王永镇是不可避免的。” 朱元璋思忖片刻,说道:“藩王永镇安南,再永镇高丽等地,他们此生恐怕都难以回到应天,来看咱与皇后一眼了。” 朱元璋面上流露出一抹哀伤,不过转瞬即逝道:“马上到年末了,我让他们从各地回来,一起到应天热闹热闹,顺便一起说一说这就藩的事情,这也许这是我们一家能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团圆年了。” 让藩王去海外就藩,是朱元璋之前就决定好的事情,不过朱元璋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般快,杨帆的出现迅速击溃纳哈出,令北方的威胁消减,大明藩王就藩,也旋即提前了至少十年。 第两百五十六章 钓鱼执法 年末之后便是除夕,到时候诸王归京,商议诸王未来海外就藩之事。 在这期间,杨帆有几个月准备远征高丽的事宜,杨帆很赞同朱元璋的话,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要做。 随即杨帆轻声对朱元璋说道:“陛下,如今距离除夕还有一段时间,臣想要再回北平一次,在这期间请陛下配合臣,让外人都觉得臣如今还在应天。” 朱元璋闻言,笑着说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你要暗中回北平做什么?” 杨帆神情严肃,道:“正如陛下您所担心的,臣在北平的时候,那群监工与官员会老老实实地,但臣若是离开了,难免他们不会原形毕露,所以臣想着给他们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你这想法不错,等你去了辽东,咱也会派些手腕硬的人继续去盯着,保证新都的进度。”朱元璋点了点头,显然也很赞同杨帆的安排。 应天的一纸诏书,牵动了北平所有人的心。 几日之后,整个北平的人都知晓,锦衣卫指挥使杨帆被调离归京,另有重任。 朝廷正在选派官员过来,但少说也要一两个月,其间新都的监造,由燕王朱棣负责,一起传回来的还有朱元璋召朱棣连同其他就藩各地的藩王一起归京过年的事。 为此,朱棣兴奋不已,在王府中忙着给朱元璋与马皇后准备新年贺礼,至于督造新都建造的事情,他就做了甩手掌柜,全权交给现在做事的官员。 杨帆、赵俊、李靖相继回应天,就连曹国公李景隆以及锦衣卫也一起被调派回京城。 有传言说,杨帆将会回辽东,以后都不会再来北平监工。 这消息令很多人松了口气,尤其是北平负责监督工程的大大小小的官员。 杨帆对他们的要求可不低,不可懈怠渎职,不可中饱私囊欺压工匠,更不可克扣工匠与工役的钱粮。 不让欺负工匠也就算了,可是那些工役本来应该是服徭役,免费建造新都的。 你杨帆不光给他们工钱,还让他们吃得好住得好,甚至连衣衫官府都要给发。 之前,官员与监工们畏惧杨帆的威严,不敢造次,毕竟杨帆在应天领着锦衣卫,两年两个大案子,杀的官员不计其数,他们谁惹了杨帆就是惹了阎罗王。 平日里,这群官员见到了锦衣卫,就好像老鼠见了猫,生怕被锦衣卫找上,反而很多工匠与工役面对锦衣卫没什么感觉。 有杨帆约束,锦衣卫从不乱来。 然而,当杨帆与锦衣卫彻底离开,朱棣忙于准备贺礼,这权力出现了真空期。 监察的力度骤然下降,让很多本就不满的官员与监工,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初时,大多数人依旧按部就班,不敢有逾越,也不敢去克扣任何的钱帛。 直到第一批胆子大的人出现,将发放给工役的衣衫扣下一批,然后倒卖,转手赚了银钱,才让其他人逐渐放松。 克扣工役的衣衫,克扣工役的钱粮,然后就是对工匠与工役的饭食开始下手。 每日三餐的标准逐渐下降,而用于给他们做饭的钱,却半点没有省下,全部进了官员的口袋里。 这些事情全都发生在短短一个月之内,从而导致新都工地的进度骤然减缓。 眼见着工程进度放缓,监工与官员自然不肯罢休,便动用私刑,鞭打工役,工匠,催促他们赶工。 北平的新都工地,已经逐渐朝着中都凤阳的工地发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之前杨帆通过预售制度,给北平筹集的粮饷太多了,这还不算朝廷户部的拨款。 如此多的钱粮却进入了那群工匠与工役的口袋,早就令官员们眼红了,当杨帆与锦衣卫彻底离去的一个半月后,贪腐克扣,欺压工匠工役,已经开始在新都工地蔓延开。 虽然也有恪尽职守的官员与监工,可他们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坚持多久,谁都不知道。 工匠们与工役们也不是没有尝试举报反抗,但是都被官员给拦下,压根到不了朱棣的面前。 整个新都工地被封住,就和当时中都凤阳的情况一样,这还是朱棣没有离开的时候,若是朱棣再离开,这新都工地里面,将会彻底沦为众多官员与监工的钱袋子。 至于到时候,应天来的官员还能否纠正这种风气,只有天知道。 北平,十一月中旬。 天空飘散着小雪花,一群人正将一个服劳役的年轻人堵在巷子里,狠狠殴打。 “就你还想去见燕王殿下?痴心妄想!给我打!” “不知好歹的东西,上次已经放过你一次,还敢往外溜!” “告诉你,这一片都是我们刘大人管的。” “刘大人的话就是天,明天你们那群人的工钱再减一成!” 青年被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好似死狗一样。 在众人后面,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掏了掏耳朵,道:“行了,别打死了。” 众人一听才罢手,朝着青年吐了几口唾沫,然后谄媚地围在刘大人身边道:“刘大人,您还亲自来一趟做啥?这点小事我们就帮您料理了。” 刘墉弹了弹手指,说道:“总有不死心地想溜出去,告诉你小子,你就算出了这新都工地,你也见不到燕王殿下,杨帆都走了,谁还能管你们这群劳役? 好好干活还有口吃的,你要是再有下一次,本官废了你的腿,让你死在这中都工地里面!” 说完,刘墉在一群人前呼后拥之下离开。 好一会儿,青年才费力地爬起来,眼神里面已经彻底失去了神采,他一瘸一拐地走出巷子,眼泪无声流淌,忽然,有人叫住了他。 “成虎!” 青年愣了一下,往不远处看去,一个身着黑衣抱着胸,眼神锐利脸颊棱角分明的青年,正望着他。 成虎一言不发,继续往前走。 见状,青年又喊道:“你小子有一副硬骨头,想扳倒那群贪官,我有路子,你跟我走!” 成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垂头丧气道:“扳倒什么贪官,连一个刘墉我都没办法,还想扳倒所有贪官?我认命了。” 黑衣青年快步走向成虎,一把拉住成虎的手臂道:“你不行,我不行,有人行,你与我去见一个人,他能帮你,帮所有的工匠、劳役。” 成虎被青年锐利的眼光看得有些发毛,不禁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锦衣卫千户,纪纲!” 黑衣青年嘴角上扬,说出一句让成虎汗毛倒竖的话。 …… 清晨,北平城。 十一月的北平城早晨尤其的冷,刘墉拎着酒壶哼着小曲儿往新都工地的入口走。 昨夜,刘墉喝了不少酒,酒肉下肚,美美地睡了一觉,他盘算着今日再从工匠身上薅羊毛,去酒楼大吃一顿。 刘墉越想越美,忽见前面跑来一人,正是他身边的跟班王五。 王五见到刘墉,好像见到了救星,喊道:“刘大人,大事不好了,那成虎翻了天了!” 刘墉一听是成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道:“成虎又怎么了?那个废物能如何?” 王五拉着刘墉往前走,道:“不是成虎一个人,他还纠集了一群帮手,不知怎么跑出来,将看守的兄弟们打得鼻青脸肿!” 一听这话,刘墉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凝声骂道:“不怕死的东西,本大人昨日就该废了他,走!” 说话间,二人气势汹汹来到新都工地正门处,就见一众手下被打地趴在地上直哼哼,好似猪头一般。 在正门处坐着一人,身着青衣,留着短须,气度不凡,身边有十个精壮的汉子虎视眈眈地望着这边。 “你们是什么人?胆敢扰乱新都营造?还敢打本官手下的人?不想活了是不是?” 刘墉虽然知道自己打不过这群人,但他可是有官职在身,谁也不怕,随即他上前指着坐着的男子,喊道:“本官在问你话呢,你聋了?” 他话音未落,一位站着的青年一把薅住刘墉的前襟衣衫,单臂一甩,竟将刘墉甩出去两丈远。 刘墉摔地灰头土脸都懵了,他从地上爬起来转了一圈,然后一声大吼道:“你敢殴打本官,你等着,本官这就去禀明彭大人,让你有来无回!” 刘墉是顺天府的九品知事,他这官也是花钱买来的,平日里与顺天府同知彭阔极少能见到面,这次终于有了由头前往禀报。 见刘墉灰溜溜跑了,有心善的百姓来提醒那青衣男子。 “壮士,你还是赶快走吧,一会儿官兵来了不是闹着玩儿的,刘墉是不是个东西,但是他毕竟是官员,官官相护,那同知大人还能饶了你?”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说道:“我相信世间自有公理存在,别说他一个同知,就算是王爷到了,也得听听这成虎等人的冤屈与遭遇的不公!” 百姓闻言叹了口气,道:“没用的,自从杨大人离开这新都工地后,里面的腌臜事就没断过,我们虽然知道,可是人微言轻有啥用?” 他们劝说了一阵,那青衣男子都不肯离开,百姓们正好在旁边看热闹。 过了不到两刻钟,刘墉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喊道:“诸位大人请看,就是那群暴徒霸占了新都工地入口,还殴打下官!” 顺天府同知彭阔、通判毛书,还有顺天府推官、经历等官员都来了。 彭阔板着脸,说道:“刘大人不要急,本官还未见过这么嚣张的恶徒,敢殴打朝廷命官,本官为你做主!” 他们越走越近,彭阔渐渐地看清了那群人的样子。 那十一人里面有十个都穿着黑衣,还有一个端坐在那里。 彭阔举目望去心忽然一抖,那青衣男子怎么越看越眼熟?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就听身后的刘墉正在喋喋不休。 “大人,恶徒不止大人还口出狂言,您千万不能饶了他们,否则官府的威严何在?您大人的威严何在?” 刘墉正说着,彭阔忽然停下脚步,刘墉直接撞在了彭阔后背上。 “大人,您这是……” 刘墉话都没说完,彭阔反手就给了刘墉一个大巴掌。 啪! 这巴掌打得刘墉懵了,就听彭阔大喊一声:“杨大人!您怎么回北平了?您回来为何不提前通知下官一声?” 杨大人?哪个杨大人?刘墉没见过杨帆,唯一见过的一次还是在宴会上远远望了一眼。 彭阔快步上前行礼,通判毛书、推官萧崇、经历钱彦等也上前行礼道:“下官参见杨大人!” 杨帆动都没动,就那么坐着,一边的纪纲递来一杯茶,杨帆便慢悠悠地饮茶,他不说话,彭阔等人只好保持着那姿势,微微弯腰一动不敢动。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当彭阔已经脑门上都是汗水的时候,杨帆才开了口道:“彭大人这礼数,本官可不敢受,你彭大人多么神气?将新都建造的工地全部围了起来,谁都不让进去,工匠工役也出不来,里面莫非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彭阔吓得瞬间双腿一软,差点跪地上,连忙叫道:“杨大人明鉴!下官决定将新都的工地围起来,那是因为工地里面有许多贵重的建材,若是丢失了,可要拖慢进度,这是防贼人的,下官不敢有别的想法啊。” 杨帆轻笑一声,挥挥手,纪纲旋即取出一本小册子,朗声说道。 “十月二十日,顺天府同知彭阔与通判毛书、经历钱彦,在燕春楼饮酒,通宵达旦。” “十月二十二日,同知彭阔邀请好友三人,到百香楼饮酒,到子时方归家。” “十月二十五日,同知彭阔前往私下包养的外室家中,与外室畅饮作乐。” …… 彭越已经被吓得面无人色,从十月下旬到十一月中旬,他的玩乐行程被全部记录下来。 扑通! 彭越跪地,喊道:“请大人恕罪,下官就是爱玩乐,下官一定改,一定改!”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语气逐渐冷冽:“爱玩乐?你几乎是两日一小饮,三日一大饮!纵情享乐,根本没有将新都建造放在心上,你手下的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彭阔,你这糊涂蛋!” 彭越尚且如此,其他的官员,尤其是对杨帆出言不逊的刘墉,已经瘫倒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杨帆忽然出现,令彭阔等官员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渎职的、贪赃的、枉法的,在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面原形毕露。 锦衣卫并未真的离开北平城,而是潜伏起来,暗中监视诸多官员的一举一动。 彭阔这位顺天府同知大人,受到的关注最多。 他去了何处饮酒,与何人饮酒,甚至吃的什么菜,纪纲那本小册子上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第两百五十七章 谨身石碑 杨帆挥挥手,道:“彭大人喜好玩乐,以后等你被革职,有的是时间好好玩乐,毛通判、钱经历,还有刘知事,你们三人的事情是自己交代,还是由纪纲替你们说?” 刘墉强撑着爬起来,向杨帆坦白、忏悔,哭喊道:“大人,卑职糊涂,卑职糊涂啊!卑职被猪油蒙了心,贪图些许银两,请大人网开一面!” 杨帆神情冷淡,挥挥手,锦衣卫将刘墉架起来,纪纲说道:“从十月下旬开始,刘墉每日都会克扣工匠的银钱,剥削工役的钱粮,稍有不从者便随意打骂。 成虎不过是诸多受害者中的一人,受刘墉盘剥的工匠、工役,加起来有六十八人,被刘墉暴打受伤的多达十九人。 刘墉除亲自压榨工匠与工役外,还帮经历钱彦串通监工,克扣工役的伙食与朝廷下发的衣衫,导致大批工役吃不饱,穿不暖,他们从中牟利!” 钱彦傻眼了,他没想到自己所作的以切,都被锦衣卫知晓得一清二楚。 刘墉磕头如捣蒜,喊道:“大人明鉴,小人就是一个办事的,是钱经历让小人做的,小人也是苦出身,怎么会欺压普通的工匠与工役呢?大人明察!” 杨帆的嘴角微微上扬,讥讽道:“你的知事官职是买的,当官之后没少做恶事,除了新都工地的恶事之外,欺男霸女的案子就有三件,数罪并罚够你死上三回的,竟还有脸求饶?” 随即他大袖一挥,喊道:“顺天府知事刘墉中饱私囊,欺压百姓,本官代天子巡视督造新都,有不法者绝不姑息,今有北平父老乡亲,与建造新都的工役成虎见证,斩刘墉以表本官的决心!” 按照流程来说,刘墉不会立刻就死,但今日杨帆要给督造新都的官员与监工们一个深刻的教训,刘墉就是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刘墉吓得直接尿裤子,哭嚎道:“杨大人饶命!小人一时糊涂,钱大人,你快说句话啊!” 钱彦面如死灰,一句话都不肯说,他知道今日他们这群人,彻底栽了。 随即杨帆命人将刘墉押着入了新都建造的工地,又将被刘墉殴打的工匠与工役都请来。 当众人见到杨帆归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 “杨大人?真的是杨大人回来了?” “我的天爷啊,我没看错吧?” “是杨大人,大人回来救我们了!” “杨大人来给咱们做主了!” …… 只有感受过杨帆离去前后差异的工匠们,才能真切地知道杨帆的好。 很快,杨帆归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新都工地,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汇聚。 杨帆当着众人的面,高声喊道:“诸位,今日本官归来不为别的,只为给诸位一个公平,本官承诺给你们的工钱,承诺给诸位保障绝对不会差一点,所以今日,我要先斩刘墉这个害群之马!” 众人一听,一片叫好声,刘墉的恶名早就在新都工地传遍,许多人都知道他。 当纪纲将刘墉押上来后,四周一片咒骂声。 “刘墉,你这混蛋!你也有今日?我呸!” “我兄长前几天差点被你打断腿,你死有余辜!” “活该!活该!” …… 锦衣卫行刑,长刀过去,刘墉的人头落地,鲜血横飞之间人头滚出好远去。 工匠与劳役们初时吓得往后退了退,不过,很快有人站出来为杨帆欢呼叫好。 杨帆挥挥手令众人安静,道:“今日起,本官将坐镇新都工地,凡是有被剥削欺压过得工匠、劳役,都可以将受到盘剥的情况写出来,不过本官要提醒你们,不可随意攀咬,写不实的情况,否则一经查证,本官可不会轻饶!” 杨帆一声令下,揭开了新都工地工匠与劳役举报监工与相关官员的行动。 杨帆命纪纲带领锦衣卫,还有从燕王府调派来的人手一起行动。 燕山卫指挥使朱亮亲自率领燕山卫的将士,来到新都工地维持秩序,保护杨帆的安全。 燕王朱棣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不过,他借口为皇帝皇后准备新年贺礼躲在府邸不出来,让那群贪婪的官员露出马脚罢了。 朱亮后世知晓的人可能不多,但朱亮的儿子朱能,在靖难之役中表现极为亮眼。 杨帆随手一指,对萧崇道:“萧大人,你对北平熟悉,就由你带领一部分锦衣卫,将涉案官员的府邸查封,后续他们家人还要被流放到永安都司去。” 萧崇迟疑片刻,说道:“杨指挥使……放心下官去办案?不查下官么?” 杨帆微微一笑,调侃道:“顺天府这些官员里面,你与他们都不合群,别人都去喝酒取乐,偏你窝在家中整理卷宗,也从未做任何不法之事,这般官员,本官怎能不信任?你去吧,尽忠职守终有云开月明的时候。” 萧崇闻言全身一震,向杨帆深深行了一礼,有些激动地说道:“下官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谢大人明察秋毫!” 话音落下,萧崇快步离去。 若是没有杨帆今日查案,恐怕萧崇这样踏实肯干的官员,会在推官的位置上待一辈子。 正如杨帆所说,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沉寂了许久的北平城,因杨帆的归来再度热闹。 大街上随处可见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将一户户官员的府邸查封,将一家人全部押出来。 北平城的百姓并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解气,因为这些官员都是盘剥欺压工匠与劳役的恶人。 一连五日,锦衣卫将参与新都工地贪腐的官员以及相关的监工等抓捕归案。 顺天府通判毛书、经历钱彦,以及知事刘墉,都有参与其中。 刘墉第一日就被斩首,毛书就被判决斩刑,择日问斩。 经历钱彦比较特殊,当杨帆见到钱彦的背景履历后,临时改了主意,他命纪纲将钱彦与萧崇都叫来,在府邸后院见了他们。 才短短五日时间,钱彦整个人瘦了两圈,再见到杨帆的时候,钱彦失声痛哭:“杨指挥使,下官糊涂!下官不该被毛书蛊惑,做那些事,请大人网开一面!” 杨帆望着痛哭流涕的钱彦,轻声说道:“至正二十三年,陛下与陈友谅决战于鄱阳湖,你祖父乃是军中的健卒,先登陈友谅战船,战死鄱阳湖。” 钱彦闻言颤抖了一下,却不再求饶只是低下头一言不发。 杨帆神情复杂继续说道:“洪武元年,你父随军跟随开平王与魏国公北征收复北平,廓清燕云十六州,你父战死于攻北平之战,当时你尚且年幼,朝廷将你一家安顿在北平。” 杨帆一声叹息,说道:“待你成年后虽能力平平,还是让你入了公廨做事,一路升迁做了经历,你也是苦出身,家中两代为大明捐躯,你怎能忍心对穷苦的工匠,还有劳役下手,盘剥压榨他们?嗯?” 钱彦整个人委顿下去,喃喃道:“大人说得对,我该死,我对不起父亲,对不起祖父,还连累了全家流放,我不是人!” 此刻的钱彦不再求饶只求速死,而杨帆却在这时,说了一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话:“你家两代战死沙场,本官便看在你祖父、父亲的份上,饶你一命,你全家便流放永安都司,从此在那作为军户戍边吧。” 钱彦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着杨帆道:“杨大人您说真的?您真的不杀我?” 杨帆在应天有个绰号叫“活阎王”,别说钱彦小小的经历,连郑国公常茂他都敢对付。 杨帆微微颔首,道:“不过从今日开始,你要沿着北平大街走,在锦衣卫的监督下,将所有官员监工所做的恶事连续宣讲,持续十日方可停下,另外,还要断你小指留在北平。” 啊? 钱彦微微一怔,他倒不是怕断小指的疼痛,毕竟杨帆饶了他一命,区区断指之痛也就无足轻重了,他是不明白杨帆这是要做什么? 杨帆道:“本官欲将被斩首的官员、监工取一块骨头聚拢在一起,埋在新都建造工地的显眼处,还要在上面矗立一石碑,本官亲自提笔撰写碑文,而被流放的官员自然要留下些什么一起安葬,以此来警示所有的官员,监工。” 钱彦跪地叩首,对杨帆的安排心服口服,道:“罪人钱彦,全听大人安排!” 钱彦因为祖上的余荫得以活命,而其他的官员可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通判毛书被斩首,连同其他顺天府的相关官员二十六人,一并处斩,另有包括钱彦在内的八人被判流放,还有六人下狱。 新都工地的监工被斩四十四人,流放者多达七十一人,还有百余人被判不同程度的刑罚入狱,不过没有丢掉性命也不用流放。 被斩首的官员都被杨帆取了一块骨头,然后与其他的流放者、入狱者的小手指一起,被装在了一口大鼎里面,封住鼎口后被埋进了中都工地监工们的必经之处。 杨帆亲自提笔,为矗立在那大鼎埋藏处的石碑写了两个字——谨身。 杨帆曾对坚守原则的监工们说道:“《汉书·循吏传序》中有言:是时循吏如河南守吴公、蜀守文翁之属,皆谨身帅先,居以廉平,不至於严,而民从化。” “而宋朝刘攽亦曾言:谨身奉法,强力从事,其以为政,宜无旷职,今日杨帆矗立此‘谨身石碑’,唯望诸位克己奉公,不可为外物所蛊惑,做剥削工匠、劳役之事,诸位以此为戒,切记,切记。” 钱彦连续十日在北平城中的宣讲,加上杨帆在北平城的斩首犯罪官员,令北平的官员胆战心惊。 待谨身石碑设立的当日,前来观礼的官员皆是面容严肃,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事后,纪纲曾与杨帆说笑,称那群官员各个“挺胸收腹,目光如炬,见谨身石碑如见神明”。 玩笑归玩笑,也从侧面说明杨帆这一次突然袭击,整治新都工地的成功。 在北平,杨帆待了大半个月,待所有的事情全都完毕后,已经十一月的中旬。 北平,更冷了,好在墨翟、蒯富等人早就做了规划,如今匠人与劳役依旧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工程进度。 燕王朱棣也终于准备好了新年贺礼,他与杨帆的归京,正式提上日程。 洪武二十一年十二月,大明燕王朱棣与锦衣卫指挥使杨帆,返京。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车队从北平城南门出发,望着越来越远的北平城,朱棣颇为感慨。 “本王自从就藩之后,一直都待在北平,本以为这北平会是本王终老之所,今日一走,反倒有些舍不得了。” 杨帆与朱棣同坐在一驾马车上,闻言,杨帆宽慰朱棣道:“殿下久居北平,对北平有感情很正常,然大丈夫志在四方,未来在安南开疆拓土,又是另外一番精彩的人生。” 朱棣笑了笑,道:“我们兄弟几个自从就藩还从未凑到过一起,二哥去了西安,三哥去了太原,虽然离得不远,但我们无法擅自离开封地,也是见不到的。 老五前几年改封周王,在开封就藩,他倒是逍遥,忙着研究医术草药,编著医书,老六去了武昌,老七去了青州……兄弟几个天南海北,还是小时候好,兄弟们都凑在一起,不像现在。”说话间,朱棣有些怀念,还有些落寞。 杨帆看出朱棣的心思,道:“殿下念及兄弟之情是好事,不过,殿下等今日所做之事,关乎大明未来子孙后代,若是有朝一日中原生了战乱,神州遭难,还有诸位王爷在中原之外的藩国在,大明就有光复的机会!” 朱棣的眸子里的感伤逐渐散去,又充满了斗志道:“杨先生说得没错,吾等今日所做的是为了大明的将来,终有一日,我大明将远迈汉唐,将我大明之威传遍天下!” 从北平往南走,天气越来越暖和。 没有什么要紧事,杨帆与朱棣乐得清闲,一路上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一路上过真定府、大名府、卫辉府等地,到了开封府。 多日来赶路人困马乏,杨帆与朱棣便在开封府落脚休息。 第两百五十八章 诸王归京,分封海外 大雪漫天,杨帆、朱棣、李景隆三人凑在一起,赏雪、饮酒,好不惬意。 李景隆轻声说道:“当初宋朝建都汴梁,然汴梁北部一马平川,又无燕云十六州为屏障,所以从开国到灭国皆处于被动,陛下宏图大略收复燕云,实乃吾大明之幸事!” 朱棣闻言来了兴致,道:“九江说得不错,有燕云十六州在手可为北方之屏障,然而北宋灭亡,并非只因为失去燕云十六州,吾等煮酒谈天,九江可来说说?” 李景隆看了一眼杨帆与朱棣,笑了笑:“殿下与杨先生这是在考教我呀,好,我且来说一条。” 李景隆端起酒杯,道:“当年金国崛起,与北宋结盟共同对抗辽国,然金国攻占燕云部分地区,便狼子野心觊觎北宋领土,兵临东京汴梁,与虎谋皮焉能没有防备?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 他痛心疾首地说道:“故北宋之亡,亡于君主昏庸,亡于臣子无能,更亡于官员互相倾轧,无人将心思放在国事上,岂不知那北面的豺狼时刻盯着,就等你露出破绽,吃你的血肉!” 朱棣与杨帆举杯,敬李景隆,朱棣看向杨帆,却听杨帆说道:“外患不除,终究是难以安生,殿下,九江,北面传来的消息,二位都应该听说了吧?” 朱棣微微颔首,说道:“佛家奴在阿木尔与全国公观童的支持下,已经站稳脚跟,与那群原来元廷麾下的官员分庭抗礼,打了数次,占据了蒙古西部,来往的商人都称之为‘瓦剌’。” 杨帆始终对北边不放心,不止是三部女真,还有佛家奴等余孽,他一直保持着相当程度的关注。 李景隆犹豫片刻,说道:“元廷都被灭了,纳哈出兵败病死金山,剩下一群残兵败将,杨先生何故对他们如此忌惮?” 闻言,杨帆笑了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下的瓦剌等或许威胁不到我大明,将来呢?他日若我大军攻占高丽后,接下来势必对三部女真与瓦剌等开战,不可让他们趁着我大明用兵的时候做大。” 朱棣饮下一杯酒,说道:“本王想着攻占安南,没想到杨先生想得更远,从三部女真到高句丽,从倭国到瓦剌,莫非杨先生要打遍天下?” 杨帆仰面而笑,生出一股豪气,道:“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就算打遍天下,那又如何?” 李景隆与朱棣对视一眼,同是大笑起来,朱棣道:“杨先生说得对,为日月山河,为天下汉土干一杯!” 这一夜,三人开怀畅饮,说了很多看似天方夜谭的畅想。 李景隆与朱棣都想不到,他们说的“醉话”,会在未来一一成为现实。 洪武二十二年一月初,燕王朱棣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应天城,这个他阔别多年的地方。 秦王朱慡、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周王朱橚,以及楚王朱桢、潭王朱梓、鲁王朱檀八位王爷陆续归京。 洪武皇帝朱元璋设宴,与马皇后、皇太子朱标一起,宴请久违归家的诸王。 杨帆身为朱婉儿的夫君,自然也得以参与这场家宴。 马皇后命御厨做了诸王小时候最喜欢的菜肴,宴席上一片热闹非凡,朱元璋笑容满面,开怀畅饮。 秦王朱慡眼眶微红,说起在西安的生活,感慨道:“父皇,母后,儿臣在西安时常思念应天,思念母后您亲手做的饭菜,今年能归应天,孩儿打心眼里高兴!” 马皇后满脸慈爱,说道:“母后知道你思念应天,这次多在应天待一段日子,想吃什么母后都给你做。” 朱慡正感动着,朱元璋却放下酒杯,笑容淡了不少:“老二,咱听说你在西安大兴土木,时常控制不住脾气,殴打仆役,可有此事?” 朱慡脸色有些难看,犹豫了片刻说道:“确有此事,儿臣就是扩建了一部分秦王府而已……” 嘭! 朱元璋猛地拍了一下桌案,吓得朱慡一哆嗦:“扩建了一部分?自从你到了西安,你的秦王府已经扩建了两倍,耗费多少民脂民膏,你还敢狡辩!” 见朱元璋一清二楚,朱慡不敢再嘴硬,连忙起身行礼请罪道:“父皇,儿臣知错,儿臣知错!” 朱元璋冷哼一声,喝道:“扩建秦王府,无故殴打宫人,还经常在秦王府召开什么诗会,你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咱能不知道?从今往后,不可在西安乱来,再有下次,咱饶不了你!” 朱慡瑟缩着答应,马皇后见朱元璋训斥地差不多了,便起身扶着朱慡起来,对朱元璋说道:“老二 虽然有错,但今日是家宴,还是他第一次回来,你这是干什么?” 说完朱元璋,马皇后拍了拍朱慡的后背,说道:“你父皇当初在你离京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要你厉行节俭,不可再肆意殴打他人,你是一句都没记住,这次要长记性,不然下次你父皇真发火,母后都拦不住,知道吗?” 朱慡擦了擦汗水,连忙说自己知道了,马皇后环视诸王,柔声说道:“你们父皇说的话,你们每个人都要往心里去,有些话你们父皇不说,只是念着你们是他的孩子,然而这天下间哪个人不是父母的孩子?父母的宝贝?善待百姓,善待身边的人,知道么?” 其他的诸王也明白了,今晚这顿宴席,是朱元璋敲打诸王,告诉他们,你们在各自封地的事情他都知道,让诸王都收收心,知晓过错。 毕竟,未来按照朱元璋的设想,诸王要去大明之外的地方就藩。 到了那边,他们就是当地的“土皇帝”,若是肆意妄为,怎么可能让百信信服?稳定当地的局势?如何将坐镇的地方,逐渐融入大明的领土中? 朱元璋敲打朱慡不假,不过,毕竟是自己的次子,让朱慡长个记性也就未再深究,时间就这样悄然流逝。 杨帆与朱婉儿,还有杨辽安与杨多福入住杨府,过上了难得的惬意时光。 应天的冬日虽没有北平那般寒风呼啸的冷冽,却也格外阴冷,朱婉儿让仆从准备了两个火盆,放在杨帆经常待着的书房里,免得他冷。 杨府,书房内。 王图正轻声向杨帆讲述着高丽最近的战况:“王禑麾下损兵折将,不过如今高丽已经入冬,行军不便,李成桂大军的攻势已经减缓,预计要在明日开春才会继续进攻。” 杨帆微微颔首,目光一直盯着桌上的高丽地图,道:“王禑身边的军师崔莹这次倒是做得不错,坚壁清野,不出外与李成桂野战,保存实力等待我大明驰援,此为上策。” 崔莹乃是高丽国王王禑的岳父,在高丽位高权重,此人与王禑之间并非那么和睦,也有争斗,不过面对李成桂的进攻,两个人只能联合起来。 顿了顿,杨帆说道:“传讯给青田公,让他继续减少给李成桂的盐铁供应,王禑那边的盐铁供应如常,若是李成桂的人要说法,就说等本官归辽东再说。” 王图将杨帆的话一一记下,说道:“大人,辽东的诸位都盼着您回去了,瞿大人、平安大人,还有五军营的诸位,这些年厉兵秣马,早就等不及了。” 杨帆仰面而笑,道:“自从击溃纳哈出后,辽东再无战事,然我辽东诸将未曾懈怠,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每日操练,等的就是这一战!” 他正说着,忽听书房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杨先生!云南来信!云南来信了!” 杨帆推开门一看,只见燕王朱棣冒雪而来,神情很是兴奋。 杨帆迎着朱棣入门,道:“王爷今日不是要去紫金山么?怎么来我这儿了?” 朱棣拉着杨帆往屋子里走,道:“本王有大事与你说,哪里顾得上去什么紫金山?杨先生,沐英兄长又来信了!” 杨帆给王图使了一个眼色,王图会意离开,守在外面,杨帆轻声说道:“不知西平侯在信中说什么?王爷如此高兴?” 朱棣笑容压不住,道:“之前沐英兄长派探子伪装成商队,进入安南境内,刺探情报勘探地形,这派去的人有百余人,遍布安南的各处,结果偶然间发现了一伙在安南割据的势力。” 安南这几年正在闹民乱,由于占婆的攻击,导致安南内部极为不稳定,这伙割据势力占据了安南三江府的一片区域,官军去征讨了两次,一次大败而归,一次压根就没找到人家的人影。 朱棣指着地图上的区域,说道:“这伙人号称‘常家军’,占山为王结寨自保,要不是他们抓了商队,得知这商队是大明的人,还与沐英兄长联系不上呢。” 常在安南可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杨帆眉毛一挑,道:“莫非这常家军与我大明,有些渊源?”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这常家军的首领名叫常戊,据他说,他家中在南宋灭亡的时候逃兵乱逃到了安南,从此在安南安家,他手下的人大多数都是汉人,这些年就一直想要回归中原,得知大明恢复了汉人天下,就愿意与我大明合作。” 杨帆觉得此事有些过于离奇,道:“他家中从宋朝灭亡到了安南,如今已经过去了百年,居然还想着回归中原?当真是不可思议,海外有孤忠! ” 常戊麾下的人马有三千人,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没有老弱病残,都是精锐。 且三江府所在的位置很关键,从地图上来看,三江府位于安南的腹地,若大明水陆并进的情况下,可从水路直取三江府,再由常戊在陆地上接应。 由此一举将安南的北部斩断,三江府北面将成为孤军,独自面对大明陆地上的大军。 杨帆与朱棣在地图上勾勾画画,杨帆不禁说道:“没想到安南之内还有这样一支力量,殿下,此战若是能胜,就可以一举打开安南的局面,开了一个好头。” 朱棣这些日子与诸王宴饮,话里话外也试探过那些藩王的口风。 朱元璋命诸王归京,风声多少露出一些,诸王对分封海外的事情反应各不相同,有的无所谓,有的则表示担忧,像朱棣这般胸怀壮志还有能力开拓的藩王,是异类。 朱棣点了点头,苦笑道:“昨日五弟还请我喝酒,说若是将来要开疆拓土,他恐怕是不成,只治理勉强可以,他还是更愿意待在汴梁,继续研究他的医书,诸位兄长、弟弟也有打退堂鼓的,都信心不足。” 杨帆早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说道:“所以王爷与我两路并进,一路进攻高丽,一路进攻安南,若是能干净利落地将这两地并入我大明的版图,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安南由朱棣镇守,高丽也会挑选一位合适的藩王去镇守,开了一个好头,其他的藩王们自然欣然前往。 转眼间,应天也下起了大雪,洪武二十二年的除夕夜,终于来了。 应天城内张灯结彩,百姓们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应天的皇宫也一改往日的肃穆沉重,活泼了不少。 皇宫中,十五岁的朱雄英一袭深红色窄袖锦绣斗牛服,正在纵情奔跑。 身后他的三个弟弟朱允熥、朱允熞、朱允熙跟在后面,手里或拿着拨浪鼓,或是拿着风车跑得欢快,唯有朱允炆跟在他们后面,不跑也不喊,安静极了。 朱雄英跑过一个转角,忽然与人撞了个满怀差点摔倒。 一只大手拉住了朱雄英,声音温和道:“天冷路滑,小心摔着了。” 见到那人是谁后,朱雄英瞬间抱住了他的胳膊。 “姑父!姑父您终于来了!您是不是过了年就要回辽东?您跟父亲与祖父说说情,让我跟您一起回去,好不好?” 杨帆笑了笑,道:“辽东马上就要对高丽用兵,你去辽东,我又不在,有什么意思?” 朱雄英眼睛都亮了,连忙说道:“我可以跟姑父一起远征高丽!上阵杀敌!” 第两百五十九章 日月所照,皆为明土 朱雄英闻言有些失望的叹息道:“这次不去,待姑父你打下了高丽,雄英哪有机会去作战了?为何我不再年长几岁?” 杨帆拍拍朱雄英的肩膀,道:“高丽之战要持续很久,雄英别着急。” 朱雄英高声道:“哪里需要很久?姑父的辽东军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高丽的战事不出两年,定能结束!” 杨帆不禁笑了,这番话不像是朱雄英能说出来的,他一问果然,这是朱标私下里说的话,被朱雄英听到了,记了下来。 杨帆领着这几个孩子往里走,今日的皇家家宴,就定在奉天殿。 以往诸王还未就藩的时候,每一年除夕的皇家家宴,一般都在谨身殿。 今年诸王回归应天,朱元璋欲与诸位商议未来海外就藩的大事,故将除夕家宴定在了奉天殿。 杨帆领着朱雄英等孩子来到殿外的时候,云奇迎上来,满面笑容:“杨大人终于来了,陛下与娘娘一直念叨着您呢,快请进,皇太孙您也请。” 杨帆这还是第一次,在不是朝会的时候来到奉天殿。 应天的奉天殿金碧辉煌,大气磅礴,从太子朱标到湘王朱柏,朱元璋十一位已经就藩的儿子全部在场。 人这般多,但是奉天殿内仍然不觉得拥挤,一片热闹。 见杨帆来了,朱标笑容满面,道:“来得正好,诸位兄弟都对你那战略好奇,父皇也非要等你来了,才肯讲一讲这具体的就藩事宜。” 杨帆这才注意到,在奉天殿宴席的左右两边,各悬挂着一副巨型地图。 左面那幅地图从北平开始,一直到瓦剌等蒙古部落所占据的之地,再从辽东一直到高丽、倭国。 右面的那幅地图,从大明的广西、云南开始,一直到安南与占城国。 杨帆的目光被地图吸引,轻声说道:“海外就藩乃是陛下深思熟虑之后做的决定,诸位王爷去何处就藩,吾亦好奇,请陛下为吾等解惑!” 朱元璋红光满面,道:“这安南紧邻云南,又曾是中原故土,乃是我大明深入‘中南半岛’的一个楔子,所以老四去攻打安南,待攻占安南之后,就由你镇守安南,改安南为安南省,老四,你可有信心?” 安南是一块硬骨头,谁都知晓,不过这些苦难都吓不退朱棣。 朱棣的眸子明亮,朗声回答道:“父皇,儿臣愿立下军令状,两年之地必定平定安南!” 朱元璋和朱标皆是露出笑容,朱标说道:“老四行军打仗的本事连凉国公都称赞,为兄相信你定能做到!” 蜀王朱椿的封地本来在成都,不过他还未就藩,见朱棣立下军令状后,朱椿忍不住说道:“父皇,大哥,我……我不会行军打仗,能否不立下军令状啊?” 朱元璋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说道:“你喜好舞文弄墨,不善兵事,且放心不会让你去打仗的,这安南说完了,咱还要继续说一说高丽,以及倭国。 大明这次对外用兵,乃是南北并进,一路打安南,一路进攻高丽,高丽的情况,杨帆最清楚,所以由杨帆来讲述。” 杨帆走到地图前,道:“如今高丽正是冬日,崔莹行坚壁清野之策,与李成桂对耗,不过等到开春,李成桂必大举进攻,我明军从辽东出发,直奔高丽,若是战事顺利,两年到三年,当可平定高丽。” 顿了顿,杨帆又说道:“届时我会将王禑等高丽的王族送到应天,让他们在应天城生活,之后再以高丽为跳板进攻倭国,无论是高丽还是倭国,都需要移民,不过策略稍有不同。” 杨帆重重地点了一下倭国的地图,道:“在倭国务必要除恶务尽,不可心慈手软,否则就是给未来子孙后代留下莫大的隐患。” 除了朱棣之外,诸王闻言都有些捉摸不透杨帆这“除恶务尽”的意思。 晋王朱棡轻声问道:“你想将倭国的反抗势力全部诛灭?防止倭国反抗?” 杨帆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不,倭国凡男子,无论老幼一缕诛杀,灭其文,断其史,让倭国彻底从世上,消失!” 朱棡的身子一震,他自问脾气不好,对待手下的人多有严苛之处,可是与杨帆比起来,朱棡觉得自己快成活菩萨了。 倭国虽然不大,但是人口可不少,杨帆这是要将一半的倭国人全部诛灭啊! 诸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心有犹豫,按照杨帆的计划,倭国可就要血流成河了。 杨帆见诸 王犹豫,说道:“倭国狼子野心,无时无刻不觊觎中原,我大明强盛的时候,倭国自然不会妄动,但若是有一日,大明衰弱,倭国一边可以在东南沿海横行,一边进攻高丽,再以高丽为跳板图谋辽东。”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事情有违天和,然而我等现在不去做,难道要留给子孙后代去做?还请诸位王爷放心,这策略就是我杨帆出的,未来史书上骂的也是我杨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秦王朱慡站了出来,主动请缨,未来出镇倭国,朱慡性情暴躁,别人诛杀倭国的百姓或许会有心理负担,他却没有。 朱元璋与杨帆预先设想的人选,也是秦王朱慡,见状,他当即嘱咐道:“将来你若到了倭国,前面可按照杨帆所说的做,但是当肃清隐患之后,绝不可再肆意祸害百姓,要让那里休养生息,你可明白?” 面对朱元璋,朱慡哪敢说半个“不”字? 朱慡当即表态,说道:“父皇您就放心吧,儿臣已经知错了,绝不会像在之前西安那般行事。” 朱慡镇守倭国,那作为跳板的高丽,就需要一个靠谱的王爷来镇守,将来杨帆攻占高丽,必将以高丽为跳板进攻倭国,这后勤补给与兵源补给,少不得要高丽出力。 思来想去,与朱标、朱慡、朱棣一母同胞的朱棡,便是最佳的人选。 朱元璋环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朱棡的身上,说道:“老三,高丽由你来坐镇,如何?” 当朱元璋说出让朱棡前往高丽的时候,朱棡心里不大愿意,毕竟他的封地在太原。 太原已经够往北的,可高丽比太原还要远,天气苦寒,朱棡才不想去呢。 见朱棡不吭声,朱元璋又问了一遍,说道:“老三,你不愿意去就藩?” 朱棡挤出一个笑容,道:“父皇,此乃我大明的百年大计,儿臣当然愿意去高丽!” 安排完三位藩王之后,接下来就是中南半岛的其他国家。 杨帆轻声说道:“将来若是攻占了安南,在安南旁边还有占城、老挝、真腊、暹罗、缅甸,以及南洋诸国,以上的国度都需要诸位王爷前往就藩。” 周王朱橚闻言感慨道:“按照父皇与你的规划,未来大明的疆域横跨海陆,便是比汉唐盛世也不逞多让。”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掌控中南半岛与南洋,还不是我大明的尽头,大明的商人从海外带来了玉米与土豆,未来那片广阔的大陆上,也将成为我大明的一部分,我大明将远迈汉唐,凡日月所照,皆为明土!” 杨帆在北方的战略,还不止拿下高丽那么简单,他始终认为蒙古部落与三部女真,会是威胁大明的危险势力。 故取得高丽之后休养生息,就可从高丽与辽东两面出兵,剿灭三部女真,彻底消除大明辽东北面的祸患根源。 至于那蒙古诸部,待大明拿下倭国与安南之后,大明的国力将更上一层楼,到时就是大明彻底解决瓦剌等蒙古部落的契机。 洪武二十二年的除夕夜,朱元璋为九位藩王全部划定了未来要就藩的地方。 基本覆盖了中南半岛与南洋,若是能按照朱元璋的规划,将所有的国家纳入大明,就算未来中原发生什么变故,这世上仍旧有汉人为主导的多个国家存在,这也算是为大明的将来上了一道保险。 亥时,马皇后领着宫女们将除夕夜的酒菜尽数上来,还有她亲自包的饺子,意为——更岁交子。 马皇后身子已经大不如前,饶是如此,今夜依旧举杯喝了一杯酒。 朱元璋也一改往日的严肃,与诸王说起当年的峥嵘往事,从起兵开始到崭露头角,当真是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传奇。 朱元璋满怀感慨,道:“当初咱家里是真穷,小时候就没穿过一条没破洞的裤子,没吃过一顿饱饭,天下的百姓要求并不高,有口吃的有身衣衫保暖,也就够了。” 说着,朱元璋话锋一转,道:“若是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肯定会闹腾、造反,尔等将来到了封地,也要牢牢记住这个道理,否则封地安能长久太平?” 马皇后轻轻地推了朱元璋一把,说道:“今日是除夕,你们已经谈论了大半宿的国事,还要继续谈?别听你们父皇的,吃饭,吃饭。” 朱元璋只好将后面的话都憋了回去,别人的话可以不听,马皇后的话朱,元璋可不会不听。 眼见着年岁渐长,他与马皇后的时间还不知道有几年,这情谊也就越发深厚。 觥 筹交错杯盘狼藉,除夕家宴一直持续到了丑时,方才散去。 应天城内烟花不时升空,释放出绚烂的烟火,美轮美奂。 杨帆喝醉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醉,然而在一片烟火之中,杨帆喝得失去意识,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的府邸。 这一夜杨帆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站在大明宝船的甲板上,宝船无比巨大,他带领船队走遍天下,从南洋到西洋都留下了大明宝船的踪迹。 除夕家宴后,朱元璋在次日又宴请群臣,尤其是还在应天的功勋老臣。 徐达生了一场病,喝不得酒,朱元璋就恩准他以茶代酒,本已经告老还乡的汤和也来了应天,对外的说法是,这次若是不来,怕再也吃不到陛下御赐的酒席。 这话语说得悲伤,当年随着朱元璋打天下的老兄弟,在慢慢地凋零。 有人老去,就有人风华正茂,正月初三,朱元璋下了一道圣旨。 命锦衣卫指挥使杨帆重掌辽东都司与永安都司,爵位亦恢复为长安侯,命燕王朱棣赶赴云南,同时,命南安侯俞通源之子俞祖,与朱棣一起前往。 俞通源从去年开始,身体便抱恙,水师的事务基本由俞通源之子俞祖代为掌管。 俞祖率领水师,燕王朱棣则带领燕山卫诸将,以及燕山卫的人马准备开拔云南。 朝廷也同时将源源不断的粮草辎重,往辽东、广西、云南调拨,大明的战争机器,再度运转起来。 洪武二十二年,正月十二。 杨帆入皇宫,于武英殿拜见朱元璋。 武英殿内放着两个大火盆,内殿暖洋洋的,朱元璋批阅奏疏,头也不抬地说道:“辽东战事将起,也不着急那两日,等过了正月十五,你与老四一起走,不着急。” 杨帆微微一怔,旋即说道:“陛下,臣不是要说此事,是青田公来信,请陛下过目。” 刘伯温…… 杨帆不提,朱元璋几乎将这位老臣子给忘了,这两年刘伯温在辽东,掌控两大都司,政绩斐然,如今的辽东人丁兴旺,人口增长的速度乃是大明诸地之首,粮食也能自给自足。 “他又有什么事?” 朱元璋嘀咕了一句,拆开书信一看,眉头渐渐地皱起,道:“刘伯温,要请辞?” 杨帆微微点头,说道:“青田公年岁大了,这几年臣不在辽东,他身边虽然有夏时敏、刘琏等人帮衬,仍旧劳心劳力,故青田公希望能在臣远征高丽结束后,请辞颐养天年。” 朱元璋没有立刻答应,问道:“刘伯温若是请辞,换了其他人,辽东可行否?” 杨帆沉吟片刻,道:“青田公之后有夏时敏,其子夏元吉有宰辅之才,可担大任!” 第两百六十章 风起辽东 刘伯温去了辽东,远离中枢,没有了担惊受怕与勾心斗角,越发的逍遥自在。 而杨帆因“郭桓案”归京,结束后,就被褫夺了爵位与官职,刘伯温暂领辽东总兵兼永安都司总兵,用一句“劳苦功高”来形容丝毫不过分。 然而朱皇帝仍旧觉得心里别扭,当初咱让你待在应天,你又是生病又是要归乡的,如今去了辽东却生龙活虎。 朱皇帝心里能痛快? 不过,杨帆送来了书信,朱元璋就没有再难为刘伯温这位老臣子,准了刘伯温几年后颐养天年的请求。 放下书信,朱元璋挥了挥手,让杨帆与他一起出去走一走,有些话要与他说。 二人出了正殿,天气微凉,朱元璋道:“过几日,北面会来一支使团。” 使团? 杨帆微微一怔,北面的残元都被蓝玉捣碎,何处来的使团? 朱元璋见杨帆不吭声,又加了一句:“纳哈出之子佛家奴,已经站稳脚跟,派使者出使大明,愿与咱大明交好,这件事你怎么看?” 杨帆在辽东与纳哈出势力打了那么久的交道,论熟悉,满朝文武都比不过杨帆。 初闻此事,杨帆颇为惊讶的说道:“纳哈出有两个儿子,长子察罕勇武却没有谋略,这次子佛家奴与察罕相反,喜好舞文弄墨,仰慕我汉家文化礼仪。” 顿了顿,杨帆继续说道:“佛家奴虽不擅长兵事,却能在阿木尔与全国公观童的辅佐下在蒙古西部立足,颇为不凡,而立足之初就与我大明交好,可以将之前的仇怨忘却脑后,心机颇深。” 朱元璋听着杨帆的话,笑道:“瓦剌与蒙古东边的部落攻伐不断,初立受到颇多针对,佛家奴这才想到与我大明示好,此子连国仇家恨都能忍,未来必成气候。” 在佛家奴的未来看法上,朱元璋与杨帆基本一致。 杨帆想了想,说道:“不过,我大明将陆续在安南、高丽开战,这时候与瓦剌交好,制衡更强的蒙古东部,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臣认为可以与瓦剌合作。” 朱元璋微微颔首,道:“瓦剌使团还有十日左右到应天,你要不要晚些走,见一见瓦剌的使团?会一会瓦剌使团的领头人赵远?” 是他? 赵远乃纳哈出麾下智囊巴雅尔的徒弟,当初金山兵败,赵远侥幸活了下来,辗转投奔了佛家奴。 杨帆稍一思索,道:“瓦剌势弱,我大明如初生的朝阳,光芒万丈,何必臣留下来,吓唬赵远?还是尽快前往辽东吧,高丽国王禑已经数次催促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叮嘱道:“高丽不比辽东,远离大明本土,你前往高丽作战要格外小心,不要急于求成,就算战事拖延上几年,大明也养的起你的大军。” 朱元璋在给杨帆打“预防针”,让他不要急躁,到了高丽,稳扎稳打。 杨帆自然听得出朱元璋的关怀,说道:“还请陛下放心,我有信心在三年之内,结束战事!” 朱元璋拍了拍杨帆的肩膀,笑容慈祥:“好,父皇与你母后在应天,等你得胜而归,一起迁都去北平!” 洪武二十二年,二月底。 大明长安侯杨帆,在应天停留两年之后,终于再度前往辽东,主持辽东远征高丽的战事。 辽东远征高丽,亦被后世视为大明征伐世界的起点。 当日,朱棣离开京城,率领燕山卫诸将,带着俞通源长子俞祖,前往云南。 杨帆等离开应天数日后,来自瓦剌的使者赵远,千里而来入应天拜见朱元璋。 赵远带来了佛家奴手书,佛家奴在手书中称赞洪武皇帝朱元璋“圣明威武”、“比肩秦皇唐宗”,将朱元璋夸得天花乱坠。 在手书的最后,佛家奴向朱元璋表达了瓦剌想要与大明交好,永不互犯的想法。 佛家奴还请求朱元璋开通与瓦剌的互市,瓦剌愿意与大明联手,制衡蒙古东部的诸多部落。 佛家奴提出的条件很有趣,初听似乎对大明恭敬友好,就差趴在地上臣服了,但关键落到实处,开通贸易、互相联手制衡,这些都对瓦剌当前的局势有利。 瓦剌与蒙古东边的诸多部落争斗,本就没有余力进攻大明的北方边境,明军不去找他们麻烦就不错了。 如今的瓦剌缺少许多紧俏的物资,仅靠着不要命的商人走私,根本难以满足需求。 而满足了瓦剌的需求,大明却没有得到多少实惠,这条件就得再改, 改到双方都能满意的程度。 不过,瓦剌与大明的谈判已经与杨帆没有关系了,他带着李景隆、王图,还有夏元吉等人,正在日夜兼程赶往辽东。 过了三月中旬,高丽积雪消融,到时候李成桂必定全力进军,王禑能否挡得住还是两说。 过了山海关就入了辽东,杨帆骑着骏马在前,远眺一望无际的旷野,感叹道:“一去两年,辽东的变化当真不小,沿途的商旅更多,村子也多了。” 辽东的人口日益充盈,便是后来的永安都司也随着几个大案后流放至此的人逐渐有了人气,杨帆看在眼里,心中格外舒畅。 李景隆笑了笑,说道:“大人,还要再往里面走,才能看到更多的变化,等到了辽阳,大人一定会大吃一惊。” 轰隆隆!轰隆隆! 突然,地平线上露出一片黑影,马蹄声滚滚而来,带起一片的烟尘。 杨帆极目远眺,当见到骑兵的旗帜之后,不禁笑道:“瞿能来到倒是准时,我等刚刚过来山海关,他就来了,走,去看看!”说话间,杨帆催马朝前奔去。 两年来,三千营已经从原本的五千骑兵规模,扩大到了八千人,战力更胜从前。 瞿能率领百余骑兵,见到杨帆之后,瞿能的眼神直放光,驻马后翻身下了战马道:“辽东三千营指挥使瞿能,恭迎大人回归!” 百余骑兵也随之下马,喊声震耳欲聋:“恭迎大人回归!” 杨帆扶着瞿能起身,又挥挥手让众骑兵都起来道:“两年未见,瞿能你的风采依旧啊,今日,我与尔等饮酒通宵达旦!” 瞿能眼眶红了,说道:“辽东上下文臣武将,都盼望着大人能早日归来,如今终于如愿以偿。” 辽东几乎是在杨帆手下一手经略兴旺起来了,文臣武将以及百姓,都盼望他能归来。 杨帆当晚在锦州落脚,与瞿能等人开怀畅饮。 宴席间,瞿能也说了些当前辽东的情况,尤其是盘踞在辽东的两股高丽势力。 高丽国内打生打死,王禑能想到向大明求救,李成桂自然也能想到这一手。 经常往来高丽与辽东安乐州的商队,就是他们两方的代表,在大明境内,这两伙人都不敢肆意妄为,可若是离开了大明境内,火并厮杀是常有的事情,死伤不少。 而刘伯温一直以杨帆还未归来,稳住两方势力,等到杨帆真到了辽阳,这两边肯定会变着法地争取杨帆的支持。 随即杨帆询问了一下,目前辽东内部的文臣武将对于高丽两边的势力都是什么态度。 瞿能憨厚一笑,道:“大人,王禑那边派来的使者是个老学究,在高丽内部担任门下侍中,学问做得好,不过不会变通,李成桂那边派来的人叫曹敏修,油滑狡诈,经常给官员们送些银两。” 不过,曹敏修送的银两,这些官员们也没收,毕竟,杨帆到底支持哪一边还没个定论,万一杨帆站在王禑那边,谁收了曹敏修的银子,恐怕要被清算。 杨帆虽离开两年,但威望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又提升了一个台阶。 京城的郭桓案、科举舞弊案搞得天下皆知,谁不佩服他? 在锦州停息了一日后,杨帆再度启程往辽阳去,一路上经过盘山、海城、鞍山,终于抵达了辽阳城。 刘伯温率领辽东的文武官员,亲自前来迎接,阵仗之大可谓开了先河。 辽阳城的百姓更是张灯结彩,比过年还要热闹,庆祝杨帆回归辽东。 辽东百姓给杨帆的礼遇,说句僭越的话,就算是太子朱标来了都未必比得过。 刘伯温等设宴为杨帆接风洗尘,觥筹交错又是一番畅饮,不过,这次杨帆刻意控制着酒量,待宴席结束后,他与刘伯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议。 辽阳城,长安侯府。 杨帆微微眯着眼睛,用温热的锦帕贴着额头,缓解因为饮酒过量带来的头疼,自嘲道:“若是十年前,这些酒算得了什么?当真是年岁不小,酒量也不成了。” 刘伯温端着热茶,仰面而笑,说道:“杨大人才三十有三,何谈‘年岁不小’?倒是老夫才真的年岁不小,要颐养天年喽。” 杨帆放下锦帕,说道:“青田公,这高丽门下侍中可是重臣,王禑舍得将他派来做说客?莫非王禑的局势不妙?” 刘伯温微微一笑,取出一张简单的地形草图来,“大人请看,当前王禑与李成桂交战的战场,主要集中在杨广道与胶州道, 双方在这两地打拉锯战。” 说着,刘伯温又指了指地图上的某处:“还有高丽的西京平壤,李成桂麾下大将边安烈盘踞于此,之前王禑的麾下亲信白文宝,就是在平壤被边安烈斩杀。” 边安烈? 杨帆琢磨了片刻,说道:“边安烈盘踞在平壤,可阻断我军进军高丽的要道,李成桂已经在防备我大明了?” 刘伯温微微颔首,说道:“没错,这边安烈说起来与我大明也有些渊源,他在元末出生,原是辽东沈阳人,后因天下大乱,红巾军席卷天下,他就逃荒去了高丽,后成为李成桂麾下的大将。 边安烈勇武刚毅,行军打仗每每冲杀在前,白文宝就是被他于乱战中斩杀。 而杨广道、胶州道,以及西京平壤三处的战事,李成桂一方皆占据优势,若是王禑没有外援,落败消亡恐怕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因此我大明支持谁,才变得无比重要。” 杨帆轻轻摩挲着茶杯,说道:“王禑之前有过起兵攻打大明的念头,也有前期准备,只不过被纳哈出的败亡给吓破了胆子,不敢轻举妄动,青田公,我欲利用这机会,联合王禑,一举击溃李成桂,再送他入应天,青田公以为如何?” 刘伯温抚须思索,杨帆说的这些战略,他已经在脑海中思索过许多次。 刘伯温轻声说道:“老夫认为杨大人的战略可行,不过要辅佐以相应的举措,拉拢谁、打击谁、稳住谁,做到了以上三点才能彻底将高丽纳入我大明的版图。” 杨帆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这么说青田公已经是胸有成竹了?请青田公说说。” 刘伯温的战略并不复杂,第一步,辽东以“勤王”的名义,入高丽作战,这便是师出有名。 大明出兵进入高丽,与王禑联合,击溃李成桂的过程中,还要施行第二步,扼守住明军从辽东通往高丽的雄关要道。 “扼守住这些要道之后,我大明的后续力量随时可以投射到高丽,如此,主动权就在我大明的手上。” 刘伯温的第三步,就是在彻底击溃李成桂军队后,请王禑“禅让”,将高丽王的名号禅让给朱棡,完成和平的交接。 杨帆眉头微皱,说道:“晋王乃是我大明的王爷,受王禑的禅让,恐怕不合适。” 刘伯温却摆了摆手,道:“杨大人千万别小看了这一步,高丽王禅让,则法理上高丽王朝的继承人就成了晋王殿下,待过了数年局势平复,就可恢复晋王殿下的封号,彻底将高丽融入大明。” 刘伯温这做法,乃是最稳妥,最容易让高丽人接受的办法,只要王禑禅让,取得法理,高丽王朝的那群读书人,自然有人为大明辩经,证明朱棡的法统合理性。 第两百六十一章 亲上加亲,喜上加喜 高丽的国家制度,仿大唐而设。 中央设立了三省六部,地方设道、府、郡、县等,在经济上,高丽施行“田柴科制”。 所谓田柴科制,就是把田地柴草等按照“科”分给全国的文武官吏与军士。 科,就是指文武官吏的品级,品级越高分的越多。 在高丽王朝建立的初期,田柴科制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农业的发展,也令手工业得以变得发达,然而后续,高丽王朝的贵族犯了所有王朝后期都会犯的错误——土地兼并! 贵族利用了田柴科制本身的矛盾扩充私田,广建私人农庄。 你田柴科制不是按照“科”来分发土地么?我是贵族又是高官,自然可以获得更多土地。 土地兼并令高丽的百姓苦不堪言,各地的矛盾越发激烈,尤其是地方与中央集权的对抗。 李成桂能以地方之力对抗王禑,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产生的结果。 刘伯温琢磨了片刻,说道:“若要改革‘田柴科制’,就算晋王殿下接受禅让,没有两三年时间,恐怕高丽无法完成变革,这不会影响到杨大人进攻倭国的战略么?”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攻下高丽,我大明军士也需要休整,岂有连年用兵的道理?既然我等已经决心,未来将高丽变成我大明的一个省,有些事就要着手去做,不可留给后人。” 大明辽东大军出动,若能一举攻克高丽,携着大胜之军的威势,推行改革遇到的阻力最小。 刘伯温听杨帆这么说,当即点了点头道:“既然大人已经决定,老夫也没有意见,老夫会从辽东挑选官员,未来去高丽协助晋王殿下推行此事。” 杨帆与刘伯温商议了许久,直到子时,刘伯温才离去。 杨帆归辽东的消息,引起了一阵轰动,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一直等待在辽阳城的李穑与曹敏修。 翌日,清晨。 两驾马车几乎是同时抵达了长安侯府外。 李穑年过半百,但精神健硕,双目明亮,一派老学究的模样,而曹敏修比李穑要年轻得多,还不到四十。 双方下车之后,曹敏修笑呵呵地与李穑见礼:“李大人,京城一别后,你我可是许久未见了,别来无恙啊?” 李穑冷哼一声,没有给曹敏修任何好脸色道:“背主奸贼,也有脸与老夫说话?” 曹敏修毫不生气,还劝说李穑道:“李大人,王禑倒行逆施,宠信权臣崔莹,我主顺应民心,诛杀奸臣,匡扶王室,待王禑退位,我主会辅佐王禑之子继续担任高丽国王,何乐而不为呢?” 李穑嗤笑,讥讽道:“曹敏修,你当老夫是傻子不成?李成桂不过是想要寻找一个傀儡,方便他未来篡位,老夫又不是没看过三国,李成桂是想要做曹孟德,挟天子而令诸侯!”说完,他一挥袍袖,不再搭理曹敏修。 曹敏修望着李穑的背影,神情变得阴鸷凶狠,旋即也走入长安侯府中。 杨帆在侯府中堂接待李穑与曹敏修,见到杨帆,这二人恭恭敬敬地行礼。 杨帆面含微笑,很是和气,道:“两位大人不必客气,本侯之前一直在应天,没有机会见你们,让两位久等了。” 在刘伯温等人面前,杨帆自称本官,在这些高丽人面前,他就甩起了侯爷的威风。 曹敏修连连摆手,说道:“长安侯何出此言?您是做大事的人,我们两个闲人别说等两个月,就是等上一年半载,下官也是愿意的。”说着,曹敏修命人将准备好的礼物带上来。 曹敏修准备的礼物有金银,有百年老参,还有上等的玉器等物,价值不菲,而从高丽带着这么多礼物到辽东,可见曹敏修当真是用了心。 李穑瞥了曹敏修一眼,轻哼一声:“都是一些铜臭之物,侯爷高风亮节,送这些东西岂能配得上他?” 李穑送给杨帆的礼物极为雅致,乃是一副画卷,他颇为自豪地说道:“此画卷名为《西湖争标图》,前元战乱之时,此图流落于高丽,被吾王偶然所得,今为表诚意,特将此画卷赠予侯爷!” 杨帆对画卷没有研究,他身边的刘伯温适时地说道:“这《西湖争标图》,仿照的乃是北宋画师张择端的《金明池争标图》,虽稍逊色于张择端,但神韵犹在,应是出自前元宫廷画师之手,价值不菲啊。” 李穑微微颔首,道:“刘大人竟能知这画卷的来历?果真见多识广,哈哈哈。” 杨帆收了礼物后众人谈天说地,从辽 东的安乐州,说到了高丽的风土人情。 就这么互相打太极,讲了两刻钟,曹敏修先忍不住,说道:“侯爷,其实下官这次来辽东,奉我主之命,愿与侯爷交好……” 杨帆闻言仰面而笑,说道:“曹大人此话何意?本官与高丽一直交好,与李大人的贸易多年来互利互惠,从未交恶过。” 曹敏修瞥了李穑一眼,道:“侯爷,我家主公的意思是,在当前交好的基础上,亲上加亲,好上加好。” 他露出谄媚的笑容,说道:“此事关乎我主的家事,能否请侯爷移步,我们密谈?” 李穑微微眯起眼睛,讥讽道:“曹大人,你做事见不得光,以为侯爷与你一样也遮遮掩掩见不得光?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曹敏修尴尬地望向杨帆,杨帆则笑了笑道:“曹大人,有什么话请说,无须有什么顾忌。” 曹敏修闻言也不好再提单独聊,说道:“我主有二女,长女如今年方二九,蕙质兰心美若天仙,我主想要与侯爷联姻,亲上加亲,从此高丽与大明,永结友好!” 杨帆的神情平静,刘伯温若有所思,而李景隆则一副看戏的表情。 杨帆迎娶朱婉儿,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侍候多年的红薯,当了杨帆的妾室,他本就不好女色,与朱婉儿情谊深厚,怎么可能娶外族的女子? 杨帆不说话,曹敏修心里没底,说道:“当然,侯爷不需要当下就做决定,我家主公说了,请侯爷深思熟虑,我们可以等。” “呵呵!” 李穑冷笑一声,道:“曹大人,李成桂是何人?他是我高丽的逆贼,长安侯是何等人物?身兼辽东、永安两地总兵之职,迎娶的乃是大明的公主殿下,李成桂的女儿配得上侯爷?” 李景隆忍着笑意,暗暗点头,觉得李穑说得好生痛快,然而下一句李穑便说道:“吾王膝下柔福公主今年十七岁,亦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老夫受吾王所托,望与侯爷联姻,将柔福公主嫁于侯爷!” 听到这里,杨帆有种放声大笑的冲动,不是笑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要与他联姻,而是笑王禑与李成桂竟然想到了一处去。 曹敏修脸颊抽动了一下,道:“曹某还以为李大人要说什么高见,原来与我曹敏修说的一样。” 说着,他摇了摇头,道:“李大人,做人需厚道,柔福公主姿容尚可却算不得聪慧,京城谁人不知?你与高丽王莫非要坑害侯爷不成?” 李穑脸色瞬间一变,喝道:“曹敏修!你大胆,你竟敢对公主不敬!我……” 曹敏修有恃无恐,说道:“李大人,省省吧,这里可不是京城,休要再耍威风,我说的哪句话不是实话?还请侯爷三思,好好考虑此事。” 眼见李穑与曹敏修要吵起来,杨帆当即摆摆手:“两位,婚姻大事岂可轻易决定?这是否联姻,本侯也要上表朝廷,看一看陛下的意思。” 杨帆身居要职,迎娶谁就会直接影响到大明与那方势力的关系,故杨帆的这个说辞,李穑与曹敏修都能理解。 待李穑与曹敏修离开后,李景隆亲自送他们离开。 随后李景隆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问杨帆是要迎娶高丽的公主,还是高丽的那位李家贵女。 杨帆笑骂道:“休要说笑,我多大年纪,那两位姑娘多大?何谈嫁娶,此事还是以朝廷陛下的意思为托辞,拒了吧。” 李景隆深有其感,然而刘伯温却十分认真地说道:“大人,老夫倒是觉得,迎娶那位高丽的公主,未尝不可。” 哦? 杨帆眉毛一挑,让刘伯温详细说一说。 刘伯温轻声说道:“将来大人用兵铲除李成桂势力,又会让晋王接受王禑的禅让,永镇高丽,要让王禑顺利禅让并前往应天,还要安抚高丽的那些旧臣,与公主联姻是个极好的办法。” 杨帆连连摆手拒绝:“既然如此,让晋王殿下迎娶高丽公主不就好了?何须本官来?” 刘伯温笑了笑,道:“晋王殿下虽然脾气暴躁,但尤其惧内,与王妃夫妻感情极好,连妾室都没有,王妃与晋王殿下都不会同意迎娶公主。” “而大人您是辽东郡的统帅,辽东军入高丽,两军的互信太重要了,您与王禑联姻,你就是他王禑的女婿,算是半个高丽王族的人,对于我明军入高丽作战,以及后面安抚高丽的旧臣与百姓,都有奇效。” 将来就算王禑禅让去了应天,看在他女婿是杨帆这位封疆大吏的面子 上,他在应天后半辈子可以过得舒舒服服,得以善终。 刘伯温这么一说,杨帆也不得不考虑这联姻之事。 不过,相对于联姻,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等着杨帆去办,那就是出征大军! 杨帆出征,除了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之外,还要征调女真前往协助作战。 一来是因为三部女真战力不俗,尤其单于骑兵与弓弩,二来杨帆带领明军主力出兵,辽东与永安都司就会空虚,他并不放心三部女真。 借着辽东之战征召其精锐,削弱其本土的力量,可谓一举两得。 此事在杨帆未回归辽东之前推进得很慢,不过,当确定杨帆会回来之后,建州女真的萨理彦,以及阿哈出都给予了非常多的支持。 简而言之,三部女真中以建州女真最为强大,而建州女真中也有派系争斗。 在杨帆击败纳哈出之前,建州女真中萨理彦一枝独秀,麾下的猛将不少。 其中阿里白曾经破关而入辽东,在辽东内烧杀抢掠,后纳哈出兵败金山,阿里白受刑被杨帆剥皮实草,皮囊如今还留在抚顺关。 纳哈出败亡后,在杨帆与刘伯温有意的扶持下,建州女真中的阿哈出逐渐崛起,成为能与萨理彦抗衡的力量。 阿哈出对辽东怀有善意,经常带着族人进入安乐州做物资交换,与王图、瞿能、沈炼等都有交集。 这次出征高丽,阿哈出抽调了本部两千百精锐,还说服了海西、野人女真各自出精锐五百。 萨理彦则派遣其结拜兄弟王鳅,率领其本部人马三千精锐,随行杨帆征讨高丽。 女真出兵合计六千,人数是不算多,但已经是精锐尽出,对得起杨帆对他们的优待。 辽阳城,长安侯府。 阿哈出带着其长子释迦奴,王鳅也领着军中的亲信,齐齐到长安侯府拜见杨帆。 这是阿哈出第一次面见杨帆,因而他穿上了最体面的衣衫,收拾得干净整洁。 见到阿哈出这般模样,王鳅差点没有认出来,调侃道:“阿哈出兄弟,你用得着这么隆重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迎亲呢。” 阿哈出咧嘴一笑,说道:“迎亲怎比得上见侯爷?侯爷乃是当世一等一的豪杰,是我阿哈出敬佩的人!” 王鳅抱着胸摇头,心里对阿哈出这样子很是看不起。 过了一会儿,后堂传来一阵脚步声,当杨帆出现的瞬间,阿哈出与王鳅等人齐齐面容恭敬肃穆,不敢有半分不敬。 “在下阿哈出(王鳅)参见侯爷!” 杨帆笑容满面,扶着阿哈出与王鳅,道:“本侯离开辽东两年,辽东就涌现出这么多豪杰,阿哈出有百步穿杨的绝技,你王鳅也有箭无虚发的美誉,有两位随军前往高丽,我大军定可一战功成!” 阿哈出很是激动,说道:“能为侯爷效力,是我纳哈出的荣幸!” 杨帆笑着让众人都落座,道:“此去高丽山高路远,诸位可要有心理准备啊。” 阿哈出笑了笑:“吾等都是苦出身,辛苦劳累都不怕,不过,我们这军队还未有名号,不如侯爷您给起个名字,讨个彩头?” 杨帆闻言深深地看了阿哈出一眼道:“既是随着我明军征战高丽,就是我大明的一员,吾赐名——归汉军!” 归汉军? 阿哈出的眼睛一亮,拍手称赞道:“好!侯爷赐的这个名字好!” 第两百六十二章 远征高丽! 阿哈出当即表态,道:“请侯爷放心,我阿哈出定率领儿郎们奋勇杀敌,不辜负侯爷的期望!” 阿哈出欢喜,王鳅的态度显得很是暧昧,当听到“归汉”二字的时候,王鳅微微皱眉,脸上的不悦一闪而过,随即淡淡地朝杨帆拱手,说了一句:“多谢侯爷赐名。” 为迎接阿哈出与王鳅,杨帆命府邸的厨司开动,准备了一桌宴席,有些话在酒桌上说更痛快。 当见到宴席的瞬间,阿哈出的眼睛都直了,而随着阿哈出一起来的一个十三四少年,名叫释迦奴,乃是阿哈出的长子,他忍不住叫道:“这么多好吃的?我……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多的美味!” 释迦奴虽然是阿哈出长子,但常年生活在塞外,野味吃得不少肉食不缺,如同长安侯府这般讲究的宴席,释迦奴还是第一次见到。 阿哈出拍了一下释迦奴的脑袋,训斥道:“没规矩!不可在侯爷面前无礼!” 杨帆温和一笑,说道:“释迦奴,你与你父亲为大明效力,这场宴席就是宴请你们的,不要拘束就和自己家中一样。” 说着,他挥了挥手招呼众人落座,随即举杯,道:“今日的宴席,本侯敬两位将军,更敬两位麾下的勇士,助我大军旗开得胜!” 阿哈出、王鳅闻言神色一正,皆举杯,与杨帆以及一旁作陪的李景隆饮酒。 辛辣的酒水刺激着味蕾与食道,也让王鳅与阿哈出稍显紧张的情绪舒缓了许多。 阿哈出忍不住问道:“侯爷,我归汉军两部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征高丽?” 阿哈出是个急性子,恨不得离开飞到高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王鳅亦看向杨帆,杨帆笑了笑,说道:“本侯送往京城的奏疏还未有回信,待陛下的回信到了,我们便出征。” 阿哈出闻言喜笑颜开,王鳅则继续问道:“敢问侯爷,行军路线可曾定下来?入高丽的方略可确定了?” 杨帆与李景隆闻言对视一眼,放声大笑。 李景隆举着酒杯,对王鳅道:“王将军,此事你尽管放心,从辽阳到本溪,再从本溪过凤城至丹东一带,行军路线早就敲定,至于入高丽之后的事情,侯爷也已经成竹在胸!” 王鳅见李景隆对答如流,也不再询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有了些许醉意,杨帆笑着说道:“本侯与两位将军是初次见面,之前从京城归来,燕王殿下送了本侯礼物,本侯与两位将军一见如故,正好,就送给两位,九江!” 杨帆喊了一声,李景隆会意,不多时就命人取来两个硕大的锦盒。 阿哈出脸色涨红,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们都未送侯爷您礼物,反倒是让侯爷您送我们。”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二位即将随着本侯远征高丽,这礼物很是实用,且打开看看吧。” 阿哈出迫不及待地打开锦盒,发现里面竟放着一整套铠甲! 阿哈出抚摸着铠甲,兴奋地说道:“水银摩挲长身甲?这么贵重的宝贝,当真送给我?” 女真铸造兵器的工艺在洪武年间,远未达到历史上明末时期的水平,这水银摩挲长身甲当真是千金都换不来的宝贝,到了战场上实打实能保命。 即便是王鳅,第一次露出了激动之色,拿起甲胄来回抚摸,道:“这表面镀了银,太贵重了……” 杨帆仰面而笑,拉着阿哈出与王鳅,道:“宝甲赠英雄,本侯视两位为吾之左膀右臂,区区甲胄不算什么,本侯还有一桩要紧事要与你们商量。” 吃人嘴软拿人手软,王鳅得了甲胄也一改之前的冷淡,变得恭敬起来:“侯爷请说。” 杨帆指着北面,说道:“安乐州已经设立了快五年,越发的热闹,你们麾下的六千大军随着本侯远征高丽,本侯实在不忍让他们的家眷吃苦,故本侯决定开放安乐州南面的土地,将这些将士们的家眷,都安置在安乐州南,以后就在我辽东扎根生活了。” 听闻这消息,阿哈出颇为欣喜,一口答应下来:“侯爷当真要让将士们的家眷到安乐州?这太好了!” 王鳅瞥了一眼喜笑颜开的阿哈出,挤出一抹微笑:“侯爷,此事我还得回去与首领商议一下,还请侯爷见谅。” 杨帆微微颔首,依旧和和气气,道:“毕竟是数千人家眷的迁徙,你去问一问萨理彦理所应当,无妨,来,喝酒!” 杨帆赐予阿哈出与王鳅一样的铠甲,看似对他们一般无二,但是当他们离开的时候,杨帆送给了阿哈出的儿子释迦奴一柄佩刀。 释迦奴捧着宝刀笑个不停,在前面又蹦又跳,喊道:“绣春刀!长安侯赐给我一柄绣春刀,等到了高丽看我大杀四方!” 他们从长安侯府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望着越跑越远的释迦奴,王鳅忽然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阿哈出。 阿哈出喝得满脸通红,见状笑了:“怎么着,王兄?还想继续与我喝是不是?走!咱们继续找个地方喝酒!” 啪! 王鳅打开了阿哈出勾肩搭背的手,脸上无比冰冷倒:“阿哈出,你当真要让你麾下将士的家人去安乐州?你难道看不出杨帆要将我女真一步步吞并么?” 阿哈出微微一怔,然后挥挥手笑了:“王鳅,你怎么跟萨理彦一样啊?让将士们过上好日子,让他们的家人过上好日子,有坏处?” 王鳅的神情越发阴沉,冷哼一声:“过好日子没错,但是杨帆绝不可相信,你难道忘了阿里白是怎么死的?他的皮囊还在抚顺关呢!” 阿哈出无奈地说道:“已经过去的事情为何还要提?王兄,咱们都得往前看,侯爷乃是当世一等一的英雄,我们跟着他荣华富贵少不了……” 王鳅打断了阿哈出的话,低吼道:“荣华富贵?你就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将来杨帆若是一步步蚕食我们,将我们的族人都一一分化,变成汉人,你怎么办?你就没想过么?” 阿哈出醉醺醺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眼神里面也不再有迷离之色,他凝视着王鳅,道:“那又如何?” 什么?王鳅被他说得一愣。 “王兄,侯爷是怎么击溃纳哈出的,你不是没看见,辽东五军营、三千营,还有神机营,这三大营的战力是我们能比的么?将来若是高丽被攻占,大明派亲王永镇高丽,左右都是大明,你就没想过那时候会发生什么?” 阿哈出语重心长地与王鳅说了心里话。 “你我族人都被分化进入安乐州,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就算都成了汉人,那又能怎么样?做汉人有何不好?难道你要像当初金山的纳哈出那样,被打得支离破碎?被打得尸骨无存?” 阿哈出看似忠厚的脸上,满是感慨。 “胜者为王,败者寇,大明如日中天,辽东更是一日一个变化,我听说辽东的军器局又研制出一种新式的大炮,远超洪武大炮,我们拿什么打?你我岂能违逆大势?王兄,有时候糊涂是福啊!” “是主动融入辽东,还是被动地融入其中,这里面的区别可就大了去了,侯爷愿意给我们机会那是好事,难道,你要亲自尝尝辽东铁骑的厉害?就像纳哈出那样?” 阿哈出说完,不再管王鳅,笑呵呵地往前走追儿子释迦奴去了。 王鳅的神情阴晴不定,他望了一眼长安侯府,久久无言。 洪武二十二年,三月末。 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圣旨抵达辽东,准长安侯杨帆迎娶高丽王王禑的女儿柔福公主。 圣旨一到,也意味着大明彻底表态,支持高丽王王禑。 辽阳城,某处客栈。 曹敏修面色凝重,说道:“公子,事已至此,您还是赶快离开辽阳吧。” 嘭! 李芳雨恨不得将桌案敲碎,他恨声说道:“该死的杨帆,亏我李家对他寄予厚望,他竟要与王禑联姻!” 曹敏修来到辽东,明面上主事的就他一人,实际上李成桂的长子李芳雨也来了。 曹敏修叹了口气,说道:“辽东最近一年来,逐步减少对我方的盐铁供应,主公就已经有了预感,今日不过是坐实罢了,公子,国内战事正焦灼,开春大军大战在即,我们今日就动身吧。” 李芳雨握紧拳头,低吼道:“动身?既然来了辽东,为何不干件大事再走,曹大人,你可敢与我冒一次险?” 曹敏修闻言吓了一跳,道:“公子万万不可,我们现在可是在辽阳……” 李芳雨脸色瞬间阴沉,质问道:“杀杨帆一人,可解我父亲的心腹之患,你莫非舍不得性命?” 曹敏修连连摇头,说道:“下官自从决定追随主公,何时畏惧过?只是我等的居所早就被杨帆的人盯上,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我们能做什么呀?” 曹敏修小声劝说道:“杨帆此人还兼任锦衣卫指挥使,据传有锦衣卫中高手随他一起到了辽东,我们想杀他?难如登天!” 打消了李芳雨刺杀杨帆的念头之后,曹敏修继续道:“高丽才是公子的主场,何必逞一时之勇?公子乃是主公长子,万万不能有事啊!” 曹敏修好说歹说,终于拦住了李芳雨,灰溜溜地一行人返回高丽。 四月上旬的辽东,冬日留下的积雪终于融化,而辽东军的远征也正式开始。 辽东三大营,相较于杨帆攻灭纳哈出的时候,人数再度有了提升。 五军营主战人数已经达到惊人的十二万人,三千营扩展到八千人,神机营亦达到了七千两百人,其中有骑兵一千两百人。 人过一万,一眼望去望不到边,这合计将近十四万人的大军开拔,着实震撼。 望着一望无际的辽东军,同行参战的阿哈出忍不住赞叹,道:“王鳅兄弟你看到了么?那就是五军营,辽东最精锐的士卒,还有三千营,他们的骑兵装备各个精良,还有神机营!” 王鳅在来之前,心中还存有傲气,觉得己方的兵卒善于骑射,弓马娴熟,但是真正望见大明雄师的时候,王鳅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一直升到天灵盖。 咚!咚!咚! 辽阳城内响起一阵密集的鼓点,杨帆等辽东将官陆续骑着骏马走出城池。 瞿能、李景隆、沈炼、卢庚、曹宪,以及王图等锦衣卫精锐,悉数出城。 放眼望去,明军旌旗招展,盔明甲亮、气势如虹! 大军从辽阳出发,经过本溪平顶山一带,再往南抵达凤城,最后抵达丹东,从丹东跨过鸭绿江,便是高丽境内。 鸭绿江畔。 大军连续行军六日,人困马乏,杨帆便命大军在此休整一日再出发。 李穑遥遥指着江对面,道:“侯爷请看,过了鸭绿江就是新义州,这新义州属于我高丽北界。” 杨帆举目望去,说道:“高丽素来有‘五道两界’之说,西海、杨广、全罗、庆尚、交州,以及东界、北界,除开京之外还有西京、东京、南京一共四京,这些本侯全部知晓,李大人,本侯要知道的是如今平壤的战事,如何了?” 李穑闻言,露出一抹尴尬之色,他从衣袖里面取出一封书信,说道:“前两日,郑枢来信,里面说平壤正在面临边安烈的猛攻,吾王麾下的主力又被李成桂那逆贼拦住,故平壤的安危,只能靠大人了。” 李景隆差点气笑了,说道:“李大人,这么重要的军情,你为何才说?” 李穑硬着头皮,解释道:“这几日侯爷忙于行军,处理军务,老夫一时间就忘了。” 李景隆还欲发难,被杨帆拦住了。 杨帆能猜到李穑的心思,如今高丽国内的局势不好,三处战场皆被李成桂压制。 若是告诉杨帆,这平壤之危全要靠着他去解决,他们担忧杨帆不满,若是直接回去可怎么办? 杨帆笑了笑,说道:“李大人,军机要务不可拖延,这一次本侯就当李大人不熟悉军务,不过再有下一次,本侯会以军法从事,斩你李大人的脑袋。” 李穑的笑容僵在脸上,道:“侯爷放心,老夫……老夫明白了。” 第两百六十三章 明军威武! 李穑在高丽国内,算得位高权重,深得王禑的信赖,否则来大明求援的事情,也不会交给他来办,然而李穑不通兵事,面对杨帆的时候顾虑太多,才闹出今日的闹剧来。 见李穑的神色,杨帆放缓语气,道:“李大人,我大明皇帝已经下旨,为本侯与柔福公主赐婚,本侯也算得半个高丽的皇亲国戚。” 李穑神态更加恭敬客气,说道:“侯爷所言极是,请侯爷放心,老夫懂得该如何做。”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道:“恐怕李大人没懂,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间不要互相有戒备之心,也不要有顾虑,李成桂是个难缠的对手,若你我两方不能精诚合作,如何能平叛?匡扶高丽王室?” 大明辽东军与高丽王室已经捆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军务大事容不得马虎,杨帆必须打消李穑的顾虑,以诚相待。 李穑闻言,沉默了一会,方叹了口气:“哎!侯爷说得对,老夫心存顾虑,贻误了军机大事,从今往后有任何事,老夫绝不隐瞒侯爷!” 随即杨帆搀扶着李穑起身,好言安慰了一番,这才劝住李穑。 杨帆敲打安抚李穑,不过是一个小插曲。 当夜,辽东军驻地,杨帆被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叫醒。 “大人!大人醒来!” 杨帆瞬间惊醒,下意识地抄起身边的雁翎刀,喝道:“敌军夜袭了?!” 王图见杨帆醒来,道:“大人,不是敌军夜袭,是西京平壤来了信使,称平壤怕是要保不住了!” 什么? 杨帆闻言一股怒火猛蹿上来,怒喝道:“这群高丽人是怎么守城的?积雪消融才多久?边安烈重新进攻平壤才多久?平壤竟要保不住?” 王图苦笑,说道:“郑枢的胞弟郑冕就在军营之中,请大人去见一见就知道了。” 王禑的亲信里面,能领兵就白文宝、郑枢、田禄生三人,白文宝已经战死,田禄生在胶州道,郑枢在西京平壤。 按照杨帆的构想,辽东军进驻新义州,再以新义州为起点,前往盐州进攻边安烈后方,边安烈为了不首尾难顾,定会主动撤退。 可惜战事发展总有意外,杨帆才到鸭绿江边,西京先撑不住了,当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辽东军大营,中军大帐内。 瞿能、李景隆、沈炼等将官,看着抱头痛哭的李穑与郑冕,眉头紧锁。 郑冕哭喊道:“敌军势大,强攻西京,吾兄坚守数月本就粮食越来越少,然而李成桂阻断了西海道与胶州道,援军迟迟不来,徒之奈何?” 李穑急了,问道:“郑大人前几日还送了书信给老夫,老夫也回信,说辽东军再有数日就会抵达西京,这西京城,怎么就要没了?” 郑冕一说起此事,哭得更加厉害,泣不成声。 正当此时,中军账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刻杨帆大步走了进来。 “男子汉大丈夫,为何哭哭啼啼?两位大人,何故做小女儿姿态?” 杨帆老远就听到李穑与郑冕的哭声,走进军帐一看,差点气笑了,郑冕是满面泪痕,差点哭得背过气去。 见杨帆来了,李穑找到了主心骨,拉着郑冕向杨帆见礼,杨帆挥挥手,道:“军情紧急,这些虚礼就免了,郑大人说一说,西京的情况究竟怎样,还能守住多久?” 郑冕面露难色,道:“下官是四天前出城的,算一算时间,当下的西京城,应该……应该已经破了。” 李景隆终于忍不住,问道:“郑大人就这么笃定?万一你兄长守住了呢?” 郑冕咽了一口唾沫,道:“西京城内粮草已经消耗殆尽,也就能维持两日,所以下官预测两日前,兄长已经开始突围,这一突围,城焉能守住?” 刹那间,军帐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静,李景隆咬着牙,质问道:“援军还在路上,城中就算没有粮食,坚守等待援军,从百姓手中征调些粮食,每日减少粮食艰难支撑,难道不行?” 郑冕哭丧着脸,说道:“这位将军不知西京城的情况,随着吾兄守备西京城的兵卒本就是败于边安烈之手的溃军,有粮食的时候为了一口吃的,他们还能坚守,可粮食没了军心涣散,怎么守得住?” 李景隆、瞿能等人都被气笑了,这若是换了明军的士卒,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溃散?在有援军在路上的时候,就选择了最坏的结果,开城突围? 众将看向杨帆,发现杨帆出奇的平静,竟没有半点动怒的样子,他们哪里知道,杨帆是早有心理准备。 从李穑隐瞒军情的时候开始,杨帆就知道,这高丽上下就是一个草台班子。 与杨帆所熟知的高丽没什么出入,历史上,高丽这弹丸之地的君王与臣子将领等,做出的离谱事情多了去了。 别说是高丽,就便是历史上的大明到了末期,层出不穷的离谱事情更多。 如孔有德一部本是勤王军,可是抵达北直隶吴桥的时候,就因为后勤补给不足,兵卒缺衣少食。 后兵卒为填饱肚子偷鸡吃,被严惩导致兵变,孔有德所部变成了叛军,朝廷为了平叛耗费十八个月才平息孔有德所部的叛乱。 杨帆压下愤怒,轻声问道:“你了解高丽北界,本侯要知道若是你兄长大军溃败,会往何处撤退?” 郑冕眼珠转了转,支支吾吾道:“兄长奋勇杀敌,正常来说应该往开京去。” 杨帆闻言,眉头微皱,说道:“郑大人,时间紧迫你务必实话实说!” 郑冕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不过往开京的路被李贼拦住,我兄长恐怕会往新义州这边来,还请……还请大人早做准备。” 郑冕兄弟两个是摆明了打不过边安烈,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杨帆的身上。 杨帆沉吟片刻,下了决断道:“瞿能,你率四千骑兵带着郑冕一起,沿途接应郑枢,若遇见敌军可相机行事!” 瞿能神情一正,站出来领命。 “沈炼,你率五千五军营为先锋,紧随瞿能之后,若瞿能遇见强敌,可为援护,其余人统领全军,今夜开拔!” 西京城的陷落太快,打乱了杨帆的计划。 从新义州出发,沿途有安州、盐州、铁山等地才能到西京。 西京失守,若边安烈再抢占沿途的有利地形,明军在北界的作战,将颇为被动。 瞿能率领不情不愿的郑冕离开,很快,中军帐内就剩下李景隆与杨帆。 李景隆再也忍不住,道:“庸才!蠢材!郑枢兄弟两个居然能统御大军,王禑究竟是怎么选拔人才的?” 杨帆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宽慰他道:“王禑身边都是庸才,我们平定高丽固然要多费手脚,不过,待解决李成桂后,我们遇见的阻力也会很小,想开些。” 明军深夜开拔,而在同一时间。 高丽北界,安州。 一群狼狈的溃兵正在一处小山坡上,借着山上稀疏的树木掩盖身体,休整。 一个蓬头垢面的将官凑到了郑枢的身边,道:“大人,这天气实在太冷了,让将士们生个火吧。” 郑枢咳嗽一声,搓了搓手:“你疯了?现在生活老远就能见到火光,王浑那疯子追了我们一路,肯定还没走远,被他追上,我们还有活路么?” 将官哭丧着脸,说道:“突围的时候两万人,现在就剩下五千多了,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郑枢望着北面,说道:“郑冕已经去请明军了,只要明军来,咱们就有活路。” 将官闻言脸色好看了一点,嘀咕道:“王浑就够厉害,他上头的边安烈比他还要厉害,我觉得明军不一定打得过边安烈。” 郑枢嘿嘿的笑了:“还用你说?那杨帆声名在外,号称击败纳哈出,依我看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不过明军人多,就算他们平庸,比不得我高丽精锐,拦住王浑与边安烈就成……” 郑枢正说着,忽然发现山腰上升起一片火焰,冷得受不了了的兵卒,竟然生了火,郑枢大吼道:“快将火灭了!灭了!你们不要命了!” 四月的高丽,夜晚依旧寒冷,受不了的溃兵燃起了火,也敲响了击溃他们意志的丧钟。 轰隆!轰隆!轰隆! 小山南面,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而来,骑兵之后还有两千余众的步军跟随。 见到他们之后,郑枢好像见了鬼。 “王浑!王浑又来了!快走!” 郑枢顾不得再训斥兵卒,带领麾下的人拔腿就跑,然而,他在慌乱中,又做了一个糟糕至极的决定。 王浑的骑兵人数也就五百人左右,但是追赶他们绰绰有余。 骑兵在前劈砍,步军跟上砍杀,郑枢所部被杀得哭爹喊娘。 本就是溃军,又经历了这一番惨败,郑枢所部已经毫无斗志不少人索性就地投降。 可惜投降也改变不了被杀的厄运,王浑就没打算放过任何一人。 王浑乃是李成桂的家臣,后来凭借着勇武逐渐崭露头角,他名义上是边安烈的副将,实际上也有监视边安烈的意思。 不过边安烈从不在意,他从未想过要背叛李成桂,所以与王浑相处融洽。 郑枢在亲信的保护下跑在最前面,但是后面的马蹄声却越来越近,好像催命符咒一般。 “郑枢!你跑不掉的!待吾取了你的首级,去领功!哈哈哈!” 王浑见到了郑枢的影子,兴奋得哈哈大笑。 郑枢身边的亲信想拦住王浑,被王浑一一击杀,郑枢的魂魄都要被吓没了,他孤注一掷竟然一跃跳上了树,然后手脚麻利地爬到了树上。 这一幕让王浑与王浑手下的兵卒笑得前仰后合。 王浑讥讽郑枢,道:“郑枢,你这种酒囊饭袋都能镇守西京,可见王禑身边的确没有能人了,是你主动下来受死,还是本将派人上去将你抓下来?” 郑枢抱着树,道:“乱臣贼子,有什么脸面评价吾王?我郑枢虽然才能浅薄,但一息尚存就要与你等乱臣贼子不死不休,王浑你别得意,大明的援军顷刻就到!” 王浑仰面大笑:“明军?明军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不来还好,若是来了,边将军会让他们有来无回!将郑枢给我逮下来!” 郑枢见脱逃无望抽出匕首,宁肯死也不想落在王浑等人的手中。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忽听一阵马蹄声从北面传来。 北面?郑枢猛地睁开眼,死死地盯着北方。 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借着微弱的光,郑枢见到了骑兵,少说也有四五千的骑兵杀来! 从那些骑兵的旗帜与装束来看,正是大明的骑兵!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郑枢激动地大喊起来,王浑见到大批的骑兵脸色微微一变。 “逮住郑枢,通知后军速退!” 王浑狂傲归狂傲,却不是纯粹的莽夫,敌军的骑兵人数远超己方,他可不敢与之硬碰硬。 王浑想走,但是后方的情况极为混乱,王浑麾下的步军,还有正在逃命的郑枢的麾下兵卒混杂在一起,根本来不及撤退。 黑压压的骑兵好似虎豹,很快杀到了王浑等人前方。 王浑只好硬着头皮迎战,这一接触方察觉到明军骑兵的厉害。 战马、铠甲、兵刃,以及骑兵本身的骑术与搏杀之术,全都是一等一的厉害。 三千营可是曾经与纳哈出所部激战的精锐骑兵,后以百战精锐为班底扩充至八千人。 杨帆离开辽东的这两年,瞿能从未放松过对三千营的训练。 见到三千营袭来,郑枢喜出望外,而当三千营摧枯拉朽一般,冲散了王浑所部之后,郑枢傻眼了。 在郑枢眼中,无法战胜的王浑,就这么简单地溃败了? 大明的骑兵从前面一直杀到了后面,将王浑所部杀穿,然后再度调转马头又杀了一个来回。 王浑在乱战之中多处受创,不敢再与明军正面交战。 “撤退!赶快撤退!” 王浑大吼两声掉头就跑,可是他想走,瞿能还不答应呢! 瞿能取下马鞍旁的硬弓,在马上拉弓搭箭。 嗖! 箭矢如风,顷刻间就到了王浑的身后,射入甲胄之中。 王浑吃痛跌落了马下,亲信见状纷纷要下马相救,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一骑杀入其中,手起刀落将王浑的人头斩落。 “吾乃辽东杨帆总兵麾下,三千营指挥使瞿能,贼首已死,还不速速投降!” 瞿能声如惊雷,让王浑麾下本就慌乱的兵卒更加混乱。 躲在树上的郑枢都看傻了,他激动得全身颤抖,情不自禁大吼道:“明军威武!明军威武!我大明军兵,真乃天兵也!” 第两百六十四章 大明行,本王也行! 从地狱到人间,郑枢仅用了不到两刻钟的时间。 明军骑兵来得突然,战力又远超王浑,瞬间扭转了战场的局势,救下郑枢。 王浑被斩,麾下的兵卒大乱,有的准备殊死一搏,有的干脆拔腿就跑。 瞿能毫不客气,率领三千营将敢负隅顽抗的,还有逃跑的尽数诛杀,一番激战之后,俘虏了王浑麾下五百余众。 “兄长!兄长!” 隔着老远,郑冕就见到了正从树上慢慢往下爬的郑枢,郑冕喜极而泣道:“兄长无恙,我就放心了!” 郑枢九死一生再见兄弟,也是感慨万千,他拉着郑冕的手,道:“全仰仗二弟寻来大明天兵,救我性命,快!快带着为兄去见明军主将!” 郑枢一改之前对明军的不屑,赶忙去拜见瞿能。 瞿能正领着众将官检查战场,就见郑枢、郑冕小跑着过来。 还未到瞿能跟前,郑枢就喊道:“下官郑枢,多谢瞿将军救命之恩!” 郑枢虽然是高丽人,但汉话说得极为流畅自然,若不仔细听,很难分辨出他是高丽人。 瞿能露出一抹笑容,说道:“郑大人,幸会,郑大人能带着军兵一路来到这里,殊为不易,一会儿战场打扫完,请与本将就地扎营,等待后方杨大人率领的我军主力。” 郑枢望了一眼北边,道:“杨大人的主力什么时候能到?边安烈狡猾多端,若是我们在此扎营,下官担心边安烈会杀来啊。” 郑枢已经被边安烈吓破了胆子,失去了基本的判断。 瞿能暗暗叹气,郑枢对高丽王禑的忠诚毋庸置疑,但军事能力实在堪忧,他耐着性子,安抚郑枢道:“王浑已经被吾所斩,敌军新败,短时间内不敢再来犯,郑大人尽管放心。” 郑枢拗不过瞿能,不过他余光之中见到了那群俘虏,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嘴里忍不住骂道:“一群吃里爬外的东西,背叛大王跟随李成桂,合该满门抄斩,瞿将军,万不可放过他们,应该统统斩首!” 瞿能笑呵呵地说道:“郑大人,俘虏如何处置要等到总兵大人到了再说,杨总兵曾有言,入高丽后不可滥杀俘虏,请郑大人不要心急,来啊,送郑大人下去休息。” 高丽北界的安州之战,是明军与李成桂麾下军团的第一场战役。 比杨帆预想中的要快上太多,打乱了杨帆节奏的同时,给边安烈也敲响了警钟。 高丽,西京平壤。 将军府中,边安烈正在与众将官围着一副地图,制定后续的作战计划。 “郑枢兵败往北去,想来应该是找明军去了,诸位,你们都有什么看法?” 边安烈从来不是独断专行的人,手下将官给的好建议,他听后也会采纳。 边安烈的义子边江雄心勃勃,道:“义父,王浑将军去追击郑枢,算一算时间也该归来了,或许能斩了郑枢的人头,郑枢一死,这北界不就是义父您的天下?我觉得可以直接出兵,与明军一较高下!” 边江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开口就要与明军正面交锋,边安烈等年长的将官都笑了。 边安烈的亲信卢武说道:“少将军好气魄,不过,明军势大,号称有雄兵二十万,虽然一定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十万大军也是有的,我军满打满算也就三万人,不宜与之硬拼。” 边安烈微微颔首,说道:“言之有理,为今之计可派人前往安州,在安州阻挡明军先锋军,试探一下明军的底细,其余大军可布置在盐州与铁山,剩余留守西京平壤。” 边安烈将军队一分为三,主力分别在安州与盐州一带,算得上老成持重,不过很快,边安烈就会发觉,他还是太激进了。 这时,传令兵一溜烟地跑进了屋内,大声喊道:“将军!我军大败!王浑将军……死了!” 什么? 边安烈、卢武等人都是脸色大变,卢武连连摇头,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郑枢不过是一庸才,如何杀得了王浑?何况郑枢已经是残兵败将!” 传令兵高声说道:“王浑将军的确被斩了,不过不是郑枢,而是……而是明军!” 一听这话,卢武、边江等将官同时傻眼了,边江喃喃说道:“明军为何来得这么快?正巧被王浑将军给碰上了?” 众将都没有了主意,纷纷望向了边安烈。 边安烈冷静地让传令兵说一说,这大军究竟是怎么败的。 “据逃回来的兵卒讲,王浑将军本来已经围住了郑枢,郑枢逃到树上,就在这时候北面来了好几千的明军骑兵,王浑将军在乱军之中被斩了。” 听完,边安烈挥挥手让传令兵先下去,然后他来回踱步道:“王浑乃是我军的猛将,他率领五百骑军,两千步军精锐追击,却在短时间内被明军击溃,明军骑兵的战力不逊色于我军精锐,甚至要高出一筹。” “卢武,你率领一万人赶快进驻铁山,依靠铁山结寨,记住只需防守,不可出击,其余大军在平壤休整,待明军在铁山疲惫之际,伺机而动!” 边安烈的嗅觉极为敏锐,仅从一场大败中,就已经窥得明军战力之强悍,预设的战场也从安州直接退到了铁山,还派遣心腹卢武去铁山坐镇。 边江闻言坐不住了,说什么都要随着卢武一起去铁山,会一会明军,边安烈也没拦着,让边江一起去铁山,顺便长长见识。 待众将都离开之后,卢武轻声对边安烈说道:“将军,王浑阵亡,主公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王浑是主公的心腹啊。” 边安烈、卢武等人心知肚明,这王浑乃是李成桂的眼线,如今王浑战死,卢武担心万一李成桂心生疑虑,对边安烈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边安烈眉头微皱,道:“本将一向无愧于心,王浑将军阵亡是意外,本将自当写信往京畿,请主公再派得力人手过来,你不用担心。” 顿了顿,边安烈又说道:“主公是做大事的人,成大事者岂能没有胸襟?若是因为这一件事就怀疑我边安烈,主公就不是主公了。” 安州一战,导致边安烈收缩防线,驻守铁山,使得铁山成为明军南下的第一个拦路虎。 高丽的京畿位于西海道与胶州道之间,也是李成桂率军主攻的区域。 开京一带汇聚着王禑手中的四万精锐,从李成桂起兵谋反开始,开京一带就成了激战的修罗场。 一年多的时间,王禑的兵力从六万锐减到了四万,且开京周围的区域陆续失守。 论军事上的才能,整个王禑集团这边,也就王禑的老丈人崔莹,能与李成桂掰掰手腕。 四月末,开京。 高丽王王禑愁眉苦脸地在王宫中散步,夜风清凉却吹不开王禑的惆怅。 京畿战事不利,西海道又被封住,杨广道、胶州道,李成桂麾下大军趁着春天再度开战,王禑每日都在犯愁,到底该怎么办,才能退敌取胜。 就在王禑惆怅的时候,忽有宫人来禀报:守侍中李仁任、崔莹,以及郑公权求见。 李仁任在当初高丽恭愍王遇弑后,坚定地支持王禑,是推王禑登上高丽王座的功臣。 崔莹乃王禑岳父,亦是为王禑布置各地大军的智囊,而郑公权是王禑的老师之一。 这三位一起来拜访,莫非京畿的战事又有变化? 王禑顾不得再哀愁,赶忙接见三人。 一见面,王禑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可是战事有变?那李成桂又开始进攻了?” 两日前,李成桂停军休整,对开京虎视眈眈。 李仁任三人互相看了看,然后由崔莹上前说道:“启禀王上,郑枢大人传讯来报,战报在此请王上过目!” 哦? 王禑立刻来了精神,问道:“莫非郑枢击退了边安烈?守住了西京平壤?” 待王禑打开战报一看,只觉得天旋地转,战报上赫然写着,西京失守,王禑哀叹一声:“西京,丢了?天要亡我高丽,天要亡我高丽啊!” 郑公权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王禑,轻声说道:“王上莫急,您再看看后面,郑枢大人虽然丢了西京,但明军,已经到盐州了!” 王禑强撑着继续往下看,越看越是惊讶。 郑枢在战报中,简直将大明的三千营夸上了天,称三千营为“天兵天将”,还让王禑放心,有明军在,李成桂这乱臣贼子,早晚要灭亡。 王禑哭丧的脸上多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他拿着战报,兴奋地来回踱步道:“好!好!明军一出手,就杀了王浑那逆贼,他李成桂麾下的兵将,也不是无法战胜。” 李仁任见王禑恢复了信心,说道:“王上,明军在盐州,若要来到京畿地区,势必要解决西京的边安烈,还有在西海道的贼军,有明军来对付这两股劲敌,我们的压力会锐减的。” 王禑连连点头,兴奋地说道:“李大人与本王想到一处去了,这样,命大军今夜主动出击,打李成桂一个措手不及!”显然明军的胜利让王禑觉得自己又能行了。 王禑要主动出兵,令三位臣子面面相觑。 崔莹想了想,劝说道:“王上,您半个月前还让军卒们严谨主动出战,只要防守即可,为何今日又?” 王禑轻哼一声,说道:“李成桂靠着些许阴谋诡计击败我军数次,本王被他蒙蔽,你看明军对上王浑,是何结果?明军行,本王也行,今夜趁着夜色,就打他李成桂一个措手不及!” 王禑越说越兴奋,仿佛胜利已经在他手中似的。 见状,崔莹虽然有心劝阻,也只好妥协,领命而去。 就在郑枢的战报抵达开京的同一天晚上,边安烈的书信也到了京畿地区李成桂的驻地。 夜色如水,李成桂与麾下众将官,以及谋士南誾、赵俊正在商议下一步的作战方略。 李成桂的目光盯着地图,道:“开京的正面已经被我军压制,只要再将开京的南北两侧压制住,就可彻底斩断开京的生路,将其围困住。” 南誾微微颔首,说道:“按照当下的速度,应当还需要一个半月左右,将军,边将军那边传来消息,明军已经到了盐州了,要不要往那边增兵?” 边安烈攻克了西京平壤,然而王浑却死在了明军的三千营手中。 李成桂沉吟片刻,说道:“明军来势汹汹,兵力远在边将军之上,调兵是一定要调派的,西海道有李之兰将军,还有吾儿李芳雨与李芳果,拥兵两万,与边将军从西边、南边两面阻击明军,就算无法战胜,拖延个把月应当不是问题。” 顿了顿,李成桂又说道:“胶州道有裴克廉裴将军坐镇,已经稳稳压制王禑的军队,想来想去,只有杨广道那边的兵可以动。” 在杨广道领兵的乃是李成桂的儿子李芳远,以及李成桂身边的顶尖谋士郑道传。 李芳远精于骑射,勇武超群,是李成桂诸子之中最像李成桂的一位。 杨广道的战事,一直是由李芳远与郑道传负责,如今已经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南誾闻言微微颔首,赞成道:“主公明鉴,不过杨广道的战事需尽快结束,毕竟从杨广道到盐州一带,也需要半个多月才能赶到。” 李成桂仰面而笑,颇为骄傲地说道:“这个南大人尽管放心,吾儿芳远已经说了,半个月内必定结束杨广道的战事,哈哈哈!” 一直没说话的赵俊,闻言忙开口称赞:“五公子勇武刚烈,文武双全,果真有主公您年轻时候的风范,待五公子到了北界,明军岂能是对手?” 李成桂诸多子嗣之中,最信任的就是长子与第五子李芳远。 正当李成桂等人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将军!开京方向有敌人夜袭!” 哦? 李成桂走出房去远眺,李成桂所在的位置地势很高,一眼就能望到远处的火光。 赵俊见状,冷笑道:“主公,那王禑竟不做缩头乌龟,主动出击了?他是不是疯了?” 李成桂思忖片刻,露出了然之色:“他并非疯了,而是又犯了自以为是的老毛病,多半王禑收到了北面来的战报,想主动出击,振奋士气。” 说完,李成桂一挥手道:“众将听令,给本将军狠狠地打,让咱们这位王上清醒清醒!” 高丽北界,盐州。 从瞿能率军斩杀王浑后,到明军抵达盐州,已经过去了五日时间,期间明军的哨骑与高丽的探子有过数次交锋,互有胜负。 盐州明军驻地,中军帐内,杨帆正盯着高丽全境的地图怔怔出神。 第两百六十五章 激将法 李景隆眉头紧锁,说道:“边安烈派遣一万人屯驻在铁山,铁山扼守我军进军侧翼,若置之不理,大军过后可轻易截断我军粮道,若强攻恐损失不小。” 前日,明军尝试过对铁山进行了一波攻击,结果遭遇了铁山守军的迎头痛击,卢武借助地势,结寨死守铁山,明军攻了大半日,伤亡了一千余人方退却。 杨帆目光扫过铁山,落在了铁山南边的西海道,说道:“瞿能那一仗打破了边安烈的胆气,他命卢武驻守铁山拖延我军,只要能拖住我军两个月到三个月,高丽的开京危矣。” 郑枢的溃败弃城,产生了连锁反应,让杨帆怀有的“首战即决战,一战定北界”的战略胎死腹中。 沈炼轻声说道:“大人,要不然明晚,末将彻夜再打一次铁山,趁夜或许能行。”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从郑枢兄弟与李穑的说法来看,卢武此人谨慎小心,他知道外出野战不是我军的对手,更不需要下铁山,只守住铁山就好,夜袭对他不会有效果的。” 李景隆琢磨了片刻,提议用火器,从山下用神机营新装备的大炮轰击铁山,再以精锐的五军营锐士杀上去。 李景隆的办法,杨帆不是没有想过,但问题在于铁山的地形复杂,怪石嶙峋。 杨帆微微皱眉,道:“火器当然可以用,但必须保证一战功成,摧毁铁山的守军防线,这是我军的奇兵,必须用在最恰当的时候,当下还不是时候。” 沉吟片刻,杨帆道:“王图,你去请李穑大人,还有郑枢、郑冕两位大人过来。” 王图离去,李景隆与沈炼等人互相看了看,李景隆笑道:“大人莫非有办法了?”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塔山易守难攻,强攻代价太大,既然卢武不肯下来,我们就逼迫他下来。” 不多时,李穑、郑枢、郑冕三人到来。 郑枢三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与杨帆见礼之后,李穑道:“侯爷,我们三人正好有要事,要与大人讲。” 杨帆微微一怔,请三人落座,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李穑开口。 李穑取出一封信,呈递给杨帆道:“侯爷,京畿地区传来战报,老夫等三人得到了战报,第一时间就来告诉侯爷。” 李穑得了教训,又见识了明军的厉害,不敢跟上次一样隐瞒军情。 杨帆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他打开战报之后,眉头微微皱起:“高丽王主动出击李成桂,损兵折将五千?他为何要主动出击?!” 李景隆、沈炼、王图、卢庚等明军将官纷纷凑过去。 待确认了消息后,李景隆差点被气笑了,问道:“高丽王屡战屡败,应收缩防线,避免出战,怎么就……” 李穑苦涩地挤出一抹笑容,说道:“吾王得知明军斩杀王浑后想要提振士气,打一场胜仗,奈何李成桂麾下贼军勇猛,吾王失利。” 杨帆连续深吸好几口气,方稳定了情绪,他轻声宽慰李穑等,说道:“区区五千人不算什么,李大人、郑大人,你们送一封信回去,让高丽王不要再随便出外野战,避免更大的损失。” 有王禑这样的“猪队友”,杨帆的心累。 不过心再累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撕破脸,好言安慰了李穑等人几句,杨帆开始说正事。 他请李穑三人来,有两件重要的事情,其一,他要三人为他寻找一位熟悉高丽,尤其是北界天气与风向的本地人。 其二,从明日开始杨帆要派人去铁山下,送战俘给铁山,还要向铁山约战挑衅。 李穑闻言满口答应,道:“请侯爷放心,这北界熟悉当地气候风向的老农有许多,包在老夫身上。” 郑枢却一下子急了,喊道:“侯爷,那群俘虏都是叛贼,五百多个没有一个是冤枉的,为何要放他们回去?”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五百人改变不了战场局势,本官放他们回去,是为了攻心。” 郑枢还不肯罢休,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侯爷可不要糊涂啊!” 见郑枢没完没了,杨帆语气冷了些,道:“郑大人,本侯找你来,不是征求你的意见,铁山守备严密坚如磐石,要破铁山,你就按照本侯说的做!” 郑枢一个败军之将哪有底气跟杨帆争论? 瞅着杨帆要动真火,郑枢不敢再耍书生意气,只能捏着鼻子领下了差事。 杨帆让郑枢、郑冕两兄弟来到铁山卢武营寨外,也不攻击,就待在安全 的位置,叫阵。 塔山下,正午,顶着大日头,郑枢领着之前从西京逃出来的四千余众溃军,叫骂大喊。 “逆贼卢武!赶快出来!吾乃郑枢!你这无君无父的畜生!怕了是不是?” “卢武,你个无胆的家伙,有本事就给我滚出来,真刀真枪地比划比划!” “怎么?你不敢?哈哈哈,卢武不过是懦夫尔,儿郎们,给我骂!狠狠地骂!” 郑枢打仗的本事没有,耍嘴皮子倒是利索,在营寨外骂了两刻钟才停下,他麾下的兵卒都是败退的兵卒,一路被边安烈麾下大军追得跟兔子似的,憋了一肚子气,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敞开嘴巴就是骂。 他们都是粗人,骂人可没有郑枢那般文雅,听得铁山的守军血压升高,七窍生烟。 铁山营寨内,边江大步流星地走进了中军帐,道:“卢将军,我等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那郑枢、郑冕两兄弟是什么货色?也敢在我军阵前叫阵?我愿意率领三千人,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卢武安坐在帅椅上,笑了笑:“今日明军送回来一百俘虏,你可去看过了?情况如何?” 边江眉头紧锁,说道:“很好,身上的伤势用了药,明军也没有虐待他们,卢将军问这个做什么?” 卢武闻言沉默了片刻,道:“俘虏一共有五百,每日杨帆都命人送来俘虏,这是在攻心,瓦解我军的士气,让兵卒们产生‘即使投降也能保命’的念头,这个杨帆工于心计,很厉害。” 边江急切地说道:“卢将军,区区几个俘虏对于我军没有多大影响,但是外面郑枢他们日夜咒骂,对于我军的士气影响可就大了,将军去寨墙上听听,简直粗鄙至极!” 卢武悠然一笑,道:“些许激将法,难道少将军就受不了了?要出寨与之硬碰硬?郑枢、郑冕不过是跳梁小丑,我军守好塔山,才是最重要的。” 卢武告诫边江,道:“少将军别忘了我们来到塔山之前,将军是怎么嘱咐你我的,不要冲动。” 卢武是主将,他不开口,谁都不能动。 营寨外初时郑枢、郑冕还在防备营寨里面杀出人来,但是见到对方毫无动静,他们索性就在那儿坐下来,五千余人就地起灶开始做饭,吃饱喝足之后继续骂。 从白天到夜里,辱骂声就没有停过,让郑枢、郑冕兄弟以及那群溃军,出了一口恶气。 他们出了恶气,塔山的守军气得要死,但是有卢武三令五申,谁都不敢违抗命令。 第二日大清早,还未天亮,美美睡了一夜的郑枢兄弟再度开骂,开骂之前又送回了一百俘虏。 连续三日,郑枢将能想到的骂人的话都骂了一遍,畅快淋漓。 第三日,夜。 明军不知从哪里打来了野味,送到了郑枢、郑冕这里。 郑枢军索性架起篝火,就在铁山营寨远处开始炙烤野味,香气一阵阵飘进了铁山营寨,还伴随着郑枢军的讥讽与咒骂,刺激着铁山守军的神经。 铁山营寨,边江额头青筋暴起,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寨墙,他一边走一边低吼道:“不过是一场败仗,死了个王浑,义父与卢武就怕了明军,明军又不是天神下凡,有何惧哉?” 边江年少气盛,这三日被郑枢骂得狗血淋头,别提心中多么的气闷。 边江身边的亲信闻言,道:“少将军说得对,都是肉体凡胎,明军还能刀枪不入不成?卢将军就是那个样子,太谨慎了。” 边江忽然停下脚步,眼神凶狠道:“士可杀不可辱,再这么下去我军的士气都要溃散了,今夜点兵,本将军要杀郑枢个片甲不留!” 啊? 亲信们都傻眼了,道:“少将军,卢将军可是说了,全军不准出击,再说我们本部人马才两千人,能成么?” 边江冷冷一笑,说道:“对付郑枢那蠢材,两千人足矣,今夜就随着本将军出寨,谁若是不想去,本将军绝对不阻拦!” 亲信们都是边江一手提拔起来的,见边江的态度将军,咬着牙同意跟随边江出兵。 丑时,夜色沉静。 铁山营寨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闷的声音,边江率领本部亲信悄无声息地出现。 郑枢所部还在呼呼大睡,只留下少数的兵卒守夜。 前两夜铁山营寨的沉寂,给了郑枢等人错觉,直到边江杀到了五十步之外,守夜的兵卒才发现示警。 嗖!嗖!嗖! 箭矢如同雨 点般落下,守夜的兵卒被射成了筛子。 “敌袭!敌袭!” 一声惨叫打破了郑枢的美梦,郑枢、郑冕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打懵了,郑枢二话不说,又跟当初在西京一样——跑! 郑枢与郑冕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做,就领着大军往北跑,只要跑到明军所在之处,就是胜利! 边江差点被郑枢等人给气笑了,吼道:“追杀敌军!斩首郑枢者,赏赐千金!” 边江恨极了郑枢这三日的狐假虎威,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郑枢这五千人一溃千里,跑一路死一路。 当跑出约莫一里之外的时候,忽然郑枢不跑了,而是率领大军纵身一跃,跨过深深的沟壑到了沟壑后面。 郑枢叉着腰,仰面大笑:“乱臣贼子,岂能料到侯爷的神机妙算?边江,今日这里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边江还未搞清楚状况,从沟壑里面,陆续踩着早就准备好的梯子的明军陡然出现,而在这些明军后面是整整三千的神机营兵卒! 李景隆率领神机营就藏在环形的沟壑里面,夜里从远处望去,根本见不到半个人影。 当神机营出现的瞬间,边江就大声吼道:“撤退!立刻撤退!”然而神机营早就装填好了弹药,呈环形的方阵保证充足的射击。 李景隆举起佩剑,喊道:“神机营,射击!” 嘭!嘭!嘭…… 射击声音好似爆豆一般爆发,处在边江军最外面的兵卒被瞬间打倒一片。 顷刻间,就有两百余人丧命,边江见过火器,但是他的认知中,火器的射击距离哪有这么远?威力这么强悍的? 边江下令撤退已经足够快,但是明军岂能让他们走?尤其是郑枢麾下的兵卒。 他们被追了一路,受尽委屈,此刻有了一雪前耻的机会,痛打落水狗,岂能放弃? 郑枢、郑冕二人率领本部的残兵,死死地咬住了边江。 轰!轰!轰! 铁山方向传来一连串震天的炮响,边江心中一惊,往那边一看,心凉了半截儿。 铁山营寨喊杀声冲天,火光四起,隐约间似乎被攻入其中了? 边江不敢继续往下想,率领亲信死命突围,杀得佩刀都卷刃,才堪堪杀出一条血路来。 去的时候,边江带了两千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下数百人,他欲哭无泪。 边江正后悔莫及的时候,前面忽然出现了一群溃军,边江等人举目一看,原来是自己人。 “怎么回事?你们为何从铁山营寨出来了?里面战事如何?”边江一把揪住溃军头领的衣襟,吼道。 那头领哭丧着脸,喊道:“将军,明军的大炮太厉害了,不知怎地,射出的东西在营寨中起火难以熄灭,今日又正好是北风,火从北面起来之后一发不可收拾,我军营寨寨门处又被抽调了不少人手,被埋伏好的明军破了营寨寨门……我军恐怕是坚持不住了!” 边江的脑袋“轰”的一声。 第两百六十六章 孤城平壤 边江得知中了郑枢兄弟的奸计,但后悔已经晚了,他望着火光四起的铁山营寨,一咬牙道:“杀回去!将明军赶出铁山营寨!” 说完,边江作势要率领剩余的残兵往回冲,却被亲信一把拉住道:“少将军,明军势大,营寨里起了大火,卢武将军肯定也往外逃,您何必回去呢?” 边江的脸色无比严肃,喝道:“铁山被攻陷,全因本将而起,你要我直接离去?” 边江闯下大祸,却不是毫无担当之人,当下率领部众杀回去。 铁山营寨已经乱成一团,最先攻入铁山营寨的,乃是阿哈出率领的锐士,以及沈炼率领的明军精锐。 阿哈出自从来了高丽后,一直憋着一股劲,希望能建功,苦无机会,今日终于被他找到了机会,他铆足了劲儿杀入铁山营寨后奋勇杀敌。 轰!轰!轰! 又是三声炮响,三团火球从天而降,在铁山营寨的深处,一群兵卒正在拼死抵抗。 轰! 火球落在了他们五十步之外的地方,火油飞溅,一团熊熊烈焰燃烧起来,将他们的右边彻底封住。 “将军,我们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卢武的亲信死死地拉住他,劝说道:“铁山守不住了!” 卢武全身浴血,数处伤口受创,眼珠子都红了,他一刀砍翻一名明军士卒,道:“边将军将铁山交在我手中,铁山一失,平壤将成为一座孤城!杀!杀回去!” 卢武拼命,亲信自然也要拼命,跟着卢武一路上收敛残军,还真就将明军的攻势暂时挡住了。 随即卢武高声呐喊,激励士气,奈何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明军虽然是奇袭,但后续的支援极快,在人数上很快就压过了卢武这边。 嗡! 长刀贴着卢武的耳边擦过,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耳边流淌下来。 这一刀削掉了卢武的小半个耳朵,但凡再偏一点点,卢武命都保不住了。 “将军!” 见卢武遇险,其亲信拼命将他救出来,拉着卢武就往外跑,可是他们现在要跑,哪有那么容易?四周放眼望去,全都是明军的身影。 卢武仰天长叹,道:“我卢武死则死矣,只是连累了诸位兄弟,还辜负了边将军的信任!” 亲信咬着牙,说道:“都怪那边江擅自出兵,给了明贼可乘之机!将军何错之有?” 卢武摇了摇头,事已至此还说这些话有何用?他运起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决定率领众人再冲杀一波,就算是死,也不能做明军的俘虏! 当卢武等人杀入敌阵之后,忽听明军之后传来一阵喊杀声震天响。 卢武的精神一振,大吼道:“援军来了,我军的援军来了,吾等必奋勇杀敌,夺我生路!” 乱军之中,卢武拼了命地冲杀,终于杀出一条血路,见到了来营救他们的边江。 再见边江,卢武五味杂陈,他不可能不埋怨边江擅自出兵,导致铁山营寨被破,但边江肯舍命相救,说不敢动是假的。 他们一路冲杀了出去,从营寨的西边杀出,终于夺得了生路,再回望铁山营寨,早已经被明军彻底占据。 他们不敢继续停留,一直往西京平壤的方向撤退。 边江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道:“卢将军,待回去之后吾会亲自向义父领罪!” 卢武闻言叹息一声,安慰道:“少将军你年少气盛,忍不了郑枢兄弟的激将法也在情理之中,今日一战本将已经看清了,明军战力远胜于我军,若非那明军总兵杨帆顾及伤亡,不计后果的进攻,铁山早晚要失守。” 卢武的头脑十分清醒,道:“若是早知道明军的步军也有这般战力,本将应该早日给边将军传讯,再请求援军屯驻铁山。” 边江回望他们身后,跟随他们杀出来的溃军,也就两千人左右,其他的要么被击杀,要么在乱战之中失散。 然而今夜的噩梦还未结束,他们未跑出多远,就听到一阵战马嘶鸣与马蹄声响起。 轰,轰,轰…… 当听到这声音的时候,卢武、边江等人的脸色大变。 “骑兵!明军的骑兵来了!” 夜色中,瞿能的率领三千营铁骑,以及王鳅率领的女真骑兵从北面风驰电掣而来。 瞿能高声喊道:“总兵大人有令,追敌十里,凡斩首敌军一人,可得银五两,凡我明军将士,当奋勇争先!” 斩首一人得银 子五两,不用瞿能激励,明军就像疯了一般杀敌,每一颗人头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诱惑力十足。 而对于女真的归汉军来说,五两银子更是一笔丰厚的赏赐。 杀戮从铁山西侧开始,一直延续出去十几里路。 卢武、边江率领的残军一路跑,一路被诛杀,损失得七七八八。 若不是后来到了一条小河边,河对岸有连绵的树林,三千营与归汉军依旧不会停止追杀。 待摆脱明军的追杀之后,边江与卢武一番休整,天亮之后清点人数的时候,欲哭无泪。 铁山守军原本有一万人,今夜一夜,就被明军一战歼灭了大约六千人,有多少做了俘虏尚未可知,剩余的四千残兵败将,各个身上有伤,士气衰落到了极点。 倚靠在老树上,卢武闭着眼睛,树林中一片死寂,只剩下溃军们的呼吸声。 卢武轻声说道:“我军惨败失去了铁山,只能困守西京城,必须靠西海道的李之兰将军援助,才能挡住明军,哎!” 边安烈大军愁云惨淡,而明军则一片欢呼雀跃。 铁山营寨的大火已经熄灭,杨帆在众将的簇拥下,漫步在铁山营寨之中。 他轻声说道:“铁山多树木,这卢武在建立营寨的时候,用了许多的树木,如今虽然是春天,但高丽的雨水还未降临,天气干燥,若刮起了北风,再以我辽东军器局最新研制的‘神火炮’攻之,事半功倍。” 郑枢笑得合不拢嘴,拱手称赞道:“侯爷神机妙算,怪不得您要寻通晓铁山气候风向的人,这大风来得好,一场大风火借风势,直接将卢武那家伙烧得大败!” 李穑亦喜笑颜开,一起赞颂道:“有侯爷在,击溃李成桂指日可待!”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我军攻陷铁山是必然之事,不过要看付出代价的多少,今日以不超过一千人的大军伤亡,拿下铁山,勉强算是合格。” 郑枢、郑冕、李穑三人听得面露茫然。 什么叫勉强合格?一比六的伤亡比还不够厉害?这长安侯打仗未免要求太高了吧? 杨帆说完转身对王图道:“王图,你率领精锐哨骑往西走,沿途布控,防止边安烈突然袭击,另外通知各军休整,明日在这基础上重建铁山营寨,命定辽中卫指挥使申武率领本部人马驻守铁山,从今往后,铁山将是我军物资中转的枢纽!” 王图一一记下,就在这时,神机营主将李景隆,以及瞿能、阿哈出等陆续赶来。 阿哈出的大嗓门震得人耳朵生疼:“侯爷,今日杀得痛快啊!哈哈哈!侯爷,说好的一颗人头五两银子,还算数不?俺阿哈出杀了十几个!”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算数,全军打了一场漂亮仗,银钱一分都不会少,待明日全军庆贺!” 阿哈出笑得合不拢嘴,李景隆与瞿能救沉稳得多,李景隆道:“大人,我军又接收了六百俘虏,您看这些人?” 杨帆闻言看了郑枢一眼,调侃郑枢道:“郑大人,这些俘虏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郑枢经过连续两场明军的大胜后,对杨帆心服口服,道:“侯爷是辽东总兵,总领全局,俘虏的事情自然由您来决定,下官就不多言了。” 杨帆挥挥手,说道:“老规矩,将俘虏全部送到平壤去,去之前为他们包扎好伤口,给他们饱饭,再每人给一两银子,让平壤的守军,都看一看投降之后的俘虏,是什么下场。” 李景隆嘴角上扬,领命而去。 高丽北界,西京平壤。 天还未亮,边安烈便匆匆地去见来自铁山的溃军。 卢武、边江,以及幸存的将官好似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地站在那儿。 卢武等人见边安烈来,齐齐跪地,向边安烈请罪,尤其是酿成大祸的边江。 边江泪流满面,道:“义父,我中了敌军的奸计酿成大祸,请义父降罪,我愿意以死谢罪!” 边安烈凝视着众人,尤其是边江,他得知事情经过之后,怒火中烧,他低吼道:“明贼奸诈,你不是不知,为何还要私自出兵?失去了铁山,我平壤就成为一座孤城,一旦明军封锁了通往土罗城的通道,我军又该怎么办?” 说着,边安烈一声怒吼,道:“来人!将边江拖出去,斩首示众!” 失去了铁山,对于边安烈大军来说影响极大,故必须给众将一个交代。 边江闻言没有丝毫的畏惧,喊道:“谢义父成全!” 卢武等人见状纷纷起身,为边江求情。 “请将军开恩,少将军虽然莽撞,却舍生忘死营救我等。” “请将军念在少将军一直以来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少将军这一次吧!” “我军还要与明军作战,请将军让少将军戴罪立功!” …… 众将纷纷站出来为边江求情,边安烈盛怒的神情方缓和了许多。 “一将无能,害死三军,边江,你死罪可免,从今日开始你降为普通的兵卒,上阵杀敌!” 顿了顿,边安烈继续说道:“立刻传讯给西海道李之兰将军,请他与我军配合,牵制明军!” 当下西京平壤的情况,并不乐观。 之前边安烈围攻平壤,郑枢选择弃城突围,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缺少军粮,后平壤被攻占后,边安烈从西海道调集了一大批军粮过来,保证西京平壤与铁山的军粮供应。 如今平壤的军粮,最多能支撑一个月,超过一个月若无法冲破明军的封锁,边安烈要迈入与郑枢一样的境地。 铁山失守的消息,经过两日时间,从北界传到了西海道。 西海道通往北界的桥头堡名为土罗城,目前,李成桂麾下大将李之兰,就驻扎在土罗城。 土罗城,五月。 李之兰正望着一副地图出神,而李成桂的长子李芳雨则颇为急切地说道:“李将军,铁山失守明军切断了我军与平壤的联系,此时正应当出兵啊!我早就说过应该提前出兵,驰援铁山。” 李之兰闻言提笔在地图上做了一处涂抹,轻声说道:“我军一直在清剿西海道王禑的军队,还差一处便可彻底王禑的人全部清剿干净,确保粮道安全。” 李芳雨与李芳果来西海道协助李之兰的时间不短了。 自从打辽东归来,李芳雨就积极主战,从西海道的王禑军到明军,李芳雨的态度始终如一。 “之前未能及时支援北界,也是无奈之举,今明军势大,不如按兵不动,观察明军的后续再做决断。” 见李之兰还是不肯发兵,李芳雨恼怒地问道:“若是边将军被明军剿灭该如何?李将军也要按兵不动?” 李之兰取出战报,放在桌案上道:“请两位公子过目,从战报上不难看出,明军野战之力极强,纵观主公麾下,只有主公亲率的精锐可以与之一战,我军若是选择主动出击,实在不明智。” “反之,我军守住土罗城,明军或是强攻西京平壤,或是来强攻土罗城,我军可依靠城高墙厚挡住明军,只要能拖住明军的脚步,主公攻陷了开京,大局可定!”说来说去,李之兰就是不愿意出兵。 李芳雨与他争论不下,负气离开。 外面,李芳果宽慰李芳雨道:“兄长莫着急,李将军的话不无道理,我军守着土罗城以逸待劳,等明军来攻就好,辽东军有多厉害,你我经常去辽东都见识过,何必要主动出击呢?” 李芳雨阴沉着脸,道:“你可知老五又打了一场胜仗?歼敌三千,阵斩敌军主将首级,看着吧,父亲对他肯定少不了一番嘉奖的。” 李芳雨口中的“老五”,乃是李成桂的第五子李芳远,文武双全。 李芳远在杨广道大杀四方,所过之处战无不胜,这般傲人的战绩让李芳雨十分羡慕,又感觉到了危机感,他迫切地想要建功立业,可李芳雨没有主导权,西海道的大将是李之兰。 李芳雨来往高丽与辽东,见多识广,他见得越多想得就越多,内心的欲望也随之膨胀。 李成桂若是攻陷了开京,不会在短时间内篡位,而是要扶植一个傀儡,王禑的长子便是最佳人选。 第两百六十七章 忠臣不事二主 李芳雨乃是李成桂的长子,按照规矩,李芳雨肯定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但问题在于,李芳远太耀眼了。 李芳远比李芳雨小三岁,然而却能独领一军,在杨广道大破王禑的大军,军中许多将官对李芳远都极为推崇,赞赏,李成桂甚至将身边的顶级智囊——郑道传,一并派往杨广道,辅佐李芳远。 李芳雨来回踱步,道:“二弟,在老五来之前,为兄一定要做出成绩来,你得帮我!” 李芳果面露难色,道:“大哥,这边军队的主导权不在你我的手上,由李之兰将军掌控,他不想出战,我们……没办法啊。” 李芳雨冷笑一声,道:“李之兰素来谨慎胆小,唯恐出错,却不想想那杨帆在攻克西京前,怎么可能南下?” 李芳雨料定,杨帆会在铁山分兵,一部分驻守在铁山附近,一部分进攻平壤。 李芳果想了想,说道:“莫非大哥想要对驻守铁山的明军用兵?趁着明军主力不在,袭之?” 李芳雨露出一抹笑意,说道:“知我者,二弟也,你手下有百余人的精锐哨骑,你将他们全部散出去,往北沿途探查,搞清楚明军确切驻扎位置,兵力多少。” 李芳雨特意叮嘱李芳果,最好能往西京平壤那边去,看看能否与边安烈接触。 边安烈已经给土罗城送了信,然而李之兰却不肯出兵。 李之兰判断西京平壤还能坚持至少一个月到两个月,在这期间,他只要等待李芳远所部,抵达土罗城,大军汇聚后出兵,以逸待劳攻打已经疲惫的明军,岂不是事半功倍? 当然,李之兰做出这样的决定,与边安烈的脾气也有关系。 边安烈本就不是本土的高丽人,他出生于辽东沈阳,逃避兵祸来到高丽后,成了李成桂的大将,为人性格孤僻,能打仗却搞不好与诸将的关系。 幸而李成桂对边安烈极为信任,给了他大展拳脚的机会。 李芳雨想得很好,探明明军驻扎地后,若是明军疏于防范,他可领兵奇袭。 无需大胜,只需斩首百余人,这就是实打实的功劳,打击明军士气,还可以在功劳簿上记一笔,让李成桂看看他这长子的本事。 李成桂大业未成,底下的人就已经开始为未来做打算,明争暗斗不断,人性如此。 …… 高丽北界,西京平壤。 轰!轰!轰! 洪武大炮射出的炮弹击中平壤城墙,发出轰鸣的震天响声。 守备平壤的高丽兵卒被压制地抬不起头来,炮火过后,还有城墙前面八座辽东改良箭楼的箭射。 嗖! 箭矢贴着边江的耳边擦过,鲜血横流,边江怒吼一声,擦都为擦鲜血,提刀冲向沿着云梯爬上城头的明军士卒。 杨帆留下了五千人驻守铁山,重建铁山营寨,又留下瞿能与沈炼,率领三千营以及两万五军营兵卒留守在铁山南,防止高丽大军支援西京平壤。 其余明军主力皆被杨帆带来了西京平壤,对平壤城进行强攻。 明军不惧野战,攻城战,杨帆虽然不愿意打,但到了该开战的时候丝毫不含糊。 连续五日,不分昼夜,明军的攻势就没有停止过,将平壤城防打得百孔千疮。 战力强悍,意志坚定,装备精良! 这是边江等一线作战的兵卒对明军最大的印象,五军营的精锐明军各个都不要命一样,勇猛善战。 还有阿哈出率领的归汉军,也不肯落于人后,跟着明军锐士一起冲锋,登上城头与敌军搏杀,反倒是王鳅率领的归汉军右部,作战没有那般积极。 轰! 又是一炮,洪武大炮将箭垛子直接炸开,后面的高丽兵卒被炸倒一片。 惨烈的厮杀每时每刻都在上演,当夜幕降临之后,明军阵营中传来一阵鸣金收兵的声音。 明军……退了? 边江身子一软差点没有倒下,他这几日连轴转,强撑着指挥兵卒救治伤员、打扫城头战场。 半个时辰后,边江才回到了平壤将军府,去见边安烈。 将军府,议事厅。 除了主将边安烈外,卢武、边江,还有其他大小将官,身上都带着伤。 边安烈命人将饭菜都端进来,众将官一边补充食物,一边听边安烈为后续作战制定计划。 “五日时间,我军的伤亡已经达到一万余人,明军那边的伤亡大概有一万五千人 左右,今夜休整,明日清晨明军恐怕会继续进攻。” 卢武眉头紧锁,喃喃道:“差不多是一比一的战损比,将军,明军的战力太强了,还有那箭楼与大炮协助,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若没有援军,我们撑不住多久。” 战事比边安烈预想中的还要惨烈,明军之强,亦超过边安烈之前遇见的所有的军队。 边安烈原本估计,这西京平壤他守住一个半月到两个月,问题并不大。 到时候,李芳远与郑道传已经领兵抵达了土罗城,只要出兵北上就能缓解他西京平壤的压力。 平壤城中粮食的确不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边安烈会向百姓征粮,不管挨多少骂,西京都不可失守! 边安烈麾下本来有两万大军,加上从铁山败退的四千余人,也就两万五上下。 才五天时间就折损了将近一半,虽然边安烈清楚,明军最初五天是全盛状态,后续的攻击会逐渐减弱,但按照这个速度,边安烈能坚持一个月,就是极限了! 边安烈沉默了片刻,道:“本将已经又写了书信,传书往土罗城,再次请求李之兰将军出兵牵制明军,本将相信他会出兵的。” 边江的脸皮抽动了一下,说道:“父帅,我军人手不足,您看是否应该动用百姓?从百姓中征兵?” 平壤城乃是西京,城中人口十万人,若强行征兵怎么说也能再凑出万人左右的青壮年。 众将的目光齐齐看向边安烈,边安烈道:“暂时不用,只让百姓帮忙运送守备城池的物资就好,将他们的名字都记录在册,以备后用。” 言下之意,当前还能支撑就先不用百姓,若是真的撑不住了,记录在册的人,拿了武器就要上墙头,充当兵卒! 边安烈与众将官重新划分了各自需要防守的区域,又将兵力重新部署。 待商议完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忽听传令兵来传讯:“将军!明军送来一封书信,称是大明辽东总兵杨帆送给您的!” 杨帆来信了? 边安烈眉头一皱,一挥手让传令兵递过来书信,待看完书信之后,边安烈道:“杨帆今夜约本将出城去见他一面,他要设宴款待本将。” 边江的火气瞬间上来了,骂道:“杨帆恶贼没安好心,父帅,万万不可上了杨帆恶贼的当!” 其他的将官也在劝说,边安烈却摆摆手,道:“杨帆何等人物?纳哈出尚且被他所灭,若是靠着宵小手段,他岂能走到今日?见一见他又何妨?” 卢武亦在一边点头,道:“将军所言极是,杨帆邀请,若是将军不去,气势上就弱了他一截,我军做好防范,当不会有事。” 杨帆挑选的地方,在平壤城下三百步之外,距离明军的大营则更远。 所谓的宴席也并不奢华,一张小桌上面有酒有肉,还有两把椅子。 杨帆与边安烈第一次会面,就在这简陋之地。 他们都未携带随从,李景隆率领的精锐有十余人,卢武率领的精锐也有十余人,都在各自五十步之外等待。 夜风浮动火把的火焰来回跳跃,杨帆举目望去就见边安烈约莫四十出头,皮肤呈古铜色面容好似雄狮一般,标准的武人长相。 杨帆观察边安烈的时候,边安烈也在观察杨帆,杨帆身材颀长白面短须,比边安烈见过的不少高丽文人,还有书卷气。 二人来到了桌子两边,边安烈率先开口,道:“久仰大明杨总兵的名声,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杨帆微微一笑,拱拱手与边安烈见礼,说道:“边将军客气了,边将军征战四方,其名号本官亦有所耳闻,请!” 杨帆与边安烈落座,边安烈十分豪爽,拿起手边的酒坛子倒了一碗酒,咕咚咕咚牛饮下去。 杨帆见状调侃边安烈,道:“边将军就不怕,我这酒水里面有毒药?” 边安烈豪迈地大笑,说道:“你杨总兵不会这么做,你击破纳哈出又出兵高丽,将来是青史留名的人物,绝不会做这种腌臜事,毁掉你的名誉。” 哎哟? 杨帆不禁上下打量边安烈,笑道:“边将军本是辽东沈阳的农家子弟,本官执掌辽东多年,也算半个辽东人,说起来你我还是同乡,这碗酒,本官敬你!” 二人碗碰着碗,开怀畅饮。 一碗酒水下肚,杨帆开始与边安烈说正事,道:“边将军觉得这平壤城能守备多久?” 边安烈大手一挥,伸出两根手指:“ 吾平壤兵精粮足,守城器械充足,更有全城百姓的鼎力支持,守住两个月不成问题。” 杨帆闻言放声大笑,说道:“边将军莫非欺吾不知兵?你平壤城更多粮食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最多半个月,平壤城中的兵卒势必缺少军粮,边将军的军粮去哪里找?还不是从百姓家中征收?” “征收军粮百姓怨声载道,又会导致百姓缺衣少食,吃不着哪里有战力?若是一味地强行征粮、征兵,恐怕我军还未攻陷平壤,百姓先揭竿而起了。” 杨帆举起青瓷碗,笑着问边安烈:“现在,边将军还觉得你能镇守两个月么?” 边安烈的笑容渐渐地消失,用喝酒来掩饰他的慌张道:“杨大人不过是自说自话罢了,你说的,不准。” 杨帆闻言也没有深究,道:“边将军,你本是我大明的子民,因为战乱到了高丽,何不再次重归大明?本将承诺,只要你边将军重归大明,你可继续执掌本部人马,如何?” 让一个降将重掌本部人马,杨帆对边安烈的看重可不一般,然而边安烈却丝毫没有任何的动摇,说道:“杨大人,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难道大人不懂么?当初我边安烈来到这高丽,是主公给了我如今的地位权势,吾边安烈绝不可对不起主公!” 杨帆举起碗,赞道:“好!好一个良将忠臣!不过,本官与你打一个赌,如何?” 边安烈亦举起碗,与杨帆碰了碰,道:“哦?打什么赌?” 杨帆抬起头望了一眼天空,说道:“从今晚开始算起,十日之内吾必破平壤城!” 什么? 边安烈瞳孔微微收缩,继而笑了道:“十日时间?杨大人对你明军的战力,是不是太自信了?” 杨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本官一向这般自信,十日时间攻陷平壤,到时候看在你边将军是辽东人的面子上,本官会饶过你一次。” 边安烈忍不住仰面大笑,说道:“那就多谢杨大人饶过我一命了,哈哈哈!干!” 杨帆与边安烈虽然分属于两个阵营,却十分投缘,开怀畅饮一番之后,边安烈与杨帆互相道别。 临行之前,杨帆还赠送了边安烈一件礼物——绣春刀。 “此刀为吾在京城担任锦衣卫指挥使,彻查郭桓案之后陛下所赠,今日便赠予边将军,希望边将军勿要推辞,此刀只因为吾与将军投缘。” 边安烈本来想要推辞,但是听杨帆这般说,还是收下了宝刀,告辞离去。 返回明军大营的途中,李景隆忍不住问杨帆,道:“大人,这个边安烈真的那么重要?您为何特意见他一面,还赠予宝刀?”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李成桂麾下将官不少,以边安烈为最,那些人都说边安烈孤僻冷傲,今日本官一见才发现他豪爽直率,有那种传闻多半是被人排挤,他熟悉高丽众将的情况,又能征善战。” 第两百六十八章 平壤城破 闻言,李景隆恍然大悟,笑着说道:“末将方才还在奇怪,大人对那柄绣春刀喜爱有加,今日为何割爱给了边安烈,原来是为未来做准备。”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当年大唐名将仆固怀恩便是铁勒族,为平国难他嫁出二女于回纥,推动借回纥大军助大唐平息安史之乱,边安烈曾是我大明的百姓,容他之量我还是有的。” 杨帆回望西京平壤,道:“若有一日,边安烈当真投诚,吾必定以礼相待,继续让他统兵,好了,不说边安烈,归汉军那边情况如何了?” 大军出征高丽以来,杨帆并未过多关注归汉军,给了归汉军很大的自由,但这并不意味着杨帆真的不在意,他对这支女真军队,一直怀有防备。 李景隆轻声说道:“阿哈出将军一直很积极,有战事都抢着往前冲,这次您‘奇袭平壤’的计划,阿哈出将军特意从铁山赶过来,率领他的族人冲在最前面,至于王鳅……” 见李景隆欲言又止,杨帆微微一笑,道:“实话实说,犹犹豫豫的可不像你九江的作风。” 李景隆慢慢说道:“王鳅很少主动请战,避战的意图很明显,且王鳅麾下的归汉军右部军纪很差,末将亲自敲打了两次,王鳅收敛了不少。” 杨帆将李景隆的话暗暗记下,叮嘱道:“继续盯着王鳅,只要他不闹出大乱子,其他的可稍加放纵,待他得意忘形的时候,吾自会收拾他。” 李景隆比谁都清楚,杨帆对女真的防备,王鳅消极怠战,不服管束,杨帆收拾他是早晚的事情。 杨帆与边安烈在平壤外的短暂会面,并未改变什么。 翌日清晨,明军再度拉开阵势,对平壤展开了猛攻,从北面与东面强攻。 这一次的强攻,明军毫无保留,昼夜不停地进攻。 从第六日清晨开始,一直持续到第十天的深夜,明军的攻势虽然衰退了不少,但依旧连绵不绝。 西京平壤城头,一片狼藉破败。 鲜血将城头的城砖染红,箭垛子在炮火之下已经毁坏得差不多了,每一个守军都在咬牙支撑。 从第八天开始,边安烈就下令从城中强征士卒,将成年男子全部编入军中。 这种行为无异于饮鸩止渴,但边安烈别无选择。 明军的战力在他麾下军队之上,人数更是他的数倍,可以轮流休息进攻平壤城,但边安烈的士卒不行,他们只能死撑着,承受着明军一轮又一轮,好似没有尽头的攻击,若非边安烈的威望高,军队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平壤城,将军府。 已经临近子时,但边安烈还未休息,他正与卢武商议,明日继续抽调壮丁的事情。 若非这三日抓捕壮丁,守军怎么也坚持不下去,但也进一步激化了城中军民的矛盾。 卢武眉头不展,说道:“将军,今日已经有数起百姓与军卒斗殴的事情发生了,若是继续征调,恐怕城中生出民变啊!” 边安烈叹了口气,道:“不征调百姓,我平壤还能守住几日?七日?十日?平壤一丢失,整个北界都将落入明军之手,那样的话,本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主公?” 边安烈虽然不愿意,但还是拍板,继续征调壮丁! 卢武无奈只好听令,他率领亲卫走出将军府的时候,就见大街上一片死气沉沉。 家家户户都熄了灯,关好门窗,生怕被征兵的兵卒带走。 稍有家财的可以贿赂征兵官,没有家财的可就倒了霉,家中男丁都要被拉走守城。 卢武一声叹息,心情沉重地往东城走去。 东城是明军与守军激战的重点,战争也最为激烈。 卢武来到东城的时候,就见一队队的兵卒正在城头奔走,口中喊着什么。 “退了!明军终于退了!” “明军撤兵了!” “咱们守住了!” …… 听到欢呼声,卢武的精神为之一振,他快步地跑向了城头,举目望去。 果然明军正在缓缓地朝后面退去,持续了五个昼夜的恶战,终于暂时平息。 虽然人人都知道明军的撤退不过是暂时的,但是能稍稍喘口气,已经很不容易了。 激战了整整五日的守军,在见到明军撤退后,很多人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呼呼大睡。 他们太累了,累到精神一旦放松,便睡死过去。 卢武、边江率领老弱兵卒,打造战场,将累到极致的兵卒搀扶、抬下了城头。 夜色如水,当忙完了这一切之后,卢武与边江随便寻了一间空宅子,倒头就睡。 轰!轰!轰! 忽然,卢武被一阵轰鸣声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从床榻上滚起来,冲出屋子问道:“怎么回事?明军又来攻城了么?” 亲兵们也是一脸懵,道:“将军,东城没事啊,声音是从北面传来的……” 轰!轰! 又是两声炸响,北面火光冲天,这下卢武也反应过来了。 “快去北城!明军从北面打过来了!” 卢武叫醒了边江,二人领着亲卫就往北城奔去。 越靠近北城,越能见到一片火光四起,还有四散而逃的兵卒。 边江一把薅住一兵卒的衣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明军用火炮攻城了?” 兵卒灰头土脸,见到边江哭喊道:“少将军,明军不知怎么地出现在了城里,他们手中的武器好生厉害,砸过来‘呼’的一下,到处都是火啊!” 边江怒吼道:“什么叫不知怎地出现在城里?城墙呢?城门呢?明军长了翅膀会飞是不是?” 兵卒指着北面,喊道:“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城里的明军已经夺了城门,北门被打开,我们实在撑不住啊!” 边江还想问,被卢武拉住,道:“少将军,为今之计必须尽快将城门夺回来,否则明军杀入城中,我们万万挡不住!” 边江猛地将小兵推开,说道:“凡我军将士,不可溃逃,虽吾与卢将军杀回去,夺取城门!” 边江与卢武的选择没问题,可问题是守军的兵卒太累了,他们全都鏖战了五个昼夜,到了身体的极限,当明军撤退的那一刻不少人立刻昏睡过去,此刻怎么叫都叫不醒。 还有许多人就算醒过来,也难以作战,明军一轮冲杀,他们就已经溃败了。 卢武、边江一路上收拢残军,远远就见到一群装束颇为奇特的明军。 那伙明军的盔甲上有兽皮装点,作战风格不似五军营那般有章法,完全是靠着悍勇本能厮杀,正是女真归汉军。 明初的女真与明末的女真差别极大,明末的女真精锐军队实际上已经与正规的明军十分接近,所用的战法与武器等技艺,都与正规的明军如出一辙。 且说卢武边江见到归汉军,咬着牙冲上去厮杀。 阿哈出冲在最前面,见到卢武与边江之后,他极为兴奋,喝道:“儿郎们!见到那两个当官的了没?杀了他们,为我归汉军建功立业!” 恶战一触而发,归汉军与卢武等拼杀,而后续涌入北城的五军营精锐,则从两翼包抄。 守军被摧枯拉朽地击溃,最后就剩下卢武、边江这边的千余人。 “少将军!快走!” 卢武很快发觉不对劲,拉着边江就要撤退。 边江甩开卢武的手,惨然一笑道:“走?还能往哪里走?我边江大意导致铁山丢失,才有今日平壤被破,我对不起义父,对不起主公,我再次拖延明军,请卢将军速走!” 边江已经抱有必死之志,平壤城破,边安烈的处境也将不安全,他要用性命拖住明军! 卢武咬了咬牙迅速离去,而边江则提刀在阵中冲杀。 边江武力不俗,一连斩杀了数名明军,正奋力拼杀的时候,忽有一道黑影袭来。 唰! 钢刀贴着边江的肋下划过,将边江的甲胄砍穿,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边江吃痛还未等他做出反击,阿哈出已经再度出手,一刀刺中了边江的脖颈。 “给老子死!” 阿哈出舞动长刀,边江的人头瞬间离开了脖子,飞起老高,阿哈出左手拎起人头,右手继续挥刀杀敌,当真是勇猛无畏。 边江率领亲卫死战,为卢武赢得了不少时间,但是明军太多了,从北城杀入城中之后,越来越多的明军往城内扩散。 凡是守城的士卒,要么投降做俘虏,要么明军大开杀戒。 卢武一行人拼命抵达将军府的时候,边安烈也带着剩余的亲卫往外突破。 北城被破,他们能选的只有南城,然而这时候想要走,谈何容易? 卢武见情况危急,果断决定留下来殿后道:“请将军速走,卢武一死无伤大雅,而主公却不能没有将军您,望将军以后能重整旗鼓,杀杨帆恶贼为吾等报仇!” 边安烈心痛如绞,但生死就在旦夕之间,边安烈也容不得再犹豫,当即留下卢武断后,他则往南城逃去。 平壤城的激战从夜里开始,一直持续到日出时分。 杨帆在众将的簇拥下,进入了平壤城。 平壤城血战十日,明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终于攻克了这北界第一大城。 杨帆的笑容就没停下过,说道:“高丽北界有大小城池六座,其中以这平壤城池最大,城防最为坚固,今日攻克平壤城,虽未抓住边安烈,然从今日起,高丽北界尽入我大明之手,北界定矣!” 卢庚满怀感慨,说道:“此战能攻克平壤城,全仰仗杨总兵神机妙算,提前命人往平壤城下挖掘地道,直至今晚地道挖掘成功,而敌军经历了过去十日苦战,疲累无比,才能一战功成!” 杨帆的笑容淡了些,道:“本官不过是提供了一个策略,真正拼命的是我大明的将士,传令下去,将阵亡的将士们好生安葬在平壤城外,另外抚恤金发放朝廷规定的三倍,归汉军也一样。” 辽东如今兵精粮足,银子自然也不少,绝不会亏待为国捐躯的军卒。 一行人刚走过两条街,就见李景隆押着狼狈的卢武走来。 “大人,我们抓到了一条大鱼,这卢武可是边安烈的亲信,您看如何处置?” 杨帆上下打量了卢武一番,笑着问道。 “卢将军,那日平壤城下一见,别来无恙否?” 卢武别过脸去,冷哼一声:“杨贼休要张狂,今日你杀我等,来日边将军定会为我们报仇,你不得好死!” 阿哈出一听卢武出言不逊,作势就要拔刀。 “阶下囚一个,你牛气什么?侯爷,看末将宰了他!” 杨帆轻轻挥了挥手,道:“卢将军主动留下来殿后,掩护边将军撤退,这是忠臣良将,本官最欣赏这样的人,来人,带卢将军下去休息,好生侍候。” 卢武狐疑地瞪着杨帆道:“杨贼!你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你休想拉拢我!杨贼!” 卢武被强行带了下去,杨帆率领众将一路入了平壤城将军府。 将军府内,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甚至连边安烈的公文都未带走。 从边安烈的公文中,杨帆也得以了解更多的内情。 十日血战,整个平壤城内部的守军,加起来阵亡了有一万八千余人,而平壤城内的百姓,被拉上去充作壮丁的,也达到了惊人的四千余人。 平壤城内民怨沸腾,百姓苦不堪言。 故杨帆入主平壤城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榜安民,将幸存的壮丁全部释放,这一举动让平壤城的百姓的恐慌消除了不少。 杨帆又陆续颁布军令,命明军不可惊扰欺辱百姓,违抗者军法从事。 当然,约束明军的同时,杨帆也没有忘记嘉奖。 平壤城虽然缺粮,但是府库之中的银两着实不少,足足有三十万两。 这些钱全部被杨帆取出来,犒赏将士,使得明军各个赚得盆满钵满,对杨帆的决定越发支持,不敢违抗。 鏖战十日,明军的损伤也不小,根据后续的统计,十日间明军的阵亡人数也高达两万人,等于平壤一战直接打掉了明军将近六分之一的兵力。 损失固然令人心痛,但经此一战,高丽北界已经彻底被明军拿下。 从此再往南进攻,明军再无任何掣肘,而边安烈这一支劲旅,亦被连根拔除,随着边安烈逃往土罗城的溃军,不足两千人。 第两百六十九章 故人与新生 当日,一封战报从高丽直接被送往了应天,六月中旬的应天已经有了几分暑气,洪武皇帝朱元璋今日的心情极好。 就在今日的清晨,从高丽北界送到京师的战报,来了! 战报中,杨帆将入高丽作战后的过程详细阐述了一遍,尤其是西京平壤一战,大明辽东军大破边安烈,一举将北界纳入囊中。 朱元璋的笑容就没停下来过,在奉天殿上将杨帆一番夸赞,到了武英殿后拿着战报,一边研究高丽的地图,一边说道:“在平壤休整一段时间,杨帆就该南下,首先就要攻克西海道的土罗城,这土罗城又是一道难关啊。” 朱标闻言轻笑一声,说道:“父皇放心吧,杨先生统兵打仗的本事,在如今少壮派的将官中当属一流,有他在,高丽的战事无须担心。” 朱元璋点了点地图上的土罗城,感慨道:“咱当年领兵打仗,最头疼的就是攻城,耗费时间久不说,己方的损失更大,攻打平壤,我军只损失了两万左右,这实在是出乎咱的预料了,这辽东军的战力了不得啊,哈哈哈。” 朱标微微颔首,从衣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道:“父皇,其实方才还有一封信来了京城,儿臣特意带着书信来给您看一看,是老四那边的。” 哦? 朱元璋闻言瞬间来了兴致,燕王朱棣与杨帆几乎是同时离开的京城,不过朱棣直到现在还未正式进攻安南,一直在为战前做准备。 安南的地形下场,而朱棣准备让俞祖率领水军,他率领陆地的明军水陆并进。 光是前期的筹备就是一大摊子事情,直到六月初,这准备才算是正式结束。 朱元璋接过书信,仔细看了一番,说道:“将老四送来的礼物一并拿进来,咱要看一看。” 朱标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云奇就捧着一个锦盒走进来。 朱元璋轻声说道:“老四在安南那边与一个叫常戊的人接触,那常戊在安南当地颇有些实力,愿意为我明军的向导,配合老四攻入安南,此事你可知道?” 朱标笑着说道:“当然,据四弟说,这常戊文武双全,性情稳重,帮了他不少忙,父皇为何提他?” 朱元璋并未回答,而是将锦盒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看上去颇为古旧的匕首? 朱标望了一眼没看出什么稀奇之处,朱元璋却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来,轻轻摩挲。 “四弟为何送了这么一件礼物回来?这匕首平平无奇。” 朱标正奇怪的时候,朱元璋终于开口了。 “当初咱率军攻和州,有一人莽汉来投奔咱,生得凶恶,咱不喜欢他,因为他跟随刘聚等人,那刘聚乃是绿林大盗,专门干些打家劫舍的事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看不起他们那般行径的人。” 朱元璋微微眯起眼睛,回忆起当年的峥嵘岁月。 “咱就问他,你是不是因为吃不饱饭,见我军势大,就来投奔咱?你知道那莽汉是怎么说的么?” 朱标摇了摇头,不过心里已经隐隐猜到那“莽汉”的身份。 “那莽汉说,他当初的确是活不下去投奔了怀远、定远一带有名的绿林大盗刘聚,但是这刘聚只知道拦路抢劫,入宅为盗,欺负的都是平头百姓,所以他离开了刘聚,来到了和州。 暗中观察了咱和咱的军队很久,才下定决心来投奔咱,他想要做大事,咱问他能不能随着咱过江打仗,他说,他愿意为咱得先锋官,还当即歃血起誓,用的就是这柄匕首。” 朱标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有些惊诧道:“父皇,怎么四弟去了一趟云南那边,将……将开平王的匕首送来了?莫不是这匕首在云南?可开平王没去过云南啊?” 朱元璋抽出匕首,雪亮的匕首锋刃犹在,可见其主人这些年将其保养得很好。 朱元璋的手指划过刀锋侧面,道:“机缘巧合罢了,他能找到这件旧物送回来,也算是有心了,标儿,去看一看你母后吧,这几日她身子不爽利,老是念叨你。” 朱标今日有些看不懂朱元璋,总觉得他这位老父亲的情绪好生奇怪,似乎一下子变得惆怅起来。 “儿臣,遵命。” 朱标领命而去,可还未走远朱元璋就说道:“咱身子乏了,明日不上早朝,你暂领朝政吧。” 朱标闻言差点没摔倒,朱元璋是出了名的勤政,怎么忽然间要不上朝?朱标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朱元璋的身子出了问题,连忙问道:“父皇,您没事吧?要不要儿臣去叫太医?” 朱元璋闻言眼睛一瞪,骂道:“叫什么太医?咱辛苦了一辈子就不能休息休息了?去去去,休要烦我!” 朱标这才放下心,笑着离开。 朱元璋握着那匕首,缓缓地走到了武英殿的门口,望着夕阳自言自语起来。 “策蹇龙游道,西风妒旅袍。” “比屋豪华歇,平原杀气高。” 他闭上眼握着匕首,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多年前的烈烈寒风,以及龙游城的厮杀声。 “红添秋树血,绿长旱池毛。” “越山青入眼,回首鬓须搔!” 朱元璋吟诵的诗词,乃是至正十九年七月,他攻克金华后派遣大将军常遇春进取衢州,常遇春轻取龙游城,还在行军途中吟诗作赋《龙游道中》。 一晃多年过去,朱元璋睹物思人。 书信放在桌上,那信件却不是朱棣所写,而是常遇春的长子常茂写的。 常茂在心中关心朱元璋与马皇后的身体,亦在心中写了这些年在安南的经历。 常茂去了安南,经历了安南的风雨磨砺,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纨绔郑国公,他深觉当年所做之事的荒唐,令父亲常遇春蒙羞,所以决心助燕王朱棣攻克安南。 大明将安南纳入版图之日,就是他常茂返回故土之时,不过,过去的郑国公常茂已经死了,他将永远是“常戊”,永念朱元璋与大明的恩情。 “哎!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朱元璋哀叹了一声,常茂的来信让朱元璋思绪翻涌,当年他私下让毛骧伪造了常茂自尽于牢狱中,送常茂往安南,没想到还有今日之果。 纨绔子弟常茂变成了如今的安南大明孤忠常戊,朱元璋是又一次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老了。 故人故去,新人层出不穷,杨帆与朱棣南北并进,将来是他们这群年轻人的天下了。 朱皇帝想到这里,欣慰一笑,对云奇道:“从明日开始,每日让雄英来武英殿,咱要亲自教导他。” “遵命。”云奇恭敬地弯腰行礼。 ……………… 当应天上下为高丽大捷欢欣鼓舞的时候,高丽西海道却一片愁云惨淡。 西海道,土罗城。 两个守城的兵卒抱着武器,百无聊赖地闲聊。 年长的打了一个哈欠,嘀咕道:“一败再败,这边将军也没那么神,带着不到三千人回来了,啧啧啧,输得太惨了。” 年少的兵卒压低声音,说道:“李大哥,你说咱土罗城是不是要丢了?边将军大败而归,听说,大公子与二公子私自领兵出征,也打输了?” 姓李的兵卒嘿嘿一笑,老神在在地说道:“输了,被明军驻扎在铁山一带的骑兵打得落花流水,领兵的好像叫……瞿能?对,就是瞿能!” 年少的兵卒咧了咧嘴,嘀咕道:“打一仗输一仗,明军真乃天兵也,万一明军来土罗城,咱们能守住么?李大哥,我还没娶媳妇呢,我不想死!” 辽东明军自从入高丽以来,斩王浑、破铁山、下西京,这三场战役赢得干净漂亮。 连李成桂麾下大将边安烈都败了,明军带给高丽军队的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土罗城中,许多的兵卒都产生了畏战情绪,这就是连战连捷的威慑力。 姓李的老兵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关注这边,低声道:“傻小子,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明军虽然厉害,但是明军从来不杀俘虏,听说今日,就有一批俘虏会到咱土罗城来,连边将军的亲信卢武,都被放回来了。” 年轻的兵卒张大了嘴巴,道:“真的?投降就能活命?卢将军没有死?” 老兵神秘一笑道:“我有亲戚在将军府里面当差,这消息百分百准,还能有假?” 这两人正说着,忽见城外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支队伍,人数约莫有上千人。 老兵的眼睛等待,看了一会道:“你看,我说什么来了?俘虏回来了!” 土罗城,将军府。 当第一批俘虏抵达城外的时候,在将军府内,气氛冷得吓人。 议事厅内,李之兰眉头紧锁,道:“公子,究竟要本将说多少次?本将不出兵是出于综合考虑,五公子与郑先生大军未抵达之前,我们不可贸贸然出兵……” 李之兰的话还未说完,李芳雨就冷哼一声,道:“不可贸贸然出兵?结果呢?边将军困守平壤却没有援军,最后被明军挖掘地道,攻破了平壤,这难道不是你的责任?” 见李之兰不说话,李芳雨越发咄咄逼人,说道:“你怯战不敢出兵,又不肯让本公子领兵驰援,就这么一直等着直到平壤失守,这是无能!” 李之兰猛地抬起头,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愤怒地说道:“那公子您与二公子擅自出兵,去铁山袭击明军,结果呢?你们成功了么?还不是被三千营打得落花流水?若非本将营救,你们早就身首异处了!” 李之兰这句话捅在了李芳雨的痛处,李芳雨命李芳果将探子放出去,探查明军的动向,结果发现明军颇为散漫。 可李芳果哪里知道,他探查到的乃是归汉军右部王鳅的部下,瞿能麾下的三千营可一点都没放松。 李芳雨急于立功,就私下里带着本部人马奇袭铁山,结果被瞿能一路杀得丢盔弃甲,扔下上千具尸体跑了。 李芳雨俊朗的五官微微扭曲,道:“本公子知道,你李将军一向看不起我,张口‘五公子’,闭口‘五公子’,在你心里他是不是比本公子更适合做这李家的接班人,在你眼中,我李芳雨就不是主,他才是?” 李之兰不敢置信地看着李芳雨,只觉得李芳雨不可理喻。 对付明军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为何会与李家的继承权扯上关系? 李之兰脸色涨红正欲反驳,沉默许久的边安烈叹了口气,说道:“两位请先冷静冷静,丢失平壤,我责无旁贷,这时候讨论谁的责任还有什么意义?若是要追责,我边安烈责任最大,该斩!” 边安烈遥遥向着南边拱拱手行礼:“可是主公将抵御明军的重任交给我等,我等这时候正应该同仇敌忾,若是我们内乱,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让那杨帆坐享其成?” 边安烈一番劝说,终于让李芳雨与李之兰冷静下来。 边安烈道:“今日我军还有一批将士会被送回来,为安抚军心吾等应该主动去迎接,李将军,公子,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去,如何?” 李芳雨与李之兰对视了一眼,虽然彼此心有隔阂,但还是先放下了芥蒂,走出将军府。 长街上被明军释放的士卒缓缓走来,当头的卢武还与四个士卒一起,抬着一口棺材。 见到边安烈的瞬间,卢武的眼眶一红,高声道:“将军!罪将卢武,将少将军带回来了!” 边江战死沙场,头颅被斩下来,事后杨帆命人将边江的尸首收敛好,交给卢武带回土罗城。 边安烈见到卢武消瘦的样子,鼻子一酸泪水倏然落下。 “卢将军留在平壤,掩护本将撤离,何罪之有?平壤丢失的责任全在本将,全在本将!” 边安烈好生安抚了卢武一番,李之兰与李芳雨亦好言安慰。 李之兰对回归的降兵道:“诸位将士,我军虽败于明军之手,然而从杨广道来的援军不日将抵达我土罗城,而主公亦在京畿地区大破敌军,只要我们能坚守住土罗城,等待开京一破,他明军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只有被打回辽东的份儿!” 一个年岁很小的俘虏闻言,怯生生地问道:“将军,我们真的能赢么?明军……太厉害了。” 李之兰笑着拍了拍兵卒的肩膀,道:“明军又不是神仙,他们远道而来攻打平壤后耗费的军械可不少,如今已经成为疲惫之师,我军只需以逸待劳,守住土罗城就好,我军,必胜!” 李之兰当着众人的面,好生安抚了一番卢武等人,稳定了军心,但西海道面临的威胁,总要直面,来自北边明军的虎视眈眈,令他心神不宁。 第两百七十章 整肃军纪 夜幕降临,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卢武与边安烈秉烛夜谈,讲述他被俘后的经历。 卢武轻声说道:“末将与将士们被关在老军营中,有明军看管,发放给我们食物,还有御寒的衣衫,明军对我等并未虐待,甚至还收敛了少将军的尸首,对杨帆此人,末将其实很佩服他。” 站在敌方的视角,各为其主,并无对错。 不过当卢武成为俘虏后回顾战事,发觉杨帆统兵打仗,每每能在关键节点发力,抓战机的嗅觉极为敏锐。 边安烈叹了口气,道:“从明军入高丽后,杨帆一直是这么做的,王浑的麾下被俘虏不也好好地送了回来?这是杨帆的阳谋,你可知如今土罗城中不少的兵卒,都在传言,称若是城破,不如直接投降。” 啊? 卢武闻言大惊失色,道:“将军,他们竟生了投敌之心?李将军怎么说?可有应对的办法?” 边安烈摇了摇头,说道:“士卒们私下里议论的,难道要将他们都抓出来,军法从事?那谁还肯坚守城池?说到底,还是我军连续战败,让将士们畏战。” 细数明军入高丽后,连战连捷,别说是普通的士卒,就是土罗城的将官里面,都有大把的人心里畏惧明军。 边安烈饮了一杯烈酒,道:“我们要赢!赢一战才能将士气提起来,否则城中的兵将只会越来越畏惧明军!” 卢武闻言轻声问道:“将军的意思是,主动出兵?可李之兰将军不会同意的。” 边安烈挥挥手,道:“我们本部人马就剩下两千多,我想等到五公子来到了土罗城,与他一起合作打一场胜仗,无需多大的胜利,只要赢了就好。” 卢武点了点头,犹豫片刻问道:“将军,末将斗胆问一句,大公子与五公子是不是有矛盾?末将听说了一些风声。” 李芳雨大败于瞿能之手,回到土罗城后与李之兰争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卢武虽然今日刚来土罗城,已经听到了风言风语。 边安烈沉默了片刻,道:“大公子与五公子的事情,不是我们能掺和的,协助李将军守备好土罗城就好。” 卢武微微颔首,将后面要说的话憋回肚子里。 树欲静而风不止,自家将军想要持身中立,但那可能么? 还未攻克开京,大公子与五公子的争斗就初现端倪,等到开京城破,大事成矣,还不得兵戎相见? 卢武叹了口气,将所有的愁绪都伴随着烈酒,吞入腹中。 …… 高丽,京畿。 开京城内,王禑兴奋地捧着战报,将御案拍得山响,放声大笑:“哈哈哈!明军果真厉害!半个月时间,竟然就攻下了平壤,还将边安烈那贼子的义子斩首!好!” 大殿之内,守侍中李仁任、王禑的岳父崔莹,以及王禑的老师郑公权等官员也是喜气洋洋。 崔莹抚须说道:“能半个月击破平壤,大败边安烈,杨总兵用兵如神,如今北界的危机已解,只要杨总兵攻破西海道,就能与我军前后夹击李成桂了。” 王禑点了点头,紧握战报道:“明军势如破竹,我军也不能落于人后被他小瞧了!” 崔莹、郑公权、李仁任等臣子的脸色一变,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王禑重新燃起战意,道:“之前我军主动出击,被李成桂防备损失不小,这一次我军再从另外一侧出击,必定要打李成桂一个措手不及!” 王禑理政的本事不错,但是若说统兵打仗,与他的老丈人崔莹比差远了。 崔莹连忙劝说道:“王上不可,从昨日开始李成桂的进攻已经越来越猛,我们若是出击,不正给了李成桂可乘之机?明军势如破竹,我们绝不可着急啊!” 李仁任与郑公权也纷纷劝说,劝说王禑不可冲动。 王禑脸上流露出一抹失落之色,道:“既然诸位大人这么说那就……固守不出。” 崔莹松了口气,将话题转移,说道:“王上,您当前应该考虑考虑,明军击破西海道的贼军,大军南下之后与我军联合,击破李成桂,您要怎么做了。” 王禑微微一怔,旋即笑着说道:“自然是烹煮宰羊迎接明军,本王已经想好了,要册封杨总兵为我高丽的镇国公,如何?” 李仁任与郑公权对视一眼,李仁任说道:“这册封杨总兵为镇国公不是不可,问题是,杨总兵肯接受么?还有,若是杨总兵要再进一步,王上该如何自处?” 再进一步? 王禑不是傻子,瞬间明白了三位臣子的担忧,他不禁放声大笑:“哈哈哈!本王就说三位来的时候为何面有忧虑之色,原来在担心此事,无须担心,杨总兵是一外臣,如今大明如日中天,他还能自立为王不成?” 郑公权眉头微皱,提醒王禑:“王上,臣等今日得知大明在驰援我高丽的同时,还在往云南调兵遣将,老臣观大明不亚于汉唐,所图甚大,需未雨绸缪,不可不防啊!” 王禑依旧不相信,说道:“本王已经想好了,待李成桂叛军覆灭,本王就上表大明皇帝,请求我高丽为大明的附属国,从此大明为君,我高丽为臣,岂不美哉?” 崔莹苦笑,大王如此想,就怕到时候杨帆动动手,高丽想做藩属国都不成。 见三人愁眉苦脸,王禑反而劝说他们:“诸位大人,我高丽土地虽然不大,但我王氏一族已经传承了多少年?他大明是兵多将广,但民心在我朝廷不在他大明,无须担心。” 崔莹闻言只好说道:“那此事先不谈,王上,开京还需再增强城防,那李成桂知晓明军大胜的消息,肯定会加紧进攻,开京周边的压力会越来越大。” 王禑的神情一正,点了点头。 战事正如崔莹所言,就在这一天之后,李成桂的进攻强度,愈演愈烈。 高丽北界,平壤。 六月下旬的平壤逐渐从战火中恢复了平静,平壤的百姓也从最初的充满恐惧,变得不再惧怕明军。 得益于杨帆的严格军令,明军不滋扰百姓,甚至在城破后的第二日,就开始挨家挨户地发放粮食。 粮食虽然不多,品相也说不上多好,但切实地救了很多饥饿交加的百姓的性命。 之前因为缺少粮食,边安烈征粮,其中少不得基层兵卒横征暴敛的手段。 征完了粮食又征壮丁,四千多城中的青壮被拉上战场,其中一多半战死。 幸而明军没有杀俘虏,在验明身份,证明他们都是被征调的百姓之后,全部放归家中。 明军的一系列政策,使得混乱的平壤在短短五日之后,恢复了秩序,比边安烈在的时候还要好。 将军府内,杨帆与诸将正在议事厅内,守着一个简易的沙盘,正在商议军务。 王图指着土罗城,说道:“土罗城是进入西海道的第一座大城,土罗城西南为秦山,连绵不绝,要翻越秦山或者绕过去,补给无法保证,且山路险峻,土罗城位于西州最北面,土罗城再往东,虽然没有山,但那是一片广袤的森林,也不利于行军。” 李景隆微微眯起眼睛,道:“所以要取西海道必须先攻占土罗城,否则光是这补给就要卡住我大军的命脉,土罗城又是一场硬仗!” 杨帆一直没有说话,目光却盯在秦山的方向,问道:“王图,寻找向导的事情如何了?” 王图无奈地摇了摇头:“城里面还有城外的老农,入山的猎户问遍了,都说那秦山凶险难行,要穿过去至少要三个月,这还算是快的。” 三个月? 杨帆皱了皱眉头,三个月就太久了,他们根本等不了那么久,可让杨帆真的去打土罗城的攻坚战,杨帆又颇为犹豫。 攻陷平壤,明军阵亡两万将士,打土罗城若是强攻,伤亡不会比平壤城小。 辽东军能有今日的规模不容易,若持续消耗,恐怕要好多年才能缓过来。 定高丽后,杨帆在大明北疆还有大事要做,佛家奴的瓦剌,以及三部女真需尽快解决…… 杨帆正想着,忽然听见一阵擂鼓声。 咚!咚!咚! 谁在擂鼓?李景隆走出议事厅,朝外面喊道:“来人!来人!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很快就有亲卫跑回来,道:“将军!平壤城的耆老裴仑,正带着一群百姓围在将军府外,喊冤。” 喊冤? 李景隆眉头一皱,说道:“他可有说是什么冤屈?” 亲卫犹豫片刻,说道:“他说……我军将士昨夜擅自离开军营,跑到了一户平壤城的百姓家中,奸淫了百姓家的女儿,又将人杀了。” 李景隆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转头看向杨帆。 杨帆对明军三令五申,不可滋扰百姓,今日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无异于打杨帆的脸。 瞿能站出来,轻声说道:“大人,城破之后流民不少,我明军军纪严明,谁也不敢忤逆大人的命令,这里面说不定有误会。” 杨帆的神色沉静,道:“是不是我军做的出去看看就知道了,那裴老先生帮了我们不少忙,不可怠慢了。” 裴仑今年六十有三,乃是平壤城中德高望重的耆老。 城中官员在城破后早就跑得干干净净,杨帆找了一圈最后找到了裴仑来协助他处理城中的事务。 将军府,裴仑拄着拐杖站在将军府门口,他的长子裴坚正奋力擂鼓。 在将军府门前还跪着一满头白发的老者,口中哭喊不停:“我女儿死得惨啊!她才多大年纪?我老头子老来得女,就这么一个孩子,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老者哭喊了好一会儿,四周围观的百姓也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百姓低声劝说道:“王老伯,你还是快回去吧,明军谁惹得起?就算有裴老先生帮忙,万一惹恼了明军,你人头不保。” 王老伯眼泪倏然落下,喊道:“我女儿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今天就算是死,我也要为我女儿讨个公道!” 裴仑年纪虽然大了,但是腰杆子挺得笔直,道:“诸位不要担心,杨大人亲自下的军令,就由杨大人为我等做主,老夫今日就是粉身碎骨,亦要帮王显撑腰!” 外面闹哄哄的,忽听将军府的大门打开,外面的声音瞬间消失不见。 百姓们往里面一看,杨帆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来。 裴仑率领众人行礼,被杨帆一把搀扶住,说道:“裴公帮助我军甚多,何须多礼?今日的事情本官已经知道了,就请诸位一起进入府邸里去,查明此事。” 裴仑闻言说道:“杨大人,这案子还是就在这里审吧,让平壤城的百姓也做个见证,还王显一个公平,也让平壤城的百姓,都放心,您说呢?” 杨帆望了一眼眼巴巴瞅着他的百姓,笑了:“好,本官就在这里开堂审案!” 案件并不复杂,昨夜有两个明军半夜闯入老汉王显家中,将他打晕之后凌辱了他女儿,后又将他女儿杀死。 王显虽然受了伤,但幸而未死,今日就来击鼓鸣冤。 杨帆询问道:“老人家,你家中可留下了什么证据?又或者有其他的人证?” 王显连连点头,说道:“有!那两个恶贼走得慌忙,加上天黑,留下了一个水囊,还有,我家本是染布谋生的人家,前日下雨,我家中的泥土上都有染布的染料浸染,那两个恶贼的鞋底,肯定沾染了染料!” 杨帆朝王图招了招手说道:“你去查看水囊是否是军中的制式水囊,再去驻扎在城里的军营走一趟,查看一番昨夜的进出记录,还有,命人排查诸军中将士的鞋底。” 平壤城就那么大,不可能明军都驻扎在城里。 只有之前参与战役身上有伤势,还未彻底痊愈的兵卒,目前在城中驻扎,人数大概有三千人,故排查起来范围会小很多。 王图领着人出去,没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他们根本没用排查,因为那两个兵卒昨晚作恶之后竟然又去饮酒,醉醺醺地回了军营。 最重要的是,这两人乃是归汉军右部,王鳅的手下。 第两百七十一章 割发代首,平壤归心 两名喝醉的军卒行径猖狂,擅自出军营喝得烂醉如泥,竟还与五军营守门士卒起了冲突。 就算是裴仑不带着王显来击鼓鸣冤,五军营层层上报,醉酒之事也会传入杨帆耳中。 待王图讲完,王显极为激动,道:“杨大人,老朽句句属实,请杨大人为我那可怜的女儿做主啊!” 杨帆微微颔首,问道:“既然此事属实,为何不将那两个兵卒拿了,来此对峙?” 王图露出一抹无奈,道:“末将要与您说的就是此事,末将的确去归汉军右部拿人,但是,王大人护住了那两个兵卒,不让我们带人走。” 平壤城攻克之后,各军轮流来到平壤城休整、轮换。 王鳅打仗并不积极,然而有好事却第一个冲上来,来到平壤休整享受。 杨帆对王鳅的行径一清二楚,不过他忙于军务,只要王鳅不过分,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景隆听到王图的话,登时大怒道:“王鳅竟然敢拦着不让你拿人?他要造反不成,大人,不可轻饶了王鳅!” 李景隆本就对王鳅没什么好印象,闻言愈加厌恶王鳅。 裴仑、裴坚,以及王显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杨帆,期待杨帆能为他们做主。 杨帆沉吟片刻,道:“王鳅窝藏酗酒、犯案的兵卒,公然对抗军中法纪,本官绝不轻饶,诸位,随本官一起前往归汉军驻地,拿人!” 王鳅麾下的归汉军右部行事乖张,军纪涣散不是一日两日,正赶着大军休整,杨帆便打算借住机会,好好整顿一番归汉军的风气。 点齐人马,杨帆又领着这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军营而去。 路上来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一听是明军奸污杀害了王老汉的女儿,无不是义愤填膺,他们也想看看这位一向施行仁政的杨大人,是否能为他们主持公道。 约莫两刻钟之后,杨帆抵达了军营,这里不止有归汉军,还有五军营养伤的将士。 见杨帆亲自抵达,当值的将官当即上前来迎接,就连王鳅也来了。 “末将,参见杨大人!” 杨帆背着手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杨帆不说话,将官们就只能保持行礼的姿势。 过了好一会儿,杨帆才对王鳅说道:“王大人,你好大的官威,王图来拿人,你为何阻拦?” 王鳅笑呵呵地说道:“杨大人,他要拿的那两个是我归汉军的锐士,立过大功,岂能平头百姓说两句,就要拿他们?那我们明军的威严何在?” 裴仑闻言气得脸色涨红,指责王鳅道:“王大人,王显家中留有你军中的水壶,还有你那两个属下的兵卒鞋底上也有证据,你这是在包庇!” 王鳅瞥了裴仑一眼,轻蔑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杨大人都没说话,轮得到你?” 说完,王鳅看向杨帆,商量道:“大人,有什么话请您进军营说,这都是咱们明军内部的事情,与他们何干?” 杨帆冷冷地盯着王鳅,一挥手道:“来人!进去将那两个人抓出来!谁敢阻拦,杀无赦!” 杨帆说翻脸就翻脸,王鳅被吓了一跳,继而喊道:“杨大人真的要将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就为了一个高丽贱民?” “贱民”二字一出口,凡是能听懂王鳅说什么的百姓,无不是面露愤慨之色。 “你说谁是贱民!” “竖子无礼!” “凭什么骂我们!” …… 民情汹涌,王鳅却浑然不惧,在王鳅的意识里面,哪有规则能束缚得了军队? 当初阿里白率领女真骑兵从抚顺杀入辽东,走到哪里抢杀到哪里。 本质上,王鳅与阿里白没有什么区别,甚至王鳅比阿里白还要凶狠蛮横 ,只不过在杨帆麾下,王鳅不敢闹什么幺蛾子,一直到平壤才逐渐暴露本性。 杨帆听闻王鳅的话,高声喊道:“这里没有什么贱民,在本官眼中,平壤城的百姓、北界的百姓,与我大明的百姓没有什么区别!” 杨帆一句话就让沸腾的百姓们迅速冷静下来,再看杨帆的眼神已经变了,作为一军统帅,不管杨帆心里是怎么想的,能说出这话已经殊为不易。 “王鳅,身为归汉军右部主将,你麾下的兵卒醉酒行凶你却包庇,其罪难逃,将王鳅给我拿下,鞭十五以儆效尤!” 王鳅被按住行刑,嘴里却依旧不服道:“杨大人为何鞭打我?我为大明出生入死,我那两个兄弟也是战场的锐士!我不服!我不服!” 跟随王鳅出来的归汉军右部士卒见状,谁都不敢站出来,真的去帮王鳅,毕竟,杨帆的威信在那里,女真的那点兵力在人家眼中,弹指可灭。 “诸位看好了,违反军令不止会害了自己,就连你的主官也要一起受罚,有功赏赐,有错惩罚,这就是本官的规矩!给我打!” 王图亲自行刑,鞭子抽打在王鳅的后背上,一下就是一道血淋子。 啪!啪!啪…… 王鳅乃武将,十五鞭子不会伤筋动骨,但光是疼也够王鳅受得了。 十五鞭子之后,王鳅的背部鲜血淋漓,皮肉绽开。 待兵卒将他放开之后,王鳅不敢再嘴硬,颤巍巍地行礼:“末将……末将知错了。” 杨帆负手而立,一挥手道:“今日,王大人需要记住了,我明军有明军的军纪,不要将吾的军令当成儿戏。” 王鳅被打,终于安了平壤城百姓的心,裴仑激动地说道:“杨大人当真是我平壤百姓的青天大老爷啊!那边安烈驻扎在平壤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事,老朽虽然极力争取,但最后也只是赔了钱财了事。” 一对比,边安烈又是征粮又是征壮丁,还不如杨帆对平壤百姓仁善。 杨帆环视四周,微微一笑:“本官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知晓诸位的不容易,今日本官保证,不止要斩杀那两个兵卒,本官自己也难辞其咎。” 啊?裴仑、裴坚,还有诸多百姓都傻眼了,王显连忙劝说:“杨大人愿意为老朽主持公道,老朽已经感激不尽了,您何错之有啊?” 杨帆随手抽出腰间的佩剑,道:“王鳅是两个士卒的主官要受罚,本官是王鳅的主官,焉能不受罚?” 说着,杨帆将佩剑架在脖子上,这下可吓坏了四周的人,李景隆与王图等都要阻拦,便是四周的百姓也都吓得够呛,纷纷让杨帆别冲动。 却见杨帆轻轻一滑动宝剑,一缕头发被他割下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今日本官割发代首向受害的王老汉谢罪,将本官的头发悬挂于军营门口,让所有的人都以此为戒,不可再欺辱平壤城的百姓,你们与我大明的百姓,杨帆一视同仁!” 哗! 杨帆这一举动使得高丽的百姓又是激动又是感动。 别说是杨帆是大明的官员,就算是高丽的官员,哪个不是高高在上,何时把他们平头百姓放在眼里? 裴仑身边的长子裴坚带头跪地行礼道:“平壤城百姓得杨大人,是平壤的福气,多谢杨大人主持公道!” 其他的高丽百姓也反应过来,叩首行礼。 不管王鳅心里多么不服气,当日,两个奸污了王显女儿并杀人的归汉军士卒,被斩首示众。 杨帆借着这次机会,敲打了王鳅,更一举震慑了归汉军右部糟糕的军纪。 最重要的是,平壤城的民心经过杨帆的秉公处置,甚至是割发代首,真正地接受了他,这是千金难买的。 当夜,杨帆正 在书房中处理军务,从丹东跨过鸭绿江,运送来的第一批军械、粮草就要到了。 待补充了军械粮草,大军休整完毕,明军将要启程赶赴北界边境,进攻土罗城。 杨帆不禁幽幽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土罗城内敌军众多,若是一味地强攻,伤亡恐会有三万到四万,伤亡如此巨大我军南下的战役可就难打了。” 他这些日子以来,与军中将官商议了数次,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杨帆放下文书揉了揉眉心,忽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王图来了。 “大人,裴仑老先生领着他长子裴坚,要面见大人。” 哦? 杨帆微微一怔,嘀咕道:“已经快子戌时了,他们怎么来了?请!” 裴仑与裴坚跟随王图来到书房,杨帆见他们神情郑重,一见面就向杨帆行大礼。 杨帆扶住了裴仑,笑着问道:“两位夜里来访,莫不是城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本官来裁断?” 裴仑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城里安稳得很,是这样的,犬子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却还一事无成,今日在城中见到杨大人您秉公执法,为我平壤百姓主持公道,我儿裴坚心向往之,愿意率领族人一百,跟随大人您南下。” 裴坚乃裴仑长子,饱读诗书是个人才,之前平壤城里面的官员没有跑的时候,裴坚也在官府做事。 杨帆闻言,说道:“裴公子愿意助本官一臂之力,本官很高兴,但是行军打仗十分辛苦,裴公子又是读书人,恐怕军中的辛苦裴公子不适应啊。” 裴坚怀里抱着一个锦盒,他一脸真诚地说道:“请杨大人放心,我裴坚能吃苦,见了杨大人,在下才知道天下还有您这样的英豪,在下幼时曾经跟随祖父在西海道居住游历,对西海道一带的地理熟悉,愿意为向导,辅佐大人,求大人收下我!” 杨帆见裴坚这般说,满面笑容道:“好!得裴公子一人,我大军如虎添翼!” 裴仑送儿子裴坚到杨帆身边做事,一来,出于裴坚的确仰慕杨帆,愿意跟随他做一番事业出来;二来,杨帆今日的举动的确打动了满城百姓,裴仑愿意将未来押在杨帆的身上。 想一想,如果杨帆他日真的击溃李成桂,又岂会让王禑继续做高丽王吗? 裴仑看得很清楚,今日在军营前面,杨帆两次都说,会将平壤城的百姓,当作大明百姓来看待,这分明就是要将高丽,并入大明的意思! 退一步说,就算杨帆不会将高丽并入大明,裴家帮助杨帆,那也是匡扶高丽王的功臣,怎么都不吃亏。 裴坚见杨帆愿意收下他,将怀里的锦盒呈递过去,道:“裴坚追随杨大人,不可没有功绩,这宝贝,就是我裴家送给杨大人的见面礼,请大人过目!” 杨帆闻言,笑着说道:“那好,本官来看看裴先生与裴公子,到底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哈哈哈哈!” 锦盒打开,里面放着一画轴,将画轴打开之后,上面乃是一副极为精细的地图。 山峰、河流、森林,甚至连哪里有巨石等标志性的东西,都标记了出来。 “秦山地形图?”杨帆念诵着地图右端的字。 “杨大人,此图是当初祖父从一位经常往来于秦山的采药人手中买来的,这里面涵盖了整个秦山的所有路径,不管大小。” 杨帆听着裴坚的解释,眼眸发亮。 “好!好宝贝!有此图在手,未来我军如果入秦山作战,如有神助!” 然而裴坚给杨帆的惊喜不止于此。 “大人请看这条路。” 说着,裴坚伸手在地图上指了指道:“这条路若是走得不远,会以为是死路,然而山谷之中却有一线天的缝隙,从这里穿过去之 后,如果快的话只要一个月,就能穿过秦山,直取西海道的雄关——石桥关!” 杨帆的眸子里爆发出精光,他几乎是没有犹豫,说道:“石桥关连接肃州与西州,保证了土罗城的物资供应与后路,若得了石桥关,土罗城便成为孤城,我大军兵围土罗城,只要城中粮食耗尽,可破此城!” 说着,杨帆向裴仑与裴坚行了一礼,激动地说道:“得此宝图,我大军攻克土罗城指日可待!杨帆,多谢二位!” 杨帆没有想到,他惩治王鳅的无心之举,却赢得了平壤城的民心,这秦山地形图他们在手里保存了不知道多久,明军攻克平壤后都未献出来领赏,如今却献了出来,说明裴家诚心归附。 第两百七十二章 兄友弟恭 当夜,杨帆就召来擅长丹青的画师,将这幅秦山地形图又临摹了两幅出来,以做备用。 有了这幅地图与裴坚的随军指引,明军的作战方略,就有了巨大的转变,从原有的强攻土罗城,变成穿越秦山,奇袭石桥关。 七月初的高丽,天气已逐渐炎热起来,休整完毕的明军正式开拔,前往西海道。 明军离开这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镇守平壤城的黄东与耆老裴仑亲自相送,一并来送明军的,还有平壤城的百姓。 杨帆在平壤城的这段时间,平息平壤城物价,解决了平壤城的饥荒,还斩了两个犯法的明军,身为总兵能割发代首谢罪,种种举动,令平壤城的百姓打心眼里敬服杨帆。 裴仑相送的时候还与杨帆说起征兵的事情,保证,若明军缺少兵卒,平壤城乃至于整个北界的百姓,都愿意参军,此时裴仑会为杨帆操办。 在高丽征兵这事儿,以前杨帆从未想过,不过,当裴仑提出的时候杨帆并未拒绝,而是承诺,未来若有需要会在北界征兵,高丽兵卒加入明军,给的待遇与明军一般无二,粮饷管够。 此言一出,来相送的百姓恨不得立刻加入明军,大明辽东有钱,军卒待遇之好谁不知道? 高丽百姓只恨自己不是大明人,要不也能从军,就算阵亡,抚恤金也不枉拼命了。 明军浩浩荡荡地离开平壤城,往土罗城进发。 明军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土罗城的人,很快消息传了回去。 土罗城立刻进入了一种紧绷状态,上至将领,下至兵卒都十分的紧张,甚至在七日后,竟出现了几例逃兵,不过被李之兰压下来,未造成太大的影响。 七月上旬,土罗城在整军备战的同时,终于迎来了一则好消息——五公子李芳远带领的三万大军,到了! 当日,土罗城外旌旗招展。 李芳远与郑道传远远地望见,他不禁笑道:“郑先生您请看,此等架势就算是父帅来了,也不过如此,由此可见李之兰将军是真想念我等的紧啊,哈哈哈!” 李芳远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有了大将之风,于杨广道大破王禑麾下四万勤王军,休整一段时间后就昼夜不停来到了西海道。 郑道传抚须而笑,说道:“不止是李之兰将军,大公子与二公子想必也想念五公子多时了。” 闻言,李芳远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冷笑一声:“郑先生说笑了,我那两位兄长素来不喜欢我,他们恐怕脸上挂着笑容,心里面指不定怎么想我呢。” 李芳远这番话发自肺腑,他敢直接与郑道传说,也说明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郑道传轻声提醒道:“五公子可知道,现在主公最想看到诸位公子怎样?” 李芳远想都没想,说道:“看到我们兄弟几个奋勇杀敌,将王禑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郑道传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奋勇杀敌固然不错,但主公更希望看到你们几个兄弟和睦,所以,五公子您心里就算是有再多的不满,也好藏起来,至少,翻脸撕破脸皮的人,不能是五公子您!” 李芳远微微眯起眼睛,念叨着:“兄友弟恭?兄友弟恭!多谢郑先生指点,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郑道传露出欣慰之色,李芳远不止在军事上天赋超群,更能听得去别的谏言。 郑道传正是看重了李芳远这一点,才选择主动请缨前往杨广道辅佐他,李芳远也没有让郑道传失望,交出了完美的“答卷”。 大军很快到了土罗城城门口,李之兰上前向李芳远行礼,道:“末将李之兰,拜见五公子!” 李芳远扶住了李之兰的手臂,道:“李将军不必多礼,你镇守土罗城劳苦功高,何必客气?” 与李之兰寒暄了两句,李芳远转头看向了李芳雨与李芳果,主动与二人搭话,道:“大哥,二哥,好久不见,两位兄长风采依旧啊!” 李芳果上前拍了拍李芳远的肩膀,道:“老五,大半年没见你愈加英武了,不愧父帅称赞的‘吾家千里驹也’!” 李芳雨露出一个虚假的微笑,说道:“老五长出息了,再也不是当初偷偷去外面打野味,结果被野狼追地裤子都丢了的老五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被人说起小时候出糗的事情,李芳远也放声大笑道:“兄长记得好清楚,你不说此事我都忘记了。” 李芳远眼中闪过一抹冷光,继续与众人寒暄,走入城中。 李之兰准备了一场丰盛的宴席,宴请李芳远、郑道传,宴席间众人推杯换盏,好不欢畅。 说起在杨广道的战事,李芳远眼眸发亮,滔滔不绝,讲述他如何在郑道传的辅佐下,力克敌军。 李之兰忍不住举杯敬酒,说道:“五公子当真是奇才也,怪不得能迅速平定杨广道的战事,末将佩服!” 李芳远嘴角上扬,还不忘谦虚,称这都是郑道传辅佐,以及将士们效力的结果。 李芳远的得意让李芳雨怎么看怎么难受,故李芳雨轻声说道:“王禑在杨广道的勤王军,本就是乌合之众,不过,明军可都是精锐之师,五弟不可大意,否则要吃亏啊。” 闻言,李芳远哈哈地笑了,他喝了不少的酒脸色微微涨红,道:“明军有何惧哉?杨帆有何惧哉?兄长莫不是被明军打怕了,失去了胆气?” 李芳雨的脸色一变,旋即冷声道:“五弟,兄长好心提醒你而已,如今这土罗城中有几个人不畏惧明军?前几日还有逃兵出现。” 啊? 李芳远、郑道传有些吃惊,看向了李之兰。 李之兰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说道:“大公子说得没错,有两个逃兵出现,已经被我处理,城里的畏战情绪的确很严重。” 李芳远的眼珠微微转动,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李将军,我军急需一场胜利才行,不用多大,只要能振奋士气,让兵卒们知道明军可以战胜就好了。” 李之兰还未说话,李芳雨阴阳怪气地说道:“五弟,你当为兄没有试过么?为兄也尝试过主动出击,但是明军太厉害了,杀得我军大败。” 李芳远心中念头流转,有了主意,说道:“李将军,目前明军驻扎在何处?主力又在哪里?你可有详细的情报?” 李之兰点了点头,道:“昨日探报刚刚送上来,明军主力已经从平壤城出发,另外明军还有三万余人驻扎在铁山,届时会合后,将一起往土罗城来。” 李芳远闻言当下就做了决断,道:“好!我们就利用铁山的明军做文章,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李之兰眉头紧锁,劝说李芳远,道:“五公子,明军精锐勇猛善战,您真的要冒险不成?还是固守吧……” 李芳远极为自信,说道:“固守固然稳妥,但是你李大人也说了,我军的士气已经极为低落,若是不打一场胜仗,这城还怎么守?” 见李芳远主动求战,要自取其辱,李芳雨心里乐开了花儿,他脸上露出笑容,说道:“李将军,五弟要尝试你就让他试试就好,携着杨广道大胜的气势,兴许五弟能成功呢?” 李芳雨就等着李芳远出丑,证明不是他李芳雨不行,而是明军厉害,被众人寄予厚望的李芳远也不行! 李之兰在众人的劝说下,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让李芳远千万小心,不可冒险,若是李芳远折在了这里,李之兰将无颜面对李成桂。 李芳远初来乍到,却豪情万丈,道:“择日不如撞日,本将军今晚,就带人去走一遭!” 啊? 李之兰大惊失色,就连李芳果也连连摆手道:“五弟!生死大事不可儿戏,你们远道而来且你今晚还喝了酒,去袭击明军太危险了,明日再去也不迟。” 李芳果虽然站在大哥李芳雨那边,但李芳远毕竟是他兄弟,兄弟真有生死危机,李芳果不能坐视不管。 李芳远闻言笑着说道:“虽然连日行军,但路上一直都是不急不缓,且我本部人马皆为精锐,这点疲累不算什么,诸位,喝完这杯酒吾便出发,你们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李芳远将一杯烈酒饮下,赞了一声“好酒”之后,领着将官当即离开。 李之兰傻眼了,对郑道传道:“郑先生,您去劝劝五公子,这不是胡闹么!” 郑道传轻声说道:“莫急莫急,公子用兵强于我等,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该撤,况且公子说得没错,我军太需要一场胜利了,来的路上,我已经看到了,城中的守军无精打采,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话说到了这里,李芳远出兵已经不可避免,李之兰咬了咬牙,道:“本将随公子一起去!” 若李芳远战死,李之兰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不过,李之兰最终还是被郑道传拦住,一军主帅,岂能轻易涉险?万一李之兰出了意外,谁来主持土罗城防务? 土罗城头,夜风轻轻。 凉爽的夏夜风却吹不开李之兰紧锁的眉头,他不安地在土罗城头往北面眺望。 今夜月明星稀,银色的月光洒满大地,李之兰几乎是每隔一会儿就往北面张望。 郑道传倒是逍遥自在,命人在城头摆放好了桌椅,他在那儿品茶悠然自得。 见李之兰还在不停地踱步,郑道传悠然说道:“李将军,不要再走了,你不累么?且休息一会吧。” 李之兰苦着脸,说道:“我哪里还有心思休息?五公子已经离开快三个时辰了,现在还未回来,郑先生你就不担心么?” 郑道传笑了笑,反问道:“在你眼中,五公子是随便就会被击败、击杀的小孩子?明军是战无不胜的天兵?” 李之兰被噎得说不出话,一旁的李芳雨抱着胸,站着说话不腰疼,道:“李将军,你别担心,杨广道,我五弟都走过来了,听他的意思,明军显然也难不倒他,放心吧。” 李芳雨心中十分期待,期待李芳远大败而归,到时候他的威信也就回来了。 当李之兰抓心挠肝地着急的时候,忽然,地平线上涌来一片烟尘。 月色下,李芳远归来了! 他不止归来,手中还举着一面旗帜,明军的旗帜! 初时,城头的众人还未看清,待骑兵到了城头下,李之兰不敢置信地看着李芳远,问道:“五公子,战事……如何?” 李芳远高举那面旗帜,喊道:“斩明军千人!夺其旗帜!我军,大胜!” 此言一出,城头的李之兰欣喜若狂,守城的兵卒们也精神一振。 “赢了?五公子真的赢了?” “那还有假?五公子手中的旗帜就是明军的!” “五公子威武!” “谁说明军不可敌?这不是赢了么?” “不愧是我军中猛将!” …… 守城兵卒们对李芳远的夸奖,就像是一柄柄钢刀,刺入了李芳雨的心口。 李芳雨想不明白,为何李芳远今夜出击,就能赢?他到底怎么做到的? 城头响起了一阵欢呼声,而李之兰等人也下了城头,迎接英雄李芳远的回归。 李芳远在众人的欢呼下入城。 经过这一夜,土罗城守军对明军的畏惧大大消除,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土罗城,将军府。 李芳远归来后开始将他如何取得这场胜利的经过,讲述出来。 李芳远带去了六千人,其中有四千是本部精锐,两千是收编的勤王军,他以两千勤王军为诱饵,逐渐诱惑明军远离铁山,最后再率领精锐杀出,将孤军深入的两千明军包围。 “明军的确精锐勇猛,我方主力是对方的两倍,结果还被他们突围出去一千人,剩下的一千人费了番手脚才歼灭。” 最后战损统计的时候,李芳远这边损失了两千勤王军,还有八百本部精锐。 李之兰这才明白李芳远的计划,道:“怪不得当时五公子让部分兵卒从另外一个门悄悄离开,原来是怕正门的将士发觉人数不对?” 李芳远微微颔首,笑着说道:“在出兵的时候,我就已经准备牺牲那两千的勤王军降卒,能用他们的命换来我军的士气大振,他们也算是死得其所。” 李芳远话音落下,李之兰、李芳果等将官,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一战不在于战损比的多少,而在于“赢”,别管损失多少人,能赢这士气也就回来了,而且死的还是那些降卒,那更无所谓了! 相比之下,李芳雨的那次奇袭,与李芳远相比,简直是小儿科。 第两百七十三章 东施效颦,徒增笑话 李之兰闻言,不禁露出钦佩之色,道:“少将军有勇有谋,破明军以振士气,虽有牺牲,却牺牲得值得!” 对李芳远在杨广道的表现,李之兰本就十分钦佩,今日之事,更让李之兰觉得,李成桂未来的接班人,非李芳远莫属。 李之兰欣喜不已,就连李芳果也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五弟好谋略,不过,你下次得提前告诉我等,免得我们担心。” 李芳远仰面而笑,说道:“好,下次一定提前告诉二哥,还有大哥。” 他的目光流转,落在了脸色铁青的李芳雨身上,道:“大哥,你今日也看见了,明军虽强却不是不可战胜,我军守住土罗城,以逸待劳,这一战我们有至少五成的把握赢!” 李芳雨的脸皮微微抽动,挤出一抹笑意来,说道:“五弟有勇有谋,为兄佩服,诚如五弟所言,明军也不是天兵天将,如今城中的兵卒已经不再畏惧,可以一战。” 顿了顿,李芳雨又说道:“不过往秦山营寨驻扎的人选,这些日子还未定下,以五弟来看,谁去驻扎秦山营寨为好?” 秦山山脉在土罗城西边,靠近土罗城西三里,便是秦山山脉的一截,在山上屯驻兵卒,与土罗城互为掎角之势,乃是上策。 李芳远想也没想,道:“这个简单,请李将军挑选善于守备的将官,再派遣一万人驻守秦山营寨,准备好充足的军粮,以我之见两个月内,父帅大军必定可以攻陷开京!” 随即李之兰为李芳远准备了一场丰盛的庆功宴,萦绕在土罗城上空明军的阴影,随着李芳远的“大胜”消散许多。 当夜,李芳雨居所。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李芳雨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脸上见不到半点的笑意,他一边踱步,一边对李芳果说道:“可恶!可恶至极!李之兰欺我至此!” 李芳果在宴席上喝了两杯酒,吃得十分欢畅,闻言道:“兄长,你这又是怎么了?五弟打了胜仗,兄长不高兴,可宴席又没惹到兄长,何必生气?” 李芳雨冷笑了一声,道:“宴席上你没见到李之兰的表现?他的眼里只有五弟,没有我这个嫡长子,不行,这样下去绝对不行,我必须做些什么。” 李芳果经过今日,对李芳远的看法在悄然发生改变,他轻轻拍着肚子,道:“兄长,老五天生就是打仗的料,你想想小时候,咱们兄弟几个学骑马射箭,有谁能比得过老五?他比咱年纪还小呢,兵书策略各种兵器,五弟一学就会。” “我觉得有些事情就是天注定,兄长,他的本事咱们学不来,但兄长也有兄长的强项,做生意这一点,谁比得过你?” 李芳果说的是实话,但李芳雨可不愿意承认,他怒叫道:“区区商贾之术有何可吹嘘的?我要做大事,岂能做一个商人?” 李芳果见李芳雨真地发怒,无奈地问道:“那兄长准备如何做?难道你还有学老五,去奇袭明军?” 李芳雨嘴角上扬,笑了:“现在去,明军已经有了防备,我要等明军抵达后,放松的时候再动手!” 李芳果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李芳雨正在兴头上,他若劝说免不了一番斥责,李芳果想了想,还是将话憋在了肚子里面。 …… 开京,随着明军在北界的大胜,李成桂对开京的进攻越发猛烈。 以开京为中心,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皆有忠于王禑的军队占据开京外的广阔的民居区域,在其中与李成桂军队交战。 李成桂陆续拿下开京北面与西面的区域,还剩下东、南两面在抵抗,若是这两片区域也沦陷,开京将四面受敌。 王宫内,高丽王王禑正听着李仁任,为他诵读李穑送来的书信,李穑在信中将平壤城被攻克之后的事情都讲述了一遍。 还声称当信件抵达开京,明军也就差不多抵达了土罗城下,土罗城破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王禑越听越高兴,道:“李大人,等土罗城破,李成桂的六万大军就会灰飞烟灭,他还有资格与我斗么?” 李仁任笑了笑,说道:“王上高见,灰飞烟灭的不止有李成桂的大军,还有明军的精锐,攻占土罗城,明军不付出四五万人的伤亡,拿不下的。” 王禑的眉毛一挑,道:“李大人,本王说过很多次了,大明不会觊觎本王的王位,你还盼着明军损失惨重是不是?” 闻言,李仁任一声叹息,说道:“王上,不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那杨帆极有手段,他正在北界募兵,听说新兵卒会统一送往铁山训练。” 募兵? 王禑颇为惊讶,问道:“他在高丽还能招募上来兵卒?有人响应?” 李仁任点了点头,为了给王禑制造紧张,让王禑打起精神防备明军,李仁任添油加醋,称杨帆已经在北界募集了一万兵卒,待于铁山训练之后,就会开拔前往土罗城。 “杨帆在平壤城‘割发代首’,严惩了归义军的兵卒,尽得民心,如今北界百姓云集响应他参军,王上,您不可不防啊!” 王禑微微颔首,第一次郑重地说道:“李大人说得多,得民心者得天下,杨帆这是在拉拢人心啊。” 李仁任心中大喜,不过,很快李仁任就会为他的小聪明而后悔。 王禑站起身,脑海中灵光一闪道:“李大人,本王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提振城中的士气,助我军抵御李成桂!” 李仁任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问道:“王上的意思是?” “开京被围攻许久,城中百姓过得苦,你曾说过城中经常有贪腐的事情出现,咱已经想好了,学杨帆,在城中严厉地惩治贪腐等罪责,一旦发现绝不容情!” 啊? 李仁任的脸色大变,当下开京苦苦支撑,各方势力都保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 王禑若是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到时候还继续往下查,那不是激化矛盾么? 李仁任赶忙劝说,说道:“请王上您三思,我军浴血奋战本就不容易,不要再起任何波澜了,您若想要查贪腐,可以等击溃李成桂之后再说……” 王禑摆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李大人没见到么?杨帆不过是割发代首,整个北界的百姓就愿意踊跃支持他,本王肃清了城中的‘害虫’,百姓还不对本王感恩戴德?开京一定可以守得住!” 李仁任苦着脸,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巴掌,你没事提杨帆干什么?搞得王禑想一出是一出。 当下,王禑要效仿杨帆,他们面临的情况完全不同,一味地效仿,岂不是“东施效颦”? 李仁任思量着晚一些就去联系郑公权、崔莹等官员,联合起来劝说王禑。 高丽北界,七月下旬。 从铁山往土罗城的路上,杨帆骑在马上,王图在一旁轻声说道:“大人,北界募集的一万高丽兵卒,如今已经全部到齐,入驻铁大营,申大人请大人为这支军队赐名。” 明军在北界募兵的速度堪称惊人,一来,得益于明军的良好口碑与杨帆的个人威望,二来,这支军队的军饷有正统明军的七成,听上去不多,但对于当地的百姓来说,十分优厚。 且阵亡之后的抚恤金,更加惊人,重赏之下必有死夫,更何况明军连战连捷。 杨帆思索了片刻,道:“女真部落为我大明所用,名为归汉军左部、右部,高丽百姓从军协助我大明匡扶高丽王室,是为大义,赐名——归义军,告诉申武,本官给他二十天的时间武装、训练这群兵卒,二十天后必须开拔送往土罗城!” 王图将杨帆的话一一记下,末了又说道:“大人,沈大人已经派了人回来,他们已经入山了,那条路可行!” 杨帆闻言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道:“时也命也,若是没有裴氏一族献图,我军当真要血战土罗城了。” 王图笑了笑,称赞道:“那也是大人您赏罚分明,让裴氏一族心甘情愿投奔辅佐,再说了,裴老先生不说,他们家祖籍在河东,乃是大唐的时候逃难来到高丽的河东裴氏一族么?” 杨帆仰面而笑,道:“人惯于给自己找个风光的祖上,他说是河东裴氏就是?本官哪一日寻祖,也去寻弘农杨氏算了。” 杨帆一句玩笑话,却不承想在百余年后的史书上,他祖籍还真就给那群文人写成了弘农杨氏。 二人正在说笑间,忽然有亲卫来禀报,称前军遭遇敌军突袭,请杨帆做定夺。 杨帆他们马上就要抵达土罗城,他心思一转,就明白了敌方的意图,道:“对方这是要趁着我军初来乍到立足未稳占些便宜?让瞿能出兵击退就好,不要追击。” 亲卫领命而去,不多时瞿能便率领三千营精锐出击,直奔前军而去,来偷袭明军的高丽军碰上了硬茬子。 杨帆速来谨慎,虽然是行军途中但已经提前做了布置,军队忙而不乱,那伙人还未冲散前军,瞿能的骑兵就到了,将对方杀得是落花流水。 不过瞿能不知晓,被他击溃的这伙人乃是李成桂长子李芳雨所率领的“奇兵”。 李芳雨见李芳远奇袭成功,就动了模仿的念头。 可惜,李芳远奇袭挑选的是明军偏师,且驻扎在铁山附近,还以炮灰做诱饵,李芳雨却偷袭杨帆亲自坐镇的明军主力,焉能讨得好处? 被瞿能击杀了五百余人后,李芳雨才狼狈地逃脱了瞿能的追杀,若不是杨帆有令,李芳雨本人能否走掉都说不定。 土罗城内,望着狼狈大败而归的李芳雨,李之兰无奈地说道:“大公子,你为何……又一声不响地出城迎击明军?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末将如何向主公交代?” 李芳雨擦了擦脸上的鲜血,说道:“我想趁着敌军立足未稳,奇袭试一试,没想到……” 李芳远一声叹息,对李芳雨说道:“兄长不会是见我那日奇袭成功,就想模仿一下吧?当时的情况与今日截然不同,杨帆何等人物?若是能被兄长这点手段讨得便宜,边将军也不会在北界大败。” 今日明军抵达,休养多日的边安烈与卢武也走出房门,前来查看情况。 边安烈轻声说道:“五公子说得对,杨帆奸诈狡猾,用兵老辣,这些小手段对他不会奏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令“东施效颦”失败的李芳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李芳雨冷笑一声,道:“小手段?吾用的计策是小手段,那好,我就看看诸位究竟有什么手段,能挡住明军,从今日开始,我去秦山营寨驻扎,不打搅诸位!” 众人面面相觑,郑道传上前劝说道:“大公子,秦山环境艰苦,更有被明军围困的风险,大公子不可去冒险……” 李芳雨瞥了郑道传一眼,声音越发冷冽:“郑先生来管吾做什么?你只管为五弟谋划就好,我的事情有我自己做主,二弟,你还愣着干嘛?” 李芳果有心劝说李芳雨,但是对上了李芳雨要吃人的眼神,李芳果只好乖乖地跟上,他离开前对众人说道:“诸位放心,我会再去劝说大哥。” 见李芳雨负气离去,李之兰摇了摇头,幽幽说道:“哎!大公子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啊,我们先登城吧。” 众人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李芳雨,因为明军已然抵达了! 人过一万,人山人海,人过十万,当真是无边无际。 从城头望去,明军的先锋军已经抵达城外一里,并开始警戒,防备城中杀出军兵来。 两翼还有三千营的骑兵往来游弋,训练有素,再后面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明军主力,盔明甲亮气势如虹。 见到这般军容军纪,李之兰倒吸了一口凉气,感叹道:“好一支强军劲旅,怪不得边将军会在明军手中大败,若是没有五公子的援军,仅靠着我这三万人,当真难以挡住雄兵。” 第两百七十四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何止李之兰被震撼,所有见到明军军容的人,没有一个不这么想。 边安烈露出一抹苦笑,道:“明军勇猛无畏,战力强悍,我等都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边安烈话音未落,同在观察明军的李芳远却高声说道:“明军势大,但我军却并非劣势!” 李芳远的声音在安静的城头来回回荡,李之兰闻言不禁问道:“五公子何出此言?” 李芳远露出一抹笑容,喊道:“明军远道而来,又经历了北界的数次战役,全军疲惫,而我军以逸待劳,养精蓄锐,此乃第一胜!” 守军的注意力被李芳远吸引,纷纷朝这边望来。 李芳远的声音越来越大,继续道:“土罗城城高墙坚,明军要从下往上进攻,我军背靠整个西海道,物资延绵不绝,而明军的补给却要从丹东运送而来,此乃第二胜!” 随着李芳远的讲述,守军眼中的畏惧渐渐散去。 李芳远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笑着道:“还有最后一点,如今已经是七月,再过几个月高丽就进入了冬天,只要入冬,明军就无法继续进攻,而父帅那边只需两三个月,就可攻破开京,此乃第三胜!” 李芳远英姿勃发,放出豪言壮语:“待父帅拿下开京,就是吾等将明军驱逐出高丽之时,我军必胜!” 李芳远今日这番话,并非他本人所想出来。 昨夜,郑道传与李芳远深夜密谈,已经猜到守军会被明军的军容震慑,故郑道传连夜为李芳远想好了说辞,以振军威。 明军当着守军的面扎营,但有了李芳雨的前车之鉴,土罗城愣是没有半点反应。 待到日落黄昏的时候,明军的大营已经初具规模,随即一队骑兵从明军中走了出来,为首的瞿能对着城头大喊道:“李之兰将军可在?大明辽东总兵杨帆,请李将军出来答话!” 瞿能连续喊了两声,不多时李之兰率领众将匆匆而来,道:“李之兰在此,请问哪位是杨总兵?” 杨帆催马走出,一身雪亮的银色甲胄分外威武道:“李将军,吾乃大明辽东总兵杨帆,久闻李将军大名,有些话要与你说。” 李之兰打量了杨帆一番,喊道:“杨总兵有什么话?请说。” 杨帆微微一笑,道:“土罗城不过一弹丸之地,不消两个月就会被踏平,上天有好生之德,吾不想徒增杀孽,所以李将军何不打开城门,迎接我明军入城?本官承诺,不会伤害任何兵卒与百姓。” 李之兰闻言哈哈大笑,道:“杨总兵优待俘虏乃是仁义之举,然我李之兰受主公大恩,奉命镇守土罗城,城在人在,满城将士都愿意为主公抛头颅洒热血,杨总兵休要再劝降。” 见李之兰不投降,杨帆指着土罗城的城头,道:“李将军,你这满城的将官,有多少是我的手下败将?在我眼中,你这满城的人都抵不上边将军一人。 整个李成桂的手下,唯有边安烈将军一人,配作我杨帆的对手,李将军,你何不将指挥权交给边将军,这样本官进攻起来还有些难度,若是你,不成不成。” 杨帆这一番等于将边安烈架在了火上烤。 边安烈的脸色微微涨红,喊道:“杨总兵,我边安烈败给了你是事实,但今日我全军将士同仇敌忾,有李将军与五公子坐镇,固若金汤,你我战场上见真章!” 杨帆哈哈大笑,说道:“好好好,那今夜我就来试试你们的城防是不是真的那么固若金汤,咱们走着瞧!” 杨帆率领瞿能等人消散离去,李之兰望着他的背影,沉声说道:“命人今夜好生提防,不可让明军钻了空子!” 第一夜,夜风轻柔,然而驻守在城头的兵卒却丝毫不敢放松,他们抱着武器盯着明军大营的方向,生怕明军突然出击。 不过,整个上半夜,明军都未有任何动静,等到了子时之后,守城的将士都疲惫不堪。 忽然,明军阵营之中营寨打开,一股黑色的“洪流”杀出,少数还未睡着的守城兵卒立刻警惕起来,敲响铜锣。 “敌袭!敌袭!明军出来了!” 整个城头都炸了锅,消息传到了城内,军中的将士立刻出动,赶赴城头守备。 然而那股杀出的“洪流”不过两千余人,还都是骑兵,跑到了城下转了一圈就回去了,气得守城的兵卒破口大骂。 “遭瘟的明军!大半夜不睡觉出来跑马?要死啊!” “要打就打,不打出来做什么?有病!” “一群乌龟王八蛋!” …… 兵卒们痛骂了一顿,只好继续抱着武器防守,可令他们崩溃的还在后面。 明军的骑兵这一晚上就没消停过,连步军也出来过两次,让守城的兵将误以为他们真的要攻城,又是一番折腾。 从子时一直折腾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守城的军卒倒了血霉,就连将官一晚上也没好好地休息。 好不容易,明军不再袭扰,城头鼾声四起,兵卒睡得四仰八叉。 就在他们松懈的时候,从明军的阵营中杀出一批步军,这次,明军动真格的了! 袭扰一夜,令对方疲惫不堪,又趁着快要天亮对方防备之心最弱的时候突袭,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待守军反应过来,明军已经架设了云梯,开始往上冲杀,差一点冲破了守军的防线。 得知消息的李之兰大骂杨帆阴险狡诈,合着昨日说的夜里攻城,就是一个幌子! 杨帆的计谋让守军吃了一个亏,不过,这小计策还无法左右整场战役。 从今日开始,漫长的攻城战才刚刚开始,明军从清晨开始进攻,一直到日落十分才结束。 一连五日从未停息,五日时间,明军的阵亡将士,已经达到了两千人。 第六日两军休战,从铁山方向赶来的归义军,也抵达前线,与明军并肩作战。 归义军受训的时间少,但是真攻城拼命的时候,却毫不逊色于明军,甚至更加不要命。 就这般苦战到了第十日,双方的死伤都在直线上升,明军与归义军的阵亡将士,皆达到了四千人,合计八千人阵亡。 夜。 土罗城的城头一股血腥味挥之不散,城墙走两步就能见到被洪武大炮轰击的痕迹。 李之兰与边安烈沿着城头巡视城防,忍不住感慨道:“明军的火器好生厉害,若是没有城池固守,在野战中遭遇火器,如何破之?” 边安烈伸手抚过斑驳的城砖,道:“火器虽然厉害,但可以骑兵应对,若是能破了神机营的随行骑兵,靠近之后火器难以发挥威力,并非不可战胜。” 李之兰闻言,苦涩一笑道:“边将军胸怀大志,我们连城池都出不去,你就已经想着破神机营了?” 边安烈微微颔首,道:“庆尚道那边,主公已经命刘将军前去收编骑兵,若是顺利的话还有一个多月就能投入到战场,他日攻陷开京,我们总要与明军正面交战,到时候神机营与三千营,都是我军劲敌。” 展望完未来的战事,边安烈与李之兰说出来他这几日在思索的事情。 边安烈觉得明军的作战,远不如在面对西京平壤的时候作战那般凶猛,边安烈有些忧虑,道:“平壤的时候,明军好似豺狼虎豹,但是这次我观察了好几次,感觉差得很远。” 李之兰闻言思索片刻,道:“边将军是否多虑了?明军进攻平壤城士气正盛,又刚刚来到高丽,战力最强很正常。” 边安烈摇了摇头,道:“杨帆素来阴险狡诈, 李将军第一日已经见识到了,他这么做一定有原因,我平壤城是怎么丢的,李将军难道忘了?” 李之兰倒吸一口凉气,反应了过来道:“地下,明军在暗中挖掘地道,所以杨帆才不着急强攻我土罗城!” 边安烈微微颔首,说道:“也唯有这样,才能解释杨帆为何不积极主动进攻土罗城,他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然后重现奇袭平壤的戏码!” 李之兰出了一身冷汗,说道:“幸亏边将军提醒,本将这就命人在城根下面放置大瓮,绝不给明贼可乘之机!” 边安烈猜得没错,杨帆的确命人暗中挖掘地道,不过,明军的正面进攻与挖掘地道,都是杨帆的障眼法罢了。 在茫茫的秦山山脉之中,一支万人的明军,正在艰难地穿越秦山山脉,赶赴西海道重地——石桥关。 石桥关虽名字为关,其实就是一座建立在两山之间的城池,其连接西海道西州与肃州,西州土罗城所用的军粮、军械,都是从肃州、海州运来,然后送往土罗城的。 当然,从胶州道也可运送物资往土罗城,但路途艰险不说,还经常有王禑麾下的散兵游勇袭击,远不如石桥关便捷。 洪武二十二年,八月上旬。 如今虽然是夏季,但是山中的夜依旧寒冷,几个青年灰头土脸,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某处小溪边。 忽然,夜色里抬起数柄手弩,有人压低声音喝道:“桂圆!” 几个青年几乎是异口同声,回应道:“马蹄铁!” 手弩落下,从密林中走出数名警惕的明军,问道:“怎么才回来?将军一直在等你们!” 为首的青年苦笑道:“山路崎岖路又黑,耽搁了一些时间。” 他们很快钻入密林中消失不见,见到了那位将军。 如果杨帆站在沈炼面前,他肯定认不出沈炼来。 二十天的时间,沈炼瘦了一圈,全身灰头土脸跟个要饭花子似的,但沈炼的眼神却越发明亮锐利,好似一头狩猎的狼王。 “石桥关情况如何?” 返回的青年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说道:“将军,石桥关每日换防的时间在此,还有每日石桥关开关的时间也在这里,我们看得很仔细,每日两边城头守军也就三五百人,松懈得很,若是派遣我军精锐,一轮冲杀就可以将城池拿下来!” 沈炼接着稀薄的月光扫视了一眼纸张,道:“来往送物资的车队频率如何?你这上面为何没有记载?” 青年顿时面露难色,道:“将军,这个真的说不准,有时候来的频率高,有时候来的人少,只能看运气。” 沈炼身边的裴坚闻言,解释道:“将军,输送物资要看肃州那边准备好多少,这物资都是一边准备一边发送,没有大明那般规律有章程。” 沈炼闻言,思忖片刻,做了决定:“选出三千锐士,从城关的南门下手,不可让人去肃州报信,夺取城池后,将城中的百姓全部赶走,赶往土罗城,记住,不可杀人,但是也不能给他们太多粮食,带上路上足够吃饿不死的就成。” 沈炼的心思缜密,这百姓在城中有杨帆提前的叮嘱,他们肯定不能屠城。 然而明军驻守在石桥关,每日都要消耗不少的粮食,他们可是孤军没有任何的补给。 粮食是他们最紧缺宝贵的东西,留着百姓消耗粮食是大忌,不如将难题推给土罗城。 曾经沈炼在杨帆激战纳哈出的时候,也曾经率领孤军深入,他的经验极其丰富。 “身上的事物不必再留下,明日清晨,我们待石桥关开关之后,立刻动手!” 沈炼这一万人用了二十日,横穿秦山山脉。 其中固然有裴坚献图走了捷径的功劳,更重要的是这一万人 都是五军营精锐中的精锐。 杨帆对沈炼寄予厚望,他也没有辜负杨帆的信任,以惊人的速度抵达石桥关。 清晨,山中升起了薄薄雾气。 石桥关的大门缓缓地打开,守城的兵卒们打着哈欠闲聊着,百无聊赖。 土罗城激战正酣,但那与这群大头兵无关,反正都没打到他们石桥关,能过一日是一日,石桥关的兵卒十分松懈。 忽然,从树林中走出一群人来,他打眼一看笑了,嘀咕道:“运送物资的家伙们越来越不像样,搞得灰头土脸跟乞丐似的,要饭去了?” 那群人一个个径直冲向石桥关,当打头的沈炼亮出钢刀的时候,守军才发现不对劲。 “敌……敌袭!” 兵卒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见许多人都叫懵了。 敌袭?敌人从哪里来? 他们石桥关前后都是己方的地盘,敌人从天上落下来的不成? 嗖! 沈炼奔袭的时候摘下了腰间的手弩,对着那大喊的兵卒就是一箭。 箭矢刺穿了兵卒的脖子,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沈炼飞快地从兵卒身边奔袭而过,看都未看他一眼,兵卒身子瘫软倒地,片刻后气息断绝。 杀! 沈炼率领的一万明军精锐,在山中行军二十日,战力折损不小,但他们是孤军,无路可退,拿不下石桥关不能及时补给休整,等待他们的就是死路一条。 第两百七十五章 绞肉机,修罗场 明军如同猛虎一般,杀入羊群,轻松斩杀了石桥关西边城门的守军。 将城门缓缓关闭后,沈炼与黄东兵分两路,沈炼直取石桥关将军府,黄东则去抢夺石桥关东边城门。 一路上,明军凡是见到身着军装的士卒,一律格杀。 沈炼可没有杨帆那样的顾虑,就这般冲杀了快两刻钟,忽然前面传来一阵喊杀声,石桥城守将李济组织了守军前来反击。 这正中了沈炼的下怀,他正愁若是去了将军府,找不到敌军的主将该怎么办。 狭路相逢勇者胜! 明军背水一战退伍可退,爆发出惊人的战力,沈炼率领精锐好似一柄尖刀,直取李济。 李济武艺不俗,见沈炼深入,就起了斩杀他的心思,遂提枪纵马杀过去。 乱军之中,他的速度算不上快,然而沈炼对着李济就是一记手弩。 嗖! 弩箭贴着李济的脸颊擦过,他怒而大吼道:“竖子!找死!” 镔铁枪直取沈炼的面门,沈炼人在低处身子就地一滚,唰! 钢刀划过马腿,将战马的马腿斩断,战马失了前蹄猛地倒地,李济摔得七荤八素,四周的亲兵见了纷纷要去保护李济。 他们的速度不慢,但沈炼的速度更快,当他斩断马腿的时候,就已经预判到了李济的位置。 人落下,沈炼的绣春刀精准地落下。 扑哧! 李济斗大的人头被沈炼斩下,而沈炼自己也硬挨了敌人两刀,他一个翻滚将李济的人头举起来,用高丽语大声喊道:“你们的将军已经被我斩杀,还不速速投降!” 沈炼这话一出,四周的亲卫以及其他的高丽兵卒都吓傻了。 待见到李济死不瞑目的头颅之后,士气瞬间崩溃。 他们本就不是明军的对手,要不是有李济坐镇早就崩溃了,而今败局已定。 多数的兵卒都往城东跑去,想要逃命,沈炼率领明军一路追着他们杀到了城东。 恰好黄东也刚刚控制了城门,一部分高丽兵卒逃走,一部分则做了降卒。 降卒的数量不多,也就千余人,他没有过多为难,将降卒的兵刃甲胄都收缴,当日就让降卒与百姓结伴,带着少量的食物离开了石桥关,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留下。 于山中跋涉二十日的明军,终于在城里好好休整,舒舒服服地吃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不过,沈炼可不知道,这位李济乃是李成桂信任的大将之一,在历史上李济是李朝的开国功臣之一,可惜就这么死在了石桥关。 沈炼先取得了石桥关的东门,所以没有消息传递回肃州。 他当即命士卒换上了高丽兵卒的衣服,又让裴坚在城关上面看着,凡是来送军械与军粮的队伍,照单全收。 军械等物资都留下,但是那些运送的人都被送往了土罗城。 就这么,过了两日时间,肃州那边终于反应过来了。 怎么运送物资的队伍进了石桥关,就没有出来的?算一算,这两日已经进去十几批运送物资的队伍了。 肃州守将金士衡遂派人查看,这一查,顿时吓得魂魄都要没了。 石桥关!丢了! 金士衡当即筹备军队,直取石桥关,还将消息当即传递给李成桂那边。 …… 土罗城北,明军大营。 杨帆坐在帅案后,正在翻阅文书,轻声说道:“我军阵亡八千人,归义军那边也阵亡了八千余人,这才二十多天的时间,土罗城果真是易守难攻。” 王图闻言,在一旁宽慰道:“大人,沈大人他们应该快到石桥关了,只要石桥关被拿下,那土罗城就成为孤城,我大军合围之不愁破不掉它。” 第两杨帆微微颔首,道:“归义军伤亡惨重,他们难免会有情绪,你派人盯着,发放给归义军家属的抚恤金,谁都不能染指。” 王图点了点头记下,忽然间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还有李景隆的声音:“诸位不要吵闹,杨大人就在里面,放心,今日一定会让你们见到的。” 杨帆闻言,连忙走出中军帐,就见一群高丽百姓正跟着李景隆往这边,其中不少人年岁都不小了,白发苍苍的。 见杨帆出来,李景隆向他行了个礼道:“大人,这些北界与东界的高丽百姓非要来见您一面,堵在军营之外不走。” 百姓们一听这就是杨总兵,纷纷向杨帆行礼,诚惶诚恐。 杨帆微微一笑,扶着最前面的老者起身,问道:“诸位可是为了归义军的事情而来?” 归义军来到土罗城作战的时间没有二十多天,他们是中途来的,但损伤却与明军一样多,杨帆就猜到这群高丽百姓会有意见。 老者等人纷纷点头,杨帆继续说道:“战事凶猛,归义军损伤惨重,本官有责任,这不刚刚本官还与王大人说,给将士们家属的抚恤金谁都不可将手插进去。” 老者等人互相看了看,为首的老者说道:“大人误会了,这次来的还有东界的耆老,他们想要大人您在东界也征兵,这不最近我们听说铁山的归义军大营还要征兵一万人么?我们两界都想为朝廷做些事。” 老者身边一位红脸的老人家连连点头道:“北界有大好男儿,我东界也有好男儿!愿意入明军,为大明效力,老夫觉得这募兵之后当立刻出兵,剿灭叛贼!” 杨帆本以为这些人是因为归义军伤亡太重而来的,却没想到,他们竟然要主动加入明军,他看了李景隆一眼,对此,李景隆无奈地笑了道:“杨大人,这些老先生就是想让您缩短铁山新兵训练的时间,他们为大明尽忠的渴望,太强烈了。” 是对钱的渴望吧? 杨帆心里面嘀咕了一句,然后语重心长地对众人说道。 “诸位诛杀国贼,为国尽忠的想法,本官清楚,不过训练不可少,至少要有半个月才行,否则与送他们上战场去死有什么区别?至于东界的要求,也准了,从北界征兵六千,从东界征兵四千,可好?” 得了杨帆的承诺,这群百姓们顿时喜笑颜开,不怪他们开心,实在是杨帆给得太多了。 就说杨帆给归义军阵亡士卒的抚恤金,可抵得上一个高丽百姓正常劳作十五年到二十年所得。 若是杀敌建功,还有别的赏赐。 这北界招募上来的军队,虽然死了八千人,却足足富裕了八千个家庭,谁看了不眼红?甚至有很多人来当兵,就是为了求死的,所以归义军在战场上的表现,比明军还要凶猛,死伤自杀直线式上升。 待送别了高丽百姓之后,李景隆的脸上露出喜色,道:“大人,有归义军源源不断地加入,以后凡攻占一城,都可让归义军打头阵……” 他还未说完,杨帆却眉头紧锁,问道:“九江,高丽百姓的收入是我大明普通百姓的几成?” 李景隆微微一怔,他哪里知道这种事情? 王图在一旁轻声回应道:“大人,高丽的‘田柴科制’太狠了,很多百姓劳作了一年勉强能糊口,其余那一部分百姓一年的收入大概有我大明百姓的四分之一左右。” 这么少? 杨帆稍稍思索片刻,说道:“这高丽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也罢,大破才能大立,这群穷苦的百姓,就是为了我大明纳高丽于版图的基础!” 同一时间,土罗城,将军府内,死一般的沉寂弥漫在议事厅中。 李之兰扶着额头,愁眉不展,喃喃道:“石桥关竟然丢了,如今我军已经成为孤军,诸位都说一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随着第一批到达土罗城的百姓与溃军,李之兰等人得知了一个惊天噩耗——石桥关,已经被明军夺了! 卢武眉头紧锁,说道:“我想不通,明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还能穿越了秦山山脉不成?” 边安烈微微颔首,道:“恐怕卢将军猜测是对的,明军暗中穿越秦山,拿下了石桥关,他们那边一定有熟悉秦山的认!” 郑道传见众人都愁眉苦脸,轻声说道:“诸位将军,当下再去讨论明军如何过去的已经没有意义,最重要的是,我军是否要分兵,前往石桥关,协助肃州的金士衡将军将石桥关夺回来。” 郑道传的分析透彻,而李之兰却犯了难道:“明军每日都会攻城,若分兵,我们要分兵多少才合适?如果分兵太多,我担心明军全力进攻之下,我军将无力去驰援秦山营寨,被明军各个击破。” 秦山营寨的位置也极为重要,若是丢了的话,那明军就可故技重施,从秦山营寨的位置绕到土罗城后。 虽然没有大型攻城器械,但前后遭遇围堵,给城中守军造成的心理压力极重。 李之兰将他的顾虑说出来,然后询问一直沉默的李芳远的意思。 李芳远沉默了片刻,道:“我觉得可以分兵两万前往石桥关,石桥关是我军之命脉,前几日明军挖掘地道被我军发现,只要防备着明军这一招奇袭,我们守住土罗城问题不大。” “而且裴将军在胶州道清剿贼军已经接近尾声,我想李将军可以修书一封,请裴将军来我土罗城助战,不过胶州道距离土罗城山高水远,要一个月才能抵达,只要我们撑住一个月,援军一到,物资也会到!” 李之兰细细思量,李芳远提出的是最可行的战略,他当即表态:“好!就按照五公子的方略来,我再派遣三千兵马往秦山营寨,未来一个多月,秦山营寨的压力会极大!” 边安烈闻言,想了想道:“李将军,我愿意率领三千人前往秦山营寨,助大公子守备秦山!” 大公子李芳雨的性格,边安烈清楚,李芳雨性情急躁,一旦被困在秦山久了,难免做出一些过激的举动,他得去看着才成。 接下来五日,明军依旧如同往常一般进攻,但是从第六天开始,明军的攻势陡然一变。 之前温吞的进攻节奏变得迅猛,各种军械疯狂登场,从土罗城到秦山营寨,明军用上了全力进攻。 土罗城守军清楚,这是明军在配合石桥关,给予土罗城压力。 战争从这一日开始升级,无论是明军还是守军,都在战争的绞肉机中拼命攻防,土罗城,成为修罗场! 京畿地区,八月。 当石桥关沦陷的消息传到京畿地区的时候,李成桂被吓了一跳,当日就传讯驻守在胶州道的裴克廉支援土罗城,还一边加紧了对开京的围攻。 开京的战事同样猛烈,但高丽王王禑,却在一意孤行推行他的反腐计划。 他想要学杨帆,赢得民心,结果这不查还好,这一查下来开京之中多位臣子都有中饱私囊,贪赃枉法的行迹。 李仁任、崔莹、郑公权三位近臣劝说,希望王禑能网开一面,至少等到开京的危机解除了,再行处置。 李仁任认为,当下是用人之际,那些官员是有贪腐,但高压之下他们还能办事,维持着开京城的稳定,已经算是不容易,请高丽王念在他们的功劳,就不要在这时候追究了。 但王禑却没有听他们的劝谏,当日就将两名臣子抓捕审讯,第二日在开京城中当众处斩。 王禑的做法固然令百姓拍手称快,百姓们坚守开京城的积极性也更高,但也让心中有愧的官员开始人人自危,毕竟,坐在那个位置上诱惑太多,谁能保证自己的手上一定干净? 顺着两个臣子继续查,后续又追查出三人来,还都是王禑极为看重信任的官员。 纵使他们苦苦哀求,请求能戴罪立功,就算是去守城头也认了,但王禑毫不客气将其再度斩杀。 王禑的个人威望是有了,百姓也人人称颂,这是王禑许久没有体会到的美妙感觉。 按理说到了这里王禑杀鸡儆猴的目的达成了,应该及时收手才是,但王禑却让人继续往下追查。 王禑的举动不能说错,只是他在错误的时间做了正确事情,导致后续事态的发展彻底朝着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奔去。 第两百七十六章 奇袭秦山大营 西海道,秦山营寨。 夕阳西下猛攻了一日的明军,终于开始退却,结束了一日的进攻返回军营。 明军与高丽两边收尸的队伍推着小推车,上面插着白旗,默默地收殓尸体。 残阳如血,照在惨烈的战场上,李芳雨擦了擦脸上的血液,站在寨墙上眺望远方。 从这里能见到土罗城的影子,土罗城已经在激战,明军不分昼夜不计代价地猛攻土罗城。 李芳雨眉头紧锁,道:“边将军,这两日明军的进攻越来越猛烈,我们的人手死伤惨重,我想,向土罗城求援,调派两千人过来。” 李芳雨对边安烈来到他身边,很是反感,最初,边安烈要跟来,被李芳雨严词拒绝,后石桥关失守,加上李芳雨的压力不小,也就不再抗拒。 边安烈摇了摇头,劝说道:“土罗城守军本就分了一部分前往石桥关,城中守备力量不足,实在难以再派遣援军,请公子再忍耐忍耐,待解了石桥关的危局,援军就有了。” 边安烈这么说,李芳雨也不好坚持。 当夜,明军夜袭秦山大营,李芳雨在炮火之中被惊醒,待李芳雨穿戴好衣甲出去,才得知秦山营寨已经被明军包围! 合围住秦山大营的明军,人数不下三万,与之相对的,李芳雨与边安烈所部加在一起,只剩下五千余人,秦山的压力空前大! 不过这种情况早就在边安烈意料之中,不然边安烈岂能来到秦山坚守? 秦山大营占据地利优势,居高临下,陡峭难以攻击,人数虽少但却不惧明军。 一整夜,明军的炮声与进攻就没停过,一轮接着一轮的冲击,杀得守军心惊胆战。 不止守军畏惧,就连李芳雨这位主将,也被明军的精锐悍勇所震撼,他心中祈祷,明军不过是一夜猛攻罢了,可是从这一晚开始,明军对秦山营寨的攻击比对土罗城还要强悍。 五日! 整整五日时间,秦山营寨的守军阵亡两千余人,伤者不计其数。 李芳雨坐不住了,找到了边安烈,要求立刻向土罗城求援,要求援兵。 边安烈坐在中军帐内,军营正在为他包扎伤口,闻言,他轻声说道:“大公子,敌军已经包围了营寨,我们送信的人根本出不去,怎么派援军呢?” 李芳雨大手一挥道:“我不管!无论死多少人,找到了一点突破出去,否则这秦山营寨还能坚持多久?五天?十天?” 边安烈给军医使了一个眼色,又屏退了侍从们,这才与李芳雨说了心里话。 秦山营寨被围困,土罗城肯定知道,土罗城守军又不是瞎子,但土罗城是不可能派遣援军过来的,尤其是秦山营寨已经被包围的情况下。 “秦山营寨本就是为了减轻土罗城压力设置的,是天然要牺牲的,明军的战力大公子见过了,土罗城中守军若是出了城,野战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 “若末将是李之兰将军,当坚守城池,让我秦山营寨尽量拖延明军的脚步,我们能再守住十日,就是帮了土罗城大忙,能守住十五天,就算全员阵亡又如何?” 李芳雨惊骇地望着边安烈,道:“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秦山这般危险,还来主动求死?” 李芳雨来秦山营寨,那是与李之兰等斗气,他可不想这么死在秦山,便宜了李芳远。 边安烈露出坚毅的神情道:“为将者,难道知道危险就往后退缩?末将已经丢了西京,不可再让土罗城丢了,末将愿意与大公子在此,死守秦山。” 见你的鬼去吧! 李芳雨心里痛骂边安烈是个疯子,道:“不行!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突围,趁着我军还有反抗的力量,我们要突围!” 边安烈向李芳雨行礼,道:“大公子是我军主帅,岂可舍弃营寨逃走?万万不可!” 李芳雨拗不过边安烈,若他私自突围舍弃了秦山营寨,边安烈再上报给李成桂,在李成桂的心里,李芳雨怕更不如李芳远了。 边安烈说什么都不肯让李芳雨离开,李芳雨心中的不满已经到了极致,然而更糟的情况接踵而至。 秦山营寨的水源,断了! 明军在向导与裴家进献的秦山地图的帮助下,断了秦山营寨的水! 人可以两三日不吃饭,却不能没有水,断水使得军寨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 若不是有边安烈联合李芳雨压制,军寨里恐怕早就发生大批的溃军投降。 断水第三日,夜。 秦山营寨里面一片死气沉沉,忽然,山上传来一阵阵的轰鸣声音,好奇的兵卒们远望。 月色之下滚滚水流携带着砂石,从上面滚落。 见到这一幕高丽的兵卒都傻眼了,原来明军截断水流不仅仅是为了断水源,还为了囤积水流再掘开,形成一道奔涌的泥石流! 轰!轰!轰! 三声炮响揭开了明军进攻的序幕,当泥石流冲击秦山营寨,搅乱的秦山营寨大乱的时候,明军准备好的大炮也一柄轰击。 混乱的军营几乎没有人去管营寨的大门,炮火两轮攻击之后,明军的精锐已经到了营寨前,夺取寨门,杀入其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两刻钟之内,明军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挡便攻入其中。 第一波明军杀入,很快后续的明军跟上,对自顾不暇混乱的守军展开屠戮。 有脑子灵光的当即就投降,有强硬的还想反抗,被明军杀到丢盔弃甲。 距离秦山营寨较远的一处山坡上,杨帆正好整以暇地望着惨烈的秦山营寨,他含笑说道:“秦山营寨虽易守难攻,但若我军得知其水源所出之地,断其水源,则不攻自破尔,当初设计秦山营寨之人还是不懂兵事啊。” 李景隆闻言笑着说道:“若是没有裴家献上的‘秦山地形图’,我军要断其水源可不容易,秦山山势险峻多变,我军可轻易破之,依赖于地图与向导,而究其原因还是杨大人在平壤的仁政与公允。” 杨帆瞥了李景隆一眼,调侃道:“九江何时也学会奉承人那一套了?去吧,在他们逃回土罗城的路上,神机营再送一份大礼给他们。” 李景隆领命而去,望着已经彻底溃败的秦山守军,杨帆的目光不由地望向土罗城。 秦山已经攻占,土罗城还远么? 夜里的秦山能见度极低,李芳雨领着一群溃军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就又被一群明军缠上,若不是边安烈及时来救援,李芳雨非死在这里不可。 边安烈满脸苦涩,道:“大公子,明军狡诈多端,不过我军还有一线机会,若是大公子与末将收拢残军再杀回去,说不定能将营寨夺回来。” 边安烈的办法很冒险,但并非不可能,他观察过明军极为分散,在到处围剿秦山营寨逃窜的守军。 如果他们能汇聚力量合兵一处,对明军各个击破,还真有可能重新夺回秦山营寨。 不过,李芳雨是绝对不同意的,好不容易杀出来,再回去与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李芳雨与边安烈收拢残军,一路出了秦山准备从土罗城东门返回城内,结果在将要离开秦山的档口,遭遇李景隆率领的神机营。 神机营以逸待劳,在林中射击,杀得李芳雨等残军魂都快丢了,仅剩下千余人败退回土罗城。 秦山营寨失守,导致土罗城成为孤城,明军得以从秦山营寨那条路过来,从东西两侧围住土罗城的守军。 翌日清晨,明军还将投降的八百多兵卒送回了土罗城,让土罗城本就紧缺的食物雪上加霜。 对土罗城完成合围之后,明军继续开始猛攻,从八月一直进攻到了九月份。 九月中旬,高丽的天气变得凉爽起来。 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李之兰的心情却好不起来。 明军的攻势连绵不绝,城中的粮食越来越少,仅仅能维持五日。 石桥关那边依旧没有消息传来,土罗城又被围困,与外界失去了联络,种种不利的消息挤压得李之兰透不过气。 将军府,议事厅。 气氛极为凝重,李之兰对众人说道:“诸位,我军的军粮还能支撑五日,如果五天之后还没有援军到来,我们只能从百姓的手中征收粮食。” 李之兰不愿意走到那一步,但没有粮食,兵卒打不了仗,那将是生死存亡大事。 边安烈眉头紧锁,问道:“裴将军的援军按理说还有五日到十日就会抵达,李将军,我们不一定非要走那一步。” 李之兰叹了口气,说道:“凡事做最坏的打算,万一裴将军那边受阻呢?” 李芳雨见众人愁眉苦脸,说道:“李将军,这军粮的事情有何难以解决的?吾有一计,不仅能解决军粮的事情,还能消耗敌军的物资,一举两得!” 李之兰、李芳远等人皆诧异,李芳雨居然还有计策? 李芳雨清了清喉咙,说道:“将城中的百姓全部送到杨帆那边,他明军不是素来不杀俘虏,善待百姓么?好!将百姓都给他,看他如何应对!” “若是杨帆不管百姓,让他们饿死,杨帆辛辛苦苦积攒的口碑还如何维持?若是管百姓,我看他有多少物资能消耗得起!” 李芳远闻言微微皱眉,提醒李芳雨道:“大哥,这可是你死我活的激战,万一杨帆将百姓全部都屠戮了,怎么办?谁来负责?” 李芳雨嘴角上扬,浑不在意百姓死活道:“谁负责?当然是杨帆来负责,不然诸位说一说,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解决粮荒?” 李之兰摇了摇头,道:“不到逼不得已,这办法不能用。” 万一杨帆真的顶着压力,将百姓接纳,李之兰他们不就里外不是人了? 李之兰还想继续坚守原则,但很快沉重的压力又来了。 明军开始在城两侧喊话,称已经击溃了前去援助石桥关的守军,还击溃了前来驰援的裴克廉的军队,甚至将裴克廉军队的军旗都夺了过来,就在土罗城外挥舞呐喊。 明军带来的消息可比攻城还要厉害,本就人心惶惶的土罗城,更加混乱。 李之兰等见到那裴克廉军队的军旗后,也是心凉了半截儿。 他们唯一的指望,没了! 这意味着土罗城的粮食很快就会不够,到时候不用明军攻打,将不战自溃。 李之兰在思索了良久之后,决定同意李芳雨的计划,将满城百姓不带任何粮食的推给明军。 土罗城的百姓可不少,老老少少加起来有六万多人。 这么多人要安置,要吃喝,压力极大。 杨帆力排众议,命明军将多余的军帐都取出来,就在明军大营旁边给百姓开辟营地,做饭用的东西,还有明军的食物全部拿出来,与百姓分享。 忙而不乱、井井有条,这六万多的百姓虽然被赶出来,但至少还能活着。 不过,明军当下的情况也不容易,有百姓分享食物,明军的军粮只能支撑六天左右。 不少的将官对此颇有微词,认为杨帆过于仁慈,慈不掌兵的道理他不懂,然而杨帆的威信在那儿,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异议,只能老老实实地去做。 他们没想到,杨帆的善意之举,成为煽动战场局势的“小蝴蝶”,一场蝴蝶效应,悄然而至。 夜色微凉,土罗城头。 守城的兵卒望着灯火通明的百姓营地,忍不住搓搓手,嘀咕道:“他们今晚吃的是什么?好像……还挺香的。” 一边的兵卒从怀里掏出半块饼,调侃同伴:“你是狗鼻子?离着这么远还能闻到?给!” 兵卒掰开一块给了同伴,同伴握着饼,嘀咕道:“我舅舅也在那里面呢,他身体不好受不得风寒,将军却将他们都赶出去,心真狠。” 一边的兵卒将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有心思替你舅舅担忧?明天明军打过来,你小命在不在还不一定呢,赶紧吃,死也做一个饱死鬼。” 望着远方的兵卒看着那块饼,道:“明军从不杀俘虏,我想好了,明天要是明军打来,我就投降,我得去照顾我舅舅,我就他这一个亲人了,他要是有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第两百七十七章 喜迎王师,土罗城破 同伴将干涩的饼咽下去,突然脸色大变道:“刘……刘百户!您怎么来了?李遂他就是随便说说的,您千万别当真!”说着要投降的兵卒闻言也吓了一跳,转过身正看到那位刘百户。 刘百户冷着脸,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有一件大事要做,正缺少人手,你们二人,可愿意?” 李遂与同伴对视了一眼,李遂问道:“大人要做啥?” 刘百户面沉如水,道:“开城门,迎明军入城!” 二人吓了一跳,李遂结结巴巴地说道:“百户您莫不是在与我们说笑?” 刘百户摇了摇头,面露杀气:“我妻儿老小都被他们送出了城,若是明军心狠手辣,他们还能活命?你们看看那边。” 说着,刘百户指了指明军的大营方向,道:“杨总兵深明大义,给了百姓一条活路,且从不乱杀俘虏,本官已经联合了数位大人,准备起事向明军投诚,给兄弟们,还有全城的百姓谋一条活路,你们做不做?” 刘百户的手始终按在了刀柄上,还要李遂二人不同意,他会立刻动手! 李遂闻言大喜,道:“大人您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藏着掖着,我愿意随着您一起向明军投诚,以后我不当兵了,好好照顾我舅舅!” 李遂的同伴亦当即表态,愿意向明军投诚! 当夜,李遂被放进篮子里面,趁着夜色从城头上放了下去,城头一片静悄悄,谁都没有声张。 李遂丑时离去,寅时归来,当李遂归来后给刘百户等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明军接受刘百户等人的投诚,待城破后凡是参与起事的兵将,依旧可以留在军中任职,并有一笔不菲的奖赏! 且这承诺是李遂见到了大明辽东总兵杨帆,杨帆亲自承诺的。 刘百户等将官顿时安心,开始准备起惊天大事来。 翌日,黄昏。 将军府内,李之兰正在与众人商议,削减不参与守城的兵卒的口粮的事情。 李之兰道:“虽然我军将百姓送往了城外,但我军当前手中的余粮依旧不多,若是正常使用十日就会断粮,减少不守城的将士的口粮供应,可延长到十八日左右。” 边安烈有些担忧,道:“李将军,军中的士卒对送百姓出城的举措多有不满,如今还要削减不守城的将士的口粮,恐怕将士们嘴上不说,心里会有怨气啊。” 李芳雨闻言道:“不满?他们有什么不满?送百姓出去还不是为了保证他们的粮食,守住城池?依我看不用有任何顾虑,凡是不服从军令者,从严处置。” 李芳雨的话虽然极端,但当前除了缩减非战斗兵卒的粮食外,没有更好的应对方式。 裴克廉运送物资的先锋军被明军击溃,后续的军队突破明军的封锁,还不知要过多久。 李芳远却有不同的看法,说道:“李将军,我想从今夜起,吾等分上半夜与下半夜,轮流巡视城防,你意下如何?” 李之兰微微一怔,问道:“五公子,我等白日要守城,晚上若是巡视城防会不会太疲累了?有巡城的兵卒,何须亲自过去?” 李芳远微微一笑,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今夜就从我开始,我来巡视上半夜。” 李芳雨与李芳果谁都没有说话,大半夜的不睡觉却去巡城,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边安烈见状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与李芳远合作,共同巡城。 当夜,子时。 经历了一日的战火,明军退却,子时正是城中的守军熟睡的时候。 边安烈与李芳远漫步在城中,道:“五公子今日提出巡城,莫不是发现了什么?” 边安烈可不是李芳雨那种高高在上的公子,他从基层的兵卒里面一步步走过来。 兵卒们很多亲人被送出了城,还被围困在土罗城四十多天,心理压力极大。 李芳远微微颔首,一声叹息道:“我知道李将军的做法没有错,可我就是安不下心,担心这城中的士卒生了别样的心思,亲自来巡视我才洗心安。” 边安烈闻言点了点头,佩服李芳远的见识,竟与他边安烈想到了一处。 他们正在往前巡视,忽然,听到了一阵声音。 吱呀,吱呀,吱呀…… 声音并不大,不过在安静的城中格外引人关注。 李芳远微微一怔,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这是什么动静?明军又动手了?” 李芳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明军趁夜进攻,但是边安烈的脸色大变,吼道:“城门!有人在开城门!” 李芳远以及其他的兵将们脸色大变,纷纷跟随边安烈往那边跑,当他们跑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土罗城的北门几乎完全打开,刘百户正在那挥手,喊道:“再打开大一点,快!” 边安烈的眼珠子都红了,吼道:“住手!将城门给我关上,你们要造反么?” 投诚的高丽兵卒手臂上都系着大红绸带,听到边安烈的吼声后他们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加快速度疯狂地开启城门。 轰隆隆!轰隆隆! 城门后面传来一阵阵的马蹄声,听到马蹄声之后,边安烈的脸色大变,拉着李芳远就往一旁的巷子撤离道:“五公子,明军的骑兵入城了,不可力敌!” 边安烈的经验丰富,从北门到将军府,几乎就是一条笔直的大道,明军骑兵冲来,第一轮的冲击力道最大,杀伤力最强。 他们若是不躲避,只一轮冲锋,明军能将他们踩成肉泥。 边安烈与李芳远从巷子里面赶回将军府,而杀入城中的明军,已经一往无前地将沿途见到的没有在手臂上扎着红绸的敌军屠戮殆尽。 三千骑兵杀入,之后就是五军营以及归汉军、归义军。 为了攻破城池,他们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如今杀入城中终于能扬眉吐气,尤其是归义军,在他们眼中,李成桂的手下都是叛军,杀起来比明军下手还要狠。 土罗城,将军府。 听到外面的厮杀声之后,李之兰等纷纷从睡梦中醒来,旋即披甲杀出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李之兰怎么也想不明白,明军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城中。 幸而边安烈与李芳远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告诉了李之兰实情。 李之兰脑袋“轰”的一声,眼前发黑,恨声道:“他们居然开了城门,向明军投诚?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诸位,土罗城位置险要,绝不可丢,我军还有机会!” 土罗城中的剩余兵卒可不少,还有四万余人,若是能整合起来,杀回去,夺取城门,土罗城就还有得救! “边将军,你率领五千人从左翼出发,卢武将军率领五千人从右翼出发,本将率领本部人马就在将军防守,两位公子,你们再各自领一万人,清剿城中的明军,我们一步步,将明军给推出去!” 李之兰在危急时刻做出了最优解,但他低估了向明军投诚的将官士卒的决心。 他们早就将城中的布防图,以及军中士卒休整的位置,告知给了明军,不止如此,刘百户等人还亲自为明军引路,助明军杀入那些军队驻扎的地方。 三千营在城中主干道来往冲杀,不多时,归汉军与归义军杀到直取将军府。 五军营则分为四部分,朝着城中的四座军营直扑而去。 结果就是,卢武、边安烈等人点清了人马刚刚走出去没有多远,就被明军迎头痛击。 论野战,明军是一等一的厉害,在城中短兵相接,高丽军压根不是明军的对手,被打得落花流水。 激战从夜里一直打到了快天亮,李之兰的心越来越沉,到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土罗城,守不住了! 边安烈、卢武、李芳雨,三路军队都被明军击溃,只有李芳远所部靠着人数优势勉强撤退。 将军府一带已经成了修罗场,随着明军陆续进城,将洪武大炮对准了将军府,这里已经成为一处死地。 尽管明军连日攻城,炮弹已经几乎消耗殆尽,但几声炮响下去,依旧打得守军心惊胆战。 将军府内,一片愁云惨淡。 将官们愁眉苦脸,身上就没有不带伤的,郑道传眉头微蹙,道:“想来那城北的兵卒,是因为亲人被送往城外,心生嫉恨,又因为杨帆对待百姓与俘虏的态度极佳,使得他们生了反心投诚,一步错步步错,哎!” 李芳雨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他不耐烦地说道:“事已至此,郑先生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不如想想办法,我军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郑道传思忖片刻,道:“第一,立刻给围攻石桥关的军队传讯,命他们赶快撤退,否则将会被明军夹击;第二,我军要马上弃城,前往胶州道,不过要留下两支军队,一支守在这将军府,一支缠住南城外的明军。” 没有留守的军队拖延,主力会被明军死死缠住,以杨帆以往的行径来看,追出三十里都算少的。 万一被追上,大明的三千营将是全军的噩梦! 可是谁来殿后?留守将军府就是死路一条,缠住南城外明军的人还有机会逃生,城里的守军就是等死的。 谁愿意死? 众将陷入了一片沉默,过了良久边安烈才站起来,说道:“李将军,五公子,我愿意留在将军府,请两位给我留下三千兵卒即可,我一定死守将军府,拖延明军!” 李之兰眼眶一红,也知道当下不是矫情的时候,道:“好!边将军来守住将军府,我军即刻开拔!” 多耽误一会,风险就多一分,李之兰等人迅速撤离,最后只有三千兵卒与卢武留下,与边安烈并肩作战。 边安烈手持杨帆送给他的宝刀,爬上了将军府院墙,往外看去,无边无际的明军正在向着将军府进发。 边安烈问卢武,道:“卢武,跟随本将军赴死,你可后悔?” 卢武笑了笑,豪迈地说道:“将军是末将崇拜的豪杰,能与将军一起战死沙场,是末将的荣幸!” 边安烈点了点头,拔出长刀,怒吼道:“杀!” 随着边安烈的怒吼,一场惨烈的激战爆发。 不过惨烈的不是明军,而是留守在将军府,做困兽之斗的这些兵卒们。 明军以大炮轰击,将剩余的炮弹尽数倾泻进去,再以火攻将将军府付之一炬。 里面的人要么冲出去被射杀,要么被活生生地烧死。 若不是杨帆下令生擒边安烈,就连边安烈也要被烧死在里面尸骨无存。 清晨,将军府的大火熄灭,杨帆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将军府外。 杨帆笑容满面,对刘百户等人说道:“今日我军能破城,郑千户与刘百户当居首功!” 郑总、刘德,乃是负责镇守北城的军官,就是他们主动联络的明军,并组织开启城门。 郑总闻言很是惶恐,道:“杨大人言重了,我等不过是顺应天命,杨大人待我土罗城百姓如亲人,我等自然要喜迎王师。” 杨帆拍了拍郑总的肩膀,问郑总与刘德:“你们二人有什么打算么?” 虽然杨帆之前承诺,会让投诚的兵卒继续任职,但是城都破了履行不履行,还是杨帆一句话的事情。 郑总与刘德等人互相看了看,郑总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都听大人您安排。” 杨帆想了想,道:“吾手下有一支归义军,郑总,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大明归义军指挥使,刘德,你就是我大明归义军的指挥同知,你二人可愿意?” 郑总与刘德都愣住了,这天大的恩赐落下来,他们都懵了。 杨帆眉毛微微一挑,道:“怎么?你们不愿意?” “不不不!”郑总拉着刘德就往地上跪去,高声喊道:“在下愿意!愿意为大明效力!” 杨帆的话很有意思,归义军本来就是一炮灰军队,是个杂牌军,他一句话等于给了归义军正式的地位,还是由大明掌握的军队。 他们两个效命于归义军,从此就是大明的将官,这是天大的好事! 二人当即表态,誓死效忠大明,杨帆将二人搀扶起来好生勉励了一番。 第两百七十八章 蠢笨如猪高丽王 这时,王图前来禀报,称边安烈与卢武,已经被带到,杨帆微微颔首,让王图将二人带来。 再见边安烈的瞬间,杨帆不禁笑了,打趣道:“边将军,卢将军,别来无恙否?” 边安烈与卢武被烧得灰头土脸,比要饭的还惨。 边安烈缓缓地抬起头,一声长叹:“再次败于杨总兵之手,我无话可说,只求杨总兵赐我一死,让我报主公知遇之恩!” 卢武挣扎着上前,对杨帆喊道:“杨帆,你胜之不武,要不是这群叛徒,你焉能攻陷我军城池!”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胜了就是胜了,卢将军,不管用了什么办法,我军都赢了。” “明日我明军就会让百姓回归家园,汝等为了节省粮食,将百姓都驱逐出去,何等冒险?万一本官一狠心,将他们都杀了,岂不是人间惨剧?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道理两位应明白。” 卢武瞪了杨帆一眼,不再多言,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杨帆一挥手,道:“来啊,为边将军、卢将军松绑。” 卢庚、王图等将官对杨帆的命令不感到惊讶,而郑总、刘德却急了。 刘德说道:“杨大人,边安烈乃是李成桂大将,您就这么放他走,恐怕养虎为患!” 杨帆微微一笑,耐着性子说道:“刘大人,吾与边将军一见如故,虽立场不同,却不忍伤他性命。” 边安烈与卢武被解开束缚,边安烈却神情复杂,道:“杨大人当真要放了我?上次杨大人在平壤放了卢武,这一次又放过我二人……” 边安烈不是傻子,杨帆放过他目的很简单,想要他边安烈为明军效力,但李成桂对边安烈恩重如山,边安烈岂能投入杨帆帐下? 杨帆悠然一笑,说道:“边兄,我杨帆视你如好友,今日放你离开不需要边兄承诺什么,但吾有一言请边兄记住。” 杨帆没有劝降,而是叮嘱边安烈道:“吾观边兄之同僚,多为目光短浅之辈,且你死守土罗城就是用来牺牲的,他们如此对边兄,这一次你归去之后,他们恐怕会提防怀疑边兄你。” 边安烈闻言连连摆手,笃定地说道:“杨大人多虑了,我军全军上下一心,绝不可能出现杨大人说的这种情况。” 杨帆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牌,放在了边安烈手中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将来若他们真的怀疑边兄,又对你动手,你走投无路可来投奔我,这玉牌就是吾送你的凭证,见到此玉,我军中将官会帮你一把的。” 边安烈与杨帆是对立阵营,但杨帆能做到这一步,也让边安烈心中感动,他与卢武谢过杨帆,带着城中的俘虏,直奔胶州道而去,投奔裴克廉去了。 在撤离的路上,边安烈等人心惊胆战,因为这路上到处都是守军的尸体。 显然撤离的那群人也遭遇了明军的伏击,还是火器部队的伏击! 神机营不善于攻城,所以杨帆就让李景隆埋伏在敌军突围的必经之路上,以逸待劳。 敌军为了逃跑,根本不去管神机营,一路强行穿梭过去,折损在这一片的,不下两千人。 然而更加令人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当李之兰等人逃出五十里之后,竟然遇见了裴克廉的先锋军。 先锋军好好的,根本没有被明军伏击,且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大批的军粮! 郑道传叹息一声,道:“杨帆狡诈狠毒,那军旗是假的,他们的胜利也是假的,若我军还能再坚守两日,不,坚守一日,援军就来了呀!” 李之兰等人捶胸顿足,后悔不已,李芳远更是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连声咒骂杨帆的卑鄙无耻! 不过,他们再后悔也没有办法改变当前的局势,只好就地休整,等待残兵归来。 待全军休整后,李之兰心疼得差点落泪,守军如今逃出来的就剩下三万人。 当初土罗城兵力最强盛的时候,可是达到了六万多人,结果经过四十八天的鏖战,直接减半,其中昨夜就折损了一万余人,他们这一战败得太惨烈了! 土罗城之战的时候,被视为明军辽东之战的转折点,此战过后,明军夺取了土罗城,扼守住北界与西海道的咽喉要道。 守住土罗城可挡住裴克廉,亦可以从土罗城至石桥关,进攻西海道其他两州,以及京畿地区。 相反,京畿的李成桂要进攻杨帆,就不得不面对石桥关这座险关,攻守之势逐渐逆转。 就在明军于土罗城休整, 李之兰等败退,形势一片大好,开京,正笼罩在王禑严刑峻法的阴影之中。 王禑的本意是学杨帆在平壤的举动,收获民心,可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便愈演愈烈。 波及的人数越来越多,开京城内人心惶惶。 九月中旬。 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跑过开京城内的主路,到了一家官员的家门口停下。 砰砰砰! 府门被敲击得山响,一个看守门房的小厮不耐烦地打开门道:“别敲了别敲了,听见了!” 他打开门还没等看清对方人,就被一把推开,小厮怒而喊道:“什么人,敢在张府撒野……”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生生地憋了回去,因为这群人,是高丽王王禑的亲信禁军! 最近一个月,谁人不知道禁军的名头?他们打着执行王禑命令的旗帜,到处查抄官员的府邸,横行无忌。 府邸里面鸡飞狗跳,哭喊声咒骂声连成一片。 这不过是今夜的一个缩影罢了。 开京城,某处僻静的院落。 两个三十多岁的将官正默默地坐在院子里,隐隐能听到禁军正在查抄官员府邸的声音。 良久,年岁稍长者开口了:“李大人,听见了么?一日比一日厉害,一日比一日挖掘得深,你我的秘密还能隐藏多久?” 李大人眉头紧锁,说道:“周大人,你我不过是放印子钱,又多侵占了些田地,蓄养奴隶罢了,王上查到不会要你我的命的。” 年长的周大人嗤笑一声:“你我侵占的田地有多少,让多少人家破人亡,你比我更加清楚,李大人,别再自己骗自己了,东窗事发,你我满门都要遭殃。” 李大人痛苦地捂住了脸孔,喃喃说道:“王上待我不薄,我不想做对不起王上的事情,周大人,要不你我去找王上坦白吧!” 第四百八十六章逃亡南京 周大人的脸上浮现起一抹阴冷,提醒道:“坦白之后呢?你我成了罪徒,去守着城墙?李成桂现在的攻势,你每日不是看不到,你我能活下来几日?你我死了,你我的家眷怎么办?” 见李大人还在犹豫,周大人继续道:“就算开京城破,李成桂也不会难为王上,只是要王上退位,昌公子继位,到时候你我还是王家的臣子,这就是两全其美!” 李大人闻言狠了狠心,道:“好!那咱们就为了全家老小赌一把!” 他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与他交好且有利益往来的一位大人今日被抓了进去,他不知道那人究竟能撑住多久,两日?三日? 李大人在惶惶不安之中几乎要崩溃了,他在绝望之下,与周大人联手,做了一个惊天的举动——开城投降!引李成桂大军入城! 王禑没想到,他学杨帆学了一个四不像,最终引来了塌天大祸。 第二日,黄昏时分。 今日李成桂大军出奇地没有进攻,开京城中守军松了一口气,得以休息。 王禑与群臣在王宫之中议事。 崔莹轻声说道:“王上,明军与叛军正在于土罗城交战,臣觉得明军可能还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有进展,我军需继续巩固城防,不可给敌军可乘之机,这是臣在检阅城防后发现的问题,请王上过目。” 王禑接过奏折扫视了几眼,道:“既然是崔大人检阅过得,就按照你的意见来增强城防就好。” 李仁任见王禑心情不错,说道:“王上,近日来开京一直在反腐抓捕官员,城中百姓多有惶恐,您看是不是先停一停?等战事结束之后再继续?” 王禑不耐烦地说道:“本王抓捕贪赃枉法的官员,百姓只会高兴,何来惶恐?此事李大人已经说了很多次,不要再说了!” 李仁任苦笑,既担忧又无奈。 忽然,宫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上!土罗城军报,明军土罗城大捷!” 什么? 王禑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冲过去抢过军报查看。 见到军报上的内容,王禑放声大笑道:“好好好!明军已经夺取了石桥关与土罗城,只要再休整一段时间,就可以进军京畿,我开京无忧矣!” 李仁任等大臣闻言皆是欣喜若狂,崔莹笑得嘴都合不拢了,道:“恭喜王上,贺喜王上,明军气势如虹如有神助,只要明军进入京畿,李成桂首尾难顾,肯定会撤军的,他拿不下开京,未来只会沦为丧家之犬!” 王禑大袖一挥,道:“将这消息传遍整个开京,今日本王要在宫中设宴,百官都来宫中畅饮,哈哈哈哈哈!” 禁军领命而去,其他的大臣们好似卸下了千斤重担,王禑已经开始畅想击败李成桂之后的美妙场景了。 “本王不杀李成桂,本王要将他囚禁在开京,让他看一看本王是如何将这高丽治理得欣欣向荣的,哈哈哈!” 其他的官员们纷纷奉承,就在这时,之前跑出去的禁军又跑了回来,神色慌张。 王禑眉头一皱,道:“叫你去传递消息传往全城,你为何又回来了?” 禁军的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道:“王上,叛军……叛军入城了!” 什么? 王禑第一反应是怒斥禁军道:“来人!将这妖言惑众假传消息的家伙给本王拉下去,斩了!” 禁军哭喊求饶,声称他绝对没有说谎。 很快就有更多的消息传到了皇宫里面,开京城的城门被守将周子富与守将李成仁打开,迎了叛军入城,如今叛军已经击溃了城防守军,正在城中肆虐,主力更是直奔王宫而来! 王禑的脑袋“嗡”的一声只觉得天旋地转,仰面倒地。 “王上!” 群臣一拥而上搀扶住了王禑,又是端水又是掐人中,终于将王禑唤醒。 王禑眼珠子通红,哀叹一声道:“本王对周子富与李成仁不薄,他们为何要背叛本王啊?” 李仁任的脸色无比难看,道:“王上,他们恐怕也做了枉法之事,担心被王上您抓捕,才打开了城门。” 闻言,王禑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大明天兵马上就要来到京畿,胜利在望,为何老天不助我?如今的局面当如何?” 王禑已经没有了主意,而崔莹却极为冷静:“陛下,当今应该立刻组织城中的兵将抗击敌军,尽量拖延时间,为陛下与百官撤离到南京,争取时间!” 京畿开京被攻破,王禑能去的只有南边的杨广道南京。 之前李芳远曾经在杨广道清剿忠于王禑的势力,后来李芳远前往土罗城,忠于残余的势力已经汇聚起来,就在杨广道南京。 事已至此,王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采纳了崔莹的建议。 王禑这一败,使得京畿的战事发生了剧变。 李成桂掌控京畿,并亲自率领大军追击王禑,誓要将王禑消灭在逃亡南京的路上。 开京陷落的第三日,石桥关。 杨帆来回踱步,愤怒地喊道:“胡来!愚蠢!高丽王简直是愚蠢得不可救药,怎么在大战之际对开京的官员与将领行严刑峻法?他以为他的威望能镇得住所有么?” 杨帆少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今日得知开京陷落,杨帆气得怒火中烧,其他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说话。 “我军已经拿下土罗城,只要再进军京畿,大事可成!他却生生葬送了大好局面,可恶!可恶!” 李穑苦着脸,轻声说道:“杨总兵,吾王是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但如今开京城破了已经成定数,吾王逃亡南京路上被李成桂所部追捕,岌岌可危,还请杨大人您想想办法吧!” 李景隆闻言,说道:“开京被敌军掌控,我军若是越过开京前往南京,风险太大,李大人,我理解你担忧高丽王,但要救高丽王,很难。” 李穑、郑枢、郑冕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杨帆,如今能救援王禑的,只有杨帆了。 杨帆深吸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轻声说道:“已经过去了三日,寻常用兵难以追上他们,唯有三千营穿过京畿,深入杨广道,才有机会救下高丽王。” 瞿能闻言站出来,道:“大人,末将愿意即刻出发,前往南京救出高丽王!” 第两百七十九章 忠臣?奸臣? 李穑感激涕零,向瞿能行礼道:“瞿将军智勇双全,有将军出马,我王有救了。”随即郑枢业主动请缨,愿意跟随瞿能前往南京,为救出王禑出一份力。 杨帆却语出惊人,道:“此去南京危险重重,瞿大人,本官与你一起去。” 什么? 李景隆与瞿能等将官吓了一跳,李景隆道:“大人万万不可,您是三军主将,岂能冒险孤军深入?” 沈炼焦急地说道:“大人,末将愿意随着瞿大人通往,请大人留在石桥关吧!” 众人纷纷劝说,不过杨帆心意已决,他决定的事情,众人无法改变,当即全军转动起来,准备出征事宜。 石桥关内,将军府。 杨帆在王图的帮助下穿戴甲胄,李景隆仍旧不放弃,尝试劝说道:“大人,您去了南京,军中当如何?谁来做主?万一有危险又该怎么办?”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我不在军中自然由你做主,军中的事务由你全权决断,还有,打仗不是儿戏,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李景隆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说道:“不可不可,我哪里掌管得了全军?” 杨帆活动了一下臂膀,点了点头,对李景隆道:“你怎么就不可以了?九江你家学渊源,在军中摸爬滚打了数年,你的能力绝对够,但是……” 说话间,他已穿戴好甲胄,走向李景隆继续道:“你遇事总是瞻前顾后,顾虑太多,为将者需要有定力、判断力,只要是你决定了,认为对的方略,就去实施,胆大心细,方能成长,独当一面。” 李景隆闻言,犹豫片刻道:“大人觉得,我能行?” 杨帆点了点头,拍拍李景隆的肩膀道:“能行,我相信你李景隆,会成为我大明的名将!” 来自杨帆的鼓励,让李景隆终于鼓起勇气,担负起责任,亦开始了李景隆真正独当一面的序章。 李景隆一直以来都在杨帆的帐下听命,未来大明的疆域越来越大,总有一日李景隆要离开杨帆的身边,这次就是对李景隆的第一个大考验。 临行前,杨帆也与李景隆说了心里话,他率领三千营前往南京驰援,也起了试探李成桂麾下兵马的心思,他要看一看,李成桂的兵马与土罗城守军战力相比如何,才能继续制定后面的计划。 当夜,八千三千营骑兵从石桥关开拔,进入京畿地区,同行的有郑枢、郑冕两兄弟做向导。 高丽的京畿地区,大城只有开京一座,其他的就是镇子与村子,林林总总不下二十多个。 三千营用了半夜的时间,于天明时分,抵达一处叫峰灵镇的小镇之外。 郑枢轻声说道:“侯爷,过了峰灵镇再有二十里,就是开京,若是药过开京,恐怕后路会被地方截断,我想我们可以绕路,虽然远一点却不会惊动开京的叛军,您觉得如何?” 杨帆瞥了一眼地图,道:“沈炼,你令两千骑兵,留在京畿地区,记住,扰乱京畿滋扰开京守军即可,你可能做到?” 沈炼闻言当即领命,道:“末将遵命,大人放心,我保管搅乱地叛军不得安宁!” 郑枢、郑冕都傻眼了,郑枢面露惊骇之色,道:“侯爷,京畿已经是李成桂的了,沈大人留在京畿,岂不是自寻死……”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却惹得杨帆大笑。 “哈哈哈!郑大人,比这危险的境地,沈炼都见过,他们是骑兵,来去如风,再不济还能返回石桥关,真正危险的是我等,郑大人留下,给沈炼做向导,我们横穿京畿地区,去杨广道南京!” 郑枢、郑冕都理解不了明军疯狂的举动,不过,杨帆说沈炼没事,那肯定就是没事,当即三千营分兵两千给沈炼,其他的兵马继续赶路。 大规模的骑兵调动,瞒不过李成桂探子的耳目,很快镇守开京的刘俊就收到了风声。 得知有一股骑兵强行穿越京畿地区,还有一股骑兵在京畿流窜后,刘俊毫不客气,当即派兵前往剿灭,还给李成桂送了一封信,提醒他小心大明的骑兵。 刘俊压根没有将沈炼放在眼里,一开始没有摸清沈炼究竟有多少人马,直到他派去的两千人被打得落花流水,死伤一半逃回来,才知道对方竟然有两千骑兵。 沈炼还给刘俊捎了一句话,称刘俊只要敢出城,沈炼定斩了他的狗头! 刘俊随着李成桂攻破开京,正春风得意,闻言,顿时怒不可遏,当即率领守城主力出城,欲剿灭沈炼。 他将军 队散发形成一张大网,欲对沈炼来一个瓮中捉鳖,然而沈炼对于这种战法太有经验了,他接连击溃三股刘俊麾下的军队,油滑得就像是泥鳅,气得刘俊七窍生烟,誓要斩杀沈炼。 当京畿地区一片混乱的同时,在距离杨广道南京城还有五十余里的地方,王禑的残兵败将,已经到了极限。 王禑坐在一棵老树下,有气无力地说道:“敌军已经退了,是不是?” 这一路上,王禑就没消停过,先是被李成桂的军队追杀,好不容易摆脱之后,又遇见了李芳远留在杨广道的军队。 崔莹等人拼死带着王禑杀出来,还没等休息,李成桂的人再度追来,堂堂的高丽王,被叛军追赶得好似丧家之犬。 然而许多忠于王禑的大臣携家带口跑出来,这速度怎么可能快得了?崔莹、李仁任等人再三劝说,王禑只能让大臣们舍弃了家眷,愿意跟随他的就继续跑,不愿意跟随他的就留下家眷。 速度渐渐提升上来后,他们逐渐摆脱了追兵,结果再度遭遇一伙悍匪。 这悍匪不是李成桂的人,也不是李芳远的人,单纯是活不下去的百姓揭竿而起,形成的匪寇。 堂堂官军在人困马乏之后,差一点被匪寇掀翻,好不容易击退匪寇,才抵达这里。 崔莹灰头土脸头发凌乱,再也没有往日的威仪,道:“大王放心,那群刁民已经走了,再往前五十里就是南京,到了南京,我们就安全了。” 王禑长叹一口气,道:“崔大人,还有水么?本王渴了,我这喉咙里面好像火烧一般。” 崔莹、李仁任、郑公权等人来回看了看,最后,还是一个小卒身上留有水囊,奉上。 王禑咕咚咕咚地喝了半水囊的水,再放下长舒一口气。 可是当王禑见到群臣干涸的嘴唇,还有小卒面黄肌瘦的样子,眼泪倏然落下。 “都是本王的错,本王一意孤行学杨总兵在城中整顿风纪,结果惹来大祸,本王错了,悔不该不听诸位的话啊!” 王禑失声痛哭,心里悔恨到了极点。 群臣心里对王禑是有怨愤的,可身为王,能主动承认错误,表示后悔,群臣还能说什么? 李仁任宽慰王禑,道:“大王,您不要再悲伤了,我们到了南京号召勤王军,再立足南京固守,我相信只要明军开始进攻开京,李成桂就会撤军的!” 他的话让王禑逐渐恢复了一些精神,王禑喃喃说道:“李大人说得对,明军天兵一到,李成桂必定溃败!” 王禑强撑着站起身,然而还未等王禑出发,就有哨骑慌乱地过来禀报:“大王!前面有人马来了,不下三千人!” 什么? 王禑刚刚建立起来的信心瞬间崩塌,他身边现在剩下的可用之兵,就剩下两万余人,还都是人困马乏。 从城中逃出来之后数日,他们连饱饭都没吃一口,当前的状况别说与人厮杀,连走路都困难。 王禑直接往地上一坐,仰天长叹:“天要亡我王禑,天要亡我王禑啊!” 王禑彻底灰心丧气,就等着引颈受戮,而崔莹却没有束手就擒,而是高声吼道:“还能动的汉子随着老夫杀敌,保护大王抵达南京,杀!” 崔莹抽出佩剑,见一老者尚且拼死,其他的兵卒也跟着踉跄往前冲杀。 他们上去的慢,回来的去极快,不过不是溃败。 崔莹老泪纵横道:“大王!南在大人与赵璞大人,来迎接大王了!我们有救了!” 什么? 王禑绝望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 在崔莹等人身后,南在与赵璞两个人匆匆赶来,南在的手里还捧着一口锅。 见到王禑之后,南在、赵璞眼睛通红,道:“下官南在(赵璞),护驾来迟,请大王恕罪!” 王禑的魂儿都快被南在手里的锅给勾过去了,那口锅里面的肉汤香味四溢。 “两位大人何出此言?你们能来迎接本王,本王高兴还来不及,南大人,你这锅里面是什么?” 南在将锅盖取下,里面热腾腾的鸡肉汤还有肌肉泛着油光,周遭人的眼睛瞬间直了。 他们养尊处优,从未觉得这一锅鸡肉能美味到这种程度! “下官二人知道陛下与诸位大人还有将士们腹中饥饿难忍,遂命人准备了食物和清水,不过时间仓促其他的大人们只能先以馒头果腹,这鸡肉是专门献给您的。” 王禑一把拉住南在的手, 赞道:“君乃高丽忠臣!本王要重重赏赐你们!” 趁着王禑疯狂吞咽鸡肉的时候,南在轻声说道:“下官与赵大人迫于李芳远的淫威,不得不暂时假意投降,待李芳远离开之后才与您联系,还请大王见谅,大王如今明军的情况如何了?” 王禑吃得欢快,一时间来不及回答。 见状,崔莹为南在讲述当前的局势。 “南大人,明军已经攻克了石桥关,但李成仁与周子富那两个逆贼反水,导致开京失守,想必用不了多久,李成桂大军就会赶来,我等要快些离开,前往南京,以免夜长梦多。” 南在闻言微微颔首,与赵璞对视一眼,然后南在高声对兵卒们说道:“快些发放食物给诸位弟兄们,手脚利落一些,不要耽搁正事!” 随后赵璞与南在一左一右走到了王禑的身边,南在劝说道:“大王,这里风大又冷,请大王您上了马车再吃吧。” 王禑一个劲地点头,就当赵璞与南在将他扶着要离开的时候,崔莹发现南在抬起的衣袖下面,露出甲胄。 他心中察觉到一抹异样,就当崔莹要开口的时候,忽然,一声惨叫打破了和谐的气氛。 崔莹等官员循声望去,见一南在与赵璞带来的兵卒,对着正在吃东西的官军后心,猛地刺了一刀。 正在吃饭的官军顷刻间没了命,这一刀掀开了杀戮的序幕。 每一个送饭的,方才还和和气气的南京军,瞬间变为了恐怖的刽子手,对毫无防备的官军下手。 瞬间就有上百人丧命,接着就是更多的官军溃军被杀。 “为何要对我动手?自己人,我们是自己人啊!” “别杀了,别杀了!” “我的手,我的手!” 鲜血、惨叫、杀戮,这支从开京城里面杀出来的官军,再次遭到重创。 冰冷的匕首抵住了王禑的脖子,赵璞与南在露出诡异的笑容,南在道:“大王,您慢慢吃,我们带着您上马车,等到李大人来,我们就送您去见他,哈哈哈哈哈!” 事到如今,傻子都看出来了,南在、赵璞就是假意迎接王禑,实则要擒住王禑,交给李成桂请功。 崔莹目眦欲裂,怒吼道:“南在!赵璞!你们两个奸贼,杀了他们,救出大王!” 说着,崔莹率领官军冲杀,但是他们太累了,紧张的神经刚才放下,许多人倒头就睡,怎么就叫不醒。 其他的人要么被对方杀了一个措手不及,要么就慌乱地四散逃走,根本组织不起来。 王禑被挟持之后,大喊道:“南在!你这乱臣贼子!你要造反么?” 南在哈哈大笑:“大王,天命在李家不在你王家,我们这是弃暗投明,您就是我们二人飞黄腾达的垫脚石!哈哈哈!” 两人只要将王禑交给李成桂,未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第两百八十章 天降奇兵 如果时光能重来,王禑一定不会效仿杨帆,在开京城彻查贪官污吏,收拢民心,在错误的时间做正确的事情,结果惨烈无比。 南在、赵璞的兵力虽只有三千人,却养精蓄锐,就等着王禑等人送上门来。 待他们突下杀手,王禑一众猝不及防,被打得晕头转向。 崔莹率领兵卒奋力冲杀,想要营救王禑,奈何他们人困马乏,难以冲破敌军的包围。 南在挟持着王禑,朝着南京城方向退去,他们的荣华富贵,都在王禑的身上了。 崔莹、李仁任、郑公权等大臣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王禑被带走。 此刻的他们,万念俱灰。 李仁任仰天长叹,道:“身为臣子却不能保护吾王,我愧为人臣!”说完,他就拔出佩剑,架在脖子上想要自刎。 郑公权一把拉住李仁任,喝道:“大王还活着,为何要自尽?我等就算死,也要与叛军拼命战死!” 李仁任闻言眼睛通红,道:“郑大人所言有理,与叛军拼了!” 他们拼死冲杀,不时有人倒在战场上,位于外面的赵璞则很是得意道:“诸位大人何必负隅顽抗?继续抵抗下去还有何意思?不如弃暗投明,投奔李大人,到时候尔等依旧荣华富贵!” 崔莹一剑砍倒叛军,骂道:“赵璞小儿,数典忘祖,你对得起朝廷给你的俸禄嘛!老夫就算死,也不可能与你们同流合污!” 赵璞嗤笑一声,朝着还在负隅顽抗的众人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你这老顽固活该葬身于此!” 眼见崔莹等人被包围,赵璞给亲信下令,凡是拒不投降者,杀无赦! 杀戮在这一片土地上绽放,收割着忠于王禑的人的性命。 随着溃败,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投降,就剩下崔莹等少数人还在坚持。 他们被包围,被蚕食,濒临绝境! 崔莹手中的宝剑越来越沉,再也无法轻松击杀任何一个敌人。 刀从崔莹的肋下划过,疼得崔莹倒吸一口凉气,用仅有的力气击杀对方,而他踉跄着后退,望着潮水一般的敌人,决定做最后的冲杀。 轰隆隆!轰隆隆! 脚下的地面似乎在轻微地颤抖,崔莹听到了一阵马蹄声从北面传来。 李仁任披头散发,全身浴血,道:“定是李成桂来了,诸君,该上路了!” 此时此刻能赶来的骑兵,除了李成桂麾下的骑兵,李仁任想不出还有谁。 很快,后面传来了一阵惨叫声,一队骑兵好似尖刀,从混乱的战场后面杀来,他们一边奔驰杀戮,一边有高丽语大喊。 “明军三千营,救驾高丽王!” “明军三千营,救驾高丽王!” 明军的音调有些滑稽,但落在李仁任等人的耳中,简直比仙乐还要动听。 崔莹、李仁任、郑公权等人纷纷大吼道:“明军天兵来也,诸君当奋战,夺取生路!” 明军骑兵从乱军的末端一直杀到了前面,将整个战场杀穿。 骑兵透阵而过,难免误伤王禑的部下,但那没有关系,他们已经彻底改变了战场的局势。 乱战之中,忽然有一个声音遥遥传来:“前面的可是崔莹崔大人和李仁任李大人?” 崔莹、李仁任等循声望去,就见郑枢在明军的保护下迅速靠过来。 郑枢在王禑麾下,算不得什么核心人物,然而再见到郑枢后,他们喜极而泣。 崔莹一把拉住郑枢的手,泪流满面道:“郑大人,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郑枢翻身下马,道:“得知开京被攻破,大王南撤之后,杨侯爷忧心如焚,遂带着三千营南下,又于京畿地区分兵缠住京畿的叛军。” 崔莹纳闷,问道:“那李成桂难道就放你们过来了?他们为何没有阻拦?” 郑枢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道:“李成桂自然有阻拦,不过他们为了追击,只能分散军队,杨侯爷率军一路突袭,连续破了李成桂三阵,当下瞿能将军还在与李成桂周旋。” 一听杨帆亲临,郑公权感叹道:“侯爷大智大勇,对我高丽有大恩,那杨侯爷人呢?” 郑枢微微一怔,往前面一指:“侯爷已经过去了呀,诸位没见到?” 崔莹这才反应过来,之前领兵突袭的一位明军大将,居然就是杨帆? 崔莹不由得感叹:“明军, 天兵也,侯爷亦是天人!” 轰隆隆!轰隆隆! 明军精锐骑兵杀向赵璞,赵璞身边的兵丁被一冲就散开,死得死伤的伤。 赵璞还欲负隅顽抗,被擒住后押到了杨帆面前。 杨帆没有一句废话,一挥手,王图当即抽刀,长刀抵住赵璞的脖子,道:“说!挟持高丽王的队伍从哪条路走?路上可有埋伏!” 赵璞梗着脖子,道:“你们休想让本官屈服,李成桂大人一到,你们都得死!” 唰! 王图手起刀落斩断了赵璞的左手,狞声道:“再问你最后一遍,他们从何处走?可有埋伏!” 赵璞没想到明军不讲武德,说砍就砍,疼得缩成一团,脸色惨白道:“从枕石坪那段小路,路上没有埋伏!” 杨帆得了情报,将骑兵分成两路,主力一路走枕石坪,少量兵力一路从正面的官道走。 骑兵风驰电掣,直奔南在的队伍而去。 此刻的南在还笑呵呵地坐在马车上,做他的美梦,他看着脸色灰败的王禑,宽慰道:“大王何必哭丧着脸?李大人要做的是清君侧,将崔莹、李仁任、郑公权那些奸臣全部铲除,待朝廷清朗之后,再让您退位享清福,请王子王昌继位,江山依旧是王家的。” 王禑看都没有看南在一眼,道:“南在,你觉得本王是傻子不成?李成桂将本王幽禁起来,操控吾儿,待将来局势稳定,就让吾儿让出王位,他李成桂顺理成章当高丽王,当真是好算计!” “不过你们别得意,明军已经攻破石桥关,就算你们能控制本王,明军早晚会马踏开京,将李成桂那乱臣贼子诛杀!” 南在被王禑信誓旦旦的样子逗笑了,讥讽道:“大王当真觉得明军能赢李大人?哈哈哈,现在大王成了阶下囚,明军在哪里?为何大王不去喊明军来救你?你当真以为明军天下无敌么?” 轰轰轰…… 马蹄声由远及近,南在眉头一皱,掀开车帘道:“怎么回事?哪里来的骑兵?莫不是李成桂大人的队伍来了?” 南在第一反应是对方会不会将王禑抢走,夺了他的功劳? 不过很快南在就没有这种顾虑了,那群骑兵从黑夜中扑来,犹如黑夜中的洪流,南在的队伍几乎是一触即溃,骑兵冲阵一路杀到了南在这边。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南在大声嘶吼,他的亲卫也想拦住明军,但谁又拦得住? 明军骑兵并未停下,而是从马车车队的两侧杀过,收割着叛军的性命。 南在见状,将心一横,跳上马车命车夫赶快跑,能跑多久就跑多远,奈何马车如何跑得过骑兵?还未跑出去一里地,就被拦住,车夫被手弩一剑射杀。 王图率领明军扯下车帘,就见南在手持匕首,正挟持着王禑道:“让我离开!谁敢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他!” 南在的手微微颤抖,杨帆催马上前,向王禑拱了拱手道:“大明总兵杨帆,参见高丽王。” 王禑望着一身杀气长枪上还挂着血珠的杨帆,愣住了道:“杨……杨总兵?” 王禑没想到来营救他的居然是杨帆,而南在也没有想到。 就在这时候,从马车侧方射来一道弩箭。 嗖!扑哧! 南在的手臂被射了一个对穿,王图几乎是同时冲上前,将南在的匕首打落。 王禑得救之后还像做梦一般,直到被人搀扶住,他才涕泪横流朝着杨帆跑去。 “杨总兵驰援营救本王,真如神兵天降,本王……本王不知该如何谢你!” 王禑拉着杨帆的手,脱口而出道:“不如本王今日就与杨总兵结为兄弟,以后,杨侯爷就是我高丽的镇国公!” 王图闻言差点笑出声,这王禑死里逃生激动得糊涂了,杨帆与王禑的女儿名义上还有婚约,他竟然要与杨帆结拜,难道要各算各的?你叫我父王,我叫你杨兄弟? 杨帆扶住了王禑,微微一笑道:“大王说笑了,吾与大王爱女有婚约,怎可结拜为兄弟?后方战事未停息,大王先行上车。” 王禑惊魂未定,见杨帆要离去,急声道:“杨总兵去哪里?你不在本王身边,本王的安全谁来保证?” 王禑如同惊弓之鸟,杨帆只好留下王图照看他,然后返程接应瞿能,并派人给沈炼传讯。 杨帆率领三千营孤军深入,在李成桂已经有防备的情况下,原路返回是不可能了,遂带着获救的王 禑,还有获救的官员前往杨广道南京。 当杨帆救了王禑的时候,石桥关,李景隆正眉头紧锁,面对着他从军以来的第一个大考验。 沈炼在京畿地区牵扯了刘俊,但随着对方的兵力越来越多,沈炼能闪转腾挪的空间就越来越小。 沈炼无奈撤离京畿,临行前又给刘俊送了一份厚礼,斩杀了刘俊麾下三百余人。 石桥关,夜。 医官为沈炼包扎伤口,李景隆则轻声说道:“肃州守将金士衡、李和率领两万人,逼近石桥关,胶州道裴克廉统军四万,迫近土罗城,杨大人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沈大人,你说本官当如何决断?” 李景隆一方面想要将主力留在石桥关,另一方面又担心土罗城挡不住裴克廉。 沈炼微微眯起眼睛,笑了道:“总兵大人将统兵大权交给李大人,说明他相信李大人的能力,吾相信他的眼光,李大人要如何分兵尽管说,沈某愿意赴汤蹈火。” 李景隆闻言,眼中的迷茫渐渐消散,头脑也开始活泛起来,道:“杨大人若是救了王禑,必定会往南京去,南京可为固守之地,就算被困住若是带着高丽王突围,以三千营之战力,李成桂留不住他们。” “故当务之急在于我军后路的裴克廉,裴克廉为李成桂心腹大将,四万大军不可小觑,沈大人你率领一万人镇守石桥关,吾亲自率领主力,击溃裴克廉后可长驱直入!” 说话间,李景隆扯过来地图,继续道:“只要拿下了胶州道,就可一直往南,绕过京畿地区,直接接触到南京,到时候就可迎回大人与高丽王!” 李景隆长于谋略,却经常优柔寡断,所以跟随杨帆的时候他听命行事,每次都可将任务完成得极好。 到了他自己做决断的时候,李景隆才发觉责任重大,任何一个决定都会牵扯数万人的生死存亡,压力太大了。 好在李景隆没有再犹豫,当夜就开始准备,率领明军主力朝土罗城赶去。 李景隆也终于开始成长,学会独当一面。 翌日,裴克廉军中。 裴克廉骑着骏马远眺,已经隐隐能见到土罗城的影子,他高兴地说道:“李大人已经攻破了开京,前往追捕王禑,相信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传来,诸位,拿下了这土罗城断了明军后路,就可关门打狗!” 裴克廉身边,李芳远、李芳雨、边安烈、李之兰等都在。 土罗城失守之后,李之兰等人逃遁出土罗城,投奔裴克廉之后,裴克廉就一直在酝酿反攻。 两日前,裴克廉得知消息,李成桂已经攻破开京,裴克廉当即出发,进攻土罗城。 依照裴克廉所想,土罗城、石桥关同时遭遇袭击,明军两线作战,肯定没有机会营救高丽王。 待擒住高丽王,整个高丽内部的力量,就可击破明军,或者将明军赶出高丽。 裴克廉与李成桂的配合天衣无缝,但凡杨帆再犹豫半日,那王禑神仙难救。 杨帆果断率领三千营出击,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救出王禑,只不过裴克廉现在还不知道王禑被救。 第两百八十一章 首战即决战 李芳雨败退秦山营寨,一直不服气,他认为若李之兰能早日派来援军,他李芳雨定能守得住秦山营寨,不被明军攻破。 裴克廉与边安烈一样,都是李成桂手下的心腹爱将。 裴克廉微微一笑,道:“大公子莫急,杨帆用兵狡诈,我军宜稳扎稳打,时间站在我军这一面,待大人抓住了王禑,明军不想退,也要退。” 沉默了许久的边安烈微微颔首,说道:“裴将军所言极是,杨帆善用奇兵,破西京平壤,破土罗城莫不是如此。” 李芳雨闻言,嘴角撇了撇,有些不屑。 边安烈被杨帆俘虏后又被释放,裴克廉等将官当然高兴,可也有少部分人怀疑边安烈,李芳雨就是其中之一,始终对边安烈有所防备。 不过,如今大军不在李芳雨手中,由裴克廉统御,李芳雨的怀疑也只能藏在心底。 又行了两刻钟,裴克廉大军距离土罗城还剩下三里路,从这里能遥遥望见土罗城城头的旌旗。 裴克廉当即派人一队人前往土罗城下试探虚实,然而还未等他们过去,从侧翼响起一阵尖锐的哨音。 咻! 接着,如雨的箭矢落下来,顷刻间有百余人被射中倒地。 “敌袭!起盾!” 裴克廉的反应速度极快,敌军居然隐藏在这里,他派出去的哨骑,难道是摆设不成? 裴克廉没时间思索为何哨骑未曾发现埋伏,军兵架起盾牌抵挡箭矢。 裴克廉麾下的将官领着兵卒,朝两侧高处的树林之中杀去。 弓箭如雨但有了盾牌保护,很快裴克廉军贴近树林,结果一颗颗滚石落下。 轰隆!轰隆!轰隆! 滚石比守城用的石头要大上两圈儿,表面涂抹有松脂火油,点燃后往下一推就是一条“火路”。 两侧滚落的石头烧得冲上去的兵卒鬼哭狼嚎,然后就听树林中箭矢越发密集。 边安烈见己方兵卒迟迟冲不上去,提着长刀大盾道:“卢武,随本将冲杀!” 两人带着人手继续往上冲,连续付出了百余人的性命后才终于靠近上方树林。 可明军的手段岂能到此结束? 当高丽军陷入混乱的时候,从正面的主路上很快奔袭来一队数量千余人的骑兵。 见到骑兵过来,裴克廉当机立断,命人将准备好的拒马全部抬出来,放在阵前。 裴克廉不愧是李成桂信任的大将,准备充分,竟知道明军的骑兵冠军天下。 一千多的骑兵若是在有拒马且不算开阔的官道上强冲,根本与找死无异。 见骑兵越来越近,裴克廉的嘴角上扬,世人都说杨帆是当世名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结果呢?竟然凑出了一群骑兵来送死! 奔腾的骑兵很快冲过来,不过他们并非真的冲阵,而是在对方军阵百步之外,直接往前狠狠投掷手中的巨大酒坛。 那一连串的酒坛被迅速投掷到了骑兵与拒马之间,然后一骑兵射出火箭。 呼! 熊熊烈焰将官道彻底封住,李芳雨嘟囔道:“杨帆这是在做什么?用区区火墙拦住我们进攻土罗城?” 很快李芳雨的困惑就得到了解答,明军的主力来了! 一望无际的明军从正面汹涌而来,明军忙而不乱,接近之后就听一声响尾箭升空。 隔着火墙正在远望明军的裴克廉,忽然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轰!轰! 洪武大炮不知从何处开的炮,炮火落入高丽军阵营的时候,瞬间炸倒一片。 辽东军器局根据杨帆提供的思路,在炮弹里面加入了大量打磨尖锐的细小铁片等东西,看似细小的改动,令火炮的杀伤 力倍增。 裴克廉见状不再犹豫,拔出长刀,怒吼道:“全军将士,随本将杀!” 裴克廉当真是一员猛将,身先士卒,但是当他们穿过已经渐渐熄灭的火墙的时候,等待他们的是李景隆率领的神机营! 嘭!嘭!嘭! 爆豆一般的火铳声此起彼伏,顷刻间就有百余人被击倒,就算有盾牌护身,也难免被击中倒地。 冲锋之中,一旦倒下,光是人的踩踏也能要命。 神机营在一百五十步之外,连续射击,轻松将对方千余人击杀,火器的威力堪称恐怖。 不过,裴克廉等人很快就到了五十步之外,见状,神机营一边后撤一边装填弹药。 而两侧的五军营则迅速聚拢,将神机营护住,彼此的配合娴熟没有丝毫的滞涩。 辽东军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这些兵是经历过与纳哈出、女真激战的精锐,后金山被破辽东军经历过一轮兵力补充,精华的老兵全部被保留下来。 数年来厉兵秣马,等的就是今日! 裴克廉等疯狂冲杀,可是就是无法冲破五军营的正面防守。 轰!轰!轰! 洪武大炮依旧在发威,将裴克廉后军炸的惨叫连连。 当裴克廉好不容易将五军营击退的时候,却发现五军营迅速后撤,露出了后面已经摆好阵势的明军神机营! “起盾!起盾!” 裴克廉的反应极快,立刻将盾牌挡在身前,饶是如此,裴克廉依旧被弹丸击中手臂,疼的裴克廉连连后退。 神机营的射击连绵不断,一轮射出还有一轮,没用多久又杀伤了高丽军一千余人。 裴克廉当真发了狠,死命地率领兵卒冲杀,结果就是被往复循环击杀。 到了最后,李之兰拉住了裴克廉,道:“裴将军,不可继续再打下去了!明军全军准备充足,他们,是要与我军打一场决战啊!” 李之兰一句话,点出了李景隆对于这场战役的核心认知。 杨帆救援王禑,定要死守南京。 李成桂定会疯狂进攻南京,若李景隆与裴克廉打成拉锯战,杨帆有个好歹,李景隆怎么对得起大明?遂李景隆早就暗中谋划,就等今日一举开战,首战即决战! 裴克廉渐渐地冷静下来,咬着牙看了一眼又在渐渐汇聚的五军营,当即下令。 “鸣金收兵!” 土罗城他们是打不成了,若继续耗在这里,只会损失更多,不如撤退休整。 裴克廉想得不错,但是,李景隆准备了这么久,岂能让他们轻易走脱? 裴克廉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全军开始顺着来路回撤。 别看明军的五军营与三千营配合得天衣无缝,那是用血与火还有多年的苦练练出来的。 当前有五军营、神机营,两侧还有难缠的弓箭手、天空中时不时飞来炮火,撤退就会产生混乱。 裴克廉留下一位将官断后,他则带着其他的兵卒撤离,还未走出多远就听传令兵来禀报。 在撤退的路上,又冒出一股明军来,也不与他们正面交锋,只是将原本就砍伐的快要倒下的树木推倒,拦住他们的归途。 这固然无法真的拦住裴克廉,只是会拖延裴克廉撤离的时间。 嘭!嘭!嘭! 火铳的声音好似催命符一般,明军从入辽东开始,所使用的弹药也经过了革新。 从原本的装填式弹药,变成了纸壳弹,装填的速度提升了一个层次。 很快,裴克廉留下断后的将官阵亡,而裴克廉等人还未撤离出这片区域。 败! 裴克廉刚来到土罗城,胸怀壮志,可他的雄才大略还未等实施,就遭 遇了李景隆的迎头痛击。 明军一路追出了五里,竟还未散去,继续保持阵型不紧不慢地跟着裴克廉军。 其间明军一直在袭扰,绞杀裴克廉军落后的军队,从白天一直持续到晚上。 明军好似幽灵一般,死死地缠住裴克廉,当裴克廉要安营扎寨的时候,明军便大举进攻,当他们要反击便迅速抽身。 嘭! 李芳雨狠狠地将水壶摔在地上,怒吼道:“明军欺人太甚,已经追了我们二十里,他们还要追到何处!” 郑道传抚须,眉头紧锁,说道:“杨帆的战法怎么忽然间变了?明军急于和我军对战,莫非有什么事情让明军急躁?” 李芳远轻声说道:“明军野战的战力的确强于我军,现在该想想要怎么甩掉他们才是,不如再以一队人马断后,如何?” 裴克廉微微颔首,说道:“可行,不过若留下来拦截明军,恐怕无法突围,哪位将军愿意留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边安烈与卢武选择留下来断后。 可惜,裴克廉低估了明军的决心,明军当即分兵,一路留下来处理边安烈与卢武,一路继续追击裴克廉。 二十里、三十里、四十里! 裴克廉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明军主力始终在进攻,削减裴克廉军的战力,给他们的心理上造成极大的压力。 追击从夜晚又到了清晨,裴克廉军的体力与精力都到了极限,不得不在一处平坦地势上休整。 忽听三声炮响,明军的进攻又来了! 再听到明军的炮响,许多裴克廉麾下兵卒,就好像惊弓之鸟,瑟缩起来。 昨晚一晚每当炮声响起,明军就会袭扰,这次也一样。 不过,这一次先冲来的是明军的骑兵,后面就是明军的主力! 李景隆追击了四十里,已经将敌方的气势与胆量消耗得差不多,随即发动猛攻! 一千余骑兵在狭窄的官道上施展不开,但是在开阔之地却大放异彩。 随后五军营、神机营赶上,这是一场没有花哨的战争,也被后世称为“乐游原之战”。 乐游原之战是李景隆的成名战,从这一战后,他才彻底离开杨帆的庇护,成为大明青壮派将官里的璀璨将星。 这一次裴克廉大军与明军硬碰硬的对攻,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了黄昏,终于,裴克廉军撑不住了! 他们的阵型溃散,兵卒朝着四周奔逃,军官再也无法约束士卒,,而明军依旧维持着相当强的组织度,将前方的敌人一一绞杀,到了最后,裴克廉军成队的投降,请求明军饶命。 李景隆自然效仿杨帆,只要投降的,绝对不会被屠戮,这一手使得裴克廉军彻底溃败,一溃千里! 李景隆率领精锐,一路将裴克廉军的将官或是诛杀,或是擒获。 到了最后,裴克廉等人的身边,居然就剩下了一万人,被明军彻底困住。 裴克廉四下张望,身边就剩下李之兰、李芳远、郑道传,其他的将官都不见了。 裴克廉一声叹息,道:“我军之败非战之罪,明军战力之强,冠绝天下,非我军能敌啊!我裴克廉死则死矣,只是要连累五公子与我一起死,还有大公子生死未卜,我裴克廉是罪人!” 裴克廉心里无比沮丧,沮丧怎么就遇见了明军?若是对付王禑的那群手下,他裴克廉堪称常胜将军。 李芳远闻言笑了笑,道:“裴将军不用为我兄长担心,放才与明军乱战的时候,他早就领着人,跑了。” 什么? 裴克廉微微一怔,喃喃道:“跑了?五公子为何不一起走?” 李芳远洒脱地说道:“人固有一死,今日若是我们战 败于乐游原,明军可从胶州道前往南京,到时候父帅那边岂能长久?愿与将军一起迎战敌军,虽死无悔!” 裴克廉闻言,凭空生出一股豪气,道:“好一个虽死无悔,末将愿意率领众人再突围一波,若是能护佑公子杀出去,请公子将来为吾等报仇!” 裴克廉催动最后的力气,率领兵卒发动了最后的冲锋,他们已经身陷囹圄,唯有以死报答李成桂的知遇之恩。 这一战,裴克廉身受重伤,郑道传死于乱军之中,李芳远侥幸逃脱,但裴克廉以及从土罗城撤退的高丽军,彻底被明军击溃。 后续统计的时候,裴克廉军阵亡两万人,被俘虏一万五千余人,还有溃逃的更多。 从表面看,明军击杀的敌军并不算太多,但被杀的都是军中的精锐,打没了他们,这军队再想组织起来形成战力,还不知道要过猴年马月。 李景隆将俘虏一部分送到土罗城,一部分新兵直接遣返,剩下愿意为明军效劳的,被编入了归义军。 被编入归义军的俘虏与归义军待遇相同,只要阵亡,家属就可得到巨额抚恤金。 高丽军当兵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讨口饭吃?归义军的军饷与抚恤金,谁看了不眼红? 当即编入其中的高丽军斗志昂扬,当裴克廉的兵是当,当明军的兵也是当。 明军出手大方谁不知道?何不为明军卖命? 夜晚,裴克廉从昏迷之中醒来,艰难地转动眼珠,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裴将军,你醒了?” 裴克廉的眼前,边安烈正惊喜地看着他,边安烈也够惨的,全身上下缠着数处绷带,他脸色苍白道:“裴将军,你身上的伤势严重,千万别乱动。” 第两百八十二章 生死南京 边安烈给裴克廉倒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给他喂下去。 有了温水入肚,裴克廉才能说话,道:“裴将军,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裴克廉记得昏迷前他正处于乱军之中被包围,他还怀着一丝希望,然而边安烈后面的话,让裴克廉的期待落空。 “我们正在明军的军营里,你我……皆是明军的战俘。” 裴克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道:“我对不起李大人,对不起战死的将士们,杨帆要怎么处置我等?” 裴克廉已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绝不会投降。 边安烈苦涩一笑,说道:“杨总兵并不在军中,这次领兵的乃神机营指挥使——李景隆。” 什么? 裴克廉瞪大眼睛,击溃他们大军的居然不是杨帆?裴克廉的脑袋嗡嗡直响。 他后知后觉地说道:“怪不得我觉得明军的战法不同了,原来杨帆根本就不在军中,哎!明军战力之强冠绝天下,英才辈出,李大人的基业,难道就要毁在明军手中了?” 边安烈沉默了片刻,道:“裴将军好好养伤,明日我们就得跟着明军前往南京,杨帆,就在南京!” 杨帆很看重边安烈,所以,李景隆并未为难他,反而对边安烈以礼相待,甚至连杨帆去了南京,他都告诉了边安烈。 边安烈幽幽说道:“杨总兵动如猛虎,竟能亲自前往南京救援王禑,更能放权给麾下李景隆,有这般人物在,谁能是其对手?” 边安烈两次成为明军俘虏,彻底服了,裴克廉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他们知道杨帆在南京,可那又有什么用?他们已经沦为了阶下囚。 当李景隆于乐游原大破裴克廉的时候,李成桂主力亦在南京,吹响了进攻南京的号角。 两日前,杨广道。 杨帆救出王禑后,便带着王禑进入南京城,南京城中的守备力量薄弱,加上王禑相随的军队,也就一万出头。 先来到南京的,是李成桂的先锋大将张思吉。 张思吉还是小卒的时候便跟随李成桂,弓马娴熟武艺不凡。 张思吉率领先锋军抵达后还未等喘口气,就前往南京城下叫阵:“王禑!你不修德政,听信小人之言,导致高丽民不聊生,今我李成桂大人,清君侧!” 王禑站在城头,闻言气得七窍生烟,道:“张思吉,你个乱臣贼子,竟敢背叛朝廷跟随李成桂造反,你早晚不得好死!” 张思吉哈哈大笑,嚣张地喊道:“高丽王当真风趣幽默,你都已经被困在南京了,还有脸说这种话?” 张思吉嬉笑怒骂,杨帆一挥手,王图递来一张硬弓。 就见杨帆拉弓搭箭一气呵成,对着张思吉就是一箭。 嗖! 张思吉反应极快,低头躲过这一箭,但身后的兵卒就没有那么好运了,被贯穿胸膛而死。 吱呀……吱呀…… 南京城门缓缓打开,张思吉见状笑骂道:“没有骨头的东西,莫不是要出城投降?” 瞿能率领三千营杀出南京城,好似奔涌的洪流,张思吉自负勇武,率领先锋军硬悍三千营。 咚!咚!咚! 南京城头鼓点声音雷动,三千营与李成桂先锋军激战在一处,战马嘶鸣鲜血飞溅。 王禑忍不住说道:“杨总兵,张思吉虽然是个混蛋,但他麾下的兵卒也不弱,依本王之见不如将城中的兵卒都派出去,围攻他!” 杨帆闻言微微一笑,道:“高丽王无须担心,对付一个小小的张思吉,三千营足矣,不过高丽王要尽快将城中的资源整合好,抵御敌军,这场仗我们恐怕要打上十天半个月才行。” 守得住南京,李景 隆率领明军主力赶来,南京之围城自然可解开;守不住南京,这满城的人恐怕都要遭难。 城下战场厮杀越发惨烈,张思吉麾下的兵卒的确精锐,却挡不住明军铁骑。 明军的骑兵杀过去之后并未正面冲突,而是分成两侧,从张思吉兵卒的侧翼掠过,不断射出箭矢。 战马奔跑的速度加上射出的速度,箭矢威力惊人,几乎是骑兵掠过,就有百余人中箭倒地。 三千营的骑兵战法,在平原之上可延伸到极致。 别看双方的人数,三千营有劣势,但瞿能将对方团团包住,骑兵围绕敌军连连射箭。 这骑兵第一步做的是削减对方的战力,到了第二步,瞿能亲率的三千营精锐便开始冲阵。 冲阵有讲究,要挑选对方的薄弱之处,最好能将对方切断。 听上去战法并不复杂,但混乱的战场上要挑选绝佳位置,考验的就是将官的判断力。 显然,瞿能的判断力精准狠辣,从侧翼杀入直接将敌方的阵型拦腰斩断,首尾难顾。 张思吉被包围之后最初还未在意,但是后来发现被困住之后,张思吉才脸色大变,想要突围逃跑。 奈何瞿能的经验老到,将张思吉全军切断之后,又开始继续分割,来回穿插,导致张思吉所部被迫分割,他们若是结阵还有抵抗骑兵的机会,一盘散沙溃败的更快。 张思吉大声吼道:“别乱!别乱!跟着本将冲出去,冲!” 他话音未落,忽听前方传来一声虎吼:“贼将,拿命来!” 瞿能身披黑甲,身后跟着一队骑兵精锐,直奔张思吉而来。 张思吉提枪正要抵抗,嗖!箭矢射中他的臂膀,疼得张思吉手臂一抖。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耽误,瞿能的长枪已经到了张思吉面前, 扑嗤! 张思吉被瞿能一枪刺死! 当张思吉阵亡的消息传出,李成桂军彻底崩溃,被瞿能领着骑兵杀丢盔弃甲。 不过瞿能并未追多远便停下返程,因为,李成桂的主力大军,终于到了! 整整四万大军,直奔南京城,在南京城外就地扎营、休整,只待天明便发动总攻。 南京城外,李成桂军大营。 南誾摇头叹息,道:“张将军太过心急,离开的时候主公叮嘱过他,到了之后就地扎营警戒,防备明军的骑兵,不可造次,结果他却一意孤行,哎!” 张思吉战死,李成桂先锋军被击溃,死伤逾三千余人。 李成桂却并未在意这点得失,他的目光始终在地图上道:“石桥关、土罗城两边夹击,我军至少能牵扯明军十日左右,只要在十日内攻陷南京城,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南誾微微颔首,说道:“这个时间,裴将军应该已经快到土罗城了,这一战无须攻克城池,只要牵制明军即可,裴将军久经战阵,一定不会让主公您失望的。” 李成桂点了点头,道:“你去叮嘱各军,要小心在附近游荡的明军三千营!” 李成桂对南京城垂涎欲滴,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大军便开始攻城。 扛着云梯的兵卒在同袍的掩护下,飞速靠近城池,城头箭矢纷纷扬扬地落下。 之所以说纷纷扬扬,是因为城中的守军箭术实在稀松平常,杀伤力有限。 李成桂军在冲锋的过程中,折损还不到千人,若是城头守城的是明军,光是靠近城墙,他们就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大军冲锋一往无前,很快,南京城的正面就成为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吞噬着敌我双方的生命。 战役从清晨一直打到了黄昏,李成桂军折损约有三千人,却始终没有突破敌方的防线。 黄昏,鸣金 收兵。 李成桂发觉出不对劲,这守军的箭术稀松平常,为何到了短兵相接,就厉害起来了? 李成桂想不通,而王禑也想不通,为何杨帆将一千的五军营将士,编入守军,就能将守军的战力提升一截儿。 一千五军营锐士,每个人带领十个高丽士卒,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明军基层军官网,杨帆的军令,以及他们的勇武与战术,能第一时间传达到每个人那边。 事实证明,用一千骑兵来守城搭配高丽兵卒,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不过,南京的战事远未停止。 当晚子时,李成桂夜袭南京城,与明军继续开战,打得难分难解。 当李成桂军大举攻上城头的时候,三千营却从侧翼杀出来,打了李成桂军一个措手不及,气的李成桂火冒三丈。 瞿能并未留在城中,三千营留在了城外,神出鬼没。 白日,李成桂猛攻南京城,但南京城并未有被攻陷的危险,瞿能便按兵不动。 待南京城遇险,瞿能果断出手,率领三千营杀入李成桂军的薄弱之处,使得城头的李成桂军后继无力,人心惶惶。 三千营几乎是横穿城下的战场,将地方的阵型洞穿,凿穿之后,骑兵又沿着李成桂大军的边缘疾行。 三千营弓马娴熟,一轮冲杀之下,李成桂军进攻的节奏被打乱,气势衰退。 李成桂不死心,又组织人手继续冲杀,并挑选人马在两翼保护攻城部队,防备瞿能。 瞿能好似幽灵一般,在后半夜战事正酣的时候,从李成桂军后面突入。 这一次,瞿能可没有一击就走,来回穿插激战,将李成桂军后方搅乱。 李成桂对瞿能恨之入骨,却拿瞿能没有办法,用李成桂的话来说“那家伙油滑的像一条泥鳅”。 将瞿能留在城外,堪称杨帆最棒的选择,瞿能与三千营,成了李成桂的噩梦。 三天! 整整三天不眠不休的鏖战,李成桂还未攻陷南京,他想不明白,城中的兵卒为何就打不完? 李成桂哪里知道,杨帆早在两日前,就开启了南京城内的府库与粮仓。 只要参军的青壮就可得到一笔不菲的银子,其家人还有大量的粮食,若是阵亡了,抚恤金更多! 大量的青壮补充兵源,为城中守军提供了生力军,三日不眠不休依旧挡住了李成桂。 夕阳西下,连续进攻三日的李成桂军终于退却,做短暂的休整。 李成桂军营内,李成桂眉头微皱,道:“今日明军的骑兵又来袭扰两次,简直像苍蝇一般,不胜其烦,南先生,你可有办法破之?” 南誾抚须说道:“明军狡猾奸诈,我军数次集中兵力都未围堵住,除非将开京城的兵力再调集过来,才有希望将瞿能一网打尽!” 李成桂闻言思索片刻,道:“也好,传讯刘俊,让他来办此事……” 李成桂话音未落,就听军帐外急匆匆传来一声音。 “大人!大公子回来了!” 什么? 李成桂微微一怔,旋即面露惊喜之色。 “裴将军胜了明军?快带本将过去!” 李成桂第一反应是裴克廉力挫明军,然后派遣了李芳雨前来支援南京。 可当李成桂见到狼狈的李芳雨,以及李芳雨身后百余名溃军的时候,李成桂的心沉到了谷底。 “父帅!” 李芳雨一开口,眼泪倏然落下道:“父帅,孩儿无能!孩儿无能啊!” 李成桂一把拉住了李芳雨,大手一挥道:“南誾,带他们下去好好休整,有什么事情进去再说!” 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但这话不能大庭广众 之下说出来,否则军心定会扩散。 回到中军大帐,李芳雨将乐游原之战讲述出来,至于他李芳雨为何活着,自然是力战明军之后无奈撤退,绝口不提临阵脱逃的事情。 李成桂、南誾、吴蒙已、郑擢等将官听完,陷入了死一般沉寂。 裴克廉,败了?在乐游原一败涂地,多半战死了? 南誾的脸色极为难看,道:“这么说,明军岂不是很快就会从胶州道方向赶来?主公,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最多今夜还有明日上午,随后明军肯定会杀来!” 李成桂痛苦地闭上眼睛,道:“你说得没错,明军最快明日下午就会到,所以我军必须抓住最后的机会,立刻攻城,本官亲自上阵,此战若是不能攻占南京,我等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李成桂并未失去方寸,而是要最后搏一搏,博取最后的机会! 南京城下,此时的李成桂大军军营内,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氛,没有人交谈,全都在为最后的激战做准备。 第两百八十三章 日暮穷途 李成桂并未隐瞒,他将己方已经陷入绝境,唯有奋力一搏击破南京城,才能活下去的消息通报全军。 成,全军飞黄腾达。 败,全军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当万事俱备即将出战的时候,李芳远却率领残兵败将,回到了军营! 此时的李芳远全身上下数处伤口,精神萎靡,但是当他见到李芳雨后,提刀就砍。 李芳远的举动,将李成桂、南誾等都吓了一跳,李成桂喝道:“你要做什么?砍杀你的兄长不成!” 李芳远眼珠子都红了,吼道:“兄长?他不是我兄长,临阵脱逃,丢下裴将军逃命,他还配当我兄长么!” 什么? 李成桂、南誾、周子富等人看向李芳雨,眼神中都带着浓浓的怀疑与震惊。 怪不得李芳雨回来的时候身上没见到什么伤,且比李芳远要早那么多。 李芳雨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忙解释:“五弟说的不是真的,我……我在乱战之中与裴将军失散,苦战脱逃!” 李芳远恨得牙痒痒,道:“你还在说谎,有人见到你逃离了,我今日就要为裴将军与边将军他们报仇!” 李芳远还不知道,裴克廉与边安烈都成了明军的阶下囚,以为他们已经阵亡。 南誾、周子富等人赶忙拦着李芳远。 李芳雨咬紧牙关就是不承认道:“五弟!你污蔑我也就算了,还要动手杀我?你当父帅是什么?” 李芳远全都豁出去了,吼道:“杀了你,父帅处死我,我也认了,我这条命是裴将军他们拼命送出来的,现在还给他们,啊!” 嘭! 李成桂一脚将李芳远踢翻,喝道:“来人!将他们两个都带下去,看押起来!” 李芳远被兵卒拉着还不肯停手,挣扎着要去撕咬李芳雨。 李成桂听着儿子的嘶吼声,一声叹息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芳远还太年轻。” 他已经信了李芳远的话,知子莫若父,只看李芳雨的神态,就知晓李芳远说的是真的。 李成桂心里快气炸了,若是放在平时,李芳雨的所作所为,李成桂会让他一辈子都记得这个教训,但生死危机当前,一切事情都要往后推。 强打精神,李成桂走出军帐,呼!呼啸的大风扑面而来,天空中乌云翻滚。 一场风雨,即将到来。 咚!咚!咚! 黑夜中,李成桂军大营里响起了密集的鼓点,全军好似潮水一般杀出军营,涌向南京城。 南京城头的守军见状,敲响铜锣,很快南京城内的守军全部警戒起来。 南京城头,望着涌来的大军,王禑脸色苍白道:“坏了!李成桂要总攻,杨总兵,我们当下该如何做?” 此刻的王禑俨然将杨帆当成了主心骨。 杨帆的眉头微蹙,总觉得李成桂的举动有些反常,怎么忽然倾巢而出了? 前几日李成桂的进攻有层次,兵卒可以分批进攻、休整,今夜却开始孤注一掷。莫非李成桂面临极大的压力?压力又从何处来? 石桥关?土罗城? 杨帆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李景隆会在乐游原追击五十里大破裴克廉。 不过局势危急,杨帆命人将王禑送回府邸,他亲自带领将官与兵卒镇守城头。 杀戮从此刻开始,杨帆自从出兵高丽以来,还从未亲自守城,杀了多少人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一轮一轮的攻杀,鲜血洒满了城头,王禑将身边的亲卫都送上了战场。 城中富户的家丁,城中百姓青壮,以及体格健壮的老人,都被拉了出来。 从晚上到第二日上午,激战就没有停息过。 唰! 杨帆挥舞绣春刀,将一个李成桂军士卒砍倒,一脚踢下城头,回首四顾,城头上已经再没有敌军。 “大人……敌军撤了!” 王图从两具尸体中间艰难地爬出来,指着城下。 “李成桂撤了!” 一夜时间,李成桂军损失逾万人,南京城当真血流成河。 有数次,他们差一点就攻破了城池,幸而瞿能在关键时刻出手,牵引对方的注意力。 三千营为此损失不小,一晚三次出击,将三千营的人与马都累得快要崩溃。 杨帆举目远望,果然,李成桂剩下的军队匆匆撤回大营,就像后面有人在追杀似的。 听闻敌军撤去,王禑与一众官员都来道贺,王禑的脸都快笑成了一朵菊花,道:“杨总兵,南京城有你是我高丽之福!” 杨帆的嘴角微微上扬,忽然说道:“高丽王还能募集多少人手?” 啊? 王禑闻言脸色一变:“怎么?李成桂还要继续打?” 杨帆摇了摇头,说道:“吾观李成桂今日之举,颇有破釜沉舟的气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所以李成桂大概要撤军。” 撤军? 王禑瞬间喜形于色,李仁任、崔莹等人也都是喜笑颜开。 李仁任说道:“既然李成桂要撤军,为何还要组织人手?” 杨帆指着外面的大营,说道:“李成桂撤军,要么我明军在石桥关大破肃州金士衡,兵出石桥关直取开京,李成桂后方遇险不得不离开。” “要么,我军在土罗城方向,大破裴克廉,如今已经从胶州道赶来围堵李成桂,他因此选择撤军,无论是哪一种,这次都不可让李成桂轻易撤离,必须在他的身上撕扯下一块‘肉’,让他疼的锥心蚀骨!” 王禑闻言,稍作思索,道:“这件事本王来办,城中的富户人家还有一些家丁护院,是他们最后的人手,只要听了是去追杀敌军,没有风险,凭借本王的面子还是能调动出来的。” 杨帆微微颔首道:“那就有劳高丽王了!” 事实果然如同杨帆所料,下午的时候,李成桂军就开始陆续撤离军营,往开京方向转移。 这更加让杨帆确定,胶州道方向,明军定然击破了裴克廉! 日落,黄昏。 血色的夕阳照在李成桂军身上,如同鲜血。 全军上下一片死寂,只剩下车轮“吱呀吱呀”的声音,还有零星的盔甲摩擦声。 李成桂坐在马车里,脸色苍白,神情凝重的好像要滴出水来。 南誾犹豫了很久,才说道:“主公,我们还没有输,京畿、肃州、庆尚道都被我们把控在手中,待回到开京之后休整,再杀回去也不迟的。” 李成桂闭着眼,露出一抹痛苦之色道:“苦心经营十几年,厚积薄发,没想到最后毁在了杨帆手中,南先生,我们还有机会了么?你何必骗我?” 南誾的嘴角动了动,叹了口气:“明军兵力之强,世所罕见,乐游原一战竟然能一战击溃裴将军,当时的情况就算是换成主公您,恐怕也挡不住明军兵锋。” 杨帆入高丽后善用奇谋,所以明军很少在正面战场与李成桂军死磕到底。 造成一种假象,明军攻城的军械很厉害,也非常狡诈,但野战能力并未有多夸张。 当明军主帅换成李景隆,急于驰援南京,才展现出辽东明军冷酷的战力来。 李成桂摇了摇头,道:“就算是换了我,也敌不过明军,大势所趋非人力能改变,我们高丽,到底还是太小了,一个辽东就可战胜我们。” 李成桂掀开车帘,昏黄的日光照射过来,他 喃喃道:“我李成桂的宏愿,会不会也与这落日一样,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南誾难过地掩面而泣,李成桂则望着落日,仿佛见到了自己的未来,日暮穷途,枭雄末路。 南京,夜。 王禑临时组织起来的兵力,给李成桂带来了一些麻烦。 不过李成桂早就料到杨帆会来干扰,留下两千人断后后,从容离去,这两千个炮灰多数战死,只有两成投降成为俘虏。 就这天晚上,李景隆率领明军主力,抵达南京城! 南京城内张灯结彩,再见杨帆,李景隆加快脚步眼圈通红道:“末将李景隆,参见大人,大人可无恙?” 杨帆扶着李景隆,开怀大笑道:“九江在乐游原大破裴克廉,威名传遍高丽,这南京城外的李成桂听到消息,孤注一掷打了一晚就撤去了,吾无妨。” 李景隆这才放下心,道:“我军在乐游原休整了一夜,姗姗来迟未能及时阻击李成桂,请大人恕罪!” 王禑、李仁任、崔莹等人面面相觑,暗道这李景隆怎么立了大功,还要请罪?对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严苛了? 杨帆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道:“李成桂已经是瓮中之鳖,麾下损失惨重,早晚都要覆灭,来,吾等入行宫,今夜南京城全程大宴庆祝!” 南京,高丽王行宫。 王禑与杨帆,并肩坐在主位上,两边分别坐着明军与高丽的文武官员。 王禑举杯,笑容满面道:“这第一杯酒,本王敬杨总兵,没有杨总兵运筹帷幄,我高丽就没法反败为胜,击破乱臣贼子李成桂,杨总兵,请!” 杨帆微微一笑举起酒杯,道:“大明与高丽联手,破李成桂,这酒水也敬高丽王,敬我大明与高丽所有的将士!诸位,请!” 杨帆的话令宾主尽欢,众人心情快意推杯换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禑的岳父崔莹说道:“杨总兵,您入高丽以来连番作战,劳心伤神,这明军将士们也是长途跋涉辛苦了,就在南京安心休整吧。” 杨帆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李景隆却说道:“崔大人,李成桂军士气低落,此刻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何谈休整?我觉得可以休整三日,三日之后再度进军京畿!” 崔莹呵呵一笑,摆摆手:“李大人,李成桂损兵折将,如今就剩下京畿与肃州,至于庆尚道虽然还未平定,但是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接下来的战事就交给我们就好,我高丽军虽然战力不如明军,但对付一群残兵败将绰绰有余。” 李景隆差点笑了,高丽官军的战力他又不是没见过,若真的行,何至于被李成桂打的国度都破了? 李景隆还欲说话,杨帆咳嗽了一声道:“既然高丽王与崔大人等已经决定了,我明军也正好休整休整,将士们自从入高丽以来,一直没有休息过,就这么办了。” 李仁任闻言眼睛一亮,道:“杨大人,那石桥关、土罗城,还有胶州道的关隘城池,您看是否能开始换防?” 李仁任这话一出,王禑的脸色瞬间变了道:“李大人!战事还未平定,你说这些做什么?” 王禑是私下里与崔莹等人商议,剩下的战事高丽官军来打,不然明军的威望越来越高,有许多官员都仰慕大明的天兵天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李仁任的话,王禑可没有让他说,是李仁任自作主张想要趁机将关隘要回来。 毕竟明军掌控胶州道、石桥关,就可随时进攻京畿与南京,高丽的命脉都掌握在人家手中。 明军将官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他们拼死拼活的地激战,结果王禑什么意思?防着他们? 嘭! 王图拍案怒声道:“大王,若您当真信不过我大明,我明军今日就走,让殿下安心!” 王禑急的脸色涨红,这时候明军如果真的撤了,李成桂重新组织起来,高丽的形势会瞬间逆转。 “王大人,本王从未有此意!” 王禑瞪了一眼李仁任,又转头向杨帆解释道:“杨总兵,大明来驰援高丽,本王由衷感激!李大人一时失言,还请杨大人见谅!” 杨帆微微抬起眸子,嗔怪地看了王图一眼道:“王图,李大人不过随口一问,这关隘城池自然是要归还给高丽的,不过,如今李成桂还未剿灭,提这件事为时尚早,这样吧,待高丽王剿灭李成桂,我明军也会离开高丽,如何?” 王禑松了一口气,道:“杨总兵深明大义,李大人,还不赶快来向杨总兵道歉!” 李仁任得了杨帆的承诺,心中对杨帆的忌惮与怀疑消散不少。 若杨帆坚决不肯归还城池关隘,就证明他有觊觎高丽的心。 他快步上前,道:“下官方才造次失言,请杨总兵恕罪。” 杨帆笑了笑,说道:“无妨,不过今日庆功,不聊军务政务,来,好酒美食当前,请!” 第两百八十四章 愿为大明效力! 杨帆三言两句将此事翻过去,但是,当宴席结束之后,王禑将李仁任、崔莹、郑公权三位重臣召集起来。 王禑冷着脸,气呼呼地走在前面,李仁任三人跟在后面都不敢说话。 忽然,王禑停下脚步,声音里充满了懊恼道:“李大人,你为何要说那些话?本王与你们不是商议好了么?只让明军休整,我高丽自己组织军队,将李成桂残余叛军剿灭,光复开京!” “明军为了支持我高丽,长途跋涉浴血奋战,这还没有平定叛军你说那些话是卸磨杀驴!置本王于不仁不义!” 李仁任闻言微微躬身行礼,道:“大王教训的是,这件事是臣冲动了,臣就是想要试探一下,看看杨总兵有没有归还关隘、城池的意思……” 王禑没好气地说道:“你试出来了,人家杨总兵根本就没有想要在高丽常驻,若是人家气量小直接领兵离开,我军怎么办?高丽怎么办?” 王禑是真气急了,将李仁任数落得抬不起头。 崔莹与郑公权见差不多了,主动为李仁任解围道:“大王,李大人已经知错了,再说李大人也是好意,这下试探出杨总兵的真心话,吾等也可以安心了。” 王禑瞥了崔莹与郑公权一眼,道:“李大人这番举动,你们二人提前知晓对吧?竟然敢瞒着本王!” 郑公权露出惶恐之色,道:“我等怎么敢欺瞒大王?大王,当下最紧迫的乃是从各地调兵来南京,进攻京畿,只要破了开京城,擒杀李成桂,我高丽的乱子就算平了。” 说起此事,王禑神情稍稍平缓,道:“杨广道、全罗道、庆尚道,以及北界、东界,再加上胶州道,能汇集多少人马?又需要多少时间?” 崔莹稍作思索,说道:“大王,这些地方路程远近不同,来的时间自然也不同,最快的要七天到十天,最慢的恐怕要一个月。 臣认为可以以南京守军为班底,再吸纳第一批到的勤王军,臣大概估计了一下,军兵人数能达到四万左右,李成桂在经历南京攻城战败退后,手中剩余的兵将,也大概有这些。” “四万人先向京畿出发,就驻守在京畿边境,一边练兵一边等待其他的勤王军抵达,另外,大王可给金士衡去一封亲笔信。” 提起金士衡,王禑就气不打一处来,道:“休要提那个白眼狼,本王对他信任有加,提拔他,结果他去倒向了李成桂,狼心狗肺的东西!” 崔莹微微一笑,道:“大王息怒,金士衡固然可恶,但他手中可还握着一万兵马,金士衡素来喜欢钻营,当初他见李成桂势大就投奔了李成桂,如今李成桂穷途末路,金士衡是不会愿意跟随李成桂送死的。” 崔莹断定,只要王禑一纸书信过去,赦免了金士衡谋反的罪过让他戴罪立功,金士衡绝对会倒向高丽朝廷,背刺李成桂。 王禑过不去心中那道坎,郑公权轻声劝说:“大王,现在是权宜之计,没有明军相助,我军要攻克开京有困难,若金士衡能倒戈,对迅速解决李成桂,那可是有大用的。” 三位重臣一番劝说,王禑勉为其难写了书信,送往西海道。 南京,夜。 冷寂的小院里面,边安烈坐在廊檐下,守着一个小火炉一人自饮自酌。 今夜南京的热闹与欢庆,与边安烈这个阶下囚没有关系,他叹了口气,满面愁容,南京守住了,裴克廉几乎全军覆没,李成桂的败亡已经不可逆转。 吱呀—— 小院的院门被人推开,杨帆背着手缓缓走进来,身后的侍卫们提着酒菜吃食跟在后面。 杨帆望着落魄的边安烈,笑着说道:“边兄,一人自饮自酌有何乐趣?” 边安烈忙起身,向杨帆行礼道:“边安烈一介囚徒,不敢与杨总兵称兄道弟。” 李景隆俘虏了边安烈后,就没亲自来见过他。 李景隆对杨帆毕恭毕敬,可不代表他能看得上别人,出身曹国公府,李景隆的心气可不是一般的高。 杨帆命人将酒菜布置好,拉着边安烈落座道:“吾视边兄为知己,这里就你我闲聊,我们以兄弟相称,无须客气。” 边安烈苦涩一笑,点了点头:“杨大人……杨兄如此厚待,边安烈惶恐,这杯酒,我敬你。” 边安烈与杨帆碰杯畅饮,一杯酒水下肚,边安烈说道:“今日杨兄来寻我,应是有要事吧?” 他是个直性子不喜欢弯弯绕绕,杨帆为边安烈与自己倒了两杯酒,道:“高丽王已经决定不用我明军进驻开京与李成桂开战,要抽调高丽的生力军,进攻李成桂,边兄觉得谁胜谁败?” 边安烈闻言沉默了片刻,说道:“他们两边都不会胜,只有杨总兵与大明会胜,王禑此举,无异于将高丽拱手送到杨总兵手中。” 杨帆露出玩味之色,说道:“我怎么听不懂边兄的话?” 边安烈道:“杨兄麾下的大明辽东郡一路攻城拔寨,每到一处就会分出少量兵丁驻守,如今石桥关、乐游原都在明军手中,可随时出兵京畿、南京,高丽的两京重镇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杨兄志向远大,欲收高丽于大明之手!对不对?” 杨帆沉默了片刻,仰面而笑:“边兄,真乃我杨帆的知己,边兄,我今日再请边兄入我麾下,为大明效力,望边兄不要推辞。” 边安烈神情一正,起身向杨帆行礼道:“边安烈愿为杨大人,为大明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李成桂的覆灭已经无法避免,杨帆曾经两次招揽边安烈,对他礼遇有加,若边安烈再拒绝,当真罔顾了杨帆的一片诚意。 杨帆闻言大喜,搀扶着边安烈起身,道:“吾得边将军,如虎添翼!” 边安烈低垂着头,恭敬地说道:“边安烈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杨大人能恩准!” 杨帆正在兴头上,笑了笑:“边将军请说。” 边安烈太了解高丽了,有边安烈在,将来王禑禅让后若高丽国中有叛军,边安烈将是最锋利的刀,可披荆斩棘。 边安烈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有一天李成桂大人穷途末路,请杨大人给我一个机会,劝降李成桂大人,保下他的性命!” 杨帆的眼睛微微眯起:“边兄,你可知留下李成桂的命,忠于他的人就不会死心?你,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啊。” 边安烈也知道这要求会让杨帆犯难,道:“当年边安烈逃兵荒来到高丽,不是李大人赏识哪有我今日?求大人给我一个机会!” 过了好一会儿,杨帆才叹了口气:“不忘旧主恩情,边将军果然有情有义,好,你的请求本官准了。” 边安烈瞬间狂喜,向杨帆行大礼。 随着边安烈的投诚,卢武也随之投诚明军,至于裴克廉杨帆并未为难他,将裴克廉与俘虏的兵卒,全部送回了京畿开京。 裴克廉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影响不了战局。 洪武二十二年十月末,高丽王王禑命崔莹为主将,正式向李成桂发起进攻。 双方在京畿这片土地上鏖战,半个月的时间会战三场。 第一场,崔莹还能与李成桂军打得有来有回,第二场与第三场,崔莹军惨败。 李成桂军虽然式微,但兵卒大多是经历过数轮战役的老兵,经验丰富。 面对高丽官军,初时还有些忌惮明军会不会赶来,当确定明军不会参战后,李成桂军逐渐展现出实力。 半个月,崔莹麾下的四万兵将折损了一万五千余人,伤亡惨重。 幸亏半个月后来自其他地方的勤王军陆续抵达,补充了崔莹麾下的军队建制。 京畿地区,开京。 李成桂眉头微皱,喃喃道:“我军半个月来折损八千余人,虽杀敌不少,但没有兵源补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诸位说说,如何是好?” 李之兰咳嗽一声,他在乐游原一战在乱军之中侥幸活下来,历经辛苦才重归开京。 他轻声说道:“大人,依我看应当从西海道调兵过来,金士衡将军手中还有一万兵将,若能调来崔莹定不是我军对手!” 南誾臭美不转,说道:“调兵可行,不过还要考虑下一步,打败崔莹不难,可明军还在虎视眈眈没有动静,且冬日可就要来了,我军下一步该往何处走,需要有个章程。” 赵俊抱着胸,说道:“南先生,谁不知道这开京不宜久留?可除了京畿我们还能去哪里?” 南誾朝李成桂说道:“主公,我这两日一直在思索对策,或许我们去全罗道,还有生路!” 哦? 李成桂击溃崔莹没有半点的欣喜之色,就是因为李成桂知道,崔莹不足为虑,但赢了之后呢?明军绝对不会放他们离开。 所有人的目光皆汇聚在南誾身上,就听南誾说道:“全罗道最南边有一岛屿名为珍岛,从珍岛出发往南去海中,有一大岛叫做耽罗,吾也是偶然得知,若我们能到珍岛乘船出海,就可躲过明军!” 南誾的法子,给困于京畿一带的李成桂提供了别样的思路。 李成桂兴奋地起身来回走动,道:“妙!妙!南誾,你来办这件事,我记得你有个亲戚就在珍岛谋生,你设法与他联系上,秘密购买打造船只!” 南誾欣然领命,说道:“大人,收购打造船只少说要数个月的时间,那我们只能等到开春再离开,中间这段时间,我军若是撑不住……” 人有了希望就有了奔头,李成桂豪迈地说道:“崔莹老儿又不是杨帆,本将与他周旋拖延半年,不成问题,你只管放手去做,还有,如何去全罗道的路线,必须好好研究一番!” 李成桂恢复了活力,其他人也有了主心骨,各司其职,办好自己的差事。 高丽,十一月下旬。 寒风呼啸而过,吹到了南京城,高丽王行宫内,王禑愁眉不展。 战事,不顺利。 李成桂并未如想象的那般不堪一击,丧失斗志,反而连续打了几场漂亮的战役。 高丽官军损兵折将,若不是有源源不断的勤王军补充,战事早就打不下去了。 王禑看着李仁任与郑公权,道:“两位爱卿,我军又败了一阵,为今之计是不是该请明军出手了?” 李仁任闻言脸色一变,说道:“大王不可!现在朝中的官员就已经攀附杨帆,变着法的去讨好他,若是让明军再打胜仗,这高丽还是您的高丽么?” 又是这一套说辞! 王禑不满地说道:“各地抽调兵丁,已经有很多百姓不满了,这是各地官员送来的折子,再这么下去恐怕李成桂还未剿灭,民乱先要起来了。” 大明辽东有钱,养得起精锐士卒,大明给归汉军、归义军的军饷,也都是丰厚的,但是高丽朝廷就没那么阔绰了。 李成桂掀起战乱,高丽内乱不止,勤王军获得的粮饷不多,就算阵亡抚恤金也不多,长此以往百姓没有情绪才怪。 忽然,王禑想起一件事,问道:“本王的书信送到西海道这么久,那金士衡可有传信回来?” 战事不顺利,王禑极为苦闷,他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金士衡反水背刺李成桂,否则高丽今年是别想灭掉李成桂了。 李仁任摇了摇头,说道:“那封信如同泥牛入海,金士衡没有任何的反应,大王,我军战事不顺利没有压倒性优势,恐怕很难让金士衡倒戈。” 嘭! 王禑猛地拍击御案,气得咬牙切齿道:“金士衡,贼子也!本王当年就不该提拔他!可恶!让崔莹继续进攻李成桂!本王去见杨总兵!” 郑公权与李仁任纷纷阻拦道:“大王不可!您现在去见杨帆,那我高丽的国威何在?当初庆功宴上可是说好的,明军不参与剿灭李成桂的战役,这若是去了,他人该怎么看大王您?” 王禑脸色难看,说道:“京畿战事不利,我军将士损失惨重,本王顾不了那么多了?请明军出手已经刻不容缓,你们也休要再说了,本王这就去!” 第两百八十五章 大明风华,吾心向往之! 李仁任与郑公权见王禑当真要走,急忙拦住了王禑,说道:“大王,崔大人尚且没有说要明军出手,定是还有办法,大王不妨再等一等,等到崔大人传讯过来,再去请明军不迟。” 王禑眉头紧锁,做了妥协道:“也好,到那个时候你们不可再阻拦本王,与叛军激战牺牲的都是我高丽的好儿郎,为了面子,牺牲他们,本王心中难安!” 郑公权松了一口气,只要王禑不去与杨帆妥协,事情就还有转机。 李仁任给王禑出了一个主意,道:“大王,金士衡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反应,不如您派人给他的手下李和送一封书信,探一探李和的口风。” 李和不像金士衡那么善于钻营,性子也憨直,或许是个突破口。 待李仁任与郑公权离开后,王禑愁眉不展,喃喃道:“崔莹,你可千万要争气呀!” 王禑心里也希望崔莹能打赢这一战,为高丽争口气,可事不遂人愿,再这么打下去吗,高丽军队就快沦为笑柄了。 南京城,杨府。 王禑为杨帆亲自挑选府邸,就在高丽王行宫的旁边,一座全程最阔气的宅邸。 杨帆闲暇下来之后,经常有高丽的官员来拜访,来他这里最多的当属“三郑”。 高丽守侍中郑梦周、郑枢、郑冕,每次来必定与杨帆把酒言欢,醉酒而归。 今日宴席格外热闹,除了三郑之外,高丽王世子王昌也来拜访杨帆。 宴席上众人推杯换盏,王昌忍不住问道:“杨大人,吾听说辽东有一座‘军器局’,辽东的新式武器,都是在那里研究出来的?可否与我们说一说?” 郑梦周、郑枢、郑冕闻言,也满是好奇,就连坐在末席的郑总、裴坚等也伸长脖子。 大明的洪武大炮有多厉害,凡是见过大人皆终生难忘,还有明军使用的制式武器与甲胄,品质比高丽高了至少两个层级。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辽东军器局占地广阔,长有五里,宽也有五里,里面包含了我大明辽东军的火器、冷兵器的研制与铸造,还有负责研究新式兵器的匠人都在里面。” 顿了顿,杨帆又说道:“前几日本官还得到辽东军器局一位匠人师傅的来信,称正在研制‘神火飞鸦’,若能成功与敌对战,又多了一样神器。” 王昌听得眼珠子发亮,俨然成为一个“好奇宝宝”,追着杨帆问东问西。 从大明军器局到大明的政策,从大明正在营造的新都,到大明施行的各种律法。 王昌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大明的“摊丁入亩”,王昌感慨道:“大明,不愧为上国,仅仅推行的这一项政策,胜过我高丽远矣。” 王昌饱读诗书,对高丽的“田柴科制”了解得很透彻,也知道这“田柴科制”的弊端,但王昌始终无法改变这种情况,他还未继位,更无法对抗高丽国内庞大的利益集团。 杨帆微微一笑,宽慰道:“待高丽平定之后,高丽王或可以将此法引入高丽,造福百姓,说起摊丁入亩,吾自从进入高丽后,发现高丽内部土地兼并十分严重,高丽王没想过改善这种情况么?” 郑梦周闻言苦笑,说道:“大王是仁王,仁心人善,念着那些功勋的功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未处罚过,如今已经成了‘尾大不掉’之势。” 王昌心中一动,对杨帆道:“杨大人,大明有什么有趣的案子?你何不给我等讲讲?或许我等能从中获得助益。” 杨帆也不推辞,给众人讲了一件大案——洪武朝空印案! 从空印案的历史,到洪武年间空印案爆发的过程,以及结果,听得王昌与三郑目瞪口呆。 郑枢惊讶地说道:“竟……竟有那么多官员都参与了?皇帝陛下最后还将他们都惩处了?” 空印案涉及人员之广,超出了郑枢的想象,若高丽真有那么多人参与其中,王禑根本就没办法将其治罪,法不责众。 王昌举杯对着大明的方向,赞叹道:“大明天子,举世无双!竟能将这群朝廷蛀虫一举剿灭,我王昌佩服之至,大明风华,吾心向往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杨帆不动声色地说道:“哦?听世子的意思,有心前往大明?” 王昌微微颔首,一脸正色道:“我从小熟读汉家典籍,见到杨大人之后,才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大明官军如同天兵天将,大明人才更是各个人中豪杰!” “杨总兵奇谋妙计频出,入高丽后百战百胜,还 救下我父王于危难之中;李景隆大人年岁与我相仿,却已经能在乐游原一战破裴克廉,还有瞿能大人、沈炼大人等等。” 王昌说着难掩向往之情道:“将来若是有机会,我真想前往大明一睹大明风采,就算一辈子待在大明,也是我之所愿!” 杨帆的嘴角微微上扬,道:“世子舍得故土?” 王昌洒脱一笑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何况高丽太小了,这弹丸之地如何比得过大明的中原,大明的天下?” 杨帆举杯与众人畅饮,道:“待战事结束若是世子愿意,可随我一起返回大明,看一看我大明的风土人情,大好河山!” 王昌的眼睛一亮道:“杨总兵此话当真?” 杨帆微微颔首,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只要世子愿意。” 郑枢、郑冕在一旁陪酒,附和着神态如常,但郑梦周却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他露出了沉思之色,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天,王昌喝得酩酊大醉,还不忘叮嘱杨帆千万别将他们的约定给忘了。 王昌对大明的归属感,让杨帆起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若是王禑也与王昌一样,向往大明,将来杨帆筹谋让王氏一族禅让,阻力会小很多。 南京杨府,夜。 杨帆坐在廊檐下,望着院子里落下的雪花,声音平静道:“郑大人,夜里来访所为何事?” 宴席结束后宾客们散去,然而已经离去的郑梦周却在夜里,二度登门。 郑梦周有些紧张,手里捧着茶杯却一口没喝,闻言,郑梦周道:“杨总兵乃大明骁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梦周久仰杨总兵大名,故今日再来拜访。”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郑大人,今日宴席上你我已经畅谈,我知道你是聪明人,有什么话直说就好,这里只有你我。” 郑梦周将茶杯放下,起身向杨帆恭恭敬敬地行礼,道:“郑梦周愿意为大明效力,为杨总兵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说道:“郑大人想要与本官一起,返回大明?你舍得在高丽的功业?” 郑梦周脸色微微涨红,道:“郑梦周在高丽,也可以为大明效忠,杨总兵,梦周斗胆猜测,这未来的高丽,是大明的,对么?” 杨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一字一句地说道:“郑大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高丽的臣子,说这些话就不怕本官治你的罪?” 郑梦周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水,脑袋都贴在地上道:“梦周仰慕大明风采,更敬佩杨总兵,辽东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吾王虽然是个仁王,但能力平庸,高丽若是并入大明,对高丽百姓也是莫大的福气!” 郑梦周在豪赌,用身家性命来赌博,赌大明真的有取高丽之心。 若大明真的有这个心思,他郑梦周就能一飞冲天,从普通的文臣成为大明的功臣,将来大明治下的高丽,少不得他郑梦周的位置,甚至郑梦周还有机会,直接前往大明,飞黄腾达! 时间好像凝固住了,郑梦周脑门贴着廊檐下的地板,等待杨帆宣判他的人生。 就当郑梦周双腿发麻的时候,杨帆微微一笑,起身扶住了郑梦周的双臂道:“郑大人请起,有郑大人相助,吾相信一切都会事半功倍,未来你的功绩,本官定上表陛下。” 郑梦周脸颊剧烈抽动,抑制着笑意,道:“梦周……定不会让杨大人失望,谢杨大人提携!” 郑梦周赌对了,杨帆欲让王族禅让,少不得高丽官员配合,郑梦周,就是杨帆的第一颗棋子! 高丽,京畿。 十一月的高丽,寒冷、肃杀。 李芳远舞动长枪,将敌将挑落马下,大声喝道:“追杀敌军!休要走脱了田禄生!” 崔莹、田禄生,两位王禑麾下的统兵官员,如今已经同时来到了京畿地区。 李成桂军数次击败崔莹后,田禄生率领新一批勤王军的到来,为崔莹稳住了局势。 他们与李成桂僵持十余天,决定再次主动出击,展开会战。 崔莹、田禄生汇聚了五万大军,从三路进发,与李成桂军激战。 李成桂军缺少兵源补充,人数上并不占据优势,但李成桂却化腐朽为神奇,尤其是左路军李芳远,亲自上阵杀的高丽王左路军大败,连主帅田禄生都落荒而逃。 今日大雪纷飞,李芳远却追击出去十五里,将田禄生打得落花流水。 这一战,是洪 武二十二年李成桂对崔莹的最后一战,也是打破崔莹与田禄生信心的一战。 杨广道,崔莹、田禄生大军驻地。 外面大雪纷飞,中军大帐内却一片肃静,崔莹眉头紧锁、田禄生头上还缠着绷带,其他的将官们也都带伤。 这一战,除了中路军崔莹所部全身而退,左右两路军,都被打得落花流水。 白文书见无人说话,终于出声打破了宁静,道:“崔大人,叛军凶猛不可敌,我军……恐怕今年无法剿灭他们了。” 白文书是已故的白文宝的弟弟,白文宝战死后,白文书就接替了白文宝的官职领兵。 听到白文书的话,崔莹的眉头皱的更紧,道:“李成桂、李芳远,将才也,就凭我们手中的力量,也许还要等上一年,才能将其彻底消灭。” 白文书的嘴角动了动,其实他想说,一年未必能拿得下李成桂。 田禄生叹了口气,说道:“当初明军与叛军激战,屡战屡胜,怎么到了我们这里,就这么艰难?诸位都说一说,这到底是为什么!” 田禄生身边一将官闻言,嘀咕道:“明军有洪武大炮,还有火雷弹、神机营、三千营,我听说明军主力驻扎在南京城外,每日操练声音不断,从不懈怠,我们麾下的勤王军都是临时拉起来的,都没经受过训练,怎么跟明军比呀?” 崔莹闻言沉默片刻,说道:“冬日寒冷,进攻李成桂恐要等到明年开春时分,本将考虑写奏疏给大王,开春后的战役,或许需要明军出手。” 崔莹心中万分难受,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事实。 明军对战李成桂百战百胜,崔莹等高丽官军对战李成桂,被打得损兵折将。 回想起南京庆功宴上自己夸下海口说的那些话,崔莹的脸上就火辣辣的疼。 田禄生闻言轻声说道:“崔大人,杨总兵开春之后,还愿意帮我们么?万一杨总兵置气,怎么办?” 崔莹叹息一声,道:“杨总兵不是小气的人,本官会亲自登门拜访,去请杨总兵出手的。” 崔莹、田禄生这边一片愁云惨淡,而李成桂那边却是一片喜气洋洋。 不光是李成桂挫败了崔莹的征讨,还因为南誾已经与亲戚联系上了,正在暗中购买、打造船只。 全罗道一直游离于朝廷与李成桂的争斗之外,因为全罗道人烟稀少,征不上来兵丁,且大多数百姓都以捕鱼为生,也没有什么雄关,反倒在战乱的高丽中独善其身。 南誾的亲戚做了保证,今年冬天加上明年开春,只待夏天一到就可以出海。 李成桂何等精明?当即就派出了次子李芳果,率领一队人乔装打扮成百姓,前往全罗道监督此事,这可事关李成桂未来的退路,绝对不可以出差错。 李成桂击败崔莹,内部局势渐渐稳定,他也终于有机会,处理内部事务。 第两百八十六章 天下大势 南誾轻声说道:“主公,您这一次的书信送往肃州,若金士衡还是不愿意过来,恐怕金士衡已经心生反意,留着他,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高丽官军与李成桂在京畿地区恶战,肃州的金士衡并非没有反应。 李成桂两次送消息往肃州,调集金士衡来参战,结果金士衡以要防备石桥关为由,不肯派兵。 第二次书信到的时候,金士衡派来一千老弱病残,气的李芳雨差点背过气去。 刘俊眉头紧锁,说道:“金士衡素来爱钻营,我担心他已经与王禑达成交易,就等着我军虚弱的时候,趁势攻击,主公,您万万不可心慈手软。” 高丽彻底入冬后,战事平息,再过一段时间便是除夕,李成桂送信往肃州,请金士衡来除夕赴宴,这是最后一次试探。 若金士衡还推托不肯来,春日开战之后,李成桂将在与官军开战前,找机会先铲除金士衡! 李成桂头都不抬,轻声说道:“金士衡若是来,吾自然不会让他离开,还有,今日芳雨又饮酒了?” 战事平息后,李成桂的长子李芳雨放浪形骸,经常喝得烂醉如泥。 南誾犹豫片刻,道:“喝了,二公子去了全罗道,大公子一人心中苦闷,就……饮酒消愁。” 李成桂轻哼了一声,问道:“他每日饮酒大放厥词,越来越不像话了,今日又说了什么?” 李芳雨临阵脱逃,丢了裴克廉与李芳远等,这事情终究瞒不住。 军中的将官们嘴上不说什么,但却在有意无意地疏远李芳远。 毕竟,一个临阵脱逃的人,不值得将士们将后背交给他,疏远是情理之中。 南誾面露难色,道:“大公子说……说主公偏心五公子,将领兵的大权都交给了五公子,若是他能领兵,一定比五公子做得要好得多。” 嘭! 李成桂将笔摔在桌案,恨铁不成钢的骂道:“不成器的东西,吾已经绕过他临阵脱逃的罪过,竟还不满足!” 李芳雨的表现,令李成桂彻底失望,也坚定了李成桂选择李芳远的决心。 与李芳雨自暴自弃相比,李芳远坚韧、勇武,已经初步具备了人主的潜质。 李成桂相信,只要他们能渡过这次难关,乘坐大船前往耽罗,待卷土重来,一定能光复高丽! 高丽的冬天漫长,洪武二十二年最后一日。 南京,杨府。 杨帆与李景隆坐在廊檐下对弈,一旁的红泥小火炉烧的火苗正旺盛。 王图在一旁,轻声说道:“大人,京畿那边的战报已经传到了南京城。” 年末,不死心的崔莹与田禄生又向李成桂发动攻击,希望能至少取得局部胜利,这样他们向杨帆求援的时候,脸面上更好看些。 李景隆嘴角上扬,说道:“先别说结果,我来猜猜,崔莹与田禄生,惨败!” 王图闻言笑了,说道:“李大人猜得没错,他们又折损了三千余人,这次彻底被打消停了。” 杨帆摩挲着棋子,悠然说道:“天寒地冻还强行用兵,崔莹与田禄生,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优势,不败才奇怪。” 王图又取出一封书信,呈递给杨帆,这封书信来头可不小,是刘伯温从辽东送来的亲笔信。 在信中,刘伯温向杨帆简述了如今辽东,以及大明国内的诸多事情,还有朱棣征伐安南,以及蒙古的局势。 首先,朱棣在那位姓常的义士相助下,联系到了占城国的人。 占城与安南,有刻骨铭心的仇恨,双方一拍即合,同意在陆上出手进攻安南。 俞祖没有令朝廷失望,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就将水军安置完毕,待朱棣一声令下从上海上出击,水陆并 进。 截止刘伯温写信的这一刻,朱棣已经成功将安南拦腰斩断,使其首尾难顾。 李景隆握紧拳头狠狠地一挥拳,赞道:“燕王大王威武,安南从丁部领建立丁朝开始,便脱离我中原掌控,时隔几百年,终于要重归大明!” 杨帆给李景隆泼冷水,道:“没那么快,安南地形狭长,有不少关隘易守难攻,虽截断了其中段,但要彻底攻占安南全境,没有两到三年恐怕不行。” 顿了顿,杨帆话锋一转,道:“不过安南的战事有燕王在,无需操心,但新都的营造可是波折不少。” 哦? 李景隆与王图来了兴趣,猜测莫不是有人又从中作梗,中饱私囊?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年中的时候钦天监李大人生了病,不得不回应天休养,他的长子李乾代替李大人监工,结果被人钻了空子,半年时间,北平城内的监工们沆瀣一气,又再度干起了克扣粮饷、中饱私囊的勾当。” 王图忍不住骂道:“这群记吃不记打的家伙,前车之鉴在那里,居然还敢再贪腐?” 对此,朱元璋当然没有心慈手软,派出三法司官员前往北平,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从上到下被波及的官员,多达六十七人,全部斩首! 朱皇帝的铁腕手段使得北平新都营造重新走上正轨,也令剩余的官员都长了记性。 杨帆摇头叹息:“人性贪婪,屡教不改,都以为抓贪腐抓不到他们的头上,事到临头才痛哭求饶,按照这个进度,新都再有个两到三年,必定建成。” 杨帆将信纸放在一旁,看下一页,看完后杨帆不禁笑了。 这一页信纸上,写的是蒙古部落的事情,如今的蒙古部落已经正式分为两派,一派为瓦剌,一派为鞑靼。 瓦剌的首领就是曾经兵败金山,郁郁而终的北元太尉纳哈出之子——佛家奴。 鞑靼则拥护鬼力赤为大汗,阿鲁台、马儿哈咱、也孙台等联合辅佐拥护。 杨帆轻声说道:“瓦剌与鞑靼互相不对付,多有攻伐,佛家奴主动与我大明交好,被鞑靼所记恨,今年数次出兵攻打瓦剌,打得不可开交。” 李景隆闻言想了想,说道:“鞑靼虽可恶,但那是实打实的敌人,反倒是瓦剌要小心提防才是。”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哦?九江何出此言?” 李景隆认真地分析道:“佛家奴虽仰慕我汉家文化,然当初纳哈出兵败金山,佛家奴有多少亲朋故友战死?他与我大明的仇恨不可化解,这样一个人能忍下仇恨,与大明交好对抗鞑靼,心机深不可测!” 杨帆拍掌叫好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九江说得很好,等九江再回大明,已经脱胎换骨啊!” 刘伯温在信件之中,说的最后一件事,令杨帆格外在意。 从杨帆率领辽东军主力离开辽东后,萨理彦率领的建州女真便蠢蠢欲动。 建州女真主动与海西、野人女真制造摩擦,甚至有两次在安乐州挑动是非,幸而刘伯温明察秋毫,又派兵出动弹压,这才将萨理彦的小动作压下去。 刘伯温在信中提出担忧,若是高丽的战事还迟迟不能结束,再过一年半载,萨理彦绝对会趁机扩张势力。 三部女真所在的区域有很多其他部落,便是三部女真里面也有诸多派系,如萨理彦与阿哈出都是建州女真,但对明廷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王图听杨帆讲述完萨理彦的举动,冷哼一声:“怪不得王鳅行军打仗从不出力,喜欢偷奸耍滑,就是跟那萨理彦学的,大人,萨理彦狼子野心,决不能留!” 跟随杨帆的时间越久,王图越佩服杨帆的眼光。 建州女真在大明如日中天的时候,都敢趁着辽东军出征高丽搞小动 作,他日大明若是衰颓,他们还能消停得了? 杨帆眉头微蹙,说道:“海西女真与野人女真正在往辽东靠拢,其中海西女真的扈伦四部很是活跃亲善,青田公正准备通过扈伦四部牵制萨理彦。” 顿了顿,杨帆继续说道:“这样固然会让扈伦四部做大,不过,只要我们能快速结束高丽的战事,待回归辽东再处理女真,不会有什么问题。” 李景隆不禁感慨:“我大明如今如朝阳升起,但天下大势依旧波云诡谲,看来当真放松不得片刻。” 杨帆拍了拍李景隆的肩膀,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陛下一统南北功绩彪炳史册,我等也不能放松,当做出一番事业,名垂青史岂不快哉?” 洪武二十二年最后一日,杨帆三人畅聊了一夜。 洪武二十三年,悄然来临。 冬日漫长,杨帆无事可做,每隔两三日就会有高丽的官员来拜访,宴饮,“三郑”更是频繁出入杨帆的府邸,与杨帆的关系极为密切。 终于,除夕之夜即将到来。 王禑命长子王昌,亲自前往杨帆府邸送请帖,请杨帆参加除夕夜宴。 这一天晚上,王禑、王后,以及王禑的子嗣、文武百官都会来参加。 王昌郑重地说道:“杨总兵,父王为了这一场夜宴准备颇多,请杨总兵一定要来赴宴啊!” 杨帆与王昌私交深厚,闻言打趣王昌道:“世子放心,我就在南京还能跑了不成?除夕夜宴,我一定去。” 王昌拉着杨帆走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道:“这话我本来不该与杨大人说,但我视你为兄长,敬佩杨大人的能力与为人,就与你交个底,崔莹大人与田禄生大人,都会来参加夜宴。” 崔莹与田禄生都是在前线统兵的重要人物,他们都回来了,可见这场除夕夜宴的含金量。 “北边战事不利,李成桂屡次击败他们,父王为此忧心忡忡,准备在除夕夜宴上,请杨总兵出兵,开春之后联手进攻李成桂!” 杨帆并未有丝毫的惊讶,他就猜到李成桂是一块硬骨头,王禑要妥协了。 大明北方的威胁还未解除,瓦剌、鞑靼,以及女真都需要杨帆回去处理,他正好借坡下驴,索性同意王禑的邀请,不过,他还得从王禑的手中取得更多权利才是,为后续的“禅让”做准备。 送别王昌,杨帆给镇守石桥关的沈炼送去一封信,就这么等待着,终于到了除夕之夜。 南京城内一片热闹欢腾,张灯结彩,李成桂被围困在京畿,他们终于可以过一个安生的除夕之夜。 杨帆在日落之后,领着李景隆、瞿能,以及亲卫来到王宫之中,这南京的行宫有些简陋,与大明的皇宫更是没法比。 不过今日装点的倒是阔气,到处可见金银装饰,很是华丽。 杨帆等人抵达行宫正门的时候,高丽王王禑率领文武官员亲自来迎接杨帆。 高丽王王禑笑容满面,道:“杨总兵,本王可是恭候多时了,今日能与杨总兵一起欢度除夕,本王打心眼里高兴,哈哈哈哈!”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身在异国他乡,能得高丽王盛情邀请,杨帆不胜荣幸,能与大王以及诸位大人一起欢度除夕,杨帆更是荣幸之至。” 场面话杨帆说得分外漂亮,众人寒暄一番,王禑拉着杨帆的手并肩而行,到了正殿里面,发现这正殿里面主位上,竟然安放着三张桌。 王禑指着那桌,道:“今日本王在中央,王后在右,你杨总兵在左!” 王禑给予杨帆的礼遇可谓隆重,杨帆赶忙推辞:“主位是大王与王后坐的,杨某乃是臣子怎可与大王同坐?” 王禑硬是拉着杨帆走过去,道:“有何不可?杨总兵救我高丽于危 难之间,这位子,就该你坐!” 李仁任没笑挤笑,劝说杨帆:“杨总兵就不要推辞了,你落座吾等也好落座。” 李仁任心里对王禑与杨帆同坐一起,很是反对,但是他清楚,今晚可是要求人家的。 之前南京庆功宴有多自信,让杨帆不必再掺和战事,他们高丽自己就能扫平李成桂的余孽,结果损兵折将被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放下脸面再来求杨帆,可不就得礼数周全? 杨帆又推辞了两句,这才与王禑一起坐下。 不多时,王禑的王后,以及子嗣陆续都出来,与杨帆见礼,王禑与王后有二子二女,长子王昌,次子王盛,寓意高丽太平昌盛。 第两百八十七章 三个月,灭李成桂! 对于王昌,杨帆很是熟悉,但王盛身子不好,深居简出,杨帆这是第一次见到文文弱弱的王盛。 众人落座之后,王禑大手一挥,命宫廷的舞者与乐师表演助兴。 杨帆不是个能欣赏歌舞的人,见王禑等人兴致勃勃,便一起欣赏。 宴席间众人推杯换盏,王禑高声说道:“杨总兵,我高丽的歌舞比之大明如何?”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大明与高丽的歌舞,各有各的特色,大明之歌舞典雅大气,高丽的歌舞生气勃勃,那舞者身姿曼妙,不愧为宫廷舞者。” 王禑笑容更盛,道:“为了准备这一支舞,小女苦练了一个月,看来没有白白辛苦啊。” 嗯? 杨帆微微一怔,道:“那位居中的舞者?是……公主殿下?” 王禑点了点头,正好一支舞蹈结束,王禑招手。 高丽的柔福帝姬今年十八,美得不可方物,肤如凝脂眼眸如星辰般闪亮,她取了一杯酒水,走上来向杨帆敬酒道:“杨总兵,请。” 杨帆神色如常,看了王禑一眼,然后起身接过酒杯道:“多谢公主殿下!” 见杨帆将酒水一饮而尽,王禑松了一口气,道:“杨总兵,高丽的酒好、人好、舞蹈也好,但若没有明军帮忙,镇压李成桂奸贼,这美好事物焉能存续?” 借着柔福帝姬来敬酒,王禑将话题引到了李成桂身上,痛斥李成桂的恶行。 杨帆闻言笑了笑,对王禑说道:“好在李成桂已经是瓮中之鳖,只要花费些时间,自然能剿灭之。” 杨帆翻来覆去说车轱辘话,就是不提当前王禑等人遇见的困难。 王禑只好继续说道:“不瞒杨总兵,我高丽官军与叛军交战,数次出战不利,本王忧心伤神却无计可施,明军休整了这么久,你看可否在开春的时候,你我两军联手?” 宴席上的官员皆竖起耳朵,等着杨帆的回答。 高丽官军失败太多次了,他们若开春的时候继续输下去,李成桂军可能死灰复燃。 杨帆闻言面露难色,道:“我明军休整多日,难免有懈怠,再让他们出战,恐怕军中会有情绪……” 王禑立刻说道:“无妨!朝廷会给出战的军队多发一份月俸,绝不让大明的将士白白出征!” 王禑的心在滴血,明军主力那么多人,发军饷就是拿着刀子割肉,若他当初没有听信李仁任等人的馊主意,现在哪里需要花费大笔银钱? 见杨帆还在犹豫思索,崔莹、郑公权、李仁任等人坐不住了,起身敬酒劝说。 李仁任道:“杨总兵,国难思良将,之前是下官错估了形势,才让明军休整,谁知叛军狡诈,还望杨总兵不计前嫌,领军出征!” 崔莹也跟着说道:“明军,天兵也,若是有明军相助,不出一年就可剿灭叛军!”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之中,杨帆思索良久,道:“大王,要我领军出征可以,不过我有三个条件,请高丽王应允。” 王禑想都没有想,当即喊道:“好!休说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条件,本王都答应!” 王禑为了让杨帆出征,已经顾不得许多。 杨帆笑了笑,轻声说道:“第一,出征京畿,吾要总指挥权,一切军队都必须听从我的调遣。” 杨帆太清楚崔莹那群人的能力了,崔莹的领军本事稀松平常,但他已经是王禑麾下最强的统兵之人。 王禑看了崔莹一眼,崔莹点了点头,为了剿灭李成桂,暂时听从明军指挥,并非不可接受。 王禑当即点头说道:“三军皆听命于杨总兵,但凡有人敢违抗军令,杨总兵可全权处置!” 杨帆微微颔首,继续说道:“多谢高丽王信任,这第二点就是粮道的事情,粮道我要派遣兵卒巡视、掌控,确保全军粮道的安全。” 明军当前的粮道来自两方,一方是辽东送来的粮草,一方是高丽输送的。 辽东的粮草,杨帆不担心,可高丽的粮草经常有运送不及时,以及丢失的情况。 杨帆轻声说道:“大王,高丽军中的运粮官,都是什么情况,大王应当知晓,贪腐严重,我们要与李成桂打硬仗,千万不能坏在粮草之上。” 王禑颇为犹豫,提醒道:“杨总兵,这样真的没问题?当初本王在开京彻查贪腐,结果李成仁、周子富两个混蛋打开城门,放李成桂入城,本王担心重蹈覆辙啊!” 杨帆被王禑给逗笑 了,这高丽王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杨帆向王禑打包票道:“请高丽王放心,现在彻查粮道的贪腐,对我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小惩大诫杀鸡儆猴而已,不会动摇根基的。” 王禑听完这才打消了顾虑,道:“那杨总兵的第三条呢?”他有些担心,方才自己说了大话,万一杨帆提出过分的要求该如何? 没想到杨帆的第三个条件,很是正常:“第三,今日大王承诺的月俸,以及给高丽军的月俸千万不要失言,兵卒们就靠着那点钱养家糊口。” 王禑松了一口气,满口答应道:“杨总兵尽管放心,本王保证不会拖欠任何兵卒的饷银!” 杨帆闻言神情一正,向王禑行礼道:“既然如此,杨帆代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谢过高丽王,另外,今日当着诸位的面,我向高丽王保证,从我们再度开战之后算起,三个月内我必灭掉李成桂!” 哦? 王禑顿时喜出望外,道:“杨总兵此话当真?”他觉得能一年灭掉李成桂就不错了,没想到杨帆竟然说三个月。 李仁任、崔莹、郑公权等大臣,也是惊喜交加。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岂可儿戏?杨某说三个月,就三个月!” 王禑拍手称赞,举杯敬酒:“好好好!杨总兵既然都这么说了,本王相信!” 王禑与杨帆开怀畅饮,积压在王禑心头的心事,也终于落了地。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禑对杨帆说道:“杨总兵,待除夕之后,过了正月,你便和小女把婚事办了吧,如何?” 杨帆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哎,李成桂未除掉,何必急于一时成亲?不急,不急。” 王禑又劝说了两句,见杨帆坚持就没有再提。 除夕夜宴,众人一起守岁除夕,一直欢庆到子时过后,才尽数散去。 不过,崔莹、李仁任、郑公权三位重臣却没有离开行宫,而是再度与王禑商议要事。 偏殿内,王禑背着手望着三人,道:“三位爱卿,你们又有什么事情?非要今晚说?” 李仁任行礼,恭敬地说道:“大王,我等忧心忡忡,不得不面见大王您。” 王禑眉毛一挑,说道:“忧心忡忡?京畿战事有杨总兵统管,你等忧心什么?担心明军不是李成桂的对手?除非天降神兵,否则谁都挡不住明军!” 郑公权苦涩一笑,道:“大王,我等不是担心明军不是李成桂的对手,而是担心杨总兵掌管全局,万一灭掉李成桂后他反戈一击,直取南京,谁能拦得住他?”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 王禑笑了,被这三个心腹大臣给气笑了。 “当初南京庆功宴,是你们让本王谢绝明军相助,我高丽独自剿灭李成桂,结果呢?大半年了损兵折将,李成桂反而越打气势越足,好不容易杨总兵愿意出兵了,你们又来说嘴!” 王禑说着挥挥手,指了指外面道:“尔等出去吧,本王不想再听你们的那套说辞,杨总兵也从未有过要染指高丽的意图!” 崔莹闻言,躬身说道:“大王,杨帆在南京城的这段时间,每两三日就与官员饮酒畅谈,您,难道就不担心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王禑的脸颊微微抽搐,喝道:“够了!本王不想听,吾儿王昌也经常去杨总兵府邸,难道吾儿也心怀鬼胎,要推翻我这个父王是不是?出去!” 今日的王禑心情舒畅,积压在心口的大石头落了地,没想到这三位心腹重臣,又给他添堵。 王禑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崔莹、李仁任拉着郑公权灰溜溜地行礼告退。 离开行宫之后在马车上,李仁任脸色灰败,道:“大王是完全被杨帆蒙蔽住了,毫无防备,这可怎么办?” 崔莹沉默片刻,沉声说道:“大王不做准备,我们不可不做准备,这样……” 崔莹拉着李仁任与郑公权密谈了一阵,李仁任听完脸色大变:“这……这能行么?” 崔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煞气,道:“为了高丽,为了大王,必须这么做,事后就算大王愤怒要诛杀我等,我们也心甘情愿!” 郑公权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没错,大丈夫做事岂可因生死就畏惧?就这么办!” 洪武二十三年的除夕夜,就这般过去。 翌日,大明总兵杨帆受王禑委托,统管高丽全境大军,与李成桂开战。 杨帆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明军主力,前往京畿,但是并没有与李成桂正面对决。 杨帆将明军分为三个部分,分别屯驻在京畿的边境,李景隆、瞿能、沈炼各领一军,同时,又将高丽军分为两部分,崔莹、田禄生分别统管,逐渐向京畿内部挤压。 杨帆给他的命令很简单:斗而不破! 五路军每隔五日迁徙一次大营,往京畿内部也就是开京方向移动。 沿途清除李成桂留下的眼线与小股兵力,使得联军与李成桂军有争斗,但是却始终无法爆发大的战役。 这就像是一张大网,逐步收紧压缩李成桂的生存空间。 李成桂尝试故技重施,奇袭崔莹、田禄生所部,结果遭遇了顽强阻击,以及明军的驰援进攻。 明军的战力经过休整之后,更胜从前,李芳远一战惨败,差一点被瞿能的三千营斩杀。 明军在城外野战力量之强,根本不是李成桂与高丽官军能比拟的。 洪武二十三年,二月末,高丽西海道,肃州。 金士衡正在院子里舞动长枪,长枪虎虎生威。 “将军!将军!” 李和兴冲冲地拿着书信赶来,差一点撞在金士衡的枪尖上。 金士衡眉头一皱,道:“慌慌张张地干什么?不要命了?说,什么事?” 李和举起信件,道:“大明总兵杨帆的亲笔信,来了!” 金士衡瞬间变了脸,冲过去拆开信件,阅读起来,他越看越是兴奋道:“好!好!杨总兵终于要出兵了,我们没有白白等待!” 金士衡是个善于钻营,审时度势的人,他早就看出高丽的官军不堪一击,也看出高丽朝堂上的官员,都是无能之辈,故金士衡毫无心理负担地投奔李成桂,成为肃州守将。 然而大明进入高丽之后的表现,让金士衡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天兵天将”。 斩王浑、破铁山,夺西京平壤,攻土罗城,奇袭石桥关,奔袭南京城,还有乐游原一战定乾坤! 明军的战力与战绩,可以用百战百胜来形容,金士衡当听说裴克廉几乎全军覆没的时候,就已经认定——明军不可敌,唯有投奔明军才是明智之举! 所以,当南京夜宴之后,王禑给他写信的时候,金士衡已经主动派人前往南京城,联系杨帆献上投诚书。 杨帆给金士衡的回应很简单:以不变应万变,待明军出征,你我南北夹击。 故而金士衡一直待在肃州,态度暧昧,既没有回应王禑,也没有得罪李成桂,还象征性地送了一千老弱病残给李成桂,让李成桂挑不出毛病。 如今,他终于等到了! 金士衡对李和说道:“李和,立刻点兵,告诉将官们咱翻身的机会来了,跟着明军灭了李成桂,将来大明得了高丽,你我就是功臣,什么崔莹,什么李仁任,那群草包怎么能跟我比?” 李和喜笑颜开,恭维道:“还是大人您有眼光,李成桂恐怕现在还想着让您出兵帮他呢,哈哈哈。” 第两百八十八章 天罗地网 金士衡才不管高丽战后是否还存在,只要能升官发财,就算当大明的狗又如何?他金士衡荣幸之至! 李和刚想奉承金士衡两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将军,属下有一策可助将军狠狠杀杀李成桂的锐气!” 哦? 金士衡闻言瞥了李和一眼道:“你还会用计谋了?行,你说说你的办法。” 李和嘿嘿一笑,道:“李成桂不是一直都请将军出兵么?您不妨给李成桂一封信,告诉他,您要出兵助战,待我们过去后,突然动手,李成桂没有防备,还不大败?” 金士衡的眼睛一亮,道:“李和,你这榆木脑袋今日开窍了?好好好,此计甚妙!” 说着,金士衡轻哼了一声道:“李成桂对我呼来喝去,让我守在小小的肃州,从未给我机会施展才华,这次就让李成桂好好吃个教训!” 当夜,金士衡一封书信,送往开京。 高丽,三月初。 随着天气越发暖和,京畿地区的战事越发频繁、激烈,明军与高丽军形成的包围圈,越来越紧。 开京,夜。 李成桂望着京畿地区的沙盘,眉头紧锁,象征李成桂军的旗子,已经尽数聚拢在开京四周。 明军五路进发,稳扎稳打,让李成桂的计谋全都成了无用功。 哎! 李成桂一声叹息,忽听书房外传来一个声音:“主公,南誾求见!” 李成桂挥挥手,命人带南誾进来。 南誾如今是李成桂心腹中的心腹,李成桂势力未来的出路,都在南誾身上。 待南誾来了之后,李成桂轻声问道:“南先生,可是珍岛那边又有新消息了?” 南信行礼摇了摇头,说道:“珍岛那边一切如常,主公不必担心,主公,在下来给您送信的,金士衡那边来信了!” 哦? 李成桂闻言大喜,道:“快,将信件拿来!” 李成桂势力被压缩得越来越厉害,按照当前的局势,再有三四个月,不用明军进攻,他们的物资流通被封锁,将不战自溃。 李成桂取过信件一看,旋即放声大笑道:“哈哈哈!金士衡来的时间刚刚好,有他相助我军多了一大助益!” 南誾也是面露喜色,道:“恭喜主公!我军经过冬日扩军,麾下有大军两万,其中虽然有一半都是新兵卒,但也能为我军牵扯明军的精力!” 李成桂的愁容消散,说道:“只要撑住,待珍岛那边船只准备好,我军就可开始突围了!” 李成桂想得很好,不过,他与南誾的算盘注定要落空。 三月上旬,肃州守将金士衡出兵,打着相助李成桂的旗号,结果却斩杀了去接应他的李成桂手下李成仁。 金士衡将李成仁的人头砍下来,装进檀木盒子里面送给杨帆,声称“为开京城破受难的军民报仇”。 同日,金士衡袭击李成桂北路军,大败李成桂北路军队,差点将周子富一并擒杀。 金士衡的倒戈,给了李成桂重重一击,彻底断了李成桂的一切幻想,李成桂无奈,亲自前往北路坐镇,这才稳住了岌岌可危的局势。 然而,联军的大网已经在收紧,天罗地网层层加码,压榨着李成桂大军的生存空间。 战事从三月初一直打到了三月下旬,李成桂军损兵折将,被压制得很厉害。 三月末,开京。 议事厅外狂风大作,乌云翻滚,议事厅内一片寂静,众将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就在昨日,明军又攻陷了他们一座要塞,如今,李成桂军在东南方向的据点,已经被全部拔除。 李成桂也算品尝了当初王禑被困在开京的感觉,无助、绝望、度日如年。 终于,李成桂打破了宁静,说道:“我军的形势,已经岌岌可危,不能再耽搁下去,计划必须提前。” 众人的心同是一沉,赵俊忍不住说道:“大人,时间是不是太仓促了?南先生亲戚那边可说了,船只当前只凑齐了一半,剩下一半需要两个月才能完成。” 乘船出海可不是小打小闹,万一在前往耽罗的途中船只出事,茫茫大海,他们都得葬身鱼腹。 李成桂露出一抹痛苦之色,道:“金士衡反叛,背刺我军,六路大军进攻之下,我们已经别无选择,船只造好多少就用多少,否则谁都逃不掉。” 李芳远、裴克廉、李芳雨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李芳雨 咒骂道:“金士衡狼心狗肺,父帅对他委以重任,他却恩将仇报,将来抓到他,我定将他碎尸万段!” 李芳远眉头紧锁,说道:“父亲,就算我们还能坚持,但军中的粮草也已经不足,的确要考虑突围。” 李芳远与李芳雨这一对比,就可看出李芳远的成长,李芳远已经能抛去情绪,分析利弊得失,而李芳雨还在一味地发泄情绪。 李成桂微微颔首,说道:“军中的粮草可以从开京百姓那边调集一些,尽量再撑一撑,半个月后,天气会更暖和,我决定,就在半个月后突围!” “敌军有六路,尤其以东南路的李景隆所部最强,我们需要有人统兵,进攻崔莹,吸引李景隆,最好能将中路的瞿能也吸引过去,为我们争取突围的空间!” 话音落下,顿时全场都沉默了,谁来做这个统兵之人,是个棘手的问题。 这人需要绝对忠诚、勇武,还要有自我牺牲的决心,因为这一路就是用来牺牲,调动敌军的。 见无人应答,李芳远站了出来,道:“父亲,孩儿愿意领兵,为我军打出生路!” 南誾、赵俊的脸色微微一变,异口同声地喊道:“五公子不可!” 李芳远现在是李成桂板上钉钉的接班人,怎么能做这种必死的任务? 李芳远道:“有何不可?用我李芳远一命来换取全军突围,这买卖值得!” 李芳远话音未落,一直沉默的裴克廉说话了,道:“还是,让我来吧。” 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裴克廉,裴克廉站起来,道:“当初我兵败乐游原,导致大人围困南京失败,这才有我军今日的困局,我裴克廉受大人大恩,无以为报,愿意率领五千本部人马,进攻崔莹!” 李成桂的眼睛红了,道:“克廉,吾从未怪过你。” 李成桂说没怪过裴克廉,是假话。 当初听到李芳雨说乐游原大败的时候,李成桂犹如晴天霹雳,气裴克廉无用。 可是当李成桂亲自与明军交手后,李成桂才清楚为何裴克廉在乐游原一战而败。 明军的兵员战力、兵甲、武器,以及战法,领先于高丽的军队太多太多。 光是饷银这一项,明军就能让归义军效死命,还是源源不断地来参军那种。 大明的国力如升起的朝阳,蒸蒸日上。 辽东军在这国力支撑下,历经数次大战,俨然成为大明各边军之首,战力冠绝天下,他李成桂若是能打得过辽东军,那才是有鬼了。 李成桂扶着裴克廉,道:“克廉跟随我十二年,矜矜业业,若非逼不得已,吾实舍不得你去赴险!” 裴克廉热泪盈眶,说道:“主公言重了,我裴克廉没有主公,何意走到今日?恐怕早就成为冢中枯骨了,即便粉身碎骨,我愿报答主公的大恩大德!” 裴克廉揽下重任之后,李成桂开始紧锣密鼓,布置接下来的突围计划。 首先,裴克廉率领五千兵卒,进攻崔莹,崔莹位于李景隆与瞿能中间,当初杨帆排兵布阵的时候,考虑到高丽军战力的原因,将崔莹、田禄生都安插在了明军中间的位置。 裴克廉尽全力进攻,只要崔莹感觉到压力,定会求援,就可调动李景隆与三千营的瞿能。 如此,三路大军汇聚到了裴克廉那边,李成桂大军主力,就可以从东北方向突围。 其次,就是主力大军的突围方向,李成桂的策略就是“多放疑兵,造出假象”。 东北方向分别有田禄生、沈炼、金士衡三路人马,沈炼位于正中间。 故东北方向,李成桂军要做的就是将沈炼调走,最好将沈炼调往金士衡那边。 如此田禄生所在的方向就会孤立无援,李成桂就趁着这个机会,彻底击溃田禄生,夺取生路! 末了,李成桂严肃地说道:“这将是我军起兵以来最艰难的一场战役,生,我们一起到耽罗东山再起,死,我们一起在九泉之下畅饮!” 李成桂说得豁达,但面临生死,就没有人能坦然面对的。 半个月的时间,李成桂军咬紧牙关坚持,这一日,大风不止。 京畿,小山河畔,杨帆驻地。 杨帆已经从南京到了京畿,不过,他并未亲临一线,而是坐镇后方指挥。 大风将军帐外面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杨帆与王图正在对弈。 当杨帆再度落子之后,王图低头一看,懊恼地挠了挠头:“不行不 行,我又输了,大人您这棋艺越发精湛了。” 杨帆微微一笑,调侃道:“不是我棋艺精湛,是你抓耳挠腮心不静,怎么?还在想李成桂在搞什么鬼?” 王图这两日接到探子的奏报,称李成桂的哨骑来往于各个方向,极为活跃。 王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可不是么,我心里一直琢磨这件事,大人,您说李成桂是不是在酝酿什么阴谋?” 杨帆仰面而笑,说道:“李成桂还能想什么?无非是突围,京畿就是一个死地,不可久留,不过,高丽就这么大的国土,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们正说着话,军帐外的亲兵来禀报:李景隆部派人来说,裴克廉正猛攻崔莹驻地,当下,李景隆已经率领人前往助阵。 杨帆听到这个消息,并未惊讶,对亲卫说道:“告诉李景隆,不必着急,让崔莹先消耗敌军的锐气,再出手不迟。” 剿灭李成桂之后,下一步,杨帆就会让王禑禅让,到时候崔莹、田禄生等手握兵权的大臣,会是杨帆的最大的阻碍,不如先削减他们的实力。 杨帆当即披甲,领着王图等亲信,前往第一线,他倒要看看李成桂能耍什么花招。 京畿,草谷场。 裴克廉已经忘记了自己杀了多少人,手中的刀已经换了三柄,鲜血染红了裴克廉的战袍。 他与麾下五千本部人马,发挥出惊人的战力,今晚也将是他们最后一战。 喊杀声此起彼伏,刺激着崔莹的神经,崔莹就待在战场的后方,忍不住第三次催促手下道:“再去看看,李景隆大人来没来?这才多远的距离,他早就该到了!” 崔莹的亲信面露难色,说道:“大人,明军还未来呢,兴许是路上有叛军阻拦也说不定啊……” 崔莹一巴掌扇在了亲信脸上,骂道:“乌鸦嘴!有叛军也拦不住明军!” 亲信只好陪着笑脸,忽然,喊杀声越来越近,亲信脸色一变,说道:“大人不好!裴克廉那疯子要杀过来了,我们还是先退一退吧!” 裴克廉今夜一战,堪称拼命,崔莹不得不暂时撤离。 崔莹所部的混乱不堪,给了裴克廉希望,若是能就此打穿崔莹所部,裴克廉他们还有生还的希望,然而现实给了裴克廉重重一击。 明军,来了! 在裴克廉已经取得大优势的时候,明军恰好杀到,从侧翼击穿了裴克廉军。 明军的经验太丰富了,以多打少、分而击之,只半个时辰就扭转了战局。 裴克廉不得不面对血淋淋的现实:全力以赴,尽可能地多杀伤敌人,吸引明军的注意力,哪怕他手下的人都死光了,也不可让明军离开! 裴克廉在京畿东南方向开战的同时,在京畿的东北与北部,也出现了数股李成桂军。 他们的人数不详,神出鬼没,尤其是金士衡这一边,李成桂军在李之兰的率领下,猛烈进攻。 金士衡应对得当,奈何对方的战力极强,金士衡遂向沈炼告知此事,希望沈炼能前来驰援。 沈炼也不含糊,当即朝着金士衡驻扎的地方靠拢,与金士衡合力迎战李之兰,打得难解难分。 第两百八十九章 生死突围 田禄生驻地,子时。 田禄生与亲信金赞在军帐之中,不时在一副草图上记录下正在发生激战的地点。 只听田禄生说道:“崔莹、金士衡也是倒霉,被李成桂选定,成了出气筒,也对,他们两个的军队疏于训练,怪不得被当成了软柿子。” 田禄生洋洋得意,与明军联合作战后,他连续两次挫败李成桂军,不禁有些飘飘然道:“让李成桂闹腾去吧,我看他还能再折腾多久。” 金赞当即恭维道:“大人高见,等李成桂他们打得累了、倦了,您再出手相助,在大王那边又是大功一件,大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进攻京畿地区,高丽这边由崔莹与田禄生领军。 崔莹是高丽王王禑的岳父,年纪也不小了,早晚要将位置让出来,田禄生思来想去,能够接替崔莹位置的,除了他田禄生还能有谁? 田禄生挥挥手,道:“今日本官心情好,去准备些酒菜,陪我喝一盅!” 金赞笑呵呵地领命:“好嘞,大人请放心,两刻钟,两刻钟之内一定准备好!” 金赞离去,田禄生背着手洋洋自得,自言自语道:“李成桂谋反,却是我田禄生往上爬的阶梯,等灭了李成桂,明军再撤走,我田禄生便可位极人臣,哈哈哈!” 田禄生还在畅想未来高官厚禄与荣华富贵,刚才离去的金赞急匆匆地跑进来。 田禄生不禁笑了,说道:“你这厮莫不是知道本官要喝酒,提前让人准备酒菜去了?” 金赞满面慌张,急声说道:“哎呦!大人,不是酒菜,李成桂的军队打来了!” 李成桂? 田禄生闻言并不着急,说道:“打来就打来,李成桂四面出击不过自寻死路罢了,你让将士们安稳守备,不要出去,他李成桂奈何不得我。” 田禄生以为李成桂是例行的攻击,却没想到李成桂这一次,对他玩真的。 李成桂的大军主力,直扑田禄生所部,他们的时间紧迫,只要天亮之前没有突破田禄生,就会被明军彻底围困死在京畿。 一方是无路可走,拼死一搏,一方是以逸待劳,还以为李成桂军和往次一样。 战事爆发后不到半个时辰,田禄生的营寨就被攻破。 金赞急匆匆来禀报,田禄生懵了,喃喃道:“为何?为何会这样?金赞,你们是怎么守的营寨!” 说话间,他一把薅住金赞的衣领子,金赞苦笑,说道:“大人,李成桂军进攻太猛烈了,我军真的挡不住,要不……我们撤吧?” 金赞被李成桂军的凶猛攻势吓住,劝说田禄生撤离。 田禄生一把推开金赞,面目狰狞:“退?若是今日退了,以后我的地位恐怕只能与金士衡平起平坐,来人!来人!给我顶上去,将李成桂军赶出去!” 田禄生的态度坚决,战意昂扬,不过当田禄生见到李成桂军队攻势后,他的心凉了半截。 李成桂军各个都像是着了魔,不怕死,冲击着田禄生麾下的军阵,田禄生当即下令速速向明军求援! 金赞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大人,您忘了?明军已经去支援金士衡与崔大人了,他们恐怕短时间内,来不了啊。” 田禄生闻言脸色苍白,低吼道:“明军来不了也不可退缩,顶上去,都给我顶上去!” 事关将来的富贵荣华,田禄生不得不坚持到底,与李成桂主力打了一场硬仗。 正如明军未来之前的战况那样,田禄生节节败退,被李成桂打得仓皇逃窜。 乱军之中忽听一声呐喊:“田禄生在那里,休走了田禄生,擒杀田禄生者,赏赐百金!” 田禄生听到呼喊后吓得全身一哆嗦,跑得更快了。 田禄生这个主将都跑了,麾下的将士如何抵得过李成桂军的猛攻? 即将天亮之前,李成桂军成功凿穿田禄生的防线,见到了突围成功的曙光。 同一时间,裴克廉却已经陷入了绝境。 裴克廉手中的长刀越来越沉重,他四周的同袍越来越少,到了最后,裴克廉放眼望去,全都是清一色的明军五军营。 呼!呼!呼! 裴克廉喘着粗气,将头盔摘下,对着四周怒吼道:“来呀!来!吾裴克廉来一个杀一人!” 明军并未着急进攻,士卒们朝着两边移动让开一条路,李景隆缓缓行来。 见到一身伤痕还在坚持激战的裴克廉,李景隆露出一抹钦佩之色,道:“裴将军,还认得李景隆否?” 裴克廉兵败乐游原被俘虏,自然见过李景隆,他颤抖着抬起手与李景隆见礼,道:“原来是神机营指挥使李大人,呵呵,我们又在战场上见面了。” 李景隆微微一笑,说道:“裴将军率领五千人主动来进攻,杀伐骁勇令人刮目相看,若是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主动牺牲,为李成桂争取突围机会吧?” 裴克廉的眼眸微微眯起,说道:“本将不知道李大人在说什么,要杀就杀何必那么多废话!” 李景隆并不气恼,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家大人说了,若是再遇见裴将军务必要劝说一下,大人说裴将军智勇双全,何必要葬身于此?若裴将军转投我大明,未来大人廓清漠北,涤荡奸佞,少不得你裴克廉将军出力,建功立业岂不快哉?” 裴克廉擦了擦脸上的鲜血,呵呵一笑。 “建功立业?像边安烈那忘恩负义的家伙一样么?吾裴克廉是李成桂大人的属下,这辈子都是,李大人,你们是抓不到李成桂大人的,将来大人卷土重来,我裴克廉一样可以百世流芳!” 嘭! 裴克廉将头盔往地上一扔,举起长刀扬天大吼:“李大人,裴克廉为您尽忠了!” 洪武二十三年四月,李成桂麾下第一大将裴克廉,自刎于京畿。 裴克廉的牺牲为李成桂争取了宝贵的地上,使得李成桂主力成功从田禄生防守的区域杀出重围。 胶州道,凤岭。 李成桂与李芳远、南誾等人围在一起,正在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突破京畿进入胶州道,李成桂主力便完成了第一步,下一步就是尽快沿着胶州道的边缘,火速穿越胶州道。 胶州道的核心区域乐游原有明军驻守,人数并不多也就五千人。 李芳雨盯着乐游城,道:“父帅,我军能不能进攻乐游原?只要拿下乐游城,那乐游原就是我军的了!” 李成桂没有回答李芳雨,李芳雨的这想法就和困守开京一样愚蠢,不过是等死罢了。 李芳远轻声说道:“父帅,李之兰将军已经返回,但是……但是裴克廉将军那边还没有动静,我们,还要在这里继续等么?” 李成桂摇了摇头,说道:“不能继续耽搁了,杨帆不是嗜杀之人,克廉即便兵败被俘也不会有事,我们立刻出发,从凤岭往南走,穿过乐游小道,过杨广道、庆尚道,再去全罗道!” 李成桂敲定了计划,其他人遂听令行事。 不过,在其他人都离开后,李成桂又将李芳远叫到了一处僻静的树林之中。 李芳远颇为奇怪,说道:“父亲,您有什么要事与我说?” 李成桂指了指东南方向,说道:“与为父一起,祭拜裴克廉裴将军。” 什么? 李芳远的脸色一变,道:“父亲不是说裴将军被俘虏,不会有性命之忧么?” 李成桂露出一抹悲色,道:“克廉跟随我多年,我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气呢?克廉上一次被俘虏是因为力战昏迷,这一次他绝对不会甘心被俘虏,他这是抱着必死之志!” 说完,李成桂朝李芳远招招手,带着李芳远一起对着裴克廉所在的方向祭拜行礼。 “为父之所以方才那么说,是不想打击我军的士气,你也知道我们当前的情况,芳远,若为父发生了什么意外,这军中就要靠着你撑起来了!” 李芳远勉强一笑,说道:“怎么会?父亲您怎么会有事呢?有您在,我们一定可以顺利抵达珍岛!” 李成桂隐隐有种预感,此行绝不会那么简单,漫漫长路危机四伏。 李成桂军的速度不可谓不快,然而,就在田禄生被击破不久,明军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大明三千营、归义军、归汉军三军,在杨帆的命令下,前往追击李成桂军。 归汉军左部统帅阿哈出、右部统帅王鳅尤为积极。 阿哈出在明军征讨高丽的过程中,一直表现激进亮眼,而王鳅出力则是因为这次追敌有丰厚的酬劳拿! 杨帆早就下令,追击敌军斩首一颗首级,可获得一两银子的奖赏,绝不食言。 有利可图,王鳅岂能错过?率领归汉军右部对李成桂穷追猛打。 李成桂军从凤岭离开,半日之后就被第一批归汉军追上。 见到李成桂军,王鳅就好像见到了钱袋子,不管不顾地上去追杀。 王鳅的战法凶狠初时将李成桂吓了一跳,不过当发现王鳅不过带着千人,明军主力还未到之后,便对王鳅迎头痛击。 最终王鳅丢下了三百多具尸体逃遁,也就此拉开了明军追击李成桂军的序幕。 明军就像是最高明的猎手,以归汉军、归义军为爪牙,不断消耗李成桂军的力量。 然而三千营却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等待李成桂军露出弱点,再果断出动。 李成桂经验老到,亲自坐镇后方防御,饶是如此,也被明军的袭扰搅扰的不胜其烦。 李成桂军更加头疼的还在后面,田禄生所部被击溃,田禄生本人也被生擒,但崔莹却还好好的,他也借着明军的大势,在路上袭扰李成桂军,不断消磨李成桂军的锐气。 李成桂离开凤岭的时候,手下还有三万精锐,可是当他离开乐游小道,进入杨广道的时候,就折损了五千余人。 其间瞿能率领三千营冲击过一次,不过被李成桂给挡住,没有给李成桂造成更多的损失。 瞿能用兵深得杨帆的精髓,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多的战果,一点都不着急。 他不着急,李成桂却日夜发愁,怎么甩掉后方的明军。 与李成桂一样着急的,是坐镇南京的王禑。 王禑算是看出来了,李成桂已经逃不出杨帆的手掌心,早晚要被吞掉,他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干瞪眼,于是将臣子们都聚集在一起,宣布了一则重要的决定——御驾亲征! 当王禑宣布这个消息之后,大殿里面一片死寂。 李仁任面色古怪,说道:“大王,您可是在与臣等说笑?” 李成桂何许人也?明军未进入高丽之前,李成桂屡战屡胜,谁都不是他的对手,大王疯了,要去亲征李成桂? 王禑胸有成竹,说道:“本王没有在说笑,李成桂已经是日薄西山,本王此时动手正是良机,一来壮我军威,二来彰显本王的威仪!” 李仁任、郑公权等臣子互相看了看,都面露难色。 郑公权说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大王去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高丽岂不是天都要塌了?请大王三思!” 李仁任、郑公权一表态,其他的臣子也纷纷阻拦。 “大王不可冲动,您的安危事关高丽生死。” “请大王就待在南京城,静候佳音就好。” “大王千金之躯,不可以身犯险!” …… 见臣子们没有一人支持自己,王禑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气闷地说道:“难道在主位的眼中,本王永远胜不过那李成桂?永远要靠着大明么?本王就那么不堪?” 王禑正气闷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声音洪亮道:“大王,臣认为大王应该御驾亲征!” 群臣朝那人看去,就见郑梦周目光灼灼。 王禑笑了,满朝文武里面终于有一人支持他,他当即问道:“郑大人,你说说为何?” 郑梦周毕恭毕敬地说道:“我高丽的大乱因李成桂而起,如今李成桂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强弩之末,正是大王出兵的时候,若大王能击败李成桂,甚至斩了李成桂,那大王您就是亲自结束了我高丽叛乱根源的雄主!” 说话间,郑梦周上前一步,道:“高丽连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对大王您的威望损耗太多了,这时候需要一个机会,来让高丽的百姓对大王重拾信心,让百姓相信大王,微臣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机会比杀李成桂更好!” 郑梦周的话让王禑拨云见日,王禑当即一挺胸膛道:“郑大人说的正是本王心中所想,本王需要一个机会,重振皇族威仪,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郑大人、李大人,你们两个随着本王亲征,诛杀奸贼李成桂!” 第两百九十章 御驾亲征 王禑雄心勃勃,决心诛杀李成桂,一雪前耻,扫清身上的耻辱,群臣劝不住他,只好开始准备出征事宜。 南京城的兵力不算多,满打满算能随着王禑一起出征的,也就五千余人。 离开大殿,李仁任快步追上郑梦周,喊道:“郑大人,郑大人,请留步!” 郑梦周转身,见是李仁任笑道:“李大人,有事?下官还得回去收拾行囊,随着大王出征呢。” 李仁任含着怒气,道:“郑大人为何要鼓动大王出征?你难道不知里面的风险?万一大王有个三长两短,谁来负责?” 郑梦周慢条斯理地说道:“怎么?李大人就认定了,大王一定会输?李成桂已经成了丧家之犬,大王亲征怎么就不行了?李大人,你信不过大王?” 李仁任一时语塞,他的确信不过王禑统兵的能力。 当初死守开京,明军连战连捷,眼瞅着要合围李成桂,结果因为王禑的一意孤行,导致开京陷落。 见李仁任不说话,郑梦周猜到了李仁任的心思,推心置腹地说道:“下官知道李大人对大王忠心耿耿,但大王又不是小孩子,他是王,王就要有王的担当、威仪。” “当初大王逃出开京,对他的威信打击太大了,李成桂如今成了丧家之犬,大王不抓住机会痛打落水狗,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李仁任的脸色有些难看,道:“这些事本官如何不懂?只是害怕出现意外。” 郑梦周仰面而笑,说道:“大王有五千大军,再说又不是去与李成桂拼命,不会有事的。” 李仁任等官员苦劝无果,王禑还是率领五千人,前往李成桂的必经之路上,拦截他。 高丽,五月初,庆尚道。 李成桂军经过长途跋涉穿越小半个高丽,损失不少,如今就剩下不到三万人。 周山脚下,李成桂再无往日的威仪,灰头土脸,正在与亲信商议下一步的去向。 李成桂说道:“从周山往西北出发,有两条路能抵达全罗道,到了全罗道我们就安全了。” 李芳远盯着地图,道:“若是走大路速度会快很多,若是走小路会更安全,父帅,我们走哪条路?” 李成桂思索片刻,道:“明军三日前与我军又打了一场,我想用不了多久,就会再追上来,我们走小路,小路狭窄,明军的骑兵施展不开。” 李芳雨眉头紧锁,咒骂道:“父帅,瞿能好像个水鬼,追了我们一路,不如找机会狠狠打他一次!” 瞿能的三千营,以及归汉军、归义军,一路上就像幽灵与两个爪牙。 归汉军、归义军凶猛,三千营狡猾奸诈,总是挑选李成桂军薄弱之处进攻。 三千营追击到现在,斩杀的李成桂军不下五千,战绩斐然,己方的战损却不过二十余人,堪称奇迹。 用瞿能的话来说就是,我大明的三千营各个都是好儿郎,万万不能急于求成,平白无故损失了。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还在继续。 李成桂摆摆手,说道:“不要去管瞿能,我们现在没有与他正面交锋的实力,记住,保存有生力量抵达珍岛出海,我们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李成桂军选择走小路,就这么又过了五日,当他们要穿过庆尚道的时候,遭遇了一场伏击。 初时,李成桂十分惊恐,没想到明军竟然跑到了他们前面,若被明军堵住,前后夹击,李成桂军恐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然而随着战况的深入,李成桂军发现来追击的,竟然是隶属于高丽王王禑的兵! 庆尚道,丘山小径。 李成桂放声大笑,道:“好你个王禑,竟然还敢来找我?谁给你的胆子?” 李之兰十分兴奋,说道:“大人,明军前日才与我军交手,按照时间来说,明军应不会这么快就追来,如今王禑竟然主动求死,不妨冒险试一试!” 李成桂从俘虏兵口中,确认了王禑御驾亲征的消息后,起了一些别样的心思。 他李成桂如果一直跑,运气好从珍岛出海前往耽罗,不知道要多少年能杀回来,若趁此机会斩杀了王禑,那整个高丽的局势会瞬间混乱,他浑水摸鱼还有机会留下! 李成桂的心瞬间活泛起来,命人取来地图,他的眼珠里精光四射,道:“敌军在丘山小径北面,芳远、芳雨,你二人各自率领两千人,从两翼包抄,见到为父的信号再动手!” 李芳雨与李芳远神情一正,领命离去。 李成桂继续做安排:“之兰,你率领我军主力进攻,逐渐压缩敌军的空间,待吾的信号发出就全力进攻,吾亲自领兵绕到后面,断了他们的后路!” 李之兰脸色一变,说道:“大人是三军主帅岂能冒险?还是末将去绕后路吧……” 李成桂的神情坚定,道:“从我军起事以来,凡是生死攸关的激战,本将都会身先士卒,这一战赢了,我军就可起死回,之兰,去准备吧!” 李成桂军枕戈待发,然而此刻的王禑,还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临近。 丘山小径,北。 王禑正在军营中,往下方远处眺望激战,拍手叫好:“打得好,打得好!看看,我军与李成桂军打得不分上下,李成桂军战力折损严重啊,哈哈哈。” 李仁任本来心中担忧,但见到李成桂军战力后,心里的担忧烟消云散,李仁任拱拱手,说道:“大王英明,我军阻击李成桂军这一妙棋,定可牵扯李成桂军的速度,待明军赶上来,李成桂军必败无疑!” 李仁任觉得李成桂肯定会激战一阵就跑,毕竟明军还在后面追着呢,可惜,李仁任的判断大错特错。 半个时辰后,随着天空中升起三盏孔明灯,李成桂军的攻势忽然增强。 王禑见到之后嗤笑一声,道:“诸位看看,李成桂还想与我军一较高下,笑话!” 然而没多久,王禑发现事情不对劲,因为他们的左面与右面,都开始发出一阵阵的喊杀声。 李仁任脸色微微一变,说道:“大王,好像……好像李成桂主力冲我们来了!” 不用李仁任提醒,王禑也发现了,不过他并不惊慌,反而道:“让将士们逐渐收缩,往后面撤离,李成桂不敢与我们颤抖,离开主路太远。” 王禑的盘算打得很好,但很快他就淡定不起来了,因为他们的后面也出现了敌人! 亲兵匆匆来禀报之后,王禑终于慌了,连忙道:“为何后方也会有敌人?他们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不行,我军要立刻冲出去!” 王禑急昏了头,但其他人还没有昏头,郑梦周劝说道:“大王,我军在这里结寨自保,还能抵抗住李成桂的冲击,若是弃了营寨逃走,岂不是遂了李成桂的心意?大王,不可走啊!” 李仁任等人也是一样的看法,现在只有固守才行,只要明军一到,敌军不攻自破! 王禑只好留下来,收缩兵力。 李成桂的进攻一轮接着一轮,无比凶猛,王禑的五千人马被不断压缩,损兵折将。 战斗从白日一直持续到夜里,王禑终于坐不住了,逃走的念头又生出来,王禑将郑梦周与李仁任寻来,说出了突围的打算。 “李成桂这是要置本王于死地,本王不能继续待在这里,趁着夜色,我军可往明军所在的方向突围去!” 李仁任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大王,兵荒马乱地突围实在太危险了,明军明日就会来,为何不固守等待呢?” 王禑摇了摇头,说道:“明日万一明军不来怎么办?难道本王的安危要寄托在明军来与不来上?我意已决,今晚全军突围!” 李仁任看向郑梦周,希望郑梦周能说句话,劝说王禑能留下。 郑梦周露出一抹苦笑,耸了耸肩,表示他也没有办法,大王已经下令,谁能忤逆? 郑梦周遂说道:“大王,既然决定突围,下官愿意保护大王,一路杀出去!” 当夜,王禑突围,率领亲信在乱军之中,强行杀出一条血路来。 杀戮还在继续,当王禑在郑梦周等人的护送下彻底逃脱,杀出重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王禑累得气喘吁吁,道:“不行,不能再跑了,本王实在跑不动了。” 郑梦周提着剑,很是狼狈,道:“大王,让身强体壮的侍卫背着您,我们不能停下,李芳远还在追我们呢!” 郑梦周的话音落下,忽听后面又传来一阵喊杀声,李芳远果真追来了! 王禑的魂都要被吓出来,他也顾不得体面,由侍卫背着继续往前面跑。 李芳远见到王禑之后,好似打了鸡血,怒吼道:“杀!诛杀王禑者,赏赐千金!” 李芳远本就武艺过人,一杆镔铁枪虎虎生风,此刻无一人是他的一合之敌! 李芳远率领亲信冲杀,将敌军冲杀的一团混乱,忽然,李芳远拈弓搭箭对着王禑的背影就是一箭。 嗖! 箭矢正中王禑的后背,疼的王禑惨叫连连,这一幕将李仁任都快吓死了。 “护驾!护驾!赶快护驾!” 李仁任高声疾呼,但局势混乱人挤人,侍卫们就算想要护驾也没有那个机会。 眼见着李芳远再度拈弓搭箭射向王禑,李仁任发出声嘶力竭的高喊。 “大王!” 这一箭比方才的力道还要大,正对着王禑的左后心的位置,若是中了,王禑是非死不可。 关键时刻,郑梦周挺身而出,替王禑挡住这一箭。 “大王快走!” 郑梦周的背后还插着箭矢,推着王禑就跑。 王禑得救后见郑梦周这般,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一路跑一路打,就这么又打出十几里地,王禑身边的人最后就剩下不到一千人。 王禑眼睛眨了眨,眼眶一红流下泪来。 五千人!五千人的军队这才多久?就被人家打得剩下一千人,为何与他想的不一样? 李成桂军不是已经穷途末路,战力大损了么?为何还会这样?难道我王禑真的还不如大明总兵杨帆? 王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到后方又传来一阵喊杀声,李芳远又来了! 王禑犹如惊弓之鸟,就要跑,但李芳远的速度极快,不多时已经冲杀上来。 李仁任带着人挡在后面,对郑梦周道:“郑大人,保护大王快走!” 李仁任不喜欢郑梦周的圆滑,更讨厌郑梦周与杨帆的过密交情,但郑梦周肯为王禑挡下致命一箭,足可以看出郑梦周的忠心耿耿。 乱战之中容不得犹豫,郑梦周带着十几人护送王禑离开。 就这么一直往前跑,又跑了好一会儿,前方尘土飞扬似乎有人来了! 王禑见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天要亡我!天要亡我!李成桂到底有多少人马埋伏?” 郑梦周举目望去,忽然惊喜地大喊了一声:“大王,明军,是明军到了!” 本已经陷入绝望的王禑忽然来了精神,就连背部的伤,好像都不那么疼了。 在众人的搀扶下起来,王禑一看果然见到了大明辽东军的旗帜,他大喜过望,喊道:“明军终于来了!快,快随着本王去见明军天兵!” 明军的及时赶到,救下了王禑,也让李芳远击杀王禑的计划彻底落空,含恨离去。 傍晚,王禑才终于见到了缓缓到来的杨帆。 再度相见,王禑的脸色苍白,有气无力,杨帆不禁说道:“大王,为何忽然出现在庆尚道,提前不与我等说?大王的伤势如何?” 王禑本来想着封锁消息,给李成桂突然一击,更想在杨帆面前显露一下手段,没想到手段没显露出来将屁股露出来了。 王禑红着眼,颤声说道:“本王糊涂!糊涂啊!要不是瞿能将军来得及时,杨总兵你就看不见本王了。” 杨帆差点笑出声,不是嘲笑王禑,而是被王禑气笑的。 王禑私自出兵却不通知友军,但凡瞿能晚来一时半刻,王禑命都没了。 他嘴角抽动两下,宽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大王您人没事就好,大王,我准备了酒菜,请大王入席。” 第两百九十一章 心灰意冷的王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