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他为何如此》
1. 重生
“徐朝槿,你可知错?”
身前不是路,而是层层叠叠冰冷厚重的刀锋之林,身后是万丈断崖。
风卷起碎石,打在徐朝槿染了零星血色的襦裙上,她的衣角猎猎作响,像一面残破的,注定要坠落的旗帜。
“错?不滥杀无辜我有何错?没有入魔我有何错?没有做过的事我有何错?”徐朝槿用力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黄色发带在狂风中纷飞。
众人无一人敢反驳。
“谢师兄!是谢师兄来了!”人群里远远传来呼喊。
徐朝槿脸色微变,握住剑柄的手逐渐用力。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手持化邪弓的少年缓缓走出。
谢温眠的面容在渐浓的阴影中显露。他的肤色是少见的冷白,如同千年不化的寒玉,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眉骨微隆,延伸出两道长眉,下压着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今日并未束冠,唯有一根通体温润的白玉长簪绾起黑发,余下几缕发丝挣脱束缚,拂过他冷硬的下颌和苍白的颈侧,在微寒的风中轻轻拂动。
腰间束着的玉带勒出他劲瘦的腰身,与之相连的,是一枚玄青玉佩。
那玉佩是徐朝槿送给他的,而今那玉佩随着谢温眠的步履发出轻微却又清越的“叮铃”碎响,每一声都敲在徐朝槿紧绷的心弦上。
徐朝槿抬眸去看他的眼睛,企图去找寻否定眼前事实的证据。
可是没有,谢温眠的眸中如寒潭,冻彻心扉。
他举起手中的化邪弓,搭弓拉满,一支黑羽箭矢迅速现形,箭尖对准徐朝槿的心口处。
“谢温眠!你…”与徐朝槿的话齐齐响起的还有箭矢刺破皮肉的声音,她被箭撞得狠狠跌了几步,发出闷哼。
许是射箭之人在出手时还留了余情,箭并没有直入心口,而是扎在了肩膀处。
可这也足以致死,无非是死得慢点而已。毕竟这可是化邪弓,任神仙挨上这么一箭,也要伤八分元气。
徐朝槿身形晃了晃,几乎要跪下去,她反手将太平剑立于身侧,这才勉强支撑住自己。
浓稠血液流出,洇湿了她半个肩膀。
可比伤口痛先来的,是心脏如同被人剜去,抽筋剥骨的疼。
“谢温眠…”徐朝槿抬手覆住露在外面的那节箭矢,缓慢向外拔,锋利的箭尖牵出血肉,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可她好像毫无知觉一样,咬牙切齿继续道:“连你也要背叛我…”
化邪箭巨大的威力将她的身体慢慢腐蚀,箭矢完全拔出时,徐朝槿的身体也已经接近透明。
她将最后的力气汇在太平剑上,然后用力一击。
太平剑在空中发出巨大哀鸣,似是带着徐朝槿的那份恨意,划破猎风直朝谢温眠刺去。
徐朝槿重重闭眼,往日种种,欣喜,爱慕,难过一一浮现在眼前。
可是她好不甘心啊…凭什么…凭什么是她…凭什么被背叛…
她不去看结果如何,任凭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坠下悬崖。
“话说那日风云巨变,雷雨有倾天之势,而那仙子跳下悬崖,尸骨无存…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人案木一拍,像是在水面投下石子,惊起人们议论纷纷。
承平一百三十五年,和清城郊外一处村落。
木床上少女睫羽轻颤,缓缓转醒。
徐朝槿艰难翻身下床,开始打量四周。
这是哪?她不是被化邪弓射落山崖了吗?怎么还活着?
忽然,房门被推开,一位阿婆端着稀粥走了进来。
“姑娘,你醒啦,先吃点东西吧。”
“我这是…”
“你三天前晕倒在我家门口,我就把你带进来了。”
三天?只过去了三天吗?她怎么感觉睡了好久好久?
徐朝槿直觉不对,试探着问:“那如今是…承平三十五年?”
“姑娘你说什么胡话呢?今年是承平一百三十五年啊。”
想过时间不对,但没想过竟已过去了百年。
徐朝槿犹如被人当头一棒,久久难回神。
她冲出门外以水缸平静的水面作镜,映出的是一位细眉杏眼,鼻唇小巧,皮肤白皙的少女。
这张脸与她原来有几分相似,鼻侧都有颗小痣。
看来是她魂魄未散,在人间飘荡许久,三日前找到宿体,才有了如今重活的机会。
徐朝槿心头生出感慨,宗门围剿她没死,化邪弓诛心她没死,那就是老天不要她亡!
那些泼她脏水的,暗中煽风点火的,还有背叛她在背后捅刀子的…
徐朝槿眼前浮现出那张剑眉星目,面容俊秀的脸。
她现在有机会了,都要让他们一一付出代价。
徐朝槿又在阿婆家住了几天修养身体,心中做着打算。
前世之事历历在目,那日她刚从山下诛魔回来便被叫去思过崖,随后就是不由分说的围剿,她虽死得仓促,可不是没有疑惑。
只怕那是蓄谋已久的阴谋,她要的不仅是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更要查清背后的真相,牵出居心叵测之人。
但要想报仇,就势必要回到仙门去。
仙门大试五年一次,现在正是时候。
不过她这两天调动体内灵力时便发现,这只是一具刚刚凝丹的身体,法力低微,要想在仙门大试中取胜很难,只能想些别的办法了。
第四日,徐朝槿告别阿婆,独自踏上去往长青山的路。
她没有太多法力,无法驱动代步灵器,用双脚硬生生走了半月才到山脚下。
此时已是仙门大试的前一日,徐朝槿不敢再耽搁,又连夜爬上山。
这条山路她曾经走了不知道多少次,路侧的风景早已熟悉,如今再走,已是另一番心境。
到了宗门登记处,对方问她姓名,徐朝槿随意编了一个:“白青溪。”
领过应试者腰牌,又去心忧殿门口等候资质测试,徐朝槿总算有空歇口气。
“下一位,白青溪!”
徐朝槿匆匆起身进入大殿,待看到殿中间放着的灵器时,她浑身一僵,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那是鉴心镜,不仅能照出应试者的真实身份,还可照出人的前世今生。
此举一开始只是为了防止魔族混入仙门,现在却成了她的拦路石。
徐朝槿站在鉴心镜前,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脑中一瞬间闪过不同的策略,是直接开打?还是转身逃跑?
直接开打她灵力不足,转身逃跑…
“下一位!”
还没等想完,耳边传来侍者的声音。
嗯?没事?
她缓慢睁开眼,只见镜中仍是少女娇俏的面容,没有变化。
徐朝槿魂不守舍地朝外走。
连鉴心镜都照不出来,那说明她并非是魂魄自然找到宿主,而是有人以秘术强行留下魂魄又为她重塑肉身才有了重生!
此法徐朝槿曾在禁书中看到过,施法者需日日以心头血供养魂灯,然后再施以灵力为死去的人重塑□□。
光是这样就已经耗费极大的精力,还未必能保证使人重生。
一百年…徐朝槿不敢想,是谁百年日日以心头血供养,不知是否有希望却仍愿意耗神耗力?
百年光阴都念着一个身负污名的人,谁会如此在乎她的死活?
第一个浮现在徐朝槿脑海里的,居然是谢温眠。
她自嘲地嗤笑一声。
人家连化邪弓都拿出来了,摆明是想要她死,甚至是碎尸万段,她居然还在幻想谢温眠会帮她?
那会是师父或者师姐吗?
思过崖那日,一向很少下山的师父被派去帮弟子诛魔,师姐也不知所踪。
如果她们在,一定会相信她的,一定不会让她孤立无援。
徐朝槿重重闭了闭眼,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
算了,眼下想这些也没用,重要的是先通过仙门大试,恩人什么的等知道了是谁她必然当牛做马重谢。
天刚蒙蒙亮,诸位应试者便排队进入仙门秘境中。
测试分为两轮。第一轮是所有人都要参加的进入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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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捕魔,捕得越多积分越多,而积分多排名就高,在第二轮一对一比试时可以有轮空的机会。
第二轮是参试者去各自想要进入的宗门下一对一比试,战到最后的五位可进入内门学习。
铜锣敲响,比试开始。
大多数参试者在这一关都会选择抱团,但徐朝槿没兴趣。
她根本没打算出手。
因为徐朝槿想进入的是天剑宗,虽说她现在灵力低微,但仅凭剑招不一定能拿第一,打败这些初出茅庐的弟子们拿个前五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轮不轮空都无所谓。
再者说,秘境中的魔物都是低等魔兽,抓住它们轻而易举。徐朝槿向来不赞成捕杀它们,毕竟这些魔物灵智未开,如能稍加净化,将来并不会害人,反而还能为修炼提供帮助。
既然已经打算放弃这一项,徐朝槿就随便在秘境中走走,等时间一到自然就能出去了。
还没转两圈,徐朝槿就发现自己身后跟了一条“小尾巴”。
她借着地形七拐八拐很容易就让对方迷失了方向。
徐朝槿站在树后欣赏了一会对方迷茫的神色才不紧不慢走出来:“你这人跟着我做什么?”
待对方转过身来,她才看清这是个文质彬彬,气质温润的少年。
但那少年一开口说话,气质立刻变得截然相反:“你故意耍我的?”
“你跟着别人还有理了?”徐朝槿气定神闲反问。
少年气焰弱了些:“我…我只是看你也不猎魔,有些好奇罢了。”
“也?”
“对啊,这些魔物如此弱小,就是普通人来了也能捉住,抓它们有什么意思?况且我师父也教过我,魔也分好坏,不能一网打尽。”少年的语气由不屑转为敬仰。
“你师父?你师父是谁?”徐朝槿随口问。
“那当然是大名鼎鼎的徐朝槿徐剑仙啦!”
“师父”本人一个踉跄。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胡扯什么呢?据我所知,徐朝槿可没收过弟子吧。”
况且这少年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她死的时候这少年的母亲都还没出生吧。
他怎么胡说八道?
“你别管,总之我师父就是徐朝槿前辈就对了,我将来一定会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定太平诛邪奸!”
徐朝槿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再无人记得时,却有人耗费百年精力只为让她重生,她以为自己声名狼藉时,却看到有人以她为榜样,豪气万丈。
“入口开了,走吧。”徐朝槿动了动艰涩的喉咙,开口说。
秘境大门再次打开,参试者鱼贯而出。
排名已经按照积分排好,接下来就是去各自属意的宗门比试了。
徐朝槿接过侍者递过来的剑,飞身在擂台中央站定。
她的对手也是一位姑娘,头颅高高地扬起,满脸傲气:“开始吧。”
一开始的对手都是积分排名靠后的弟子,除去徐朝槿这种不愿意捕兽的,剩下的人多为能力较低者。
她本来打算三招之内结束比试,但想了想,万一挫了对方的信心就不好了,毕竟她还是希望剑宗后继有人的嘛。
接连比了三场,太阳已有落山之势。
众人纷纷回住处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再战。
徐朝槿趁人不注意偷偷脱离队伍,独自一人往反方向走去。
她要去一趟不落峰,去她曾经的住处。
徐朝槿的本意是来拿一些值钱的小东西去换些晶石,毕竟等她真正加入了仙门,要花晶石的地方多着呢。
但真正走进以前生活的地方,那些与之相关的记忆如潮水般扑面而来,逼迫她停住脚步。
她曾在这处石凳与师姐分享从山下买来的吃食…
那张摇椅师父曾在上面休息,她站在一旁打扇…
还有那张床榻,她在那跟前,鼓足勇气第一次吻了自己的心上人…
万千思绪思绪翻涌,却被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打断。
徐朝槿躲闪不及,与来人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2. 剑试
“你是谁?”谢温眠皱眉。
那张曾让她无数次悸动而今又充满怨恨的脸出现在面前,徐朝槿的心中没有预想的怒气冲冲,反而满怀平静。
“我是来参加仙门大试的弟子,一时不慎走错了路,看到这里有间屋子,便想来问个路。”徐朝槿的回答滴水不漏。
“参试者的住处在那边,回去吧。”谢温眠指向不远处的小路。
“多谢仙长。”借着道谢的功夫,徐朝槿才抬起头打量谢温眠。
谢温眠较以前变化并不大,还穿着白色云袍,银冠束发,只是下巴消瘦了些。
他的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看上去疲倦不堪。
谢温眠不是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吗,什么事能让他如此烦心着急,连个觉都睡不好?徐朝槿幸灾乐祸地想。
她转身假意离开,在拐角处隐去身形,探出半个头来。
只见谢温眠回身推开小院木门走了进去,又随手关上门。
走…走了进去?徐朝槿瞪大双眼。
那是她的住处呀,她本以为谢温眠只是经过,谁承想对方目的地就是这里。
当众背叛她,杀了她,如今谢温眠怎么有脸进自己的屋子!
盯着那扇紧扣的木门,徐朝槿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捅谢温眠几剑再把他丢出来。
月寒天凉,一阵冷风吹过,激得徐朝槿打了个寒颤,脑袋也清醒几分。
等等,谢温眠突然来这里,不会是察觉到什么了吧?他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复活了?来这里不会是来看她回没回来然后赶尽杀绝吧?
徐朝槿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她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看来在功力恢复之前,她必须要死死掩盖住自己的身份了。
仙门大试第二日。
昨日已淘汰掉了大部分能力弱者,能站在今日的身上都有些真本事。
徐朝槿不敢掉以轻心,对手的灵力比她充沛,所以挥出的每一剑都带有灵气,力量也比寻常一剑大很多,她没有灵力可用,再厉害的剑招也只能用肉身力量去抗。
一局下来,徐朝槿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她勉强赢下第一局,在旁边稍作休息。
“下一局是你我对阵。”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
徐朝槿回头去看,是昨日秘境中的少年。
“我叫温复,你呢?”
“…白青溪。”
徐朝槿不欲与他多谈,视线无意扫向观战席上。
忽然,一股从心而来的共鸣感驱使她移不开目光,让她不由自主地去寻找这份熟悉感从何而来。
徐朝槿内心一阵焦躁,且这股焦躁随着越来越强的感知变得沸腾起来。
不是他…也不是她…徐朝槿视线飞速掠过观战席上一个又一个人。
在这!找到了!
那股熟悉感最终在一人腰间的佩剑处停下来。
她顺势向上抬眸,佩剑的主人居然是谢温眠?
谢温眠来这里干什么?他本是器修,宗门是清心宗。不过后来习剑天赋渐显,便来天剑宗学了一段时间,算是徐朝槿的半个师兄。
可他总归是清心宗的,观战也应该在清心宗才对。
但下一刻,徐朝槿就反应过来,她不会对谢温眠的佩剑产生共鸣,能产生共鸣的是她的剑,太平剑。
一百年前,徐朝槿就是拿着这把太平剑,一剑破开了群秀山的千里魔障,自此名扬天下。
前尘如旧梦,种种辉煌,如今也只做烟消云散了。
只是谢温眠昨天进她的院子就算了,今天居然还有脸把她的剑拿出来,还用障眼法变成其他模样。
要不是她是剑的主人,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温复见她盯着观战席半晌,眼中都快喷出火星子了,好奇问道:“看什么呢?这么生气。”
徐朝槿咬牙切齿道:“我在想,要是我有太平剑,还何愁这仙门大试。”
早提剑报仇去了。
温复听完哈哈大笑:“白姑娘,厉害的又不是太平剑,而是徐朝槿前辈本人啊。再有名的剑,到了旁人手里,与废铜烂铁也无异。”
徐朝槿愣在原地。
温复说得没错,当年能一剑劈开魔障,靠的是她灵力深厚,太平剑只是做了锦上添花,只是后来人提起她,又少不了吹捧太平剑一番,长久如此,连她自己也生出了是剑厉害的想法。
温复这一番话说到她心坎上去了,连带着徐朝槿看他也顺眼了许多。
第二局比试开始。
徐朝槿与温复持剑而立。
温复剑法无比娴熟,又有灵力傍身,按理说这局很轻松就能拿下。
只可惜他遇上的是徐朝槿。
温复自小仰慕徐朝槿,练的一招一式都是她的身法。徐朝槿甚至都不用过多思考,身体自然而然就做出回应,自动避开他一招又一招。
饶是再充沛的灵力注入剑式,连对方的身也近不到便毫无作用。
温复将灵力灌入剑中刺下最后一招,又是意料之中被躲避。
徐朝槿反手剑指他眉心,略带心虚说:“承让了。”
温复憋得脸都红了,留下一句“甘拜下风”就落荒而逃了。
听着仙门弟子敲锣宣布自己赢下这局,徐朝槿高兴地拨了拨剑上的剑穗。
这是徐朝槿的习惯,她认为每把剑都有灵,持剑作战与好友并肩无异,所以每次出剑过后,她都会拨一拨剑穗,似是在与自己的剑对话。
徐朝槿短暂地沉浸在赢了比试的喜悦中,殊不知观战席上一人倏然起身,死死地盯住她的方向,眼中悲喜交加。
最后一局徐朝槿对上一个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男人。
还未开始比试,徐朝槿已经感受到他身上丰厚的灵力。
力量、灵力皆有,她赢的可能性不会太大。
不过徐朝槿更喜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再强的对手她也遇到过,坚持到最后,谁赢还真说不定呢。
见对手冲过来,徐朝槿拔剑相迎。
几个回合下来,对方疑惑皱眉:“你灵力如此低弱,是怎么走到现在的?”
知道他是无恶意的好奇,徐朝槿还是喉间一噎。
“既如此,那我也不用灵力了,否则对你太不公平。”对手继续道。
这人倒是个仗义的。徐朝槿心想。
“不用了,继续来吧。”她摇了摇头,露出带着傲气的笑容。
对方不再迟疑。
两人一时打得难舍难分。
终招一击,那人跳劈过来,徐朝槿横剑相抵。
她的身形被压得越来越低,眼看就要倒地。
忽然,她的嘴角拢起一抹笑。
与此同时,一股不知哪来的灵力灌入她体内。
徐朝槿错身让对方的剑劈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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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又反手按下他的剑。
局势瞬间扭转,徐朝槿的剑直抵喉间。
那人还没从意外中反应过来,比赛已经结束了。
“仙门大试天剑宗第一名,白青溪!”
徐朝槿顾不得兴奋,她五步并作三步跳下擂台,匆匆朝观战席看去。
刚才那股灵力来得突然却又熟悉,她怀疑是太平剑认出她来,积在剑中的灵力才会涌上来。
可观众席哪里还有谢温眠的身影?
徐朝槿压下心中疑惑。
没关系,反正赢了比赛,她如今已是天剑宗的人了,将来有的是机会把一切都查清楚。
比试结束,众人纷纷往回走,该下山的下山,该拜见师父的去心忧殿拜见师父。
徐朝槿转身,却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笼住了。
是刚才那个身形魁梧的对手。
他怒目道:“你在耍我?敢情你是有灵力不用就等最后一击是吧?”
徐朝槿被他的神情吓得退后一步,连连摆手。
“当然不是。”
其实如果没有那灵力,她也已经有把握能赢比赛了。
两人过招过程中,徐朝槿就观察到他小腿虚浮,这导致他每使出一招向下的剑式,都会站不稳,徐朝槿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能在最后一击反败为胜。
她把问题说给他听,那人分明相信,却还要嘴硬:“你以为你自己是谁?还来指导我…”
徐朝槿无奈地摇头离开。
身在福中不知福,前世求着她指导剑术的人都能从山上排到镇上了…
赢了比试的人统一被弟子带往心忧殿。
其中也有温复。
他看上去激动不已,嘴里不住念叨着:“我离师父越来越近了…我也要成为剑仙了…”
徐朝槿忍不住泼他冷水:“剑仙可不会连仙门大试都赢不下来。”
话一说出口,她自己却愣住了。
因为她当年拜入天剑宗时确实没能赢下头名,是师父一眼看中了她她才能有幸成为天剑宗掌门的唯二弟子。
谈话间,已到了心忧殿门口。众人立刻噤声。
徐朝槿一眼就看到坐在高处的谢温眠。
他来干什么?他又不是天剑宗的。
不会又是来杀她的吧?徐朝槿心中一凉。顿时觉得谢温眠扫下来的眼神都带着杀气。
“今日师父不在,我就代她说几句。”付瑶琴道。
一见到师姐,徐朝槿的眼眶就带了些潮意。
天剑宗掌门只收过两个亲传徒弟。
另一个就是付瑶琴。
付瑶琴为人温和善良,对徐朝槿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都表示理解,甚至还能和她说到一块去。
当初徐朝槿提出无辜弱小魔族也分好坏,不该滥杀时,也是付瑶琴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
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故人对面不相识。
付瑶琴简单介绍了下天剑宗的情况,又叮嘱了些不能去的地方以及不能做的事。
徐朝槿都认真听了。
末了,付瑶琴还是不放心:“等会我带各位师弟师妹在不落峰上转转,也好熟悉一下环境。”
师姐还是那么善良,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徐朝槿的眼泪在心中奔流成河。
众人跟着付瑶琴正要出门,从头到尾一言未发的谢温眠开口了:“白青溪,你等等。”
3. 虚伪
徐朝槿的心忽然被人攥了起来。
付瑶琴也有些惊讶:“谢师兄,你这是…”
谢温眠面不改色道:“仙门大试上,我见白师妹使的招式有些不同,所以特想请教。”
这话听着很合理,谢温眠一向好学,不懂就问,一直如此。
付瑶琴点点头,看向徐朝槿:“那小师妹,我们先在不落峰上走走,你一会儿来找我们就好。”
无法,徐朝槿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殿中的人都走光了,只剩她和谢温眠。
谢温眠一步步朝她走来,他身上独有的花木香浸入徐朝槿鼻息间。
像是阔别已久之人的紧密相拥。
“白师妹。”谢温眠叫她。
徐朝槿应声抬头,望进他的眼眸。
他的眼底晦暗不清,叫人看不分明。
“谢师兄要是想问我剑招,我回去可以画下来给你。”
徐朝槿敢这么回答,就是确定她曾经没用过这些招数,不会被识出。
“不。”
明明谢温眠的目光平静,徐朝槿却莫名感觉有灼热攀上自己的后背。
“谢师兄什么意思?”
“我其实是想问,白师妹的这些招式在哪里学的。”谢温眠目光看似平静,手指却无意识地在腰间的玉佩上磨了又磨。
“我自己创的。”
说起这个,徐朝槿自信地扬起脸。
这话她说得没错,前世徐朝槿有许多钻研到一半进行不下去的剑招,那些招式未被公布,却都记在她的脑海里了,这次拿来参加比试刚好合适。
徐朝槿骄傲的神情与一百年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女重合。
“这是我自己创的剑招,我将来可是要成为天下第一的人。”
谢温眠晃了晃神。
“这些招式想了多久?”谢温眠继续问她,声音不高,清越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只有他自己知道,皮肤下的血液此刻正叫嚣着冲向四肢百骸。
其实是想问她醒来了多久。
徐朝槿不再回答,她觉得今天的谢温眠很奇怪,如果要是发现她复活了,以他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想必立刻就会把自己抓回去,看样子是还没发现。
“谢师兄要是没什么其他的事我就先去找师姐了。”徐朝槿扬了扬眉。
谢温眠注视着她,眼睫覆压下一片阴翳,也盖住了无声翻涌着的足以将彼此都焚烧殆尽的滚烫岩浆。
徐朝槿却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幸好付瑶琴他们没走太远,徐朝槿几步追上去。
“…师弟师妹们平时可以在这里练功,有木偶给你们作对手。”付瑶琴介绍。
“师姐,那个地方是干什么的?”一名弟子指着不远处的断崖。
徐朝槿顺着他的方向看去。
那是思过崖。
她身死的地方。
付瑶琴笑得勉强:“那是思过崖,以前是罚犯错弟子面壁用的,不过已经一百年没有用过。你们不要靠近就是了。”
付瑶琴也不愿再多说,带着大家去往住处。
缀在最后的徐朝槿站着没动。
是她的错觉吗?思过崖怎么看上去有戾气围绕?
温复也没动,看着远处若有所思。
入夜,在均匀的呼吸声中,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
徐朝槿蹑手蹑脚爬起来,小心翼翼推开门,只身向思过崖走去。
思过崖是她死的地方,有一点问题她都要查清楚。
她捏了张符在手心化作灯光。
越靠近思过崖,徐朝槿的心脏就跳得越快,与簌簌的风声合成紧密的节拍。
月光朗朗,转过一个弯,思过崖的风光一览无余。
其实已经称不得上风光了。
思过崖所见之地俱是荒芜,寸草不生,连虫鸟也看不见。
这与徐朝槿记忆中的郁郁青青,鸟语花香完全不同。
这是…
“雷劫之后,这里就变成这样了,也没人再来过。”
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来人居然是温复。
此时的温复与白天截然不同。
神情沉郁,目光晦暗不明。
“什么雷劫?”徐朝槿试探着问。
“当初徐前辈被她师兄以化邪弓穿心而死,而后忽然天降雷劫。在场修为低的弟子当场被劈死,修为高些的像谢温眠,仙尊都受了重伤。所以这些知道的人少。”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徐朝槿反问。
“我?当然是因为我是徐朝槿的弟子啊。”温复又恢复了白日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徐朝槿不置可否。
温复的话在她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重生以来,她倒是打听了些现世的事情,比如如今的仙尊是谁,几个宗门势力是否有变化等等,倒没想过自己死后还有后文。
雷劫一般降于即将飞升之人,谢温眠天生神骨注定飞升,如果是他的雷劫倒也不奇怪,但仙尊和其他弟子又怎么会死的死伤的伤?再说谢温眠的本事不至于连雷劫都过不去。
难道是…她的?是老天看徐朝槿死得冤才降下雷劫给伤害她的人?
她有这么大的脸面?
徐朝槿越想越疑惑。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温复淡淡说。
整整一夜,徐朝槿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第二天顶着乌黑的眼圈早起练功。
这些过去徐朝槿讨厌,拼命想要逃避的,而今成了她仅有的温存。
徐朝槿把对不能与故友相认的难过,调查真相时的疑惑,报仇的迫切统统化作练功的动力,日夜不休,灵力也增长得飞快。
这日,徐朝槿在屋中打坐调内息,忽然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叫她。
徐朝槿打开门,是一位同门的师姐。
“今日半山居轮到你打扫啦,记住主屋不用清扫,日落前干完就可以了。”
轮流打扫不落峰是天剑宗的传统,徐朝槿无话可说,只是好巧不巧,那半山居是谢温眠的住处,功力没恢复之前,她还是少见谢温眠为好。
“那谢师兄一般什么时候在半山居?我好挑个他不在的时候打扫,以免扰了他练功。”徐朝槿虚心请教。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白日里都回清心宗,也就夜深了才回来住吧。”
徐朝槿松一口气的同时脑中也冒出来一个主意。
她立刻领了打扫工具往半山居走。
隔着很远,徐朝槿便见半山居大门紧闭,她用了师姐教的破除结界咒语顺利进入院中。
果然如师姐所说,院中屋中都空无一人。
这下徐朝槿就完全放开了,她把打扫工具随手一扔,大大咧咧进入谢温眠的主屋。
她能这么有恃无恐是太了解谢温眠了,他既然交代过打扫之人不用打扫主屋,那就相信弟子会照他的话做,而弟子们确实也不会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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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他。
所以谢温眠的主屋就不会设任何结界之类的。
不过徐朝槿当然是那个例外了。
她绕着房间走一圈,顺手把屋内的宝贝陈设都摸了一遍。
末了还要嫌弃这些东西不值钱。
她又打开谢温眠的柜子扫了两眼,都是一成不变的白色,再往下,是一个一寸高立着的木雕。
徐朝槿来了兴趣,拿了木雕就想看个仔细,却在看清木雕正脸时浑身僵住。
因为那是她的脸,是前世的她在睡觉时无意识展现出的娇憨。
谢温眠是什么时候刻的?
徐朝槿紧攥着木雕,用力到指尖发白,突然,被徐朝槿食指摁住的木雕左侧传来一声清晰的“咔哒”。
紧接着,谢温眠的书柜开始缓缓向左移,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口。
徐朝槿捏了符去照,灯光所见之处是更多徐朝槿模样的木雕,然后是不计其数的画像,最后在正中央,摆着她的太平剑。
一股麻意从脚底窜上徐朝槿的头皮。
谢温眠这是在干什么?杀了她又怀念她吗?还是说事情另有隐情?
徐朝槿正准备进入密室看个清楚,大门处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吓得手一哆嗦,木雕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徐朝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最快的速度把东西放回原位。
然后用术法弄碎一只杯子,自己则跪在地上装作惶恐的样子。
谢温眠一进门就看到这幅景象。
他看向徐朝槿深埋的头,皱眉问道:“不是说了主屋不用打扫吗?”
她努力镇静回道:“弟子本在院中打扫,无意中看见主屋窗户开着,屋内飘了不少花瓣,弟子心想把花瓣扫了就出来,却不慎弄掉了杯子…”
徐朝槿话音刚落,窗外的梨树像是配合她所说的话一样,簌簌落下花瓣。
谢温眠视线扫过她身后的衣柜,又看向书架,眼神渐渐变得晦暗:“无妨。”
徐朝槿刚想松一口气,就听谢温眠继续道:“今日我上山,看到弟子们在练功,习的是剑仙徐朝槿创的招数。期间,他们还谈论到了徐朝槿的为人…我想问问你,你是怎么看的。”
谢温眠扶着桌子微微欠身,直直盯着徐朝槿,像是要把她看穿。
徐朝槿下意识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
谢温眠有病吗?问这干什么?还是说他讨厌自己讨厌到了这种地步,非要让所有人都承认她入魔说她坏话?
“徐朝槿前辈虽在剑上大有造诣,但行差踏错走了歪路,实在…该死。”徐朝槿咬牙切齿违心道。
谢温眠无声扯了扯嘴角:“是吗?”
“但是,”徐朝槿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继续说:“听闻徐朝槿前辈和谢师兄曾经关系要好,倘若前辈真的走火入魔,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救治,而是不由分说诛杀,看来谢师兄也并非真心把前辈当…朋友,未免也太虚伪了。”
她说话毫不客气,唇枪舌剑让谢温眠哑口无言。
一室寂静,气氛顿时沉了下来。
这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
一名弟子匆匆跑进来,看见谢温眠的房中有人愣了一下,随即行礼:“谢师兄,出事了,掌门叫你过去一趟。”
徐朝槿听见声音也仰起头,那名弟子看清她的脸惊讶道:“白师妹?你怎么在这里?我正准备去找你呢。刚好,你也一起去见掌门。”
4. 付出
两人跟着弟子一路去往心忧殿。
殿内几位长老和师父师姐严阵以待,徐朝槿看见这架势心中一紧。
不会是跟她有关吧?
师父终烟率先开口看向徐朝槿:“这就是今年剑试第一青溪吧?”
徐朝槿鼻尖一酸,她多希望师傅能叫她真正的名字。
如果知道她还活着,师父应该也会很高兴吧。
“见过师父。”徐朝槿行礼。
终烟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在乎礼节。今天叫你们来是有任务想派给你们。”
徐朝槿松了口气。
“青云宗掌门昨日离奇死了。”一旁的长老撂下一颗炸药。
众所周知,青云宗是与天剑宗、清心宗齐名的三大宗门。实力都不容小觑。有人敢害青云宗掌门,也是对整个仙门的挑衅。
“我本来想亲自去调查的,但今早人界传来消息,魔族入口有异动,那里离人间的京都很近,一旦发生事故,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必须要去看看,这调查青云宗的重任就落在你们身上了。”终烟温柔注视着徐朝槿。
“温眠,”终烟看向他时脸上笑容淡了些:“你师父如今在闭关抽不开身,就由你代劳带领师弟师妹们。此去你辈分最大经验最多,要好好照顾他们。瑶琴也会与你们同去,过会我让她去叫其他的弟子们,你们收拾东西立刻下山。”
“是。”三人异口同声。
三人在路口处分开,各自回住处收拾东西,约定一刻钟后见。
徐朝槿没什么可拿的,只是心里一直惦记着自己的太平剑。
她如今灵力恢复了些,可要想比从前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要是太平剑在她也能安心些。
都怪谢温眠,好好的拿自己的剑当战利品就算了,还藏起来,生怕她找到。
徐朝槿泄愤般用力踢着脚边石子,一不留神撞上一人的后背。
徐朝槿吃痛抬头,温复不耐地转过身来;“谁啊?”
看清是她后,温复眉头舒展了些:“你来了。”
徐朝槿眯了眯眼,自那晚思过崖后,温复就像变了一个人。由原来一个骄傲侠气的少年变成了沉默寡言的人,脾气也变差了不少。
也不把徐朝槿是他师父挂在嘴边了。
难道是谁打击他了?
本着关心自己仰慕者的态度,徐朝槿刚想问他,背后就传来付瑶琴的声音。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们出发吧。”
付瑶琴身后跟着三男一女,其中一人是仙门大试上和徐朝槿最后对战的那个五大三粗的人。
剩下三个徐朝槿都有些眼熟,一百年前就是她的同门师兄和师姐,只不过那时功力尚浅,修炼到如今,想必也是能独挡一面的水平了。
“白青溪,温复,裴修文你们三人就当此去是历练了,途中要是遇到危险,不必逞强,发送信号弹即可,我们会来处理的。”付瑶琴严肃道。
“好。”
因为三人尚没有学御剑,保险起见,大家一起走水路再换乘马车去青云宗。
颠簸五日,总算赶着太阳落山前到达宗门。
青云宗的弟子早就等候在门口,见了他们立刻迎上来。
“几位师兄师姐们,实在对不住了,掌门的尸体已停放在星阁多日,多耽误一天都是对他老人家的不敬,还请跟我来先行查验。”
众人表示理解。
星阁是青云宗的藏宝阁,地处后山,阴冷寒彻。
推开门,空气中弥漫着古朴的尘土味。
“请。”弟子做了个手势。
青云宗掌门的尸体被摆在正中央的冰床上,冒着丝丝冷烟。
徐朝槿将尸体从头打量到尾。
掌门面如枯槁,形销骨立,整个人如同被吸干了血肉,人形难辨。
裴修文抬起头与付瑶琴对视:“是魔族?”
“”不是”。
谢温眠的声音与徐朝槿心底的声音同时响起。
她跟魔族打交道多,知道如果是魔族吸人功力,那尸体只会比眼下更惨。
况且如果真是魔族那么简单的话,也不会叫他们来了。
徐朝槿抓起掌门的手腕探查,灵力确实消散了。
“不是魔族吸人功力,是他自散功力。”徐朝槿断言。
“如何判断?”在场只有裴修文一人不懂。
谢温眠解释道:“魔族吸人功力后手掌处会留下黑色印记,掌门没有,但尸体外观又如此,想必是在短时间内大量外散功力所致。”
“如此大的灵力异动,宗门内无人察觉吗?”付瑶琴转头问那个青云宗弟子。
弟子恭敬答道:“确实无人察觉,尸体是我们师娘发现的,她一觉睡醒便见到掌门…”
弟子越来越哽咽。
“我们知道了,那方便让我们见见师娘吗?有些事想问她。”付瑶琴安慰地拍拍他的肩。
“师娘现在忧思过度,不知道愿不愿意见你们。”
“走,去试试。”徐朝槿提步朝外走。
青云宗掌门和他妻子的故事徐朝槿早有耳闻。
两人十七岁一起拜入师门,一人习剑一人修符。二十岁时结为道侣,恩爱两不疑。
后来人间多有动荡,他们就下山去锄奸扶弱。直到上一任青云宗掌门仙逝,他被召回继任。
徐朝槿曾在诛魔时和他们夫妻俩打过照面,她记得那位夫人是位风姿绰约,仙姿玉秀的女子。
所以猛然见到眼前这位哀毁骨立,面如土色的人徐朝槿还有些不敢认。
戚怀柔伏在床边,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阿真,阿真。”
徐朝槿毕恭毕敬行礼:“戚前辈。”
听到声音,戚怀柔才呆滞转过头来,眼神缓慢聚焦;"你们是…"
弟子向她介绍:“师娘你不要怕,这几位都是很厉害的前辈,来调查掌门的死因的。”
戚怀柔这才察觉自己有多不体面,她胡乱抹了把粘在颈间的发丝,略带歉意道:“见笑了,请你们稍等一下。”
说完回身对着铜镜整理自己的面容。
徐朝槿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复杂。
曾经风光如戚怀柔,如今却也为爱人的死悲痛到疯癫。似乎世间的人和事,到头来都逃脱不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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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爱,亲情也是爱。
徐朝槿抬眸扫过付瑶琴,又在谢温眠身上停留片刻。
恰好此时谢温眠也抬头看向她。
视线相撞,徐朝槿先移开目光。
“好了,你们跟我来前厅吧。”戚怀柔整理好自己说。
几人都往外走,徐朝槿故意落后了些,缀在最后观察戚怀柔。
如果她猜的没错,戚怀柔应该已经病很久了吧。
果然,戚怀柔刚落座,就掩住口鼻咳了几声,无奈道:“抱歉,老毛病了,越拖越严重,也没办法治。”
她身居高位,想要什么样的灵丹妙药应该都轻而易举,说治不了那就是真的治不了。
“该是我们说抱歉才是,打扰了您休息。”徐朝槿很快进入正题:“掌门出意外那日您可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戚怀柔仔细想了想,摇摇头:“没有,那天我照常起床,看到身边没人只以为他是看弟子训练去了,可我拉开帘子,就看到…”
连枕边人都未察觉,况且还是在卧房这么隐私的地方。
凶手手段了得。徐朝槿想。
付瑶琴又问了几个关于掌门习惯的问题,见天色不早便告别离开。
青云宗给他们单独安排了一处院子,又送了吃食过来。
众人围着石桌边吃讨论。
“青溪今天的表现比我都像个师姐呢。看来师父不用担心了。”付瑶琴宠溺地摸摸徐朝槿的头。
换成别人,徐朝槿只会觉得对方在嘲讽自己,可这是付瑶琴说的,她就真的相信师姐是在替她高兴,夸赞她。
徐朝槿凑过去俏皮道:“当然都是师姐教的好啦。”
实则是因为徐朝槿早已习惯冲在第一个的感觉。
毕竟前世,她也是多次带领师弟师妹下山诛魔,处理仙门事务。
也曾是个独当一面的师姐。
付瑶琴轻笑着摇头,说起正事来:“这件事大家都怎么看?有什么自己的发现吗?”
裴修文摩挲着下巴,思索道:“能让一大宗掌门自散功力,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他是被人逼迫还是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徐朝槿与谢温眠异口同声说。
她与谢温眠对视一眼,飞快说出自己的想法:“掌门的尸体虽神形不辨,可能从他的腰腹,手掌,脖颈处看出来,他死前是极放松的状态。甚至说,他很快乐。”
“只怕他与人做了交易。用满身功力换什么东西。”谢温眠不紧不慢地接上她的话。
所有人陷入沉思。
“是他的爱人。”温复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漫不经心地说出答案。
“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甘愿付出一切代价,功力算什么,只要能救自己爱的人,命也可以搭进去。”
桌上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他身上。
院中灯光昏暗,温复又坐在石桌末尾处,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神色不辨。
“不是吗?”
明明是在反问所有人,可徐朝槿却隐隐觉得他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掉落荒野的星火,经久不息。
5. 魔族
“是这个道理没错…你的意思是掌门为了治戚前辈的病自散功力而死?那戚前辈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装的也太像了吧。”裴修文越说声音越小。
付瑶琴朝他投去责怪的眼神:“不要在背后随意议论前辈,真相如何我们尚且不知,等明天调查了再说。”
几人收拾东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天边星辰闪烁,素娥高挂,不时有飞虫穿过枝木,惊起树叶摇动,发出“沙沙”声响。
对徐朝槿来说,这又是一个不眠夜。
因为她要提升功力,比前世刚入宗门那时还要迫切。
灵力低弱,很多事她都无法探查,就连最低级的灵力异动也迟钝感知,更别提复仇了。
于是整夜,她都盘腿静坐,铺盖也不曾展开。
待天光刺破黑夜,第一缕光照在徐朝槿床前,她才伸个懒腰下床洗漱。
虽是一夜未睡,但她一直浸在神识里,灵力周转于五脏六腑,竟是比往常还要有精神。
徐朝槿哼着小曲拉开门,被背身在眼前的人吓了一跳:“谢师兄在我房前干什么?”
谢温眠闻声回过头来,日光打在他周身,给本就带点神性的他又镀了一层金光,侧过来的半张脸如玉尊像,通透光洁。
差点忘了,谢温眠本身就是带有神骨的人。
有时候徐朝槿会想,谢温眠的命还真是好,旁人终其一生修炼都未必能飞升,而这对于他来说只是命中注定的事。
偏偏这样的人自身又努力,进入仙门后无一日不在学习,仙道通途,前路光明…
大概唯一的污点就是有她这个有违仙门风骨的师妹了吧。
谢温眠见她盯着自己半天,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倒是徐朝槿不遗余力地挖苦道:“早听闻谢师兄天生神骨,这过了百年还没有飞升,是自己不愿意吗?”
说着,她还故作无辜地眨眨眼。
徐朝槿不知道,她这副杏眸微睁,眼波流转的神态,像一头灵动可爱的小鹿,叫人生出些别的想法来。
“唉,看来确实是师兄不愿意。”徐朝槿无奈地耸耸肩,“好心”替他解释。
谢温眠无视她脸上的幸灾乐祸,终于想起自己要说什么:“我和付师妹商量了一下,今天我们两两一组分为四组搜山,青云宗也会派人来帮我们,尽量赶在天黑前搜完。”
徐朝槿对任务没意见,对分组有意见。
“我想和付师姐一组。”她直言说。
“付师妹自请和温师弟一组。”谢温眠面不改色道。
是因为温复总是自称她的弟子,表现得最了解她所以师姐才会对他有好感选择他吗?
徐朝槿自恋地想,要是这样的话还可以接受。
谢温眠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很快就不再计较分组的事了:“那我们走吧。”
青云宗坐落在山顶,要想调查整座山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而青云宗又是所有宗门中弟子人数最多的门派,故而屋舍众多,查起来如大海捞针。
不过他们要找的不是某一件东西,而是异常的气息。
东西可以轻易隐藏,但气息可不好隐藏。
所以在众多道服、练习身法一样的弟子中,徐朝槿敏锐察觉到一人的不同。
宗门灵力强弱混杂,那人只是个低阶外门弟子,但身上混有一丝丝不同寻常的魔气。
为什么说是不同寻常,因为哪怕是高阶魔物,出了魔族地界,所到的任何地方都会留下浓重的魔气痕迹。
除非是魔君级别的。
而这缕要人细察才能勉强找到的魔气显然不属于魔君以外的魔物。
谢温眠也察觉到了,他低声问徐朝槿:“你觉得会是宋迁吗?”
众所周知,宋迁是魔族的最高魔君。
也是徐朝槿过去的师弟。
——
如果这世上的天赋异禀也有等级的话,徐朝槿想,那么谢温眠和宋迁一定都是最高等级。
只不过宋迁的天赋在魔道。
最初宋迁和徐朝槿一齐拜入天剑宗,宋迁的功力比她还要强上几分。但后来同期的弟子,哪怕是外门的都有长进,宋迁却没有。
有人嘲笑他,骂他废物,他嘴上不辩驳,但徐朝槿知道,宋迁总在背后报复回来。
再看到时,徐朝槿便会替他出头。
徐朝槿不知道宋迁为什么会突然走火入魔,只是隐约觉得和自己有关。
可问他他又不说。
那徐朝槿只当是他自己选择的一条路。一条少些规则、没有约束的路。
魔族内部争斗数百年,被一个从仙道堕魔的十七岁少年一统。
自此万人朝拜,无一人敢质疑他。
徐朝槿见过那样的风光,她也替宋迁高兴。
如果宋迁后来没有滥杀无辜的话。
——
“不知道。”徐朝槿的思绪又被回忆塞满,自然而然忽略了谢温眠问这话时语气里的亲昵。
徐朝槿把那名弟子叫到身前。
对方显然知道他们是来调查掌门死因的,连说话都战战兢兢。
“师兄师姐,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徐朝槿挑了挑眉:“我们还什么都没问呢,你不知道什么?还是说…”
她忽然凑近对方,目光审判:“你在心虚?”
“不不不,”那弟子连连摆手:“掌门…掌门死的那夜确实是我夜巡,可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也没感觉到啊…”
这话徐朝槿倒是相信,魔君级别的魔族,的确很难被人发现气息,更何况还只是一个低阶弟子。
“你那晚夜巡的范围是哪里?”徐朝槿询问。
“从、从弟子宿房到藏书阁再、再到星阁最后再回宿房。”
路线没什么问题,夜巡的弟子也不止他一个,应该也不会说谎。
“没事了,你回去继续训练吧。”徐朝槿对他点点头。
既然现在确定有魔族参与,那就该上报整个仙门了。
只是不清楚魔族到底参与了什么?是魔族设计杀了掌门然后伪装成自散功力的样子?还是与仙门中人合作诱骗掌门自散功力?
“师兄给师父传道讯息吧,我们现在去找师姐汇合。”徐朝槿垂下眼睫,压去心中的惴惴不安。
此时山上不知何时卷起了风,葳蕤树木被压得折下腰,片刻又翻起,如波浪般,带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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涛声阵阵。
仙门只怕要再掀风浪了。
——
徐朝槿和谢温眠还未走到小院处。
天空忽然响起几个闷雷,像是山那边的低吼,随后是让人措手不及的滂沱大雨。
谢温眠从纳行囊里找出一把伞撑在二人头上。
为了不淋到雨,徐朝槿被迫靠近谢温眠,两人肩膀处的衣料不时摩擦,带起她心里升腾的燥意。
谢温眠就没有一把大点的伞吗?叫别人看见了还以为自己和谢温眠关系有多好呢。
徐朝槿转过头刚想抗议,却被那截雪白颈侧上的小黑痣吸引住。
谢温眠以前有这颗痣吗?她怎么记不清了?
徐朝槿不由自主想再靠近他看个清楚,鼻息间渐渐嗅到谢温眠身上熟悉的、带着花果香的独特气味。
她一时沉醉其中。
“白师妹?”谢温眠忽然开口叫她。
徐朝槿这才惊觉两人的距离太近,近到她的额头已经轻抵上谢温眠的肩膀。
她贪恋谢温眠身上的气味。
徐朝槿意识到这个问题。
贪恋一个人身上的气味就像是给自己下慢性毒药,有了会心安,没有便会焦躁。
而这份慢性毒药早在一百年前她与谢温眠相处的每一刻就都服下了。
鬼使神差地,徐朝槿居然开始幻想如果没有她身殒这件事,那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她和师姐还可以举杯畅聊彻夜,她和谢温眠之间也不会有隔阂…
徐朝槿强迫自己打住幻想,像是要让自己更清醒些一样,她突然抬手推开谢温眠的伞。
用手在头顶作遮挡,快步跑向院落的方向:“谢师兄慢慢走,我先回去了。”
倾盆大雨沿着倾斜伞面而下,在谢温眠周身笼成一道雨帘,也阻隔了他与徐朝槿。
谢温眠执着伞柄的手愈来愈用力,直到指尖发白,他才如妥协一般又卸了力。
徐朝槿跑回屋内,拿手帕擦干头上的水珠,又重新换了套妥帖的衣服去找付瑶琴。
众人聚在付瑶琴房内整合信息,顺便等最后一组裴修文他们回来。
付瑶琴听完徐朝槿的发现蹙眉道:“如果是魔君的话那我们就要叫增援了。可是魔君…魔君已与仙门百年不犯,为何挑这个时候来犯?”
徐朝槿面色凝重,忽然想起出发那日终烟说的话。
魔族入口处有异动,想来跟此事脱不了关系了。
“裴修文他们人呢?怎么还没回来?”付瑶琴不住向外张望,神色变得焦急。
雨越下越大,雨珠铺天盖地砸在屋顶上,让人如同身处翁中,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
又是一刻钟过去,裴修文二人还未回来,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付瑶琴拎起桌上的剑就要朝外走。
另一位师姐忽然指向雨幕中,惊喜道:“回来了!回来了!”
只见裴修文与师兄二人一路小跑过来,在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水才进来。
“刚才青云宗弟子告诉我们,”裴修文面色阴沉,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继续道:“戚前辈说不用我们查了,掌门死因已查明是灵力枯竭自然死亡,与旁人无关。”
6. 灵阁
徐朝槿和谢温眠飞速对视一眼。
他们刚上报宗门有魔族作祟现在就被告知不查了?
付瑶琴也难以理解:“确定是戚前辈的意思吗?”
她和掌门如此恩爱,昨日还忧思过度到虚弱,想来是最不愿掌门蒙冤的人了,可连她都说不必查下去…
“我反复询问过了,是戚前辈亲口说的。”
那就怪了,要是戚前辈知道是魔族干的,以她的凛然正气是绝不会放过魔族的,但要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
“不然去问问?”裴修文试探地看向付瑶琴。
“不可。”谢温眠立即否决:“既然戚前辈说了不用查,那我们就不查了,宗门既已知晓,会做出处理的。”
付瑶琴目光示意其他几人不用太震惊。
谢温眠一向如此,从不会忤逆前辈,也总为宗门着想。可就是这样的性子,总会让人觉得他毫无感情。
在场的几人都不再说话,更别提反驳谢温眠。
唯有抱胸靠墙的徐朝槿嗤笑一声。
她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看向窗外屋檐,瞧着水滴滑落形成一长串的水晶吊珠,梦幻而又转瞬即逝。
谢温眠闻声朝她看去,徐朝槿这才慢悠悠收回视线,转而投在谢温眠身上:“我倒从没想过谢师兄是这样一个是非不辨的人,这就是你的风范吗?”
这是徐朝槿重生后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嘲讽谢温眠。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裴修文结结巴巴站出来打圆场:“谢师兄…白青溪她、她不是那个意思。”
徐朝槿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刚想说自己就是那个意思,温复忽然站了出来。
“我也觉得青溪说得对。”温复神态自若,不像支持徐朝槿的,更像是凑热闹。
付瑶琴屈指敲敲桌子:“好了,都别说了,查不查都要去见见戚前辈。”
山顶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消半个时辰,太阳已撕开乌云,在天边笼成金色薄纱。
光影折在地上坑坑洼洼的水坑里,看上去像含了山水画的琥珀。
徐朝槿毫不留情地踩过平静水洼,故意把污水溅在谢温眠身上,末了还要龇牙咧嘴朝他示威。
谢温眠都视若无睹。
干完坏事徐朝槿又几步快走到付瑶琴身边,叽叽喳喳说起路旁的虫鸟草木。
“青溪,你以后还是不要轻易拂谢师兄的面子了。”付瑶琴轻轻握住徐朝槿的手晃了晃。
徐朝槿满不在乎道:“那有什么的,他又不会记仇。”
一向温柔的付瑶琴竟急得跺了跺脚:“谢师兄是不会记仇,但他这个人远比你看到的要复杂得多。”
复杂吗?那是一定的。
这点徐朝槿深有体会。
但她想知道为何连师姐这样包容的人都会如此评价谢温眠。
“师姐可是不喜欢谢师兄?”徐朝槿问。
付瑶琴避开了这个问题,伸手拂去掉落在徐朝槿鬓间的落叶:“师姐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重蹈覆辙了。”
说这话的时候,付瑶琴紧盯着她的眼睛,眸中转盼流光。
徐朝槿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师姐应当是看到自己和谢温眠同撑一伞姿态亲密,再加上她对谢温眠无所顾忌的态度,以为她喜欢上谢温眠了。
让她不要忤逆谢温眠只是提醒她里谢温眠远一点。
徐朝槿想,师姐一定是没经历过情爱,喜欢一个人哪里会肆无忌惮,分明是如履薄冰。
“青溪,听到没有?”付瑶琴见她不答,又晃了晃她的手腕。
付瑶琴目光如炬,几乎要把人看透,可那说不上是无力多还是惋惜多的神情背后,是影影绰绰的往昔。
她大概是在后悔吧,后悔自己当初没能劝诫师妹,后悔叫她连死前都心如刀割。
“我明白的,师姐。”她重重回握付瑶琴的手。
——
他们依着昨日的记忆,一路摸到戚怀柔的卧房。
远远看去,房门前竟有数十名弟子把守。
知道不能轻易见到戚怀柔,但没想过她会如此大动干戈。
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问题吗?
几人沿着石阶而上,还未走近,守门弟子就大喝:“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徐朝槿不急不忙走到门前,被弟子拦住才高声回答:“我们是天剑宗的弟子,原是来调查掌门死因的,刚才收到消息说不用我们再查了,故而我们来和戚前辈告别,准备下山去了。”
她是故意说给房中之人听的。
果然,戚怀柔立刻回应道:“知道了,麻烦你们跑一趟了,回去代我向你们掌门问好。”
徐朝槿回身递给其他人一个眼神,自己则悄悄移动到窗边。
付瑶琴这边与戚怀柔言语周旋,那边徐朝槿一个抬手窗户应声而破,她正准备揪准时机翻窗而入。
忽然,屋中迸发出巨大的灵力,如排山倒海朝外奔涌开来。
所有人一时不敌,都飞出几米开外。
徐朝槿咬牙闭眼,以为自己会触到冰冷坚硬的地面,哪知背后是一片温暖的怀抱。
谢温眠一个飞身过来揽住她的腰,旋身后稳稳落地。
徐朝槿来不及说什么,只是轻拍谢温眠的手臂,对方立刻心领神会。
她站稳后毫不犹豫继续往窗边冲,身后的谢温眠紧跟着抽出星驰剑。
“当”的一声,是星驰剑剑鞘触底发出的声音,也是两股灵力相冲的回响。
几名守门弟子见状不妙,忍痛从地上爬起来,赶去阻拦徐朝槿。
付瑶琴眼疾手快利刃出鞘与离得最近的一名弟子扭打在一起。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抽出自己的剑加入乱战,场面一时混乱难分。
有了他们的帮助,徐朝槿通畅无阻从窗户翻入房中。
只见黄纱帷幕下的床榻微微晃动,戚怀柔正全神贯注与外面的灵力对抗,丝毫没发觉房中进来了人。
徐朝槿猛地掀开床帐,戚怀柔下意识背过身去掩住自己的面容,口中怒喝:“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徐朝槿还是看清了,戚怀柔脸上哪里有一点病态的样子,分明面色红润,容光焕发,连皱纹都少了几道,与昨天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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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朝槿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调动灵力朝门口挥去,大门应势而开。
谢温眠等人也不再与外边的弟子对打,迅速收了剑来屋中查看。
只见徐朝槿紧攥戚怀柔的手腕,声音凌厉:“你身上的灵力哪里来的?”
戚怀柔听到“灵力”这两个字,像是受了刺激一般浑身一抖,却还是死死捂住自己的脸不肯放手,好像这样就能遮盖住真相。
她声音呜咽道:“不是我,不是我干的,阿真…”
徐朝槿知道她口中的阿真就是掌门。
但明显她现在神情混沌,连话都说不清了。
“怎么办?”付瑶琴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一时无措。
如今真相渐露,掌门自散的灵力在戚怀柔这里,那他的死就势必与戚怀柔脱不了干系。
那魔族呢?会是戚怀柔为了自己的病和魔族合作害了掌门吗?
徐朝槿不敢想,更不希望真相如此。
“快看!”忽然,裴修文指着徐朝槿身后大喊。
徐朝槿应声回头,一股浓重的魔气从晕过去的戚怀柔体内飘出,横冲直撞擦着徐朝槿的脸颊而过,然后直直朝着窗外飞去。
“追!”
几人迅速反应过来,齐齐跟着魔气飞走的方向追去。
一路追到后山,眼看着魔气飞入停放掌门尸体的星阁,众人才停下来喘口气。
他们留了三人看住戚怀柔,又命一人去通风报信,所以眼下只剩徐朝槿,谢温眠,付瑶琴,温复四人。
温复自请守在门口以防魔气再跑去其他地方。
剩余三人共同进星阁查看。
一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合腐烂的臭味扑鼻而来,星阁内的灯也不知被谁灭了,室内一片漆黑。
借着屋外透进来的光亮,徐朝槿才勉强看清地上横七八竖躺了不少青云宗弟子的尸体,死状恐怖。
她挥手尝试驱动灵力燃气屋内的灯,几次都失败了,看来是有人故意施的法。
“小心。”谢温眠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付瑶琴从纳行囊里取出三个火折子分发,小心翼翼道:“这里太黑了,我们分开找太不安全,青溪,你跟紧一点我们,有问题立刻叫我。”
徐朝槿点点头,乖巧地拉住付瑶琴的衣袖。
三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徐朝槿走在最后面,总是莫名觉得有股凉气在脖颈处。
她探了灯去照,又什么都没有。
几次下来,饶是徐朝槿胆子再大,心里也有些发毛了。
她不由自主攥紧了付瑶琴的衣袖,却猛然发觉师姐怎么变得轻飘飘的?
徐朝槿更加用力拽了拽,她低头一看,属于师姐身上的布料在自己手心摊开。
师姐呢?付瑶琴去哪了?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掐住徐朝槿的喉咙,让她喘不过来气。
徐朝槿手心里的汗越积越多,她壮着胆子回头。
只见一张面如笑靥的、惨白却又熟悉的脸浮现在眼前。
“师姐是在找我吗?”
声音冷冽又瘆人。
8. 京都
第二日大家都起了个大早,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
拜别戚怀柔,他们正准备离开,却见付瑶琴满脸惊疑盯着手中传讯符。
徐朝槿直觉大事不妙,立刻凑过去问:“怎么了?师姐。”
只见付瑶琴手中的传讯符由白色逐渐染成深红,上面“速来京都”四个大字的墨迹愈来愈淡,最终消失在符上,像被吞吃干净一样。
徐朝槿知道,这是仙门划分的最严重警示。
说明这件事不仅威胁仙门安全,也涉及到了人界。
“可是师父那日说的魔族入口异动?”徐朝槿猜测。
“现在还不清楚,我们还是快些动身去京都吧。”付瑶琴焦急道。
因为事态紧急,也容不得他们再坐马车去了。
付瑶琴请青云宗的法修长老画了日行千里阵,不消半刻钟,几人就已经到达京都。
-
京都居于人界中心,巍巍皇城劈开莽原,高墙森严,如巨龙盘踞,威严镇守四方。城门洞开,人流车马如细流,源源不断汇入这人间汪洋。
众人沿着朱雀大街长驱直入,市声喧嚣扑面而来。两侧酒旗如林,市肆鳞次栉比,人声鼎沸。
徐朝槿无心于繁华,只关心终烟的讯息:“师父有说在哪里汇合吗?”
“没有。”付瑶琴神色凝重地摇摇头。
“先去找驻扎此地的仙门,如果没有消息,我们就亲自去入口看看。”谢温眠做出决断。
眼下也只能这样了。
只是驻扎在人间的仙门一般会伪装成普通商户,他们不太好找。
付瑶琴发送一支信号箭,不多时便有一名弟子来接他们。
他们七拐八拐,穿过几条小巷,被领进侧街一间不起眼的药铺。
绕过蒙灰的紫檀木屏风,视线豁然开朗。
院中弟子来去匆匆,各自忙着手中的事,没人注意他们的到来。
来接的弟子主动解释道:“前几日终烟掌门来过我们这里,她告诉我们魔族入口已经洞开,只怕有大量的魔族已经出逃,所以我们这几天都在忙着防范。”
“那她有告诉你们我们要做什么吗?”付瑶琴问。
弟子带着歉意摇摇头:“这…我们也不知道,不过她傍晚就会回来,你们可以在这里等等。”
徐朝槿没打算坐等,她看见一队弟子正要去街上巡视,索性就跟了上去。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却鲜有人知其下的暗潮汹涌。
徐朝槿屏息感受,城内魔气并不算重,也没有大魔的气息,看来魔族应当是有几分忌惮仙门的。
若是不能在他们萌芽时阻止,等将来大魔尽出,只怕就不可挽回了。
徐朝槿心事重重,步子越拖越慢,在拐角处一个不慎,与快速奔跑的小姑娘迎面撞上。
那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的模样,身高只到徐朝槿的大腿处,扎着两个双丫髻,手中拿了根啃一半的糖葫芦。
这一撞好巧不巧,那根糖葫芦尽数粘在徐朝槿腰间的衣料上,拉起又长又黏的丝。
小姑娘被撞得泪眼汪汪,但一抬头看到徐朝槿脏兮兮的衣服,又把眼泪憋了回去:“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告诉我阿爹阿娘。”
徐朝槿斥责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回去:“没事的,下次小心点。”
话音未落,小姑娘的身后传来声急切的呼喊:“阿鸢!”
一位粗布麻衣,系长巾挽发的女子匆匆走过来,紧跟着是黑衣束发的青年男人。
那男人抱起阿鸢轻敲她的额头:“以后不要再乱跑了,知道吗?下次再这样阿爹就不给你买糖葫芦了。”
虽是责怪的话,可语气中满是宠溺。
徐朝槿也不由自主勾了勾唇角。
那女人这才注意到她衣服上的脏污,连连道歉:“真是对不住了啊姑娘,你这衣服多少钱我赔给你。”
徐朝槿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本来就是旧衣服,不碍事的。”
对方还是过意不去,换了个法子:“姑娘眼下要是闲着,不如来我家吃饭?我也好给你这衣服上清理清理。”说完还怕徐朝槿觉得麻烦,又补充一句:
“不远的,就在城郊东处的宁川村。”
“宁川村?”
女人见她神情微妙,试探着问:“难道姑娘也住在宁川村?”
徐朝槿顿了顿,摇摇头。
住在那里,还是没拜入天剑宗的时候。
距今已有一百二十年,想来她认识的人也早已冗冢长眠了吧。
徐朝槿的眼底不自觉带些迷茫。
“姑娘?不如你看这样,你在这挑几个小玩意我送给你吧,不然我实在是过意不去。”女人指着不远处的小摊,又提议道。
她身旁的男人也跟着附和。
实在拗不过,徐朝槿只好答应。
那是一个木雕小摊,随意地摆着各种人形兽状,器物机关等作品,大多技艺潦草。
徐朝槿挑了个风车,男人替她付过钱后就拉着妻子女儿离开。
擦肩而过时,她听到男人温柔地问:“阿鸢,京都好玩吗?爹爹以后再带你来玩好不好?”
徐朝槿回身,阿鸢正趴在男人肩头笑眯眯地朝她挥手,声音稚嫩:“好!”
徐朝槿垂眸掩去眼底的艳羡。
徐朝槿出生时就因为是个女孩便不讨喜,爹娘只将她看做丫鬟使。
后来弟弟徐成周出生,她才总算得到点善待。
可这样的生活在十三岁那年戛然而止,徐成周偷听到爹娘要把她嫁人,于是给了她身上所有的银钱让她逃跑。
她跑去京都,又辗转到长青山。
才开始了真正的生活。
宁川村原来离京都不远吗?
那她怎么会走了十三年。
-
徐朝槿手中的风车无力地垂在身侧,静止不动。
良久,她缓慢抬起手将风车举在眼前,用手指拨弄。
周围的来来往往的人被飞速旋转的木叶片切割地支离破碎,在她的眼皮投下断断续续的阴影。
谢温眠就在这光影的洪流中若隐若现,不知站在那看了她多久。
徐朝槿用力眨眨眼,再放下风车,谢温眠已走到跟前。
她的心中忽然生出微妙的感觉,仿佛在这人流里,在这京都中,亦或是全天下,谢温眠都只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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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看向白青溪,而是徐朝槿。
可他应该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徐朝槿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魂灯不会是谢温眠给自己燃的吧?
心里这么想着,但徐朝槿嘴巴还是不饶人:“谢师兄是在跟踪我吗?”
谢温眠坦荡承认:“是。”
这下轮到徐朝槿没话说了。
“快中午了,要不要吃饭?”谢温眠替她缓解尴尬。
徐朝槿又拨弄了一下风车:“走吧。”
她今日没什么胃口,只点了一碗素面。
风车插在桌角处,被来往的小二带起的微风吹动。
徐朝槿忽然联想到谢温眠密室里不计其数自己的木雕。
她咬住嘴唇,思索着怎么开口。
“谢师兄喜欢木雕吗?”徐朝槿装作无意问道。
谢温眠握住筷子的手一顿。
“以前不喜欢。”
“那意思就是现在喜欢咯?为什么?”她追问。
“我的师妹…”
谢温眠抬眸看向徐朝槿的鬓间,不知在想什么:“她很喜欢,她以前想让我给她做一个。我那个时候没有答应,后来做了也没有机会给她了。”
徐朝槿的心像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
这是这一世谢温眠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关于徐朝槿。
他心里会想什么呢?是愧疚?遗憾?
还是只是在风平浪静的某一天,想起了过去他生活中少有的变数,只作怀念而已。
直到这顿饭吃完,两人都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徐朝槿本想再在京都逛逛,但付瑶琴给她传讯终烟已经回来,速归。
他们匆匆赶回驻扎仙门,一进门就看见满院不同弟子服的人,终烟站在人群正中,面容严肃。
徐朝槿也紧张起来,唤道:“师父。”
终烟略一点头,将剩下的话交代完,拨开人群朝她走来。
“青云宗的事我都听说了,做得不错。”终烟欣慰地拍拍她的肩膀。
“这是怎么了?”徐朝槿指向她身后的人群。
终烟目光沉了几分:“魔族入口不知被谁打开,群魔纷出,少数已经逃往东北地界,那是人界第二繁华的城域,多数还潜伏在京都。这几日京都已有魔族杀死凡人取而代之的事发生,所以我广告仙门,这些弟子都是各仙门派来增援的。”
徐朝槿点点头听她继续说。
“不过我昨日深入魔域查看才知道,有两位魔君也跑了出来。”
其中一位不用说就是宋迁,昨日已经见过了。
但魔域对于越高等级的魔族来说,是将养身息的好地方,所以除非必要,大魔一般都不会踏出魔域。
但如今有两位魔君都在人界,事情就快要朝着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另一位是谁?”徐朝槿问。
终烟忧心忡忡道:“现在还不知,只是我与几位长老合力以灵力探查,得知他如今的位置。”
徐朝槿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在哪?”
终烟看向院墙外层层叠叠的朱楼碧瓦,吐出两个字:
“皇宫。”
9. 暗查
皇宫是人界至高权力者所住的地方,铁甲精密,守卫森严。
日夜有着训练有素的侍卫列队巡行,稍有不慎,便会将人消磨吞噬。
但这同时也代表了若是连天子居所都会被魔族悄无声息进入,那百姓更是危在旦夕。
“师父的意思是我们要暗中找出在皇宫的魔君?”徐朝槿很快明白终烟的想法。
终烟赞许地点点头:“皇宫内的国师与我师出同门,这次魔君在宫中也是他先发现告诉我的,所以,我要你们以国师弟子的名义进入皇宫,杀了魔君。”
“我们?”徐朝槿食指对准自己,疑惑道。
在他人眼里看来,她只是一位拜入师门不久资历尚浅的小弟子,这种任务交给她来说算是称得上艰巨了。
提起这,终烟眉宇愁云更甚:“如今清心宗掌门在闭关,青云宗的掌门身陨,其余宗派掌门听闻是魔君出逃,更是连面都不愿意露,只打发些外门弟子来。但魔族入口需要有人守住,仅凭外门弟子可不行,我只能将我天剑宗的长老弟子都叫来一同守住魔族大门…”
仙门中落,魔族出逃,这些人想明哲保身,可殊不知若是连三大宗门都敌不住魔族,唇亡齿寒,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所以是因为天剑宗已无人可用所以才将希望寄托在这些刚入门的小辈身上?
徐朝槿内心无比复杂,想当年她拜入天剑宗时仙门如日中天,诛魔是每个弟子心中所愿,而今不过短短一百年,却变成此番光景。
“青溪,你不要怕,你师兄师姐们会与你同去,只是此行入宫动静不能太大,你们四人前去务必小心,最好的办法是将魔君引出宫,会有人在宫外接应你们。如果实在不行,在保证你们安全的情况下,尽力诛杀。”
最后四个字铿锵有力,在徐朝槿心上砸下一块巨石。
事态紧急,他们着装后要立刻出发。
本来徐朝槿还在想,那剩下三个人会是谁。
要是有付瑶琴就好了。徐朝槿刚这么想完,下一秒身着素白弟子服的三人就从屋外进来。
付瑶琴、谢温眠、温复。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仙门中功力在长老之下众弟子之上的本就没几个,魔族入口处有终烟看守出不了大乱子,那他两人自然就被委以重任来杀魔君。
至于温复嘛,徐朝槿能猜出终烟是怎么想的。
裴修文功力虽在温复之上,但他行事急躁,去了宫中或许容易露出马脚,温复性子沉稳些,更适合。
“走吧。”付瑶琴看向远处西斜的落日。
他们要赶在宫门关闭前入宫。
终烟一路把他们送到宫门口,又对前来相接的国师荣茂才叮嘱几句,这才离去。
本以为荣茂才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没想到是位成熟稳重的中年人,甚至颇有些丰神俊朗。
他们跟着荣茂才穿过巍峨宫门,内廷气象陡然森严。脚下的御砖巨大、冰冷、平整,一块块铺向深不可测的远方,光洁如镜,清晰地映出几人渺小的身形。
荣茂才边走边低声道:“这魔君功力深厚,若不是他九日前大泄一次魔气,我根本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但现在我还无法确认他到底是何人,杀了谁又用了谁的皮。”
“那我们该从何查起?”付瑶琴问。
荣茂才目光如炬:“明日我会在朝堂上向皇帝引荐你们的身份,那魔物应该会察觉到你们的真实身份,他要是想继续掩盖自己的身份就一定会有行动,到时我们只需留心观察即可。”
“那若是他偏沉得住气呢?”徐朝槿追问。
“不。”荣茂才断言:“他一定会着急。因为九日前他大泄魔气,我便感觉到他的身体出了很大的问题,现在着急的该是他才对。”
言语间,他们已到达国师堂。
来之前徐朝槿就已经听终烟说荣茂才很受皇帝信任和喜爱,现在再一看他的居所,果然名不虚传。
国师堂殿墙极高,并非朱红,而是某种深沉的、近乎于墨的玄青。墙面平滑,没有繁复的雕饰,只有无数细密,排列如星辰轨迹的凹刻线条,在晦暗光线下泛着金属般的冷光。
荣茂才推开沉重的黑檀木门,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并非檀香,也并非尘土,而是混合了陈年纸卷以及难以名状的药草味。
“这一段时间你们就先住在这里,我会遣人来给你们送吃的,白日宫中人多眼杂,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若是要出宫可以拿这块令牌。”荣茂才递过来一块木质繁纹手牌。
“但最好还是不要频繁出宫,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来想办法。”他继续道。
徐朝槿接过手牌,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忽然想起什么:“前辈,那这几日里魔君可有杀人作恶?”
荣茂才神情凝重:“这也是我奇怪的点,九日前我就布下阵法,如果他待在阵法中力量只会越来越弱,可他既没有逃出阵法,又没有杀人吸食力量,难道是待在阵法中等死?”
闻言,徐朝槿生出些恶心。
荣茂才此法本意是将魔君驱出皇宫,可若是魔君执意不走,或者是将他逼急了随意杀人,那皇宫岂不成了炼狱?
还是说他的本意就是让魔君杀人后他好发现踪迹再诛杀?那死的人又何其无辜?
“多谢前辈,我们知道了。”付瑶琴似是也想到这层,面色淡了几分。
-
次日荣茂才来领他们面圣。
天光微亮,宫殿庞大的身影在熹微晨光里矗立,被一层淡金色的薄纱包裹,愈显其肃穆沉重。
他们站在阶下等候传唤,不多时高处便传来太监尖利的声音:“传国师弟子。”
四人沿着石阶一步步走上去,那殿门幽深似巨口,内里弥漫着一片幽暗,唯有缕缕阳光从高窗斜照进来,映出光柱中无数尘埃。
顺帝坐在殿宇深处的御座上,叫人看不清眉眼。
不过徐朝槿也不在乎皇帝长什么样,从进入殿中开始,她就屏息调动灵力暗中感受是否有魔气涌动。
荣茂才费了一番口舌介绍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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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末了,顺帝大手一挥,赏赐给他们一些金银法器。
徐朝槿学着师姐的样子行跪拜礼,起身时隐隐感受到一道审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敏锐抬头捕捉,那道视线又匆匆移开。
似乎是…高坐玉台上的顺帝?
徐朝槿眨了眨眼,再想看个清楚,付瑶琴却拉拉她的衣袖示意离开。
几人回到国师堂围坐在木桌旁讨论。
付瑶琴率先开口:“我没有感受到魔气。”
徐朝槿也跟着摇摇头。
“你们说…魔君会不会藏在后宫?”温复忽然猜想。
也有道理,只不过徐朝槿并不了解这一百年间的魔族,她只知道前世她还活着的时候,魔族并没有女魔君。
徐朝槿倏地想起朝堂上那道视线。
她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那…魔君会不会是皇帝?”
话一出口,付瑶琴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不可置信道:“你别乱说,若是被人听到我们妄议皇上,可是要砍头的!”
徐朝槿也反应过来,轻轻在自己嘴巴上拍了拍:“我胡说的,胡说的。”
如果真是皇帝,国师与他天天见面,应当不会发现不了。
四人再次陷入沉思。
如果真如温复所说,魔君在后宫,那是妃子还是宫女呢?
妃子周围有那么多人侍奉,魔君杀了她取而代之侍女们又怎会看不出来?若是宫女的话,宫女每日事务繁杂,稍有差池就会被主管责罚,魔君不熟悉宫规,过不了几日就会被发现。
那谁还有可能呢?
除非…
除非魔君并不是在这次入口大开才出来的,而是早就在皇宫!
徐朝槿将自己的想法说与他们听。
半晌,温复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也不知是不是真心夸赞道:“没想到你还挺聪明的。”
徐朝槿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转向付瑶琴道:“师姐,你认为呢?”
付瑶琴赞同道:“有可能,他或许一直藏在这深宫中没被人察觉到。这也能解释为何魔君十日前魔气大泄,那时魔族入口有异动,想来他是受到了波及。”
可是连荣茂才都没能发觉异样,他们又该如何确认魔君早就进入到宫中呢?
“看卷宗!”
“卷宗。”
徐朝槿几乎和谢温眠同时说出口。
他们可以查看近几年宫中有没有死法异常的人,如果有,再去确认这些死者身上是否沾染魔气,这样就能确定魔君到底是何时入的皇宫。
付瑶琴听后即刻出门去寻荣茂才找卷宗。
只不过荣茂才与大理寺并无太多交集,可能要费上一番功夫。
付瑶琴一走,院中只剩他们三人面面相觑。
谢温眠本就不爱说话,徐朝槿也懒得开口,把跟前玉壶里的水喝了一杯又一杯。
倒是温复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最终扯扯嘴角,意味深长道:
“你们两个有时候还挺默契的。”
10. 开棺
茶水在徐朝槿的嘴里滚一圈被用力咽下去,她本想无视温复,但还是觉得要说点什么。
徐朝槿冷笑一声道:“你俩也挺默契的。”
两人同时朝她投来目光。
“都是男的。”
“……”
无辜被殃及的谢温眠只是提起水壶为徐朝槿添了一杯水。
不多时,付瑶琴发来传讯符,通知他们去大理寺。
大理寺位于皇城西南方,承天门街,与尚书省、鸿胪寺重衙比邻。
付瑶琴拿着手牌将他们接进去,从院落侧方绕过去往卷牍库。
温复双手环胸,不解道:“我们为何要偷偷摸摸的?”
付瑶琴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他小声些。
“因为荣前辈与大理寺没有谈妥,他并不让我们私自查看卷宗。”付瑶琴用气音道。
“那为何现在又允许了?”温复继续问。
付瑶琴面色如常:“因为荣前辈给了看守卷牍库的人好多银子,他就允许了,只不过我们动静要小点,而且只有一晚的时间。”
徐朝槿了然。
果然还是钱比人好用。
——
卷牍库内光线常年晦暗不明,纵有高窗,日光也需艰难地穿透厚积的尘埃,方能撒下几缕惨淡的光柱。
徐朝槿点了墙壁上的青铜灯,屋内才暂时明朗起来。
这里的书架并非寻常规制,而是依墙拔地而起,直抵屋脊。黑沉沉的原木骨架如峭壁般层层叠叠,向库房深处无限延伸。
徐朝槿按照时间顺序,找到存放五年内宫中命案卷宗的书架,抽出几卷认真翻阅起来。
这一看,就发现了问题。
徐朝槿将油灯举近,竹筒上的字被一一照亮。
“你们来看!”
其余三人迅速凑近。
“这里写着…工部侍郎于贞顺十年在家中自缢,后被查出贪墨三万两白银,被抄没家产,妻女贬为庶人…”
乍一看,三人都未看出问题。
徐朝槿提醒道:“顺序不对。”
付瑶琴恍然大悟:“对啊!应该是先被人举报贪墨,再被诛或者畏罪自杀。可他原本贪墨之事天衣无缝,坐享钱财又为何要自缢呢?难不成良心发现?”
“还有这个。”一旁的谢温眠递过另一本卷宗。
“贞顺十一年,天策将军回京,在将军府被人暗杀,身中剧毒,疑为江湖暗杀组织所为,至今未结案。”
堂堂一国将军,且不说将军府护卫有多少,他自身实力必然不弱,怎会被一个江湖组织随意暗杀?又怎么这么多年连凶手都找不到?
“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徐朝槿直觉他们只是管中窥豹。
从黄昏再到天光微亮,整整一夜,几人翻遍了近十年的命案卷宗。
徐朝槿这才意识到这魔君藏得有多深。
因为最早有问题的一起命案,居然发生在十年前!
也就是说,或许早在十年前,魔君就已经逃离魔域进入皇宫,而仙门居然至今才发现。
卷宗数量庞大,有的还来不及细看,付瑶琴便让温复将有问题的誊抄下来回去再分析。
众人赶在当值官员来之前从后门离开,一坐上来接的马车,徐朝槿就意识模糊,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徐朝槿盯着青纱帐幔放空思绪,直到敲门声响起。
“青溪?起来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付瑶琴嗓音温柔。
“来啦。”徐朝槿应一声,慢吞吞爬起来洗漱。
等她上桌时,菜已经备齐。
两荤三素,还有徐朝槿最喜欢的荷花酥,让人食欲大开。
付瑶琴见状笑道:“今日这些菜都是温师弟出宫去买的,看来很合青溪的胃口呢。”
“温复买的?”徐朝槿伸手拍拍他的肩,含糊不清道:“能和我吃到一起去,真有眼光!”
温复抬眸看着她,神情氤氲,不知在想什么。
“温师弟见到荣前辈了吗?”谢温眠屈指在温复桌前敲敲。
“见到了。”温复眉头轻皱又很快松开。
付瑶琴向徐朝槿解释道:“温师弟出宫买吃食,我让他顺便找荣前辈问问天策将军的事。”
“荣前辈怎么说?”徐朝槿来了兴趣。
“他说——”温复故意拉长调子,引得徐朝槿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说天策将军后来被查出豢养私兵意图谋反,他那次回京便是来调动京都人脉,可惜回来的第一天就死了。”
徐朝槿眉间愁云凝结。
果然,这个也有问题。
“可这么看来…这些人都有罪,算是罪有应得了…”付瑶琴不解。
或者换句话来说,他们都是对国家,对顺帝有威胁的人。
难不成真如自己所说,魔君是皇上?
在重重守卫之下瞒天过海,杀了皇帝取而代之,而后没有借势为非作歹,反倒倾心朝政,铲除蛀虫?
徐朝槿并不是不相信魔族有善良之人,可掌权一国不是儿戏,是要倾注无数心血的。
凡人要代代相教生出帝王,帝王也未必能事事为社稷着想,但一个在杀戮之地摸爬滚打出来的魔君却能数十年如一日如此。
怎么听怎么像话本子。
“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一定是魔族所为。”谢温眠沉思后道:“我们要去看看这些人的尸骨上是否有魔气。”
谢温眠一向严谨,这倒是无可非议。
“那从谁开始查看?”付瑶琴问。
“就从第一桩有问题的案子开始。”谢温眠道。
——
第一桩案子在贞顺五年。
他是一名新上任不久的员外郎。
在一个天冷路滑的雨夜,他不小心摔进自己家的池塘淹死了。
直到第二天尸体漂浮起来才被下人发现。
后来大理寺在调查中发现,他曾强抢民女,还将他人未婚妻掳来做小妾,朝廷便褫夺了他的官职。
最后是他的兄长找个地方将他埋了。
这些都是荣茂才派人打听来的。
得知他们要去掘坟,荣茂才眼睛都瞪圆了:“这、这不合礼数呀!”
“你是想要礼数还是想要魔君的事早点解决?”徐朝槿利落地问。
荣茂才不再说话,只将写了位置的纸条递给他们。
——
夜色浓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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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墨,泼洒在沉睡的城池上,高耸的楼阁将狭窄巷弄切割成幽深沟壑。
京都设有宵禁,这个时候街上只有巡逻的骑兵。
几人穿着暗色衣袍,每一步都踏在阴影最浓处,悄无声息,只留下衣袂摩擦砖石的细微沙响。
“还有多远?”温复不耐烦问。
“翻过城墙就是了。”付瑶琴指向前方。
员外郎的坟墓在城外树林里,林木密密匝匝地交织,遮盖住星月的微光。
“还有多久到?”温复再次不耐烦问。
“你急什么,难不成你害怕啊。”徐朝槿小声嘟囔。
“什么?”温复没听清,刚想凑近再问一遍。
谢温眠执着火折子从两人中间穿过,淡淡道:“已经到了。”
明明他的神情隐在夜色中,可徐朝槿莫名觉得,他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这个就是员外郎的坟墓了。”付瑶琴将烛火靠近墓碑,仔细看了刻字后确认。
徐朝槿捏个诀将坟墓上的土堆移开,接着就要动手去开棺。
“我来吧。”谢温眠握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拉。
手腕处传来滚烫的触感,陌生又熟悉,隔着薄薄的布料,徐朝槿似乎能感受到他指腹上的薄茧。
她不自然地抽出手腕道:“好。”
粗制滥造的木棺经多年侵蚀已变得脆弱易摧,谢温眠与温复没费太大力就移开棺盖,只是棺木上的尘土沾了满手,顺着风又被吹在衣袍上。
徐朝槿跳下墓坑,从怀中抽出手帕塞进谢温眠手里:“擦擦吧。”
谢温眠下意识捻捻指尖的灰尘,这才接过。
几团烛火照亮棺内,尸骨在亮光下显露无疑。乍眼看上去,与普通尸骨并无不同。
徐朝槿小心翼翼捏起一块手骨,还未举至眼前,手骨就化成齑粉,消散在风中了。
她抬头与付瑶琴对视一眼。
错不了,这就是魔族杀人留下的痕迹,不会在尸体上直接显露出来,但其白骨已经被魔气侵蚀,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看来魔君确实早在十年前就进入皇宫了。
可他究竟是谁?
折腾了这么久,几人都已疲惫,他们决定回去休息后再商议。
沉沉睡过几个时辰,徐朝槿被门外隐隐传来的嘈杂声吵醒。
徐朝槿推开厅堂门进去,堂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
她迟疑地坐下来,其余人仍盯着她,目光一动不动。
“看我干嘛?”徐朝槿歪歪头。
荣茂才眸色深如寒潭,叹道:“昨夜城中有魔族杀人,手段极其残忍,现在百姓连门都不敢出,还有坊间传闻这魔物已经跑入皇宫,今早陛下知道了,令我三日内查清此事,肃清魔物。”
徐朝槿心中一沉,当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那势必会闹得人心惶惶。而顺帝出于民心考虑,就会向下施压。
她当然希望事情快些解决,可眼下事情还没有太多头绪,他们又该如何交代?
“不过,你们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徐朝槿疑惑。
“这就是要说的第二件事。”荣茂才脸上透出些担忧。
“刚才贵妃唤人传话,想见你一面。”
11. 贵妃
“见我?”徐朝槿拍桌而起,声音都变了调。
“我又不认识她,见我干什么?”
付瑶琴轻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来:“我们怀疑,这个贵妃会不会就是魔君。她此刻按耐不住,又知晓我们的身份,所以想试探我们?”
“要真是这样,那她也太傻了吧…”徐朝槿不是很赞同。
付瑶琴摇摇头:“但愿不是吧,我们和你同去,在殿外等着你,一旦有危险我们就立刻进去去救你。”
徐朝槿不甚在意道:“无妨,我自己去就好。”
如果对方不是魔君,她根本就不需要担心。但如果真是魔君,她会叫徐朝槿去也可能只是觉得她是一个小弟子,掀不起什么风浪。
而这样想就正中徐朝槿下怀。
她现在的灵力已恢复近五成,诛杀魔君难,自保却容易得很。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出谁是魔君。
徐朝槿换上一套体面的衣服。三人目送她出门。
温复散漫地斜倚在门框上,手中上下掂着一块玉佩。谢温眠一手摁着腰间佩剑,面无表情。
付瑶琴跟在她身后,又确认道:“真的不用我们跟着吗?”
徐朝槿“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觉得师姐现在好像送稚子初次上学堂的娘,神情担忧,反复叮嘱。
“放心吧师姐。”徐朝槿自信地抬抬下巴。
——
幽深曲折的回廊里静若无人,唯有宫女或侍卫匆匆走过,传来细微的回响。
徐朝槿跟在宫女后边,学着她的姿势低头走路,却总免不了好奇偷偷抬眼打量四周。
穿过几处翠柏,又路过一池从外河引入的活水,最后踩着青石方砖,徐朝槿才透过枝叶间隙隐隐看见“毓灵殿”的鎏金牌匾。
“白小姐请。”到了毓灵殿前,宫女止步,压弯了身子请她走。
“多谢。”徐朝槿刚踏上石阶,檐下的铜铃便似有所感,随风轻响,声如碎冰碰壁。
与此同时,屋内的谈笑声也戛然而止。
“娘娘,人来了。”侍女通传。
“进来吧。”轻柔悦耳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徐朝槿提裙跨过门槛。
殿内沉香袅绕,六扇紫檀木嵌螺钿屏风分隔内外,外厅的北壁上悬着一幅名家白描图,画下供着汝窑天青釉瓷瓶,瓶内插几枝白菊与金桂。
绕过屏风,内室几把云纹木椅相对而放,高处是贵妃的填漆戗金拔步床榻。
贵妃正半倚在榻上,一旁的侍女为她打扇。
见徐朝槿进来,她撑身从榻上起来,不紧不慢往下走,鬓边垂落的金凤步摇微微打颤。
徐朝槿欲行礼,贵妃却倾身轻抬她的手臂,示意免礼。
徐朝槿这才抬头仔细打量她,一双蛾眉,黛色轻描,双眸似水,杏腮桃面。
原来贵妃长这个样子,当真称得起神韵绝伦。
只不过徐朝槿觉得,她并非仅如展示出来的雍容典雅。因为她看向自己时,眼底带着少女般的好奇与探视。
“白姑娘如今几岁了?”贵妃摇着扇绕着徐朝槿走一圈。
“回娘娘的话,今年二十岁了。”
如果没有那死寂的一百年的话,她正该是这个年纪。
“可有婚配?”她又绕了一圈。
徐朝槿不知道她问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回娘娘的话…还没有。”
“好啦,不用一口一个娘娘的叫我,唤我参商就好。”参商拉住徐朝槿的衣袖将她带到檀木椅上。
“坐下说,你就当…我们是朋友,聊聊天。”
参商歪着头冲她笑,头上的步摇哗哗作响。
徐朝槿从善如流:“参商姑娘。”
“姑娘?”参商闻言掩住唇,与身旁的侍女对视,痴痴笑起来。
徐朝槿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参商见状轻咳两声,续起刚才的话题。
“那白姑娘可有中意的人?”
徐朝槿微顿,摇摇头。
“那、那、你可喜欢这皇宫?”参商追问。
可她问出这话时,第一次觉得底气不足。
凡间的女子大多都削尖脑袋想进入皇宫,花费十几年的时间打造出一个个仪态万方的闺阁小姐,然后将满门的前途富贵都压在不知何时才会举行的选秀上,亦或者想方设法出现在皇帝眼前,去搏一个青睐。
但参商从见到徐朝槿的第一眼就觉得,她与旁人不同。
徐朝槿不知道她究竟想问什么,但她如实回答道:“不喜欢。”
这里纵有雕梁画栋,金玉满堂,可殿宇巍峨总望不见一片云,朱红宫墙下容不得一丝杂草,无聊得很。
比起这些,徐朝槿更喜欢宫墙外未被修剪过的野花杂草,喜欢如泼墨般的风拂过漫山遍野,容得下野马狂奔,也容得下一粒草籽滚向未知的角落。
“好。”参商眼中的光转瞬即逝。
她不再问关于徐朝槿的事,而是自顾自讲起宫中的趣事,说到开心处,参商笑得弯下腰来。
徐朝槿也配合着弯了唇角。她知道参商并不是真的高兴,只是她不知道那面具下真正的神情如何。
两人从白日聊到黄昏,临走参商还恋恋不舍,吩咐侍女给她拿了不少糕点。
徐朝槿怀揣满腹疑惑回到国师堂。
付瑶琴在国师堂前反复踱步,远远看到徐朝槿回来立刻迎上去。
“怎么样?”付瑶琴紧张问。
徐朝槿脚下生风,快步向屋中走去,说道:"应该不是她,她没什么异样,我也没感受到魔气。"
按荣茂才的说法,多日前魔君魔气大泄,功力应该变弱了不少,魔气也不好隐藏,但徐朝槿刚才认真感受过了,确实没有。
“那她找你干什么?”付瑶琴疑惑道。
徐朝槿的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她不好说出来,只愿做自己的多想。
她坐在房中将一下午的状况说与三人听。
在听到参商问她是否有意中人时,温复忽然坐直身子,扬眉道:“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徐朝槿懒得理他,但架不住他一直追问,连付瑶琴都看不下去了:“青溪不想说你就别问了。”
温复却像没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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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样,继续喋喋不休。
徐朝槿终于不耐烦了,她用食指尖推开温复的额头,大声道;“没有!没有!我告诉她,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真的烦死了。”
她声音大得连谢温眠都一惊。
温复听到她突然的回答,一愣,随后像是得到满意的回答一样哈哈大笑。
“他有病吧?”徐朝槿小声嘟囔着。
再一抬头,谢温眠正目不转睛看着她。
徐朝槿的心下意识漏掉一拍,随后像是要挣脱缠绕的丝线般用力跳动,她若无其事移开视线,袖中的手指却无意识地蜷紧。
魔君的线索再次中断,几人一筹莫展。
荣茂才作为被直接施压的人,更是急得团团转。他一步不离地守着四人,希望他们能再找出些有用的东西。
“不如这样。”徐朝槿一开口,荣茂才便像看到食物的猛兽一般眼睛一亮。
“荣前辈去查查最近宫中有哪些官员以公谋私或者无所作为,我们可以从反方向下手,着重关注这些人,或许魔君还会下手呢?”
众人无异议,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趁荣茂才去调查的工夫,付瑶琴提议重新在宫中设下阵法。
想来魔君也已经听到顺帝下令要诛杀他的消息了,那么现在他们就是明牌。必须要赶在魔君逃走或者杀人之前找到他。
所以他们打算设一个陷阱阵,既然魔君知道抓他的人来自国师堂,那他就会想法设法远离。而他们也会做出国师堂灵力充沛的假象,将薄弱处留在皇宫走动稀少的侧门,再由徐朝槿做饵,时不时去侧门检查。
一个入门不久,功力不高的弟子。
一个护卫薄弱,鲜有人注意的侧门。
无论是杀人夺灵力还是趁机逃走都是绝好的机会。
这是徐朝槿想出来的策略。
谢温眠居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人:“不可,你一人太危险。”
“对呀,我们还要分心去注意那些可能被杀的官员,稍有不慎…”付瑶琴也并不赞同。
“不。”徐朝槿毫无惧色,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
“要想有奇效,就势必要有更高风险的付出。”
况且她有预感,此次可以引出魔君。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的动作突然停住,像被施法定住般。
良久,付瑶琴像从大梦里惊醒一样,微颤道:“师父有句话说的真没错。”
“青溪,你身上有朝槿的风范。”
没有觉得她给师门蒙羞,没有觉得她难以启齿。
而是在后辈如她一般英勇果敢挺身而出时,将她作为榜样提起。
千夫所指时她没有哭,被爱人背叛她也没有哭,却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再一次被故人以怀念理解的口气提起。
徐朝槿第一次觉得有些委屈。
她几次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又堪堪止住。
现在还不是时候。徐朝槿用力咬咬牙。
等到所有事情都查清楚,真相大白还她清白那日。她可以站在师姐面前,让师姐再温柔细抚自己的鬓发,就像她从没离开过一样。
12. 现身
四人分列皇宫的四个方位,徐朝槿留在国师堂,谢温眠去她做饵的侧门,付瑶琴与温复分别在皇宫首尾。
“四象列阵。”
“坤舆承印。”
“万籁归寂。”
“唯法永存。”
三道声音依次响起,明明几人相隔甚远,那声音却像在徐朝槿耳边低语。
话音落下,她闭上眼,脑中出现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黑暗。而黑暗中有三道模糊的身影,分别对应其余三人的方位。
“结阵!”
忽然,黑暗中延伸出无数金色丝线,仿佛有生命般争先恐后朝徐朝槿涌来。
大部分都飞入徐朝槿脚下,像被黑暗吞吃一样,而少部分顺着她的脚踝攀至胸口,最后隐没其中。
起初徐朝槿并没有发现。
这些金色的丝线都是其余三人的灵力象征,汇入阵法中的灵力只会聚集在徐朝槿所在的方位,而非她的身体。
所以当她察觉体内灵力上涨时,心中暗暗震惊。
不过来不及多想,阵法已成。徐朝槿的眼前重见光亮。
没过多久,三人就从外面回来。
徐朝槿刚想问灵力为何会传入她的体内,就见温复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神情困倦。
“没睡好吗?”付瑶琴随口问。
温复伸手抚上自己的脖颈,左右活动:“不是,就是第一次结仙门这种大阵,不太熟练耗费灵力有点多。”
徐朝槿联想到刚才,她说笑般问道:“我刚才感觉有灵力进入我体内,不会是你太笨,操作有误吧?”
温复闻言动作一顿,他下意识朝谢温眠的方向看去,又极快收回目光。
他的手指慢慢从脖颈处滑落,转而拾起腰间的玉佩,来回摩挲。
“可能是吧。”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又低着头,实在辨不明是认真还是玩笑。
温复说完就回房间休息了,徐朝槿也没法多问,只好作罢。
傍晚,荣茂才带回来消息。
近一段时日,朝廷重官中借职务谋取私利者有三人。
工部侍郎张书,礼部司孙绍元,司农寺卿蔡内。
一人由荣茂才监视,剩余两人分别由温复和付瑶琴负责,而谢温眠藏在暗处保护她。
这是谢温眠提出的安排。
徐朝槿第一个提出质疑:“为何不能是师姐保护我?”
其实徐朝槿想说为何她非要人保护而不能自保,但这话不太符合她现在的身份实力。
付瑶琴倒是替谢温眠说话:“谢师兄的功力强于我,这样安排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既然付瑶琴都这么说了,她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快要入夜,他们根据自己的任务去到各自的地点。
徐朝槿与谢温眠并肩走着,宫门上挂着的油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修长,两道人影不时交叠,无端生出些暧昧来。
徐朝槿侧目盯着那影子,想的却是从前的事。
她以前总是喜欢跟在谢温眠身后,趁他不注意偷偷踩他的影子,好像这样两个人的关系在她的心中就会变得更亲近些。
后来她能与谢温眠齐肩甚至受到更多的仰慕时,又常常觉得自己在做梦。
而今徐朝槿终于不需要再奢望这些,心中却还是觉得酸楚。
“会害怕吗?”谢温眠忽然转头看她,也不知是烛光所致还是别的什么,他的眸中有些许明亮。
徐朝槿轻描淡写道:“有什么可怕的。”
魔族最厉害的魔君不是也见过吗,宋迁那样的应该也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你可有用得趁手的法器?"谢温眠继续问,声音隐隐带着殷切。
好像希望她回答出某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徐朝槿腹诽道,有啊,太平剑你倒是还给我啊。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让谢温眠吃瘪的话,视线里倏然横出一把剑。
剑鞘通体清辉,流转着温润而清冷的光华,上面铭刻着星辰道纹,蜿蜒至剑柄。
无声低吟间便可引动天地灵气。
只不过格格不入的是剑柄处系的蓝色剑穗,一眼就能看出制作之人手法拙劣。
这柄剑便是谢温眠的佩剑,与太平剑齐名的星驰剑。
它变成废铁徐朝槿也会认得。
想当初她无意中得了一块陨铁,一分为二想给自己和谢温眠各炼一柄剑。
谢温眠是器修,她理所当然拜托他。
但那时谢温眠告诉她,剑乃心神所寄,道韵所凝,假于他人之手,很难炼出与自己心神合一的剑。
于是他手把手教徐朝槿炼器。
太平剑炼出的时候,连终烟也觉得不可思议。徐朝槿一度以为自己莫不是个器修天才?
不过后来一件又一件普通法器打破她的幻想。
可也恰恰能证明,这剑确与她有缘。
徐朝槿想,一剑出,非为杀戮,实乃裁断阴阳,破妄显真,定三界太平。
那便叫做太平剑吧。
谢温眠的剑也是他自己炼的,虽比不上太平剑,但说到底也是柄灵剑。
他就这样给相处不到一个月的师妹用?
剑有灵,也认主,若是连她都能用谢温眠的剑,他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谢温眠,你有病吗?”
徐朝槿停下脚步,压住心中的怒火。
她此刻都忘记去想这样是否会暴露身份,只想给谢温眠一巴掌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不喜欢吗?”谢温眠眼神一转,朝她逼近一步。
徐朝槿下意识向后退,脑中也明晰起来。
谢温眠这样不对劲,怕不是发现什么端倪了吧?他这是在试探自己?
今天哪里暴露了?是阵法还是…
她思忖着,谢温眠却离她越来越近。
近到徐朝槿能清晰感受他鼻息间喷洒的热气。
星驰剑依旧被谢温眠抓在手里,横在两人中间,等待着决策。
可徐朝槿知道,横在两人中间的不止是这把剑,而她接过这把剑也不只是代表选择接受师兄的“好意”。
她抬手抵上剑鞘,轻声道:“多谢师兄好意,我有我自己的剑。”
谢温眠只能眼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拐入拐角,湮没在黑暗中。
朱墙青阶中,星月天地下,唯有谢温眠还站在那,站在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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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一动不动。
——
皇宫这道侧门平日只给为御膳房运送食材的人所开。
空荡的宫墙内,徐朝槿徘徊几圈便假意离去。她就近找了个台阶,确保宫门在自己的监管范围内。
然后支着脑袋望向星空开始发呆。
皇宫的夜空与宫外没什么不同,只是被围墙圈住的夜色,总归有几分单调。
徐朝槿知道谢温眠就在离她不远的某处屋顶或朱门后,她能感受到那气息。
一如既往地让人心安。
她就这么仰头看了一夜,脖颈酸痛,眼眶要泛出眼泪来。
直到天亮,无事发生。
此时距离皇帝下的诛魔令还有两日。
徐朝槿和温复拖着疲惫的身躯从宫外回来。这个时间点官员在上朝,而朝堂上有荣茂才看顾,他们得以趁着这个时间休息。
“怎么样?”徐朝槿问他们。
付瑶琴长叹一口气:“张书散值后就直接回家了,他在书房待了很久都没出来,我用灵力探查发现他进了一间密室,密室里是些金银财宝,他清点了好几遍才出来,后来他出门见了一位位‘仙门中人’,那人给他几件法器,我也探查过了,那法器上只有微弱灵力,连低级魔族都抵御不了,所谓的仙门中人,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
徐朝槿了然,大概是张书最近听到了风声,觉得害怕,病急乱投医才找了江湖骗子。
“你呢?你那边怎么样?”付瑶琴捏捏眉心,转头看向温复。
“孙绍元一开始没回家,我跟着他去了城东的一处宅子,那里面是一群…姑娘。”温复将到嘴边的“妓子“”咽下去,继续道:
“孙绍元待到半夜才回家,回家后又跟他的妻子闹到半夜。”
温复说得委婉,但众人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孙绍元是礼部司的,官职并不高,能捞的油水也不多,可他生性风流,有点钱全都花在青楼里了,连他现在的正妻也是曾经青楼里的头牌。
“继续守吧。”徐朝槿道。
总会有魔君沉不住气的一天。
官员下朝,温复和付瑶琴继续去跟。徐朝槿也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当诱饵。
只是今日太阳高照,晒得人发懒,徐朝槿躲在阴凉处,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忽然,她的睫毛狠狠一颤,再抬起眼来,眸中已充满狠厉。
不过她依旧一动不动,装作不知身后悄然靠近的魔气。
待那人逼至徐朝槿身后,魔气将要缠上她的喉咙时,徐朝槿猛然击出蓄满灵力的一掌。
与此同时,一道寒冽的剑气从天而降,与那一掌合一,直冲那团黑色魔气。
混沌中传来一声闷哼。
徐朝槿欲再给他一击,但对方丝毫不恋战,转身就走,好似他也只是一个诱饵。
恍惚间,徐朝槿看到熟悉的步摇一闪而过。
还没看清,那人已飞身上屋檐。徐朝槿和谢温眠来不及多想立刻紧追上去。
“魔君现身,速来。”
徐朝槿手速飞快在虚空中画了一道传讯符。落笔传讯符一分为二,飞向温复和付瑶琴所在的地方。
13. 掉马
两人追着那身影一路到了毓灵殿。
平日里充满欢声笑语的院子此刻一片死寂。
徐朝槿以剑尖小心翼翼推开殿门,入目是满室狼藉,摆设名画珠钗扔得到处都是,服侍参商的几位侍女倒在塌边。
徐朝槿去探她们的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贵妃呢?”谢温眠在屋内绕过一圈,没有发现参商。
完了。徐朝槿觉得眼前一黑。
参商是一国贵妃,身份尊贵,再加上顺帝对她宠爱有加,若是她被魔君带走或者遇到什么不测…
徐朝槿不敢想。
门外传来脚步声。付瑶琴和温复一同赶到,看到满地杂乱俱是震惊。
“这是…魔君呢?”付瑶琴问。
“贵妃可能被魔君带走了,刚才我们已接触过魔君,画追灵符追踪一下。”徐朝槿果断决策。
谢温眠甩出一张符纸。
气息引途。
裹着黑气的符纸在半空中打个圈,朝殿外飞去。
温复看向符纸飞出的方向,皱眉道:“出宫了。你们先去追,我去通知荣茂才。”
这种情况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参商不见。与其等着被上报给顺帝,倒不如主动告诉他们,顺帝早些派出人或许还能快些找到参商。
“好。”付瑶琴点点头。
——
符纸指引一路向西,到城外才停下来。
徐朝槿已经隐隐感受到魔气的波动,庞大又密集。
她暗觉不好。
“传讯师父了吗?”付瑶琴问。
“传了,但一直没有回信。”徐朝槿的内心越来越烦躁。
她觉得事情在朝着无法预知的方向发展了。
“当心。”付瑶琴叮嘱着,从腰间抽出佩剑来。
远处是一整片山林,山林上方有数只飞鸟,经久盘旋却迟迟不肯落下。
而符纸已飞向葳蕤树林中,看不见踪影。
林中浓重的泥土腥气,混着不知是何品种的花香,让人头晕。
徐朝槿用力晃晃脑袋,保持住自己的清醒。
静谧的林间,只有三人逐渐加重的呼吸声以及不时踩到枝木的细碎声响。
他们已走了一刻钟,魔气不断在加重。这证明他们走的方向是正确的,可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忽然,谢温眠耳朵一动。
他竖起食指轻“嘘”,目光投向侧面的灌木丛。
徐朝槿和付瑶琴跟上谢温眠,他们把脚步一放再放,轻得叫人察觉不出来。
断断续续的对话声随着他们的靠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既如此,你的生死就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徐朝槿凝眉,这是…宋迁?
他怎么在这里?若是宋迁再加上另一位魔君,事情就有点棘手了。
“我知道,你快些走吧。”另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
徐朝槿慢慢瞪大眼睛,这不是参商吗?
参商刚说完,付瑶琴的剑已逼至她的颈间。
见状,谢温眠也现身去帮忙。
徐朝槿还没弄清楚状况,也不得不跟着跳了出去。
只见付瑶琴招招紧逼,参商一路后退躲闪,很快就跌坐在地。
而一旁的宋迁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这一切,没有逃走的意思,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你就是那位魔君?”付瑶琴厉声问她。
参商咬咬唇,不语。
不过事实已经显而易见了,她身上有大量魔气外泄,肩颈处的布料被血洇湿——那是不久前谢温眠伤她的一剑。
“你在这里干什么?”徐朝槿扫了一眼地上的参商,转头问宋迁。
宋迁耸耸肩,如实回答:“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徐朝槿心中警觉起来。
宋迁朝她摊开手掌,脸上露出个逗弄小孩般的笑容。
两手空空。
见徐朝槿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宋迁几步上前伸手欲搭她的肩。
“诶,师—”
徐朝槿一个猛回头,刚想给他个警告的眼神,身旁的谢温眠已快一步将星驰剑横在宋迁身前。
宋迁被拦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再加上剑的主人是谢温眠,他更不爽道:“关你什么事?”
谢温眠寸步不让,宋迁也一点没有退开的意思,气氛剑拔弩张。
付瑶琴没空注意他们那边的情况,她用缚魔索将参商的双手捆起来,又喂参商吞下秘制药丸让她动弹不得,这才起身道:“现在怎么办?”
“不直接杀了吗?”宋迁见和谢温眠对峙无果,抬手挥开他的剑。
闻言,徐朝槿和付瑶琴下意识交换视线。
按理说他们收到的命令就是诛杀魔君,可这几天的调查看来,魔君杀的人都是罪有应得。
说一句为民除害也不为过。
若是直接杀了参商…徐朝槿觉得她罪不至死。
“你呢?”徐朝槿和付瑶琴不答话,宋迁又将矛头转向谢温眠。
“你不是眼里最容不得一丝沙子吗?连自己的师妹帮助无辜魔族都看不下去…”
话音未落,谢温眠似是终于忍无可忍,拔剑直冲宋迁的喉间。
宋迁也立即抽出魔骨鞭迎战,柔软灵活的鞭子在他手里如有了生命,恶龙般击击带着杀意。
谢温眠闪身躲过直击自己胸口的魔骨鞭,用灵力推出一剑,星驰剑以巨大威压指向宋迁眉间,同样被他以魔气抵挡。
黑白两股气息对冲,连带着他们四周的灌丛树木都压弯了腰,被吹得模糊不清。
付瑶琴见谢温眠已有不敌之势,便飞身上前劈向宋迁的肩膀。
宋迁侧身躲过,腾出另一只手来对抗付瑶琴。
徐朝槿一阵头疼,本来谢温眠和宋迁对打,无论谁受伤她都不觉得可惜。
但现在付瑶琴也加入进去了,她不担心那两人她还不担心师姐吗?
徐朝槿咬咬牙也准备加入混战。
但宋迁一看徐朝槿有掺和进来的意思,立刻加重魔气将两人推出去。
还未到跟前的徐朝槿也被这股强大的魔气扫开,她难以自抑地向后倒去。
宋迁脸色一变,迅速扑过来想要揽住她,可谢温眠还是快了他一步。
谢温眠拽住徐朝槿的手腕用力一拉,徐朝槿便顺势倒在他怀里。
两人一同倒在地上,徐朝槿的双手下意识攥紧他胸前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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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息间充满他身上的气味。
“青溪!”付瑶琴将剑立于身侧才勉强稳住身形,她看到徐朝槿倒在地上,又摇摇晃晃跑来扶她。
谢温眠倒下时伸手护住了她的头,所以徐朝槿除了胳膊痛点,其余都好好的。
付瑶琴扶着她起身,关切道:“你没事吧?”
“没事。”徐朝槿摇摇头,掸去身上的灰尘。
“那就好。”付瑶琴松了口气,抬眸看向她身后的谢温眠:“谢师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些带着魔君回师门复命吧。”
照此等情形,他们想抓住宋迁是不可能的,而宋迁又没有帮参商的意思,所以他们最好还是先把参商带走,以免再出事端。
至于宋迁,他曾在徐朝槿面前发过誓不会伤害凡人,那就绝不会在人界作乱,这点付瑶琴深信不疑。
还有青云宗的事仙门还没作出决策,到底是抓还是不抓宋迁。
种种看下来,现在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该再在宋迁身上浪费时间了。
付瑶琴回身扶起参商,喂她吃了解药让她暂时能自己行走。
等起效的过程中,付瑶琴又问徐朝槿:“师父还没给你回话吗?”
按理来说,无论事情大小,只要终烟收到传讯符,不出半刻钟就会回复。
而且还是她亲自派给四人的任务,必然会时刻关注。
迟迟不回答,很难让人不多想。
“回什么话,你们说的——”宋迁在此刻又插话过来。
“不会是这个吧?”
三人顺势朝他看去,宋迁指缝尖夹着一张黄色符纸,上面黑字清清楚楚:
师父,魔君已现身。
俨然是徐朝槿写的那张传讯符。
徐朝槿怒不可遏,她白皙的脸颊瞬间浮上红热:“宋迁!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帮参商,也没有主动要跟他们打架的意思,但是却顺手截了徐朝槿发给仙门的讯息。
好像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看戏,顺便给几人添堵。
传讯符在宋迁指尖燃起星火,转眼就化为灰烬,随风而去了。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眸子看向徐朝槿:“不是说了吗,我来拿个东西。现在东西拿完了……”
宋迁慢悠悠地走向她,眼神慢慢变得幽深。
“该你了。”
他停在徐朝槿面前,吐出这三个字。
“什么?”徐朝槿还没听清宋迁说什么,就被他一把攥住腕子朝前拉去。
付瑶琴和谢温眠迅速作出反应,一人抽剑去砍宋迁,另一人拽住徐朝槿的手腕。
不是?什么情况?
徐朝槿站在三人中间,看他们再次大打出手。
原来今天宋迁是为了她而来?
徐朝槿一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跟宋迁走。
她用力挣脱宋迁的桎梏,转身躲在付瑶琴身后。
“徐朝槿!”
宋迁阴沉着脸,怒喝她的名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包括参商都愣在原地。
付瑶琴的剑悬在宋迁身前堪堪停住,剑身颤抖,发出巨大嗡鸣,像是昭示主人此刻的心情。
“你说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宋迁。
14. 美梦
徐朝槿绝望地闭了闭眼。
如果她现在手里有块抹布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塞进宋迁嘴里,然后再把他暴打一顿。
宋迁趁这时所有人怔愣的功夫,再次去抓徐朝槿的手腕。
徐朝槿被拽得一个踉跄。
宋迁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用力朝后挥出一鞭。
魔骨鞭擦着谢温眠的鼻尖落在地上,在地面上显出道界限分明的印记,逼得谢温眠朝后退了一步。
宋迁利落地打个响指,那道印记顷刻便燃起熊熊大火,形成不可跨越的热墙,将他们与谢温眠付瑶琴分隔开来。
但徐朝槿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见此情形,她在掌心蓄满灵力朝宋迁胸口重重一击。
宋迁未对徐朝槿设防,所以他被这一掌打得飞出去,摔在地上,面色痛苦。
眼见火势已有朝两边林木蔓延的趋势,徐朝槿立即念诀捏符,在原地画了个水阵,那大火才有偃息旗鼓之势。
徐朝槿松了口气。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掸尘声,宋迁一手撑树,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至宋迁跟前,毫不犹豫地甩给他一个巴掌。
“啪”地一声,宋迁的头朝右偏去。
刚才受伤后吐出的血沿着他下巴蜿蜒而下,在下颌处将落未落,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徐朝槿努力压制,但咬牙切齿还是出卖了她的愤怒:“宋迁,你有分寸吗?”
此处虽是在城外,但就近却有两个村落,几百口人,还日日有村民入林砍柴。
这火若是一时没止住,未尝不会牵连到周围的村民。
宋迁抬手狠狠擦去下颏的血迹,神情阴郁,却又带着欢愉,似是根本不在意这一巴掌。
甚至说,他很乐意看到徐朝槿的情绪因他而波动,哪怕是愤怒。
“师姐…我本来想放他们一马的…但既然你不愿意,那好啊,我也让他们来做做这美梦。”
宋迁眸色渐深,不紧不慢地走向徐朝槿。
他手心朝上,一块流光溢彩的晶石慢慢显形。那晶石如鸡蛋大小,通体莹润,五光十色,比徐朝槿见过的任何珠宝都夺目。
宋迁将它向空中一抛,用魔气牢牢控制住它。
徐朝槿还来不及阻止,宋迁手心骤然收紧,只听“咔嚓”一声,那晶石应声而碎。
空中如细雨般飘下晶石碎片,洋洋洒洒,璀璨夺目,落在在场每个人身上。
徐朝槿觉得有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脑海中,将以往所有的记忆都擦去,只留一片空白。
她无力地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
徐朝槿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有无数只凶狠的魔兽向她扑来,要将她吞吃干净,她吓得尖叫,师兄谢温眠忽然从天而降,击退了那些魔兽,把她救走了。
徐朝槿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自她昨日从山下诛魔回来后,她便总觉心神不宁,脑中不断出现那些魔物的片段,连饭都吃不下。
谢温眠教她一段清心诀,她反复念了也不起效,昨晚更甚,居然做起噩梦来了。
徐朝槿翻身下床,推开窗,天边已蒙蒙亮了,门前的桃树正开,顺着微风,飘进来不少花瓣。
她捻起一片在指尖揉搓开来,又送到鼻尖轻嗅。
不好闻。
不如师兄身上的味道好闻。
想到这,徐朝槿的脸微微泛红,脑中又浮现出前日谢温眠挡在她面前的情形。
他的发丝不时拂过自己的脸颊,身上花果混合的清香缠绕在她鼻息间,她一时晕了头,想去拽住师兄的衣袖,好让他离自己再近一点。
所幸最后她清醒过来,在谢温眠回头前保持住两人应有的分寸。
徐朝槿轻咳一声,一边谴责自己怎么能肖想师兄呢,一边探身把窗户关上。
也快到练功的时间了,徐朝槿扫尽屋内的花瓣,又迅速洗漱过后,拎起剑去找付瑶琴。
最近一段时间终烟忙得整日不见人影,便把她丢给付瑶琴,让付瑶琴带着她练剑。
但付瑶琴有时又要忙着看顾其他弟子,便会把她拜托给谢温眠。
谢温眠是剑器双修,近几年一直跟着终烟习剑,算是天剑宗的半个师兄。而他的住所又在天剑宗的不落峰,所以成了陪徐朝槿练剑的第二人选。
徐朝槿赶到不落峰的后山时,付瑶琴已等候多时,但她没有半分不耐,只是跟徐朝槿探讨今日的练习内容。
“昨日的剑招回去练习了吗?”付瑶琴问。
徐朝槿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眼睛发亮望着付瑶琴。
付瑶琴无奈一笑:“那我来检查一下,若是练得好我们就学其他的招式。”
“好!”
付瑶琴与她一同复习了昨日的招式,又给她演示新的剑法。
末了,她收起剑问道:“记住了吗?”
徐朝槿又是一阵点头。
付瑶琴眼里露出宠溺,她知道徐朝槿不是在敷衍她,而是真的记住了,在习剑这件事上,徐朝槿学得比任何人都快。
“哦对了,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付瑶琴一拍脑门。
“明日我要带外门弟子下山诛魔兽,可能要去半月之久,不过我已经提前和谢师兄交代过了,他会来照看你的…”
后面的话在徐朝槿耳朵里逐渐变得模糊,那句“他会来照看你”在她的头顶不断萦绕,一声高过一声。
“朝槿?朝槿!”
付瑶琴见她半晌不说话,伸手在她眼前晃晃。
徐朝槿回过神来,她尽力压住嘴角的笑意,但声音的雀跃还是出卖了她:“我知道啦师姐,你放心去吧,我会好好听谢师兄的话的。”
徐朝槿一向说到做到,让人放心,付瑶琴不再多想,转身继续陪她练剑。
金乌西移,日暖高照,练了一上午剑,徐朝槿的后背都被汗浸透。
付瑶琴收了剑,将帕子递给她:“擦擦汗,休息一会你就去吃饭吧,下午我要去看着其他弟子练剑,顺便收拾下行李,你若是有事去找谢师兄就好,若是不想练剑就在房中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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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吧。”
徐朝槿装模作样地抹几下眼泪,感动道:“师姐,你对我太好了。”
“你呀你…”付瑶琴被她逗笑,无奈地伸出食指戳戳她的额头。
付瑶琴一走,徐朝槿就泄了力躺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将自己摊开,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发呆。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打在她身上,光影斑驳,映得她的皮肤竟比羊脂玉还要莹亮。
徐朝槿伸出一只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去看枯皱的树皮、葱郁的树木、蹦蹦跳跳的雀鸟…
然后是一张冷白中透着红潮的面容。
徐朝槿被吓得一哆嗦,待看清来人是谁,她“噌”地坐起来,怒道:“宋迁!你吓死我了!”
宋迁抱胸站在原地,无奈道:“行行行,我的错,我该离很远就开始大叫我的名字好让你知道我来了,不然就会吓到你…”
徐朝槿一噎,换了个别的话头打断他:“你来干什么?”
宋迁自然地在她身旁坐下:“这不是明天要下山诛魔了吗,来跟你道个别。”
“我知道。”徐朝槿想了想,还是叮嘱道:“要是那些人再欺负你,你就直接告诉师姐,师姐肯定会帮你的,或者…或者你等着回来告诉我,我去帮你出气,但你千万不要和他们再打起来了知道吗?弟子私自斗殴受的责罚可不轻,要是再被罚去思过崖,我可不去看你了。”
徐朝槿轻哼一声。
宋迁闻言挑挑眉:“你这是心疼我?”
“当然啦。”徐朝槿不假思索道:“我把你当弟弟看,那就是我的亲人…”
宋迁的脸色沉了沉,他压下心中的烦躁,答应道:“我记住了。”
“行了,我也该去休息了,你回去好好准备,我等你的好消息。”徐朝槿起身拍拍他的肩膀。
两人在路口分别,她一路哼着小曲,晃晃悠悠地回自己的住处。
待远远看到自己门前站着的人时,徐朝槿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她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一阵阵膨胀,挤得胸中透不过气来。
徐朝槿还在思忖着如何开口,谢温眠就已经先看过来。
他站在光里,远远看去,鼻若玉峰,眉如远岑,素白的云袍竟也被他穿出谪仙风度。
徐朝槿一时看痴。
“朝槿?”见徐朝槿没有走过来的意思,谢温眠主动朝她走了几步。
徐朝槿侧首避开他的目光,脖颈微红。
“师兄来找我是?”她不敢看谢温眠的眼睛,只微微抬头盯着他的下巴。
谢温眠将手中的剑谱及简单的画符图示交给她:“瑶琴托我这几日教你,但我剑术并不精,只怕会耽误你,这些是我从藏书阁找出来剑谱,你可以看看,还有我自己整理的简单画符图示,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学学。”
谢温眠意思是这几天都让她看这些东西,不亲自教她了?
那怎么行?那她怎么能天天见到谢温眠呢?
眼见谢温眠说完就要离开,徐朝槿鼓起勇气叫住他:“谢师兄。”
她又听到了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震得胸腔发痛。
15. 同处
谢温眠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她。
“我能和你一起走吗?”徐朝槿佯装镇定,喉间轻咽。
“我…我是想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及时问你。我保证就在一边不轻易打扰你。”
徐朝槿攥紧裙角,眼睛四处乱瞟。
不时有轻柔的风吹在她身上,吹动她的裙裾,也扰乱她的心。
明明天气并不热,可徐朝槿的后背却腾升上细密的汗珠,有如蚂蚁啃噬般,叫人发麻。
徐朝槿觉得自己好像是位等待判词的囚犯。
她将自己困住,而枷锁在谢温眠手里,任凭他处置。
徐朝槿还想再说点什么好增加自己的说服力度。
她还未启唇,就听到自己的判词从谢温眠嘴里轻飘飘地吐出:
“好。”
那颗飘摇不定的心总算落了地。
——
这是徐朝槿第一次来谢温眠的半山居。
院落不大,庭院东面栽着几颗梨树,有几节枝桠疯长,已探进谢温眠的窗子里去。
徐朝槿正想仔细去看,身后的谢温眠却已毫不留情挥手,那几节碍事的枝节应声而落,枝头的梨花簌簌落地。
师兄真是个无情的人。
徐朝槿想,那么好的花,可惜了。
她跟着谢温眠进入主屋,房内素净整洁,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正对着门的地方是一张桌案。
桌案左边放着砚笔,右边是宣纸。
条理分明。如谢温眠此人一样。
徐朝槿伏在谢温眠平时用饭的茶几上,翻看他为自己整理的剑谱与符示。
但眼神却不时瞟向桌案旁的谢温眠。
师兄铺开了一张纸。
师兄把笔拿起来了。
师兄要准备研墨了。
借着手中剑谱的掩盖,她开始大胆地打量谢温眠的一举一动。
“朝槿。”谢温眠手中的笔在砚台边抿住。
“啊?”徐朝槿不明所以。
谢温眠连头也没抬,淡淡道:“专心些。”
徐朝槿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心虚与羞愧,只是拖长调子“哦”了一声。
“师兄,不然我帮你磨墨吧。”她盯着书不到半刻钟,又开始心神不宁起来。
谢温眠依旧没有抬头:“你先将我给你的东西背完再说。”
徐朝槿蓦地直起身子,眼中有盈盈波光:“我背完了。”
谢温眠握笔的手松了又紧。
他从前总听人说这位师妹十分聪慧,尤其对剑招,有过目不忘之能。
如今亲眼见识到,也免不了诧异。
他再没有什么理由,只好点头。
徐朝槿蹦蹦跳跳过来在他身边落座。
她拿起墨条在砚堂上打着圈,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又在想什么。
“师兄,你在写什么呀?”徐朝槿没话找话。
“师父命我给几位仙门掌门拟封信,邀他们前来话事。”
“哦。”她又拖长尾调应道。
“诶…”徐朝槿像发现什么新奇一样忽然凑近他:“师兄,你这里脏污了。”
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向谢温眠的信纸。
苍劲有力,规矩严整的字迹间,那处渲染开的墨迹尤为显眼。
像是昭示着执笔人毫无波澜的内心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嗯。”谢温眠面不改色地抽掉那张纸,换成一张新的继续写。
屋内又陷入一片寂静。
徐朝槿磨墨磨得手酸,就改为单手托腮,好奇地打量屋内陈设。
“师兄,那是什么呀?”徐朝槿的目光落在屋内角落被白布蒙住的陈设上。
谢温眠分出神来扫了一眼:“那是一位朋友赠我的琴。”
“你还会弹琴呀?”徐朝槿惊讶道。
“说不上会,只是过去我母亲喜欢,耳濡目染罢了。”谢温眠在信件末尾落了名,又将它压在砚台下等风吹干。
“我能试试吗?”徐朝槿起身,揉揉发麻的小腿。
谢温眠提醒她:“此琴有灵,若弹奏出的曲子呕哑嘲哳,琴弦便会无形中变为刀刃,将人手指割得血肉模糊。”
徐朝槿本要掀开那白布,闻言手指立即缩了回来。
“那师兄能教教我吗?”徐朝槿自然借势。
谢温眠沉默一瞬,答应道:“好。”
他取了遮盖,朱红温润的琴显露在眼前。
琴上并无繁复的雕饰,唯有漆面上蜿蜒着细密的断纹,是属于它的独特印记。
徐朝槿端坐在古琴前,脊背挺得有些僵硬,她的指尖悬在琴弦上方,带着生疏的怯意。
谢温眠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身影被暮色勾勒得颀长。他没有催促,只是温和地注视着徐朝槿。
“看这里,‘宫’位在此。”谢温眠缓步上前,在她身侧略微俯身。
距离瞬间拉近,徐朝槿能闻到他衣襟上的花果香气,还混杂着此间清冽的松墨香。他并未触碰徐朝槿,只是伸出食指,虚点向琴面外侧边缘。
徐朝槿屏住呼吸,努力将目光聚焦在他所指之处,指尖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处冰凉坚硬的玉点。
谢温眠似乎察觉到她的局促,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一次,他伸出手,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走了栖息在琴弦上的蝴蝶。
他的手掌并未覆盖徐朝槿的手背,只是用修长的手指,极其克制地托了一下她的手腕外侧,替她微微调整角度。
“手腕悬起来,屈指。”谢温眠的指腹温热干燥,隔着薄薄的衣袖传来短暂而清晰的触感,让徐朝槿心头一跳。
只是那触感一触即离,快得如同错觉,只留下皮肤上一片细微的灼热和空气中骤然加深的气息。
“你可以试着拨动它。”谢温眠的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刚才短暂的接触并未发生过。
他退开半步,重新回到那个既能看到徐朝槿动作,又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的位置。
徐朝槿定了定神,依言勾动食指,指尖划过琴弦,一声低沉而略显滞涩的琴音从琴腹中嗡鸣而出,带着生涩的震颤,打破了满室的寂静。
虽不圆润,却已有清晰的音位。
琴音在暮色中悠悠扩散,余音微颤。
徐朝槿悄悄舒了口气,指尖残留着琴弦的颤动和谢温眠留下的,似有若无的温度。
“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谢温眠静立在一旁,目光落在琴弦和徐朝槿慢慢放松下来的手指上。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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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临出门前,谢温眠又叫住她:“晚上还睡得好吗?”
徐朝槿想起昨晚的噩梦,犹豫了一下,咬唇道:“不好。”
谢温眠却没再说什么,只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徐朝槿晃晃悠悠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她感到腹中一阵空虚,这才惊觉自己竟一天水米未进。
但她依旧没什么胃口,捻了几块从山下带回来的糕点,又配着热水吃完,徐朝槿就爬上床去休息。
许是今日与谢温眠同处一室的缘故,徐朝槿总觉得自己身上沾了些他的气息。
她就这样如视珍宝地深嗅自己身上关于谢温眠的痕迹,然后渐渐睡去。
徐朝槿又梦到了那个场景。
无数只魔兽朝她扑来,她挥舞着剑后退,师兄便如神仙般从天而降,挡在她身前。
但这一次,师兄不止是背对着她。
那些魔物被尽数诛完后,谢温眠转过身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徐朝槿听到他心口处有力的心跳。
而她自然而然地回抱住谢温眠,两人气息交缠,亲密无间。
再往后,景物变换。
是她与谢温眠今日在半山居的场景。
谢温眠将她拥在怀里,耐心仔细地教她写字、弹琴。
末了,还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盈却又珍重的吻。
徐朝槿痴笑着睁开眼,这才发觉窗外已是天光大亮。
她竟做了一夜的美梦?
徐朝槿起身捞过梳妆台上的铜镜,镜中之人腮边晕霞,眼尾绯红,活脱脱一个春意萌动的少女。
她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额头,好像不久前师兄真的在这里留下过一个吻。
再细嗅屋中,似乎也真的有谢温眠身上的气息留存。
难不成,昨夜师兄来她房中了?
念头一出,徐朝槿立刻把它掐断。
怎么可能?师兄那样的人怎会随意进女子的房间?自己将师兄当做做梦的对象就算了,还要怀疑他的为人。
徐朝槿一边强烈谴责自己,一边洗漱换衣。
刚才谢温眠给她传讯,让她今日来后山练剑。
许是昨夜梦的缘故,徐朝槿今日见了谢温眠,莫名有些心虚。
“昨夜睡得可好?”谢温眠第一句话问她。
徐朝槿怔愣片刻,耳尖泛红道:“很好。”
谢温眠点点头,提剑递与她:“开始吧。”
他今日使的招式都是交给徐朝槿的那些剑谱上的招式。
徐朝槿与他对打,招招凌厉迅捷,剑势如虹。不仅将剑谱上的招式熟记,还融入了自己的身法。
谢温眠忍不住称赞:“师妹果然天资聪颖。”
徐朝槿骄傲地扬扬下巴,脸上透出些得意。
师兄的夸奖好像比任何人的都让她开心。
她还想再讨两句夸赞,却见谢温眠的手指微动。
他伸出手掌,传讯符在他手心显形。
谢温眠看后微微皱眉,他垂下手指,传讯符消散。
“师父命我回师门处理些事,你先自己在这里练习吧。”谢温眠转头对她道。
“我会很快回来的。”
许是看到徐朝槿失望的眼神,谢温眠补充道。
16. 受伤
谢温眠走后,徐朝槿自己练了一会,觉得无趣,便又躺在那大石头下发呆。
许是因为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倦意渐渐朝她袭来。
徐朝槿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山河倒影,层层叠叠,她沉沉睡去。
梦中不再有可怖的魔物,尽是谢温眠温柔的笑颜。
徐朝槿正沉浸在美梦中,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她。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自己的周围落了一圈五彩斑斓的灵鸟。
不落峰常年受天地滋养,灵气充裕,连鸟儿在这里待久了也会生出灵智来。
徐朝槿就曾见过开口说话的雀鸟。
所以她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企图驱赶那群鸟儿好继续睡。
“哎呦!”徐朝槿忽然一个翻身跳起来,惊得身边的灵鸟一哄而散。
“干什么呀…”她小声嘟囔着,吃痛捂住自己的手臂。
刚才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鸟儿狠狠啄她一口,让她瞬间清醒,睡意全无。
“笃笃”两声,一只鸟儿用前喙轻啄她身旁的石壁。
徐朝槿低头去看,这不是之前自己喂过的那只吗?
通体雪白,尾羽泛蓝,在阳光下泛着如宝石般耀眼的光芒。
徐朝槿见它的第一眼就觉得漂亮,顺手给它喂了些吃食,后来它就缠上徐朝槿了。
她还给这鸟起了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花花?
徐朝槿伸手想将花花捉过来,但它扑腾着翅膀朝远处飞去。
“哎!”徐朝槿扑了个空,站起身顺着它飞的方向看去。
花花落在不远处的枝头上,抖抖羽毛,歪头看着徐朝槿。
似是在检查她有没有跟上来。
徐朝槿只好向前几步,重新伸手欲捉住它。
结果花花再次展开翅膀,扑腾向另一个枝头,只给她留下一片掉落的羽毛。
徐朝槿有些恼羞成怒:“你是看我今天没有带吃的给你便来戏耍我吗?”
花花“啾啾”两声,像是在回答她。
见徐朝槿站在原地不动,它又飞回来,在她身边盘旋。
徐朝槿这才琢磨出些别的意味来,花花是在指引她去什么地方?
“你想让我跟你走?”
花花似懂非懂地抖抖羽毛。
这鸟有灵性,它知道徐朝槿对它的好,想必是不会害她的。
“带路吧。”徐朝槿说。
花花在她肩头蹦了几下,展翅向树林深处飞去。
这处平日少有人来,更不用提清理打扫。
越往里走,树木葳蕤,虬枝盘曲,枝叶横生,前行便越来越困难。
徐朝槿拂去肩头的落叶,目光紧盯前方的花花,一刻不敢分神。
随着步子越来越前,她便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水流声传来。
“啾啾!”花花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它转头飞回来落在徐朝槿的头上,再不肯往前去。
徐朝槿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往前走几步,潺潺水声骤然清晰。
面前是一条蜿蜒的小溪,约莫只有三步宽,从层林遮掩的高处流下来,又湮没在前方树丛中。
“花花,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徐朝槿扫视一圈,并没察觉这里有什么不同。
花花从她身上跳下去,站在溪流边用轻啄水面,水面泛开圈圈涟漪。
徐朝槿跟过去蹲在水边,这才注意到水中躺着一块黑色的东西。
它周身包裹着粗糙焦黑的熔壳,表面沟壑纵横,布满深邃的坑洞和褶皱,但那些凹陷与棱角里,偶尔会闪出金属特有的冷硬的光泽。
这是…一块陨铁?
徐朝槿惊讶,这可是上好的炼剑原料,花花竟是带她来找到这陨铁的?
她高兴地捧起花花,狠狠在它身上亲了一口。
花花似乎也知道自己做了件好事,骄傲地挺挺胸膛。
徐朝槿费力地将那块陨铁从水中拾起来,用衣角将它擦干净,然后收入纳行囊里。
她将花花重新放在肩膀上,准备返回。
长青山上并没有第二处水源,所以徐朝槿确定这条小溪和她练剑旁边那条溪流是同源,顺着走下去应该能很快回去。
徐朝槿沿着小溪往下走,口中不自觉地哼起小曲。
大概是心情太好的缘故,她也没有来时的谨慎,连溪边石块湿滑都未曾察觉。
一枝横生出来的枝桠勾住徐朝槿的衣服,她回头将它折断,再转身却一时不察,踩在生了苔藓的石头上,脚下打滑,“扑通”一声摔进水里。
徐朝槿的膝盖狠狠磕在溪中的石块上,疼得她脑中一片空白,连一句痛呼都叫不出来。
花花在她脚边焦急地转了两个圈,啄啄她的裙角。
徐朝槿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艰难从水中爬起来。
水珠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淅淅沥沥往下滴,又重新汇入溪流里。
徐朝槿踏上岸,找了个安全的地方,用力拧一把衣服,将剩余的水都挤出来。
但湿透了的衣服紧贴在她身上,冰冰凉凉,激得徐朝槿打了个寒颤。
她的好心情在此刻消失殆尽。
此时天色已接近黄昏,凉风习习,无孔不入。而她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回去。
徐朝槿吸吸鼻子,憋住要掉下来眼泪。
她转身去找花花,却发现花花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只好搓搓手臂,独自一人往下走。
这回徐朝槿紧盯脚下,每一步都踩在实处才敢放心走。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徐朝槿内心免不了焦躁。
师兄要是回来发现她不见了不会以为她偷懒跑去玩了吧?
要是师兄知道自己得了这块陨铁,也会替她开心的吧?
这块陨铁这么大,应该能炼两柄剑?师兄是器修,想来能炼出很厉害的剑吧。
徐朝槿脑中胡思乱想着,恍惚间竟听到谢温眠在叫她。
“朝槿?徐朝槿!”
熟悉的声音越来越近,又一声高过一声。
徐朝槿这才知道不是幻觉,真的是师兄!
“我在这!”她将双手拢在嘴边,用力喊道。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越来越大,阴暗的树林被掰开一道口,谢温眠从中穿过,焦急地走到她身边。
他的身后跟着扑腾的花花。
原来花花是去找师兄了吗?
徐朝槿忽然有些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你没事吧?”谢温眠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腕将她转过来。
“我没事。”徐朝槿的声音闷闷的。
谢温眠默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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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地扫过她湿透的衣服,随即脱下身上的外衫披在她身上。
属于谢温眠独有的清香将她笼罩个彻底,还带着他身上微微的热意。
“上来。”谢温眠在她身前半蹲下身子坚实的脊背紧绷成一张蓄力的弓。
“啊?”徐朝槿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又耐心重复一遍。
徐朝槿这才磨磨蹭蹭地把手搭在谢温眠的肩上,身体向他倾去。
谢温眠的手从她腿弯处穿过,将她向上掂了掂。
徐朝槿立刻问:“师兄,我重吗?”
“不重。”
得到否定的回答,徐朝槿无声弯了唇角。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谢温眠背部肌肉每一次用力时的坚硬轮廓,以及透过湿透衣衫传来的,滚烫的体温。
徐朝槿小心翼翼地凑到谢温眠脖颈处,小口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贪恋着此刻的时光。
“师兄,我今天捡到一块陨铁。”她主动交代道。
“嗯。”
“我想拿它来炼剑,你帮我好不好?”说话间,她环在谢温眠颈侧的手臂收紧了些,再次拉进两人的距离。
谢温眠沉默一瞬道:“剑是一人心神所寄,道韵所凝,要想炼出心神合一的剑,必须自己亲自来炼。”
徐朝槿将脸颊贴在谢温眠的肩上,感受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
她失望地应一声:“哦…可是我也不会啊。”
“我可以教你。”谢温眠几乎是立刻接道。
徐朝槿的呼吸微弱而滚烫,喷在他的颈侧皮肤上,像羽毛拂过,又像烙铁烫过。
夜色浓稠,林中静谧,偶有一两只虫鸟穿过,发出细微的动静。
徐朝槿觉得她此时几乎可以听到谢温眠的心跳。
急促又有力的,在这份安静中被无限放大,直到和她的心跳同拍。
她用力压住自己翘起的唇角,将整张脸埋在谢温眠的肩上道:“谢谢师兄。”
与此同时,前方终于有光亮起,徐朝槿认得那是自己门前的灯笼。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她心中隐隐泛起失落。
谢温眠推开门,抬手将屋内的所有灯燃亮,这才小心地把她扶到榻上。
徐朝槿屈膝往下坐,却牵动了膝盖上的伤口,疼得她五官都皱在一起。
“怎么了?可是有哪里受伤?”
谢温眠蹲在她脚边,几乎是下意识想要掀开她的裙角。
察觉不妥后,他悬在空中的手顿了顿,又重新放回身侧。
“我的膝盖磕到了。”徐朝槿丝毫没觉得有什么,她一把掀开贴在腿上的衣服,将伤口完全暴露给谢温眠看。
细腻白皙的皮肤大片露在空气中,在柔和的烛光映照下,染上一层光晕。
谢温眠匆匆扫一眼,将头偏过去道:“我这里有伤药,一会你洗沐完涂上,很快就会好的。”
徐朝槿抬眸看到他发红的耳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蠢。
她手忙脚乱将衣服放下来,脸颊也染上绯红:“哦…哦,我知道了。”
谢温眠从袖中拿出伤药放在桌上,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衣角忽然一紧,他寻势望去,只见徐朝槿攥住一角,神色可怜道:
“师兄,我的腿弯不下来,你能帮我准备一下洗澡水吗?”
17. 炼剑
谢温眠看着她,一言未发。
徐朝槿说完就低下头,有些懊恼地闭闭眼。
大概今天摔倒的时候把脑子也摔坏了吧,不然怎么会说出这么冒昧的请求。
她不自在地理了理耳边的碎发。
“好。”出乎她意料,谢温眠居然答应了。
不落峰的水井离她的住处有些距离,她通常会在早起后去打水,来回几趟,就当锻炼身体了。偶尔太忙,也会以灵石拜托外门弟子帮她打水。
但今早她急着去找谢温眠,后来半天又都呆在后山,自然没时间打水。
谢温眠提了水桶向外走,徐朝槿这才卸了力瘫在床上。
她双眼发直盯着屋顶,脑中回忆着今日的一幕幕。
师兄…应当是在意她的吧?不然也不会那么费力来找她。
他对其他人也同样如此吗?好像…并没有。
那他会不会…会不会对自己也有一点点的感觉呢?
徐朝槿光是想着,心口处便如一汪烧开的水,沸腾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谢温眠已备好了一切。
她听到木桶里的水被“哗啦哗啦”倒入浴桶中,随后是谢温眠捏符将水温调至合适的温度。
徐朝槿一瘸一拐地绕过屏风,单手扶住浴桶边缘,望向谢温眠道:“今日真是多谢师兄了,师兄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温眠淡淡点头,推门而去。
徐朝槿艰难地褪去身上潮湿阴冷的衣衫,将整个人完全浸入水中。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放松下来,发出舒服的喟叹。
她将膝盖提出水面,看到伤口处青紫交加,还渗着血丝。
“看来接下来几日都不能练剑了啊。”徐朝槿自言自语。
“不过没事,还能和师兄学炼器,也算一种收获嘛。”她话音一转,语气中透露着雀跃。
“谢温眠!你就等着看我的器修天赋震惊你吧!”徐朝槿对着空气挥舞几下拳头。
也就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她才敢装模作样直呼谢温眠的名字。
待水温转凉,徐朝槿从浴桶中起身,换上干净的里衣。
她取了张帕子边绞自己的头发,边抬手去关半支的窗子。
她的视线随意瞥向院中,眸子渐渐瞪大。
院中斑驳树影下站着一人,身姿挺拔,仪态雅致,连月光都偏爱他几分,独独将清光撒在他身上。
徐朝槿讶然:“师兄?你怎么还在这里?”
但下一刻,她就意识到不对。
师兄要是一直在这里的话,那刚才自己洗沐时说的话…
应当不会被听去吧?隔了些距离呢。
但要是被听去,师兄会觉得她是个目无礼法的人吧。
徐朝槿一时六神无主。
谢温眠神色如常地走过来,隔着窗子递出一个瓷瓶:“刚才我忽然想到我那里有一瓶药,止痛极为有效,所以取来给你,师妹若是觉得痛的话,吃一颗就好了。”
徐朝槿暗松一口气,师兄刚才去取药了,那应当是没听见的。
她嗫嚅着开口:“一点小伤,还麻烦师兄再跑一趟。”
“无妨。”谢温眠的视线扫过她潮湿的发顶,又移到她的颈间,手指不自觉微动。
少女刚出浴后面若桃花,脖颈上还沾着未干的水珠,身上的清香扑鼻而来。
谢温眠像是站在林间淋了场突如其来的花瓣雨,兜头浇下,猝不及防却又沉溺其中。
“师兄还有什么事吗?”徐朝槿眸中盛着盈盈水光,歪头看着他。
谢温眠喉间一滚:“没有了,睡个好觉。”
——
如谢温眠所言,她一夜无梦到天亮,起床时神清气爽,连膝盖的伤也不觉疼痛了。
昨日谢温眠答应要教她炼剑,今日便带她来清心宗。
清心宗与天剑宗都在长青山上,但两宗门所修不同,所以平日弟子们也很少来往。
徐朝槿跟在谢温眠身后,尽力无视清心宗弟子投来的好奇审视的目光。
“到了。”谢温眠推开炼器殿的门。
殿中的弟子纷纷回头来看。
谢温眠面不改色地带她走向角落的炉鼎:“炼器并非一日之功,炼剑更是磨人的耐性,我们要先从锻剑身开始…”
一连五六日,徐朝槿日日早起,天还不亮就去清心宗,月亮高悬才回去休息。
付瑶琴回山的前一日,徐朝槿提出想见她一面,所以第二天会来迟些,谢温眠同意了。
次日她见到付瑶琴格外亲热,跟她说了好一会近日的收获,一时连时间都忘了。
还是付瑶琴提醒她,她才匆匆往清心宗赶。
路过山门时,徐朝槿恰巧碰到从山下回来的宋迁。
她有些意外:“你怎么比别人慢一步?”
宋迁摊摊手,向她展示手上拎的吃食:“还不是为了给某人买东西去了。”
徐朝槿浅浅地“呀”了一声,笑着去拍他的头:“难得你还能惦记着我,你呢?你自己怎么样?”
宋迁还未说话,就被徐朝槿身后的人打断。
“徐朝槿。”
谢温眠站在高处的台阶上,神色晦暗不明。
“不是炼剑吗?过来。”他眉头轻皱,声音低沉。
徐朝槿以为他等自己太久有些生气了,便立刻回头跟宋迁道别:“我最近在跟谢师兄学炼器,你先回去吧,我晚一会去找你。”
说完,还不忘从宋迁手里的油纸中拿几个糕点。
谢温眠声音又沉了几分:“徐朝槿。”
“来啦来啦。”她声音中有掩不住的雀跃。
徐朝槿两步并做一步,快速跑到谢温眠面前:“师兄,走吧。”
谢温眠却站在原地不动:“你很开心?”
“当然啦,师姐回来了,宋迁还给我带了这么多好吃的。我当然开心。”徐朝槿不假思索地回答。
“师兄要不要尝尝?这家店的荷花酥可好吃了。”
说着,徐朝槿将糕点举至他唇边。
谢温眠顿住,他本想偏头躲过,余光却察觉宋迁站在台阶下还未离开。
鬼使神差地,他启唇轻抿一口糕点。
甜腻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谢温眠本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低头看到徐朝槿期待的眼神,他还是弯了唇。
“不错。”
徐朝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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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意地皱皱鼻子:“是吧,我的口味还是不错的。”
谢温眠眉间终于疏朗几分:“走吧。”
——
剑已经锻造得差不多了,谢温眠找来几颗罕见的晶石,将它们融入剑身和剑柄中,以此来增加剑的威力。
“不是说明天再做这一步吗?”徐朝槿蹲在炉鼎前,一边分神注意炉内的火候,一边支着脑袋问道。
谢温眠同样在观察自己身前炉鼎好火候。
“早些做完便能早些拿到,难道你不想看看自己炼的剑如何吗?”
“也是。”徐朝槿点点头。
“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我可以帮你照看着。”谢温眠垂下眼睫。
徐朝槿慌忙摆手:“不不不,这就不麻烦师兄了,还是我自己看着吧。”
本来她确实想起了答应宋迁的晚点回去见他,但眼下脱不开身,想来宋迁看到她不在应该就会回去吧。
在炉鼎前聚精会神一天,徐朝槿早已筋疲力尽。她支着脑袋的手越来越无力,头也缓慢下沉。
就在她的脑门要磕上桌角的前一刻,谢温眠伸出手稳稳当当地托住她。
柔软细腻的触感在谢温眠手心漾开,温热的皮肤在此刻竟变成了一团火,烧得他指尖发疼。
谢温眠的呼吸难得不稳,心神也开始乱了起来。
他小心翼翼地在徐朝槿脸颊下垫了几块帕子,这才将她放下去。
天边光亮刺破第一缕乌云时,炉鼎开始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徐朝槿猛然惊醒,意识到快要大功告成了。
她不顾身体的酸痛,踉踉跄跄跑到炉鼎边,凝神听着炉内的动静。
突然,一声沉闷的巨响从鼎腹内炸开,炉鼎猛地摇晃起来。裂纹在青铜鼎壁上飞速蔓延,紧接着,缝隙中迸射出炽烈的光芒。
谢温眠迅速将徐朝槿拉至身后,并在身前结了一个保护阵。
粘稠如岩浆的金色液体,裹挟着难以想象的灼热,从裂缝中喷涌而出,溅落在地面上,瞬间腾起刺鼻的白烟。
“咔嚓——”
鼎腹再也无法承受这力量,在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轰然炸开,无数沉重的青铜碎片向四面八方涌射出来。
徐朝槿下意识闭眼缩在谢温眠身后。
其余听到动静的弟子纷纷跑过来,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说不出话。
在青铜碎片的废墟中心,一道难以直视的刺目强光冲天而起,劈开了翻滚的浓烟与尘埃。
光柱之中,一柄长剑静静悬浮。
剑身狭长,仿佛凝固着寒霜,光晕流转间,像有星河在剑刃内明灭吞吐。剑锋边缘,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白色光辉,如初生的晨曦。
“这是…”弟子惊得合不拢嘴。
“她炼出了神剑!”
那剑在空中打了个圈,发出巨大嗡鸣,直直冲着徐朝槿飞来。
徐朝槿愣在原地,任由那剑飞入自己手中。
“你成功了。”谢温眠松了口气。
徐朝槿不可置信地握紧剑柄,冰冷的触感激得她清醒些:“这是我的剑?”
任谁都不会想到,一个剑修第一次炼器竟炼出了罕见的神剑。
18. 太平
徐朝槿还未回到天剑宗,消息就已经在宗门传开。
清心宗数百年没有人炼出过神剑,如今被天剑宗的弟子一举夺了风头。
天剑宗人人的胸膛都挺了起来。
徐朝槿如置身梦境般恍惚。
谢温眠的剑随后也出炉,是一柄上好的灵剑。
但有徐朝槿珠玉在前,众人的目光都死死黏在她身上,竟忽略了谢温眠。
“师父叫我回去一趟呢。”徐朝槿高兴地仰起脸看他。
“好,我陪你一起去。”谢温眠道。
他施法将一地的青铜炉鼎碎片收起,又嘱咐了看守炼器殿的弟子几句,这才跟在徐朝槿身后一同离开。
徐朝槿本打算换身衣服再去见终烟,哪知她一回去,终烟已坐在院中等待许久。
一同端坐的还有付瑶琴和宋迁。
宋迁也在?徐朝槿有些意外。
他不会昨天晚上就一直没走在等自己吧?
可这个时间是外门弟子习剑的时间啊,若是终烟知道他不好好练习却偷跑出来,想必要罚他吧。
徐朝槿上前一步,主动向终烟解释道:“是我叫宋迁过来的,他…”
“好了我知道。”终烟摆摆手,似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不是炼了柄神剑吗?拿出来让为师看一眼。”
徐朝槿和谢温眠交换视线,从匣子中取出剑来。
剑身流光,薄刃锋利,灵气周转。
终烟也忍不住夸赞:“着实是一柄好剑!”
“看来你不仅习剑颇有成就,在炼器上也天赋异禀,实在是耀我师门啊。”终烟转头看向她,颇为赞许。
徐朝槿不好意思地摸摸脖颈:“都是师父师姐师兄教得好。我跟着你们学习,才受益良多。”
终烟这才把目光放在谢温眠身上,她欣慰道:“温眠,你也辛苦了,改日我定要在你师父跟前好好夸你一番。”
谢温眠客气道:“朝槿是我师妹,应该的。”
宋迁在一旁听厌了这些客套话,百无聊赖地揪起徐朝槿的发尾。
徐朝槿“啧”地一声打掉他的手,他又凑上来,徐朝槿再次打掉他,宋迁还是凑上来,乐此不疲。
谢温眠“啪”地摁上装剑的空匣子,说:“师妹可想好了给这剑取什么名字?”
徐朝槿这才回过头来,将头发拢在胸前。
"叫什么呢…"徐朝槿摩挲下巴思忖着。
“持剑非为杀戮,乃是为破妄显真,定三界太平,那就叫它太平吧。”
天下不平便出太平。
终烟闻言愣住。
她忽地想起收徐朝槿为徒那日。
她并不是仙门大比的一甲,可在众多弟子里,只有徐朝槿的眸子最为清澈。
无贪无欲。
终烟心神一动,在大殿上当众问他们:
“你们习剑所为是什么?”
满殿弟子面面相觑,终烟指向徐朝槿让她来答。
她当时也是如此摸着下巴思索道:
“我嘛,我不求功名利禄,也无需后人敬仰我,我习剑,是想救人于水火,拯黎民于罹难。”
“我要学的,是救世。”
无需载入史册,万古流芳,无需万流景仰,只要将来仙门中人不会再因人族弱小而歧视,不会再因魔族出身而随意诛杀,三界和平,这就够了。
这话掷地有声,在场再无一人言语。
终烟也被钉在原地。
徐朝槿身上不乏有少年气,但更多的是英勇与责任。
仿佛选择了这条路便一定会义无反顾。
年少时多策马扬鞭,心向人间。叹苦难,荡不平,肃邪奸。
谁曾经不是如此满腔热血呢?
终烟在心中感慨。
那时的心境与今日重合。终烟回过神来,抚掌赞叹:“好名字!”
“既如此,今日朝槿、温眠你们就好好休息休息吧,师父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终烟起身轻拍徐朝槿的肩膀,又对谢温眠点头示意。
她一走,几人这才完全放松下来。
徐朝槿活络几下酸痛的肩膀,口中叹道:“这几日真是累死我了…”
宋迁自然地绕到她身后,替她捏肩捶背:“这样可以吗?”
徐朝槿一脸享受,随口问起他:“你是一夜没走在等我吗?”
宋迁手下的力度缓缓放轻,他“嗯”了一声道:“不是你让我等你吗?”
徐朝槿也记不得昨日自己是怎样说的,只是一看到宋迁脸上带了些委屈便立刻心软。
她转头轻握住宋迁的手腕,抵住他的动作,说:“那你快回去休息吧,等过几天有空了我去找你。”
谢温眠的视线落在两人相触的皮肤处,眸光微沉。
宋迁不紧不慢地点点头,从徐朝槿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
“改日见。”
他与谢温眠擦肩而过,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
付瑶琴见状也要离开:“那师姐就不打扰你了,明日可别忘了练剑。”
她伸手在徐朝槿鼻尖轻刮。
“知道啦。”徐朝槿抱着她手臂摇晃。
“那谢师兄呢?我以后有不懂的还能找你吗?”她突然转向谢温眠,唇角微扬。
余光中还未出门的宋迁似是身形一晃。
谢温眠眼睫颤了颤,抬眸看向她:“可以。”
——
得了神剑,一连数月徐朝槿都沉迷其中。每日起早贪黑习剑再也不觉得累了。
而今太平剑在她手中,仿佛化作她身体的一部分,与她心念合一。
连付瑶琴与她对打,也渐觉吃力了。
徐朝槿一剑横扫,付瑶琴再次败下阵来,她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气息不匀道:“朝槿啊,我已经不是你的对手了,我看,现在也只有师父和谢师兄能与你过上两招了吧。”
徐朝槿听出她话里的调侃,撒娇道:“师姐,你怎么又想着把我推给别人,我离你还差一大截呢…”
再说了,谢温眠近日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每次去找他他都不在。
付瑶琴一眼识破她:“怕不是我想着把你推给别人吧,是你自己总想着别人。”
徐朝槿双颊飞红,急得要去捂住付瑶琴的嘴。
两人的打闹声震得林中枝叶轻颤。
谢温眠转过弯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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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开口唤道;“瑶琴,朝槿。”
徐朝槿率先回过头来,迟疑道:“师兄?”
好似那站在阳光下的人并不真切。
“是我。”他又是一顿:“师父有事找我们。”
两人闻言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什么事?”
——
千福山地处京都东面,山脉连绵,终年云雾环绕。
因其靠近魔族入口,常年有魔族作乱,在凡人眼里看来便是怪事频发,所以居住在附近的人并不多。
但最近一段时间,魔族几位魔君经常为划分地盘打得不可开交,甚至牵连到了千福山。
魔族内战本不应该有仙族插手,可这几位魔君竟争先在千福山设下魔障,欲将此处划为自己的势力范围。
一来二去,他们在千福山大打出手,连着住在山下的村民也遭了殃。
据驻扎在附近的仙门来报,一些上山采药的村民已经不知所踪。
魔障圈住的地方通常会形成一个独立空间,进得去却出不来。所以要想找到这些村民,就势必要破开魔障。
但此次魔障的范围极大,凭普通弟子根本不可能破开,这才上报三大宗门。
青云宗和清心宗都派出了几位长老和掌门亲传弟子,天剑宗自然也不能落下,终烟便交代给付瑶琴和徐朝槿。
几位长老已先行出发,他们三人迅速收拾东西后御剑跟上。
远方的山脊轮廓已清晰可见,连绵不绝地横卧在大地上,恍若凝固的波涛。淡青色的薄雾给山峦蒙上了一层纱幕。
“到了。”谢温眠说。
几人先去驻扎仙门与长老们汇合。
院中的木桌旁各仙门长老围坐,愁云满面,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这魔障的范围还有扩大之势,若是不快些解决,叫人如何安眠?”
徐朝槿竖起耳朵仔细听。
“可…可你们也看到了,单凭你我之力是无法破开的啊,只怕还是要叫几位掌门来。”青云宗长老长叹一口气。
连几位长老都无可奈何?这魔障究竟有多难办啊。
徐朝槿问付瑶琴:“长老们莫非是灵力不够强?不然为何连他们也破不开?”
付瑶琴摇摇头:“不是灵力不够强,而是不够‘大’,这个大,指的是范围大。每处魔障都是有中心眼的,若是能找到中心眼,自然可以集全力以破之,若是找不到,也可以用同等范围的灵力覆之。但千福山绵延百里,魔障范围又如此大,想找到中心眼没十天半月是找不到的。”
剩余的话付瑶琴没说她也懂了,找不到中心眼,这些长老的灵力范围又不足以覆盖整片山脉,自然一筹莫展了。
“那若是我能找到中心眼呢?”徐朝槿道。
她并没有在逞能,只是最近练太平剑时她时常会觉得自己仿佛附身在剑上,能看清对手的一招一式,精准回击。
那既然能人剑合一,她便可以尝试让太平剑做她的“眼”,探入魔障中。
剑的速度自然是快于任何人的,这样既不用以肉身入局寸寸寻找,还能快速找到中心眼破开魔障。
此话一出,桌旁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19. 扬名
有人认出她就是那名炼出神剑的弟子。
席间顿时议论纷纷。
“朝槿?”到底是自家弟子,天剑宗长老还是有些犹豫:“探寻中心眼也是极耗费灵力的一件事,你…”
谢温眠亦不同意:“不可,单你一人,太过冒险。”
“但眼下这是最快的办法了,多拖一个时辰,里面的人危险就多一分。”徐朝槿目光如炬,毫不畏惧。
“要想有奇效,就必须承担风险。”
谢温眠还想说些什么,徐朝槿已拍板决定:“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几位长老见状也再无异议。
日轮西坠,余晖洒在连绵的群山上,光影在山体上极速游走。向阳的坡面贪婪地吸收着最后的温暖,让每一块岩石,每一片枝叶都染上金红色。
徐朝槿独自一人立于山脚下,耳边是其余人断断续续的传音。
魔障被破开时,翻涌其中的魔气都会在那一刻得到释放,随后飘向四面八方,所以除了破除魔障,消除魔气也是极其重要的一步。
所有的长老和弟子都被派去山脉各处守着,仿佛在织一张严密的大网,只等魔气散出,将它们一网打尽。
徐朝槿耳畔陆陆续续传来“就位”的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将灵识寄入太平剑中。
太平剑“嗡”地一声,随后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像是在回应主人。
它脱鞘而出,如同挣脱束缚的银色闪电,霎时间照亮一方天地。
“灵光指路,捕影之形。”徐朝槿口中默念,指节微动。
下一刻,太平剑冲霄而起,将魔障破开个口子,剑刃划过之处,空气被无声割裂,留下难以弥合的裂痕。
太平剑飞速穿梭于山林间,驱散混沌与阴影,将万物映照得毫发毕现。
时间一刻一刻地走过,徐朝槿额间渗出些虚汗。
她的呼吸不断加重,意识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清晰了。
怎么还没有找到?她心中越来越焦急。
不止她,隔着群山的谢温眠心中也升腾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灵识入剑,非常耗费灵力,这么久过去了……
“找到了!”一滴汗顺着徐朝槿的脸颊滑下,坠在下颌处,随着她的声色震动,落在她的上襟,晕出小片阴暗。
众人都于无形中松了口气。
中心眼掩在山中的一片湖泊下,太平剑直指那处去,转瞬划破水面,掀起惊涛骇浪。
与此同时,千福山整片山脉发出微微震颤。
太平剑深入水底,将那湖泊搅得天翻地覆。
群山低吼,魔气翻涌。
可还是不够,徐朝槿察觉到,仅凭太平剑剑身上的灵力还远远不够破开中心眼。
她的呼吸更加粗重。
晚霞的烈焰终于烧尽了最后一丝炽热,远山的轮廓逐渐模糊、虚化,最终与沉沉暮霭融为一体,只留下几道更浓重,更沉默的剪影。
徐朝槿的身影也被吞没在黑暗中。
她的大脑发懵,脑中一片空白。
该怎么办?灵力…灵力不够…
她逼自己稳下心神来。
一片沉寂过后,徐朝槿再睁开眼,眸中冷静。
剑的灵力不够,不是还有她自己吗?
徐朝槿在虚空中画出印记,双手合十,掌心旋转,再分离。
灵力在掌心中涌动,豆大的汗珠挥如雨下。
徐朝槿浑然不觉,她咬紧牙关,口中艰难吐出一个字:“去!”
掌间的灵力得到指令,源源不断输入魔障中,穿过杂乱的枝叶,最终飞入太平剑,与它融为一体。
“嗡——”
太平剑再次颤动。
一声清越到了极致、也锐利到了极致的剑鸣响彻寰宇。
镇守八方的长老弟子纷纷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看去。
谢温眠感受到了什么,眸光骤缩,一改平日的镇定自若,脖颈青筋暴起:“徐朝槿!”
但徐朝槿听不到,她已将所有灵力覆于太平剑上,有鱼死网破之势。
她的耳边是铮铮风声,目光所至万物飘摇。
魔障终于承受不住太平剑之击,发出巨大的破裂声。
黑色魔气冲天,争先恐后涌出来。
所有人再也顾不了那么多,齐齐结印镇压住魔气。
——
整整一夜过去。
旭日之光如鎏金渗入天边,将最远处一排峰峦的顶端染得金黄,近处山势渐渐显出层次。
数月暗无天日的千福山得以透见光亮,初阳渐高,将山坡分出阴暗两界。
徐朝槿终于力竭,她反手将太平剑扎在身侧,堪堪支撑住摇晃的身体。
眼皮越来越无力,意识越来越模糊。
在倒下的前一刻,徐朝槿恍惚看到一人飞身过来。
这是走马灯吗?她这么想着,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再无知觉。
——
“朝槿?朝槿!”
有人用力摇晃她的肩膀。
“徐师妹?”
不知是谁的声音,含糊不清。
“徐朝槿?”
杂乱的、嘈杂的声音混在耳边,让徐朝槿好不安生。
她在睡梦中无意识蹙紧眉。
一双干燥柔和的大手捂住她的耳朵,那些声音便渐渐远去,与她分隔开来。
徐朝槿不知睡了多久。
睡到浑身发麻,骨骼硌得她酸痛,她才缓缓转醒。
徐朝槿睁开眼,入目是绿织轻容纱帐顶,薄如蝉翼,再往下,帐角垂着银球香囊,安神香的味道隐隐飘散。
她半支着身体起身。
屋门恰巧在这时被推开,端着托盘的人见她醒来,脚步微顿。
“师兄。”徐朝槿开口叫道。
谢温眠淡淡地“嗯”一声,从托盘中取过瓷碗递到她身前,转身就要离开。
徐朝槿不明所以,又唤道:“师兄?”
谢温眠转过头来看她,那双漆黑的眸子看不见半点波澜。
她一时有些慌了神。
难道是自己破魔障的事情没做好,师兄生气了?
“师兄。”她口中慌张念着,匆匆从床上爬起来,汲着鞋子就要去拽他的衣角。
谢温眠见她踉跄,张开怀抱将她接个满怀。
徐朝槿握住他双臂,眼神恳切:“师兄,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谢温眠心中骤然一紧,胸口处如堵了棉花般,柔软却又滞涩。
“不,你做得特别好,魔障被你一剑劈开,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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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仙门,连人界都传得沸沸扬扬。”
可你为何不想你自己?不想你自己好不好?
谢温眠凝视着她,嘴角扯出无奈的苦笑。
徐朝槿不解:“那师兄为何不开心?”
“徐朝槿。”
谢温眠很少直接叫她的大名。
徐朝槿神色一凛。
“以后不可以这么冒险了,如此使出灵力,你可知你会…死?”
谢温眠将最后一个字咽下去,连同舌尖的苦涩一起。
“我有分寸的,师兄。”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脸上尽是心虚。
徐朝槿小心翼翼地打量谢温眠,发现他神色依旧冰冷,便使出浑身解数抱住他的手臂摇晃:
“师兄,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嘛。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说着,她还在原地转了一圈。
谢温眠不为所动。
“师兄,我们一起去街上逛逛吧,我还没来过这里呢。”
徐朝槿假装谢温眠已经原谅自己,推搡着他往屋外走去。
谢温眠还是未置一词,但脚下却不由自主卸了力道,任由徐朝槿将他推走。
京都繁华依旧,傍晚时街灯尽数亮起,映得这人间好似星河流转。
徐朝槿跟在谢温眠身侧,不时歪头打量他的神色。
“师兄,你看这个好看吗?”
她指着路旁的首饰摊。
玛瑙、翡翠、黄金、珍珠…它们被精雕成各种样式,流光溢彩,满目琳琅。
徐朝槿拣了支素净的银簪,插在发间对着铜镜左照右照,却是怎么看都不满意。
镜中模糊映出对面摊位上摆放的商品,徐朝槿来了兴趣,放下发簪朝对面走去。
谢温眠继续跟上她。
“这个小人!”徐朝槿从一堆粗制滥造的木工中挑出一个人形木雕。
她举在脸旁轻晃,展颜一笑:“像不像我?”
谢温眠只扫了一眼,说:“不像。”
“哪里不像了?”徐朝槿呲呲牙,嘟囔道:“威风凛凛的,跟我一模一样。”
难有她半分风采。
谢温眠盯着徐朝槿的笑靥失了神,脑中不由自主开始描摹她的神情刻在玉石上会是怎样的情景。
“师兄,你会做木工吗?”
徐朝槿放下木雕,与他一同朝前走去。
“会。”
“真的吗?”她眼里闪烁着期待。
“真的。”
“那你给我做一个呗。”徐朝槿忽地凑近他,鸦羽般的睫毛颤动,杏眸含情。
谢温眠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将他震得浑身发麻。
他蜷在袖中的手指一再紧握,在掌心留下发白印记。
“以后再说吧。”他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一步。
徐朝槿本来也没指望他一口就答应,她伸手轻扯谢温眠的衣袖:“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两人的身影淹没在人声鼎沸的街市中。
那时的谢温眠还不知道,他未曾做出的回答会在不久后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都化为利刃刺向胸口,抽筋剥骨,刻骨铭心。
而温存不过是撒入鸩酒里的蜜,叫他心甘情愿吞下,以奢望可以在夜半梦回时,见到心上人模糊的容颜。
20. 亲吻
各宗门的长老都先行离开了,付瑶琴要回去和师父汇报情况,所以只留下谢温眠照顾徐朝槿。
两人在京都多待了几日,将名景和吃食都体验了个遍。
临走前,徐朝槿说自己要去一个地方,让谢温眠等她一上午。
徐朝槿一个人回了趟宁川村。
她本不想再与那个地方有任何牵连,但徐成周还在那里。
他是那个家里唯一爱她的人,也是她唯一牵挂的人。
所以徐朝槿想看他一眼,毕竟下次再来京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宁川村与记忆中的并无二致,绿树围绕着村落,一脉青山在城郭外隐隐横斜。
鸡鸣狗吠、闲言碎语声交杂,有一种人间烟火的温馨感。
徐朝槿垒了几块青砖在脚下,站在自家墙头外,朝内窥探。
此时正是农家用饭的时候,她看到徐成周从厨房中端出来三碗稀粥,还有两碟小菜。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
他们商讨这月爹的工钱发下来,该如何花,要给徐成周买什么吃的玩的。
剥好壳的鸡蛋被送进徐成周碗里,他又夹出来给娘,她不要,徐成周又去给爹。
一只鸡蛋被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进了他的嘴里。
爹娘都带着欣慰又宠溺的目光看着徐成周,仿佛他是什么人间至宝。
徐朝槿的喉间莫名哽疼,她抬手揉揉发酸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对谁说话,小声道:“眼里进沙子了。”
她不再去看别人幸福的场面,跳下青砖,独自一人往回走。
徐朝槿低头盯着鞋尖,看它被脚下带起的尘土染得发黄,留下脏污的痕迹。
额头突然抵住一人的心口,她能感受到皮肤下鲜活有力的心跳。
不用抬头她也知道是谢温眠。
比起熟悉的心跳更先到达的是,是谢温眠身上独特又安心的清香。
“你怎么来了?”徐朝槿闷闷道。
谢温眠说:“你去太久了,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她没问为何谢温眠知道她在此,也没去计较其实自己出来的并不久,甚至还不到一个时辰。
徐朝槿只是将额头贴他贴得更紧,甚至整张脸都埋在他怀里,有气无力道:“我们走吧。”
谢温眠没动。
这样的姿势确实走不了,徐朝槿还变本加厉地伸出手臂来圈住他的腰,让他动弹不得。
两人都使了隐身术,所以旁人看不见他们在此不合时宜的亲密。
徐朝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来之前她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只见徐成周一面,和他说几句话就走。
但看刚才的情形,徐朝槿也确实不愿扰了他们的清净。
那就当她从来没有存在过好了,这样谁都不会不开心。
她只是天剑宗的徐朝槿,与这里无半点关系。
“朝槿,这样下去我们天黑也到不了长青山了。”谢温眠温声提醒。
徐朝槿不情不愿松开他。
谢温眠唤出星驰剑,回身朝她摊掌。
这是…要共乘一剑吗?
仙门弟子的佩剑只有亲近之人才可碰,有时佩剑主人同意,剑灵也未必同意。
谢温眠要她一起,会不会有点太亲密了?
“你灵力大失尚未恢复,这么远的距离只怕你灵力不够。”谢温眠主动解释。
事实如此,徐朝槿也不再多说什么。
她小心翼翼踩上剑身,缠绕在星驰剑周身的清晖闪烁几下,随后就安静下来。
师兄的佩剑也不排斥她?
徐朝槿心中如灌了蜜般生出清甜的滋味。
她伸出小指轻轻勾住谢温眠腰间的衣带,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脸颊贴在他后背心口处的位置。
风在耳畔呼啸而过,吹动谢温眠的发丝,拂在她脸上,又绕去她的发髻,与她青丝交缠。
此刻,天地间唯有他们的心跳同拍合奏。
——
许是最近灵力消耗太多,徐朝槿总觉得自己缺觉,时常疲惫不堪。
离长青山还有一段距离,她就开始哈欠连天,困倦不已。
但回师门要先去拜见师父,礼数还是乱不得。
徐朝槿强撑着眼皮,跟在谢温眠身后去见终烟。
“师兄,你不用去见李掌门吗?”
清心宗掌门李同方,也是谢温眠的师父。
“师父在闭关。”他说。
徐朝槿反应了半晌,才“哦”了一声。
终烟在院中提笔练字,远远就听见两人细碎的交谈。
她用力写下最后一笔,抬头看向推门的二人。
“回来了。”终烟悠然自得道。
徐朝槿强打精神应了一声。
“你可是这次的大功臣,现如今无人不知我天剑宗出了你这么个练剑天才。”终烟拍拍她的肩膀,夸赞道。
“若是没有长老师兄师姐们的帮助,我自己一个人也不可能破开魔障。”徐朝槿谦虚道。
终烟给了她些上好的丹药,又叮嘱她几句,便让她先行离开:“我与你师兄有些话要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说完,就转身朝屋中走去,谢温眠对她微微点头,跟上终烟。
院中只剩徐朝槿一人,她抛了颗丹药在嘴里,转头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徐朝槿本意是想等谢温眠一起走,她百无聊赖地将那几个丹药瓶都打开闻了闻又合上,把身旁梨树下生出的杂草都薅了个干净,结果最后却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谢温眠从屋内出来,看到的就是如此情景。
徐朝槿将手臂垫在额下,半张脸被挤得变形,眼睫紧闭,呼吸均匀。
肤若如玉的脸颊上因熟睡飞出些潮红,青丝如瀑垂在身侧。
她头顶上的梨花被风吹得簌簌凋落,掉了满身还浑然不觉。
谢温眠脚步在她身边顿住,他耐心地替徐朝槿拂尽身上的花瓣,又将黏在脸颊上的发丝尽数勾在耳后,这才缓声叫她:
“朝槿?朝槿。”
一连几声,徐朝槿都一动不动。
他便稍稍用力推她的肩膀:“朝槿?”
徐朝槿隐隐听到有人在喊自己,但那声音渐渐小下去,她又困得厉害,索性不再去理。
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头被人扶了起来,与石桌相触而变得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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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臂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握住,然后身体猛地一轻。
一双稳健有力的臂弯将她打横抱起,她的耳朵贴在那人胸口处,听着他越来越快的心跳。
师兄?徐朝槿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谢温眠凌利分明的下颌,再往上,神仪明秀,朗目疏眉。
她想说些什么,朱唇微动,却又沉沉睡去。
谢温眠将徐朝槿一路抱回住处,用足尖轻踢开门,把她小心翼翼放在榻上,扯过一旁的锦被盖严实。
他刚起身,身后便传来被衾落地的声音。
谢温眠回身,捡起被子又将裹好,这下还没等他离开,徐朝槿嘤咛一声,将双手从被中伸出来。
谢温眠这才注意到他的异常。
徐朝槿的额头布满虚汗,汗珠蜿蜒而下,浸透了发丝,口中呼吸渐粗,睡梦中眉头紧锁,似是极为难受。
谢温眠搭上她的脉,感受到指尖犹如沸水在流动。
他想起刚才终烟给她的丹药,约摸都是补灵的,但有些药恢复灵力快,过程却煎熬。
元奇丹就是如此,服下后气血翻涌,经脉中灵力滚动,如同火烧,叫人疼痛难忍。
这药属于灵丹,炼制极难,寻常弟子甚至未必见过,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它有什么功效。
徐朝槿大概就是当做普通丹药吃了才会如此。
谢温眠见她眉头紧蹙,脖颈间不时有青筋暴起,知晓这药正是起效之时。
他俯下身去,额头与她骤然相贴。
一股浑厚清冽的灵力无形中注入徐朝槿体内,游走在五脏六腑中,压制住那些沸腾滚烫的气息。
徐朝槿在睡梦中只觉有无名的火在炙烤自己,她浑身发疼,想要挣脱却无法。
急得她想要施展灵力去制止,可连灵力也使不出来。
不过很快,天降甘霖,把这火浇得一干二净,还平息了她燥热急促的气息。
徐朝槿觉得浑身舒畅,血脉中灵力贲张。
她掀开眼皮,朦胧模糊的身影在床前来回晃动。
那人用沾了凉水的防巾轻拭她的手心,再到手背,衣袖被挽到臂弯处,小臂也被细心擦拭一番。
动作轻柔,如同对待一件珍宝。
方巾被放入水中再次打湿,拎出时带起一阵“哗啦”水声。
那冰凉这次落在她面颊上,将她额头上的汗尽数擦干。
方巾下移,露出徐朝槿的一双杏眼。
她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光潋滟。
谢温眠的心忽然被人揪住,连同他的呼吸也静止了。
他几次张嘴想解释什么,却被徐朝槿那双眸子盯得不知该如何说。
徐朝槿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衣袖将他向下拉。
谢温眠不明所以,随着她的动作俯身下倾。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徐朝槿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唇间,谢温眠撑在她身侧的双手不自觉渐握成圈。
应该是梦吧?徐朝槿想。
师兄一向克己守礼,不会在她的屋中呆这么久,也绝不会任她这么胡来。
如果是梦的话……
徐朝槿轻阖上眼,微微抬头,吻住谢温眠冰凉的唇角。
21. 乱心
谢温眠僵在原地,任由徐朝槿动作。
她温热的手心贴在谢温眠后脖颈处,随着这个不断加深的吻向下压。
徐朝槿毫无章法地将他的唇尝了个遍,舌尖舔过唇缝,用力压向唇珠,最后试探着撬开他的牙关。
谢温眠浑身都卸了力,只觉与徐朝槿肌肤相贴的地方像撒下了一片草种,而后燃起烈火,覆盖整片荒原,经久不灭。
徐朝槿沉浸在美梦中良久。
她鸦羽般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
谢温眠伏在她身侧,粗重滚烫的呼吸打在她颈间,温润潮湿。
他起身微微退开些距离。
徐朝槿视野中的人逐渐清晰,摇曳烛光打在他身上,连发丝都泛着光晕。
她的视线下移,看向谢温眠水光潋滟的嘴唇,上面还有一个正在消退的牙印。
哪怕是梦,她也不敢抬头去看谢温眠此时的神情如何。
徐朝槿紧盯着他的喉间,看那山峰用力一动。
头顶上低沉还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早些睡吧。”
徐朝槿这才小心翼翼地抬眸,与那双眼尾泛红的眼睛对上。
出乎意料地,那其中没有厌恶,连意外也没有,只是一潭望不到底的温柔。
“师兄能多陪我一会吗?”她怯怯问。
谢温眠伸出一只手,玉白青瘦的指节抚上她的侧脸,拇指在额头轻抚,他温声道:“好。”
徐朝槿更加确定这是梦,她变得大胆起来,抬手将自己的手指强硬塞入谢温眠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
谢温眠愣了愣,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徐朝槿看着他唇角扬起的弧度,眼神发怔。
如果这场美梦永远都不会醒就好了。
她轻闭上眼,压住眼眶中将要滚落的泪珠。
可那泪水如涨了潮般,冲破堤岸,沿着她的眼尾蜿蜒落下,埋入乌发中,不见踪影。
温热粗粝的掌心拂过泪痕,像北国温柔的细雨,只留下一片干燥。
徐朝槿将两人交握的手指又紧了紧。
梦又如何,反正她也短暂拥有过。
——
次日长青山大雨如注,寒意料峭,骤雨无情地打落枝头梨花,徒留枝桠与碾进尘土里的花瓣遥遥相望。
徐朝槿撑一把水墨色油纸伞,提裙踏上最后一道台阶。
她轻叩门扉,待到里边传来一声“进来”,这才推门。
徐朝槿收了伞立于檐下,又拍拍肩头处的水珠,脆生生叫道:“师父!”
终烟带着笑意点点头,搁下手中毫笔。
徐朝槿凑过去半跪在终烟身旁的蒲团上,开始讨好地给她捏肩捶背。
“师父昨日给我的药真有用,我只吃了一颗,睡醒起来就发现灵力已恢复大半。”
“是吗?有用就好。”终烟随口应了句,翻开桌边的竹简看了起来。
“就是这药吧……吃了以后会做梦,那梦跟真的一样,我做了一整夜呢。”徐朝槿的视线也落在翻开的竹简上,但思绪却不由自主飘回昨夜。
终烟握着竹简的手一顿,她似笑非笑看向徐朝槿:“做了什么梦,说来听听?”
徐朝槿咬咬唇,双颊飞上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绯红。
终烟笑着摇摇头,并没有点破她。
“看来是个好梦了。”她意味深长道。
徐朝槿侧头欲掩盖住自己的神色,可压不下去的嘴角还是出卖了她。
“行了,你找我来也不是单单是问药的事吧。”终烟给她个台阶下。
徐朝槿这才说起正事。
在去千福山之前,她日日练剑,习出些心得,也总结出几套新的剑法。她想要教给宋迁,但门中有规,内门弟子不得随意把内门心法剑术传授给外门弟子。
此举并非是因内外门有别,而是外门大多数弟子修行与灵力皆不够,如果强硬学习,只怕会遭反噬甚至走火入魔。
终烟略一思忖,她知道宋迁这名弟子完全是因为徐朝槿。
徐朝槿与他一同进入师门,私交甚笃,终烟见了几次,慢慢也眼熟了。
再加上徐朝槿有好几次在她面前提过外门弟子常有欺负宋迁之事,请她出手管教。
看着倒像是个性子善的。终烟想。
“既是你想出来的剑法,你愿意教给谁都可以。不过你那性子,能耐得住教别人?”终烟抿了口茶水笑道。
徐朝槿一噎:“当、当然能啊。宋迁又不是别人,他是我的家人。”
“罢了。”终烟摆摆手示意她离开:“你将来没准也是会收徒弟的,学学怎么教人也是好的。”
徐朝槿起身行礼。
山雨初含霁,推开门,泥土腥气混着雨后清新扑面而来。
她试探地伸出手想要接住檐角下掉落的水滴,却在片刻后又蜷回手指。
徐朝槿撑伞离开,留下雨滴落在她刚才站过的地方,洇出深刻痕迹。
——
一连几天,徐朝槿都没有敢去找谢温眠。
她心中有愧,只觉心虚,连带着教宋迁也心不在焉的。
“你说教我其实是借口吧?你就是想偷懒。”宋迁在她眼前打响今天第三个响指。
徐朝槿不耐地挥开他:“我不是都给你演示过了吗?你也记住了,就自己去练吧。”
“我也说我学会了啊,我让你教我新的你也不理我。”宋迁无奈地摊手。
“诶呀你哪里学会了,我看生疏得很,你再去练练。”徐朝槿敷衍地推他。
宋迁若有所思。
他立在徐朝槿身前,阴影将她团团笼住,忽而俯身道:
“你到底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的。不会是……”
“在想那个谢什么的吧?”
宋迁的眼神倏然变得如鹰隼般锐利。
徐朝槿心下一跳,恼羞成怒道:“你、你胡说什么,我都跟你说了让你好好练剑,你怎么不听话?再这样我晚上就不许你吃饭了!”
她开始胡言乱语,声音也不自觉提高,好像这样就能遮住自己的心虚。
宋迁眯了眯眼,眼神渐冷。
他直起身抱臂,视线无意中瞥过徐朝槿身后,与站定的谢温眠对视。
谢温眠一手执剑,一手背于身后,神情淡漠。
徐朝槿仍然无知无觉,见宋迁不动,她伸出手按上他的肩膀,装模作样道:
“你现在去练剑我就可以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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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啦。”
宋迁凑得更近些,在她耳畔道:“好啊,那师姐今天晚上能陪我一起吃饭吗?”
两人姿态亲昵,从远处看好似一对耳鬓厮磨的眷侣。
“也行吧。”
过几日师父要闭关,留她和师姐看顾师妹师弟们练剑,到时她就不能独教宋迁一人了,今晚顺便把剩下的心法剑术一并给他。
徐朝槿单手撑下巴,无所事事地将脸转向别处。
一抬眸,与谢温眠的视线对个正着。
徐朝槿暗自攥了攥裙角,她尽量维持自己的神色自然,开口道:
“师兄。”
还没等谢温眠应声,她就主动交代:“我在教宋迁练剑呢。”
谢温眠一如往常看不出喜怒,只点点头做应答。
不过这次他似是不欲与徐朝槿多说,留给她一个仙姿挺拔的背影。
徐朝槿愣在原地,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昨晚的梦。
师兄不会知道那个梦了吧?他生气了?
不应该啊,她做的梦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徐朝槿心中惴惴不安。
她开始心神不宁,然后是懊悔自责。
要是师兄真的知道的话,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讨厌自己吗?所以才不愿意跟自己说话?
那她该怎么办?道歉?坦白?然后发誓她以后再也不会幻想师兄了?
平心而论,徐朝槿做不到。
她从不认为心悦他人有错,更何况是这种不为人知的。
灵力功力可控,但爱不可控。
徐朝槿满心满眼都是这件事,连师妹说了什么都没听清就点头答应。
须臾,她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去哪里?”
“谢师兄的半山居啊,付师姐说你是千福山之事的功臣,理应你代表天剑宗来回信。她怕你不会写,特意请谢师兄教你呢。”小师妹摇头晃脑重复道。
上次千福山的事解决后,三大宗门各派了些弟子去帮助清理余下魔障,到现在该宗门例行写信问候。
此事平日都是终烟来做,现在她闭关实在不得已才交给她。
徐朝槿如五雷轰顶,付瑶琴知她心事,许是特意为她安排。
换做往日,她肯定兴高采烈就去了。但现如今她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谢温眠,更不知道谢温眠态度如何。
“师姐?师姐?你怎么脸色不太好?”师妹好意问她。
徐朝槿面色苍白如纸,无力摆手道:“无妨,你先回去吧。”
她在屋中独自静坐许久,才迈出沉重的步伐往半山居去。
夕阳熔金,暮云合璧。徐朝槿无心欣赏天边美景,只是在半山居前来回踱步。
见到师兄第一眼该说什么呢?到底要不要跟他坦白?还是装作不知道呢?
她正纠结着,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徐朝槿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转身逃走。
谢温眠开口道:“在门口这么久干什么,怎么不进来?”
徐朝槿尴尬地摸摸鼻子,跟着他进去。
天光昏暗,屋内也只有他案前有烛火一盏,整间屋子透露出阴暗幽冷的感觉,仿佛走进去就会将人吞吃干净。
22. 表明
灯火昏暗,谢温眠的脸也隐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徐朝槿没由来打了个哆嗦。
她主动说明自己的来意:“师姐说这次给驻扎仙门的回信要我来写,所以……”
话还没说完,谢温眠就打断她:“我知道,我也在帮师父写,一会我帮你把你的那份也写了,你回去誊抄即可。”
他都这么说了,徐朝槿自然是答应,只得留在一旁等候。
她心里装着事,谢温眠也不是个会主动说话的。
屋中一片寂静。
徐朝槿的目光落在他执笔的素白玉手上,落笔时因用力有数道青筋如虬枝般凸起,与暗夜墨色形成鲜明对比,莫名添了几分欲.色。
再往上,淡蓝色长袍包裹住坚实有力的臂膀……
她顺着继续往上看,视线不由自主停驻在微泯的嘴唇上。
那是什么触感?柔软但带着点冰凉的,相触久时彼此的温度便交融。
紧密无间。
徐朝槿下意识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刷啦”一声惊醒了她的梦境回忆。
徐朝槿回头看向谢温眠。
宣纸被他从桌上抽下来,连带着其余几张纸也洋洋洒洒落地。
徐朝槿俯身捡起递还给他。
“你最近是有什么事吗?”谢温眠没接,任凭她的手悬在空中。
他抬头注视着徐朝槿,眸中如一潭深水,望不到底。
她不敢与谢温眠直视,弯腰将纸放在他手边,低声答道:“没有。”
“徐朝槿。”谢温眠不轻不重唤她的名字。
谢温眠很少对她直呼其名,大多数是温柔或不带感情的叫她“师妹”“朝槿”。
所以只一声,就激起徐朝槿心底的委屈。
她的眼眶忍不住发酸,喉间泛起生涩的疼痛。
喜欢上谢温眠不是她的错对吗?那她为何此刻心如刀割?
徐朝槿用力咽下喉中梗塞,却还是难掩哽咽:
“师兄,我…我最近做了一个梦。”
她将头偏向一遍,不想让谢温眠看到她眼中蓄满如春池的潮水。
“我…我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徐朝槿开始语无伦次:“那明明只是梦,可我却开始患得患失,我希望……”
希望那是梦,又希望它不是。
徐朝槿终于压抑不住自己,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我怕你会不喜欢我,讨厌我,所以我不敢告诉你……”
“师兄,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她几乎泣不成声,抬眼望向他的眼眸中有委屈、害怕、猜测……
但更多的是爱。
是无需言语,却将人烧得灼热的少女悸动。
徐朝槿知道自己说的话或许让谢温眠一头雾水,也或许他能隐隐约约猜到什么。
但她此刻不想再去管那么多了。
她不想再让自己整日迷茫痛苦,辗转反侧。
做一个了结也好,喜欢与不喜欢,有个答案总好过她终日惶惶。
徐朝槿重重闭上双眼,滚烫的泪珠从眼角滑下,心脏被人攥住,高高悬起。
她就这么静静等着,等待着她的“神明”宣布属于她的判词。
“如果我说那不是梦呢?”
谢温眠艰涩地动动嘴唇,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
“什么?”
徐朝槿猛然睁开眼,眼中俱是不可置信。
“你说什么?”
谢温眠眉宇间尽是缱眷,声色温柔:
“徐朝槿,那不是梦。”
他一步步走向她。
徐朝槿如同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谢温眠靠近。
他以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强势握住徐朝槿的手腕,然后滑向她的手掌心,与她十指相扣。
徐朝槿手中的纸张顺势滑落在地,四散开来,在脚下铺成大片的白色纸花。
“你不用害怕,该担心的人是我。”
谢温眠凑得越来越近,两人鼻尖相贴,嘴唇若即若离。
炽热粗重的呼吸打在徐朝槿面颊上,让她莫名有些腿软,站不住脚。
谢温眠一只手有力地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从后背滑上去轻握她的脖颈,逼得徐朝槿撞上他的唇。
徐朝槿觉得他按住自己后脖颈的地方像烧起了一团火。
形势似乎与那夜的“梦境”颠倒,谢温眠成了那个不计后果、鲁莽勇武的人。
徐朝槿被他轻而易举撬开牙关,唇舌长驱直入,像在品尝一块美味的糕点。
徐朝槿察觉自己的唇珠被重重碾过,然后是轻柔的舔舐。
她下意识踮脚伸出双臂环住谢温眠的腰身,与他更激烈地吻在一处。
两人无知觉的后退,直到抵上身后的窗棂。
谢温眠的手背触及一片冰凉,这才堪堪清醒些。
屋内的烛火依旧只燃那一盏,却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屏风上,照得分明。
徐朝槿将脸颊更深地埋在他的胸膛,那里是温热的堡垒,隔绝了窗外的呜咽风声,只有清晰的心跳。
沉稳,有力,一下又一下,透过薄薄的衣衫,沿着她的肋骨,一直震荡到心底最深处。
她那颗被人揪住的心又被小心翼翼接着,总算落在了实处。
徐朝槿还有些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这次也不是梦吧?”
“不是。”
谢温眠歪头在她额上印下郑重一吻,像是喂给她一颗定心丸。
“现在可以安心了吗?”
徐朝槿不语,还是紧紧环住他的腰身不撒手。
她没有抬头去看谢温眠。
所以自然也没有觉察到他身上细微的不对劲。
——
尽管谢温眠这么说,徐朝槿在回自己住处的路上还是晕晕乎乎的。
她坚决拒绝了谢温眠送她回来的想法,理由是自己要好好想一想。
徐朝槿随手拽下一片树叶在嘴中嚼了几下,苦涩奇怪的味道在口中弥散开,她才喃喃自语道:
“这次好像真的不是梦。”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徐朝槿起个大早和付瑶琴一起去看顾师弟师妹们练早功。
付瑶琴见她兴致冲冲地指导这个摆弄那个,好奇问道:“今天是有什么好事?怎么这么有精力?”
“没有没有。”徐朝槿摆摆手,眼角却溢出笑意。
付瑶琴没信,但也没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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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是什么都不重要,师妹开心就好。
宋迁在人群中仰头注视徐朝槿。
前几日还无精打采,如今又回光返照。
他约摸能猜出来是因为什么。
他垂眸掩去眼底愠色,反手将剑背在身后,朝徐朝槿走去。
但徐朝槿还没看见他,就先捕捉到不远处经过的谢温眠。
她小跑过去,粉面桃腮,双眸似水,凑在谢温眠跟前说了句什么。
而对方眉眼微动,眸中含着浅淡的笑意。
宋迁生生止住脚步。
他丝毫未顾忌自己站在人群外有多突兀,只觉眼前这一幕刺得他心口发疼。
付瑶琴见状,主动问他:“你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宋迁咬紧牙关,拧着的眉倏然松开,露出一个略不自然的笑:“没事,一时失神走了出来。”
那边徐朝槿缠着谢温眠没话找话好一阵子,等听到他说出自己想要的“一起吃饭”的答案时,这才放他离开。
她口中随意哼着小曲,回到自己的原位,装模作样继续指导师弟师妹们。
徐朝槿在人群中巡视几圈,实在无法忽视宋迁灼热的目光。
她趁人不注意把宋迁拉到一边,无奈道:“你不专心练剑老看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跟谢温眠…”
徐朝槿一听到开头,吓得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回头警惕环顾四周。
“你胡说什么呢?”徐朝槿耳尖泛红,低声道。
宋迁看她这样哪里还猜不出来,他又扯着徐朝槿的衣服走远些,压低声音道:
“你可了解清楚他是个什么人?他表里不一,虚伪又…”宋迁妒火中烧。
“宋迁!”徐朝槿皱眉打断他。
“他不是那样的人,谢温眠待你也不错,你为什么要这样诋毁他?”
宋迁听她的称呼从“师兄”变为“谢温眠”,怒火更甚:“他是有神骨的人,将来注定要飞升,到时那你呢?你就自己一个人…”
徐朝槿静默一瞬,还是摇了摇头:“我的事,我有把握。”
宋迁几乎被气笑了:“你有把握?神骨是一生都不可修炼出来的东西,你该如何?”
“宋迁,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徐朝槿见他越说越激动,伸手按上他的肩头想平息他的怒气。
在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间,宋迁就抬手挡开了她,但徐朝槿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寻常。
“你体内有魔气?”徐朝槿面色立刻变得凝重。
她想要伸手再仔细感受,宋迁却退开几步远:“我不用你管我。”
徐朝槿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已转头回到弟子中间,再没有看过她一眼。
徐朝槿压下心中的疑虑,欲再找个机会仔细探查。
但一连数日,宋迁都闭门不见,就连练功时他也不知跑到哪里去,寻不见踪影。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在徐朝槿心头。
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只是更加迫切地想要找到宋迁。
但人没有等来,却先等来了她最不愿听到的消息。
付瑶琴急匆匆推开门,神色焦急,语速极快:
“宋迁走火入魔了,你快去看看吧。”
23. 入魔
不详的预感应验。
徐朝槿“噌”地站起来,慌乱中带倒了桌上的茶壶与杯盏,一片狼藉。
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大步跟上付瑶琴往前殿走。
一路上她见许多弟子都神色紧张,执剑而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徐朝槿更觉不好,面色彻底阴沉下去,脚下如生了风般越走越快。
心忧殿殿门大敞,徐朝槿远远便见众弟子躲在殿门外,不时试探地朝内看。
“都没有自己的事做吗?”付瑶琴走近轻斥。
弟子们面面相觑,随后作鸟兽状散开。
殿中央宋迁正跪在终烟和李同方跟前,脊背挺直。
他褪去了弟子服,着一身玄色云纹锦袍,徐朝槿认得,那是她下山时偶然遇见,觉得合适买给宋迁的。
而今锦袍袖口处沾染了些不知是谁的血迹,斑驳脏污。
“师父,李掌门。”
徐朝槿行礼,抬头注意到站在李同方身后的谢温眠。
谢温眠对她略一点头,给她个安慰的眼神。
她稍微镇定些,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问终烟:“师父,宋迁他可是犯了什么错?”
终烟尚未答话,李同方却是冷哼一声:
“错?入了魔可不就是犯了大错吗?终烟,你别告诉我这样的人你也要包庇?”
李同方神色一派冷然,看宋迁如同在看一个垃圾。
“李掌门。我早说过,这是我宗门的事,自有我来处理,与你何干?”终烟冷笑道。
李同方勃然大怒:“与我何干?你不嫌丢你宗门的脸,我还嫌丢整个仙门的脸!”
他看宋迁的眼神愈发厌恶:“三大宗门竟教出这么个走火入魔的弟子,还伤了其他的弟子,倒真是从未有过的事。”
宋迁伤了其他人?
徐朝槿闻言低头想去和宋迁确认,但宋迁仍旧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置若罔闻。
徐朝槿无法,“扑通”一声与他同跪在二人面前,请罪道:
“师父,李掌门,平日里多是我教他习剑与术法,是我的疏忽没能及时察觉,我会将他带回去好好教训,宋迁并非恶劣之人,他本性纯真,伤人不是有意为之,入了魔也不能代表他有祸心。受伤的弟子,我也会找最好的丹药医治,绝不让他们有半点闪失。”
付瑶琴见状也跟着跪下:“是我看顾师弟师妹们的时间更多,没能发现异样我也有错。”
终烟长叹一口气,刚想让他们起来,李同方又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你们师姐弟倒是情深,连入魔都能容忍,倘若将来这孽障还继续伤人呢?你如何担责?我仙门如何交代?”
徐朝槿仰起脸,正要辩驳,李同方忽然发现了什么,眯起眼打量她。
“你就是那个炼出神剑的弟子吧?跟着温眠学几天侥幸炼出神剑,就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还敢包庇魔族…”
宋迁猛地抬头,眼中戾气一览无余。
谢温眠出声欲打断李同方:“师父,朝槿她……”
“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对我师姐评头论足?自有三界以来炼出神剑的人连三个都不足,你又有什么资格贬低她?还是说你看见你满门器修竟连一个剑修的天分都不如觉得嫉妒?清心宗日薄西山便是因为有你这样的…”
宋迁一番话下来,屋内鸦雀无声,因为众人皆知他说的虽赤裸裸,但都是实话。
清心宗虽是三大仙门之一,可实力早不如其他宗门,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一个谢温眠能为人称道。
李同方专注于苦修自己,一闭关就是三五年,仙门大小事都交给弟子去做,其他宗门早就颇有微词,偏他自己还不觉得。
徐朝槿眼见李同方恼羞成怒七窍生烟,反手给了宋迁一个响亮的巴掌。
“掌门也是你能妄议的,道歉!”
她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几乎已经无可挽回了,宋迁这一段话说出口,任原来李同方再有心饶他一命,现在也应该消耗殆尽了。
现在只能祈求李同方不屑于和他这个小辈计较,不会亲自出手伤他,不然估计连终烟也保不下他了。
可事与愿违,李同方大发雷霆,竟从腰间取出焚龙鼎:“既然你冥顽不灵,那我也不必留你一条命了,今天我就替仙门肃清你这魔障!”
焚龙鼎可在须臾间炼化万物,焚尽污秽,宋迁怎能受住这一击?
但他也不是个傻的,退身避开焚龙鼎的范围,继续挑衅道:“李同方,那你还真是猜对了,我将来不仅会继续伤人,我还会来屠你清心宗满门!”
徐朝槿知他说的是气话,却根本阻止不住他。
她抽出太平剑,假意迎上去捉宋迁,在触到他身体的那一刻压低声音道:
“快走!”
宋迁周身魔气泛滥,徐朝槿不知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达到如此高的功力,她也来不及多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大概是可以走出长青山的。
付瑶琴看出徐朝槿的意图,也抽剑相迎,与宋迁一路“对打”至殿门口。
围在殿门口的其余弟子反应过来,纷纷抽剑也要去拦宋迁。
付瑶琴与徐朝槿看似与弟子们共同剑指宋迁,但却在弟子剑刺过来的一瞬间,扭腕替宋迁挡开。
一群人稀里糊涂的拦了半天,竟是连宋迁的身都没近到。
殿中的李同方欲追出来,谢温眠却抢先放出星驰剑。
锃亮的剑身泛出清光,顺着谢温眠指的方向飞去,在殿门外迅速结起一道防御结界。
“师尊小心,宋迁魔气强大,失了心智只怕会伤到您。”
李同方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仍是追出去。
不过这片刻时间也足够了,等谢温眠撤掉结界,宋迁早就跑没影了。
付瑶琴和徐朝槿也一脸颓唐地回来,两人衣袖间都沾了些血迹,懊恼道:
“宋迁魔气太强大,我与师妹不敌,让他跑了。”
“废物!都是废物!”
李同方哪里会看不出她们的心思,气急败坏大骂。
终烟这才不紧不慢从殿中出来,淡淡道:“既然你们两个办事不利,那就去思过崖领罚吧。”
这话将李同方要说出口的惩罚堵得死死地,自家掌门都发话惩戒了,他哪里还有立场说其他的。
而思过崖惩罚一般也是由付瑶琴掌手,如果终烟之后不再提起,那这惩罚也不了了之。
李同方吃个哑巴亏,怫然而去。
余下四人相互对视,徐朝槿率先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行了。”终烟轻咳一声:“瑶琴去发个告令,就说宋迁自请出师门,从此以后与我天剑宗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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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干系。”
“温眠。”终烟转头看向他:“你也去和宗门知会一声,今天的事都不要议论,违者惩戒。”
无论如何,宗门的面子总是要顾的。
几人答应下来。
终烟走后,付瑶琴见两人似乎有话要说,便识趣地道别。
殿中只剩他二人,谢温眠觉得此处不适合谈话,就提出去半山居。
折腾了许久,徐朝槿疲惫不堪,坐在谢温眠屋中的榻上,不出半刻钟,呼吸就轻缓起来。
谢温眠将她小心放平,从床上抱来薄被盖在她身上。
这一觉竟睡到了太阳落山。
临近酷暑,天气愈发炎热,即便谢温眠住在阴面,徐朝槿还是免不了睡出一身汗。
她觉得不舒服,嘤咛一声,翻个身鼻尖轻嗅到饭菜的香味。
徐朝槿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翻转的黄杨木方桌,上置两幅碗筷。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仍是不愿起身。
门恰巧在这时被推开,谢温眠端着两个瓷盘放在桌上,回身去看她。
徐朝槿起了玩闹的心思。
她紧闭上眼假意熟睡,在谢温眠靠近的刹那飞快撑身,于他面颊上留下一个轻快的吻。
谢温眠呆愣住,随即露出个无奈的笑:“既然醒了,那就来吃饭吧,尝尝我的手艺。”
徐朝槿的眼顷刻亮起来:“你还会做饭?”
“小时候跟着我阿娘学的。”谢温眠说。
徐朝槿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谢温眠的爹娘,连他自己也没说过。
不过能生出他这样俊朗清隽还有神骨的孩子,想来也一定是很厉害的人。
谢温眠不说,徐朝槿也不会主动问。
她伸出手圈住谢温眠的腰,将自己整个脑袋枕在他腿上,深吸一口气。
鼻息间熟悉的气味令人无比安心。
“你说我还会见到宋迁吗?”徐朝槿声音闷闷的。
谢温眠静默一瞬,才问道:“你很想见到他吗?”
徐朝槿丝毫没发觉旖旎气氛被自己打破。
她说:“我只是担心他,他刚入魔,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智…”
于徐朝槿而言,她并不在乎是仙是魔,只要能保持住自己的本心,在她眼里,就都是一样的人。
但倘若滥杀无辜,无论是谁她都不会放过。
“你不是说了吗,他并非恶劣之人,本性纯真…”
徐朝槿后知后觉他有些吃醋。
她从谢温眠怀里抬起头,翻身跨坐在他腿上,双手圈住他的脖颈,凑近问道:
“谢温眠,你不会吃醋了吧?”
谢温眠耳根发红,大手揽过她的腰,将人紧紧固定在怀里,埋上她的颈间。
他勉强忍住在她脖颈咬一口的冲动,改为用鼻尖轻磨。
徐朝槿发痒,笑着躲开他,他又将人捉回来继续蹭。
好像一条与主人亲昵的小狗。
徐朝槿见他如此,心中也像被人轻挠了一般,泛起细密的痒。
她声音不由自主软了几分:“好啦,我错啦,我现在不是眼里只有你吗?”
徐朝槿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眸中好似有三月春风拂过,掀起万物生生不息。
而他本是潭死水,却为此惊起狂涛骇浪。
24. 生辰
十五中元节这天,徐朝槿收到一道传音信。
是阔别已久的宋迁传来的。
恰巧谢温眠也在一旁,徐朝槿毫无顾忌地放开听了。
宋迁说他这几个月忙着和魔族几位魔君比试,现如今几位魔君都被他收入麾下,甘愿臣服。
说是比试,徐朝槿心里清楚,那些心高气傲的魔君怎会把他一介小辈放在眼里,还与他比试,多半是被宋迁打服了。
不过也好,在魔族强大些总归不是坏事。
他还说自己新得了处府邸,若是徐朝槿得了空,可以来看看。
信的末尾,宋迁还附上几瓶丹药。
魔族的地界会生长一些仙门无法培育出的灵草灵药,宋迁特意找来,亲手炼化,送给徐朝槿。
徐朝槿小心将信收起,长舒一口气,欣慰道:“几个月不见,感觉宋迁好像变了个人似的,长大了啊。”
她感叹道。
“嗯。”谢温眠低低地应一声:“最近宗门没什么大事,你若是想见他,我可以陪你一起。”
徐朝槿不语,将自己放倒在榻上,盯着横梁发呆。
她如今练剑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无数慕名上山来问剑的人都大败而归,徐朝槿这个名字响彻天下。
再过几年,身为天剑宗掌门的亲传弟子,她免不了也要收徒弟,到时琐事缠身,她或许就会像终烟一样,年年被困在这长青山。
而谢温眠呢,他身份特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飞升,飞升后又是什么样子,能否再见都是问题。
她的日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生变化,要做的事该早些完成才是。
“等到我生辰的时候,我们下山吧。”徐朝槿说。
谢温眠答应:“好。”
——
徐朝槿十八岁生辰这日是秋分。
她向终烟禀明要下山的意图,也没有瞒着她是要去看宋迁。
终烟略一思忖就答应下来。
她知道徐朝槿是个有分寸的人,她既仍与宋迁交好,那就说明宋迁即便入了魔也还未失本性。
当日宋迁突然出口顶撞李同方她也惊了一跳,不过她与李同方本就不对付,他话又说得实在难听,终烟索性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阻拦。
她对弟子要求一向不严苛,对魔族更非是赶尽杀绝的态度。
仙门中会有心术不正的人,魔族中也不乏有本性至纯的人,只要心地善良,终烟不会在乎他是什么人。
“见了他,也代我问他声好吧,毕竟师徒一场。”
“师父你真好。”徐朝槿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
终烟弯起食指在她鼻尖轻刮:“行啦,就你嘴甜。”
“你师姐前几天下山诛魔去了,这山上啊,又剩我一个人喽。”她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徐朝槿又围着她说了好一会话,这才告别下山去。
宋迁在之前的来信中提过,他已将魔族在京都的入口封住,中低级的魔物都无法出来,不会在京都作乱了。
所以他们要想进入魔族地界,须得走千福山附近的小镇。
千福山与上次来时已截然不同,连绵群山受日光洗沐,抛去薄雾浓云,露出千山一碧。
仙门对这里进行整改后,慢慢地搬来这里住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小镇总算多了些烟火气。
与宋迁约好的地方在一家酒肆,两人摸索到那里竟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师姐?!”徐朝槿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说来也巧,付瑶琴本被派去梧州捉妖,梧州于此地相距数百里,她在那处理好一切,往回赶的路上忽然记起徐朝槿的生辰。
听闻近日有胡商入京,带来好些新奇玩意,付瑶琴便想着买来几件送给徐朝槿。
从梧州入京,千福山是必经之地,她顺道去了一趟驻扎此地的仙门,询问近日的情况。
这一耽搁下来,天都快黑了,她索性在镇上住下,等明日再进京。
却没想到在这里先碰上宋迁,又得知他是在等徐朝槿。
“这下好了,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的,结果全说出来了。”付瑶琴无奈道。
宋迁在一旁脸色不虞。
他本在魔宫大摆宴席,琼浆玉露,珍馐美味,都是一道道亲自尝过才下令准备的。
他今日只想见到徐朝槿一人。
本来付瑶琴就已经够意外了,结果现在看见徐朝槿身后跟着谢温眠,他更气不打一处来。
“你最近…这是瘦了?”徐朝槿习惯性想摸摸他的头,指尖在半空悬住,最后落在肩膀上。
宋迁气得咬牙切齿:“没有。”
“好像长高了。”她在两人之间比划着。
原来与她齐肩的少年,而今已如春日柳丝,身姿挺拔,须得微微仰头才能看清面容。
宋迁神色稍缓,轻握住她的手腕,唤道:“师姐,我们走吧。”
他回身对其余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好似他与徐朝槿是主人,他们是被请来的客人。
徐朝槿不动声色地挣脱开,走到付瑶琴身边挽起她的手,自然道:“我和师姐也很久没见了,我和她一起。”
宋迁与谢温眠不着痕迹对视一眼,又尴尬地移开目光。
——
魔族和人界的街市并无二致,店肆林立,熙熙攘攘。
若是留心看,才会发现这里的交易与人间有所不同。
街边的锅炉里煮沸的不是热气腾腾新鲜美味的骨汤,而是泛着荧荧绿光的魔兽肢体。
店铺昏暗灯光下着形态各异,低声絮语的树魔、精怪。
宋迁带他们穿过高涨灯火,火树银花,爬上青石城墙。
自高台俯瞰而下,这里能将魔族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灿灿如天宫星市。
宋迁轻抚掌心,侍女端着餐盘鱼贯而入,在桌上布列整齐。
“现在这么威风了。”付瑶琴调侃道。
他弯了弯唇角,眼中满是希冀望向徐朝槿,像向大人邀功的孩童。
但徐朝槿正指着城下某处不知与谢温眠说些什么,笑意盈盈。
谢温眠也眸带春风看向她。
璧人如画。
宋迁的脸色垮下来,他为徐朝槿面前的杯盏斟满茶水,然后将玉壶重重搁在桌上。
徐朝槿闻声回头:“这么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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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嗯,吃饭吧。”他不咸不淡说。
徐朝槿在宋迁对面落座,举杯贺道:
“以茶代酒,这第一杯祝宋迁径行直遂,青云万里。”
说完,她回头冲谢温眠伸出手。
谢温眠从善如流地从纳行囊中取出一个剑匣。
“这是我和谢温眠一起为你炼的剑,你性急,此剑静寒,与你相配。”
徐朝槿将剑匣递过去。
“谢谢师姐。”宋迁接过,郑重地将它放到一旁的石凳上,顿了顿,又对谢温眠道:“多谢。”
“呀!”付瑶琴一拍脑门:“我这来得意外,没给你带礼物,这怎么办呢…”
她越说越小声,开始认真思考有什么东西能送出去。
宋迁刚想说不用,付瑶琴就从发间拔下一支琉璃珠花银簪。
银簪在她手心发出细微的机关咬合声音,随后竟化作一把半臂长的玄冰扇。
“我并非器修,剑也无法赠予你,这个机关扇就送给你吧,它很轻便,扇骨中藏有带毒的暗器。你不愿戴在头上,平日放在怀中,若有危险,也可拿出应急。朝槿祝你青云直上,那我便祝你今后得偿所愿吧。”
付瑶琴想了想,又补充道:
“不过希望你永远也用不上。”
得偿所愿。
四个字在宋迁嘴里咀嚼一圈。
他自嘲地勾勾嘴角,道谢:“谢谢付师姐。”
“这第二杯呢?”
宋迁重新举杯,问徐朝槿。
“嗯?”
“你刚才不是说第一杯祝我吗?第二杯祝谁?”宋迁提醒道。
“第二杯当然是祝我啦。”徐朝槿得意地扬起脸:“祝我生辰快乐。”
“朝槿又长大一岁了。”付瑶琴叹道。
“祝你无病无灾,万事顺遂,年年岁岁。”谢温眠在桌下握紧她的手。
“你呢,你祝我什么?”徐朝槿笑问宋迁。
祝今年见,明年重见,春色如人面。?
宋迁睫羽轻颤,眼底浓重情意波涛汹涌。
他说:
“祝你快乐自在,容颜常在,祝你坐高台,祝你摘明月,祝你永远不败。”
三人俱是一愣。
“这么认真?”徐朝槿摸了摸鼻尖:“还有点不习惯呢。”
她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借你们吉言。”
此时皓月当空,华灯初上,整座城灯火通明,不远处的酒楼丝竹箜篌的声音依稀交织,独属于这里的吴侬软语、笙歌曼舞在花窗上映出画一般的热闹。
街市中有小女孩咿咿呀呀地唱着不成调的歌曲,声音稚嫩清脆,如同初春薄冰碎裂,在鼎沸的人声中艰难穿行。
徐朝槿吃了个半饱,她歪斜地靠在椅背上,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最近。
桌上碗盘交错,筷子横七八竖地搁着,灯影浮动,在几人脸上跳跃、晃动。
彼时的少年们不觉,这热腾腾的,散发着烟火与人气的一切,都将化为灰烬,成为泡影。
那时每一声肆意的笑骂,每一张被热气氤氲的脸,甚至随手指过的河边放生的某盏河灯,都是余温散尽前的最后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