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男仆逃跑后渣攻们疯了》
1. 第 1 章
后院新来了人,洛斯年刚结束练习,躲在墙角,悄悄地看。
是个漂亮的小男孩儿,比他小几岁,眼睛闪亮亮的,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洛斯年看得发呆。
陈管事给小男孩取了名,叫流英,分到了洛斯年的院子里。
流英性格活泼,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扑上来,笑眯眯地感叹:“哥哥,你真漂亮!”
洛斯年就知道了,这又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拥有一个自由的、热切的灵魂。
他不清楚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压低嗓音说:“我们是奴……你小心些。”
“什么奴不奴的,”流英满不在乎,“ 不都是人。”
洛斯年几乎是霎时间白了脸色,一把捂住他的嘴:“不一样!我们不一样!”
流英被他吓了一跳,不服气,在他掌心底下唔唔两声还想辩解。
这时候陈管事在门口喊洛斯年的名字,洛斯年本就煞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层,僵硬得动不了,行尸走肉一样往外走。
从后院角落前往中庭,一路上地面由粗劣泥地变为菱纹青砖,亭台水榭,花窗重重。
洛斯年走到一半,忽然停住,小声说:“我、我要不要洗个澡再……”
陈管事失笑,一巴掌拍在他后脑:“想什么呢,今天来客人,人手不够才叫你出来帮忙,净想些美事。”
洛斯年:“……”
事实上,主家等级森严,规矩极多,像洛斯年这样养在深宅后院的,也只是在外面做些粗活,连进入宴会厅的资格都没有。
洛斯年在后厨和宴会厅来来回回,传菜传得满头大汗,
好不容易传完菜,其他人各有岗位,三三两两地走了,洛斯年转来转去没看见陈管事,也没人管他,就在原地坐着等。
这么一等,就睡着了。
他做了个好梦。
梦里,妈妈还在,抱着他咿咿呀呀地唱童谣,夕阳洒在湖面,泛起金光,整个世界像块琥珀色的糖果,酸涩又甜蜜。
这一觉睡得太沉了,以至于睁开眼看见浮光跃金的湖水,洛斯年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也因此,看见湖心亭的男人,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依旧趴在栏杆上。
那人穿着深绿色军服,身形高大,拳头撑着扶手站在亭子边,侧脸轮廓被夕阳勾勒出冷硬线条,显然心情不佳。
忽然,男人似乎感受到窥探,冷不丁转过头。
军帽之下,是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
这温度冰得洛斯年浑身一颤,也跟着惊醒过来,抬身想走。
可偏偏趴得太久,手脚都发麻,他砰的一声摔在地上,但也顾不了这么多,手脚并用地往外爬。
幸好他动作快,跌跌撞撞,很快从月洞门跑到另一个回廊上。
陈管事迎面走廊,看他一副鲁莽样,抬手就是一下:“去哪里了,这么慌张?”
“脚坐麻了。”洛斯年含糊回答,没说刚才自己见到了外男。
他是这座院子豢养的伶奴,主人未曾许可,是不可以出来见人的。
他怕陈管事追问,连忙调转话题:“大人,今天来的都是谁啊,好大的排场。”
陈管事瞪他:“你一个伶奴,管的倒宽。”
洛斯年呵呵赔笑:“我好奇嘛,主人连藏了二十年的佳酿都拿出来了,一定是顶顶尊贵的人物。”
“这倒是。”
陈管事憋了一会儿,但见他一个伶奴也闹不出什么风浪,这才低声说:“大少爷和二少爷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位身份高贵的客人……恐怕主人不久就要高升了。”
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主人高升,他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洛斯年根本不感兴趣,还得装作非常惊喜的样子予以回应。
陈管事立马正色:“板上还没钉钉的事,不准出去宣扬,小心打断你的腿。”
洛斯年只当没听过,随手抛之脑后,很快回了院子。
这说起来是个院子,实际上就是个大通铺,到晚上,满满当当地睡了十来个人,他刚成年,年龄最大,最小的才十一二岁。
这会儿小孩哭得厉害,要找妈妈,见洛斯年回来就哭着问,什么时候能回家去。
洛斯年叹了口气,劝道:“在院里从小养到大,就算是家养子了,以后地位高些,日子也好过。”
小孩哪管什么以后不以后,只知道现在想妈妈。
洛斯年没办法,只好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点心。
他有点心疼,那点心还是他传菜的时候费尽心思藏的呢,一共也没几块,这会儿拿出来,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他只好给每个人都分点,最后手上就只剩一小口。
那么一点点东西,小伶奴们吃得狼吞虎咽,连手指头上一点碎屑也不放过,啧啧地舔。
唯独流英不同,靠在床头,挑眉看着他。
这眼神对于一个伶奴而言,过于尖锐大胆了。
一旁的小伶奴见流英不吃,咽了咽口水:“哥,你给我吃吧。”
流英随手给出去,没有一点珍惜的样子。
洛斯年皱了皱眉。
晚上睡前,他照例去了一旁的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没人教他们识字读书,不过是学些下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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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洛斯年照常去摸桌底下的东西,却摸了个空。
身后有脚步声。
洛斯年猛地回过头,就见流英举着个笔记本:“在找这个吗?”
洛斯年心脏狂跳,三两步上前,一把夺过来护在怀里。
流英凑到他边上,嘿嘿地笑:“你还是个数学天才呢。”
“我、我不是……”洛斯年脑子很乱,话也说得结结巴巴,“伶奴不能学的,你别乱说……”
流英不爱听这话,啧了一声:“有什么不能学?你这脑子,真够封建的。”
封建。
这个词轻轻地敲在洛斯年心上。
他抬眸,眨也不眨地盯着流英,心底的某一处在发热。
流英没有什么防备心,找了把椅子一坐,嘴里嘀嘀咕咕:“这个世界明明很现代,却还存在着帝王、爵位、奴仆,很像一些东南亚国家嘛……”
话没说完,他感到身后硬邦邦的,随手一摸,拎出来一个象牙质地的长条物。
愣了半秒,流英脸都黑了,当场破口大骂:“恶心死了!”
骂到情深处,他脱口一句:
“反帝反封建,真是人人有责!”
洛斯年眼皮一跳:“别乱说话。”
流英瞥他一眼,只觉这位封建人士裹脚裹到小脑,没准备再跟他有什么共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笑了:“喂,你说伶奴不能学,那个是什么?”
洛斯年假装听不懂。
流英挑眉:“那我去汇报陈管事,让他来告诉我好了。”
“……”洛斯年惨白了一张脸,紧咬住下唇,连忙挡在门口。
可他那么瘦弱一具身躯,连出口都挡不严实,看起来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轻松出去告密了。
流英本来也就是开玩笑,见状不逗他了:“好了,你别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我只是觉得可惜,我数学很好的,看得出来,你很有天赋。”
流英看着他,真心实意道:“关在这种地方,做些下贱的事情,绝对不该是你的命运。”
洛斯年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些什么,可笔记本就在他怀里。
明明只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本子,却那么滚烫、灼热。
烫得他哑口无声。
流英越过他出去了,洛斯年依旧呆呆地盯着地面。
擦肩而过地瞬间,他忽然间抬头。
“你刚才那些话,出了院子就不要再说。”
“作为哥哥,我应该教你怎么在院子里生活,这是第一件事。”
“学会认命。”
2. 第 2 章
第二天传来消息,听说两位少爷和那位贵客住了下来,前院变得很忙碌。
但这些和后院没关系,洛斯年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
不用立刻踏上既定的命运,洛斯年松了口气。
陈管事倒是替他着急:“伶奴就这么几年的好日子,这下耽搁了,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想起来。”
洛斯年支着下巴,去看前面一排屋子。
那些是年长一些的伶奴,在主人面前得了恩宠,才得到赏赐。
听说能一个人住一间房呢。
他的世界太小,小到仅有这么个院子,连期盼也只有这么一点点。
甚至这么简单的期盼,都并不很深。
似乎在心底里的某一角,他更想待在这个小小的院门口,假装日子很有盼头。
这一天终于到了。
洛斯年头发长长了些,喊了个小伶奴帮他束发,还没弄好,外面就传来陈管事的声音。
啪嗒一声,梳子掉在地上。
洛斯年回过神,一脸镇定地对着小伶奴说:“没事,我去了。”
小伶奴们亦步亦趋地跟到门口,不敢出去,只好可怜兮兮地扒着门:“洛哥哥,我们是不是以后就看不到你了?”
洛斯年笑笑:“放心好了,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小伶奴们高兴起来,又跟着憧憬,恨不得自己也能马上长大。
这一次离开后院,依旧是陈管事带着。
只不过,真的去洗澡了。
事实上,现代服装已经使用了上百年,哪怕在后院,平时也是长袖长裤地穿,比较方便。
今天却是件上襦下裙的旧制式。
洛斯年黑发半扎,再穿上这条裙子,乍一看真的和女孩没区别。
只是这裙子通身纯白,将他衬得年龄很小,眉眼之间都是稚气未脱。
陈管事在门口等着,见他出来,愣了愣。
忽地,他像有些不忍,喊了洛斯年的小名:“年年……”
“嗯?”
“如果熬不下去了,只管和我说。”
洛斯年就笑了:“我不是要去过好日子了吗?”
陈管事没了声。
他们再一次从后院前往中庭,和上一回一模一样的路,只不过不再被阻拦于宴会厅之外。
外面还是很多仆从在传菜,依旧是一场宴会。
洛斯年看着,心头通通地跳起来,手心紧攥住衣角,没一会儿就汗湿了。
陈管事走到一半就停住了,对他说:“我只能到这里,继续往里走。”
洛斯年觉得口干,抿住唇,有些无措。
陈管事安抚道:“我教你的都还记得吗?”
洛斯年点点头。
“那就够了,”陈管事压着眼底的怜悯,低声说,“去吧。”
男女仆从训练有素地分列两旁,那么多人在传菜、倒酒,却连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有。
队伍的尽头,厅堂宽阔,繁花似锦。
廊柱间光影点点,疏疏落落,洛斯年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觉好看得呼吸不畅。
陈管事、老师、其他伶奴……洛斯年小小的世界里仅有这些人。
而所有人都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富贵未来。
于是他就这么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直至真正进入这个美梦一样的富贵之地。
审视的目光四面八方围聚过来,犹如实质,黏着在皮肤上。
明明一路走来,有那么多人在看他,可所有视线的重量加起来,也比不过此刻。
他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主人。
正中上首,一个发须雪白的老头。
洛斯年看了一眼就跪下了,练习过千次万次的肌肉习惯下,他匍匐在地:“年年见过主人。”
然后他后知后觉的有些失望。
主人看起来既不威风也不强壮,和想象中那个不容冒犯的对象,实在差了太多。
主人笑呵呵,不知在对谁说话:“我这些伶奴都是千挑万选,几年才有这么一个,萧先生觉得怎么样?”
“抬头吧。”
洛斯年一直趴着,只看得见金丝地砖,闻言坐直身体,抬起头。
左右两边都坐着人,他不知道看哪边,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主人。
自上而下地看,那双眼睛干净又澄澈,眼尾下垂,泛着点微红,是一种曲意奉承、小心婉转的漂亮。
主人一愣,嘴角牵出满意的微笑,可又不知想到什么,那丝微笑很快化作惋惜。
他看向左手边,笑道:“萧先生,这个宝贝应该还不错吧。”
萧先生眼神定在洛斯年脸上,好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主人大笑:“年年,萧先生说喜欢你呢。”
洛斯年愣了一会儿,在主人揶揄的提醒下,才走到萧先生身旁坐下。
坐定时,他对上对面两双眼睛。
其中一双漆黑幽冷,洛斯年震得心尖发颤,想起那天见过的军装男人。
他不敢多看,垂眸犹豫了一会儿,试着靠在萧先生身上。
身边人明显僵硬了。
洛斯年连忙放轻动作,虚虚靠着。
萧先生回头看他,只是很随意的一眼。
洛斯年赧然一笑。
那道本该一触即走的视线稍稍停留,好几秒,才收回去。
洛斯年其实也没有真正服侍过谁,那些学习过的东西终究是纸上谈兵,到了这会儿,一会儿忘了这个,一会儿忘了那个。
就这么不太熟练地替萧先生布菜。
幸好没人关注他的动作,几人很快继续了先前的话题。
洛斯年听不太懂,但也听出来点信息。
比如,萧先生名叫萧沉,对面两人就是大少爷和二少爷,他们三人从前一起游学,是过命的好友。
再比如,主人叫做顾振华,是江南世家之首,在帝国非常受到重用。
那天他在湖心亭撞见的,正是大少爷。
席间上了一道炒凤舌,主人相当自豪:“萧先生再看,这道菜怎么样?”
萧沉也是点头:“很好。”
洛斯年听着这对话耳熟,好一会儿想起,自己先前出场时,也是这样。
只不过当时谈论的对象是他,现在是这盘菜。
他盯着那盘炒凤舌,歪了歪头。
主人看见,只当他好奇,便笑:“年年也喜欢?”
洛斯年没想到他会突然点自己,连忙说:“年年不敢。”
“尝尝吧。”主人带着点倨傲,往后一靠,就这么看他。
突然间,四周安静下来。
所有视线犹如密密的网,缠绕在他手脚。
洛斯年本能感到危险,四肢也变得很沉重。
可他无法违抗主人的命令,只好捏着筷子,颤抖着去夹那盘凤舌。
无端的压力之下,他压根没尝出来什么味道,嚼了两下就称赞好吃。
主人一下子笑了:“瞧瞧,凤又有什么不同的。”
洛斯年懵懵懂懂,听不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可其他三人都变了神色,整个厅堂隐约间暗流涌动。
这个小插曲很快一带而过,洛斯年也没在意。
但很快,他发现,对面的二少爷笑嘻嘻地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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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他。
两人视线交汇。
二少爷唇角笑意更深,用唇语对他说:“你、完、蛋、啦。”
洛斯年手一抖,酒壶没拿稳,酒液淌到桌上。
宴会到尾声,主人醉醺醺道:“我这个小伶奴啊,别的没有,就是干净漂亮,萧先生要是满意,就带回去用吧。”
洛斯年吓了一跳,慌张跪下:“主人,我……”
这么一个大美人泪眼朦胧地表现忠诚,没有哪个男人能够不心软,主人更觉得惋惜了,眼神柔和。
只是萧沉率先开口问:“你不愿意吗?”
洛斯年抬头,看了眼主人和萧沉,出于本能,他觉得这时候不能拒绝。
他还是跟着萧沉走了。
萧沉的住所在别院,整个园子的另一角。
不知是因为全然陌生的道路,还是因为逐渐暗淡的天色,每走一步,洛斯年都有种说不出的心慌。
他从小在那个狭小的后院长大,所有对未来的规划,都是围绕着主人的。
没人跟他说过,还会有客人的存在。
以至于那个众人臆测的美好未来,也跟着摇摇欲坠起来。
进了屋,洛斯年还在打量整个房间,思考自己该做些什么。
一个没注意,撞到萧沉。
洛斯年涨红了脸,连忙谢罪,萧沉却只是站着,一言不发。
洛斯年壮着胆子抬起头,却见男人面孔隐在黑暗里,看不到任何表情。
“萧先生?”洛斯年眨眨眼,一无所知地问,“您要我陪吗?”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萧沉终于动了。
并且行云流水,一把扯下皮带,将洛斯年双手捆在一起。
下一刻,萧沉手指伸进他嘴里,肆意搅动。
洛斯年有点呛到,咳了两声想要躲。
仅仅是微弱的抗拒,就迎来一个重重的耳光。
啪!
洛斯年左耳嗡鸣,被打得蒙了,嗓音颤颤地喊:“萧先生……”
萧沉开了一盏台灯。
幽暗光线勉强照亮了他半张脸,洛斯年也就看清,萧沉脸上半点情绪也没有。
洛斯年全身血液从头到脚地凉了。
“凤舌,是你能吃的吗?”萧沉眯了眯眼,嗤笑一声,“下贱东西。”
洛斯年呜咽,含糊地认错:“年年错了,年年再也不敢了……”
萧沉给了他第二个耳光。
“这么擅长勾引人,还装什么纯?”
洛斯年被打得偏过头去,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会不会死在这里?
其他伶奴们会知道这件事吗?
这时候,他忽然间想起一件事。
那么多长大的伶奴,好像也不是个个都住在大屋子里。
看不见的,都去了哪里呢?
第三个耳光落下,洛斯年惊叫着哭泣,萧沉掐住他的脖子,低声说:“在想什么?”
洛斯年大哭摇头:“萧先生,您饶了我吧,年年会很乖的……”
萧沉动作稍微一顿,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洛斯年只当是求饶奏效,更加努力地恳求。
他并不知道,此刻他哭得眉眼泛红,这么可怜了,还要仰头,试图流露出媚态。
也许是偏圆的双眼,又或许是的确缺乏经验,这不熟练的柔媚中混着纯真稚嫩,更加勾人。
完全是一副艳丽图景。
所以,他没能求到任何怜悯。
萧沉扼着他的脖子,强行进入了他。
强烈的疼痛下,洛斯年昏死过去。
3. 第 3 章
醒来的第一刻,洛斯年脑中清晰无比地浮现出一个字。
逃。
他得逃走。
在萧沉身边,他可能会死。
洛斯年知道自己是奴,不像流英说的那样,和主人们一样都是人。
他是器具,是奴仆,是玩物。
洛斯年知道,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所以在今晚之前,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怕疼,还这样怕死。
他居然这么强烈地想活,连他自己都觉得惊慌恐惧。
洛斯年想到了主人,须发皆白,苍老消瘦,也总是笑呵呵的,看起来很和气。
顾振华昨天似乎很喜欢他,也很想留他在身边。
也许他应该去求求主人。
下身还疼得没法动弹,洛斯年顾不上这些,一瘸一拐地爬起来。
他记忆力很好,只是走过一遍的路,也记得清清楚楚。
门口也没人拦他,所以一路上并没有任何难度。
等到了后花园,抬头就能看见宴会厅,洛斯年停住脚步,有些茫然。
外面没有伺候的奴仆。
这时候他才想到,顾振华也许并不是从早到晚都在宴会厅。
可其他地方他没去过。
那会在哪里?
正想着要不要找个仆役问,头上冷不丁一痛。
“哎呀!”
洛斯年捂着头,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看:“是谁?谁打我?”
没找到偷袭者,又有小石子砸在头上。
他慌慌张张,抱头鼠窜,结果扯到下身,倒吸一口凉气就摔在地上。
偷袭者终于出声,哈哈大笑:“真是笨蛋。”
他从假山上跳下来,蹲在洛斯年面前,兴致勃勃,歪头去看洛斯年的表情。
就瞥见一双朦胧的泪眼。
顾越一愣:“这就哭了?”
洛斯年抽了抽鼻子,爬起来,闷闷地喊:“二少爷。”
他浑身疼得厉害,心烦意乱,只想赶紧走,又忽然想起什么。
“您知不知道主人在哪里?”
“主人?”顾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说哪个?”
洛斯年茫然。
刚才摔得狠了一点,他的领口散开,露出半截锁骨。
顾越看到上面清晰的牙印,挑了挑眉。
洛斯年浑然不觉,还在纠结他上个问题。
“年年只有一个主人……二少爷说的还有谁?”
顾越噗嗤一声,眼珠子转了一圈,忽而笑意更大。
“要找我爸的话,从这扇门往左走,不过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回去,右手边一拐就能到。”
洛斯年眼睛一下就亮了:“谢谢二少爷!”
说着,想也不想就往左边走。
脸上笑意盈盈,圆眼睛都弯了起来。
顾越看得心里发痒,无知无觉就跟了上去。
洛斯年一瘸一拐的,走得太慢,顾越等得不耐烦,先一步进了书房外的院子。
里面在争吵。
“父亲,这件事还是不妥……”
“顾妄书!不要以为你现在翅膀硬了,告诉你,没有我,你屁都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混账东西!我不止你一个儿子,顾越再怎么不成器,随时换掉你也不成问题!”
顾越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眼底发沉。
洛斯年到书房外的时候,两人争吵刚刚告一段落,他听着里面安静,还以为没人。
等敲门进去,才发觉气氛沉重。
大少爷还站在旁边,洛斯年不敢看他冰冷的眼睛,安安分分跪在地上。
顾振华看见是他,眉头一下皱了起来。
“主人,”洛斯年壮着胆子说,“年年还想在您身边伺候,您让我回来吧。”
“……”
房间里短暂沉默了一会儿。
似乎有视线落在他身上,滑入前胸后颈,洛斯年头皮发麻,却不敢动。
“还有谁知道你在这里?”
洛斯年老老实实地说:“二少爷。”
主人盯着他,好一会儿,笑了一声:“过来。”
洛斯年膝行到书桌边,还想再往前,被一只脚踩住肩膀。
大少爷皱起眉:“爸......”
顾振华冷笑,生硬简短地吐出一个字:“脱。”
洛斯年瞳孔紧缩,仰起头,愕然盯住自己的主人。
那张看似和气的苍老面孔仍然带笑,也许是离得近了,他突然发觉,那上面并没有自己想象的慈祥、温柔。
他哆嗦着伸手到领口,嗓音很低:“主人,屋里还有别人……”
主人依旧是笑:“那你回去吧。”
洛斯年再也不敢犹豫,连忙脱掉了上衣。
满是伤痕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受到他人审视,洛斯年涨红着脸抬头,就对上主人厌恶的眼神。
“年年。”
“你都被玩烂了。”
“我还怎么留你?”
洛斯年满怀希冀地进去,面如死灰地出来。
他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发花,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
直到有人在跟前拦了一下。
“见到你主人了?”顾越抄着手,靠在月洞门边上,“父亲真够仁慈的,居然没把你打死扔出去。”
洛斯年狠狠打了个颤,眼睛一点点睁大了。
空茫眼底映出顾越的笑脸。
“干什么这么惊讶?你本来就是专门送给萧沉的小点心,不仅出来乱跑,还要跑到父亲面前哭诉……自己找死,你怪谁?”
洛斯年张了张嘴,还没能出声,眼泪先一步掉下来。
“我……不是,我……”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连一句成型的话也说不出,完全是吓呆了的样子。
顾越看他可怜,终于起了点善心:“聪明点,以后不要再乱喊人了,现在萧先生才是你的主人,知道吗?”
洛斯年想起非人的一夜,头皮都麻了。
脸色也在一瞬间惨白。
顾越打量着他,忽地凑近:“实在不愿意,你跟我也行。”
那双失神的眼眸短暂亮了一些。
洛斯年盯着顾越,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
二少爷愿意帮他,也很爱笑,看起来没有萧先生那么可怕。
也许答应二少爷,他就可以活下去了。
但下一刻,二少爷狡黠的眼神浮现到眼前。
洛斯年发热的心脏凉了下来。
刚才在花园里,顾越明明可以提醒他,当时却没有这么做,而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去送死。
二少爷是故意的。
洛斯年在今天学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并不是一直笑,就代表善良或仁慈。
那现在,二少爷会不会又是想要捉弄他?
洛斯年缓慢摇了摇头,哑声说:“我只属于主人,现在萧先生是我的主人,我会乖乖听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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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越惊讶:“咦?这么快就变聪明了。”
洛斯年攥紧了衣角,寒意一瞬间从后背窜上头皮。
二少爷真的在骗他!
洛斯年再也不敢多待了,飞快地往回走。
身后传来低笑,他拔腿就跑。
幸好书房不是特别远,幸好萧沉还没回来,他折腾了一大圈,等回去,连午饭的时间都还没到。
院子里其他奴仆都在盯着他看,他也只当没看见,等回到自己的房间才松了口气。
萧沉下午也没回来,到夜里才喊洛斯年过去。
经过这一遭,洛斯年已经认命了,哪怕没想着萧沉会喊他,还是提前洗过澡,这会儿进屋时,头发还没干透,连带着脸颊皮肤也洇出水汽。
他想,其实萧沉也没有那么糟糕。
昨晚那么凶,可能只是心情不好,相处时间久了,说不定就会对他温柔一点。
这样想着,他努力弯起眼角,对着萧沉甜甜一笑:“主人。”
萧沉坐在红木圈椅,嗓音没有起伏:“别乱叫。”
洛斯年笑意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都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待着?”
他知道了。
洛斯年脑子懵懵的,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很大的一件事。
萧沉懒散地支着脑袋,问他:“这么会勾引人,看见顾老头,没有努力摇尾巴?”
“我、我没有……”
“没有?”萧沉淡声问,“那他都对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脱掉衣服,看了一眼,就说我……”洛斯年齿间含混了几秒,“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
萧沉追问:“他说你什么?”
洛斯年倏然咬住舌尖,眼底渗出点泪光,说不出口。
萧沉一下子就笑了。
洛斯年眼睁睁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全身汗毛倒竖,本能地想后退。
萧沉不容许他有任何逃离,一把将他拎起,丢到榻上。
洛斯年以为自己做足了准备,可是短短片刻,所有防线轻易崩溃。
他控制不住地痛哭,萧沉在他耳畔,犹如挣不脱的恶鬼,不住逼问他隐瞒的只言片语。
洛斯年起先不肯说,可到了后来,他都有些神智错乱,哭叫着脱口而出:“他说我被您玩烂了,所以不要我了……我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他感到,随着这句话,身上人的动作缓了缓。
短暂的间歇中,洛斯年终于能够喘口气,支起上半身,去看萧沉的脸。
一瞬,他如坠冰窟。
萧沉脸上浮现出厌恶。
和今天在书房看到的如出一辙。
洛斯年浑身发抖,眼泪不住往下掉。
他六神无主,抱住萧沉的胳膊:“我已经说了,全都说了……”
“年年以后都会乖的……”
“您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他哭得太厉害,可怜巴巴求人的时候,嗓音湿漉漉,身体也软得像要化开。
萧沉没有给他回应,只是让他哭得更惨了。
昏昏沉沉之际,洛斯年眼皮都已经哭肿,明明很痛,还抱着萧沉不肯放手。
“主人,您不要讨厌我……”
“年年没有哪里可以去了。”
“您别不要我,主人……”
萧沉回以一个近乎勒断呼吸的拥抱。
“别乱叫,”他嗤笑,“谁是你主人?”
4. 第 4 章
第二天,洛斯年发烧了。
其实也就是一两粒抗生素的事,可没人管他,他一病好几天,等终于能够起来,还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生病的这段时间里,他想通了。
萧先生算不上是个温柔的好主人,但他没有更多选择。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选择的权利,是他太幼稚了。
于是身体稍微好转,他主动见了萧沉。
天色才刚蒙蒙亮,洛斯年来到主卧外面,准备等萧沉起来再进去,谁知窗户忽然开了,他冷不丁和萧沉对上了视线。
白天的萧沉和夜里很不一样,眉眼沉静,透着书卷气,晨光之中像是剔透的冰晶琉璃。
人都是视觉动物,洛斯年也一样,当即愣了。
直到萧沉略有些不耐烦地挑眉,他才回过神,低着头小声说:“萧先生,我来见您。”
“不去找顾老头了?”萧沉口吻很淡。
洛斯年咬牙:“萧先生,之前是我不对。”
“年年从小被教导,对主人的忠诚是最重要的。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年年一时间没有看清自己的位置......也许您听着像一句空话,但年年保证,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萧沉看着他,半眯着眼,一言不发。
洛斯年感到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只觉呼吸发沉,手心冒汗,脑袋不由得压低了。
他没把握萧沉会不会答应他,也没想好被拒绝的退路,此时沉默的时间越久,他就越心慌,指尖也跟着发颤。
所幸十几秒,萧沉终于开口:“进来吧。”
洛斯年喜出望外跑进去,还没来得及站定,就听萧沉冷淡的嗓音响起:“脱衣服。”
“......”
洛斯年下意识扭头——房门还没关上,门外隐约看得见身影的奴仆。
“顾家怎么教你的,我不知道,也没兴趣了解,”萧沉支着脑袋,语气辨不出喜怒,“要想跟着我,就得守我的规矩。”
“你够乖吗?”
洛斯年打了个寒颤。
来不及思考,又或是不敢,他仓促点头:“会的,年年会乖的。”
萧沉轻笑一声:“要是真像顾老头说的那样,被我玩烂了呢?”
洛斯年再也无法掩饰,微微睁大了眼。
他用于抵御的冷静理智太脆弱,一下就被震出裂痕,透出内里的茫然无措。
鲜美到让人心神荡漾。
萧沉十指交叉,随意搭在膝头,视线自上而下地笼罩住洛斯年。
从他的视角,可以轻易看透少年身上的紧张、局促、渴望、卑微,甚至不怎么费力,他就窥探到对方的底线。
他并不着急享用。
果然,短暂的思绪交争后,洛斯年双眼暗淡,垂下了头。
萧沉唇角弧度更深。
一个低贱伶奴的尊严没有多值钱,但这份忠诚原本属于顾振华,自然有了更多趣味。
萧沉靠着椅背,正准备开口,洛斯年却先他一步有了动作。
洛斯年在他跟前跪下,微微发着颤,将脸颊送到他掌中,而后仰起头。
“那就弄坏我吧。”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清他从下颌至脖颈的线条,柔软、脆弱,任人掌控。
萧沉笑意消失。
洛斯年强忍着羞耻,逼着自己说完,却发觉萧沉久久没有开口。
抬头就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
洛斯年禁不住瑟缩。
萧沉冷笑:“你觉得自己很聪明?”
洛斯年没听懂他的意思,茫然不已:“什么......”
“顾家的确教了你很多,不过——”萧沉面无表情地警告,“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招数,少用在我身上。”
“你不过是个玩物。”
洛斯年知道的。
只是他不明白,萧沉为什么要强调这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带着不解,他点头:“年年会乖的。”
也不知道这个回答究竟哪里错了,萧沉似乎一下子对他失去了兴趣。
不关注他,也没赶他走。
洛斯年安静地跪在旁边,听着萧沉翻书的声音,渐渐有些心安。
萧先生是两位少爷的好友,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住在这里,但住的是最好、最清雅的院子,衣食用度都是顶配,想来身份也很尊贵。
贵人有些怪癖,也很正常。
虽然和预期有点差距,但不是很差。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可以留下了。
想到这里,他抬眸看向书桌前的青年。
萧沉在写字。
日光从窗外洒进屋中,勾勒出他清俊的侧脸,完美优雅的姿势仪态。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沉写字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几笔草草完成,啪的一声将笔扔在桌上,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洛斯年没来得及闪躲,飞溅的墨汁落在脸颊,他茫然去抹,抹了一手黑。
萧沉扭头就看见这一幕。
洛斯年还有点懵,冷不丁对上萧沉的眼睛。
那双眼里还有未散去的郁气,却不期然弯了弯。
迟了半秒,洛斯年才意识到什么,啊了一声,连忙捂住弄脏的脸。
萧沉扔了张帕子,站起身,洛斯年接住擦脸,墨迹却越擦越多,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脸上肯定黑了一大片。
洛斯年知道自己好看,很清楚,这张脸直接关系着主人对他的态度。
幸好萧沉已经走了,不然他真的会窘迫不已。
想着,洛斯年抬头,对上萧沉的双眼。
萧沉一直在看。
嗡的一声,他脑子炸了,整张脸从脖子开始红了个透。
洛斯年慌忙遮住脸,害怕会被厌恶,对方却莫名低笑一声。
这好像是萧沉头一回对他笑,还是取笑。
洛斯年脸红得更厉害,恨不得钻到地底下。
等萧沉一走,他立刻冲到洗手间,疯狂洗脸,还好墨汁没有干透,洗起来不算费劲,不然他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还怎么见人?
想到这里,他有点沮丧。
最开始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他明明是想靠着自己绝佳的表现,打动萧沉,然后留下。
怎么总是出错?
洛斯年决心表现得聪明一点,于是到夜里,他提前洗过澡,躲在萧沉被窝里,准备好好展现一下自己的乖顺听话。
早春天气还是有点凉,萧沉的被子又轻又软,散发着洗涤剂的清香,实在太舒服了,洛斯年没忍住,一下就睡着了。
直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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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里有人开口说话,他才迷迷糊糊地有了点意识。
“你还要在这里躲多久?”
一个完全陌生的男声,洛斯年后背渗出冷汗,猛然清醒了。
可没等他跳起来谢罪,另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时机未到。”是萧沉。
原来是他们在对话,并不是发现他。
“先生要尽快了,王都风云变幻......”另外一人说到这里,情绪有些波动,强压着嗓音说,“时机一旦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萧沉:“我知道。”
那人越发不安,愤愤道:“我真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待在这里?要不是那件事,顾家根本连您的面都没资格见,现在居然......”
“阿远。”
萧沉开口,嗓音并不高,也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
可这一瞬,就连躲在被窝里的洛斯年都跟着心头发颤,不由自主地绷紧神经。
“先生,对不起,我.....”
萧沉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那人重重地磕了个头,脚步声渐远,房间里安静下来。
走了?
洛斯年有点发懵,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被子冷不丁掀开,他整个人完全暴露在萧沉目光里。
萧沉垂着眼皮,淡声发问:“听见什么了?”。
灯光从身后斜照过来,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洛斯年脸色惨白。
皮带再一次来到了手腕,比上一回捆得更紧,几乎要将他腕骨流动的血液挤出来。
洛斯年却不敢再叫,只有眼泪在往下掉。
他喃喃地抽泣:“我不是故意的,萧先生,您原谅我吧,年年再也不敢了......”
萧沉随手一勒,皮带捆到床头。
洛斯年是顾家从小培养的伶奴,肌肤骨骼都是精心保养,在萧沉这里,短短几天就已经一身是伤,这样粗暴的动作,手腕立刻渗出鲜血。
但还没完。
萧沉忽然间多了许多耐心,拿着细细的绳子,一道一道地将他双腿绑起来。
红绳之间溢出雪白皮肉,可这份艳丽是有代价的,洛斯年很快血液不通,他不想反抗,可实在难受得无法忍耐,徒劳地挣扎起来。
“好痛.......”洛斯年用尽毕生所学,仰起双眼,含着泪地求饶,“萧先生,您疼疼我,疼疼年年吧......”
这一招当然没用。
萧沉仅仅是停顿了半秒,眼底浮现出更深的厌恶,而后发狠地开始了。
洛斯年疼得直冒冷汗,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再也无法克制,闷声哭了起来。
看着萧沉冰冷的眼神,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今晚。
他一边哭,一边努力放松身体,尽力为自己创造更多适应的空间。
他不想死。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想死。
他要活着。
可是萧沉的目光如同在看死物。
尽管没有任何言语,但洛斯年没有哪一刻这么清晰地感觉到杀气。
萧沉真的想杀他。
窗户开了一道缝,天色阴沉沉的,压住满院春色。
洛斯年精神恍惚间,感到后颈热度,像是又要发烧了。
5. 第 5 章
清晨,院里的仆役才刚起来打扫,就听见门口一道嚣张的嗓音喊:“萧沉,萧沉人呢?”
萧沉喜静,他的院子规矩很多,从来没人敢这么大声嚷嚷,一时间众人大惊,通通看向门口。
朝阳中,顾越踩着双马靴,腋下夹着个棋盘,大大咧咧地进来了。
眼看他直直地冲向主卧,一旁仆役连忙拦上来:“二少爷,萧先生还没起,您先喝口茶,等一等吧。”
顾越正兴高采烈,被人一拦,脸上笑意瞬间收敛:“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那仆役声音没了底气,“我叫小安。”
顾越轻飘飘地扫他一眼,嗯了一声,径直越过他就这么进去了。
那名叫做小安的仆役却脚下发软,扑通一声跪倒下来,脸色发白,其他人看在眼里,都是面露同情。
二少爷性格古怪,顶着张笑脸,实际上喜怒无常,是顾家几个主子里最难揣度的。
小安来的时间不长,正撞上枪口,没一会儿就被人拖了出去。
顾越知道萧沉没起,眼珠子咕噜一转,故意轻手轻脚,等到了门口,才砰的一声推门闯进去。
想象中的画面没出现,屋里,萧沉正在晨光中读书,闻声也只是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不是吧?”顾越拖长声音叹气。
萧沉翻了一页书:“你想看点什么?”
“前几天我爸不是送你个小玩意儿么?”顾越眼珠子往床上瞟,“还以为你要玩物丧志呢。”
萧沉手指微微一顿。
顾越没注意他的不自然,还在哀叹:“我哥就已经够无聊了,你也这么正经,真是要闷死我。”
迟了几秒,萧沉将那页纸翻过去,淡淡道:“手上带的什么?”
顾越将棋盘铺平在桌上,又哗啦拎出来两个棋篓:“来下两局?”
萧沉:“你下不过我。”
顾越:“要是赌点什么呢?”
啪嗒。
黑棋落子。
萧沉心中一动,偏过头,对上顾越挑衅的眼神。
一根看不见的弦被沉默拉紧,屋里安静下来。
片刻,萧沉合上书,放回在窗边书桌上,坐到顾越对面。
“我是不会让你的,”白子落下,萧沉嗓音低沉,“输了可别哭。”
顾越却是露出一丝得逞的笑,伸了个懒腰,故作无心道:“这么干下棋也无聊,叫个人来陪陪吧。”
他咧开嘴:“不如喊上那个小伶奴?”
萧沉捻拨着棋子,半眯起眼。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仆役偶尔扫地的声音。
这会儿没人说话,就显得更加静默。
顾越像是读不懂“尴尬”两个字怎么读,图穷匕见,把目的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迟了半秒,萧沉落子,转头让人去喊洛斯年过来,而后看着顾越满脸的兴奋,眼底无声地暗了暗。
口中却是嗤笑:“一个小玩意而已,你至于这么费心?”
顾越哀叹:“我还想知道呢,这么漂亮的小伶奴,我爸居然拿去送人,这张脸明明是我最喜欢的类型!”
萧沉脸上彻底没了笑意。
顾越倒是没发觉,门口进来的人完全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他笑嘻嘻地喊:“又见面了,爱哭鬼。”
洛斯年昨夜才受了一通折磨,全身都在痛,此刻脸上没什么血色,懵懵地抬起头。
但第一眼,他看向了萧沉。
恰巧,萧沉也在看他,两人视线撞上,却一触即分。
屋外有花开了,暖融融的香气飘进来,春意昂扬。
可洛斯年注意不到这些美好。
他的视野里一片灰暗,盯着地板,余光里是萧沉的裤管和鞋尖。
初见的憧憬消散了,剩下的只有恐惧。
光是看见萧沉,他就冷得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洛斯年渐渐冷静下来,抬起头。
面前两人沉浸在对局之中,没有人看他。
洛斯年定定地看着萧沉,莫名有些恍惚。
分明和昨夜是同样的一张脸,但此刻,他居然很难将眼前的人和昨晚的萧沉联系起来。
眼前,萧沉面目沉静,透着一股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
简直像是......一副精巧文雅的面具。
正是那副假面,让洛斯年心生好感,下意识地想要亲近,谁知面具背后是一块扎人的寒冰,稍一触碰就鲜血淋漓。
洛斯年攥紧衣袖,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为什么叫他过来?是要告诉顾越,他伺候得有多糟糕吗?
他会被赶出去吗?
恐惧感灭顶而来,令他无法呼吸之际,顾越忽然开了口。
“哎呀,你还真下得这么认真啊?”
萧沉淡笑:“我说过,不会让你。”
顾越看了眼棋盘,扭头不舍地盯着一旁的洛斯年,看了又看。
这样看去,洛斯年眼尾泛红,在那张莹白面孔上显得楚楚可怜,时刻都在落泪似的。
要是能哭得更惨一点......
顾越呼吸发沉。
他自知今天带不走洛斯年,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眼珠转了半圈,忽然勾唇一笑:“小伶奴。”
洛斯年冷不丁被点名,有些茫然。
就听顾越笑道:“这局我是下不完了,你来帮帮我吧。”
洛斯年更加愣神:“我?”
他不知所措,视线落在萧沉面无表情的面孔上,心头发怵。
可来不及拒绝,顾越已经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拽起来,按到了棋盘跟前。
这是一把红木圈椅,空间就那么大,他被按下来时,几乎坐在顾越腿上。
而他实际的主人就在对面,一双冰棱般的眼睛盯着他看。
洛斯年窘迫不已,涨红了脸挣扎:“二少爷,我、我们这样不合适......”
“啧,你一个伶奴哪来这么多废话?”顾越不客气地伸手,胳膊一伸就揽住他的腰。
洛斯年不敢再挣,求助地看向萧沉。
后者冷笑:“顾越,松开你的手。”
顾越不太情愿,但萧沉已经有些不耐烦,一把将棋子抛回棋篓:“胜负已分,你又在闹什么?”
“这才中盘,早得很呢。”
顾越嘴硬,但手还是老老实实地移开了,起身站到洛斯年后面:“好好下,害我输了的话,有你好看。”
萧沉正想嗤笑,对面,洛斯年慌张点头,捏住黑子落在棋盘上。
咔哒。
萧沉和顾越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
洛斯年居然真的会下棋。
围棋本就是贵族教育的必修课,顾越水平虽然逊于萧沉,但也绝不是什么臭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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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萧沉就更不必说。
那棋子落在棋眼之中,黑龙原本奄奄一息,一子落下,忽然回光返照,整盘棋的局面隐隐有了松动的架势。
在高难度棋局里扭转乾坤本来就不容易,何况还是续别人下过的残局。
这绝不是普通棋手的水准。
而洛斯年的攻势还没结束,轻巧几步,吃掉了白龙的一角。
黑龙颓势一扫而空,隐隐有和白龙分庭抗礼的架势。
萧沉讶然抬头。
他们上过这么多次床,但萧沉从来没有认真看过洛斯年,没必要,更因为轻视、厌恶。
直到此刻。
洛斯年就坐在他面前,轻而易举将他卷入混沌。
纤细的手指,光华流转的双眸,特意收紧了领口、仍然露出些许瘀紫的皮肤……
他被迫观察所有细节。
属于另一个人的、无用的细节。
忽地,那双眼睛掀起,他的注视被发现了。
短暂愣怔后,洛斯年脸上涌出恐惧。
紧接着的下一子,落在一个愚蠢至极的位置上。
萧沉皱眉,脸色一瞬间阴沉。
顾越没发现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当场哈哈大笑:“不是吧,你还让棋啊?萧沉,看见没,他让你了!”
洛斯年涨红脸,结结巴巴道:“不是的,我、我…….我不行的,二少爷,还是您来吧……”
“继续。”
冰冷的两个字骤然吐出,却是从萧沉的口中。
顾越看热闹不嫌事大,笑了起来:“啊呀,动真格了。”
洛斯年浑身一颤,不敢再乱下,手中棋子颤颤巍巍地落在了它该去的地方。
萧沉也不含糊,接连送回几子,紧接着攻势有如疾风骤雨,不容忽视地逼近洛斯年的阵地。
顾越在一旁观战,挑了挑眉。
普通人和高手的区别,往往在于对棋局的理解上。
很显然,洛斯年虽然有那么点棋艺,却畏畏缩缩,守在一角忙于防守,不敢在大局上做花样。
萧沉可不同,无论是技艺还是果敢,都远超洛斯年。
顾越勾唇一笑。
他叫洛斯年过来代他,本来也就是逗人玩一下,没想着他能胜过萧沉,预测会输,更是没什么稀奇。
输了正好,眼泪一掉,他正好趁势哄哄人。
萧沉也稳住了局势,落子的速度放慢下来,坐姿也松弛不少。
面前,洛斯年紧盯着棋盘。
或许是因为过于专注,他脸上时刻浮现的紧张、恐惧,全都隐入水下,留下的仅有一片沉静,有如静水深潭。
无端地,萧沉视线多停留了半秒,才缓缓移开。
局势渐渐明朗,萧沉吐了口气:“你可以认输了。”
洛斯年指尖悬在棋盘上空,闻言有些困惑,歪头发出一声疑问的“嗯?”。
犹豫着,他收回棋子。
但两人也看清了他即将落下的位置。
几乎是同一刻,顾越发出惊呼,萧沉指尖棋子啪嗒落回棋篓。
那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位置,一子落下,原本濒死的黑龙忽然有了呼应,所有在边角落下的、不够有大局观的黑子,化作绞杀白龙的杀器。
起死回生。
真正的胜负已分。
洛斯年却在此时开了口,极度乖顺:“是,我认输。”
6. 第 6 章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久到洛斯年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萧沉扔下棋子,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说:“行了,是我输。”
洛斯年:“......”
洛斯年大脑空白几秒,扑通一声跪下,连声道歉:“年年不敢,年年错了,您别生气......”
萧沉深吸一口气:“够了,你起来吧。”
“可、可是......”
顾越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再道歉,就是打萧沉的脸了。你的萧先生,还不至于连一局棋的胜负都接受不了。”
洛斯年只好闭了嘴。
可也仅仅是沉默,不安惶恐并未减少半分,以至于身子都在不住发抖。
萧沉自上而下审视他,脑子里忽然间漫无边际地想到,这人好像总是在发抖。
这个念头太浅,浅到他都没有意识到,语气就已经放软。
“你跟谁学的棋?”
“是、是妈妈教我的......”
萧沉点头:“倒是不知道你这么会下棋,小看你了。”
洛斯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睫毛垂落,连影子都是顺从的,趴在鼻梁上轻轻颤动。
萧沉手指微蜷。
几秒,他移开视线,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出去吧。”
洛斯年松了口气,正准备走,一旁顾越却忽然开了口。
“诶,什么意思?”顾越挑眉“他是替我下棋,现在算我是赢了。”
顾越手一抬,指住洛斯年,脸上是摆明的搞事。
“彩头,我得带走。”
萧沉不为所动:“出去吧。”
洛斯年看都不敢看两人,半弓着身子,兔子一样逃走了。
顾越:“?!”
顾越气笑了:“有这么明摆着耍赖的吗?”
萧沉喝了口茶。
也许是茶有点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金属质感:“我答应过你吗?”
顾越:“......”
还真没有。
顾越噎住了。
好一会儿,他嘀咕起来:“你居然会在意一个伶奴,真稀奇。”
萧沉挑眉:“在意?”
“不是吗?”顾越哼了一声,别扭道,“早说你这么喜欢,我也不来自讨没趣。”
萧沉嗤笑一声:“你有本事,只管来抢。”
“你说真的?不会反悔?”
“一个小玩意而已,”萧沉随口道,“难道我还真会放在心上?”
门外,洛斯年捧着热茶,脚步僵住。
管家在后面拍他肩膀,他吓了一跳,茶水险些翻出来。
“让你干点小事,在这儿偷什么懒?”
“我......”洛斯年胡乱将茶水塞给管家,“还是您去送吧,我做不好的。”
说完,也顾不上管家的反应,就匆匆跑开了。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不想进去。
可是跑出去好远,心脏还是跳得很快,胃里有一种沉甸甸的重量,将他整个人往下拽。
他用力拍打两下胸口,可是那种堵塞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洛斯年有些困惑,皱起了眉。
可能是病还没好吧。
洛斯年摸了摸额头,果然还在发烫。
原来是这样。
他松了口气,回到房间,准备好好睡上一觉。
瞪了天花板很长时间,他也没睡着。
外面嘈杂了一阵,又安静下来,应该是顾越回去了。
天色渐渐暗下去,屋里也没了光线,他依然是躺着,没有开灯。
睡吧。
心里有一个声音说,睡一觉醒过来,才有力气想事情。
可他睡不着。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压在胸口,让他焦躁不安,难以平静。
洛斯年分不清这是什么感觉,更搞不懂来源,只觉四肢百骸都浸泡在灼热的火焰里。
夜色越来越深,其他奴役们都回了房间,院子里的灯也灭了好几盏。
闲聊的声音传进屋里,洛斯年偏过头,盯着屋外的漆黑,终于动了。
不需要任何照明,他已经对院子里的每条路都熟记于心,轻而易举就来到萧沉房间外。
窗格有台灯的光晕,并不明亮。
洛斯年瞥了一眼,甚至没有敲门,就这么闯了进去。
萧沉正靠在床头看书,见他进来,眉心立刻皱了起来:“谁让你过来的?”
“没有,”洛斯年盯着他看,喃喃道,“没有人让我来。”
萧沉按了按额角:“出去吧,我没心思......”
他没能说完。
突如其来地,洛斯年抽走了他手里的书,翻身跨坐在他身上。
台灯不太明亮的光线下,少年双眸浸在幽光里,失神般注视着他。
萧沉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嗤笑:“这算什么,邀宠?”
“您不会因为这个喜欢我的,我知道,”洛斯年笑了一下,“无论我做什么,您都不会喜欢我,是吗?”
萧沉刚一启唇,就听洛斯年自言自语般低语:“可能我真的很讨人厌吧。”
萧沉嘴唇抿成一条线,皱着眉,视线很快转向门口。
他无意进行这种毫无价值的对话,准备叫人,赶走这个逾越的伶奴。
下一秒,他瞳孔紧缩。
洛斯年吻住了他的唇。
柔软、湿润、不得章法的一个吻,唇瓣还在发抖,却那么大胆地覆上来。
萧沉第一反应是愠怒,愤怒于这个卑贱玩物的冒犯。
可准备推开时,手指触及那把纤细腰身,就自动吸附上去,指腹连同掌心,全都扣在少年柔软发颤的皮肤上。
洛斯年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肌肉也因为他的触碰紧缩起来,腰腹绷成薄薄的一片。
轻软香气盈满鼻腔,萧沉忽然想起,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和别人接吻。
感觉并不算糟糕。
可当他准备扣住洛斯年另一边腰身时,左手动不了,他才猛然睁开眼,一把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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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人。
左手被腰带缠在了床头,动弹不得。
——像萧沉常常对洛斯年做的那样。
萧沉整张脸都阴沉下来,森冷盯住洛斯年:“你在做什么?”
在刚才的深吻之中,洛斯年嘴唇湿润红肿,台灯的光线下,像一层美艳的釉面唇彩。
他舔了舔嘴角,居然微笑起来:“我也不知道。”
也许是在发疯吧。
洛斯年当然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可原谅,第二天萧沉就叫人把他打死,扔到大街上喂狗,都是理所当然。
可他再不做点什么,胸口就快要炸开了。
没有人会喜欢他,没有人会在意他,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讨好,也换不来多余的眼神。
他得做点什么。
做一些疯狂的、疼痛的、不可理喻的事情。
于是,他重新爬到萧沉上方,连匆忙的准备都没有。
“唔......”洛斯年疼得脸色发白,可奇怪的是,胸口那种沉重的感觉居然松动了一些。
萧沉呼吸发沉,未被束缚的那只手卡住他的腰臀,皱眉道:“你发什么疯?”
洛斯年睁开双眼,睫毛沾着水汽,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一会儿。
而后低头,再一次吻了上来。
比先前更猛烈、更热切的吻,好像只有今夜,再也没有明天一样的吻,萧沉甚至需要后仰,才能找到一点间隙呼吸。
可洛斯年吻得越来越用力,甚至忘了尊卑,直接反搂住萧沉的后颈,不容许任何闪躲与退让。
萧沉终于来火,猛然翻身,将洛斯年压在底下。
“啊!!!”洛斯年眼前发黑,冷汗浸透后背,禁不住大口喘息。
萧沉冷笑:“哭什么,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哭了吗?
洛斯年脑中一片混沌,胡乱抹了把脸,一片冰凉。
萧沉动起真格,比他自找的苦头厉害多了,果然很疼。
不止如此,因为洛斯年的以下犯上,萧沉明显动怒,侮辱的话更是一句接着一句。
骂他骚,骂他贱,骂他廉价不知羞耻。
洛斯年听了一会儿,忽然撑起上半身,十指轻轻捧住萧沉的脸,吧嗒吻了一下。
萧沉不说话了。
洛斯年笑了笑,轻声说:“我也讨厌你。”
话音落下,迎面而来就是一记极为有力的巴掌。
洛斯年被打得头晕耳鸣,嘴唇撞在齿列,血丝从嘴角溢出来。
萧沉双眸沉怒不已,明明还是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却像只暴怒的野兽。
洛斯年觉得好笑,扯了扯嘴角。
可下一刻,他惨叫出声。
萧沉有的是办法让他哭、让他叫,洛斯年很快软了下来,双脚在床单上不住乱蹬,哭喊着求饶。
可来不及了,萧沉已然丧失理智。
洛斯年再也承受不住,偏头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血腥味在口腔弥漫,洛斯年哭了很长时间,直到无法忍受,昏死过去。
7. 第 7 章
第二天醒来,洛斯年以为自己废掉了。
下半身毫无知觉,等有了感觉,就是让他呼吸发颤的疼痛。
他不知什么时候回了自己的房间,而不是乱葬岗,或是惩戒厅。
萧沉并没有真的惩罚他。
洛斯年很意外。
上午的时候,医生来过一次,给他挂了水。
中午管家过来喂饭,都是好消化的餐食。
不止餐点的种类不同,例汤也不一样,里面还飘着枸杞和参须。
莫名其妙的,他的生活似乎好了起来。
洛斯年只觉得不安。
萧沉不会对他这么好的。
可接连几天,他都没有再见到萧沉。
反倒是几天的好日子一过,洛斯年的意志就轻易沦陷了。
如果说去萧沉房间的那一晚,他有种自毁的冲动,好像死在那一晚也没关系,现在他就有些舍不得死了。
以至于,一想到不知何时要和萧沉见面,他就紧张得无以复加。
但萧沉始终没有出现。
也许是营养变丰富的饭菜,也许是心情好转,洛斯年渐渐恢复元气,开始和院子里的人聊天。
那些奴仆起初对他避之不及。
“你是伶奴,我们不能跟你讲话的。”
洛斯年哦了一声,趴在窗口,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们干活。
倒不逼他们,只是满眼落寞,看着可怜。
有人没忍住,掏了块糖过去。
一放就走,绝没有和伶奴沟通。
也就是看着洛斯年满脸笑容的样子,跟同伴们一起笑笑。
时间久了,铁打的人也有松口的时候。
何况萧沉并不常常在院子里,管束没那么严格。
他们三三两两也会悄悄聊上几句。
洛斯年知道了很多从来没了解过的事情。
比如,整个大院是园林建筑,但外面完全不同。
就连“伶奴“这样的存在,外面也是没有的。
“年年,你……你很特别。”他们这样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说话时,他们眼神有些闪烁。
洛斯年嚼着糖块,看不懂他们的闪躲,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窗外。
就这么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眼睛。
没有温度、看不出喜怒的眼睛。
洛斯年僵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萧沉走近,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直到萧沉的影子落下来,覆盖住所有光线。
洛斯年心脏狂跳,反射性地发抖,低声喊:“萧先生......”
萧沉没说话,隔着窗户,递过来两块糖。
和奴仆们给的不同,这两块糖包装精致,光是拿在手上,就觉得肯定贵重。
洛斯年呆了呆,茫然抬头。
萧沉已经转身走了。
洛斯年盯了那两块糖好久,拆开一颗放进嘴里。
酸酸的、甜甜的。
是青梅味。
洛斯年耳根一点点红了。
还剩另一颗糖,他舍不得吃,看见桌上有个小盒子,于是双手捏着包装,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这天晚上,管家让他去萧沉的房间。
洛斯年心头一紧,本能地想要拒绝。
但管家显然只是通知一声,没有询问他意见的意思,一通准备过后,他又一次站在了萧沉房间门口。
洛斯年几次想要推门,可手指才刚触及门框,勇气就荡然无存。
等到第四次,房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
他就这么撞上了萧沉的视线,脸色一下涨红。
萧沉瞥了眼他举在半空的手。
洛斯年觉得他可能要奚落自己——上回胆子那么大,今天才知道害怕。
但萧沉没说话,只是退了几步,让他进来。
洛斯年更加不适应了。
萧沉今天大约去了什么正式场合,还穿着西装,此时背对他在解领口。
听门口迟迟没有动静,他停住动作,偏过头。
洛斯年连忙进屋,反手关门,低声喊:“萧先生。”
萧沉嗯了一声:“过来。”
洛斯年走过去,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萧沉有力的五指勾住下颌,被迫仰头。
紧接着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吻。
“唔!”
洛斯年猝不及防,下意识想推开,手伸出来,又不敢用力,只好抵在萧沉胸口。
萧沉吻得很深,不客气地侵入,占据他的唇舌,洛斯年呼吸急促,渐渐有些眩晕,试图后撤,却被搂着腰、拦着颈,退无可退。
许久,萧沉终于结束了这个吻。
洛斯年混乱中撞上他略显复杂的眼神,一时间看不明白他眼里的试探、审视都来自哪里。
萧沉垂眸片刻,松开手:“睡吧。”
洛斯年有些犹豫。
萧沉见他不动,扭头看他。
洛斯年歪了歪脑袋:“不做吗?”
空气灼热起来。
萧沉眼底暗了暗,视线下移,如有实质地在他身上游移。
最终,他克制地深吸一口气:“上次做得有点过了,等你伤好。”
“......”洛斯年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会儿,才哦一声,跟上萧沉的脚步。
可是躺在床上,他两眼一瞪,也睡不着。
之前都是半昏不昏的状态,现在却是清醒地躺在萧沉身旁,洛斯年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像扎满了刺。
萧沉将脑袋靠在他肩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疲倦极了。
洛斯年看着他发顶的漩涡,忽然有种莫名的感觉。
就好像......那个完美的萧沉不是真的,那个易怒的萧沉也不是真的,此时此刻,坚硬外壳才裂开一道缝隙,让他短暂窥见了真实的萧沉。
洛斯年迟疑着,回抱住他。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外面微弱的风在吹,还有两人交缠的呼吸。
怀里的人似乎在说梦话,低低地呢喃:“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洛斯年不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还是在说某个其他人,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您需要的话,我就会在。”
无人回应。
萧沉大概是已经睡着了,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洛斯年觉得奇怪。
他印象里的萧沉,是傲慢、高冷、目下无尘的。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的萧沉却像受了伤回巢的野兽,身上散发着一股脆弱的气息。
也许只是累了吧。
洛斯年没有多想。
这个晚上,洛斯年做梦了。
梦里,他趴在凉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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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着一支铅笔,胖胖的手指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妈妈进来了,抱着他亲了一口。
妈妈的头发落下来,拂在脸上,洛斯年痒的咯咯直笑。
“年年有没有乖乖的?”
“有!”
妈妈点了点他的鼻头,笑着说:“那我可要看你的笔记本了。”
“看就看,”洛斯年展开笔记本,端到妈妈面前,两只脚丫在床边兴奋地晃,“我才不怕呢!”
妈妈哈哈笑了起来,摸摸他的脑袋,然后才看向了那页笔记。
然后,她愣在原地。
洛斯年得意洋洋:“是妈妈输了!”
可是想象中的夸奖并没有到来,妈妈脸色越来越严肃,翻看着那本笔记本,从头翻到尾,看每一个公式、每一个图像。
洛斯年从来没见过妈妈这个样子,有点害怕了,小声喊:“妈妈……”
妈妈终于抬起头,双眼明亮,就连眼角泪痣都闪着狂热的光。
“年年,”她出声,嗓音带着古怪,“你真的让我很意外。”
洛斯年还没搞懂她的意思,就被揽进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
属于妈妈的、暖洋洋的香气包裹住他。
妈妈搂着他,趴在床上,翻开笔记本的空白页,画出了一个19x19的方格。
洛斯年问:“这是什么?”
妈妈说:“围棋。”
“很难吗?”
“如果玩得厉害,就会很难。”
“那妈妈厉不厉害?”
“还可以,”妈妈笑了笑,“要不要试试打败妈妈?”
“要!”洛斯年兴奋地晃脚丫,“妈妈很喜欢玩这个吗?”
“算是吧。”
“为什么呀?”
妈妈想了很久。
穿堂风柔和地落在她身上,卷起她鬓边发丝。
然后她笑了。
“年年,你说,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情是什么?”
洛斯年高高举起手:“吃糖!”
“还有比糖果更诱人的东西哦。”
妈妈捧着他的脸,眼神炙热温柔,嗓音轻柔有如夏夜的风。
“打破旧秩序,创造新规则。”
“在成功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将在你创造的秩序下运转。”
“想不想试一试?”
洛斯年猛然惊醒。
眼前昏花,他有好几秒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视线渐渐聚焦,落在房里正在穿衣的人身上,他才恍然间想起,这是萧沉的房间。
萧沉偏过头看他一眼:“梦见什么了?”
“不记得了,”梦里的一切像是镜花水月,洛斯年连一点影子都捞不到,按着脑袋,喃喃地说,“好像梦见了妈妈……”
萧沉随口问:“想回去见她?”
洛斯年摇摇头,没过脑子,脱口而出。
“她死了。”
说完,他才发觉,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洛斯年惊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连忙捂嘴:“萧先生,我不是有意……您不要放在心上。”
萧沉扣扣子的动作顿了顿。
许久,他抿住唇,下颌线条绷得发紧:“可以说。”
“?”
洛斯年一开始没有听懂。
直到萧沉再一次开口:“这种事不需要道歉。”
8. 第 8 章
那天之后,洛斯年和萧沉的关系就有点变了。
萧沉不再对他暴力相向,大部分时间里可以称得上温柔。
洛斯年实在是一个很好哄的人,哪怕萧沉曾经对他那么粗暴,可现在态度稍一好转,他立刻就接受了,并且情不自禁地脸红、心动。
只是这种感受,他不敢对萧沉说。
萧沉这么高傲的人,要是被一个伶奴喜欢,会觉得恶心吧?
更何况,说出来就等于期待回应。
萧沉可能会更讨厌。
洛斯年觉得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不需要更进一步,他已经很满足。
只是他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
某天,外面有人交谈的声音。
洛斯年推开窗,从缝隙往外看,对上一张坏笑的脸。
他吓了一跳,连忙关窗。
顾越禁不住大笑,撞了撞萧沉的肩膀:“我爸真够偏心的,这么漂亮的小伶奴怎么不送给我?每天主人主人的叫,听着就受不了。”
萧沉嗓音很淡:“只要你抢得走。”
他的声音带着冷调,不带多余的情绪,波澜不惊。
是那张完美面具。
洛斯年听在耳中,一阵无端的心悸。
顾越却笑了起来:“今天我叫了外援,等会儿你别后悔。”
他们说说笑笑,像在讨论一件物品。
顾妄书没有参与讨论,只是沉默着,走在最后面。
三人讨论着什么,没过一会儿安静下来。
洛斯年没忍住,再次推开窗。
窗外,他们并没有走,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
桌上摆放着一块木板,两只小篓,萧沉和顾妄书对坐,洛斯年看不见棋盘,只能靠动作猜测。
只有几步,他就看出来,萧沉占据了上风。
洛斯年心底隐隐的不安散了一点。
果然,棋局过了中盘,顾越脸色越来越难看。
那张总是覆盖笑意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阴鸷。
他忽然凑近了顾妄书,低声说了点什么。
声音太小,洛斯年听不见。
顾妄书皱起眉,不赞同地看着他,可顾越态度很坚决,片刻后,顾妄书终于低下头,对着萧沉低声说了句“抱歉”。
棋局在这一刻逆转。
洛斯年屏住呼吸。
可下一秒,顾越扫了一眼半开的窗格,冰冷视线里带着警告。
洛斯年惊了一下,连忙合上窗。
窗外的空间压力飙升。
“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哥还是更胜一筹。”
顾越嘴角勾着,眼底却没有一点笑意。他先前的礼貌也好,友善也罢,全都一扫而空,只剩下强烈的占有欲。
“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萧沉紧紧攥住了棋子。
片刻,他松开五指,淡声说:“一个玩意而已,你太认真了。”
顾越笑了起来:“哎呀,萧大哥真是大气,这种伶奴,我爸那里多着呢,回头让他再送你一个。”
萧沉勉强扯了扯唇角。
可等顾家兄弟二人转过身,他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杀意。
屋里,洛斯年越发不安。
窗户一关上,他就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很想知道他们都在聊些什么,手指刚放在窗户上,眼前又浮现出萧沉分不清喜怒的目光、顾越警告的视线。
他不敢看。
笃笃——
有人敲门。
洛斯年猛然间从极度专注的精神状态中抽离,心脏一阵乱跳。
“出来见客。”
洛斯年连忙开了门。
新来的奴役对他很不客气,没好气地骂:“半天也没一句话,死在里面了?”
洛斯年低头挨骂,等他骂完,才小声问:“我是要见谁呀?”
“还能有谁,大少爷、二少爷。”
见他?为什么?
洛斯年惴惴不安,忽地想起之前听见的对话。
——“我爸真够偏心的,这么漂亮的小伶奴怎么不送给我?”
萧沉要把他送走吗?
念头刚一浮现,洛斯年就用力摇头,觉得不可能。
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得很好,萧沉不讨厌他,还处处维护他的感受。
今天应该也会保护他的。
洛斯年想着,进了会客厅。
一瞬间,男人们的视线从四周汇聚,黏附在身上。
熟悉的、被凝视的感觉。
这些视线沉沉地压着他的肩膀,压得他跪倒在地,连同头颅也完全低平。
而不等他开口,顾越率先出声。
“脱。”
洛斯年心神一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抬起头来。
顾越半靠在圈椅上,右手去拿茶杯,随意吹开茶叶喝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很平常的一句话。
顾妄书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事不关己地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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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斯年猛然转头,去看首位的萧沉。
萧沉眸光闪了闪,转头避开。
相同的场景再次出现,洛斯年脑子里嗡嗡作响,哑着声问:“为什么……年年做错什么了吗?”
一声脆响。
萧沉放下茶杯,闭了闭眼。
洛斯年鼻头发酸:“我有听话,萧先生,为什么……”
“哎呀,看来这小伶奴认主得很呢,”顾越半真半假地揶揄,“认准你,就不肯走喽。”
萧沉嗓音没什么起伏:“也算不上什么主人。”
洛斯年膝行两步,急急地说:“萧先生,我知道您瞧不上我,也不愿意做我的主人,可顾大人将我送给您,无论如何,在我心里,您已经是我唯一的主人了。”
“我是从小养在顾家的伶奴,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我只知道,我会对主人忠诚一辈子!”
“求您、求您……”
洛斯年说到后来,喉咙痛得说不下去。
他望着萧沉,泪光盈盈地恳求:“求您疼一疼年年吧……”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
萧沉有几秒没说话,像是有所动容。
可下一刻,他不冷不热地又笑一声:“听话是你的本分,还要我来赏你吗?”
洛斯年全身上下泛起冷意,眼眶却热得更厉害。
这就是铁了心要送他走……
可是为什么?他已经那么努力,那么乖……
萧沉深吸一口气,提高嗓音:“说话。”
“是年年错了,”洛斯年木然摇了摇头,“听话是年年的本分……”
冷不丁地,顾越爆笑出声。
此情此景也不知戳中了他什么笑点,他笑得停不下来。
“好玩,真好玩,”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验不验货的无所谓,你直接送我吧。”
“刚才不是你说要看?”
顾越笑:“说着玩的嘛,你看他都要哭了。”
萧沉淡淡道:“随你。”
顾越走下来,蹲下身勾起洛斯年的下巴:“你还挺爱玩这种认主小游戏的,我这个人呢,一向善良,今天再给你一个忠告。”
“不是谁的忠心都值钱。”
“你不过是个小小伶奴,玩物而已,所谓的忠诚,一文不值。”
洛斯年像被人打了一巴掌,半张脸都是麻木的。
他呆呆地眨了下眼,泪珠就往下滚。
顾越凑到他耳边,低低地笑:“敢拒绝我,谁给你的脸?”
9. 第9章
当天,洛斯年就被顾越带走了,在整个园林的另一角。
顾越心情很好,一路上都在哼歌,等到了院子,脚步轻快地喊:“我回来了!”
门口呼啦啦迎出来几个人,更衣的更衣,脱鞋的脱鞋,然后就是一杯香茶送到手里。
一连串动作结束,他们才看见跟在后面的洛斯年。
月光下,少年五官漂亮,皮肤柔腻,看得出来刚哭过,眼角眉梢还泛着红。
几人交换视线,一下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顾越随手一挥:“带去洗澡,等会儿送过来。”
“是。”
洛斯年行尸走肉一样被清洗干净,换上新衣服,送进了顾越的房间。
顾越正翘着脚在床上看手机,见他进来,眼前一亮:“我就知道你穿这个好看。”
那是条吊带包臀裙,腰胯部分紧绷地贴合在皮肤,勾勒出清晰的线条。
偏偏又是针织质地,柔软,清纯,不带攻击性。
和洛斯年的气质如出一辙,矛盾又勾人。
新衣服没能保持多久,洛斯年一被抱住,裙摆就被推上去。
到了这时候,洛斯年已经没有什么羞耻心了,任由顾越摆布。
刚才在萧沉那里,他们对他说的话,完全击穿了洛斯年的心理底线。
所有人都告诉他,他应该听话,顺从,想尽办法讨好主人,让主人开心。
这就是他的生存之道,是他应该付出一生努力的方向。
可萧沉不要他,顾越又告诉他,这没有价值。
洛斯年像沉入漆黑的海底,喘不过气。
他以为、他以为萧沉是喜欢他的,是会保护他的。
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吗?
那些似是而非的真实、温柔、接纳,也都是假的吗?
洛斯年脑子里一片混沌,无法回应顾越的任何动作。
倒是顾越先不耐烦了。
少年皮肤肌肉又弹又滑,他摸得正舒服,就见一张要哭不哭的脸,什么兴致都没了。
“板着一张死人脸给谁看?配合点。”
洛斯年茫然。
“配合点,不会?”顾越啧了一声,“你跟萧沉都怎么做的?”
洛斯年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不该说。
他突然间意识到,乖,并不总是对。
他应该对顾越说实话吗?
顾越瞥见他肩头一抹淤青,嗤笑一声:“那个闷骚狂,看着斯斯文文,这么暴力……他不会都是硬来吧?”
洛斯年想起那些疼痛的夜晚,脸色发白。
但他也不想对顾越说萧沉的坏话,于是将头别到一旁。
但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
顾越乐了: “脏东西,小爷第一次,便宜你了。”
说完在他臀上拍了一记,挑起一边眉毛:“等着啊。”
等什么?
洛斯年很快知道了。
潮水再次将他淹没,让他无法呼吸,却并不是那种沉重压迫的深海,而是汹流涌动的急浪。
顾越手过之处,力道恰到好处,洛斯年开始发抖,完全控制不住深层肌肉的震颤,几乎是难以自制地喊出声。
他被自己吓到了,更被这陌生的感受吓到了,不禁攥住顾越的肩膀:“够、够了……二少爷,您停一下……”
“不是很听话的吗,怎么还反过来命令我?”顾越眼底藏着恶劣的笑,嘴上却在说,“年年,你不乖哦。”
洛斯年无话可说,求饶的声音都堵在嗓子眼,化作一声声低泣。
………
顾越全程都在观察他的表情,见状愣了一下,低低骂了一句脏话,在同一刻按住他的腰。
浪潮被延长了,洛斯年失声痛哭。
他受不了了!
洛斯年完全失去理智,也忘了自己是谁,连救命都喊了出来,手脚并用地试图推开身下的人。
顾越也兴奋了,口中骂骂咧咧,边骂边亲他。
到最后,洛斯年完全没了力气,只能靠在顾越肩窝,有一搭没一搭地哭,任凭对方兴风作浪。
顾越见他哭得像个傻子,笑了起来:“这么激动,萧沉不会都没让你爽过吧?”
洛斯年只会哭了。
可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他没有逃,窝在顾越怀里,双手也下意识地搂着他的脖子。
明明之前还抗拒得恨不得离他三米远,这会儿却像只小猫,亲昵得不行。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顾越眼睛发亮,又开始说脏话。
他兴奋地拽起洛斯年,紧跟着追问:“我跟萧沉,谁让你更爽?”
洛斯年下意识地张口,但话到嘴边,又警醒过来。
他在顾越身上不止一次地吃过亏,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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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于是咬着衣角不肯说。
顾越眯起眼:“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这么尽心尽力,还不如他?”
“没、没有……”
“那你说,谁更好?”
“……”
“不说是吧,”顾越冷哼一声,翻过身将洛斯年压在身底下,“行,你别后悔。”
说着,一把扯过旁边的毛巾,将洛斯年两条手腕牢牢地捆在床头。
洛斯年慌了,结结巴巴地讨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错了,我错了,二少爷,您放过我吧……”
顾越理都不理他。
这次比上一回还要糟,充满了意气用事的征服欲,洛斯年哭得嗓子都哑了,也没能换回半点怜悯。
到最后,他觉得自己都要死了,禁不住崩溃大哭:“你,是你!”
顾越终于放缓动作,要他说清楚:“我怎样?”
“你最好了,”洛斯年哭道,“你最厉害好不好?”
顾越摇头:“这话说得不诚心。”
洛斯年快疯了,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你比他更强,我、我……我快被你弄坏了……”
洛斯年一心只想停下这无尽的折磨,自认为足够努力。
却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此刻他头发凌乱,满脸红晕,这么可怜了还要含着泪求饶,完全是被彻底征服的样子。
任谁也没法在这种时候冷静。
顾越脑子里空白了两秒,大脑直接失控。
他骂了一声,再一次俯身。
这一次比先前还要过分,洛斯年更是受不了地哭,一会儿气得直骂他说话不算数,一会儿又蹬着腿软声求饶。
一折腾就是大半夜,到最后,洛斯年已经没有反应,脱力晕死过去。
顾越还没尽兴,但见洛斯年反应平平,又觉得没劲,干脆停了。
“今天就先算了,明天继续。”
洛斯年明明都晕倒了,可听了这句话,又不安地皱了皱眉。
顾越咧嘴笑了。
他支着上半身,欣赏洛斯年全身上下的痕迹,每一处都完全覆盖了萧沉留下淤青,越发得意,干脆将人抱在怀里。
抱也抱得满满当当,柔韧身躯就这么窝在怀里,恰到好处。
顾越越来越满意自己的决定了,在洛斯年脸上亲了一口。
“早就让你跟我,非不听,现在乖了没?”
10. 第 10 章
在顾越这里的几天,洛斯年才知道,什么叫□□、死去活来。
他从没想过,一个人可以重欲到这种地步,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待在床上。
萧沉从来不会这样,更有分寸和原则,除了在卧室,在外都是衣冠楚楚、风度示人。
顾越就不同了,不分时间、不分地点,哪怕带着洛斯年出去,只要来了兴致,把他按在假山上也要尽兴。
最夸张的一次,顾妄书来访,那时顾越正抱着他做到情浓处,顾妄书又好像很急,他干脆叫人进来,隔着一扇屏风说话。
甚至还要逼着洛斯年哭叫出声,看他羞耻到落泪的样子。
“玩物而已。”
顾越真的像之前说的那样,将他当做玩具,新鲜的、有趣的、从别人手里抢来的玩具。
所以毫无怜惜,只要玩到尽兴。
几天下来,洛斯年彻底怕了,看到顾越就躲。
这就更糟,顾越不爽,一抓住他,就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这下可好,洛斯年逃也没法逃,受也受不住,昏昏沉沉接近崩溃,只好一味地哭。
哭得太多太久,顾越也有点不耐烦:“都让你这么爽了,还有什么不满意?贱东西,你就喜欢疼是不是?”
洛斯年摇头,抱着他的肩膀呜咽:“轻点,要被坏掉了……坏掉你就要扔掉我了……”
顾越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
洛斯年几次三番被抛弃,整个人已经极度混乱脆弱。
他曾经相信,萧沉是喜欢他的,将那种随手给出的温柔当做珍惜,可这份幻觉转瞬即逝,萧沉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以至于他轻易接受了“玩物”的定位。
还是很廉价、拥有限定使用次数的那种。
顾越使用得这么频繁,又这么深入,他没办法不害怕。
洛斯年发着抖,嗓音也在哭腔下颤:“不要扔掉我,好不好?”
说完,他就一阵绝望。
他也是这样求萧沉、求顾振华的,没有人回应他。
求了也没用的。
没人在乎他,没人关心他,没人看得见他的感受。
洛斯年眼泪流得更多了,又怕顾越嫌他烦,只好咬着手腕,努力忍耐。
一只手伸过来,扯开他的腕骨。
“咬什么?”顾越不满道,“咬烂了就不好看了。”
连痛苦都是不被允许的。
洛斯年喃喃哽咽:“对不起……”
“没说不要你,”顾越抱住他的腰,笑了一声,“这么喜欢我么?”
洛斯年迟钝地侧躺着,好一会儿缓缓抬起眼皮,以为自己听错了。
顾越捏了捏他的脸:“怎么傻乎乎的?”
这天开始,顾越真的不再那么激烈地和他做了。
洛斯年心绪不定,过了好几天,某个夜里朦胧中闻见一股浓郁的酒气,又被顾越一把抱住,他反倒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意外的,顾越并没有做什么,一歪头侧躺在他身边,双手搂住他。
洛斯年被他呼吸弄得很痒,又被抱得喘不过气,只好手脚并用挣开他。
男人怀中空落落的,不满地咕哝两声,然后就不动了。
洛斯年怔怔的,反而很不适应。
顾越说了两句要水,他爬起来,笨拙地拿水杯过来喂,水没喂进去多少,先泼湿了对方的领子。
洛斯年心虚地去擦,抬眼就对上顾越的视线。
“二少爷,我不是故意的……”
顾越没说话,眼底攒着醉意。
像是在看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久久得不到回应,洛斯年更紧张了,避过他的目光:“我再拿块毛巾过来……”
话没说完,就被勾着脖子按到床上。
准确地说,是顾越强行钻到了他怀里。
“不准走……你只准看着我,看我一个人……”
洛斯年被他抱得很紧,根本脱不开身,只好叹了口气,保持着这种不太舒适的姿势,轻轻拍打顾越的后背。
“睡吧二少爷,我不走。”
洛斯年猜测,顾越可能有过一个爱人,那位也许移情别恋,爱上了其他人,而顾越至今都还念念不忘。
这和他一个伶奴没关系。
可是……他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件事,做点什么?
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具体要做什么,可是几次被抛弃,他无法再轻易相信谁,想要主动做点什么。
坐以待毙的滋味他试过一次,再也不想尝试。
顾越院子里的人要比萧沉的放松多了,没那么多战战兢兢的的约束,洛斯年稍微问了一下,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听到了。
比如,顾越和顾妄书明明是一母同胞,关系却很微妙。
再比如,顾大人更器重顾妄书,而顾越的定位,一直就是个闲散少爷。
可这些都不是他想知道的,禁不住问:“那二少爷有没有带别人回来过?或者有什么关系很亲密的人?”
对方脸上流露出了然的神情:“这个你放心,二少爷没碰过其他人,屋里也干干净净的没别人。”
“……”洛斯年眨了眨眼,“不是,刘叔,我是说……”
刘叔意识到什么,忽然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二少爷是不是还没和你签主奴契?”
洛斯年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你……”刘叔也知道洛斯年经历复杂,犹豫半天,叹了一声,“想想办法,让二少爷上点心吧。有了主奴契,日子也稍微有点保障。”
洛斯年攥紧了袖子。
他曾经幻想过的人生进展,就是这样——成年后被主人收用,签下主奴契,成为主人专属的伶奴。
从此以后,随主人生,随主人死。
哪怕被主人厌弃,也不是其他人可以轻易贬低或处置的。
如果有了主奴契,萧沉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轻易地不要他?
想到萧沉,他脑子里又是乱糟糟的一片,鼻子禁不住地发酸。
洛斯年忍下鼻端的酸意,趴在窗沿问:“你再跟我多说一点吧,我还不了解二少爷呢。”
“那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跟了二少爷十多年,没什么不知道的,就连二少爷离家出走的那天,我都在场呢!”
“离家出走?”
洛斯年微微睁大眼。
他不理解,像二少爷这样的人,要什么有什么,这么多人在这里付出一生,都是为了让他过得舒服、开心。
这样的家还不能让他满足,居然要离家出走?
刘叔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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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二少爷和大少爷、夫人大吵一架,拿着车钥匙就跑了。”
“那时候二少爷年纪还小呢,红着眼睛,说着些什么‘你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们’,发誓再也不回顾家。”
“所以二少爷和大少爷一起回来的时候,我还很惊讶呢,看来果然是血浓于水,没什么坎过不去的。”
洛斯年听了,半晌垂下眼皮。
真奇怪,他居然很能共情,脑子里一下浮现出顾越哭红眼的样子。
晚上院里忙碌起来,原来是顾妄书和萧沉过来做客了。
顾越没叫他,只是叫人送了一个小盒子过来。
洛斯年打开一看,是一串珠子。
黑丝绒衬布之上,冰蓝色的宝石受灯光照耀,又透又亮。
刘叔笑着说了个牌子的名称,告诉他,这是顾越专门给他带回来的。
洛斯年不清楚这些,将冰凉的手链握在手心。
照理说他该激动、该高兴的,可他只觉得麻木。
半夜,有人推了推他。
洛斯年睡眼蒙眬地睁开眼,看见刘叔的面孔:“刘叔,怎么了?”
刘叔说:“去会客厅,二少爷要见你。”
洛斯年一瞬间睡意全消。
他愣了半晌,起身去穿外套,穿过水榭朝着宴会厅的方向走。
顾越的院子很大,中间还有一个小型赏景厅,之前他一直觉得很麻烦,去哪里都要走很久,这会儿却突然间发觉,其实路也没有多长,两条走廊再一拐就到了。
到了门口,他忽然停住脚步。
刘叔在前面,发觉他停下,回过头来。
然后咦了一声:“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洛斯年顺着他的视线低头,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在抖。
好几秒,他攥紧手心,哑声说:“穿少了,有点冷。”
他像排练过无数次的人偶,踏入厅内,跪在地上,等待着主人的安排与审判。
一旁,有熟悉的视线落在身上。
不需要抬头,他就知道,那是萧沉的目光。
洛斯年强迫自己不去看,可袖子底下的手已经紧紧绞在了一起。
顾越在上面,拖着鼻音喊:“过来。”
洛斯年居然从这声音里听出点撒娇的意思,有几秒愣怔,抬起头。
顾越趴在桌上,满脸陀红。
他醉了。
“快点,过来呀!”顾越不满地抬高声音。
洛斯年连忙过去,顾越真的喝醉了,也不管旁边有人,一头就栽进洛斯年怀里,双手死死揽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顾越咕哝道:“带我回去……”
洛斯年怎么抬得动他?
其实顾妄书和萧沉就在旁边,可他不敢向他们求助,满头大汗地纠结了半天,只好去喊刘叔。
几个人连抱带拖,才算是把顾越弄走了。
离开宴会厅的前一秒,背后似乎有一道冰冷的视线。
洛斯年呼吸发沉,脚步停顿了几秒,然后走了。
他没有回头。
剩下的两人还坐在厅里,顾妄书带着一点醉意说:“阿沉,明天过来,我们去湖心亭下棋。”
萧沉淡淡道:“我怕水,你又忘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沉的嗓音有点发冷。
11. 第 11 章
洛斯年加快速度离开了宴会厅。
醉鬼不怎么配合,一路上东倒西歪,洛斯年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他弄回床上,拧了热毛巾去给他擦脸。
院子里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一定要让他去?
是对萧沉的示威,还是对他的震慑?在告诫他不要对前主人留恋吗?
洛斯年不知道答案是什么,也无意深究。
顾越睡着了,指尖无意识地勾着他。
仅仅是这么一点触碰,他眉心紧皱的纹路就松开了。
洛斯年指尖微微一颤,很快收了回来。
没有任何停留,他收起毛巾,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洛斯年醒得很早。
太阳都还没出来,仅有一点发亮的天光。
洛斯年揉了揉额头,有些困惑。
最近好像醒得越来越早了,是错觉吗?
后脑勺有点轻微的疼痛,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异常。
洛斯年没有太在意,起身穿衣服。
一出门就看见顾越站在院子里,管家在给他整理仪容。
听见声音,顾越回过头,冲他咧嘴一笑:“起这么早?”
晨光打在顾越身上,勾勒出一层光晕。
他显得意气风发,一举一动都潇洒自在。
洛斯年垂下眼皮,很轻地嗯了一声。
“啧,又板着一张脸,”顾越径直走过来,随手钳住他的下颌,“在萧沉那里好像没这么死气沉沉吧?”
洛斯年僵了一会儿,扯住嘴角,露出一个笑。
顾越咕哝:“也不是这样的......”
“算了,”他倒也没纠结,很快笑道,“反正都是我的了,闹点小脾气也不是不行。”
视线下移,落在洛斯年空荡荡的手腕。
“昨天送给你的手链呢?为什么不戴?”
洛斯年:“怕弄坏。”
“弄坏了就再戴新的,”顾越挑起眉,满脸都是张扬傲气,“我就是要让人知道,你是属于我的。”
如果是从前,洛斯年可能会很心动。
可也不知怎么,此时此刻,胸口压着一股说不清的感觉,让他开心不起来,好像和顾越的情绪隔了一层。
垂下眼皮,洛斯年静静地说:“我知道了。”
顾越眯了眯眼。
一直聒噪的人忽然沉默,带来的压力感远超平常。
洛斯年没忍住,抬眸看向他。
就见顾越唇角微勾,流露出一丝略显冰凉的笑意。
“年年。”
顾越的右手突如其来落在后颈,烫得他一颤,紧接着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威压。
洛斯年呼吸一滞,紧紧攥住袖子。
“这不是在跟你商量。”
顾越的嗓音很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你得属于我,完完全全属于我,懂吗?”
周围像被这话抽成了真空,洛斯年胸口闷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无法呼吸。
他木然地盯着鞋尖,哑声说:“年年会乖。”
顾越这才满意,吧唧一下亲在他脸颊:“等我回来。”
洛斯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好长时间,才回到房间。
昨晚送来的那串冰蓝色手链还在桌上,他拿起来,扣在手腕。
明明晶莹剔透、质感极佳的手链,洛斯年戴在手上,只觉沉甸甸的难受。
他抿唇,强压下这股不适,就着最近的椅子坐下来。
院子里其他人在外面干活,时不时地聊天。
明明前几天他们还有过愉快的沟通,可不知怎么,洛斯年提不起半点兴致和他们说话。
一个上午居然过得很快,好像只是上一秒才坐下,下一秒管家就在外面敲门,喊他吃饭了。
洛斯年恍惚间起身,过去开门。
两人视线一对上,管家就愣住了,嘴巴张了几秒,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洛斯年:“怎么了?”
“你脸色看着很难看......”管家没说下去。
不需要多问,他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顾家是怎么培养伶奴的,他一清二楚,也很明白这样辗转于几个主人之间,洛斯年心里会有多难受。
可也就仅限于理解了,他管不了这么多。
想到这里,管家叹了口气:“放宽心吧,好日子有一天算一天,好好过吧。”
洛斯年笑笑:“我知道,谢谢您。”
他那双漂亮的猫眼蒙着雾气,看得人心头一跳。
管家到底于心不忍,叹了口气:“今天你回后院看看吧。”
洛斯年一怔。
“从小在后院长大,应该有熟悉的人在那里,就当回去散散心吧。”管家这么说着。
管家说得没错。
妈妈死得早,他没有其他家人,一直生活在后院,小伶奴们和他的家人没有区别。
可等站在院子门口,洛斯年忽然有点不敢进去了。
他想起,之前对小伶奴们承诺过,过上好日子了就会带他们一起。
现在算是好日子吗?
他有些茫然。
幸好没人在意。
洛斯年带了最好的糕点,小伶奴们一见他,就像沸腾的鱼群,呼啦啦围上来,左一个喊哥哥,右一个喊哥哥。
他笑着去摸他们的头发,然后回过头,看见了流英。
流英并没有笑。
洛斯年也不觉跟着收起了笑意。
午饭时间,小崽子们被管事赶到饭桌上,他晚了两步,和流英走到了一块儿。
他有点无端的烦躁,不由得加快脚步。
“疼吗?”
洛斯年走不动了。
流英看着他,以及虽然被衣领遮住、仍然隐约可以看见的伤痕。
“疼不疼?”流英又问了一遍。
那还是萧沉留下的淤青。
其实不疼了,只是一直没散干净。
洛斯年摸了摸后颈。
流英讥笑一声:“这就是你说的好日子,过得开心吗?”
洛斯年看着他,迟了半秒,眼皮垂落下来。
“早跟你说过,这些封建糟粕都是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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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英没能说完。
面前,洛斯年毫无征兆地掉下眼泪。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还是一张充满活人气息的脸,此刻却褪去所有血色,苍白脆弱得好像轻易就能揉碎。
仍是漂亮的,可是太淡了,让人忍不住担心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消失。
流英有点慌了:“你别哭啊,我没想弄哭你......”
洛斯年摇头,声音有点哑:“我先走了。”
流英追了几步,可洛斯年走得很快,像是在逃避些什么。
他的一句“对不起”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洛斯年一口气往前走,过了好长时间,发觉自己来到湖边。
湖水泛着碧波,空气里是植物辛辣的、芬芳的气味。
他撑着栏杆往下看,水面倒影出他的影子,时而成形,时而消散,看不清晰。
他想起流英看他的眼神,对他说的话,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混杂在一起,令他胸腔发胀。
流英的话好像是在说,会过上现在的生活,全都是他的错,是他咎由自取。
是这样吗?
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洛斯年搞不懂,只觉脑子里一团乱麻,随便哪一根线头一扯,就扯得心脏抽痛。
忽然,湖面影子旁出现了另一个影子。
洛斯年吓了一跳,慌忙回头,对上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睛。
男人一身军装,帽檐下,冷厉眉眼直视着他。
洛斯年被冻得浑身一抖:“大、大少爷......”
顾妄书只是盯着他,一言不发,目光里有考量,也有审视。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放在腰间,食指轻叩,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一样东西。
洛斯年起先没注意,等看清那东西的长相,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通体漆黑、质地冷硬的东西——一把枪。
顾妄书想杀他!
洛斯年完完全全僵住了,甚至忘了下跪求饶,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发抖。
顾妄书像是终于决定了什么,握紧手枪。
也就是这时,他忽然看见什么,愣了愣,伸出手来。
洛斯年像被烫到了,猛地往后退。
微弱的抗拒却像是催化剂,换得更粗暴的对待,顾妄书不由分说扼住他的手腕,生硬扯到面前。
洛斯年又慌又痛,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大少爷,您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顾妄书才刚看清他手腕上的那串手链,听他在哭,就抬起眸。
洛斯年哭起来,眼尾鼻尖都泛红,苍白脸颊被泪水浸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花。
比如说,被人捏在手里、又按进水底的铃兰。
顾妄书忽然想到,之前在书房,洛斯年被他爸逼着脱衣服。
确实是很白。
也许是思绪散了,手上的力道也轻了一点,洛斯年趁着这个空档挣开来,抬脚就跑。
跑的时候擦过他肩膀,连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扑面而来。
顾妄书皱起眉。
12. 第 12 章
洛斯年狂奔而逃,生怕顾妄书会追上来。
但顾越的院子居然那么远,需要穿过一整个花园,他没一会儿就累了,撑着月门喘气。
偏偏这个时候,居然碰上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洛斯年眼角余光瞥见角落有人影,一眼就认出,那是萧沉的身影。
他心脏漏跳一拍,转身想走。
“站住。”
冷不丁有人出声。
洛斯年站直了,后背发寒,一点一点转过身。
“萧先生。”
他盯着青石砖,声带绷得很紧。
头顶传来萧沉淡淡的嗓音:“去了别人的院子,就变得这么没礼貌了?”
洛斯年:“……”
萧沉:“抬头。”
洛斯年抬起头。
阳光刺进眼里,他眯了眯眼,于是萧沉变成模糊剪影,看不清表情。
萧沉不知为什么,视线在他脸上停留,有几秒没说话。
等开口,是冷淡的命令:“过来。”
“......”洛斯年攥住拳头,连声音也绷得发紧,“萧先生,这不合适。”
萧沉定定地看着他。
眼睛适应了光线,洛斯年看见他没有表情的面孔,冷汗一下子渗透后背。
熟悉的、如芒刺背的恐惧感。
但也许是因为今天受到了太多惊吓,洛斯年有些麻木,居然胆子很大地反驳:“我现在是二少爷的伶奴了,不能听您命令,抱歉,萧先生。”
萧沉没说话,脸色更冷。
洛斯年感到压力,下意识想走,萧沉却在此时低笑一声。
“你的身契还在我这里,应该算不上顾越的人吧?”
洛斯年瞬间被这话定住了,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萧沉肢体放松,半靠在假山上,是一个从容不迫的等待姿势。
“……”
“萧先生,是您不要我的。”
从被送出去那一天,一直到此刻,洛斯年都在扮演着没有个人意志的道具,直到此刻,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所有被教导过的乖顺,一股强烈的酸气涌上鼻腔,让他眼眶发胀。
今天明明哭了很多次,可此时此刻,洛斯年强忍着泪水,不愿意在萧沉面前哭。
“是你亲手把我送出去,是你不要我!”
也许是忍得太厉害,洛斯年的声音都在发抖:“为什么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叫住我,命令我,当我还是你的伶奴?”
萧沉像是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笑意收敛。
“您说的对,我是个下贱东西,忠心不值钱,也不配叫您一声主人,”洛斯年仰起头,双眼在日光的照耀下像是燃着火焰,“您不必用这种方式证明。”
萧沉眼底涌出一丝愠怒,半眯起眼:“你胆子真的很大。”
话音刚落,他瞥见洛斯年手上那串冰蓝珠子,惊了一下,身子也跟着站直了。
洛斯年没注意他的视线,紧咬着牙关。
他知道萧沉瞧不上他,可也没想到,萧沉眼里的自己下贱到这种地步。
所有的努力、讨好、效忠,只是一个等待拆穿的谎言,肆意捉弄的玩笑。
可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他是伶奴?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还要招惹他?因为他看起来很好欺负,很不值钱吗?
他不知道。
“胆子大不大,该说的话也都说了,”洛斯年闷声说,“我得先走了,再见,萧先生。”
说完,他转身就走,手腕却被一下子抓住。
同样的动作,触发了他之前在湖边的恐惧感,洛斯年猛然抽手,不料萧沉力道比想象中更大,竟然扯得他往前倒。
洛斯年不得不伸手,堪堪撑住对方胸口,才没直接栽进他怀里。
“你——”洛斯年没想到,萧沉看着温文尔雅,很讲道理的样子,没想到也有这么无赖的一面,还会死缠烂打。
萧沉视线停留在他手腕,面无表情,片刻看向他。
洛斯年气急了,用力挣扎,不仅挣不开,还把自己弄得直喘气,不得不抬高嗓音:“萧先生,你在做什么?!”
萧沉咬肌轻微动了几下,嗓音低沉:“你的适应能力还挺强。”
“什么?”
萧沉眯了眯眼,忽然间露出一丝微笑:“年年,其实我是想对你说一声抱歉。”
像一个休止符,洛斯年所有动作都停住了。
他呆呆地抬起头。
“把你送出去,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萧沉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和煦,带着微微的歉意,令人动容。
“我有我的苦衷。”
这话简直是再蹩脚不过的推脱和粉饰,但凡换个人,都能听出里面的虚情假意。
可站在这里的人是洛斯年。
他从没收到过任何人的道歉,以至于这么一点点示好,都让他眼眶泛红。
“真的吗?”洛斯年挣扎的动作软化下来,“你没有骗我?”
萧沉随意地嗯了一声:“当然,对了......”
话音未落,洛斯年整个扑进他怀里,哭出声来。
他抽泣着抬起一双泪眼,满是委屈,像受了伤钻进怀里寻找安慰的小动物。
可萧沉洞若观火,轻而易举看到那双眼里的依赖、迷恋,甚至......是喜欢。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洛斯年拽着他的衣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还以为......以为你讨厌我了......”
他看起来那么弱小、可怜,好像得不到安慰,就会伤心至死一样。
萧沉目光沉沉,视线紧盯住他。
下一秒,他低笑一声。
洛斯年被他笑得有点发愣,连忙去擦脸,疑心是自己哭得太丑,才被笑话了。
但他没能顺利动作。
萧沉突如其来握住了他的手。
不止如此,连表情都是温柔得能够滴出水。
“我想,我们可以见见面。”
洛斯年起先没听懂,泪湿的睫毛眨了眨。
萧沉视线在他脸上游移,心情很好似的:“就在这个花园里,什么人都没有的时候。”
洛斯年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瞬间吓得魂飞魄散:“不行!”
萧沉微微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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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斯年和他相处这么久,知道这是萧沉生气的表现。
可这话实在太过惊世骇俗,他甚至没有心思在意,不停地摇头:“萧先生,不可以的,我们不能这样的......”
“哦?”萧沉笑了笑,“为什么?年年,你不愿意见我吗?”
洛斯年后颈渗出一层冷汗。
他太熟悉萧沉此刻的表情了。
尽管带着微笑,却是不容拒绝的警告。
如果不听话,就一定会受到惩罚。
发热的大脑降温,洛斯年像是迷迷糊糊撞进陷阱的猎物,终于发觉,他们的举止有多么不合适。
一瞬间,他惨白了脸。
“不行,我们不能见面,”洛斯年不住摇头,从萧沉怀里撤出来,连退好几步,“不可以的......”
萧沉不紧不慢倾下身,嗓音有如蛊惑:“只要不让顾越知道,就没什么不可以。”
洛斯年更是骇得瞪大双眼,转头就想逃。
谁知萧沉却在后面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去顾越的院子里见面更好?”
洛斯年正要逃走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一节一节地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萧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年年,乖一点,你知道的,你拒绝不了我。”
“......”
熟悉的、如影随形的压迫感再次笼罩全身,洛斯年咽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收紧了,头一阵发晕。
“明天这个时间,出来见我。”
萧沉慢条斯理道:“别让我失望,年年。”
缓缓地,洛斯年摇了摇头:“不可以。”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意笼罩全身,根植于心底的恐惧令他不住颤抖。
可他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不可以,萧先生,”洛斯年眼里还有未干的泪意,却并不显得软弱,“过了今天,我们就不该再见面了。”
萧沉面部肌肉轻微抽动一下。
足足过了三四秒,他才开口:“为什么?别告诉我,因为你现在属于顾越。”
洛斯年有一瞬间的受伤。
他能感觉到萧沉话里的轻蔑。
可他没有回避,而是直直地看向萧沉的双眼:“是的。”
“我知道,您一直瞧不上我,也并不在意我的忠心......这对您来说可有可无,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我只有一颗心,只能给一个人,谁拥有我,我就给谁。”
“伶奴就是这么活着的。”
洛斯年扯出很淡的笑意,眼尾垂着,显出一丝无奈。
他很快收拾情绪,仰起脸说:“之前我一直以为是你不要我了,难过了很久,现在知道内情,我真的很高兴......谢谢您不讨厌我。”
“但我们真的不该见面。”
“我先走了。”
洛斯年说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像要将他的面孔永远镌刻在脑海中。
而后擦干眼泪,转身离开。
萧沉在他说出“是的”两个字开始,就已经冷下脸,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等他走远,才冷冷地挤出几个字:“不识好歹。”
13. 第 13 章
领口太紧,让人呼吸不畅。
萧沉扯开一粒纽扣,深深吸了一口气。
氧气进入胸腔,那些胡乱翻涌的情绪都平静了下来。
他承认,他是有那么一点在意洛斯年。
那一天,他并不是主动要将洛斯年送出去,而是棋差一招,输掉了。
没有谁是不在乎胜负的,无论他表面多么淡然,那天的事始终是一根刺,深深扎在心上,要说一点波澜都没有,这怎么可能?
所以他才会说出要和洛斯年私下会面的话。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时意气。
他在乎的不是洛斯年这个人,而是顾越留给他的耻辱,限于形势,他不得不隐忍躲藏在顾家,暂时动不了顾越。
而至于洛斯年本人......
不过是下贱玩意,难道真以为他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讨好?
萧沉掏出口袋里的一把糖,捏得乱七八糟,扔进垃圾桶里。
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
洛斯年紧赶慢赶,回到住处,太阳还是西斜了。
看着还不太熟悉的院门,他无端紧张起来。
刚一踏进院子,就和顾越打了个照面,对方拎着个球拍,正在院子里挥舞,扭头看见他,当即挑眉:“去哪里野了?”
洛斯年吓了一跳,小声说:“我、我......我回后院去看望小伶奴们了。”
顾越一身运动装,露出结实肌肉,闻言嗯了一声,扬起下巴示意。
院子一角放了一筐网球,洛斯年走过去,有点不太熟练地拿起球,抛了过去。
网球在空中划过一道软绵绵的弧线,飞向顾越。
下一秒,砰——
在球拍的击打之下,那颗球以极快的速度反向飞过来,带起一股风,在洛斯年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擦着他的脸颊,重重砸在身后墙面上。
顾越转动着肩膀,淡淡道:“再来。”
洛斯年呆呆地捂住侧脸,那球分明没砸在他身上,皮肤却被风刮得生疼。
愣了几秒,他的冷汗哗啦一下掉下来。
“二、二少爷......”
“我说,再来,”顾越瞳孔颜色很淡,淡得照不出任何人,“听不懂吗?”
洛斯年只好强忍着恐惧,又抓起一个球,扔了过去。
这一次,球直接照着他的面孔袭来。
洛斯年尖叫一声,本能蹲下,抱住脑袋蜷缩起来。
可这球在飞到半空的时候,力道就已经减半,球路也开始下坠。
恰好就砸在洛斯年脑袋上,发出一声闷响。
洛斯年隐隐的恐惧终于落到实处,确信了,顾越真的是故意的。
顾越讥笑一声:“胆子这么小,大胆的事情倒是一件没落下。”
洛斯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一时间茫然。
只听顾越开口:“为什么去见萧沉?”
说这话时,他的语速并不快,甚至带着点一贯的笑意。
但洛斯年一下就听出话里面的冷意,慌忙摇头:“没有,我没有去见他!”
砰!
又是一球砸过来,重重砸在他脚边,留下一个坑洞。
洛斯年甚至能够想到,如果这球砸在身上,该有多疼。
他不敢再拖,连声解释:“我是见了他,但那只是偶遇,我从后院回来,真的没想到会在路上碰见他......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顾越哼笑一声,球拍扬起来搭在肩头,半眯起眼,审视着他,像在评判这话的真假。
洛斯年心脏一阵慌张乱跳,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忽然起身,走到顾越跟前。
顾越没动,挑起一边眉毛,正准备开口。
可下一秒,一具柔软身躯扑进怀中。
顾越喉结微微收紧。
洛斯年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踮着脚,在他唇上亲了一记,小心又讨好。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见他的......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一定转头就走,好不好?”
顾越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僵在原地,脸上没有表情,只是脖子到脸颊的皮肤都泛上淡淡的血色。
好几秒,他没好气地嘀咕:“这么会耍赖,谁教的你?”
话虽这么说,但洛斯年明显感觉到,他没之前那么生气了,不由得松了松心中那根弦。
顾越收起球拍,还是有些不爽,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今天就先算了,过几天有个宴会,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
洛斯年一愣:“我?”
顾越低笑:“萧沉那家伙,我非得气死他不可。”
“......”
洛斯年没懂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系,稀里糊涂答应下来。
很快,他就没有功夫去细想这些事了。
他发现自己的晚饭变成一碗清粥。
不知晚饭,连午饭也变成这样,只是多了几样小菜,根本不够填肚子。
接连几天,洛斯年饿得头晕眼花,再也忍不住,去问厨房。
谁知厨房理所当然地说:“你要侍奉二少爷,当然得保持体型,难不成天天给你做些大鱼大肉?”
“什么?”洛斯年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我......”
厨师也懒得跟他多说,不耐烦地挥着勺子赶人:“走走走,少在这里碍手碍脚,马上又要宴请宾客,我忙着呢!”
洛斯年被轰了出去,呆呆站在厨房外。
里面飘出食物的香气,勾得他肚子咕噜噜直叫,他站了好一会儿,垂下头去。
没人理他,他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偏偏这几天顾越也很忙,早出晚归,连晚上也不跟他睡一起,他连告状的机会都没有,硬生生饿了好几天,最后终于受不了,偷偷摸摸地去厨房,偷了几块点心,躲在角落里吃。
可能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会噎到。
洛斯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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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没几口,一抬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嗓音:“你在干嘛?”
这声音毫无感情,金属一样的质感。
是顾妄书!
他怎么会在这里?!
洛斯年一下子开始腿抖。
从顾妄书这里,他是切实感受到杀意的,别说是回应,他只想转身就跑。
可他还没跑成,顾妄书的手按在他肩头,要将他转过来。
这么一发力,手里的点心就掉在了地上。
洛斯年瞳孔紧缩,脑子里一片空白。
于是,顾妄书终于转过鬼鬼祟祟的那个人,就对上一双泛红的双眼。
顾妄书一愣。
没等发问,就见少年一把抓起地上的点心。
那点心外皮是有糖浆的,很黏,掉在地上的一瞬就沾了不少泥。
可洛斯年就像没发现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往嘴里塞,动作很快,顾妄书甚至没来得及阻止。
“......”
顾妄书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愣了几秒。
洛斯年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用力把点心咽下去,连嘴角的渣子也没放过,全都舔了个干净。
一副就算从他嘴里去掏,也绝对不会吐出来的架势。
顾妄书皱起眉。
洛斯年其实没吃饱,又不能再去拿了,只好强忍着委屈问:“您还有事吗?”
“......”
洛斯年向他点了点头:“没事我就走了。”
“等等。”
听见后面的声音,洛斯年浑身一僵,手心一会儿就汗湿了。
他刚开始觉得,顾妄书怎么说也是尊贵的大少爷,应该不会跟他计较一两块点心的事情。
可是如果顾妄书对厨房说的话,他可能连偷吃都偷不到了。
这么一想,洛斯年就很后悔。
——刚才应该多拿几块的。
他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小声辩解:“我只拿了两块,是边角料......真的不多......”
顾妄书打断他:“顾越不给你饭吃?”
洛斯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起头,有点呆呆的。
大少爷不准备告发他吗?
短暂的沉默落在顾妄书眼里,却成了默认。
眉心的痕迹更深了。
抿唇片刻,他说:“在这里等我。”
说完走进厨房。
洛斯年一见他走开,立马松了口气。
等?傻子才等!
他立刻跑开,好像身后有鬼在追。
于是,顾妄书端着几盘点心出来的时候,只看见空荡荡的院子。
他难得有几分茫然,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恰好这时候,厨师回来了,一见顾妄书就端起谄媚的笑容。
视线下移,看见他手里的几盘点心,笑容顿时僵住,化作困惑。
“大少爷,您这是饿了?”
顾妄书:“......”
14. 第 14 章
顾越最近几天没有回院子。
准确地说,他连顾家都没回。
顾家虽然大,可正经的主子也就那么几个,发生点什么事,很快就人尽皆知。
——何况他抢了个伶奴回去。
他爸知道了,当时就踹翻椅子,抄着戒尺就要揍他。
顾越又不傻,悠悠闲闲地跑了。
在办公室里待了几天,就接到顾振华怒气冲冲的电话:“臭小子,你给我回来!”
“回来挨打?”顾越笑嘻嘻,“你打算像十六岁那样,把我打个半死是吗?”
顾振华不说话了。
顾越:“可惜,我不再是十六岁的我了。”
电话里陷入久久的沉默,只有电波微弱的噪音。
顾越站在窗边,掀开帘子。
窗玻璃上不知何时落上了水滴,远处天空灰蒙蒙的,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
下雨了。
顾振华终于开口,语气软化下来:“阿越,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当年,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过不去。”
顾越打断他,平静地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死的人是我妈,这件事在我这里,永远不可能过去。”
顾振华第二次噎住了。
电话里传来他调整呼吸的声音,他耐着性子再度开口:“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无论如何,你不该去惹萧沉,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要是他一动怒,不要说是你,整个顾家都要跟着陪葬!”
回应他的是一声低笑。
顾越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顾振华:“......”
“这个家从里到外,全都烂透了,毁了正好。”
“你们几个瞒着我,就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谋划什么吗?”顾越心情愉悦道,“我就是要让你们做不成。”
雨还在下,办公室里陷入一阵死寂。
顾振华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刻,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咆哮:“你这个混账——”
顾越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那个暴怒的声音从办公室里消失了,四周显得越发寂静,只有稀稀落落的雨声响在耳边。
在这次的交锋中,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算是赢家。
可顾越没有觉得特别开心。
他盯着窗外无休止的雨幕,许久终于拎起桌上的车钥匙,准备回家。
车辆驶过上城区,一路来到顾家门口,有人给他开门,而后帮他将车停进地库。
顾越拒绝了管家给他撑伞的动作,接过伞,独自走回院子。
洛斯年可能又去找萧沉了吧?
毕竟是抢来的东西,用不顺手也很正常,多少要花点心思驯服。
顾越漫无目的地想着,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好几种折磨人的办法。
到了院门口,就看见有人站在屋檐下等待。
顾越猛然间刹住脚步。
不远处,洛斯年原本在原地踱步,好像有些焦躁,可在见到他的第一刻,脸上就绽出惊喜的光芒,冲他招手。
“二少爷!”
顾越面无表情地站着,看着他冲进雨幕,连把伞都没打,笨手笨脚地踩中水坑跑过来。
洛斯年跑得很快,好像是想扑进他怀里,可等真的到了跟前,又一下子收住手,生怕弄湿他一样,站在伞外问:“您今天是要留在家里吃饭吗?”
他连声音都湿漉漉的。
顾越看着他,有那么一点奇怪。
只是见个面而已,至于这么开心?
洛斯年站在雨里,很快就被淋湿了,却像一点也不觉得冷,仰起的面孔都带着红晕。
“我想和您一起吃,可不可以?”
说这话时,他的嗓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点不确定,害怕会被拒绝一样。
顾越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突如其来的触碰让洛斯年瑟缩一下,睫毛也跟着抖动。
顾越收回手。
只是这么一点动作,洛斯年眼底的光亮就黯淡下来,显而易见的失落。
顾越忍不住翘起嘴角。
“走吧。”
手跟着一倾,雨伞将面前的人笼罩。
他们站在了同一把伞下。
也许是因为雨一直在下,他们被限制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好像比往常任何一个时刻都要亲密。
等进了屋,管家立刻张罗人布菜。
顾越没怎么在意,将伞递给管家,转头让洛斯年先去洗澡。
结果就见洛斯年啊了一声,磨磨蹭蹭不肯走。
顾越说:“你身上都是水,怎么一起吃?”
“我......”
“去吧,”顾越顿了顿,破天荒地说了句软话,“我会等你的。”
洛斯年真的很好哄,眼睛一下就亮了,然后小跑着冲回房间。
顾越在主位坐下,饭菜一样一样地摆上桌,他看了一阵,忽然笑出声。
管家一惊,立刻让人记下今天的菜谱,以后都照着上。
顾越心情正好,偏偏这时候来了个电话。
“你又说什么混账话了?”顾妄书缺乏情绪的声音响起,“爸很生气。”
顾越嗤笑:“他气死最好。”
顾妄书:“你不该这样,这对你没有好处。”
顾越往后一仰,左脚搭在右腿上,毫不客气道:“行啊,你告诉我你们在折腾些什么,我马上就悔过自新,怎么样?”
电话里沉默了。
顾越幽幽道:“我就知道,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只不过是个外人。”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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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样。”
顾妄书立刻反驳,可又无法给出像样的理由,许久叹了口气。
“说吧,这次要怎么样才肯给爸爸道歉?”
顾越笑了一声。
声音是在笑的,眼睛却很冷。
“明天我请棋社的朋友吃饭,你让萧沉也过来。”
顾妄书有几秒沉默。
想也不用想,现在他的眉头一定皱了起来,满是不赞同。
可惜,顾越从来是任性妄为,越是反对,他就越容易唱反调。
片刻,顾妄书终于开口:“如果你要几次三番侮辱萧沉,我不能答应。”
“只是吃个饭,怎么扯得上是侮辱?”
“上次你也这么说,告诉我只是下棋。”
“你倒是护着他,”顾越笑了笑,“十六岁那年,你要是也这么护着我该多好啊。”
顾妄书:“......”
顾越不再等待他的回答,挂断了电话。
洛斯年兴冲冲跑回来时,就对上顾越一张阴沉不定的脸,当即迟疑了。
他本能地想退,可桌上一盘盘美味佳肴,吸铁石一样牢牢吸住了他的脚步。
洛斯年还是进去了。
他小心翼翼坐在了顾越身旁,假装帮他夹菜,第二筷子顺势夹到自己碗里,然后小声问:“二少爷,你饿不饿?”
顾越回过神,视线落在他身上,若有所思。
洛斯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咽了下口水,刚夹起来的一个肉丸又哆嗦着落回餐盘。
顾越忽然一笑,伸手捋过他耳边还没干透的发丝:“明天宴会就要开始了,你跟我一起去。”
触感过于亲昵,洛斯年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鹌鹑似的点点头。
“我会让你成为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洛斯年:“......”
他对这话没有什么感触,只在乎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可下一秒,顾越忽然将他拦腰抱起,饭也不吃了,大步往卧室里走。
“二少爷!”洛斯年吓了一跳,抓住他的衣襟,越过他的肩膀去看餐桌。
顾越只当他在紧张,低笑一声:“今天不折腾你。”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天的洛斯年腰格外软,没一会儿就软倒在他怀里,无力动弹。
顾越搂着他,发觉这人瘦了很多,比原先轻了不少。
几天不见面,就茶饭不思到这种地步吗?
顾越心头涌上一股酸软的热流,忽然低头,咬住他的锁骨,留下一道深深的咬痕。
洛斯年闷哼一声,拽着床单,哭出了声。
顾越听他哭得委屈,莫名有点心软,一边将人抱在身上一边说:“以后我多回来,好了吧?别哭了。”
“?”
洛斯年哭得更惨了。
15. 第 15 章
果然像顾越说的那样,洛斯年成了宴会上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顾家常常宴请宾客,可以说是闲散逍遥,也可以说是交游四方。
今天这场酒,是顾越做主请,请的都是些棋社的朋友,年纪轻,玩得开,下棋是其次,陪着顾越取乐是主要。
江风早早就到了,跟人下了两盘棋,其实心思根本就没在棋盘上,眼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顾越说喊我们过来看好戏,什么好戏啊?你们有什么风声吗?”
“嗨,他顾二公子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唯我独尊,什么事都要由着自己的脾气来。他不乐意说,谁还能问得出来?”
几人好奇不已,你一言我一语,聊着聊着就哄笑成一团。
也就是这个时候,顾越到了。
江风也跟着转过头,当即愣在原地。
他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一抹艳丽的红。
那抹色彩来自稠艳而饱满的唇,常人是压不住的,但那张脸骨骼精巧,眉眼柔润,尽管面孔透出一丝下位者的媚态,仍是美得摄人心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同一个人身上,不带半点掩饰。
洛斯年还从没被这么多人盯着看,有些不知所措,向身旁顾越投去求助的视线。
顾越被他一盯,不禁有些发飘,伸手揽住他的腰:“别怕,我在这里。”
他毫不克制自己的占有欲,搂住洛斯年的同时,扫视全场,目光带着隐隐的警告。
可是众人居然没有立刻收回视线,依旧呆愣愣地盯着洛斯年看。
其实也不怪他们,洛斯年今天的确很漂亮。
顾越铆足了劲要打扮洛斯年,一早上就喊了造型师过来,把家里什么珠宝首饰都拿出来了。
果不其然,惊艳四座。
江风晕乎乎的,好一会儿注意到,原来那人还戴了首饰。
左侧,一枚珍珠耳环摇晃着,稍稍压下艳光,又显出几分纯净天真。
真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直到顾越发出一声明显不悦的咳嗽,众人才堪堪收起视线,一时间喝水的喝水,挠痒的挠痒,乱成一团,
顾越脸都黑了,瞪了几人一眼,扬声骂道:“我是喊你们来吃饭,不是过来盯着我的人看的,自己屋里没人吗?”
“顾二少,你这话说的,我们哪里弄得到这种极品?”
“可不是嘛,今天你这一请客,我们还开眼了呢。”
众人附和着,场面热闹起来,顾越眉头也松了点,坐到主位上,将洛斯年也搂在身边。
他们是分餐式,距离相对较远,不然顾越还得不爽。
只是今天的主场还没开始,管家就进来了,说是顾振华要见他。
顾越不耐烦道:“不见,跟他说我没空。”
“可是顾先生说......”管家犹豫几秒,“如果您太忙见不了他,他就过来一起陪客人。”
哪家小辈玩闹,喜欢长辈横插一脚的?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都盯着顾越看。
顾越哪想到顾振华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使绊子,暗骂一声。他倒也不在乎其他人舒不舒服,但顾振华要真过来了,那他可丢大脸了。
没办法,他只好起身。
才刚刚准备走,衣角就被扯住了。
洛斯年拽着他的衣服,满脸都是紧张不安:“二少爷,您不带我走吗?”
怎么可能带上他?顾振华多半就是为了他在发火。
顾越摸摸他的脑袋,柔声安抚:“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他一走,宴会厅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狐朋狗友互相打着眉眼官司,都在这个时候偷偷去看洛斯年。
洛斯年能够清晰感受到这些陌生的视线,浑身不自在,脑袋埋得很低,恨不得立马逃跑。
转机发生在上菜之后。
洛斯年表情刷的一下发亮,紧盯着精致的菜肴,渴望都快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可是顾越不在,他不敢擅自动筷,只好攥紧衣袖,不住地咽口水。
下面那些个个都是人精,一眼看出洛斯年的心态变化,纷纷有些心动。
只是刚才顾越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显而易见的看重,他们一时间也不敢有什么多余的举动。
可是,顾越离开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众人的自制力都开始松动。
江风第一个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洛斯年没想到有人搭话,吓了一跳,有点慌张地答:“我、我......您可以叫我年年。”
“哦,年年......”
江风也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莫名的心神荡漾,笑了起来:“我这里有几道菜不爱吃,你可不可以帮帮我?”
洛斯年一下子抬头,眼睛都已经勾到江风桌上了,嘴里却还在微弱地拒绝:“这怎么可以?”
“这样啊......”江风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那只好倒掉了。”
洛斯年只是客气一下,谁知道人家真的不再劝,顿时大惊失色:“等等!”
江风左手攥成拳,捂住嘴边的笑声。
“浪费、浪费是不好的,”洛斯年涨红了脸,因为心虚,眼睛飞快地眨动,“还是我来帮你吧。”
说着,果真坐到了江风桌前,眼巴巴地仰起脸:“哪个不爱吃?”
那张脸靠得太近,带着极强的冲击力,江风只觉呼吸一滞,有点笑不出来。
他摸着滚烫的耳根,偏头去看地面,胡乱说:“最中间那个吧。”
最中间是一道清炒的蔬菜,洛斯年可惜地看了眼旁边的牛肉,将蔬菜碗拿走了。
结果下一刻,旁边伸过来一盘牛肉,另一个人殷切地看着他说:“这个我不爱吃,你也帮帮我吧。”
洛斯年惊喜不已,笑了起来:“好啊!”
那人瞬间红透了脸。
像是鞭炮点着了引信,四面八方噼里啪啦递过来一大堆菜,洛斯年接都接不过来,晕头转向的。
江风一把抓住他手里的碗,舔了舔干涩的唇:“就在这儿吃吧。”
洛斯年愣了愣:“可是......”
“你看,这么多菜,你一个人也拿不走,不如就在这里吃,”江风一本正经地说,“你也是为了帮我们嘛,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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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斯年被说服了。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饿了太久,昨天等了顾越一下午,就是为了能够蹭到一口饭,最后也没成功,今天一大早又起来化妆造型......
他都快饿疯了!
大脑思考不了更多,洛斯年筷子夹住一块肉,飞快地往嘴里塞。
太好吃了!
为宴会准备的餐点本来就是精心烹调的,何况洛斯年还饿了这么久,一口下去,险些感动得掉眼泪。
其他人见状,左一道右一道地帮他夹菜,不知不觉就围在了洛斯年身边。
起初没什么不对,但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有人伸手搭在了他腰上。
洛斯年浑身一僵,猛然坐直了腰。
那只手并没有离开,反而大胆地用了点力。
在人群的掩护下,这个动作并不显眼,江风也没发现,看见洛斯年放下筷子有些纳闷:“不吃了吗?”
洛斯年下意识去看主位。
顾越去了这么久,还是没回来。
他后知后觉,自己正被一群陌生人围着。
洛斯年有点发慌,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本能地知道不能继续待下去,起身就跑了。
等跑到外面走廊,他才想起,顾越说过让他在这里乖乖等着。
宴会厅外面衔接着小花园,通过游廊,衔接着其他门。
洛斯年想来想去,转进游廊,决定在这里等。
越过宴会厅之后,整个花园映入眼帘。
此时正是春天,花园里开满了各色花朵,大大小小,花团锦簇,正中间一棵桃树开得正艳,格外引人注目。
洛斯年也就跟着看见了树下的人影。
那人身影修长,端正优雅,居然是萧沉。
可能刚才在宴会厅吃得太多,肚子涨的厉害,还有些闷闷的发疼。
洛斯年揉了揉肚子。
仗着对方不知道,他盯着那道背影多看了两眼。
谁想到,萧沉冷不丁转过身。
两人视线越过小半个花园,撞在了一起。
洛斯年惊了一下,猛然垂下眼皮,偏过头就想走。
萧沉:“站住。”
洛斯年收住脚步,却没回头。
萧沉有几秒没说话。
片刻,他开口:“陪我走走吧。”
也许是因为花园里水汽太足,萧沉的嗓音也像有些发潮。
洛斯年心尖微微一颤。
他分不清这是从何而来的感觉,只觉心慌意乱,低着头说:“萧先生,上次我说得很清楚了......”
眼角余光里,萧沉动了,向这里靠近。
洛斯年更加慌张,急急忙忙拔高嗓音:“我们不该再见面的!”
话音未落,萧沉已然逼近。
洛斯年才刚往后退了半步,手腕就被攥住。
力道很大,攥得他闷哼出声。
他颤颤巍巍掀起睫毛,对上萧沉略显阴沉的双眸。
“我有答应过你吗?”
萧沉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轻得有如哄诱。
“好像没有,对不对?”
16. 第 16 章
洛斯年慌张地把手往回扯,发现扯不开,只好抬高声音:“萧先生,你放开我!”
萧沉并不松手,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一笑:“你这么大声,是想让屋里的人都出来看吗?”
洛斯年被他点醒,连忙捂住嘴,惊恐地去看宴会厅。
萧沉紧跟着说:“只是走一走,不会很难,也不会有人看见的。”
“......”
洛斯年脸上有些许动摇,俨然已经被说动。
可下一秒,他用力摇了摇头,坚定道:“不行,萧先生,这不好。”
手腕痛得厉害,胃里也在疼,洛斯年有些发抖。
他不擅长拒绝别人,对待萧沉,更是如此。
可他必须得拒绝。
“萧先生,哪怕您看不上,但我有我的原则。”
萧沉点了点头:“哦,你的原则。”
下一秒,他笑了起来:“所以你的原则是不能陪我,但可以陪其他男人,是吗?”
“什......”
“刚才被人摸也不躲,现在在我面前又装什么?”萧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欲拒还迎?还是你就喜欢被他们摸?”
洛斯年脸色一变,禁不住地后撤,却被萧沉揽住腰。
那只手的位置,恰好是刚才宴会厅里,其他人摸他的位置。
掌心温度略高,洛斯年被烫得一颤。
“我没有,刚才是他们——”
“为什么不躲?”
萧沉打断他,清晰而明确地质问:“你不是很懂规矩,很有原则的吗?刚才为什么不躲?”
“我......”
洛斯年被问得越来越迷糊,渐渐也有些困惑,开始怀疑刚才是自己的错。
他不想继续纠缠下去,偏过头说:“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萧沉盯着他,轻声笑了起来。
洛斯年在他的视线下,只觉浑身都很受拘束,耐不住地问:“你笑什么?”
萧沉叹了一声:“年年,你的道歉真的很廉价。”
“......”
“无论碰到什么事,犯了什么错,你都会跪在地上,哭着道歉,”萧沉语带讥讽,“现在还是这样。”
洛斯年眼眶泛红,有一瞬间的委屈。他是受惯了委屈的人,但这些伤人的话从萧沉嘴里说出来,他还是会难受。
以至于内心深处的那股叛逆,又悄悄涌了上来。
他低声说:“萧先生,我已经不是你的伶奴了,这跟你没关系。”
“你说得对。”
“那就——”
“不过,要是顾越知道,”萧沉打断他,“他会怎么想?”
洛斯年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当即哑然。
所有的辩驳都化为乌有,他不敢再说了,嗓音软下来:“别告诉他。”
刚才就不该一赌气就由着自己的性子乱说话,洛斯年后悔起来。
忍一下又能怎么样呢?
他明明已经服软,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沉的表情好像更加僵硬。
洛斯年满心都是不安,反握住他的手:“是我错了,是我不该顶嘴.......您别生气。”
可是萧沉表情并没有变得更好一点,目光越发冰冷。
好几秒,他低笑出声:“你在求我吗?”
虽然语气听起来怪怪的,但也比沉默好。
洛斯年连忙点头:“求求您了。”
萧沉:“你拿什么求我?”
洛斯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愣住。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萧沉脸色异常阴沉。
“你也说了,你现在不是我的伶奴,我为什么要帮你隐瞒?”
“像你这样不知检点、毫无分寸的伶奴,你猜猜,顾越什么时候会把你丢出去?”
洛斯年完全慌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本能上前,将身躯投入萧沉的怀抱:“不要,不要......萧先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萧沉没有抱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洛斯年含泪,懵懵地仰起脸。
面前,萧沉的目光冰冷异常,几乎要刺穿他的心脏。
“你是顾越的伶奴,怎么能对我投怀送抱?”萧沉冷冷地看着他,“还真是廉价又随意,我看就算我不说,顾越也会很快就玩腻。”
洛斯年嘴唇发抖,微微睁大了眼。
萧沉靠近他,不客气地说:“你已经脏了,没人会要你。”
洛斯年嘴唇蠕动着,眼泪掉了下来。
萧沉无动于衷,还在继续:“顾振华不要你,我不要你,顾越也不要你......年年,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悲?”
“够了!”
洛斯年再也忍受不了,眼泪不住地流:“别说了,不要再说了......是不是我答应陪你,你就能饶过我?”
萧沉脸色更冷:“你很贵吗?陪我走一走而已,还能明码标价地拿出来用?”
“我......”
“一会儿在上一个主人面前撒娇讨好,一会儿在下一个主人跟前恩恩爱爱,还拿什么原则来搪塞我,这种东西,你有吗?你配有吗?”
胃里的钝痛变成绞痛,洛斯年深吸着气,整个人都在抖。
萧沉讥笑一声:“我等着你被顾越抛弃的那一天。”
洛斯年忽然脸色一白,腹痛难忍地弓下身。
萧沉先是一惊,下意识伸出手,手伸到一半又突然醒悟过来,冷冷道:“现在还学会装病卖惨了?”
洛斯年没理他,整个人歪倒在地上,蜷成皱缩的虾米,呼吸也急促起来。
萧沉眼看不对劲,蹲下去摸他的额头,摸了一手的湿冷,顿时变了脸色。
洛斯年肚子疼得厉害,还一阵阵想吐,头晕眼花之际,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这时候他其实已经有点视野不清了,但还记着萧沉说的那些话,此时又一下子被他抱进怀里,只觉得抗拒不已,抬手去推。
萧沉的嗓音隐隐带着怒气:“你打算痛死在路边吗?”
洛斯年眼泪横流,喃喃地说:“不要你抱我,不要你......”
尽管在疼痛之中,他也知道自己这话肯定要触怒萧沉。
可他就是忍不住。
以前在萧沉那里的时候,对方虽然对他算不上多好,还常常暴力相向,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他连心口都在滴血。
要是萧沉又发火,要将他扔在路边等死的话,那样反倒更好。
至少他不必回想那些伤人的话。
萧沉皱了皱眉,居然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往前走。
医务室距离宴会厅大概有十多分钟的路程,途中洛斯年痛得越来越厉害,萧沉嘴上没说什么,脚步却越来越快。
等最后推开医务室大门的时候,已经变成小跑了。
医生正在里面整理东西,突然大门哐当一声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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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撞开,他吓了一跳,连忙去扶眼镜。
“他突然肚子疼,”萧沉大步迈进来,将人放在床上,“快看看他是怎么了。”
医生一看洛斯年疼得在床上打滚,连忙过来,伸手在他肚子上按了几下。
这么一按,眉心就紧紧皱了起来。
“他吃了多少东西?”
萧沉也不知道,只好去拍洛斯年的脸颊,让他清醒一点。
“不知道,很多很多......”洛斯年疼得两眼昏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医生让萧沉将人带到厕所,站在旁边一边戴手套,一边又问:“之前多久没吃东西了?”
“记不清了......”
萧沉皱了皱眉。
医生点点头,转过头对萧沉说:“过饥过饱,胃痛或者胰腺炎,等会儿再给他做个检查抽点血。”
说时迟那时快,伸手就往洛斯年喉咙里扣。
洛斯年:“!!!”
咽喉受到刺激,他趴在马桶边上,一阵狂吐。
吐完之后,肚子就不疼了。
医生摘掉手套,更加确信:“可能还是胃痉挛或者胃黏膜撕裂,下回别吃这么多了。”
洛斯年没回答。
他捂着空空的肚子,垂着脑袋,眼泪不住往下流。
他没有多说什么,默不作声地冲掉马桶,然后在洗手池洗了把脸,把自己弄干净。
旁边递过来一条干毛巾。
洛斯年愣了愣,看了萧沉一眼。
但他这会儿什么也不想说,心情低落地擦干脸,出去问医生:“现在可以走了吗?”
医生摇头:“还没抽血呢,等结果出来再走。”
“可我已经不疼了。”
医生还没说话,旁边的萧沉突然开口:“听话。”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洛斯年眼眶就红了。
可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和萧沉对着干,等抽完血,就躺回床上,背对着他,默默地掉眼泪。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萧沉在他身后坐下了。
洛斯年满脑子都是刚才宴会厅的饭菜,越想越觉得委屈,哭得肩膀都在抖。
那么好吃的饭菜,都白吃了。
他怎么能全吐了呢?
正在他哭得全情投入之际,萧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为什么会不吃东西?”
洛斯年不理他。
“又想玩什么花样,博取顾越的同情心?”萧沉接着问,“顾越那么大的院子,难不成连饭都不给你吃?”
洛斯年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了,听他还要指责自己,更是烦躁不堪,脑袋整个钻进被子里,想要隔绝那道烦人的声音。
萧沉抿了抿唇。
洛斯年只用被子盖住了脑袋,后背还露在外面,骨骼的线条清晰可见。
萧沉忽然间想,洛斯年真的瘦了很多,瘦到不太正常。
只是那张脸还带着一点未褪的婴儿肥,让人很难察觉。
萧沉两只手张开,又合拢在一起,好几秒,才开了口:“如果总是饿肚子,可以到我这里来。”
他没对这话抱什么期待,毕竟洛斯年已经烦透了他。
结果话音刚落,被子就掀开一条缝,里面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萧沉一愣。
很奇怪,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高兴,而是有点胸口发闷。
原来洛斯年这段时间,真的一直在饿肚子啊。
17. 第 17 章
“可以,吃什么?”洛斯年缩在被窝,两只眼睛眨啊眨,有些不太确信似的。
萧沉回过神,嘴唇勾了一下:“你想吃什么都行。”
“酱牛肉可以吗?”
“可以。”
“盐焗虾呢?”
“可以。”
“那、那......琥珀桃仁香酥鸭,可不可以?”
说完,洛斯年就紧张起来。
这道菜是他刚才在宴会上看见的,特别好吃,一看就知道工序非常复杂,平常应该不怎么吃。
他怕萧沉会不答应,又很小声地补充一句:“这个没有炒凤舌那么贵的......”
萧沉眨了下眼。
他其实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洛斯年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到炒凤舌。
等对上那双忐忑不安的双眼,他才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的确吃过。
炒凤舌,说是凤,实际上是鸟类的舌头,一盘菜就要杀掉上百只鸟。
这么铺张浪费的菜式,只有皇室才有资格享用。
那天,顾振华不仅吃了这道菜,还当着他的面,让一个区区伶奴品尝。
这无异于打他的脸。
顾振华并不傻,邀请他住进顾家,也有一份蠢蠢欲动、建功立业的心,可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这人的骨子里就是傲慢,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萧沉隐藏的怒火。
当晚,这份怒火倾斜而下,由洛斯年全部接收了。
这件事显然对洛斯年影响很大,但他也只是觉得,他不配吃昂贵的东西而已。
萧沉抿住唇角。
他很少会为什么事感到后悔,但此时此刻,他的确有点后悔了。
其实他们的第一夜,可以更美妙一点。
也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洛斯年眼底雀跃的光芒黯淡下来,开始退缩:“算了,我也没有特别想吃......”
萧沉却说:“你想吃什么都可以,炒凤舌也可以。”
“真的?”洛斯年有点不敢相信,“真的可以?”
萧沉点点头。
洛斯年也就惊喜了那么一秒钟,很快打了个哆嗦,咕哝道:“还是不要了......舌头疼。”
他没注意萧沉复杂的目光,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不过还是谢谢你,萧先生。”
萧沉陷入沉默。
洛斯年想到什么,干巴巴地扯了下嘴角:“其实你说得对,我不配拥有什么原则......我只是一个小小伶奴,生死都不掌控在自己手里,谈什么忠诚,什么原则,都是无稽之谈。”
“......”
萧沉脸色微变,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您的意思我明白。”
“我一直都知道,我只是一个供主人赏玩的玩物,我也没想到,原来我也会有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渴望......一直以来,都是我太任性了。”
洛斯年捏着被角,哑声说:“我会努力忘记这些,当好一个傀儡娃娃的。”
萧沉脱口而出:“我不是这个意思。”
“?”洛斯年有些茫然,歪了歪头。
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萧沉只觉脸颊涌上一股热气,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过的情愫,在这一刻涌入胸腔。
面前这个人,仅仅只是个以色侍人的伶奴。
软弱的、可笑的、卑微的玩物。
可此时,萧沉居然一阵心慌意乱——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砰!
大门冷不丁被撞开,有人闯了进来。
屋里的两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医生还在洗手,忽然被人揪住领子,吓了一跳:“大少爷,怎么了?”
顾妄书语速很快:“顾越受伤了!”
“哎呦呦,别拽我......先把二少爷抬进来。”
洛斯年慌了,像从一个幻梦中骤然醒来,不得不直面现实,全身冷汗。
顾越就在外面,距离他们只有一帘之隔。
要是看见他们在一起,那不是完蛋了?
他咕噜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动作太急,险些脱力,还是萧沉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没摔在地上。
“完了,完了,二少爷在外面.......”洛斯年环顾四周,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这病房怎么连个窗户都没有啊!”
萧沉很轻地挑了下眉,扫了眼门口:“让他看见也没什么。”
“不行!”
洛斯年快哭了:“二少爷最讨厌别人背叛他,我答应过他,不会再见你的!”
萧沉看着他:“所以你一直坚持拒绝我,是因为顾越?”
洛斯年哪里还有心思回答他这些,随口道:“有区别吗?”
萧沉忽然间一笑,歪了歪头:“这里有个柜子,我们可以躲在这里。”
“?”
不等回应,洛斯年就被拽进了房间唯一的柜子里。
柜门关上,他们骤然被一片黑暗笼罩,只有柜子把手的地方透出一点点光。
洛斯年猝不及防,已然陷入萧沉怀中。
熟悉的气味将他笼罩,他有那么一刻是放松的,可理智很快回笼,他竭力去推萧沉,想要保持一点安全距离,可对方将他搂得很紧,根本无法挣脱。
“萧先生!”洛斯年涨红了脸,压低声音急急道,“你放开我!”
萧沉不仅没有松手,还搂得更用力了。
洛斯年闷哼一声,被迫踮着脚尖,顺着他的力道往前靠。
“嘘,小声点,”萧沉在他耳边,出声提醒,“他们进来了。”
洛斯年犹如惊弓之鸟,立刻僵在原地。
于是,萧沉轻而易举将他揉进怀里。
属于洛斯年的气味占据鼻腔,是洗涤剂或是香氛的淡淡香气。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距离了,哪怕是胸廓的扩张,也会挤压到洛斯年,让他发出一点轻微的闷哼。
萧沉紧跟着感到,对方正在他怀里发抖,呼吸轻浅,好像再用力一点就会哭出来一样,可怜得很。
还真是无用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小伶奴。
萧沉想着,半低下头,在洛斯年颈窝深深吸气。
那一瞬的感觉难以形容,但随着这个动作,长时间以来压抑的情绪都得以抚平。
以至于他没忍住,又闻了第二次。
可怜洛斯年被他弄得满脸通红,想要推,又不敢有动作,只能咬紧牙关,闭眼忍耐。
外面,顾越哎呦呦地叫着,被顾妄书扶进诊室。
医生跟着进来,看见空空如也的房间,咦了一声:“奇怪......”
顾妄书:“怎么了?”
洛斯年屏住呼吸,手指猛然攥紧了萧沉衣襟。
幸好,医生在顾家工作了多年,并不多话,只是含糊地说了句没什么,就指挥顾妄书将病人放在床上。
洛斯年松了口气,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声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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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外面做了些什么,顾越忽然爆发出一阵痛呼:“痛痛痛!我真是操了,顾振华那个老东西,居然拿鞭子抽我!”
紧接着是顾妄书不赞同的声音:“就因为你满嘴胡话,才会挨打。”
“得了吧,老东西就是看不惯我,我不骂他,他也照样会动手。”
“你都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了吗?”
顾越不说话了。
这时候,医生准备好清创药,给他清理伤口,然后上药。
顾越疼得大叫,又把医生臭骂一顿。
医生倒是习惯了他的臭脾气,利索地干完活,丢下一句等药水干透再走,就潇洒地走了。
顾越气死了:“这老家伙嚣张什么,越干越有脾气了!”
顾妄书淡淡道:“要是你不去抢那个伶奴,今天也不会遭罪。”
此话一出,顾越安静了。
柜子里洛斯年也同时愣住,视线看向门口,似乎要透过柜门看清外面的人。
顾越嗤笑出声:“抢了又怎么样?”
“萧沉不是个甘于平淡的人,总有一天会一飞冲天,”顾妄书顿了顿,看向顾越,“和他为敌没有好处。”
顾越没有反驳这一点。
片刻,他嘟囔起来:“不就是个伶奴,让老东西再送一个过去不就行了?”
“阿越,”顾妄书平静地说,“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对那个伶奴动心了?”
房间里安静极了,连柜子里的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的对话清晰入耳。
“怎么可能?”顾越失笑,大觉荒谬,“一个漂亮玩具而已,我能有多上心。”
洛斯年很轻地抿住唇角。
“最好不是。”
“你在瞎担心什么?”
“如果只是任性倒没什么,可如果你是喜欢上了那个伶奴,才和萧沉争来夺去,那就太难看了,”顾妄书顿了两秒,沉沉道,“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会亲手杀了那个祸根。”
洛斯年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窜,连血液都为之冻结。
而顾妄书口吻冷淡,像在谈论一颗小石子,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游戏随便你玩,一旦过界,我帮你清理。”
房间里短暂陷入死寂。
顾越沉默了。
洛斯年脸色惨白,脑子里嗡嗡作响。
后面他们还说了什么,但他已经一句话也听不见了,整个人都被恐惧接管,不住颤抖。
突如其来的,一股温暖包裹住他。
洛斯年愣了下。
萧沉握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低低地说:“别怕。”
也许是萧沉的手很热,又或许是他惊恐之下的体温太低,他竟然感到一丝灼烫。
黑暗之中,他看不清萧沉的面孔,只能感到对方的怀抱。
那么坚定有力,那么沉稳可靠。
洛斯年心脏漏跳了两拍。
同时他又有那么一点隐约的怀疑——萧沉真的可靠吗?他真的不会第二次抛弃他吗?
但这疑问仅仅是冒出来一小会,就迅速湮灭了。
洛斯年回抱住他,闭上双眼,放弃所有思考。
此时此刻,他真的太需要一个依靠。
哪怕只是一个虚假的谎言,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两人心思各异,沉浸在拥抱中。
谁都没注意,外面的谈话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嗒、嗒、嗒。
脚步声向着柜子走来。
18. 第 18 章
洛斯年脸色惨白,不由得攥紧萧沉的衣服。
后者回以更用力的拥抱,并且稍微侧过身,遮挡住他。
这样的话,柜门一旦打开,只要萧沉不松手,其他人就看不到另一个人的脸。
洛斯年怔了怔。
他习惯了萧沉的冷漠、暴力、排斥,今天却一再受到保护。
内心深处,被他强行浇熄的火焰又隐隐起了火星。
尽管没有成形的火焰,但有暖意清晰,涌入四肢百骸。
洛斯年犹豫着,缓缓地、缓缓地回抱住了他。
外面,脚步声还在继续。
“你在干嘛?”顾越趴在床上,百无聊赖道,“不照顾你受伤的弟弟,瞎转什么?”
顾妄书说:“这屋里好像有人。”
“真的假的?”
“不知道。”
“......”顾越白眼大翻,“我看你是在军政部呆久了,一身都是疑神疑鬼的怪毛病。”
顾妄书在屋里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什么明显的痕迹。
“又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还怕人偷听?”顾越懒得看他犯病,“过来扶我,咱们走吧。”
顾妄书觉得也有道理,转过身去。
忽然,他脚步一顿,紧紧盯住地面。
“怎么了?”
顾妄书喃喃道:“奇怪......”
顾越也警觉起来:“你发现什么了?”
顾妄书扫视房间一圈,最终,视线落在屋里唯一的柜子上。
他眯了眯眼,嘴里说的却是:“没什么,走吧。”
“......”顾越嘴角一抽,“一惊一乍的!”
两人交谈的声音渐行渐远,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等了很久,柜子门才打开。
新鲜空气涌入,洛斯年只觉浑身发凉,才惊觉自己早已出了一身汗。
但他也不敢继续多待了,抬脚就想走。
身后,萧沉拉住他。
洛斯年像是过了电,浑身一颤。
他没敢回头去看萧沉的脸,但也不像最开始,那么强硬地拒绝。
他没有甩开手。
萧沉说:“年年,你有没有考虑过,重新和我在一起?”
洛斯年倏然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萧沉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直直望进他眼里:“我可以把你要回来。”
洛斯年张着嘴,一阵阵的发晕,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真的吗?”
萧沉笑了起来,郑重点头:“真的。”
有那么几刻,洛斯年真的有种美梦成真的感觉。
刚刚去到顾越院子里的那几天,他总是做梦,梦见萧沉微笑着接他回去,然后说,这只是一个玩笑。
可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不觉得开心。
看着萧沉的笑脸,他只有满心疑惑。
为什么?
明明不久前,还极尽所能地羞辱他、贬低他,现在又这么温柔地对他笑,说要把他要回来......
洛斯年真的搞不懂。
他不可遏制地想,如果哪天萧沉不开心了,会不会又把他送走?
沉默的时间太久,萧沉嘴角的弧度一点点落了下来。
紧跟着,眼底的温度也开始降温。
“你没听见刚才他们是怎么说你的吗?”萧沉眯起眼,“你被当做玩物,随时可能被杀掉,这样也没关系?”
萧沉嗓音里压着火,尽管有所克制,洛斯年还是吓到了。
温柔的泡沫迅速破灭。
洛斯年感到自己的双肩变得很沉重,整个人的存在感被无限压缩,变得只有果核那么大。
他好像又跪在了厅堂下,受人赏玩,任人指点。
然后萧沉搅动他的舌头,像在看一件死物一样,极尽厌恶地吐出几个字。
“下贱东西。”
一切都没有变过。
洛斯年像被一泼凉水当头浇下,醍醐灌顶。
萧沉也还是萧沉,并没有变成另外一个人。
沉默片刻,洛斯年终于有了动作。
他一点点、不带留恋地,扯回自己的手,低声说:“谢谢您的好意,萧先生,但我......”
“但你不能跟我走?”萧沉打断他,发出一声嗤笑,“你不会是想说这个吧?”
洛斯年抿住唇。
虽然有那么一点受伤,但萧沉的态度变化,更佐证了他的看法。
只要一个不满意,他就会收回所有的温柔和善意。
如果再被抛弃一次,洛斯年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
他不敢赌。
深深吸了口气,他哑声说:“是,我不能跟你走。”
洛斯年做好准备,迎接萧沉狂风暴雨般的怒火。
可出乎意料,萧沉没有发火。
——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洛斯年被他盯得头皮发麻,闪躲地低下头。
萧沉像是想通了什么,忽然一笑:“我倒是忘了,你毕竟是顾家养出来的。”
“我承认,你的确很有原则。”
“你说,你只有一颗心,只能给一个人,谁拥有你,你就给谁。”
“现在你属于顾越,心就只给他,对吗?”
他一句句地说着,声音还带着点笑,却叫人不寒而栗。
洛斯年不安地抬起头,想要去看萧沉的表情。
就对上一双异常森冷的眼睛。
可萧沉脸上,居然还在笑。
“年年,谢谢你提醒我。”
洛斯年手心出汗了,声带发颤:“谢、谢我什么......”
萧沉笑容异常和煦:“现在我知道,这场游戏该怎么玩了。”
洛斯年:“......”
萧沉没有再说什么,抬脚就走。
洛斯年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缓缓转过身,往门外走去。
“你干嘛呢?”
医生在后面喊他,洛斯年才恍然发觉,自己把门把手当成是按压式的,难怪开了好几回都打不开。
医生一把拉开门,看他一眼:“受什么刺激了?”
洛斯年摇摇头:“没事。”
医生了然,宽慰道:“吵架了?唉,贵人是这样的,在一起难免会有失望的时候。”
失望?
洛斯年有些茫然。
他对萧沉也没有多少期待,也算不上失望。
只是......
洛斯年走到屋外,看着天空,心头萦绕着一股隐隐的不安。
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他有心想要做点什么,可他连究竟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仅仅是一些模糊的感受。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回宴会厅。
他得和顾越一起回去。
想着,洛斯年走向游廊。
花园里桃花树依然开着,枝繁叶茂,赏花的人却已经心境截然不同。
他没忍住,吐出一口气。
“为什么叹气?”身后冷不丁传来一道人声。
洛斯年吓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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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回过头。
走廊尽头,顾妄书看着他,面无表情。
洛斯年做贼心虚,转头避开视线:“没什么。”
他不想在这里多耗时间,匆匆向他行了个礼,转身就想走。
突然,顾妄书抓住他。
“!”
洛斯年愕然,下意识地挣开手,力道往回一抽,顾妄书却就势靠近。
他们就像抱在了一起。
洛斯年瞳孔为之一缩。
如果是顾越或是萧沉,他或许还不会这么惊讶。
可做出这个举动的人是顾妄书。
这太离奇了。
更离奇的还在后面。
顾妄书偏过头,鼻尖擦着他的发丝,深深吸气。
“......”
洛斯年头皮发麻,几乎是条件反射,啪的一声打开了那张脸。
顾妄书一愣。
洛斯年也被自己狂妄的行为吓得半死,连声道歉,说了一连串的对不起以后,再也不敢多待,兔子一样逃走了。
顾妄书后知后觉地抚上脸颊,看着洛斯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
洛斯年一路小跑,终于回了宴会厅。
里面传出热闹的谈笑声,他听了好一阵,没听见顾越的声音,松了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冒头。
结果刚一探出脑袋,就被顾越的视线逮了个正着。
洛斯年:“......”
顾越身上绑着绷带,左脸还贴了胶布,拎着根筷子不耐烦地捻转。
“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话音落下,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了一下。
江风等人知道洛斯年为什么出去,这会儿多少有点心虚,连忙打圆场:“二少爷你出去那么久,小朋友能有多少耐心?出去玩一会儿也很正常嘛。”
“就是就是,他已经很乖了。”
“这么凶,把年年吓坏了。”
顾越眯起眼:“你怎么知道他叫年年?”
众人:“......”
顾越本来就不爽,这下心情更糟了,对着门口瑟缩的人影骂道:“腿断了?”
洛斯年连忙跑进来,刚在顾越面前站定,想说点什么,对方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揽进怀里。
怀疑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
洛斯年强装镇定,挤出一个小心的微笑。
视线从上而下,仔仔细细,最后落在了洛斯年的双唇上。
早晨出发前,那对唇瓣还涂抹着口红,经过化妆师的调和,妆容完美无瑕。
可经过急切的进食,以及无法自控的呕吐,他无可避免地脱妆了。
那瓣唇上的红色斑驳残败,像被人抚摸过、吞食过。
而红唇的主人一无所知,还在努力微笑。
顾越眼底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来。
洛斯年发现他表情僵硬,有些不安,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对不起,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顾越瞥了眼被他扯住的衣角。
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洛斯年,但他可没忘,今天的主要目的是什么。
要是没打到萧沉的脸,反而让自己颜面尽失,那就太可笑了。
缓缓地,他勾起嘴角,对着洛斯年柔声细语:“回去再和你算账。”
洛斯年周身一寒。
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众人发出一阵躁动的声音。
“萧沉,是萧沉......他终于来了!”
洛斯年变了脸色,倏然扭头,不敢相信地看着门口。
19. 第 19 章
萧沉为什么会来?
他为什么要来?
洛斯年脑子里乱成一团,手微微地发抖。
他不敢让顾越发现,只好用另一只手按住自己。
萧沉像是察觉不到他的恐惧,走进宴会厅。
上首一左一右两个位置,早早地预留给他,顾越挑眉:“萧先生坐右边吧。”
萧沉径直走到左侧,淡淡道:“右位为尊,二少爷太抬举我了。”
顾越早有预料,对这点轻飘飘的反击并不在意,笑眯眯道:“萧先生,你今天是客人,想做什么都可以。”
萧沉掀起眼皮:“做什么都行?”
众人偷偷交换眼神,都嗅出空气中淡淡的硝烟味。
顾越向后靠住椅背,抬起下颌。
他短暂地停顿了几秒,而后低笑:“那就要看你想做什么了。”
“约你出去打马球。”
话音落下,众人愣了愣,紧跟着心头一松,笑了起来。
原来就是打个球啊。
顾越也有些意外:“论马球,你可打不过我。”
“无妨,”萧沉给自己倒了杯酒,口吻很淡,“只不过光打球,也有点无聊。”
这话有点熟悉,顾越眉心肌肉抽动一下。
果然,下一秒萧沉抬起头,视线直直地看过来:“不如赌点什么。”
顾越嘴角依然带笑,脸色却沉了下来。
“你想赌什么?”
萧沉笑了:“当然是温香软玉,美人在怀。”
“我要你怀里的伶奴,陪我一晚。”
宴会厅里一片哗然,众人笑成一团,又止不住地兴奋。
先前不敢乱看的眼睛全都黏在了洛斯年身上,隐隐的、受到压抑的欲/望,狂热地倾泻而出。
洛斯年惨白了脸色。
“不......”他一把抓住顾越的手腕,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要......”
他不住恳求:“别答应他,二少爷,求求你了,别答应他......”
也许是他的声音太低,顾越没听见。
又或许是听见了也不在乎。
顾越紧盯着萧沉,甚至没有看洛斯年一眼。
“行啊,你试试看,”顾越毫不掩饰自己的攻击性,冷笑出声,“只要你抢得到手。”
洛斯年耳朵里嗡的一声,两眼昏黑。
下一刻,顾越搂住他的脖子,当着所有人的面低头吻下去,动作极度粗暴,像要将他吞食入腹。
洛斯年被他咬得发疼,混乱间,对上萧沉平静的目光。
萧沉向他遥遥举杯,而后勾唇一笑。
电光火石间,洛斯年读懂了那个笑容的含义。
——看吧,他们都一样。
像在寒冬腊月里被迫吞下一大块寒冰,洛斯年从里到外地发冷,血液一寸一寸结成冰。
顾越察觉到他的分神,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下。
听见洛斯年的闷哼,他撤开一点距离,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说:“就这么迫不及待?今晚就送你去他床上,怎么样?”
洛斯年嘴唇颤了颤,说不出话。
顾越将他的沉默视作同意,气得低骂:“怎么不浪死你!”
“二少爷这是在做道别?”萧沉不紧不慢道,“放心好了,只是一夜,第二天我就将美人完璧归赵。”
“一夜?”顾越冷笑,“我的人,你想碰一根指头也不行。”
萧沉淡笑:“二少爷这么看重,那我可要好好品尝了。”
众人一阵哄笑。
顾越本来是想要当众羞辱萧沉,不仅没有得逞,自己反倒丢了脸面,一时间表情都不对了。
偏偏他还得装不在意,否则更加难看。
于是郁气转了个向,通通到达洛斯年这里。
洛斯年被顾越掐住手腕,疼得闷哼一声,却不再有力气求饶。
准确的来说,他已经听不见任何人说话了。
后来宴会是怎么结束的,他一点也没注意,只是盯着眼前一小块地方,木木地发呆。
直到顾越粗暴地扯了他一记,他才恍惚抬起头。
顾越冷笑:“这么不情愿走,今天就跟着萧沉回去好了。”
洛斯年张了张嘴,却丧失了解释的欲/望。
他无话可说。
顾越带着他一路回到院子,全程没有说话。
到了院门口,他敲了几下门,里面的人大概在做其他事,没人应声。
砰——
一声巨响!
顾越毫无征兆地暴起,一脚踹开院门,破口大骂:“都聋了吗!开个门还要磨磨蹭蹭,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院里人吓坏了,纷纷认罪求饶,顾越只像没听见,扭头去拽洛斯年,一直把他拽进屋,像扔一个物件一样扔到床上。
一连串动作下来,顾越有些喘气,抬手扯松领口,居高临下看着洛斯年:“你今天上哪去了?”
洛斯年低着头,不说话。
乒——
顾越抓起桌上的瓷器,不管不顾地往地上砸。
“我问你上哪里去了!”
洛斯年终于有了反应,脸上却是罕见的冷淡:“重要吗?”
顾越气极反笑:“你前脚答应我再也不会和萧沉见面,后脚就跑去和他幽会,你把我当什么?我是你们情趣的搬运工?”
洛斯年静静道:“你愿意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你愿意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这算个什么回答?!
顾越只觉一股火只窜上天灵盖,怒不可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你现在是我的伶奴,只属于我一个人,我告诉你,想跟萧沉在一起,不可能!”
顾越还从没见过洛斯年这样冷漠倔强的一面,只当他是个软绵绵的哭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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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此时洛斯年的反应越是强硬,在他看来,就越是坚定地表达对萧沉的爱。
简直不能忍!
他越想越气,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指天划地:“我对你有什么不好,你要惦记着那个虐待狂?我让你还不够爽吗,你要一直偷偷去找他?我哪里比不上他,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他!”
暴怒之下,面颈皮肤因为充血而发痒,他一把扯开领带,将那条昂贵的领带也砸在地上。
砸也不解气,还得重重踩上去,狠狠碾压。
洛斯年看着他发疯,有些不解:“我不也是你抢回来的吗?”
顾越:“......”
洛斯年又问:“他只是再抢回去而已,有什么不同?”
顾越:“......”
洛斯年:“如果真的这么在意,为什么还要答应萧沉的赌约?”
顾越:“............”
屋里陷入短暂的、尴尬的沉默。
顾越咳了两声,弯腰捡起那条脏兮兮的领带,拍了拍灰,口吻平和下来:“你别担心,马球我很在行,不会输。”
洛斯年淡淡道:“我不担心。”
“.......”顾越捏紧了那条领带,面部扭曲,“你盼着我输呢,是吧?”
洛斯年冷笑:“结果是什么样,我能左右吗?你会听我的请求吗?今天我求你不要答应萧沉,你有听吗?!”
“你——”
“我累了,先回去了。”
顾越目瞪口呆。
他还见惯了洛斯年低声下气,头一回看到他冷若冰霜的表情,一时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等洛斯年到了门口,他才暴怒出声:“给我站住,谁准你走了!”
洛斯年真的胆大包天,也不管他的阻拦,就这么出去了。
进了自己的房间,还重重把门摔上。
简直嚣张得没边。
顾越愕然,好一会儿喃喃自语:“反了反了,真是反了他了......”
管家早就在外面听见他们吵架,这会儿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他:“要不要拿家法出来伺候......”
顾越正心烦,闻声一巴掌将人挥开:“你又来捣什么乱,滚滚滚滚!”
管家拍马屁拍到马脚上:“......”
顾越在原地又是一通乱转,越想越气,干脆一脚踹开洛斯年的房间,顶着对方震惊的视线,直接睡在了那张破床上。
“你......”
“怎么,想躲清静?”顾越哼笑,“想得美,今天我还就要跟你睡一块!”
洛斯年:“......”
他盯着顾越侧躺的背影,眼眶渐渐泛红。
就连躲进独属于自己的空间,短暂喘息,这么简单的需求也无法满足。
洛斯年坐在椅子上,抱住了膝盖。
20. 第 20 章
洛斯年不想睡,也睡不着,更不想在此时此刻和顾越同床共枕。
过了一阵,他拿出一副棋盘,坐在窗边,照着棋谱打子。
倒是顾越。
刚才明明气得那么狠,这会儿倒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半夜,顾越觉得渴。
嗒、嗒。
隐约有什么东西轻微磕碰,遵照某种节奏,持续不断地在响。
他半梦半醒间睁开眼。
房间里昏暗一片,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调到最暗,照亮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也将洛斯年的影子照在墙上。
洛斯年侧对他坐着,伸手去拿桌边棋子,额头、睫毛、鼻梁、嘴唇……连同捏着棋子的指尖,都渡上一层幽光。
砰。
半开的窗户被风吹动,洛斯年似乎惊了一下,视线转过来。
顾越下意识闭上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假装没有醒,只不过,其他感觉在此刻变得极为敏锐。
窗外有花开了,幽暗的香气流淌进来。
他听见洛斯年起身去关窗,又重新坐回桌前,手指在棋篓里取子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顾越听了一会儿,再次睁开眼。
很多年以后,顾越回忆往昔,总会记起这一幕。
但此时,这不过是他和洛斯年生活里的、普通的一个瞬间,普通到让他都没有放在心上。
顾越失神地盯着洛斯年。
像在盯着他,又像透过他凝视着童年的自己。
曾几何时,他想要的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不过是午夜梦回,能有人陪着他。
也许对萧沉而言,这只是个好玩的游戏,但顾越从来没想过要输。
他不想输掉洛斯年,也绝不会输。
——
第二天,洛斯年依旧冷着顾越。
顾越倒没有昨天那么暴怒了,吃了个冷脸,还在接受良好地笑:“我出去练球了,你在家等我。”
他眼珠子一转,又笑起来:“要是无聊,你去我哥那里坐会儿好了。”
洛斯年想起顾妄书,就有些畏惧,偏过头说:“不要。”
“要的,我哥可以陪你下棋呀,”顾越可不会给他机会去见萧沉,笑嘻嘻道,“你等着,我让人送你去。”
洛斯年还想阻止,顾越就开始耍无赖,两根手指塞进耳朵里,大摇大摆地走了。
洛斯年:“......”
过了一会儿,果真有人过来送他,洛斯年无可奈何,只能跟着走。
意外的是,他在路上碰见了熟人。
居然是流英。
洛斯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对方还是和从前一样,尖锐、大胆、嚣张。
见到他时,还挑起半边眉毛,咧开嘴对他笑。
洛斯年忍不住停下脚步。
护送的人一看是另一个伶奴,没有多管,站到一旁等他们聊完。
洛斯年一把抓住流英的手:“你怎么到外面来了?”
“顾振华那老头叫我呢,”流英两手一摊,叹气,“主线开始了,没办法。”
洛斯年皱眉:“你这样叫主人的名字,会被罚的......”
流英混不在意:“放心吧,没人罚得了我。”
洛斯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笑:“你要走了,是不是?”
流英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快,有些诧异。
洛斯年望着他,很小声地说:“走吧,离开这个鬼地方。”
“......”
流英没想到,洛斯年这样的封建人士,居然也会吐出“鬼地方”三个字。
诧异之外,他心中一动,转而握住洛斯年的手。
“我可以带你一起走。”
“!!!”
洛斯年吃了一惊,猛然间抽回手,环顾四周。
幸好他们交谈声音很低,没人听见。
流英就笑:“吓成这样?还以为你很不满意这里呢。”
“我......”
洛斯年捂住手腕,有一会儿没说话。
好久,他黯然一笑:“我什么也不会,就算离开这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其实我要的不多,只想要一个确定的、安稳的生活。”
洛斯年坦然看着流英:“我知道,你和我很不一样,现在这样的生活在你眼里也是低贱到看不上眼,但这是我最熟悉的。”
“如果你需要帮忙,我会助你一臂之力,至于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流英看了他一会儿,忽地耸肩:“那就再见吧。”
说着,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洛斯年感到胸口有点发闷。
生活的另一种选择穿堂而过,那么短暂,又消逝在云端。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那仅仅是一个不可能发生的梦而已。
——
洛斯年到达顾妄书住处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
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有声音。
“这条链子在你手上严丝合缝,还说不是你的?”院里侍卫厉声呵斥,“好大的胆子!”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紧跟着砰砰几记磕头声,被审问的人呜咽起来:“能戴上这条链子的人不止我一个,很多人都能戴,况且我一个粗奴,怎么买得起这么贵重的手链……真的不是我……”
洛斯年不由得停住脚步,朝着院子里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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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院里乌泱泱地跪了一片人,顾妄书坐在正中间,支着脑袋把玩着什么,神色淡淡。
忽然,他掀起眼皮。
没有情绪的视线向外,正撞上洛斯年的双眼。
洛斯年懵懵地站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妄书忽然间抬起手。
越过无数人,手指尖对准了洛斯年。
“你,过来。”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却如同万钧雷霆。
洛斯年从头到脚地僵硬了。
他一点一点地走进了院子,走到了顾妄书跟前。
也就看清楚,对方手中拿着的是一串手链,冰蓝珠子泛着幽光。
洛斯年脸色一变,赶紧去摸手腕。
不摸还好,一摸,他的心都凉了。
腕间空空荡荡,顾越送给他的那条手链丢了。
昨晚吵得太厉害,不光顾越没发现,连他自己也没发现。
顾妄书没看他,对着地上的粗奴说:“正好,这里有人,你让他试给你看,是不是谁都能戴?”
洛斯年心脏猛地往下坠,不由抬起头:“大少爷……”
“麻烦你配合一下,”顾妄书难得的和颜悦色,“院里人没规矩,让你见笑了。”
洛斯年呆呆地看向旁边跪着的人。
对方已经哭得不成样,不住求饶。
顾妄书皱眉,收起笑意:“昨天只有你不在院子里,现场这条手链又刚刚好合尺寸,难道世上有这么多巧合?”
“我不知道,大少爷,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顾妄书冷笑,“偷医务室东西的时候,怎么不说不知道了?”
第二道雷当空劈下。
洛斯年不可置信,脑子里嗡嗡作响。
医务室......
顾妄书知道有人去过医务室!
顾妄书一抬手,将手里的链子丢了出去,正正好好落在洛斯年眼前。
“这个品牌的手链都是定制,难道这么巧,还有其他人符合这个手围?”顾妄书支着脑袋,凉凉地勾起嘴角,“行,就让所有人都试给你看,让你彻底死心。”
说完,目光重新笼罩在洛斯年身上,口吻和煦:“年年,你试给他看吧。”
冰蓝色的、做工精细的手链躺在地上,如同一张催命符。
洛斯年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说不出话。
也许是犹豫了太久,顾妄书发话:“你很为难吗?”
“没、没有……”
他被催促着捡起了那条手链。
冰蓝色的珠子晃得厉害,洛斯年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是自己的手在抖。
哒哒,哒哒。
顾妄书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节奏轻快,隐隐透着一股愉悦。
21. 第 21 章
顾越和萧沉把他当做赌注,争来夺去,这是一回事。
而他私下和萧沉会面,甚至藏在同一个柜子里,形迹可疑,这又是另一回事。
顾妄书那双冷淡的双眸照着他,像能看透所有伪装。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洛斯年一点一点伸出手。
即将戴上手链的一刻,他忽然手一松,手链掉在地上。
在他期待万分的视线下,那手链居然连一个角都没崩出来,安安稳稳滚到顾妄书跟前。
“我、我......”洛斯年自己都觉得自己形迹可疑,满头冒汗地嗫嚅,“我没拿稳......”
顾妄书撑着下颌,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
千钧一发之际,外面有人打断他:“大少爷,东西找到了!”
管家匆匆进来,捧着一样东西,毕恭毕敬递到顾妄书面前。
也不知那是样什么东西,顾妄书居然不再追究,转而看向管家。
洛斯年赶紧捡起手链,把上面的灰擦干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希望等会儿顾妄书不要再记起来了。
只听管家说:“您要的监控录像找到了。”
啪嗒。
手链第二次掉在地上。
顾妄书瞥过他一眼,淡淡道:“放屋里吧。”
管家应了一声,将黑盒子放进主屋,洛斯年眼珠像被黏住了一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背影看。
直到顾妄书敲了下桌面:“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洛斯年却只觉胆寒。
完了。
要被发现了。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顾妄书忽然挥了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像是对追查嫌疑人这件事没了兴趣。
洛斯年抬头一看,对方支着脑袋,眉眼之间俨然有些倦怠,不禁松了口气。
也是,这么一点小事,大少爷不会追究很久的。
果然,顾妄书起身,往屋里走。
走了两步,又扭头看他:“愣着干嘛?”
“?”
洛斯年呆呆地看着他进了堂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只见顾妄书摆出棋盘,扭过头:“过来下棋。”
洛斯年赶忙进去,一颗心彻底放下了。
看来是真的不追究了。
眉眼一松,就抿唇笑起来:“我不太会,您不要怪我。”
顾妄书并不多话,径直落子。
熟悉的领域给了洛斯年一些安全感,他捏着白子,推到棋盘上。
很快,堂屋里只剩清脆的落子声。
比起顾越或是萧沉,顾妄书的棋艺精湛许多,目的明确,局势很快鲜明。
黑龙锋芒显现,频频突袭,令白子首尾难顾。
长考的间隙,顾妄书抬头,却并没有从洛斯年脸上看到一丝急躁。
而是出乎意料的从容沉静。
明明是个身份卑微的伶奴,还时常满脸惶恐,除了掉眼泪,就只会去求男人的宠爱和庇护。
这样一个人,下棋倒是很有章法。
这是顾妄书没想到的。
不过,意外归意外,水平是水平。
顾妄书可没打算输。
现在黑龙已成气候,很快就可以封死棋局,他只需要打乱洛斯年的步调就好。
到底是个伶奴,就算会下一些棋,水平也不会太高。
顾妄书没把他放在眼里。
谁知下一步,就见洛斯年翘起嘴角,轻轻地笑了。
顾妄书心中一跳。
突如其来的,局势逆转。
洛斯年极其擅长埋藏伏子,此时白龙昂首引动,千军万马随之浮现,迅速吃掉黑龙大片领地。
顾妄书起初还有些漫不经心,到后来倾身紧盯棋盘,已经是如临大敌。
黑白缠斗越久,他越觉得吃力。
深思熟虑的走棋刚刚落下,对手一秒就给出对应,出乎意料,又充满灵气。
这绝不是什么俗手!
最后十步,顾妄书捏子悬在棋盘上方,想了又想,最终长叹一口气:“我输了。”
洛斯年脸上没有半点惊讶,兴奋之外又有些恐惧,小声说:“大少爷让棋太多,我才会赢的。”
顾妄书:“......”
洛斯年听他不说话,更加不安,放下棋子道:“不然,我还是先回去吧......”
“站住。”
顾妄书深吸一口气:“再来一盘。”
顾妄书棋品向来很好,输得不多,但绝不会输不起。
但面对洛斯年,他难得起了胜负心,不信邪地来了一盘又一盘。
接连三次,都是惨败。
顾妄书不可置信,盯着棋盘看了又看。
浑然天成的节奏,无拘无束的走法,果断坚定的杀招……能下出这种棋的人,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可偏偏出自一个低贱伶奴。
这简直太离谱了。
一瞬间,顾妄书有些震惊和恼怒。
但心中最为强烈的,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惋惜。
这么聪明的人,居然是被父亲圈养的傀儡。
终其一生,洛斯年也不可能离开这座宅院,去过任何与现在不同的生活,有天大的聪明才智也不可能施展。
实在是......很可惜。
被惋惜的对象一无所知。
洛斯年攥着袖子,正因为连续的胜利感到兴奋,脸颊微微泛红。
又害怕顾妄书会生气,时不时投来察言观色的一瞥。
清澈漂亮,像只容易受惊的猫咪。
顾妄书心中微动,不受控地开了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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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声音灌入耳中,顾妄书看清屏幕上的名字,骤然清醒过来。
他止住话头,将电话靠近耳边:“爸,什么事?”
说着,他起身,一边和电话那头的人对话,一边走到堂屋后方。
透过建筑物的间隙,洛斯年可以看见,顾妄书站在一簇龟背竹前方,身影若隐若现,声音离他非常遥远。
洛斯年收回视线,盯着桌面看。
也不知怎么,刚才还激动人心的棋局,因为另一位棋手的抽身离去,变得有些平淡。
不知过了多久,顾妄书终于回来。
再进入大厅时,他的表情已经归于平静:“你可以回去了。”
洛斯年捏着一枚棋子,好一会儿,哦了一声。
说完,他才意识到,其实在那通电话之前,他是有点期待顾妄书会说些什么的。
下棋真的很好,和他下过棋的人,都会真正地看到他,而不仅仅是在看一个伶奴。
但下棋,也仅仅只是下棋而已。
也许是坐得时间太久,洛斯年脸上的红晕已然消失。
棋盘上有一小片掉漆的地方,他抿唇盯了一会儿,起身离开。
屋外,管家还在门口,洛斯年一见他,也跟着清醒了。
短暂的失落瞬间消失。
他想起那盘被放进房间的录像。
管家疑惑地看过来,问他怎么还不走。
洛斯年僵着脸,勉强笑了一下,问他厕所在哪里。
等消失在众人视线里,他立刻调转方向,偷偷摸摸从窗外翻进顾妄书的房间。
屋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洛斯年一眼就看见桌上的录像带,抓在手里,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
虽然有些可疑,但只要没有录像,就没人能证明那天他和萧沉在一起。
手链也被他揣进兜里,就算顾越问起,那也是死无对证。
洛斯年放心下来,打开窗,准备故技重施翻出去。
窗一开,就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洛斯年僵住了。
一秒,两秒。
他缓缓地、缓缓地,将窗户重新合上,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顾妄书咔哒一声抵住窗页,撑住窗沿,轻松地翻进来。
而后偏过头,静静地看着洛斯年。
洛斯年满头大汗。
顾妄书:“为什么进我房间?”
“我、我......”
“勾引我?”
“?”
话题开展得太意外,洛斯年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啊?”
顾妄书盯住他,视线缓缓下移,落在那盘录像带上:“勾引我,还是偷东西,你自己选一个吧。”
洛斯年:“......”
22. 第 22 章
他本能将录像带藏在身后,涨红着脸,想要找点什么搪塞的话,编一编谎言。
谁知道,顾妄书看见了,居然就这么面不改色地开始解领口。
好像真要接受他的“勾引”了。
“不不不不,我没有!”洛斯年吓了一跳,连连否认,“我没有勾引您,这是个误会!”
顾妄书一顿,歪头看他。
洛斯年慌张道:“我、我......我只是走错房间,您不要......”
顾妄书却说:“现在萧沉和顾越为你争得水深火热,你不想多一个裙下之臣吗?”
“?!”
这是什么开展?!
洛斯年目瞪口呆,连连后退:“没有,年年绝没有这样的想法!”
顾妄书解扣子的动作顿住了,半信半疑:“是吗?”
洛斯年深吸一口气,认认真真看向他的眼睛:“如果有可能,年年一生只愿侍奉一位主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说到这里,他目光暗了暗,过了半秒才说下去。
“不管您信不信,事情变成现在这样,年年真的不愿意。”
顾妄书沉默片刻,手指离开领口。
洛斯年松了口气。
就听顾妄书再次开了口:“所以,你是来偷录影带的。”
他语调平稳,没有波澜,仅仅是在陈述事实。
轻飘飘的录影带在手中,变得沉重发烫,烫得洛斯年呼吸发沉。
他有心想要辩解两句,可录影带就在他手中,藏也没处藏,躲也没处躲,就是这么显而易见地被抓了个正着。
顾妄书淡淡道:“那天你在医务室,我闻到了,你身上有药味。”
洛斯年懵了一下,才想起,从医务室赶回宴会厅的路上,他确实遇到过顾妄书。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顾妄书就已经知道了。
洛斯年张嘴,双唇颤了颤,吐不出一个字。
像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他恍然间明白过来。
从一开始,顾妄书就在戏弄他。
手链也好,下棋也好,录影带也好......只是一场请君入瓮的表演。
仔细想想也很拙劣,是他愚蠢至极,茫茫然地撞了上去。
再辩解也没有意义了,洛斯年手一松,录影带掉在地上。
顾妄书说:“想不到,不下棋的时候,你居然这么笨。”
洛斯年无话可说。
他盯着鞋尖,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脑袋,抬不起头。
许久,他哑声开口:“您想要什么?”
顾妄书微微挑眉。
洛斯年又问:“明明可以直接问罪的,为什么要绕这么大一圈?”
顾妄书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看来你还没有蠢到不可救药。”
“还有两天,阿越和萧沉的马球赛就要开始了,你在内院,不知道这件事闹出多大阵仗。萧沉身份特殊,不适合被太多人看见,我也不希望顾家因为一个伶奴,卷入这种小事里。”
顾妄书往前几步。
“阻止这场球赛,否则我会把录音带曝光。”
洛斯年猛然间抬起头:“阻止?大少爷,您实在高看我了,我没有这个能力左右两位贵人!”
顾妄书只平静道:“事情起因是你。”
洛斯年:“......”
有那么几秒,他胸口涨满了怒气。
这是再清晰不过的冤枉,可他既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动怒。
洛斯年怔怔的,好一会儿,鼻子发酸:“难道我愿意过成现在这样吗?”
洛斯年很清楚,不该多说的。
面前这个人不会同情他,不会怜悯他。
那张脸上自始至终都只有冷静自持,隔岸观火一样,漠然看着他的痛苦。
可他忍不住。
“大少爷,你生来就是尊贵的,数不尽的人围着你转,为你打点一切......你是这个院子的主人之一,一句话就可以让我去死。”
“可是请您告诉我,作为一个低贱的伶奴,我要怎么做,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太多的情绪上涌,哽住咽喉。
洛斯年有几秒说不出话,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
“我求过二少爷,求他不要答应萧先生,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我真的求过......”
“您还想让我怎么做?”
透过朦胧的泪眼,他对上顾妄书淡漠的双眼。
顾妄书缓步向他走来,居高临下:“哭完了吗?”
那道嗓音冷若冰霜。
尽管早有准备,洛斯年还是颤了颤。
顾妄书平静道:“你说得没错,我可以一句话让你去死。”
这话并非威胁,仅仅只是陈述。
洛斯年像被什么东西勒住了喉咙,一瞬间无法呼吸。
“只要你死了,球赛自然没有意义。”
“所以这是给你的一个机会,”顾妄书口吻很淡,“我没有老头子那么心狠,但如果你一再拒绝,我也只好狠狠心。”
半开的窗户没有合拢,风从缝隙钻进来,夹带湿气,拂过屋里两人。
洛斯年只觉冷得透骨。
顾妄书仍在问他:“你的回答呢?”
——
夜里,顾越回到房间,意外地看见洛斯年。
对方正坐在床边,背对着他,头发还有些发潮,像是刚洗过澡。
“怎么又愿意搭理我了?”顾越笑了,“难道今天输得很惨,连底裤都输光了?”
洛斯年没应他。
顾越脱下外套,扔在椅背上。
然后突如其来地一扭身,将洛斯年压在床上,嘴上笑嘻嘻道:“不想搭理我,就别进我房间......”
还没说完,就对上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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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年红肿的双眼。
顾越一愣。
洛斯年眼里含着泪光,喃喃地问:“比赛,可不可以取消?”
说到这个,顾越就是一声冷哼:“萧沉那家伙都踩到我脸上来了,难道我还要给他好脸色?说了让你别担心,马球我一定会赢!”
听到这个回答,洛斯年像是早有预料,闭了闭眼。
一点泪水从他眼角滑落下去。
顾越见他这个反应,也有些不耐:“打马球,萧沉就从没赢过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洛斯年摇摇头,推开他就想走。
顾越也来气了,一把压住他的肩膀,拔高声音:“你闹脾气也有个度吧!一天到晚哭丧着个脸,我爸就这么教你的?!”
顾越力道可不轻,洛斯年闷哼一声,脸色当场白了。
等看到人都疼得发抖,顾越才回过神,撤了点力道,闷声道:“乖一点,不行吗?”
洛斯年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间伸出手,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了上来。
“!”
顾越猝不及防,被吻了个正着。
这个吻很深,很热,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热情。
顾越一下子沉迷了。
他反手按住洛斯年的后脑勺,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加深。
他感到洛斯年的身体开始发软,呼吸被掠夺,喉咙里也发出可怜的呜咽,理智告诉他可以停下了,但他就是不想停,最好让洛斯年崩溃得哭出来才好。
洛斯年果然是哭了。
而且一哭就停不下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顾越一把扯开他的衣服:“哭也没用,你先招我的。”
出乎意料,这晚的洛斯年格外主动,热情到像是没有第二天。
顾越都有些招架不住,捏着他的脸,笑骂他发/骚。
洛斯年没骨头似的,整个窝在他怀中,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那就惩罚我吧。”
顾越:“......”
洛斯年:“让我死掉,好不好?”
顾越瞳孔紧缩。
下一秒,他翻身洛斯年完全压住,一言不发地脱衣服。
像进入发/情/期的野兽,因为洛斯年一句话,他完全丧失了理智。
很快,房间里只剩洛斯年的哭声。
可明明都已经哭得很惨了,洛斯年还要自讨苦吃,自虐般抱着顾越。
等到了最后,他已然奄奄一息,再也没了任何反应。
房间里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溶在空气里,柔和抹在洛斯年脸上、身上,像发亮的闪片。
顾越低头,看了他很久。
也许是因为夜晚太深,也许是因为洛斯年始终不干的泪水。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擦拭对方眼角。
“只是让萧沉输而已,就这么痛苦吗?”
“......别哭了。”
23. 第 23 章
第二天,洛斯年醒来时,顾越正在打电话。
他听了一会儿,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睁着眼。
顾越挂了电话,扭头对他笑笑:“马球不打了。”
“......”
洛斯年缓缓睁大双眼,以为自己在做梦。
顾越掐了掐他的脸颊,挑眉:“昨天还哭着求我呢,今天翻脸不认人了?”
“我......”
“萧沉那边,我已经打过电话,不准再哭了,听见没?”
洛斯年点点头。
过了几秒,非常用力地又点几下。
顾越被他的反应逗笑了:“怎么傻傻的?”
他收拾好就准备出门,想起什么,又回头说:“今天要下雨,就别出去了。”
洛斯年意外的很乖,自下而上地仰着眼睛,用力点头。
一段时间没见他这么乖了,顾越没忍住,又逗他:“我不在,会不会想我?”
洛斯年:“......”
顾越也就是撩拨他一把,见状笑了起来,转头去开门。
门推到一半,袖子忽然被轻轻扯住了。
顾越一愣。
身后,洛斯年揪着他的衬衫一角。
由于刚起床,他下半身没穿衣服,光脚站着的时候有点色/情意味。
偏偏脸上是一派纯真。
“我会想你的,”洛斯年满脸红晕,强忍着羞涩,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很想很想。”
顾越:“……”
顾越闭了闭眼,没忍住,冒出一句脏话。
“一大早就这么勾引我,等着吧,回来我非得收拾你不可。”
洛斯年笑了起来:“我等你。”
顾越看着洛斯年,不知怎么,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同于床上灭/顶的快/感,此时此刻,一种亢奋的、柔软的情绪进入胸腔,让他整个人飘忽地往上。
明明外面风雨欲来,天空阴沉,他却觉得,四周所有的景物都是难以言喻的明亮。
顾越对这种状态有些陌生,又止不住的喜悦,捏住洛斯年下巴,轻柔回吻。
“我也会想你的。”
洛斯年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一惊之下,耳廓红得更厉害了。
午饭过后,果然下雨了。
雨下得很大。
窗外树枝被雨水打得乱颤,洛斯年支着下巴,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没想到,顾越会突如其来答应他。
昨晚他都已经绝望了。
也因为这个,他头一回认认真真地看待顾越。
这么一看,洛斯年忽然发现,虽然顾越脾气很大,但再怎么生气也有度。
不会对他动手,也不会随便拿性命威胁他。
其实,顾越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这么想着,洛斯年脸颊又泛起血色。
下午的时候,他突发奇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检查一下院子里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维修。
不查还好,一查才发现,院子后面的地窖遭了虫害,雨水一泡,里面全进了水。
洛斯年试着握住地窖的把手,稍一用力,把手就整个掉了下来。
生锈的金属横在手中,粗糙又肮脏,红褐色的污水像个突如其来的恶兆,弄脏了他的衣服。
洛斯年撑着伞,眉心皱了起来。
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洛斯年直起身,扔下把手跑过去:“来了!”
他还以为是顾越忘了带什么东西,打开门,却是后院的陈管事。
陈管事还要照顾其他伶奴,从来不会主动过来找他的,洛斯年惊讶不已:“怎么了?”
“流英,流英他……”
洛斯年意识到什么,脸色完全变了:“他才十六……”
管事苦笑:“还不是主子一句话的事?”
这话像一团湿漉漉的棉花,堵在洛斯年胸腔,令他呼吸不畅。
他哑着声问:“流英现在在哪里?”
“在萧先生院子里,”管事表情有几秒异样,他偏过头,看着地面说,“你快去看看他吧,再晚,说不定他就要死了。”
洛斯年大脑一片空白,伞一下掉在地上,被风吹走。
他来不及去捡,转身就跑。
跑得太快,路面湿滑,他摔了好几次,也顾不上伤势,憋着口气往前跑。
快一点,再快一点。
洛斯年冲到萧沉的院子里,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
他脑子懵了,甚至来不及想自己是不是有资格,径直闯了进去。
他对上一双捕食者的眼睛。
大雨滂沱,萧沉坐在屋檐下,不急不慢地喝茶。
下方,几个人压着流英,正一板接着一板地打。
也不知打了多久,流英已经气若游丝,腰臀渗出血水,将衣服、板子都染得通红。
大雨冲刷,血水蜿蜒,流到洛斯年脚边。
洛斯年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萧沉掀起眼皮:“怎么,你也来讨打?”
洛斯年浑身湿透,伏在地上恳求道:“萧先生,求您饶过流英吧……他年纪太小,还不懂事……求求您,萧先生,求求您大发慈悲……”
上一次见面,流英还自信张扬,告诉他,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洛斯年那时候真的很想答应他,和他一起走,可没有改变的勇气。
其实他是盼着流英离开的,去过一过截然不同的生活,就好像他也重获新生了一样。
谁知一转眼,流英就在这里了,马上就要没命。
洛斯年心乱得一塌糊涂,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
——去找顾越。
他没有任何依靠,只有顾越,只有顾越会帮他了。
又是重重的一板子落下,流英的痛呼扎进他的耳朵里。
洛斯年浑身发抖,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就听见身后一道发沉的嗓音:“站住。”
萧沉冷笑起来:“打算去找谁?”
洛斯年浑身发麻。
和萧沉相处的经历下,他已经很能把握对方的情绪。
现在这样,明显是动了气。
可就算他乖乖地听话,萧沉也绝不会听他的,放了流英。
洛斯年咬紧牙关,明确地违逆了萧沉的命令,再次迈步向前。
“停。”
打板子的声音随即停了。
萧沉不紧不慢地说:“拔他的指甲,一根一根地拔,再去烧壶开水过来,等会儿给他好好洗洗血腥气。”
洛斯年脑子里嗡的一声。
再等清醒过来,自己已经重新跪回萧沉脚边,比先前哭得还要惨。
萧沉偏头看他:“不去找人了?”
洛斯年绝望不已,眼底没有半点光。
找不了顾越,凭他一个人,有什么把握救下流英?
强烈的、无能为力的感觉,吞没了他的全部感官。
萧沉却忽然一笑,好声好气地开了口:“顾老头把他送过来伺候我,他却惹得我很不高兴,不如我就还给顾老头,让他去处理,怎么样?”
洛斯年头皮发麻,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不可以!
流英性格这么尖锐,要是真的到了顾大人手里,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怎么办呢,我很生气,非得狠狠地罚一顿,才能放过他。”
萧沉盯着他,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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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斯年像被豺狼盯上的猎物,无知无觉地睁着眼,露出毫无遮挡的柔软脖颈。
“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你代他受过。”
“第二,换你来陪我。”
洛斯年几乎想也不想:“我代他受过!”
萧沉嘴角的弧度收紧了,半眯着眼,不冷不热地看他。
洛斯年全身都湿透了,轻薄的衣物贴在身上,没有什么遮挡力。
也就能轻易看见,他脖子上、锁骨上有青紫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昨夜是如何混乱的一晚。
一路上跑过来,他衣服乱了,鞋也丢了一只,脏污的脚心狼狈地摊在地上。
可怜又勾人。
偏偏不肯就范,泪眼朦胧地伸出双手,让人过来拔指甲。
萧沉笑了一下,向他走过去。
他每走一步,洛斯年就抖一下,等站到跟前,洛斯年已经哆嗦得像筛子一样。
萧沉偏头看了他一会儿。
紧接着,抬手就是一个巴掌,扇得洛斯年倒在地上。
洛斯年被打得发蒙。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无法看清萧沉的表情,却暗暗松了口气。
至少流英没事了。
这份庆幸仅仅存在了一瞬。
下一秒,萧沉踩住他的手:“这才一巴掌就受不住了?”
洛斯年痛呼出声,哽咽着说:“年年受得住,受得住的……”
“是吗?”
洛斯年不住点头,生怕对方会转头去折磨流英,仰起头,去看对方的脸。
和想象中不同,萧沉脸上没有愤怒。
相反,还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像捉弄猎物一样的、嘲弄的笑。
电光火石间,洛斯年意识到什么,血液一点一点地凉了下来。
——“两个选择……第二,换你来陪我。”
为什么会有如此暧昧的、诡异的选项?
他心跳加快,挣扎着,试图往后退。
萧沉的声音如同恶鬼,不带情感地响起。
“关门。”
洛斯年眼睁睁看着大门关上,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止不住地掉。
极度的惊恐下,他的嗓音也抖得不像样。
“不行,不行的……萧先生,我们不能这样……求您、求您不要……”
萧沉用鞋尖勾起他的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你比我想得有本事,居然说动顾越,让他取消比赛。”
“只不过......我可从来没说过,要遵守游戏规则。”
说到这里,萧沉稍稍弯腰,低笑一声:“没办法赢得奖品,我只好亲自来抢了。”
洛斯年被强行拽进了房间。
顾越虽然粗鲁,但从不会真正伤害他,他几乎忘了疼痛的滋味。
可这天晚上,他久违地感到了痛楚。
这疼痛似乎从心里流出来的,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洛斯年曾以为自己习惯了疼痛。
但根本就不是。
原来伤口好了再重新撕开,会有那么疼。
昏沉之际,洛斯年哭得停不下来,清楚地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他努力构建的秩序将会崩塌,深深渴望的梦想将会破碎。
萧沉像一团漩涡,将他卷入深海,完完全全地撕碎了他。
一切都失控了。
然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哭到脱力之际,萧沉捏住他的下巴,转过一个角度,从身后将他抱住。
而后低声说:“笑一个,年年,这样镜头才会漂亮啊。”
不远处的桌上,赫然放着一台录像机。
洛斯年眼前一黑,一口气没喘上来,在极致的疼痛中昏死过去。
24. 第 24 章
洛斯年恨不得真的死掉,可他依然睁开了双眼。
胸口还在起伏,血液还在流动。
只是浑身上下都疼痛难忍。
天还没黑,萧沉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他在床上独自躺了一会儿,强撑着爬起来,把凌乱的衣服裹回身上,又扯了件外套披上。
其实遮不住,无论是衣服上的褶皱,还是他身上的痕迹。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管了。
流英还在外面昏着,只剩最后一口气,奴役们正要将他送回伶奴院。
洛斯年握住了流英的手。
那只手没什么力气,凉得像是马上就要死了。
真奇怪,到了这个时候,他没觉得伤心或是痛苦,反而出奇的冷静。
他凑到流英耳边说:“尽量活着吧,别死得那么早。”
流英当然听不见,嘴唇都在刚才的酷刑中脱皮渗血,洛斯年看着他凄惨的样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其实猜到了。
流英这样的性格,一定会吃大亏、受折磨。
那些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灵魂总是这样,自由、热烈、无所畏惧。
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所以洛斯年劝他,要认命。
直到他亲自品尝了命运的滋味。
那么屈辱、卑微、挫败。
而在今天,洛斯年清清楚楚看见了这条路的尽头——他会死。
没有哪个主人会容忍伶奴背叛,哪怕是受到胁迫。
无论顾越有多喜欢他,一旦知道了今天的事,他死无葬身之地。
在死之前,他要做最后一件事。
洛斯年伸手,手背一下一下地抹掉流英脸上的血迹。
“我送你出去,好不好?”
流英似有所觉,不安地皱了皱眉。
洛斯年不再犹豫,直起身,对着众人说:“先去找医生。”
仆役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拖长了声音:“萧先生可不是这样说的,我们当然是听……”
话音没说完,就被扇了一耳光,震惊不已地捂住脸。
洛斯年拔高嗓音:“萧先生喜欢我,这点小事,难道我还做不了主?”
“……”
尽管刚才洛斯年姿态卑微,但萧沉的确对他不太一样。
几人嘴里嘀咕“伶奴而已”,声音却越来越低。
洛斯年眼睛挨个扫过众人,直到所有目光退却,没人敢和他对视。
“你们长什么样,我都记住了。如果今天流英有什么闪失,我拿萧先生没办法,只能来找你们麻烦。”
“今天院子里的事如果传出去,也是一样。”
“你们自己考虑吧。”
这还真是小鬼难缠。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都不好看,但明显流露出一点畏惧。
洛斯年目送他们抬着流英向医馆的方向去,这才离开。
回到顾越的院子,他并不在。
洛斯年第一时间冲进淋浴间,把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洗干净。
水流哗啦啦地响,全身镜起了雾,洛斯年拎起花洒,冲掉了上面的白雾。
镜子清晰照出他身上的痕迹。
只要顾越和他上床,就一定会看见。
浴室的窗被风吹开一角,外面的雨还在下。
从二楼往下看,一棵香樟树离得很近,新抽的嫩芽贴在窗边。
树下,一把撑开的伞被吹得到处跑,最后倒翻过来,盛满肮脏的雨水和落叶,深深陷入污泥之中。
洛斯年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那张脸没有半点表情。
晚上,顾越回屋,心情愉悦:“想我了没?”
结果一推门,就见洛斯年裹了一身的绷带,顿时变了脸色:“你这是怎么了?!”
洛斯年眼泪汪汪:“从二楼摔下去了。”
顾越一把丢了手里的东西:“怎么摔的?到底怎么回事?”
“院子里有树,枝叶太长,我想去修一下,一个不小心就……”
顾越气得不行:“什么破树,要你去修?”
他越想越气,叉腰在屋里走了两圈,又把管家叫进来,让他赶紧把那棵树给砍了。
发了一通火,扭头一看,洛斯年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是吓坏了。
两人视线交汇,洛斯年一哆嗦,小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
顾越再大的气也消了,坐到床头:“摔得疼不疼?我看看。”
“别……”
刷的一下,被子已经掀开了。
洛斯年睫毛颤了颤,竭尽全力,才忍住没去扯被子。
顾越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摔成这样?”
洛斯年无声攥紧了衣角,声音绷得发紧:“摔的时候掉进树冠里了,有点擦伤。”
“有点?”顾越声音又高了,“你这都快成粽子了!”
洛斯年抿了抿唇:“只要不乱动,应该很快就好了。”
顾越看了他一会儿,也就三四秒,洛斯年手心便渗出热汗,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
终于,顾越开口。
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柔:“疼不疼?”
“……”洛斯年莫名有些烦躁,没有回应。
顾越挤到床上,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脚,其实没多重,就见洛斯年脸上明显的痛色。
顾越皱了皱眉,低头一看,洛斯年左脚上居然还绑了夹板。
“这么严重?”顾越又懊恼又心疼,“刚才怎么不说?”
洛斯年抓着他的手臂,明明疼得厉害,却努力微笑:“只是崴了一下。”
顾越叹了口气。
洛斯年见他不说话,只觉口中发干,暗暗祈祷对方可以回自己房间。
要是晚上睡在一起,他真的害怕露出破绽。
正在心绪不定,一张薄薄的卡片递到眼前。
灯光下,卡片上俨然是他的照片。
洛斯年一愣:“这是……”
“你的身份ID卡,”顾越撑着脑袋,侧卧在他旁边,“真没想到,给伶奴办这个,还挺麻烦,到今天下午才能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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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斯年怔怔地接过那张卡片:“所以你今天下午出去,是为了这个?”
顾越咧嘴笑笑:“顺手而已。”
话没说完,面前人就一把扑进怀里。
顾越被他结结实实地抱住,暗爽得嘴角都咧到耳根,嘴上还要轻描淡写:“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小事一桩。”
按照流程,这时候洛斯年应该脸红红地仰起头,亲他,抱他,然后夸他真好。
可是洛斯年的反应出乎意料,埋着头,身体细细地抖。
胸口一阵湿意。
他哭得很厉害。
顾越声音软下来:“感动成这样?”
洛斯年终于抬头,双眼哭得通红。
“二少爷,你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的反应有些过于激动了,顾越隐隐感到一丝异样,但也没有多想,只是失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好歹学着拿乔啊,这么容易就感动,真的会被我连皮带骨地吃掉的。”
这话说得吓人,说完他有些后悔。
果然洛斯年哭得更厉害了,又因为忍着哭声,整个身体都在抽。
“我开玩笑的,你不会当真了吧?”顾越连忙去拍他的后背,“好了好了,不哭了……”
话没说完,就被洛斯年揪住衣襟。
“吃掉我吧。”
顾越:“……”
洛斯年眼角泛红,泪水浸泡下,整个人透着一股难言的易碎感。
顾越呼吸发沉。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你受伤了。”
洛斯年摇摇头,双眼含泪,仰头失神地望着他:“我想要你……你把我吃掉好不好,什么都不要留下……”
顾越闭了闭眼,齿缝挤出一声怒骂:“受了伤还这么勾引我,想变成瘸子吗?”
“我……”
“行了,你睡吧。”说着,顾越起身就走。
像是害怕自己会后悔,他走得很快。
洛斯年看着他的背影,视野被更多泪水模糊了。
很多次他都以为,他已经很清楚疼是什么感觉,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什么叫心如刀绞。
有那么几秒,他动摇了,想要告诉顾越今天发生的一切。
可他说不出口,也不敢去赌。
事情就这样朝着不可挽回地方向发展,他成了罪无可恕的欺骗者,再也无法面对顾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不配得到幸福,就不该有所奢望?
就因为他有了这些期待,所以上天要这样惩罚他,让他痛彻心扉,然后牢牢地记住这个血律。
——他不配。
忍受了一整天的屈辱、折磨、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洛斯年捂着胸口,哭得喘不过气,不得不弓下身缓解痛楚。
够了。
他对自己说。
够了,别哭了,做点什么吧。
可是做什么呢?
他不知道。
好像除了哭,他什么都不会。
25. 第 25 章
并不是这样。
第二天,洛斯年顶着红肿的双眼起床,站到镜子前,用凉水一次又一次地冲脸。
镜子里的自己非常狼狈,眼睛肿着,脸上有伤,还有水一直往下滴。
他看着镜子,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他并不是只会哭。
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活下来,哪怕下一刻天就会塌下来。
他会活着。
无论用什么办法。
门外,顾越喊他:“还没好吗?”
洛斯年回过神,关上水龙头,出了门。
顾越给他找了医生,洛斯年低着头,任对方给自己包扎。
医生对他身上的暧昧痕迹熟视无睹,一边干活,一边外放手机。
浮夸的电子音瞬间填满整个房间。
【一觉醒来天塌了!】
【就在昨天,45岁的伯文王子突发心脏病,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谁知道经过一夜抢救后,居然宣布猝死!】
【国王陛下悲痛欲绝,但不得不面对更严重的问题——他必须选择新的接班人。】
【更狗血的是,伯文王子才刚死,就冒出来好几个国王私生子!】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那我也不管了——皇储之位将会花落谁家?本频将为你持续追踪报道!】
电子音太有活力,洛斯年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问:“这是真的吗?”
医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不过跟我们也没关系,谁做皇储,不都是像现在这么活?”
说得也是。
洛斯年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可是,这天他哪怕是待在屋里,也明显感觉到不同。
也许是仆役们加快的脚步,也许是顾越凝重的表情,也许是院外一些隐隐的、不安的交谈。
像是一锅尚未沸腾的开水,已经有细碎的气泡往上冒。
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起初,洛斯年仍然不觉得这件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直到顾越告诉他,这段时间可能会很忙。
过段时间,萧沉也可能会离开府上。
洛斯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间抬起头。
顾越以为他舍不得,气哼哼道:“怎么,你还想跟着走?”
“没有!”洛斯年连忙摇头,温顺地窝进顾越怀里,“我有您就够了。”
顾越低笑:“摔傻了?变得这么会撒娇。”
洛斯年搂住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顾越也发觉,这几天洛斯年对他相当依赖,已经到了黏人的程度。
他只当是那张ID卡的功劳,相当受用,亲了亲洛斯年的脸颊:“等萧沉一走,你就不准再想他,听见没?”
洛斯年看着他,语气很乖:“我只想你。”
顾越心花怒放。
他盯着洛斯年,怎么看也看不够,越是看就越庆幸当初自己不讲理,硬生生把人抢到手。
否则岂不是要错失一个宝贝?
他低笑出声,用力抱了抱洛斯年,在对方耳垂轻轻一咬:“真可惜,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不然......”
顾越没说下去,但洛斯年已经满脸通红。
往常这个时候,洛斯年要么是回避,要么是抗拒。
今天却仅仅是害羞地眨了下眼睛,就抬起眼皮:“我等您。”
太可爱了。
顾越一个没忍住,还是亲了上去。
厮混一会儿,顾越手机都快被打爆了,这才不舍得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院子。
洛斯年没想到,这场危机会这么快消失。
起初他还有些惴惴不安,可是一直等伤好,也没人来找他。
顾妄书的话,萧沉的事,好像真的就这样被人遗忘了。
相反的是,顾家越来越忙碌,渐渐多了许多穿军装的人。
他偶然从门口往外看,还会看见一些黑漆漆的武器,但仅仅是一两秒,又很快被人用布包起来。
就连一无所知的洛斯年,也嗅出了空气里的紧张。
洛斯年也因此安心下来。
一个伶奴的事而已,能有多重要?没人会一直记着的。
洛斯年放松下来,开始在修剪院子里的花枝。
最近天气越来越热,院子里的茉莉花开了,他打算编一束花环,送给顾越。
戴在头上好像有点傻,洛斯年想了想,将花环编得小了一点。
他编得很认真,很用心,手指被刺破了也没在意,将一朵朵娇小的花苞编进去。
日光下,鲜绿色的花环坠满洁白茉莉花,小巧精致,还有可以调整松紧的部分,相当漂亮。
洛斯年这才满意。
他扔掉其余的失败品,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往顾越书房里去。
走到门口,就听见一个让他浑身僵硬的声音。
“阿越。”
是顾妄书!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很快就有一场硬仗要打,我不想你和萧沉之间还有嫌隙。”
顾越嗤笑:“我没什么嫌隙,只要他不介意就行。”
顾妄书却说:“不,我的意思是,你也放弃。”
洛斯年像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呆呆地听着屋内对话。
顾妄书说:“这个伶奴心思不正,不断在你和萧沉之间挑拨,留下也是个祸害,不如早点解决,免得以后节外生枝。”
“哥,你要是就想说这些,不如走吧。”
“我猜到你不愿意,所以,这里有一盘录像带,你自己看看吧。”
屋外咔哒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滚落在地。
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顾越径直冲到屋外,只见洛斯年正狼狈地跪坐在地上,拐杖滚得很远,他几乎是匍匐着去捡。
顾越心脏猛然一跳,连忙将人扶起来。
扶了两下,感到很强的阻力。
低下头,就看见洛斯年满含恐惧的双眼。
这眼神并不陌生,可以说,他们在一起的大半时间,洛斯年都是这样看着他的。
可不知为何,顾越此刻却格外无法忍受。
以至于脱口而出一句:“我不会放弃你,别怕。”
身后,顾妄书不赞同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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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阿越......”
“行了别说了,”顾越急了,“没看见他摔了吗?本来最近受伤还没好,我就够心疼了,你又来给我添油加醋!”
顾妄书:“......”
顾妄书不可置信:“他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顾越小心翼翼将人抱起来。
洛斯年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像只受了惊又落水的小猫,可怜极了。
偏偏顾妄书又在边上施压,让洛斯年头都不敢抬。
顾越实在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不耐烦道:“又不是他想这样的,是我看不惯萧沉,所以处处找茬,行了吧?别找年年的麻烦了。”
“......”
顾妄书哑然,居然在自己的亲弟弟身上尝到了无言以对的滋味。
顾越搂着洛斯年,又怕他抗拒自己,想了想,松开一点距离,低声道:“要是不想被我抱,我就帮你去捡拐杖,行不行?”
话音落下,脖子上那对手臂忽然间收紧。
顾越一愣。
紧接着,洛斯年将脑袋埋进他的颈窝,像是依赖极了他。
顾越心头发软,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怕,我不会丢下你。”
然而,在顾越看不到的角度,洛斯年抬起头,露出隐含怒气的眼睛,直直射向顾妄书。
顾妄书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洛斯年脸上看到这么具有攻击性的表情,一时间愣了下。
洛斯年在顾越脖子后方,对着顾妄书,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骗子。”
顾妄书到嘴边的话忽然就停住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确是威胁过洛斯年,要取消马球比赛。
现在比赛取消了,洛斯年达成了他的要求。
死亡威胁却没有停止。
确实不太厚道。
只可惜,这样的道德谴责在顾妄书心中,仅仅停留了半秒。
就连落在洛斯年身上的目光,都浅得不带任何内容。
顾妄书毫不在意地抬起头,看向顾越:“录像带在屋里,你自己看吧。”
“不就是去找了萧沉吗,有什么了不起?”顾越啧了一声,“找就找了,现在他是我的人不就行了?”
“我很好奇,”顾妄书低笑,“你究竟能有多宽宏大量。”
顾越懒得理他,把洛斯年打横抱起,抱进一旁的侧卧,让他好好休息。
转身就准备去把顾妄书赶走。
结果手腕就被洛斯年拽住了。
“别走......”
洛斯年此刻衣衫凌乱,头发披散在肩头,显得格外脆弱。
顾越犹豫了零秒,就坐在床边陪他了。
洛斯年松了口气。
他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顾妄书胸有成竹的表情,禁不住有点隐隐的不安。
可顾越将他抱得很紧,温热气息喷洒在耳边,让他很快放松下来。
再坚持一下。
萧沉很快就要走了。
等萧沉一走,就再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这么想着,洛斯年回抱住顾越。
26. 第 26 章
他们度过了极为融洽的一夜。
近来,他们融洽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像是心有灵犀,极为契合。
顾越心满意足。
第二天,顾越走进书房,看见桌上那盘黑色录影带,只是嗤笑一声,就扔进杂物箱里。
他知道,洛斯年见过萧沉。
那又怎么样?
萧沉再也不会有机会得到洛斯年了,从决定取消马球赛那天起,他就是这场斗争的最终胜利者。
——战场并非是顾家,而是洛斯年的心。
他赢了。
至于途中有一些曲折,根本不算什么。
只要洛斯年喜欢他,和他心意相通,那就够了。
很快,到了萧沉要离开的那天。
他们三人聚在一起,小酌了一番。
尽管这段时间闹出一些不愉快,但他们仍是密不可分的盟友。
萧沉更是笑容满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精神饱满地和两人推杯换盏。
顾越起先还有些看笑话的意思,但酒喝到最后,他也有些佩服。
如果换成是他,处在萧沉的位置上,还真没有这么淡定,萧沉明明也就比他大了一岁,处理方式却很成熟,之前两人都快撕破脸了,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到最后,萧沉甚至举杯,对着顾越微笑:“祝你们过得开心。”
顾越一愣,跟着笑得也真切许多:“多谢。”
萧沉对着他遥遥举起酒杯,仰头喝下。
顾越真心实意道:“萧哥,我必须跟你道歉,这段时间我确实太过肆意妄为了,是我对不住你。”
萧沉也没料到他会道歉,稍稍僵了半秒。
但那一瞬间的不自然实在太短,以至于在场的两人都没发现。
很快,萧沉摇摇头,温声说:“不必多说,再喝一杯吧。”
隔着满桌酒菜,两人相视一笑,恩仇尽泯。
至少,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酒过三巡,顾妄书摇头:“你们喝得太多了。”
“小事,”萧沉看向他,“以后咱们合作的地方还有很多,我不至于这点诚意都没有。”
顾妄书和他对视一会儿,移开视线。
顾越哈哈大笑:“萧哥大气!”
一场送别宴喝到很晚,几人散去,准备各自回去。
顾越和他们反方向,顾妄书和萧沉的房间倒是在同一个方向,两人肩并肩走了一会儿,萧沉忽然停住:“你先走吧。”
顾妄书转头看他。
萧沉眼里有明显的醉意,但乍一看并不明显,说话还是逻辑清晰:“有东西落在宴会厅了,我回去拿。”
“我叫人帮你拿。”
“不用。”
萧沉已经转过头,摆摆手:“我自己去。”
他连走路都还是直线。
顾妄书皱起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反方向的、顾越的院子。
思索片刻,他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萧沉往前走,神智已经在半空中飘忽。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股突如其来的冲动是什么意思,但等回过神,他已经站在顾越的院子外面了。
萧沉有些诧异,低头看了看自己染泥的鞋尖,又看了看顾越的院门,不能理解地摇摇头,转身想走。
院里却传来一阵低笑。
那声音异常熟悉,将他钉在原地。
萧沉被引诱着,穿过半掩的院门,看向里面。
“你喝了好多酒啊,”洛斯年抵着顾越的胸口往后躲,声音却是带笑的,“好臭,不要来亲我。”
“好啊,现在说实话了吧?”顾越大怒,“原来这段时间都是骗我?”
说着将洛斯年一把抱在怀里,惩罚地去咬他锁骨。
洛斯年大笑起来,明明是在躲,双手却顺势去搂顾越的脖子,像是很享受这一刻的亲密互动。
像是察觉到什么,他看向半掩的院门。
萧沉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往旁边挪了半步,没有让他看见自己。
于是,院里的声音继续下去。
“早上都想放过你了,”顾越哼笑一声,“现在可是你自找的。”
紧接着,洛斯年发出一声惊呼。
萧沉侧过身,看见洛斯年被顾越打横抱起,满口求饶,脸上却截然相反,是满满的信任与依赖。
那双手依旧牢牢地搂在顾越的脖子上。
萧沉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直到有人过来找他,给他撑伞,他有些恍惚地抬起头。
下雨了。
随从在旁边喋喋不休,萧沉听得心烦,随口说了句喝多了,搪塞过去,脑海里却禁不住浮现洛斯年的脸。
那张漂亮的、可怜的、总是被泪水浸透的脸。
居然也会笑得这么甜吗?
萧沉忽然间想起,好像是有过的。
是为什么来着?
好像是……最初的最初,他还没有将洛斯年送走的时候。
后来两人再次见面,洛斯年就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萧沉偏头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不合适。
确切地说,从此以后,洛斯年满眼都是顾越,一次都没有主动看过他。
那夜之后,恐怕见了面也只有恨了。
该走了。
萧沉脑子里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
看下去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个低贱伶奴,以后想要多少都可以。
萧沉觉得这话很对。
可是双脚却像被胶水黏在原地,无法动弹。
他只能站在这里,像阴沟里的老鼠,偷窥其他人的幸福。
恍然间,他想起刚才在席间,顾越对他道歉,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
对不起?
如果真的对不起,不如把洛斯年还回来。
赢了以后再对落败者道歉,只是单纯的羞辱而已。
可能是酒精的缘故,许多平时根本不会有的想法,乱七八糟地跑出来。
萧沉头疼得厉害,止不住地烦躁。
他按了按额头,转头想走。
却冷不丁和顾妄书打了个照面。
萧沉一惊,连酒意都散了许多。
顾妄书和他对视一眼,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随从手里的伞,替萧沉挡雨。
萧沉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
最终,他自嘲一笑。
两人无声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就像从没来过。
翌日,顾越早早地起床,出门送行。
临走前,还晃了晃手腕上的茉莉花手环:“等我回来。”
洛斯年也跟着早起了,笑眯眯道:“等你回来,我有惊喜要给你。”
顾越笑意更深,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
两人黏了好一阵,顾越才不舍地离开。
洛斯年心情愉悦,进了厨房。
不久前,他和顾越提了吃不饱饭的事情,顾越气坏了,当场换了一名厨师。
洛斯年不仅有饭吃了,对方还非常和善,主动教他做点心。
今天要做的就是茉莉花酥点。
做酥点,就得开酥,酥油裹在面皮中间,擀平后折叠,反复数次不漏酥。
等做好酥皮,还得裹上馅料仔细造型,上烤箱烘烤,才算完成。
步骤繁琐,相当考验功力。
洛斯年从没做过点心,接连失败了好多次,还是在厨师的帮助下,才勉勉强强做出来。
——只是胖的胖瘦的瘦,丑得没边。
隔着透明的烤箱玻璃,洛斯年趴在边上,看看自己的成品,在看看厨师的样品,简直是天差地别、两模两样。
厨师见他这么沮丧,笑了起来:“做给二少爷吃,最重要的是心意嘛,二少爷一定会高兴的。”
洛斯年:“真的吗?”
“绝对是这样。”
洛斯年这才跟着笑了。
砰——
一声巨响,骤然打破了和谐的氛围。
厨房两人吓了一跳,转过头。
屋外进了一群人,不由分说,抓住洛斯年的胳膊就往外拽,厨师吓得脸都白了,想阻止,手伸到一半,就认出那些人的面孔。
洛斯年猝不及防:“谁,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
那些人不说话,拿出绳子,强行将他捆起来。
洛斯年慌了,尖叫起来:“放开我......你们要做什么!”
“我是二少爷的人,你们怎们敢这么对我?等二少爷回来,你们就等着瞧吧!”
也许是觉得他太吵,有人抓了一块抹布,塞进他嘴里。
洛斯年被那抹布熏得眼前一黑,拼命挣扎,却根本挣不开。
一路上,没有任何人阻拦这些人,洛斯年渐渐不再挣扎,一颗心往下沉。
这里是顾家,这些人也是顾家的人。
那么指派他们的,也一定是顾家的主子了。
可是是谁?是谁要抓他?
洛斯年没有等太久。
他被关进黑漆漆的刑房,没一会儿,就见到了熟面孔。
顾妄书站在栅栏外,光线闪烁不定,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洛斯年飞扑到房门边上:“大少爷,你放我出去!等二少爷知道了,一定不会罢休......你没听他说吗,他根本不在乎过去的事!”
无人回应。
洛斯年重重喘了两口气,强迫自己抬高声音:“放我出去!顾越在外面等我,你不能这样把我关起来!”
顾妄书依旧一言不发。
破旧的灯泡闪了闪,光线骤然亮起来。
这一瞬间,洛斯年看清了顾妄书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看死人的表情。
洛斯年心头一悸,重重地往下沉。
他忽然想到,顾妄书这么看他不顺眼,就算在这里悄悄杀掉他,又能怎样?
顾越和他是亲兄弟,不可能因为一个伶奴翻脸。
等很多年以后,顾越有了新欢,或是结婚......这件事也就不会有人记得了。
想到这里,洛斯年浑身发抖,嗓音也软了下来:“我错了,大少爷,我错了......不管因为什么,都是我的错,我认错好不好?求求您,放过我,不要杀我好不好......”
“的确是你的错。”
顾妄书终于开口,声音冷漠无情,灌入耳中。
洛斯年打了个抖。
“我早该杀了你。”
顾妄书神情平淡,可每说出一个字,就让洛斯年体温降下一分。
洛斯年鼻腔发酸,颤颤巍巍地挤出几个字:“为什么?”
听见这句质问,顾妄书上前半步,弯下腰。
洛斯年也就更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冷若冰霜的杀意。
“你是个祸端,留下你,迟早要酿成大祸,”顾妄书眯起眼,“我动过许多次杀心,可都没有动手......现在想来,真是很后悔。”
洛斯年再也忍不住,哽咽出声。
“你不能杀我,二少爷会来找我的,到时候、到时候......”
顾妄书反问:“是吗?”
昏黄不定的壁灯下,顾妄书的双眸像是镀了一层幽幽冷光,看得人不寒而栗。
洛斯年原本肯定的信念,因为这一眼,变得底气不足了。
顾妄书轻轻张口,就接连吐出穿心的言语。
“你在顾越心里,真有这么重要?”
“顾越是我弟弟,我很了解,他生来就是个肆意妄为的人。他们会因为你争抢,不过是因为顾越不成熟,又勾起了萧沉的胜负心,仅此而已。”
“换做任何一个伶奴,都是一样,你没有多特别。”
顾妄书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颗钉子,狠狠扎在洛斯年心上。
那些,全都是他考虑过、恐惧过的事。
此刻被顾妄书这样揭开,洛斯年只觉呼吸不畅。
顾妄书淡淡道:“既然他们都胡闹,那么这场闹剧,就由我来终结。”
“终结......”洛斯年仰着头,喃喃地重复他的话。
顾妄书忽然一笑:“你棋艺不错,应该很懂推算,不如就算一算,顾越会不会来救你。”
“......”
牢房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洛斯年不稳定的呼吸。
顾妄书直起身。
“......会。”
黑暗中响起了低若蚊蚋的声音,顾妄书稍稍一愣。
洛斯年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一遍遍说服自己:“他会来,一定会来.......”
顾妄书垂眸,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好,那我就赌,他不会来。”
“赌注是什么?”洛斯年深深吸了一口气。
顾妄书:“你还真是不死心。”
洛斯年不放弃地追问:“如果我赢了呢?”
顾妄书其实可以转身就走。
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微微眯起眼:“你想要什么?”
“我要......”
洛斯年闭了闭眼,等掀开眼皮时,含泪双眸射出强烈的恨意,直指眼前人。
“我要你永远滚出我的视线!滚出我的生活!我要你再也别来打扰我!”
从来温顺的人骤然尖锐,带着所有压抑的情绪一起爆发,相当吓人。
顾妄书始料未及,不得不后仰一点。
但也就那么一两秒。
很快,顾妄书平静道:“这是三个要求。”
洛斯年再也忍不住,眼泪成串地掉下来,很快打湿了脸颊。
“顾越根本没有讨厌我,也没有不要我,他喜欢我,我知道......自始至终看不惯我的人,只有你,是你要除掉我!”
顾妄书没有回应他的愤怒,连姿势都没有变一变,仅仅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像在街边看见一个疯子。
“你是大少爷,你是顾家的主人,你本来就可以主宰我的生命,我认了。”
洛斯年咬着牙关,抓住栏杆,紧盯住面前的人。
“可你不仅要杀我,还要让我认为,我是因为犯了错才会死,我是因为被抛弃才会死......”
“骗子!”
牢房里唯一的壁灯投下昏黄的灯光,明明那么昏暗,却令那双含泪双眸格外明亮。
像是燃着火。
顾妄书有几秒失神。
洛斯年哽咽着,一字一句地说:“我生来就是贱命一条,二少爷对我的好,我永远不会忘记......无论你怎么说,我不会记恨他。”
“他就算没来救我,我也知道,那不是他愿意的。”
“你想杀我,请便吧,但我绝不会让你轻易如愿……绝不会。”
顾妄书看着这张软弱可欺的面孔,陷入久久的沉默。
洛斯年不再理他,退回牢房的角落。
他疲倦极了,将脑袋搁在膝盖上,蜷缩成一个抗拒交流的姿势。
顾妄书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紧接着调转脚步,离开了这个昏暗的空间。
人一走,洛斯年就再也撑不住,低低地哭了起来。
他刚才说话很大声,其实只是欲盖弥彰,他怕得要命。
也许这就是终点了。
他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顾妄书那么说,一定是很有把握。
顾越不会来了。
心脏像被密密的刺扎透,洛斯年克制不住地哭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累得没有力气,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久违地,他又做了梦。
梦境还在那个小屋里,他趴在凉席上,看屋外一只咽了气的小狗。
“那是什么?”
妈妈搂着他,发丝在他皮肤上轻轻拂动:“它死了。”
小小的洛斯年对死亡还没有概念,天真地问:“死是什么?我也会死吗?”
妈妈笑了:“当然,每个人都会死。”
洛斯年点点头,似懂非懂,看着其他几只狗围着那条死去的小狗打转。
妈妈在他耳畔低声说:“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巨大的舞台,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有你的生命有意义。所以啊年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放弃。”
洛斯年:“?”
妈妈看着他懵懂的表情,笑了起来。
她低下头,郑重地盯住洛斯年的双眼。
“年年,你是这个世界给我的礼物。”
“一定要活着。”
“妈妈永远爱你。”
洛斯年从梦中醒来,脸上满是冰凉的泪水。
身边没有夏夜温柔的风,没有妈妈的怀抱,只有恶臭的牢房,无尽的漆黑。
和梦境相比,现实更像一个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看不见太阳,他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外界发生的事,只是偶尔有人给他送饭,他借此来推断日期。
过了好几天,顾越果然没来,顾妄书也不在露面。
他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
显然不止他一个人这么想。
不知到第几天,洛斯年明显发现,负责看管他的狱卒,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送饭时还会趁机摸他一把。
洛斯年心里发慌,又不敢说破,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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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恼羞成怒真的做点什么。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狱卒的动作越来越大胆,甚至直接越过栏杆,抓住他的手细细抚摸。
洛斯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然抽回手,惊弓之鸟一样往后缩。
狱卒见他这样,反倒笑了起来。
而后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了牢门。
洛斯年眼睁睁看着他开门进来,头皮都发麻了,不住地往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狱卒眯着眼:“我听说你是专门伺候人的,还勾得几个少爷争风吃醋,真的假的?”
“......”洛斯年脸色发白,骤然拔高声音,“你不能碰我,我是二少爷的人,他会杀了你的!”
狱卒嗤笑:“外面早就乱成了一锅粥,谁还记得你?”
说到这儿,他不再掩饰,眼底流露出贪婪:“贵人的山珍海味就是不一样,看着就精细......你说说,你是怎么勾引人的?”
洛斯年浑身发抖,整个人已然缩进墙角,退无可退。
令人作呕的气息逼近,他像突然惊醒过来,发了疯一样的挣扎,狱卒不耐烦,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洛斯年吃过不少耳光,但没有哪个像今天这样,是冲着打死他去的。
他耳边嗡的一声,整个脑子都陷入一片空白,踉跄两下栽倒在地上。
昏黑的视野里,狱卒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救命,有谁能来救救他!
洛斯年控制不住地在脑中大喊,可是越喊心越凉。
他清楚认识到,没可能了。
没人会来救他。
也许是因为绝望了太久,他反而有些麻木,抬起头,盯着狱卒看。
狱卒以为他要反抗,警惕地眯起眼,准备去拿角落的木棍。
洛斯年却忽然低下声:“可以温柔一点吗?”
狱卒一愣,紧跟着狂喜,木棍也不拿了,呼吸发沉地往前走了两步:“这么快就想开了?”
“是......”洛斯年抹泪,哽咽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伶奴,唯一能够用于自保的本事,就只有......”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哭腔,小勾子似的勾在狱卒心上。
伶奴用于自保的,还能是什么?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挑逗似的追问:“只有什么?”
洛斯年红了脸。
因为羞耻,他别过头,以狱卒的角度,足以看见他雪白修长的脖颈,以及小片肩颈的线条。
狱卒血脉賁张,呼吸都急促了,直接扑了上去。
尽管早有准备,洛斯年还是变了脸色,在极度的忍耐下才没有做出反抗。
狱卒急色地去扯他的衣服,嘴唇贴了上来。
洛斯年恶心得想吐,竭力忍耐着,右手手掌从对方胸口滑到腰间。
有金属的触感。
是钥匙。
洛斯年呼吸急促了一点。
狱卒以为他是起了反应,更加激动,骂了一句,抬手就去扯洛斯年的裤子。
下一秒,后颈传来疼痛。
他愣了几秒,后知后觉地伸手去摸。
昏暗灯光中,他手上像是涂满了漆黑的石油,散发血腥味。
狱卒终于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甜美的享受,而是死亡的邀请。
但已经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间,洛斯年用撕碎的上衣勒住他,末端死死绞在一起,令他没有逃亡的机会。
渐渐的,狱卒没有反应了。
洛斯年伸手去摸,对方仍有呼吸和心跳,大概是布条阻断了血液供应,让其短暂陷入昏厥,死物一样趴在他身上。
洛斯年一把将他推开,捡起地上染血的钥匙。
就在此时,走廊尽头传来开门的声音。
洛斯年一惊,他没料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进来!
他看着地上的狱卒,恐慌之中,一把抓起旁边的木棍,躲进角落。
然而门口的人并没有进来,只是大喊:“着火了!老吴,快点跑!”
洛斯年愣了愣。
门口的人没得到回应,气得大骂:“色字头上一把刀,还顾着快活呢?你不走,我可走了!”
听了这话,洛斯年胸口一阵起伏。
他这才知道,原来狱卒今天是早有预谋,门外甚至有人在替他望风。
洛斯年气极了,抬脚重重踹了狱卒一脚,狱卒闷哼一声,洛斯年没想到他会出声,吓了一跳。
刚才紧急状况下,他还下得了手,现在脱离困境,再想补刀,就没胆子了。
洛斯年抓紧钥匙,拔腿就跑。
看似没有尽头的牢房,居然比想象中短,很快到了门口。
洛斯年用钥匙开了门,刺眼的光芒从门缝窜进来。
太久没有接触光线,洛斯年被刺得眯眼,生理性的泪水溢出来。
但很快,他发现不对劲。
这光线反复跳动,和太阳光并不相同。
“失火了,失火了!”
远处有人在大喊。
睁开眼的一瞬间,洛斯年瞳孔紧缩。
火,到处都是火。
无数人在奔逃,又有无数人捧着木盆试图救火,警笛声响彻天际,浓郁的黑烟随风卷来,仅仅是呛咳的瞬间,大火就又逼近了一点。
明明离这里还有距离,洛斯年却已经感到灼热的温度。
就在这个时候,他居然在人群里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萧沉一身黑灰,满身狼狈地跑来。
不同于往常的沉静,他满脸慌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洛斯年心头猛然一跳,不敢再停留,转头就跑。
“年年——”身后萧沉在喊他。
洛斯年惊慌不已,边跑边回头,发现萧沉在追他,当下更慌了,想也不想地就往燃烧的建筑物里跑。
“不要!”萧沉嗓音里带着明显的失措,喊得太急,甚至破了音,“年年回来!”
洛斯年哪里敢回头。
四处都是燃烧的火焰,不停有燃烧的木棍往下掉,洛斯年倒霉,被其中一个砸到后背,烫得当即尖叫。
但他顾不上这些了,埋头往前跑。
他从小生活在顾家,对所有建筑物的排布了然于心,而且火势还没有很大,只要穿过这个屋子,就可以到达后门。
熊熊火焰灼烫着他的全身,像在张牙舞爪地恐吓,试图将他逼退。
这一瞬,洛斯年居然没有任何恐惧。
跑跑跑,他要活着活着活着!
皮肤被烧灼,衣物被扯烂,滚滚浓烟刺激胸腔,他一点也不在乎,只顾着往前跑。
终于,后门就在面前。
洛斯年喘息着,重重咳了两声,就要迈出脚。
身后再一次传来萧沉的声音:“年年。”
洛斯年倏然扭头,脸色惨白。
他没想到,萧沉宁愿穿过火场,也要追上来,将他抓回去。
他禁不住地发抖。
萧沉满身狼狈,捂着肩膀一处伤口,哑声说:“年年,跟我回去吧。”
洛斯年看着他,没说话。
萧沉露出一丝柔和的微笑,向他伸出手:“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好吗?”
洛斯年垂眸,视线落在他的手掌上。
——那只手受了伤,多处破损,正往外渗血。
一个贵公子能够做到这个地步,真的很不容易。
果然,洛斯年似有动容,迈步走来。
萧沉松了口气,脸上笑意更深。
洛斯年握住了他的手臂。
下一刻,忽然使力,将他重重推回火场!
萧沉猝不及防,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紧缩的瞳孔清晰映出洛斯年的面孔——冷漠、决绝......甚至仇恨的面孔。
洛斯年豁然转身,推开后门,毫不留恋地逃走了。
跑跑跑。
洛斯年只顾往前跑,跑得双腿发酸,肺部冒出血腥味。
不知过了多久,有疾驰的车辆驶过来,逼停了他,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喘息着回过头。
整个顾家被大火吞噬。
古朴、高贵、他曾以为永远不会败落的巨兽,居然如此轻易地付之一炬。
洛斯年重新看向陌生的道路。
有车来往,人群站得远远的,举着手机一边惊呼一边拍照。
那些人脸上并没有惊恐或是紧张,全身散发着理所当然的松弛感。
洛斯年忽然间意识到什么。
他身后,大火还在熊熊燃烧,不断有建筑物坍塌。
犹如陷落的谎言。
27. 第 27 章
一年后,帝国学院。
围棋社内挤满了人,却是鸦雀无声,只有清脆的落子声有节奏地响起。
所有人表情或凝重,或震惊,或沉醉,视线聚集在棋盘边上的两人。
咔哒——
最后一子落下,声音有如重锤,敲在众人心中。
白子棋手呆呆地看着棋盘,许久,终于放下棋子:“是我输了。”
洛斯年微笑:“其实你已经下得很好了。”
屋里原本都是白子棋手的支持者,他这一笑,有如春花绽放,满屋敌意瞬间消弭。
白子棋手也是一愣,过了几秒,越过棋盘伸出手:“李年,你真的很有天赋,不考虑加入我们社团吗?”
“还是不了,”洛斯年笑着摇摇头,“你们把林凡的东西还给他就好。”
白子棋手脸上有几分尴尬。
他僵硬地收回手,冷脸示意身后人,一本书飞了出来,稳稳落在洛斯年身后。
林凡到现在都还大张着嘴,接住书,等人群稍稍散开,就立刻迎了上去。
“你还真的会下棋!”
洛斯年背上斜挎包,笑了笑说:“确实会一点。”
“这叫一点?!”
林凡骤然拔高嗓音,发觉周围异样的眼神,又连忙捂住嘴,低声道:“刚才跟你下棋的可是围棋社的社长,不知道参加过多少国际比赛,很牛很有名的。你轻轻松松就打败了他,这可不是一点点的水平!”
洛斯年淡淡道:“也只是下棋而已。”
林凡倒吸一口气:“不愧是高手,这么波澜不惊。”
他眼珠子往周围一转,又挤上去,附耳悄悄说:“你有没有发现,这里好多人都是专门来看你的。”
许多人都在盯着洛斯年看,有男有女,其中不少还面带红晕。
高手哥还是太权威了。
厉害就算了,长得还这么好看。
动作间,林凡自来熟地把胳膊搭在他的肩头。
洛斯年瞬间僵住了,反射性地抖开,连退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林凡:“?”
只是搭个肩膀而已,怎么反应这么大?
难道高手哥还有洁癖?
林凡虽然一头雾水,但学校里脑子有问题的人一抓一大把,他也没在意,又笑嘻嘻地凑上前去。
“哥,我不知道你讨厌别人碰你,别生气嘛。”
洛斯年皱眉:“我们好像是一样大。”
林凡竖起食指,煞有介事地摇了摇:“你管我叫同学,我管你叫哥,咱们各论各的。”
洛斯年:“......”
此时,手机震了震。
洛斯年打开一看,是流英发来的消息。
[流英]:解决了吗?
洛斯年微微一笑。
一年前,他从顾家逃离,很快偶遇了同样逃离的流英。
本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只是逃亡的伶奴,谁知对方却是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
因为伯文王子的过世,私生子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流英不仅是其中之一,甚至加入了皇储争夺战。
当年顾家的那把火,就是他放的。
得知这些,洛斯年自觉地保持了距离。
他不觉得高傲的皇储候选人,会愿意和一个伶奴扯上关系。
但流英不同。
流英不仅接纳了他,还像朋友一样关心他、照顾他,帮助他捏造了新身份,化名李年,并从头学习这个世界的一切。
洛斯年一直知道,流英有个与众不同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思想。
可他没想到,原来那个世界是那么美好,仅仅是一个人的余温,都能够如此温暖。
为了回报流英的好,洛斯年非常努力,经过一整年的刻苦学习,他成功考上了帝都大学。
而流英也并没有就此和他断开联系,依旧频繁地和他联络。
洛斯年看着那条信息,认真地开始打字:“已......经.......解......”
对面刷刷刷几条信息。
[流英]:我就猜到,校庆这种出风头的事,一定会有竞争。
[流英]:你硬气一点,别给我丢脸。
[流英]:人呢?
[洛斯年]:已经解决了。
[流英]:......
洛斯年正打算回他第二句话,笨拙地敲击键盘,不料流英直接打来了电话。
“都忘了,你这家伙打字跟乌龟一样,”流英问他,“开学快一个学期了,感觉怎么样?”
洛斯年说:“很好。”
流英笑:“真的假的?这么敷衍?”
“是真的,”洛斯年生怕他不相信,连忙补充细节,“老师同学都很友善,虽然也会有不愉快的事,但大家都很好。”
说到这儿,他由衷道:“谢谢你,我真的没想过,我还可以过完全不同的生活。”
流英顿了顿,有几秒沉默。
很快,他笑了起来:“帝都大学这回要举办一百四十年校庆,我被邀请了,到时候你得上来给我献花。”
洛斯年一愣,听出言外之意,眼睛亮起来:“你是说......”
“没错,”流英哼笑一声,“这场皇储之争落下帷幕,我赢了。”
洛斯年用力捂住嘴,才没让惊叹声太夸张:“你可真厉害!”
流英得意道:“早就说过,我是主角嘛,必赢的。”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到皇储之争中的另一个名字。
洛斯年挂断电话,一抬头,就发现林凡正看着自己。
林凡冲他挑眉,满脸的八卦欲:“跟男朋友打电话呢?”
“不是,”洛斯年有些尴尬,匆匆地解释了一句,“只是朋友。”
他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调转话题:“走吧,学生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学生会果然忙成一团。
一百四十年校庆虽然没有百年值得庆祝,但恰好卡上了皇储之争结束,皇室有意借校庆公布最后人选,学校领导也就格外重视。
大部分琐碎工作,都是由学生会承担。
但工作也分好坏。
洛斯年和林凡只是新生,仅仅因为外貌出众,被指派到接待贵宾的位置上,于是本就不满的部员借题发挥,这才有了先前的事。
两人一进活动室,就迎来一阵掌声。
学姐学长们:“牛啊,单枪匹马上门踢馆!”
洛斯年冷不丁被掌声包围,顿时红了脸。
一旁林凡:“单枪匹马?”
学姐:“还以为要找会长救人呢,今年新生真是了不得。”
林凡:“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也在现场。”
学长:“来来来,学弟让我抱一下大腿,下回也救救我。”
林凡忍无可忍:“你们有点太过分了吧!”
众人勾住林凡的脖子,哈哈大笑。
洛斯年被热闹的氛围包裹着,不知不觉,也流露出笑意。
玩闹归玩闹,筹备校庆的工作还是很繁重。
等终于离开活动室,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洛斯年准备走的时候,意外被人拦了下来。
“你是?”
“是我呀,刚才还在围棋社下棋,你忘了吗?”那人指着自己的脸,震惊道,“陈岁周,我,围棋社社长,这么快就忘记我了吗?”
洛斯年当然没那么脸盲,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以为对方是过来下战书的,冷脸道:“有什么事?”
没想到陈岁周一下就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那个......听说你经常去图书馆,星期天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洛斯年:“?”
“啊,你不用急着回复我,我在群聊里加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就通过一下,好吗?”
说着,陈岁周露出一个充满勇气的笑容。
“我真的很欣赏你,也许我们可以更深入地了解一下。”
洛斯年张了张嘴,有些茫然,陈岁周却已经走了。
身后,林凡冷不丁凑上来,笑嘻嘻道:“哎呦哎呦,这什么呀,恋爱的酸臭味?”
洛斯年吃了一惊:“他只是邀请我去图书馆。”
林凡大笑:“不是吧,高手哥你真的假的,这么明显的暧昧你看不出吗?”
洛斯年:“......”
他无知无觉地摸了摸耳朵。
一年没有戴耳环,耳洞闭合了,但依然留有不平整的痕迹。
洛斯年静了两秒,摇摇头:“还是算了。”
林凡奇怪:“你不是说没有男朋友吗?陈岁周家境好,名气大,长得也帅......挺不错的啊。”
洛斯年笑笑:“暂时没有恋爱的打算。”
晚上,他把这件事告诉流英。
流英态度却完全相反:“恋爱有什么不好。”
洛斯年愣了愣。
流英又说:“其实你可以试着往前多走两步。”
洛斯年手指触及手腕,顿了一下。
腕间,一串冰蓝色的手链环绕骨骼。
洛斯年愣怔几秒,垂下眼皮。
这天晚上,他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着。
过往变成碎片,你来我往地浮现在脑海。
他打开手机,社交软件里浮着几个红点,进去一看,有七八个陌生的好友申请。
自从进入学校,差不多每天都有这么多条申请,洛斯年不愿意高调,大部分都不会关注。
今天打开申请列表,最上方显示着陈岁周的名字。
洛斯年点开那个头像。
因为没有加好友,看不见对方的朋友圈,但是可以看得到朋友圈封面。
陈岁周用了一张上篮的照片,画面里阳光正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洛斯年怔怔地看着好久。
一年前,他没想过,自己还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一年后的今天,他躺在大学宿舍里,不需要考虑会不会被赶出去。
他无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蹭了蹭那张照片。
也许......更贪心一点也没关系。
——
周日。
洛斯年背着斜挎包到达图书馆,陈岁周在门口不知等了多久,远远地招手。
他明显是打扮过,衣服比先前更整洁,头发也抓出一点蓬松感,充满着青春洋溢的气息。
洛斯年莫名紧张起来。
幸好,陈岁周非常绅士,一整个上午,真的就是在认认真真地看书。
洛斯年入学,算是走了个擦边球,通过数学特招进来的,外语和文科相关的东西,基本上是一窍不通。
陈岁周坐在旁边教他,没有一点不耐心。
到中午,两人去食堂吃饭。
洛斯年握着筷子,好一会儿开了口:“我有话要说。”
陈岁周一顿。
洛斯年说:“我有过一些......经历,过去的事对我影响很大,短时间里可能忘不掉,如果你介意的话......”
陈岁周想也不想:“不介意。”
洛斯年抬起眼。
陈岁周笑了起来:“谈过恋爱,这很正常嘛。而且你长的这么好看,从小到大肯定不少人追,我怎么可能连这点都想不到?”
“......”
洛斯年戳了戳餐盘里的米饭。
陈岁周的理解有些错位,但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抿着唇,很轻地嗯了一声。
陈岁周拍了拍胸口:“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今天做错了什么,这么快就要出局了呢。”
说着,他分了一瓶饮料过来。
“你不知道,昨天你通过我的好友申请,我有多开心。”
洛斯年不太清楚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他拧开那瓶饮料,喝了一口。
也许是因为中午的对话,两人关系明显近了不少,陈岁周也放松下来,去图书馆的路上聊了一些轻松有趣的话题,逗得洛斯年低笑不止。
到晚上,两人准备离开。
洛斯年把包给他,先去上了个厕所。
出来时,陈岁周坐在外面椅子上刷手机。
【这就是势均力敌的爱情吗?】
【顾家二少爷顾越年纪轻轻,继承家中产业,本以为又是一个纨绔子弟的败家故事,没想到顾越上台才一年,顾家股价就翻倍上涨,手段狠厉,杀伐果断,简直就是男人中的男人,精英中的精英。】
【商界新贵高野晟,白手起家,拥有超强的数学天赋、顶尖的编程能力,早早嗅到了产业转型的苗头,果断创业,迅速开疆扩土,五年后的今天,已经是行业领军人。】
【两个人在各自的领域都是佼佼者,但又好像互不相干。】
【直到今天,我刷到他们约会的照片......老天奶啊,这是什么偶像剧现场,我真的要尖叫了!】
陈岁周打了个哈欠抬头,就看见洛斯年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的手机看。
陈岁周笑眯眯地递过去:“贵族豪门的花边新闻,要看吗?”
洛斯年摇了摇头。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哈哈,也是,这些其实跟我们没关系,”陈岁周起身,走到他身边,“我送你回去吧。”
洛斯年嗯了一声,两人肩并肩往回走。
然而他们不聊,不代表其他人不聊。
对平民而言,豪门的婚丧嫁娶,都是极好的话题,更有甚者能从发家史开始,细数每一任家主的情人。
顾家第二任家主更特别,居然有位情人是伶奴。
几个学生在他们身后兴致勃勃地聊着,嗓门很大,他们想听不见也不可能。
洛斯年像被定在原地,全身僵硬。
陈岁周也听见了,笑道:“伶奴啊,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应该都绝种了吧。”
“......”
洛斯年垂下眼。
动作太快,显得无措又狼狈。
这天,洛斯年睡得很早,连饭都没吃。
可实际上,他只是侧卧在床上刷手机。
也许是因为白天聊过顾越的原因,视频软件不停地给他推送相关信息。
他看见了顾越,西装革履,图片上看起来成熟很多。
还有一些模糊的视频,里面的顾越行为举止非常谦逊有礼,对那位商界新贵相当温柔。
他一下子想起,今天陈岁周对待他,也是这样的态度。
早秋的夜晚气温不低,室友没开空调,室内就有点闷热。
洛斯年胸口也跟着发闷。
记忆中那个鲁莽、易怒但直率可爱的青年,似乎是另一个人。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视频里的顾越,和记忆中对上。
洛斯年不想再看。
但大数据不停地推送,从两人的生平到相识过程,应有尽有,到最后直接误入粉丝阵营。
经过科普,他知道,原来高野晟对顾越一见钟情,接连推掉数个会议,也要赴约共进晚餐。
曾经有不长眼的情敌杀出来,高野晟直接上演狗血剧剧情,拿钱砸退对方。
网友在下面大笑:“发家致富的方法有了,让我去扮演顾越的爱慕者,钱一到账,马上撤离。”
“我只要两百万,马上走!”
“哇噻,你们看见顾越手上的茉莉花戒指了吗?我敢保证,这绝对是他们的甜蜜回忆!”
“高先生看看我,我只要一百万。”
“上面的不要内卷行不行?”
......
洛斯年看着他们插科打诨,也跟着笑了笑。
他起身,准备给自己倒杯水。
手腕无意间勾到爬梯上的钉子,一瞬间,价值不菲的冰蓝色宝石滚落一地。
室友们听见声音,探头出来。
洛斯年却是呆在了原地。
那条手链伴随着他,穿越火场,共同逃离,直到一年后的今天,都是毫发无伤。
偏偏在这个时候断了。
床铺上的视频还在自动播放,营销号的声音大声宣布
——顾越和高野晟就要订婚了。
洛斯年揉了揉额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连老天爷都觉得他该忘记了,就算有那么一点不舍,又怎么样呢?
人都是要往前走的。
他是如此,顾越也是如此。
——
餐厅内灯光幽暗,坐在餐桌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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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束圆形灯光笼罩,犹如置身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
高野晟将一个精致的纸袋推到对面,双手交叉,撑住下巴:“尝一尝,我亲手做的小饼干。”
顾越搅了下盘里的浓汤,微笑着说:“抱歉,我对饼干过敏。”
高野晟低笑:“我还没说饼干的配料呢。”
不远处有人拿着相机,对着他们拍照,顾越瞥过一眼,脸上表情不动,语气却带了点冷意。
“只是表演而已,你用不着这么费心。”
高野晟耸肩:“做戏做全套嘛,况且,我也没说这是专门给你做的。”
他端起酒杯,狡黠地眨了眨眼:“烘焙一直是我的爱好,非常解压,我也建议你试试。”
顾越:“......”
高野晟笑话他一阵,瞥见他戴在无名指的戒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一直戴着那枚戒指?”
顾越:“与你无关。”
高野晟:“网友说那是我们的定情戒指......”
“那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冷硬地打断。
分明还有镜头在拍,顾越脸上营业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
高野晟眉心一跳,保持微笑,话从牙缝里挤出来:“我只是问问有没有什么特别含义,需不需要借这个点炒作……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顾越一向配合,今天却格外难搞,倏然起身。
也不管明天媒体会怎么报道,他就这么走了。
高野晟:“......”
镜头还在四面八方地拍着,高野晟只得找补,扬声在后面喊:“去开会也要记得吃饭,我会监督你的!”
转头就低骂一声:“吃错药了?”
助理在身后一直听着,此时凑上前,小声说:“您不该提那个戒指。”
“不就是个戒指?”
“听人说,那是顾二少专门纪念亡妻的。”
高野晟愣了愣。
——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左右,校庆就如期举行了。
庆典第一天,有校友宴会和歌舞表演,重头戏是最后一天的闭幕晚会,所有重要嘉宾将会在那天出席。
校庆全程都会有电视台转播、媒体跟踪报道,相当隆重。
因此,学生会、各个社团成员,从准备期间到校庆开始,全都忙得脚不沾地。
上午的校友会,林凡就开始紧张,捂着肚子颤颤巍巍:“年哥,闭幕晚会要来那么多贵宾......我真能照看好吗?”
“按彩排来的就可以了,”洛斯年拍拍他的肩膀,“你之前不是做的很好吗?”
“是这样,但是......”
“他从来没见过贵族,紧张很正常。”
会堂门口,陈岁周举起表格,朝他们晃了晃:“过来签到。”
洛斯年本来想说不用紧张,但是仔细一想,他从前第一次见到那些贵人,恐怕也不比林凡好太多。
想着,他自嘲地摇摇头,在门口签到。
陈岁周盯着他,张口想要搭话,偏偏这时候,身边同学拿流程图过来问他细节,等解释完抬头,洛斯年已经进去了。
会堂内部早就布置完毕,洛斯年和林凡主要负责指路,让参会者坐到正确的位置上。
仔细想来并不繁重,但无论是负责教师,还是学长学姐,全都紧绷着一根弦,生怕出错,两人也都跟着提心吊胆。
有学姐刷着手机,忽然高声道:“天呐,不是说重要嘉宾都是最后一天来吗,怎么今天也有?”
“什么什么?”
“谁谁谁?是谁要来?”
“不知道,说是皇室成员......”
咕噜噜——
话音刚落,一旁传来重物滚落的声音,紧接着是林凡的痛呼。
洛斯年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
阶梯附近,林凡捂着左脚,痛得在地上打滚,见众人围过来,他内疚不已:“对不起,我太紧张了,对不起......”
学生会长抬手打断了他:“这也不是你想摔的,现在摔都摔了,还是先去医务室吧。”
“可是今天的工作......”
“没关系,会有办法的,”会长拍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可靠的笑容,“我们熬夜做了那么多预案,不就是为了应对这些意外吗?”
他越是这么善解人意,林凡就越是歉疚,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洛斯年扶着他站起来,主动开口:“我带他去医务室。”
会长说:“你就在那里陪他吧,会场这边我会安排好的。”
洛斯年点点头。
由于学校里聚集人群众多,还有大量各界精英,光是救护车都来了二十多辆,在外面候着。
同样,医务室的安排也不远,紧邻宴会厅和贵宾室。
洛斯年从宴会厅大门出去,陈岁周眼前一亮,将手头工作交给了学妹,小跑着追上来。
“这是怎么了?”
“林凡摔了一下,小事,”洛斯年笑笑,“你忙你的去吧。”
陈岁周不由分说地伸手:“我帮你。”
洛斯年阻止不及,林凡就被接了过去。
他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无事可做的闲杂人等,跟在两人旁边。
陈岁周转过头,对他笑了笑。
“等会儿我有话要跟你说。”
也许是扛了林凡一会儿,有些热,洛斯年不自然地移开眼,拎起衣领抖了抖。
三人走到贵宾室门口,马上就要到达医务室,就见贵宾室门口站了不少人,还有几个校领导匆匆赶来,连领带都没来得及扶正。
见到他们,校领导眼前一亮:“学生,过来。”
洛斯年一愣:“我们有同学受伤了......”
“你不是闲着吗?”校领导用力招了两下手,“过来布置一下,等会儿有贵客要来。”
洛斯年和陈岁周对视一眼,后者小声说:“没事,林凡交给我。”
洛斯年这才进了贵宾室。
其实也没有太多事情要做,无非是准备茶水、放置名牌之类的杂活,只是这些都是学生会准备的,其他人确实不熟悉。
洛斯年想起,之前流英说过会来,难道来得这么早?
他有心多留一会儿,能和流英碰个面也行。
但是学校领导怕他呆在这里毛手毛脚,等贵宾室准备完毕,就让他赶紧出去。
出门时,走道尽头恰好有人过来。
那道人影修长挺立,走得不紧不慢,学校领导们小跑步迎上去,半鞠躬,引着他往贵宾室的方向走。
洛斯年歪着头,看了一会儿,总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
只是那人偏过头在跟人说话,看不清面孔。
按身高来看,不是流英。
此时陈岁周在医务室门口喊他,洛斯年收回视线,进了医务室。
大门关上的一瞬间,被簇拥着的贵宾转过头,整张脸暴露在阳光下。
他视线在四周转了一圈,速度不快,在每个学生脸上都要停留那么两三秒。
像是在寻找什么。
医务室大门敞开,只有两扇屏风当做遮挡。
洛斯年抬脚就想往里面走,手腕却被抓住了。
“医生在看林凡了,他没事,”陈岁周握着他的手腕,嘴巴张了几次,还是有些干涩,“不如在外面坐一会儿。”
洛斯年:“......”
陈岁周拉着他,坐在其中一扇屏风的后面。
还没开口,脸颊已经涨得通红。
洛斯年其实猜到他要说什么,双手交叉,一时间有些犹豫。
陈岁周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我们认识也有一个月了,要不要试着交往看看呢?”
洛斯年没有立刻回应。
就在这沉默的几秒里,身后有人开口:“你不答应他吗?”
那道嗓音清透温和,却透着上位者自带的威压,无比熟悉。
一瞬间,洛斯年像被按进水底,无法呼吸。
无数只有在深夜噩梦中才会浮现的记忆全数涌出,他一寸一寸、缓缓地,转过头。
屏风旁,有一道优雅挺拔的身影,透着淡淡的书卷气。
萧沉看着他。
“又见面了。”
28. 第 28 章
洛斯年猛地站起来,慌乱中撞到输液架,金属架子朝着他的脑袋砸下来,他惊叫一声,膝盖窝撞到床边,平衡不稳地倒下去。
一左一右同时伸出来一只手,挡住了输液架。
伸手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陈岁周愣了一下。
他清楚地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敌意。
仅仅是半秒,萧沉收回视线,向洛斯年伸出手:“还好吗?”
“你别碰我!”
洛斯年几乎是尖叫着,猛地打开他。
萧沉居然很好说话,后撤几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放松点,我只是想帮你。”
他脸上还有宽慰般的笑容。
然而这招并不奏效。
洛斯年呼吸急促,脸色煞白,连瞳孔都微微放大了。
俨然陷入无止境的惊恐,无法逃离。
萧沉静了几秒,放缓声音:“我没有恶意......别怕,我这就走。”
等他走掉,洛斯年依然无法缓过劲,急促地喘息着。
陈岁周扶他起来,关切道:“你还好吧?”
洛斯年没有说话。
准确地说,他无法有所回应。
大脑像是变成了一块搅拌后的豆腐,混沌一片,没有任何成型的思考,只有恐惧。
烙印在灵魂深处、储存在四肢百骸。
强烈的恐惧。
“你们好像认识?”陈岁周看了眼门外,皱起眉,“我看见他身上有皇室徽章,难道今天的贵宾就是他?”
这一次,洛斯年终于有了反应。
却是一把推开他,跑了出去。
早秋中午太阳很大,滚烫的阳光照在皮肤上,洛斯年只觉冰寒彻骨。
他漫无目的地往外跑,一直跑到学校的人工湖边,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才敢短暂地放松。
他发着抖,打给流英。
流英起初还很意外,洛斯年向来有分寸,很少主动打给他。
然后就听见一阵难以克制的啜泣。
“他、他来抓我了......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流英眉头一跳:“哪个他?”
“萧沉,萧沉找到我了!”
洛斯年撑不住地蹲下身,竭力蜷缩成一团,试图产生更多的安全感。
仅仅是一年的普通生活,无法磨灭过往十八年的印记。
他是如何作为一个伶奴长大。
又是如何在几任主人之间颠来倒去。
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不会忘记,萧沉是如何折磨他,从身体到灵魂全数摧毁,不留任何余地。
他更不会忘记,最后一刻,是他亲手将萧沉推进火海,转身逃走。
洛斯年禁不住地后悔,要是当初他再多忍一忍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招人恨,萧沉也不会一心一意地追上来,要报复他、惩罚他。
他蹲在地上,用力抓紧头发,试图用疼痛唤醒理智,可是做不到。
萧沉不会放过他的。
绝对不会。
“萧沉要找的是洛斯年,”流英的声音响起,“你现在是李年了。”
洛斯年拽头发的力道轻了一些,含泪抬起头。
流英:“李年不是顾家的伶奴,而是帝都大学的学生,他就算是皇室成员,也不可能随便动你。”
洛斯年眨了下眼。
脸上还有泪珠,但在流英的安抚下,他不再哭了,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当然。”
流英笑了笑:“有我在,你怕什么?”
一股暖流涌入胸腔,将四肢百骸的寒意都驱散。
流英又说:“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多多抛头露面。你越有分量,那些人就越不敢动你,明白吗?”
洛斯年很轻地“嗯”了一声。
“学生会的群加了吗?”
“加了。”
“上课好好听了吗?”
“听了。”
“该参加的社交活动都参加了吗?”
“有,”洛斯年捧着手机,轻声说,“我都有参加。”
流英笑了:“这么乖,没问题的。”
“快要期末了,你好好考试,拿份奖学金。”
“等你毕业,我会安排你找一份工作,到时候你想恋爱就恋爱,想单身就单身,你会过上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流英笃定的语气下,洛斯年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美好的未来。
他用力点头,又一次哽咽起来:“谢谢你,谢谢你流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流英顿了一下。
只是太短暂,不足以让人察觉异常。
很快,他笑了起来:“你不必谢我,如果当初不是你想办法把我送出去,我可能就被萧沉那个畜牲给打死了。”
“可你还是回来了,”洛斯年有些赧然,“总觉得,你好像不需要我多事。”
流英:“但除了你,没有人帮我。”
“况且......我也是受人所托。”
最后一句话,流英压得很低,低得让人听不真切。
洛斯年:“?”
“没什么,时间差不多,我还有会议要开,”流英语调轻松,“后天见。”
洛斯年点头:“好,我们后天见。”
打完这通电话,洛斯年放松许多,胸口也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得以顺畅地呼吸。
他重新回到医务室,陈岁周还在里面等着。
两人碰面,陈岁周率先开口:“没事吧?”
洛斯年有些不好意思:“刚才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了,林凡呢?”
“他脚上的伤包好了,我刚才先送他回了宿舍。”
陈岁周没有再问先前的事,拿出一盒饭递给他:“员工餐,我怕你去晚了拿不到,帮你拿了一份。”
洛斯年隔着塑料盖子看见内容物,眼睛都亮了:“是牛肉饭!”
陈岁周见他这么容易开心,禁不住也跟着笑:“很喜欢吗?”
洛斯年奋力点头,掀开了盖子。
牛肉饭的香味扑面而来,带着温暖的、浓郁的卤香味。
在顾家时,他吃过数不胜数的美味佳肴。
但没有哪个能给他这么强的安全感。
只需进入食堂,就能轻易获取。
可以自由选择配菜,心情不好也可以不吃。
廉价到令人心安的牛肉饭。
洛斯年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发自内心地说:“我最喜欢了。”
他咀嚼时表情很认真,眼睛明亮,嘴唇沾了油渍,比平时更加红润。
陈岁周禁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片刻,他心绪不稳地戳了戳自己碗里的饭,问:“刚才我问你的话,你还没回我呢。”
洛斯年:“?”
陈岁周转过头,认真看向他眼底:“我们交往吧。”
“......”
洛斯年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缓缓放下勺子。
“你不愿意,对吗?”陈岁周苦笑,“也是,有那么优秀的前男友,看不上我也很正常。”
洛斯年一愣:“前男友......”
“不用编理由了,我不瞎,看得出来你们之间一定有点什么。”
洛斯年:“......”
他一时间哑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但过去的事,他只想深深埋葬在回忆里,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幸好陈岁周并不追问,只是重新看向他,温柔又坚定:“但我相信,你们会分手,就说明你们之间有无法调和的矛盾,如果是这样的话......重新选择一次,不好吗?”
说着,陈岁周握住他的手。
“如果有一天你决定忘记他,我的请求永远奏效。”
洛斯年看着男生认真的眼睛,又看了看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这不仅仅是一份真挚的感情,更是成为普通人、融入大学生活的机会。
他难以抑制地心动了。
沉默片刻,洛斯年咬住下唇,也回以同样的真诚。
“我会仔细考虑的。”
陈岁周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吃过饭,两人准备回到宴会厅,谁知还没出门,就接到会长的电话,让他们去贵宾室工作。
“什么?”洛斯年攥着衣角,本能地抗拒,“贵宾室那里不需要有人的,我还是......”
“刚才校长打电话给我,说贵宾指名要你,”会长说,“你不去,就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我帮你回绝校长。”
洛斯年:“......”
会长又笑:“说不定这次机会你就飞上枝头了呢,到时候可要罩着我。”
“......”
在任何人看来,能够陪伴皇室左右,是无上的荣幸。
洛斯年说不出那个真实的理由。
不仅如此,会长的话术极富技巧,半哄半强制,让人说不出一个“不”字。
洛斯年只能哑口无言地听着他挂断电话。
或许是流英给的信心,他看了看贵宾室的大门,也不再那么害怕。
陈岁周站在他身边,小声说:“我陪你。”
洛斯年更加安心,点了点头。
意外的是,贵宾室里并没有人。
两人起先还如临大敌,把所有细节检查一遍,到后来干脆坐在沙发上,享用起专供给贵宾的花茶。
洛斯年喝了两口,放下杯子。
陈岁周问:“怎么了?”
“唔,可能刚才吃得太急,有点不消化。”
说话时,洛斯年半低着头,有些苦恼似的。
陈岁周无端端地心跳加速。
他忽然意识到,他们此刻独处一室,没有任何人的干扰。
喉结滚了滚,他哑声说:“我来帮你吧。”
“嗯?”
洛斯年有些困惑,抬起头,视线就已经被陈岁周的身影遮蔽。
陈岁周伸出手,冷不丁覆在他肚子上。
洛斯年:“!”
滚烫的温度触及皮肤,洛斯年一下红了脸,有些惊慌不安地睁大眼。
“你、你......”
陈岁周却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帮你揉揉肚子,这样好消化。”
“......”洛斯年只觉肚子上又烫又痒,禁不住缩着肌肉,一阵阵地想躲。
幸好此时,有人推门进来。
声音惊动两人,陈岁周做贼心虚,猛地收回手,涨红着耳根看向门口。
门口的人倒是没注意他们在做什么,只是随手一指陈岁周:“你,过来帮忙搬东西。”
洛斯年也跟着站起来:“我也来吧。”
那人摆摆手:“你留下,一个人就够了。”
陈岁周虽然有些不舍,但刚才的亲密接触,已经突破了纯情大学生的底线。
当即留下一个情意绵绵的眼神,跟着走了。
“我马上就回来。”
贵宾室在建造之初就是特别设计的,用了最好的隔音材料,坐在里面,一点多余的声音也听不见。
现在又只剩一个人,四周更是静得吓人。
洛斯年有些坐立不安。
幸好不是太久,房门就被打开了。
洛斯年松了口气,看向门口:“你回——”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他变了脸色,反射性地弹了起来。
门口,萧沉反手关上门。
洛斯年像被攥住心脏一样的呼吸不畅。
他头皮发麻,下意识环顾四周,想要找到逃跑的通道,却只得到更深的绝望。
贵宾室保密性太强,连扇窗户都没有。
唯一的出口就在萧沉身后。
冷静,冷静一点。
过度的恐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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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斯年眼前阵阵发黑,不得不用力攥紧双手,让指甲嵌入掌心。
要是一直无法思考,那就完蛋了。
疼痛唤回了一点理智,洛斯年深深吸气,强逼着自己开口:“您有什么事?”
萧沉没动,也没说话。
洛斯年抬高嗓音:“我是受学校安排,在贵宾室工作,学生会的同学们还在等我回去,要是我失踪,他们一定会来找我。”
他刻意强调自己的身份,试图作出警告。
可惜声带抖得太厉害,震慑力大打折扣。
萧沉静静盯了他两秒,忽然抬脚,往前迈了一步。
仅仅一个微小的动作,洛斯年所有鼓足的勇气全都破灭,惊慌失措地往后退。
膝盖碰到沙发,一下子就跌坐下来。
他撑着沙发想要逃,可是双腿却软得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萧沉向他靠近。
一步,两步,三步。
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渐渐放大,洛斯年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顾家,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雨天。
他被强行压到床上,彻底失去了美好生活的可能性。
萧沉越是靠近,恐惧就越是强烈。
洛斯年再也受不了,从沙发爬出去,重重跌在地上也不敢停,连滚带爬地逃开。
可这只是徒劳。
仅仅是下一刻,脚腕就钳制住。
洛斯年瞳孔紧缩,张开五指试图攥住地毯,却被无从反抗地倒拖回去。
他感到体温一丝丝地从指尖流失。
萧沉强有力的手按下来,却是穿过腰间,放在了肚子上。
然后轻轻地揉了揉。
中午吃得太急,消化不良,再加上情绪的剧烈波动,洛斯年只觉胃里一阵痉挛,禁不住发出一声低呕。
腹部的那只手僵住了。
洛斯年全身都在发抖,低哭出声:“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惊恐令他丧失理智,已然退回到那个只会哭泣哀求的伶奴。
“我错了,萧先生,我错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放过我好不好?”
他其实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也不觉得这些话会有用。
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出乎意料,那只手僵了几秒,居然真的移开了。
连带着脚腕的力道也消失。
萧沉远离了他。
洛斯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身子忽然一轻,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不等他再度惊恐,萧沉将他放回沙发,就退后几步,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洛斯年几乎是立刻蜷缩成一团。
“我需要有人陪,不知道学校安排的人是你,”萧沉解释了一句,又说,“但既然来了,就专业一点。”
他口吻冷淡,甚至有点漠不关心的意思。
洛斯年反而一愣,脑袋从膝头抬起,悄悄看了萧沉一眼。
萧沉在对面的沙发坐下,指尖敲了敲扶手:“茶。”
“桌上有。”洛斯年被他使唤惯了,习惯性地回应。
说完才有些懊恼,轻轻咬了下舌尖。
萧沉眉头微微一挑。
洛斯年忽然烦躁起来。
他讨厌这种打哑谜的状态,咬着唇,哽咽道:“萧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这里,但我不可能回去。”
萧沉表情没有变化。
“我可以逃走一次,就可以逃走两次、三次......”洛斯年急切地说着,好像这样就能掩饰内心的恐惧,“我不会再过从前的生活,绝对不会,除非我死。”
这一次,萧沉有了反应。
他轻轻颔首:“我相信你说的,上一次,我已经见识过你的决心了。”
说话间,他捻着大拇指。
那只手上还有烧伤的疤痕。
洛斯年睫毛颤了颤,有些心虚。
“只不过.......”萧沉偏过头,看着他,“我好像没说要抓你回去吧?”
洛斯年一怔。
萧沉低笑:“年年,自恋也要有个限度,你以为你是谁?”
“......”
洛斯年张了张嘴,血色从脖颈漫出来,一直涌上脸颊额头。
他红透了脸,快要冒出蒸汽。
这个可能,他真的没想过。
仅仅是一瞬,萧沉很轻地弯了下眼睛。
等洛斯年抬头时,只看到他略带嘲讽的表情,脸色更红了,讷讷道:“可、可你刚才......”
萧沉:“一个突然间满地打滚的人,谁见了都会搭把手。”
洛斯年:“......”
萧沉淡淡道:“你走吧。”
洛斯年:“?”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瞪着眼睛,盯了萧沉好一会儿,才试探着站起身,往前迈步。
才走一步,他就扭过头。
萧沉真的没有反应。
他以为会山崩地裂、你死我活的情节并没有发生,到来的只有平静。
平静到让他以为,过去的事仅仅是一个噩梦。
也许真的像萧沉说的那样,他没那么重要。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往前走的人不止是他,还有萧沉。
洛斯年轻轻呼出一口气,脚步也轻快起来,小碎步从他身边跑过。
临到门口,萧沉忽然开口:“对了。”
洛斯年像是被拎住脖子的小鸟,猛然站直了。
萧沉捻着茶杯,在桌上转了两圈:“顾越要订婚了,你知道吗?”
房间里有那么几秒的静默。
洛斯年说:“我知道。”
萧沉:“不恨他吗?”
洛斯年睫毛垂落下去:“我很替他高兴。”
桌面转动的茶杯停住了。
萧沉扯开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这么宽容啊......”
29. 第 29 章
也许是因为又一次听到顾越的名字,这天晚上,洛斯年久违地梦见了他。
梦里,顾越搂着他,大概是做成了什么事,得意洋洋地笑,让他亲自己一口。
虽然有些易怒,还脾气浅的经不起逗,可那双眼里的感情总是那么真诚可靠。
顾越微笑着对他说:“全世界的人都会抛弃你,但我不会。”
那声音仿佛敲击在耳膜,洛斯年心头一震,猛然间睁开眼。
后背已然汗湿,睡衣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去衣柜里找了件新的换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而后拉开阳台的门。
明月高悬,秋日沁凉的夜风拂过发丝,吹散所有的烦躁沉闷。
洛斯年在阳台站了一会儿,忽然自嘲地笑笑,摇头喝了口水。
太傻了。
顾越其实没说过那句话,也比不拘泥于过去。
他怎么会做这么傻的梦?
这么一折腾,他一时半会儿没有什么睡意,就靠在阳台上看手机。
通讯软件上还是有很多加好友的信息,洛斯年一如既往,屏蔽了它们,对话框里跳出几个红点。
[学生会会长]:今日工作圆满完成,明天继续努力~
[陈岁周]:明天要起得很早,我来找你啊。
[辅导员]:李年同学,近期有一个基金会将要在我校设置奖学金,需要有同学参与工作,班长向我推荐你,你有这个意愿吗?
洛斯年慢慢划过聊天屏幕,看见辅导员这条,愣了一下。
基金会?
他皱了皱眉,缓慢地回复:“为什么,是我?”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没想到辅导员还在线,当场秒回。
“班长告诉我,你参与过学生会的工作,平时认真负责,是很适合的人选。”
“这个工作是自愿参与的,没有强迫性质,可以拒绝。”
“不过我觉得这次机会很不错,工作结束会有一定补贴,协助奖学金项目落地的经历,在以后的求职很有帮助。”
“可以考虑看看呢。”
辅导员给出的理由很充分,洛斯年心动了。
没有犹豫太久,他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干,辅导员发来几句鼓励的话,就结束了话题。
洛斯年抬起头,月亮依旧挂在空中。
或许是因为冷汗已经被吹干,清亮光芒洒在身上,没有之前那么冰冷了。
洛斯年收起手机,对着月亮笑了笑,重新回到寝室。
第二天早上,陈岁周果然早早地在楼下等他,手里还拿着两份早餐。
“我还买了隔壁农大的自制酸奶,很好喝的,你尝尝?”
洛斯年接过那杯酸奶,愣了愣。
农大的酸奶他知道,在大学城是小有名气的网红,虽然不贵,但得早早地去排队。
也不知道陈岁周起了多早。
洛斯年没想到他会这么用心,胸腔涌出一股暖流:“谢谢你。”
陈岁周对他露齿一笑,阳光又灿烂。
后面几天,萧沉没有再出现。
校庆的工作也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最后一天,流英果然现身,而且还是在各界名流的包围下、摄像机的拍摄中,闪亮登场。
洛斯年在迎接的人群中,对着他悄悄地挥手。
流英视线扫过,得意挑眉,露出一个“看我很威不威风”的表情。
洛斯年忍不住低笑。
另一边,皇储初次亮相的消息,已经传遍各大网络,所有人都在看着校庆转播。
顾越也不例外。
高野晟闲散地搅动咖啡,哼笑一声:“我看,这位皇储大人比我还懂炒作。在什么场合公开不好,偏偏要在帝都大学的周年校庆亮相,真是够出风头的。”
顾越也跟着冷笑。
紧跟着镜头一转,扫向列队欢迎的队列。
高野晟视线收回,又揶揄道:“今天可以配合吗?下回要是心情不好,提前告诉我,别总是让我这么被动。”
话音落下,就听得乒乓一声,咖啡杯倒了。
而顾越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身上的污渍,倏然起身,紧盯着屏幕不放。
高野晟被他吓了一跳:“又发什么疯?”
屏幕上,镜头已经转回流英挥手致意的画面。
顾越怔怔的,好一会儿重新坐下来。
“没什么......大概看错了。”
他的嗓音有点沙哑。
——
校庆结束后,流英悄悄找过来,和洛斯年聊了几句。
可惜,他现在是皇储了,又是风头正盛的时候,很快就得离开。
洛斯年由衷为他高兴。
但他没有停留太久,庆典一结束,就去找了辅导员。
流英会关照他,帮助他,也许是因为怜悯,或是过去的恩情。
无论什么原因,给出的帮助都已经太多了。
流英可能觉得没关系,但他做不到无止境地索取。
他得尽快成长,自立起来。
就从获得这次的工作补贴开始。
辅导员给了他一沓厚厚的资料,告诉他,这是以往奖学金立项的流程,大致照搬就好。
工作没什么难,难点是要向基金会的管理者讲清楚,并且一一打消对方的疑虑。
所以,要把资料看得很熟悉才行。
说到这里,辅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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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色道:“这个奖学金项目一旦立项,就会产生数十年的影响,相当重要,你可以做好吗?”
洛斯年反手擦了擦手心的热汗:“您交给我,我一定尽全力完成,不让您失望。”
“那就好。”
辅导员神色缓和下来:“不过你也别太紧张,这么重要的事,不会让你一个学生来承担,我们已经组建了一个完整的团队,到时候你跟着我就好。”
洛斯年用力点头。
整整一个月,洛斯年上课之余,就是在看资料。
很快,他就掌握得七七八八,还新增了不少外校的案例,辅导员看见他的笔记,眼睛都亮了,连声夸他悟性高。
洛斯年很不好意思,把笔记本攥得皱皱巴巴,但出了办公室,又像打了鸡血一样,新增好几条相关案例。
明明只是坐在图书馆里,不见天日地做一些案头工作而已,可在洛斯年眼里,整个世界都是明亮的,连午后刮起的狂风都无损他的心情。
就好像,他也是有未来的人,他也可以期待明天。
夜里,气象台公布了大风预警。
窗户砰砰作响,闹得人睡不着,洛斯年撑起半个身子,拉开窗帘一角。
窗外树冠疯狂摇晃,对面宿舍楼的一角有灯,狂卷的树叶撞上去,噼里啪啦地响。
路灯的光线投进来,室友迷迷糊糊地睁眼:“怎么了?”
“没事,”洛斯年回过神,放下窗帘,“外面下雨了。”
雨持续了一整夜。
第二天,洛斯年撑着伞跑去行政楼,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
“大风大雨,车堵在路上过不来,”辅导员急急道,“你先拿着资料上楼,答不上的问题就等我们来!”
洛斯年跨过一个水洼:“你们还有多久?”
“起码还要半小时......该死,我怎么就把你学长也带回去了呢?”辅导员叹气,“今天真是要麻烦你。”
“你们梳了一晚上的资料,比我辛苦,我只是早一点到而已,”洛斯年连忙安慰,“你们堵车,说不定他们那边也堵车呢。”
辅导员松了口气:“对,对,不知道基金会的人到了没?”
洛斯年四处张望。
楼底下停着一辆锃亮的黑车,驾驶座有人推门出来,撑着伞,匆匆跑到后座,毕恭毕敬地开门。
洛斯年一边迈步,小心地避开水洼,准备过去问一问。
后门打开,里面跨出个高挑的男人,穿着合身的西装,在司机伞下转过头。
啪嗒。
洛斯年失了重心,踩进水塘里。
冰冷雨水浸透了右脚。
隔着雨幕,萧沉站得很远,看不清神色。
30. 第 30 章
大雨倾盆而下,天边乌云黑沉,落叶被风卷到空中,环绕四周,缓慢地沉降。
洛斯年呆呆地站着,任由雨水从伞檐吹到自己身上。
怎么会是他?
本能在催促他赶快逃离,可理智又说,萧沉不会再来抓走他,现在的见面可能真的是巧合。
究竟哪一边才是正确的?
他弄不清楚。
也许是沉默的时间太久,萧沉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皱了皱眉,而后抬腕看表,扭头对助理说了句什么,又抬头去看尚未亮灯的行政楼。
洛斯年回过神,连忙跑过去:“萧先生,其他人还在堵车,我先带您上去吧。”
萧沉却是后退半步:“怎么会是你?”
“......”
萧沉先声夺人,洛斯年始料未及,一时间语塞。
萧沉拢着眉心,语气冷淡:“我这次来,是为了设立基金会,捐助帝都大学的学生,不打算和你玩一些过家家的游戏。”
“如果贵校连像样的对接人都没有,那还是算了,看来捐助的时机还不够成熟。”
说着,他偏头示意助理去开门,片刻停留的意思也没有。
洛斯年下意识抓住他。
萧沉扭头,视线落在被握住的手腕,面含不悦。
明明也没说什么,洛斯年无端脸颊发烫,尴尬地松了手。
“萧先生,我也没想到会见到您......”他抿了抿唇,干巴巴地解释,“我只是参与一些工作,并不是对接人,您不用担心。”
萧沉用一种考量的目光盯着他。
洛斯年手心冒汗,好像又回到过去,他们是一主一仆,他需要无时无刻受到审视。
可是他好像比以前更容易恐惧。
仅仅是视线,他握着伞的手就细细颤抖,极力克制,才没有过分异样。
幸好,没有持续太久,萧沉开口:“那就带路吧。”
洛斯年松了口气,越过他,在前面带路。
因为走得太急,伞倾斜了一点,雨水浇到身上,他也顾不上,将萧沉带到二楼会议室后,又给他倒了茶。
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洛斯年捂了两下冰冷的手,将准备好的资料递过去,向萧沉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次的落地工作。
期间萧沉提问几次,他答上来一部分,但还有一些是他没有涉足的。
眼看时间一点一滴流失,洛斯年有些着急了,害怕这次的奖学金项目会因为自己的原因泡汤,就出了会议室,打电话催促。
得知辅导员他们很快就要到,他松了口气,紧跟着又说:“老师,我想......能不能退出这个项目。”
辅导员一愣:“怎么了?你之前不是说,一定会负责到底的吗?”
话是他自己说的,洛斯年握着手机,说出不反驳的话。
“是因为压力太大了?”辅导员又说,“最重要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了,后面无非是开几次会,走走流程,李年同学,我听说你还申请了助学补助,这次工作的补贴难道不要了?”
“我......”
“有什么困难,你只管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退出不退出的,就不要再提了,”辅导员果断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让我到哪里找人顶替?”
洛斯年哑口无言。
电话已经挂断了,他应该推门进屋,去接待今天的贵宾,却迟迟没有开门。
是啊,辅导员说得对,工作经验也好,诱人的补贴也好,都是他需要的。
况且萧沉对他也没有多余的兴趣,他没必要一再逃离。
可他感到迷惑。
曾经捕猎过他的猛兽,忽然收起獠牙,对他笑脸谈和。
曾经处处都是危险的生活,忽然不再危机四伏。
洛斯年一脚踏进正常的世界,灵魂的另一半,却仍然留在那个可怖的过去。
萧沉的表现弄得他很混乱,他搞不清楚,那种若隐若现的危机感,究竟是过去留下的伤痕,还是真实存在?
又或者,真的像萧沉所说,这只是他自我意识过剩,产生的一种自恋幻觉?
洛斯年越是想,就越是糊涂。
走廊里有冷风吹来,洛斯年回过神,深吸了一口气。
他甩了甩满脑子的困惑,推开门。
扑面而来是一股暖流,柔和地驱散寒意。
洛斯年这才发觉,因为太冷,手指疼痛发麻,一直忍着还不太明显,这会儿温暖起来,一下子就有点受不了。
他揉了揉手指,看向屋内。
萧沉不知什么时候脱下了外套,只穿着一件正装衬衫,头也不抬地在看资料。
看见萧沉的一瞬间,还是有强烈的恐惧涌上来,俨然是一种自动反应。
忍一忍,没什么大不了。
洛斯年走到饮水机前,一边喝水,一边将翻涌的情绪一团一团地咽下去。
他不想搞砸这次的合作,也不想让辅导员失望,更不想再被萧沉说不专业。
把眼前的工作做完。
洛斯年放下杯子,一字一句地、重复地告诉自己。
把眼前的工作做完。
“年......李年同学。”
洛斯年僵硬一瞬,缓慢转过身:“萧先生,您有什么事?”
“资料上有几个点很奇怪,不介意的话,解释一下吧。”萧沉语气平缓,透着冷淡。
他的态度公事公办,洛斯年反而冷静了一点,接过他手里的资料,翻阅几个圈画出来的地方。
所幸他先前准备充分,又看过不少基金会的案例,解释起来得心应手。
说着说着,就更放松了。
直到抬起头,撞上萧沉的眼睛,洛斯年才猛然从“李年”的身份中抽离,赧然道:“我是不是讲得太多了?”
“没有,”萧沉却说,“你讲得很好。”
说话间,萧沉有片刻的停顿,也不知那一刻在想什么。
洛斯年愣了愣。
还来不及思索,门就开了,辅导员大喊着抱歉抱歉,身后呼啦啦跟着一群人也进来,众人忙中有序,布置投影仪的,上前寒暄的,送上小礼品的,会议室一下热闹起来。
洛斯年紧绷的神经终于能够松弛,扭过头,只见辅导员悄悄比了个大拇指,赞许地冲他眨眨眼。
得到肯定,洛斯年禁不住地雀跃,在人群的角落里弯起眼。
会议临近结尾,辅导员又一次致歉:“萧先生,今天真的是很抱歉,让您等了这么久,不过我们的同学很优秀,应该没有让您太失望吧。”
洛斯年冷不丁被点名,众人视线四面八方聚过来,他一下子红了脸。
萧沉的视线随着其他人一起扫过来,没什么特别,又似乎多停留了几秒。
仿佛只是错觉,那道目光转瞬收起。
“的确是很优秀的同学,”萧沉口吻平淡客套,“下次再合作。”
会议圆满结束,刚把萧沉送走,就有性格活泼的学长学姐兴奋地叫喊出声。
辅导员笑道:“也太沉不住气了。”
“这可是萧沉诶,半年前他想在隔壁理工大学设立奖学金,不知道有多挑剔,今天居然这么好说话!”
说着,有学长一把搂住洛斯年的脖子,笑嘻嘻道:“大功臣,走吧,请你吃大餐去!”
洛斯年很少跟人这么亲密,有些僵硬,但在众人的热情之下,一颗心也渐渐热了起来。
他越来越理解,流英为什么总是鼓励他跟人交流,原来,被烟火气包围,人真的会活过来。
很快,基金会在帝都大学扎根,萧沉也越来越频繁地在学校里露面。
听说萧沉要和帝都大学开展深度合作。
听说萧沉将会成为校董的一员。
听说.......
洛斯年一开始还有些害怕,但时间一长,也渐渐习惯了。
其实他们之间差距有如天堑,如果萧沉没有主动的意思,哪怕同处一个学校,也是接触不到的。
这天,洛斯年去行政楼交表格,没想到电梯坏了,他只好从旁边的楼梯上去。
入口是一扇很重的防盗门,洛斯年推门进去,松手的一瞬间,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等等——”
那声音已经离得很近了,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洛斯年来不及有任何反应,防盗门重重弹回,那人当即闷哼一声。
洛斯年吓了一跳,连忙把门反向推开,就对上皱着眉的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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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
萧沉深吸气,缓慢收回右手:“你是故意的吗?”
洛斯年定睛一看,只见萧沉原本骨节分明的手指,从掌指关节处肿了起来,乍看起来非常严重。
“对不起,我没看见你......”地上还散落了一些资料,他连忙捡起,想要做点弥补,可等递到对面,才发现萧沉没办法接,只好收回来,拿在自己手上。
萧沉眉心微微抽动,似在忍痛,又像要动怒。
可过了一会儿,他哑声开口,说的却是:“我去一趟医务室,你把东西放在前台吧。”
洛斯年一阵不知所措。
他已经习惯了萧沉的阴晴不定、睚眦必报,在前一秒甚至做好了被惩罚的准备,可阴云在头顶升起,又悄然移开。
萧沉没有怪他,也没有借此让他弥补什么。
这是他不熟悉的相处模式。
洛斯年心头松了一下,可紧接着,又觉得不适应。
做错事,应该被惩罚的。
可今天没有。
这种不适应化作强烈的歉疚,涌了上来。
门口,萧沉准备离开,但外面还在下雨,他左手拿伞,撑开时很不方便,伞尖险些戳到路人。
洛斯年三两步冲上前,拿过他手里的伞,替他撑开。
萧沉诧异地扭过头。
洛斯年知道他在看自己,不自在地盯着鞋子,别扭道:“我送你去吧。”
他觉得萧沉可能又会嘲讽他,可萧沉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迈步向前。
两人肩并着肩往前走,因为下雨的缘故,不得不滞留在伞底狭小的空间。
不久前,他们已经重归陌生人的关系。
此刻却又靠得很近。
萧沉不紧不慢地走着,忽然说:“这么紧张,为什么还要送我?”
“......没有紧张。”
“但你都没有看过我一眼。”
洛斯年转过头。
距离极近的,是一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
洛斯年很快闭了闭眼,才能扼住住翻涌的眩晕感。
“年年。”
萧沉久违地使用了那个熟悉的叫法。
“你这么好欺负,我真的会忍不住。”
他这么说着,语气却透着隐约的失落。
洛斯年越发茫然。
明明之前,萧沉还对他态度冷淡,像是恨不得划开清晰无比的界限,这会儿又好像有很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好像总是这样,他看不透萧沉。
“我送你到医务室,”洛斯年不愿意再深想了,保持着客套和礼貌,“之后有了专业人员的看护,我想,也用不着我了。”
萧沉闭了嘴,不再说话。
等到了医务室,两人意外吃了个闭门羹。
里面的人走得七七八八,只剩一个在关门,见到两人,惊讶道:“怎么这个时候来?”
“他受伤了......”洛斯年连忙上前,“你们要去哪里?”
“放假啊。”
洛斯年:“?!”
校医说完,瞪他一眼:“难得的小长假,你们两个不出去玩,待在学校干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
校医一边抱怨,一边给萧沉检查伤势,发现没有骨折,就给了个冰袋,让他自己敷。
然后就不耐烦地把两人赶走,利索地关门走人。
洛斯年站在门口,才后知后觉想到,行政楼的电梯不是坏掉了,而是因为在休息日,所以停运检修。
再仔细一想,其实最近室友们好像也在讨论一些旅游的话题,今天也早早地起床了。
但他这段时间太忙太累,又因为萧沉的出现,分不出精力去关注别人,这时候才恍然间发现,学校里人特别少。
“......”
洛斯年无语扶额,为自己的愚蠢深深懊悔。
要是想起来了,他就不会出来交材料,就不会遇上萧沉,更不会伤到对方的手。
此时此刻的麻烦就不会存在了。
眼前,萧沉举着裹成粽子的手,静静地望着他:“我饿了,带我去吃饭吧。”
俨然赖上他了。
洛斯年:“......”
31. 第 31 章
两人去了食堂,食堂里人也很少,供餐的窗口只剩下两三个。
幸运的是,牛肉饭还有。
洛斯年要了一份牛肉饭,最便宜的那档。
萧沉扫了眼招牌,却问:“为什么不点套餐?”
他说的是牛肉饭套餐,搭配了一份蔬菜、一份水果,价格稍贵,但营养更均衡。
“因为便宜,”洛斯年计算着校园卡的余额,“你吃什么?”
萧沉:“......跟你一样。”
两份牛肉饭。
萧沉伤了手,吃起来不太方便,勺子不停撞击碗壁。
洛斯年低着头吃饭,装作没看见。
一顿饭吃得静默无声。
直到食堂有人喊他:“哥——”
不远处,林凡拄着拐杖,兴冲冲地向他招手。
林凡明明伤了脚,拐杖居然挪得飞起,速度丝毫不减,迅速到了跟前。
“我靠我靠,你居然跟陈岁周谈上了,神速啊!”
萧沉抬起头。
林凡这才看清他的脸,当即捂嘴:“卧槽,是萧沉!”
他震惊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你、你们......”
洛斯年一瞬间是有点慌的,急忙澄清:“只是正好在食堂吃饭,你不要多想。”
林凡是个彻头彻尾的社牛,闻言对着萧沉伸出手,热情道:“萧先生,久闻不如一见,久仰大名了。”
萧沉伸出左手,和他握了握,然后微笑着说:“我对你刚才的话题比较感兴趣。”
林凡一愣:“哪个?”
萧沉笑意不达眼底,目光落回洛斯年身上:“一段缠绵悱恻的校园恋情,是吧?”
洛斯年有些不自在,含糊道:“不算吧。”
“还不打算公开啊?”
林凡噗嗤笑出声:“陈岁周盯着你的眼神那么炙热,看一眼就知道啦。”
说着,撞了撞洛斯年的肩膀:“到什么阶段了?”
洛斯年闷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林凡拖长了嗓音,“那看来是他在追你了?”
洛斯年其实不太想说,毕竟他还没决定接受陈岁周。
但他又有一点莫名的叛逆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在萧沉面前遮遮掩掩,好像很介意他的目光一样。
这样想着,洛斯年点头了。
“他对我很好,跟我一起吃饭,给我带早饭,还会帮我买酸奶......”
林凡露出八卦的笑:“听起来这是很满意啊?”
洛斯年还没回答,面前的萧沉忽然开了口:“廉价。”
两人都是一愣。
萧沉也惊觉自己失言,抿唇片刻,补充道:“我是说,大学男生的这点好,根本就是无成本的付出,其实很廉价。”
“没必要这么轻易给他加分。”
林凡虽然觉得他这话没头没脑,但仔细一想也没什么错,笑嘻嘻道:“对啊,年哥,你再考验考验他也可以。”
咔哒。
洛斯年放下勺子。
今天以来的第一次,他没有回避,直视了萧沉的双眼。
萧沉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
“廉价的东西更适合我。”
洛斯年已然开口,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是说你......”萧沉失了冷静,却被再一次打断。
“我吃完了,就先走了。”
洛斯年起身离开。
萧沉追上去。
他只是想要解释清楚,但刚一抓到洛斯年的手腕,对方就像触电一样,猛然间抽回手,甚至尖叫出声。
“你别碰我!”
洛斯年抗拒的力道很大,打在他受伤的右手。
萧沉倒吸一口气,却顾不上疼痛,开口道歉。
“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想说你......”
“那又怎么样呢?”
洛斯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你又不是没说过。”
萧沉哑口无言。
他们站在食堂的屋檐下,外面雨没停。
一盏灯亮着,照在洛斯年脸上,那双眼里分明有泪。
也许是因为雨天,气压太低,萧沉胸口闷得难受。
他想起,当年说这话时,洛斯年哭得满脸是泪,然后就扑在他怀里,软绵绵地求他别再说了。
但现在......
洛斯年好像不会再抱他了。
胸口闷得越发厉害,萧沉失神道:“我不会再这样说你了。”
说完,他像是取得进步后,想要从主人那里得到肯定的家犬,眼巴巴地抬起眼。
可是洛斯年脸上的表情却让他害怕。
“够了,萧沉,”洛斯年困惑又陌生地看着他,不住摇头后退,“你说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公事,现在这样又算是什么?”
“我弄不清楚你在想什么,从来也没弄清楚过,如果早一点可以猜透,当初就不会.......”
说到这里,洛斯年哽了一下。
他竭力平复心情,疲倦地吐出一口气:“我真的不想再玩这个猜来猜去的游戏了。”
“那就不用猜。”
萧沉紧盯着他,洛斯年后退几步,他就上前几步,即便保持着一定距离,也不容许对方就这样逃走。
“你想知道,我就全都告诉你,好不好?”
他表情有一丝异样,洛斯年后背发寒,禁不住退得更多,直至后背抵住墙。
“这一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我总是记得那一天,你不惜冲进火场都要从我身边逃走。”
“原来你这么恨我,恨我恨到,要亲手把我推进火堆里。”
“我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你让出去,我应该把你困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一夜又一夜,让你永远也下不来床......”
这话越说越过火,洛斯年再也受不了,侧身想要逃开,可手指刚刚触及冰冷雨滴,身后就是一阵大力。
他被强行拽了回去。
连绵不绝的雨,像怎么也逃不出去的牢笼。
他又被困住了。
萧沉野兽一般的眼睛笼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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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里没有半点理智。
“你从一开始就属于我,只是中间出了差错,我再把你抢回来而已,有什么不对?就算手段激烈了点,你也不应该怪我。”
萧沉将按着他的肩膀,力道极大,不容逃离。
“我们重来一次好吗?重新再来一遍,把所有错误的事情都修正。”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松手了,绝对不会。”
洛斯年止不住地发抖,过度急促的呼吸下,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
假的,都是假的。
基金会是假的,奖学金是假的......什么衣冠楚楚、冠冕堂皇,都是假的。
他会被抓走,抓回那个永远也看不见希望的宅院,只能靠着哀求和眼泪过活。
极度恐惧之际,萧沉的吻落了下来。
带着强烈占有欲的吻,宣告着主人不死不休的意志。
洛斯年再也承受不住,用力地挣扎,可是萧沉抱他抱得很紧,根本挣不开,他只好去咬萧沉的唇舌,血腥味一下子弥漫开来。
可即便这样,萧沉仍不肯松手,直到洛斯年浑身发软,再也无力挣扎。
萧沉抱着洛斯年。
那个柔软发抖的身躯在他怀里,一下子填补了心脏某个空虚的地方。
他埋头在洛斯年发丝之间,深深吸气,好像要把一年来的错过全都补上。
他知道洛斯年在哭,可是失而复得的滋味太美妙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
萧沉原本的计划中,他应该循序渐进,一点点撬开洛斯年的心门,让洛斯年慢慢接受他。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冲动,让计划全盘作废。
可此刻抱着洛斯年,他一点也不后悔,反倒觉得,其实一见面就该把人直接抱走。
直到他低下头,才发现不好。
洛斯年含着泪的双眼焦距散开,脸色惨白,呼吸微弱,凌乱发丝烘在颊边,脆弱得好像在用力一点就会碎掉。
“年年,年年!”萧沉慌忙松了力道,但洛斯年没有任何反应,吓得他晃了晃怀里的人。
好一会儿,洛斯年瞳孔终于有了一点光泽。
但那光泽太淡,淡得照不出任何人。
萧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一阵发慌。
洛斯年看着他,好一会儿,微弱地启唇:“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放过我?”
“如果是火场那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我不该推你,让你置身危险。”
说着,眼泪滑落下来。
“但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萧沉不知所措。
他见过洛斯年的很多面,可从来没有哪一面像现在这样,脆弱可怜、黯淡无光,好像随时都会消失在空气中。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下意识地又搂住洛斯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放,我不放......不要再从我身边离开......”
因为抱得太紧,洛斯年绝望的嗓音就这样扎进耳中。
“我没有地方可去,不要再毁掉我的生活了,好不好?”
“求你给我一条活路。”
32. 第 32 章
萧沉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学校,只记得洛斯年泪盈盈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哀求与厌恶。
他落荒而逃。
时隔许久,他回到宅邸。
这是座极漂亮的宫殿,鲜花团簇,喷泉长流。
可除了打理宫殿的工人,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到他仿佛被全世界遗忘。
仅仅一个小时,萧沉就出了门。
他来到王宫。
这里是国王的办公地点,大臣们的政务大部分也在王宫之中展开。
萧沉在这里有自己的办公室,只不过刚到门口,就碰见顾家兄弟二人。
双方稍稍一愣,紧接着微笑致意。
“萧先生......”顾妄书顿了顿,纠正自己的措辞,“现在该叫您萧大人了,您的授爵仪式有没有定下日期?”
他语气是关切的,却比从前更显客套。
权力场上就是这么现实。
一年前,萧沉为了竞争皇储之位,开始了一场恶斗,在此过程中,顾家也成为了他最忠诚的盟友。
没想到的是,却是一个叫流英的人杀出重围。
最让人震惊的是,那个流英身世曲折,还曾在顾家做了一段时间伶奴。
从一介低微伶奴,到万众瞩目的皇储,这样的人一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可比起聪明才智,萧沉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流英的每个决定都非常精准,精准到......好像未卜先知。
无论如何,流英胜了。
皇储之位归了流英,而萧沉和其他几个私生子,将在不久后得到爵位头衔,尘埃落定。
顾家能在几百年来的权利交替中屹立至今,相当有眼色,立刻调转风向,转而支持流英。
于是,萧沉和顾家兄弟二人的关系也变得尴尬起来。
萧沉皮笑肉不笑:“应该快了。”
顾越连表面功夫也不愿意做,冷笑一声:“萧大人,当了失败者也别自暴自弃啊,那么多政务不办,跑去哪里度假了?”
萧沉扫他一眼,眉尾稍稍抬起:“秘密。”
顾越还想再刺他,顾妄书扭头,流露出一个警告的眼神,顾越这才闭了嘴。
只是他仍然不服气,把头撇到一边。
顾越双手交叠,摆在身前。
左手无名指上,一枚茉莉花造型的戒指微微反光。
并不引人注目,但萧沉看得一清二楚。
萧沉目光暗了暗,可想起什么,又忽然微笑起来:“顾二少爷,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不长进。”
“你说什......”
“也就是有个好哥哥一直在保护你,除此之外,你有什么能耐?”
顾越冷下脸。
怒火到了嘴边,他又嗤笑出声:“干什么,嫉妒啊?但我就是有个好哥哥。”
“不像你,只是个可悲的混蛋,没人会爱你。”
这话已经相当难听了,顾妄书都皱起眉,想要制止两人无意义的斗嘴。
但奇怪的是,萧沉脸上没有半点动怒的迹象。
他带着一丝怜悯般的微笑,居高临下,平静地望着顾越。
“我真的很好奇,如果有朝一日,你发现你亲爱的哥哥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你会不会很失望。”
顾妄书意识到什么,冰冷目光射向萧沉。
顾越只当他是挑拨离间,反讽道:“至少我会给他改正的机会,不会像你一样,一个不顺心,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重要的人。”
“啊,我说错了,”顾越讥讽地扯起嘴角,“何止伤害,你是一再抛弃。”
这一次,萧沉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阴沉着脸,不善地盯住顾越。
顾越也不甘示弱,满含怒气地与他对视。
一年时间,他们从最亲密的盟友,变为恨不得弄死对方的敌人。
仅仅是因为阵营变化吗?
他们都清楚那个真正的原因。
直到顾妄书出声,制止顾越,这场没有肢体动作的斗争才算结束。
兄弟二人越过萧沉,就要离开。
擦肩而过之际,萧沉忽然出声:“对了,顾越。”
“又想说什么?”顾越没好气道。
“听说你要订婚了,有个......朋友,托我祝你幸福。”
顾越:“?”
萧沉扬起唇角,对着他,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我也一样,祝你和高野晟天长地久。”
不知是不是错觉,“天长地久”四个字,被他念得格外有力。
顾越没料到他会一反常态地说好话,没觉得感动,只是一阵接着一阵地起鸡皮疙瘩。
“吃错药了吧?”
他咕哝着,没好气地走了。
萧沉望着他的背影,扬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洛斯年还很怕他,甚至恨他。
但是没关系。
除了他以外,没人知道洛斯年还活着。
他有的是时间修补这段关系。
——
小长假期间,洛斯年蜗居在宿舍里,出了吃饭,连门都没出。
他实在被那天的萧沉吓坏了。
可等长假过去,室友们一一回来,又临近期末周,他还是得去图书馆。
洛斯年不得不出门。
幸好,很长时间里,他都没有再见到萧沉。
也许是上次他说的话太伤人,萧沉终于肯离开了。
但他又想,萧沉是会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吗?
好像每次他忽然消失,下一次到来,就会有如狂风暴雨,带给他更多动荡。
洛斯年没法说服自己安心下来。
但考试在即,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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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年必须集中精力学习。
他答应过流英,要拿奖学金的。
期间,陈岁周又约过他几次,洛斯年仔细考虑过,最终还是拒绝了他。
陈岁周很失落,又像上次一样,说可以等他。
上一次他这样说的时候,洛斯年觉得很感动,可是这一次,也许是因为萧沉的出现消耗了他太多心力,洛斯年没有太多力气去思考这些。
他又一次拒绝了。
后来,陈岁周又给他发过几次消息,洛斯年没有再回。
时间一久,陈岁周不再频繁联络他,萧沉也不在出现,洛斯年的生活归于平静。
考试结束后就是寒假,这几天,学校里到处都是拖着行李箱出去的学生。
室友们也一一离开,最后只剩下洛斯年。
流英打电话过来,想让他住进宫殿里,可洛斯年拼命摇头。
一想到又要去那种高贵豪华的地方,会见到一些大人物,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身份面对他们,不自觉就退回到那个伶奴的壳子。
然后膝盖发软,蠢蠢欲动地要下跪。
洛斯年实在是怕了,不如待在宿舍里,安安静静地看书。
学长给他介绍了一份兼职,是需要很多测算的工作,很困难,但可以在网上做,正好适合他。
校园里越来越安静,人都走了个干净,只有零散几个像他一样无家可归的人,偶尔出现,也像游戏里的npc一样,安静地消失。
洛斯年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很好,虽然孤独了点,但起码没人会突如其来地打搅他。
直到买完饭回宿舍,再一次看见萧沉。
萧沉站在枯败的梧桐树下,双手插在上衣口袋踱步,百无聊赖间,踢起路边落叶。
这一次,洛斯年没有再恐惧。
他出乎意料的平静,像是早就在等待今天的到来。
两人对上视线。
洛斯年冲他笑了笑,拎起手里的那份馄饨:“等我吃完饭。”
萧沉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洛斯年这是以为他要过来抓人了。
尽管知道自己没有多少印象分,萧沉胸口还是有点发闷。
抿唇片刻,他忽然以展示的姿势扬起手:“我的手,现在好了。”
“?”洛斯年眨眨眼,“那......恭喜你?”
“可是我现在也没地方可去了。”萧沉低声说着,嗓音里带着点委屈。
洛斯年:“......”
洛斯年睁大眼。
从认识以来,他从未见过萧沉示弱,何况现在这种......像是撒娇的语气。
简直见了鬼了。
萧沉看着他,眼神居然有那么点湿漉漉的意思。
“可不可以收留我?”
洛斯年:“?!”
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从萧沉身上下去!
33. 第 33 章
洛斯年皱眉:“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你没看新闻吗?”萧沉苦笑,“我搞砸了一件大事,现在,皇储正勃然大怒,四处找我的下落呢。”
洛斯年半信半疑,当着他的面打开手机,居然真的找到了关于萧沉的新闻。
具体事件倒是没有写得特别详细,但也确实说了,皇储和萧沉意见不合,两人在议政厅大吵一架后,萧沉愤然离席。
洛斯年有点懵:“可是为什么找我?”
“我的住处被人看管了,去任何一个盟友家里,都会被盘查......”萧沉低着头,很可怜地说,“只有你这里不会被发现。”
“可......”
“现在是寒假,整个宿舍楼不会有别人,没人会发现我们在一起。”
这太离谱了!
洛斯年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紧接着,萧沉以一种前所未见、令人毛骨悚然的卑微态度,低声下气地恳求。
“帮帮我,好不好?”
洛斯年:“......”
装着馄饨的塑料袋勒着他的手指,像在催促他,赶紧做一个决定。
洛斯年应该拒绝的。
可这个哀求的方式,让他难以克制地想到了他自己。
每一次,当他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力量解决困境的时候,就会用这种近乎绝望的方式去恳求他人。
不是那么容易开口的,因为猜都猜得到会被拒绝。
只能够去赌,赌自己的姿态够低,哀求时仰起的泪眼够好看,赌被恳求的人会为此心动。
洛斯年狼狈地偏过头,打断这些不太光彩的回忆。
萧沉眼底希冀的光一点点微弱下去,变得黯淡。
即使如此,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你有任何的不开心,就把我赶走......这样可以吗?”
“够了,”洛斯年深吸一口气,“别说了,上来吧。”
萧沉眼睛立刻亮了,大步跟上来。
在洛斯年看不见的角度,他脸上的卑微一扫而空,双眼冒着猎食者般的精光,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人。
洛斯年并不知道,正努力压着心底的难受。
看着萧沉低声下气,他忍不住地想,当初自己在求人的时候,也这么可怜吗?
理智上,他知道,萧沉比他强大太多,不需要他的同情,甚至是让他留下心理阴影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没必要,也不该对萧沉心软。
可他没办法复刻萧沉的做法,同样凶恶地对待对方。
进了寝室,洛斯年埋头往书桌走。
萧沉则是迅速扫视四周,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容纳洛斯年的空间。
老实说,帝都大学作为顶级学府之一,基础设施并不差。
四人间,上床下桌,还有独立卫浴。
对学生而言已经是极好的条件了。
但萧沉高大的身躯往房间里一站,灯光瞬间黯淡,整个房间都显得逼仄起来。
萧沉皱眉:“这屋子这么小?”
“已经很宽敞了,”洛斯年抿唇,“你不习惯的话,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萧沉不说话了。
其实他不是嫌弃这里,只是觉得,洛斯年从前一直住在顾家,吃穿用度样样金贵,现在却得挤在这个鸽子笼里......
但他直觉,这话不能说,洛斯年一定会生气。
于是沉默地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洛斯年拎着手里唯一一份馄饨,犹豫了一会儿,放在萧沉面前。
然后从柜子里翻出点面包,当做午饭。
萧沉眉心皱得更紧了:“你就吃这个?”
“随便吃点,我还不饿,”洛斯年其实是不想和他聊太多,坐到电脑前,敷衍道,“我要工作了,你自便吧。”
洛斯年果然认认真真地盯着电脑,头也不抬一下。
直到房门砰的一声关上,萧沉出去,洛斯年紧绷的肩膀才松了下来。
收留萧沉,就得和他大眼瞪小眼地共处一室。
现在冷静下来,洛斯年觉得自己简直是昏了头,这么离谱的要求都能答应。
他压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相处。
幸好萧沉也不满意这里,很快走了。
不然这一个寒假,都不知道要怎么过才好。
洛斯年也就庆幸了一小会儿。
大概一个小时,门外有人敲门。
门开,萧沉拎着两个塑料袋,盯着洛斯年的眼睛说:“牛肉饭,吃不吃?”
洛斯年意外道:“可是学校食堂关门了,你从哪里......”
“我搜了下,外面商业街上还有,”萧沉没提自己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说你喜欢吃这个吗?”
洛斯年:“......”
洛斯年接过牛肉饭,好一会儿,讷讷说了声谢谢。
等打开塑料袋,里面不是光秃秃的牛肉饭,而是完整的套餐,含有一份蔬菜、一份水果,还有一份农大酸奶。
洛斯年要赶走萧沉的决心,很轻易就动摇了。
因为萧沉不仅记得他喜欢吃牛肉饭,还怕他营养不良,给他买贵的套餐、排队买酸奶。
他实在很难拒绝别人给他的好意。
洛斯年吃着牛肉饭,咬着勺子,想了好久,从柜子里拿出另一个小面包给萧沉。
萧沉眨眼。
“是芝士夹心的,还会流心,很好吃。”洛斯年眼睛亮亮的,黑润漂亮,像小动物盯着人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含义。
萧沉喉结滚了滚:“送给我的?”
“嗯。”
一瞬间,萧沉眉眼柔和下来,面部棱角变得松弛。
他接过那个小面包,心中微动,又更进一步地抓住洛斯年的手腕。
还不等开口,洛斯年就吓了一跳,猛地抽回手。
萧沉也回过神,连声道歉。
洛斯年像只受惊的小动物,瞪了他一会儿,抓着睡衣,就吧嗒吧嗒地冲进浴室里。
萧沉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失落。
但桌上的小面包是个确信无疑的胜利品,不断提醒他,洛斯年已经愿意对他释放好意了。
这是个好的开始。
萧沉其实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以洛斯年的抗拒程度,他以为,至少今天是得不到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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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好脸色的。
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萧沉耐心地等待着。
大约半小时,刷拉一声,门开了。
朦胧雾气铺面而来,混杂着沐浴露的香气,洛斯年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发尾滴水,站在水雾中,自下而上地抬眸。
也许是洗过澡的缘故,那双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萧沉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
只是几秒,他迅速移开视线。
洛斯年也就并没有明显被凝视的感觉,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因为天气冷,他穿着毛绒睡衣,规规矩矩,哪里都不露。
都穿得这么严实了,他也不担心萧沉会看他,转身去阳台晾衣服。
等他一走,萧沉立刻调转目光。
洛斯年穿着件淡粉色的毛绒睡衣,因为刚从浴室出来,领口外的皮肤也是白皙红润,泛着淡淡的血色。
阳台的晒杆偏矮,他没拿撑衣杆,举着衣架,踮脚去挂。
动作间露出半截细白腰线。
萧沉吐了口气,紧跟着转过身,背对着他。
洛斯年对他跌宕起伏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笨拙地给室友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可能要睡他的床。
放假了,宿舍里留下的无非是个空床板,室友爽快同意了。
洛斯年就翻出来备用被褥,铺在室友床上。
萧沉理所当然往那边走,洛斯年却指了指自己的床:“你睡那边。”
“......”萧沉张了张嘴,有点傻了,“可以吗?”
洛斯年说:“难道让你一个陌生人睡我室友的床?”
他是照顾室友的观感,萧沉作为被嫌弃的对象,却吞了吞口水,脸颊浮上红晕。
房间里响起咕嘟咕嘟的声音。
萧沉靠在洛斯年床头,嗅着属于洛斯年的、柔软的气息,感觉一整天像在做梦一样。
不久前,洛斯年还哭着求他放过自己。
今天,他们不仅住在一个房间里,一起吃饭,洛斯年还送他小面包,还让他睡在自己的床上。
好事太多,他都有点晕了。
洛斯年就睡在对过,只要一掀帘子,就能看到他。
萧沉深吸气,告诉自己不要心急,今天之后还会有很多机会。
刷的一下,床帘被掀开。
洛斯年的脑袋从床边冒出来。
下一秒,一样暖呼呼的东西塞到手中。
“暖手袋给你,”洛斯年头发被毛巾搓乱了,干透以后毛茸茸的,“今天大降温。”
萧沉呆呆地接过暖手宝。
那双干净透亮的双眼看着他:“虽然没有地方去了,但你也不要生病。”
“睡个好觉吧。”
“......”
萧沉嗯了一声。
帘子放下,洛斯年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走开。
萧沉透过未合拢的缝隙,目光不受控地追逐着他的身影。
啪的一声,灯关了。
萧沉再也看不见什么,洛斯年也爬到上铺睡下了。
房间里归于寂静。
于是,鼓噪的心跳声变得更加清晰。
34. 第 34 章
第二天,美梦一样的待遇仍未结束。
他们一起出去吃早餐,一起在操场上散步,一起在图书馆里看书。
生活恬静又美好。
呼吸着清晨湿润的空气,萧沉禁不住地想,要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认识的就好了。
没有顾越,没有顾妄书。
只有他们两个。
因为没课,洛斯年兼职的工作量也不是特别大,他们中午去了外面的商业街吃饭。
今天中午不是牛肉饭了,是椰子鸡。
椰子鸡的店面平时很火爆,放了假就冷清很多,老板送了他们两瓶果汁,笑眯眯地说:“还不回家,在外面约会啊?”
洛斯年险些呛到:“不......咳咳咳!”
萧沉递过一张纸巾,对老板说:“你吓到他了。”
他没说什么越界的话,老板却哈哈大笑,表示理解,很识趣地将空间让给他们。
洛斯年咳嗽了好一会儿,等平静下来,耳朵都已经红透了。
萧沉不提刚才的事,把饮料罐口擦干净,插上吸管推到他面前:“顺顺气。”
他的动作太自然,洛斯年也就自然而然地喝了,完全没意识到不妥。
萧沉盯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洛斯年摸了摸脸,疑惑,“怎么了?”
萧沉拿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把钱转你。”
洛斯年有些犹豫,一脸不太想加的样子。
萧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是打算跟我谈吗?”
洛斯年懵了:“什么?”
“朋友都是AA,”萧沉一本正经地说,“只有情侣的账才会混在一起。”
“没有这个意思,”洛斯年睁大眼,“绝对没有!”
萧沉点头,将手机名片递过去:“那就扫吧。”
洛斯年:“......”
他瞪着眼睛,盯着那个二维码,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亮起的手机屏幕暗了点,在熄屏之前,洛斯年还是扫了那个码。
怎么想,他都不想和萧沉重回暧昧的关系,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
萧沉看着手机,盯着上面弹出来的一条“你已经添加了年年岁岁,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忽然间笑了下。
“所以,我们现在算是朋友,对不对?”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萧沉若无其事地说:“吃饭吧,你不是说这家很好吃?”
洛斯年还是开了口,困惑道:“你现在,算是在做什么?”
萧沉笑了笑:“算我说错话,行不行?”
洛斯年放下筷子。
“萧沉,你真的变了很多,和以前很不一样,”洛斯年半皱着眉,“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但不管你是不是这个意思,我都得说清楚,我不想回到过去了。”
萧沉眼睛阴沉了一瞬。
很快,他恢复到温和的微笑:“我知道,过去我伤害过你,你当然会有芥蒂。但我们还是可以建立全新的关系,不是吗?”
洛斯年诧异地看着他。
在这样的眼神里,萧沉嘴角的弧度缓慢落了下去。
“全新的关系?”洛斯年眼底的困惑越来越浓,“这可能吗?”
“当然,只要我们......”
“——如果说过去给我留下最大的教训是什么,那么毫无疑问,我终于明白了,太贵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该奢望的。”
萧沉变了脸色。
“我们不是朋友,也永远不可能做朋友,你是遥不可及,我是廉价低贱,我们没有任何一点相似的地方。”
洛斯年说着自我贬低的话,语气却很平静,没有波澜。
萧沉心脏被这些字句挤压,压得呼吸不畅。
他想说些什么,可洛斯年下一句话止住了他所有言语。
——“这是你告诉我的。”
美梦还是清醒了,泡沫般散去,伤痕累累的现实无比清晰。
洛斯年已经不再有伤心或是痛苦,带着些许无奈,摇了摇头:“以前我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每一次你说这些话,我都很难受。”
“可是,这是事实啊,我无父无母,是顾家豢养的伶奴,谁都可以踩我一脚,无底线地欺辱我......说我廉价,也没什么错。”
听着洛斯年贬低自己,萧沉心都在滴血。
偏偏这些最伤人、最难堪的话,都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
他只能用最苍白的语言,低声说:“不是的,你不是这样的......”
“是,我就是。”
洛斯年抬眸,望着萧沉。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我不配叫你主人,也不配待在你身边——这就是我们的过去,现在也没有改变。”
洛斯年的目光并不强势、并不锐利,甚至算得上平静。
可这一次,闪避的人变成了萧沉。
他发现自己无法抬起头,也没有底气面对那双眼睛。
萧沉深深吸气:“年年,对不起,那些话我不是有意的......”
他的嗓音有些颤抖,已然没了冷静。
“对,一开始我是有过这种想法,可后来不是,我只是看见你和顾越在一起,太嫉妒,太慌张,才会出口伤人......”
萧沉越过桌面,想要握住洛斯年的手,洛斯年却受惊地猛然缩了回去,他握了个空,只能干巴巴地收紧自己的拳头。
“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原谅我,我只是觉得......很难过。”
萧沉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洛斯年了,哑声道:“你别这么说自己,好不好?”
“那怎么办呢?”洛斯年静静地看着他,“这些话可以消失吗?”
萧沉:“......”
洛斯年笑笑:“我连吃口牛肉饭,都会想我配不配......它们已经变成了我的一部分,萧先生,你这些挽回的话说得太晚了。”
“萧沉”又变成了“萧先生”。
他不叫他的名字了。
萧沉艰难地吸气。
从来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更让他感到无能为力。
手机屏幕上,好友通过的提示词还在上面。
胜利的喜悦没有停留太久,就已经荡然无存。
椰子鸡终于端上来了。
洛斯年看了一眼:“看起来应该没有什么胃口在外面吃了,打包回去吧。”
“......”萧沉意识到什么,抬起头。
洛斯年起身去柜台拿打包盒,偏过头看他:“饮料要不要带?”
对了,他说过无处可去。
电光火石间,萧沉理解了洛斯年的脑回路。
所以这只是划清界限,并不是要赶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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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沉眼里又有了光彩——他们还是可以住在一起。
洛斯年不觉得自己对萧沉有什么优待,他只是想到,自己当时刚刚逃离顾家的时候,也是万般不适应。
尽管顾家对他而言很糟糕,但那毕竟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家。
无家可归的滋味并不好受,哪怕不断告诉自己,他不需要那里,但夜深人静,他还是会想念。
想念那个最习惯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难免会对萧沉有那么一点共情。
即使萧沉是个坏人。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对于过去,对于萧沉这个人,他没有一点点留恋。
回到宿舍,两人无声地吃过饭。
洛斯年今天说了很多话,午饭又吃得很饱,没一会儿就困了,爬到床上,背对着萧沉睡午觉。
萧沉盯着他头顶的发旋,视线不受控地上下移动,落在那片柔软粉白的耳垂上。
尽管已经闭合,但耳洞的痕迹并没有完全消失。
萧沉想起洛斯年戴耳环的样子,单边的珍珠耳环,衬得他柔媚又勾人。
明明也只是一年前而已,现在想来,却已经恍若隔世。
萧沉失笑。
今天这番话太扎心,但他也没有太过失望。
认真说来,今天才应该是洛斯年的真实态度,只是昨天发生的好事太多,让他有了不该有的期待。
不过没关系,他有足够的耐心。
萧沉又看向洛斯年的书桌。
很多都是教科书,但也许是因为和洛斯年挂钩,又好像多了很多趣味。
萧沉拿起其中一本,随手翻阅。
桌上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光,萧沉翻了几页书,抬起头来。
视线在桌上搜寻,终于,他锁定了光源——一个半开的小盒子。
那是什么?
萧沉觉得有点好笑,难道洛斯年现在还会戴什么小首饰?
他想象着洛斯年给自己戴耳环的样子,笑意更深,随手掀开盖子。
看清内容物的一瞬间,他变了脸色。
一串冰蓝色的、晶莹剔透的珠子,一颗颗躺在盒中。
他亲眼看见顾越是如何宝贝地将这串珠子买回来,向他们炫耀它们有多难得。
然后就出现在了洛斯年的手腕上。
尽管这串手链已经断了线,可是冰蓝珠子颗颗明净,没有一点裂痕或是灰尘,窝在盒子里的黑丝绒上,被保护得很好。
可以想得到,它的主人有多珍惜它。
萧沉不可置信,缓缓伸出手,捏起了其中一颗。
发凉的质感透入指尖,沁入心头。
“太贵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是我该奢望的。”
那这串珠子算什么?这么昂贵的东西,怎么就敢留了?
“我连吃口牛肉饭,都会想我配不配。”
戴着这样的手链,怎么就不想配不配的问题了?
“我不想回到过去了。”
不想回去,为什么还会留着这串手链?为什么还要留着顾越送给他的东西?
太多的质问涌上心头,萧沉不由得攥紧手中宝珠,死死盯住洛斯年的后背。
那个最大的质问浮现在脑海,他恨不得摇醒洛斯年,大声地问出口。
为什么?
为什么是顾越?
为什么顾越就可以?
35. 第 35 章
顾越做了个梦。
梦里,是他第一次见到洛斯年场景。
漂亮少年坐在萧沉身边,脸上还有被转送后的不情愿,只是那双眼睛还很清澈,像只初生的羊犊,对将要到来的厄运一无所知。
顾越也不知怎么,起了逗弄的心思。
笑眯眯地对着他做口型:“你、完、蛋、啦。”
洛斯年果然吓坏了,咬着筷子,惊疑不定地盯着他看。
顾越止不住地乐,觉得这人真好玩。
画面一转,是大火焚烧后的牢房。
一具焦尸躺在地上。
救火时用的高压水枪,那具高度碳化的尸体被冲碎了,分崩离析。
画面又一转。
洛斯年满脸泪痕地哭诉:“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连一具全尸都不能留给我?”
顾越呼吸急促起来。
可他像被梦魇住了,有片刻清醒的意识,又很快被更多的记忆碎片淹没。
混乱煎熬的睡眠持续了很久,直到房间里响起震耳欲聋的铃声。
铃声响到第三遍,顾越终于睁开眼。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刚才只是梦而已。
他呆呆盯着虚空,好一会儿,自嘲地笑笑,接起了那通电话。
“哥。”
“昨天为什么又丢下高野晟,自己走了?”顾妄书缺乏情绪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很喜欢你,你不该这样对他。”
刚刚睡醒,大脑还有点迟钝。
顾越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昨晚的事,懒洋洋道:“想走就走了,有什么不行?”
顾妄书:“......”
“说了很多次,高野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顾越靠在床头,态度散漫,“对着这脸演戏,难度太大。”
电话那头陷入久久的沉默。
顾越啧了一声,起身去洗手间:“知道了,顾家站错队,需要寻找新的助力......这话你说了八百遍,我又没说不演。”
顾妄书却冷不丁地开了口:“你是不是还没忘记。”
有好几秒,两人之间只有电波沙沙的声音。
顾越沉默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笑笑:“忘记?我有什么可忘记的?”
“那枚戒指究竟有什么含义?”顾妄书沉声发问。
顾越无声攥紧了拳头,大拇指摩挲着无名指根部的冰冷戒圈。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站在洗手池边,挂断了电话。
镜子照出一张憔悴的面孔。
黑眼圈,红血丝,太久没有打理冒出的胡茬。
要是洛斯年看见这么丑的他,应该会很嫌弃吧?
顾越拿出剃须刀,对着镜子仔细打理。
整个护理过程很繁琐,包括好几种含有抗衰效果的精华和乳液。
一番折腾下来,他又容光焕发,像是马上要出门去拍时尚杂志。
顾越这才心满意足。
他略有些得意地想,等到很多年以后,他们再见面,他也还是帅老头一个,绝对的魅力不减。
只不过......
洛斯年肯定还是那么年轻,还会看得上他吗?
顾越有些心虚,想来想去,又给自己加了个抗衰面膜。
——
洛斯年一个午觉睡醒,屋里安静得异常。
萧沉不会已经走了吧?
想来也是,萧沉自尊心极强,以前他卑躬屈膝地请求,想要叫萧沉一声主人,对方都不愿意,觉得不配。
刚才他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按照萧沉的性格,不生气才奇怪。
走得好啊。
洛斯年伸了个懒腰,浑身轻松地迎接属于自己的寒假。
懒腰伸到一半,就听见下铺有轮子咕噜噜转动的声音。
紧接着,萧沉从滑轮椅上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醒了?”
洛斯年:“......”
奇怪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他放下胳膊,干巴巴地嗯了一声,又忍不住去看萧沉。
这样都不生气?
萧沉捧着一本书也不知看了多久,反手看表,淡声道:“四点了,等一会儿要不要出去吃饭?”
洛斯年:“......”
他很少睡这么久,这会儿听着萧沉的提议,感觉自己像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废物,更是罪恶感满满,连忙爬下来。
萧沉倒是很自觉,马上把位置让开。
洛斯年这才就看清楚,他手上拿的是本教科书。
“......”
所以刚才萧沉一直在看代数学?
硬生生看了三个小时?
洛斯年有些恍惚,不知道究竟是自己不够努力,还是萧沉的确有点毛病。
“晚上想吃什么?”萧沉又问了一遍。
洛斯年回过神,想了想说:“我今天晚上有兼职,你自己出去吃吧。”
萧沉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眼角略微下垂,看起来有点难过:“现在连一顿饭都不能一起吃了吗?”
洛斯年没有撒谎。
他一直在大学城里有兼职,也认识了不少人,今天晚上,在电影院兼职的熟人有事,拜托他过去顶班。
并不是刻意躲着萧沉。
只是,他依旧不习惯这么可怜的萧沉,有些无措地解释:“不是......”
“那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
得不到回应,萧沉连脑袋也跟着垂下,落寞道:“别丢下我一个人,行不行?”
洛斯年怔了怔。
说这话时,萧沉是站着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着头,他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高大,肩膀耷拉着,像被主人遗弃的大型犬。
面对这种状态的萧沉,洛斯年总是没法说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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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还是允许了萧沉的跟随。
寒假的大学城人并不多,但也有一些返乡青年,大晚上也兴高采烈地等在电影院里。
洛斯年站在入口检票,萧沉就坐在不远处,眨也不眨地看着这边。
起初洛斯年还觉得有些压力,但渐渐的就习惯了。
今天这场是很有名的青春爱情电影,热度很高,大晚上都有情侣看,洛斯年有些好奇。
重获自由也就一年,其实很多事情他都没尝试过,看电影这种事更是排在很后面。
不过也就是想一想,他没打算花时间金钱在这种娱乐上。
夜里一点,检票终于结束。
洛斯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离开,却没看见萧沉的身影。
两张电影票冷不丁出现在眼前。
洛斯年转头,看见萧沉微笑着冲他歪头:“轮到我们了。”
“......”
洛斯年疑惑:“你喜欢这种电影?”
萧沉没解释,举着票晃了晃:“陪陪我吧。”
洛斯年看了眼时间,这已经是今晚最后一场,电影也已经开播了二十分钟,后面也不需要再检票了。
犹豫了一会儿,他接过那张票,跟着萧沉一起进去。
洛斯年没进过电影院。
进了黑漆漆的观影厅,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脚下也不知道踩在哪里,险些摔倒。
萧沉伸手扶他。
洛斯年吓了一跳,连忙推开那只手。
他不想和萧沉有过多交流,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四周。
无论是巨大的银屏,还是被光源照得发亮的观众,就连标着“安全通道”的绿色小人,都让他觉得新奇。
电影院里声音很大,正播放到男女主人公两小无猜的经历,影院里充满笑声。
洛斯年盯着银幕,忽然东张西望,好一会儿没找到答案,终于没忍住,靠向萧沉。
萧沉猝不及防,感到一股热源的贴近。
握在膝头的手攥紧了,他费了点力气装作若无其事,转过头。
黑暗中,洛斯年脸上反射着银幕忽明忽暗的光线,瞳孔被照得发亮,像只好奇的小动物。
“这些图像是怎么放在上面的?”
他的声音柔软,带着好奇,让人联想到蓬松的棉花糖。
萧沉喉结滚了滚,偏过头,流露出困惑的表情:“什么?”
果然,洛斯年以为他没听见,靠得更近了一点。
“我说——”
因为怕吵到其他观众,洛斯年压低了嗓音,听起来软绵绵的。
温热气息喷吐在耳畔,萧沉嗅到他身上洗涤剂的香味。
因为在入口站了太久,还沾染了一股爆米花甜腻的香气。
萧沉指尖微蜷。
洛斯年对他的动摇一无所知,轻轻地问:“这些图像为什么这么大啊?”
36. 第 36 章
萧沉向他解释了放映机的原理,语调平和,实际上,他自己并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
面前,洛斯年听着这个人尽皆知的原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脸上甚至有隐隐的崇拜,好像在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后面半场,萧沉什么情节都没看进去。
他忍不住地一直看身边。
看洛斯年专心致志的表情,看他映着亮光的漂亮瞳孔,看他因为俗套剧情而震惊落泪的动容。
消失了一整年的人就在这里,毫无防备,触手可及。
萧沉花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伸出手。
电影结束,洛斯年抽着鼻子,因为男女主人公最终的团圆而感动,灯都亮了,他还依依不舍,把所有彩蛋都看完才肯起身。
他们随着人群走出去,洛斯年还是有些感叹:“要是他们的相识没有那么多错误就好了。”
萧沉止住了脚步。
洛斯年疑惑地回过身。
萧沉停在原地,对着他扯起嘴角:“是啊,如果他们不是这样认识的就好了。”
他不知道洛斯年有没有听懂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因为洛斯年好像没有太多触动,只是擦擦泪,跟他一起站在下行的扶梯。
萧沉一阵难以言喻的怅惘。
一起看电影是他提出来的,他想借此机会,和洛斯年拉近关系。
可是最终被牵动情绪的人,却是他自己。
他忽然间意识到,洛斯年真的很简单。
好哄又好骗,如果他们不是在顾家认识,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大学同学,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伤人的过往......
他一定很容易就把洛斯年骗到手了。
不,不用骗。
其实洛斯年一开始就已经很喜欢他了。
萧沉感觉自己好像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现实中行走,一部分在大脑里漂浮。
那个漂浮的自己在质问,当初到底为什么要一再推开他呢?
明明那时候,洛斯年那么需要他,那么缺乏安全感。
萧沉心脏泛起一阵酸涩,沉浸在强烈的悔意之中。
身前,洛斯年忽然停住。
萧沉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墙上一个滚动的电子屏,上面显示着顾越的照片。
萧沉倏然冷下脸。
他走到洛斯年身边,轻轻地说:“顾越要举办订婚仪式了。”
洛斯年愣了愣。
萧沉语气随意,好像只是随口一说:“阵仗这么大,恨不得全城播报......看来顾越真的很爱这位结婚对象啊。”
洛斯年心里乱糟糟的,像被灼伤一样,垂下眼皮。
萧沉盯着他,幽深黑眸仿佛可以洞穿他的所有伪装:“你很介意吗?可惜顾越已经有新的爱人了。”
“......”
洛斯年一直知道这件事,可知道归知道,亲眼看见顾越和另一个人的亲密照,还是会难受。
他不想对萧沉讲这些,转身想走。
手腕却被一下子拉住。
“你生气了吗?”萧沉身上那股强势的气息转瞬即逝,低着头,声音很低地认错,“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洛斯年愣了愣。
“没有......”他有些无奈,“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我不知道,”萧沉靠近了一点,像是很容易受伤一样,贴了上来,“怕你生气,怕你又说不想见到我。”
洛斯年:“......”
眼前的萧沉太陌生了。
洛斯年忍不住想,看来这次危机真的很大,萧沉居然怕到这种地步,连这么卑微的话都说得出。
萧沉道完歉,又问他:“所以,你会忘记顾越的,对吗?”
说话时,萧沉没什么表情,好像只是问一问。
洛斯年不懂他为什么一直执着于这个问题,想来想去,猜测萧沉可能是想保护好友的婚姻,不想让一个低贱伶奴搅乱好兄弟的幸福。
想到这里,洛斯年失笑摇头:“他都要结婚了,我当然不会打扰他。以前的事,我早就忘记了。”
萧沉抿着唇角,轻声说:“那就好。”
这句话他说得很低,低到洛斯年都没有听见。
——
同一个夜晚,另一个角落。
顾越久违地冲顾妄书发了火。
“什么意思,什么订婚仪式?!”顾越勃然大怒,“不是告诉我只是炒作吗,现在什么情况,你要不要干脆来一场包办婚姻,让我们两个就这么盲婚哑嫁完事?!”
顾妄书把电话拿开了一点,等顾越骂完,才不紧不慢地说:“你们门当户对,很般配。”
“顾妄书——”顾越破口大骂,“门当户对,你怎么不跟他结婚,你怎么不结!”
顾妄书倒是很冷静:“如果你能忘了那个人,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顾越咬着牙,“这个理由太荒谬了。”
“你还要在沉浸在过去多久?”顾妄书冷淡道,“他已经死了,你该往前走,去过新的生活。”
顾越没了声,心脏像被一把冷刀搅动,鲜血淋漓。
顾妄书:“不过是个伶奴,你本来就不该对他倾注那么多感情,更不该因为一个死人,不停地抗拒现实。”
顾越按住额角,哑着嗓音道:“哥,你别说了。”
“如果你真的忘不了,我可以帮你找到替身。外貌一模一样,性格一模一样,保证你满意。”
“阿越,他没有那么特别,你为什么不能忘了他?”
顾越头痛欲裂,脑海里又浮现出洛斯年含泪的眼睛。
他深吸气:“够了......”
可顾妄书冷着嗓音,还在继续:“你们不过相处了两个月,能有多爱他?不过是因为他死得时机正巧,死在了你最爱他的时候,才会留有滤镜,如果他还活着......”
“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顾越颤抖的嗓音响起,打断了顾妄书的话。
顾妄书愕然,一时间无话可说。
顾越呼吸发颤,声音也带着哭腔:“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他能活着?如果他还活着,哪怕他不要我,哪怕他再也不看我一眼,我也认了。”
“我那时候还总是对他发火,他明明在我身边,却总想着萧沉,我气得要命,对他特别凶。”
“我为什么那么坏?”顾越再也忍不住,掌心压着眼睛,却把泪水压得往外溢,“他不过是喜欢萧沉而已,他有什么错,我为什么对他那么坏?”
顾妄书沉默着,说不出话。
“你总让我忘了他......可我为什么应该忘了他?我有什么资格忘了他?我为什么非得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
顾越哽咽着。
“哥,你总认为我有一天一定会不爱他,因为我不成熟,还是因为他是伶奴?这不公平,你凭什么这么说啊......”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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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那场大火,年年还活着,那么现在结婚的人应该是我们。”
顾越像是在说一个事实,又好像在描绘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梦。
“......哥,我真的好想他。”
顾妄书很久都没说话。
外面天色昏黑,远处的霓虹灯闪烁不息,市中心,无数游客、学生,欢欣雀跃地结伴而行。
烧烤架前烟雾袅袅升起,游客们在王宫前热热闹闹地合影。
世界没有因为谁停下,只是有人固执地把自己困在了过去,裹足不前。
有那么一会儿,顾妄书有些失神。
他盯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像在看一个不会休止的轮回命运。
但当他开口,嗓音依旧冷漠:“放过他吧。”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住了。
顾妄书不带任何共情的痕迹,平静地说:“死去的人被一直惦记,是没办法进入往生的。你想让他一直痛苦吗?”
说这话时,顾妄书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
用逻辑说服不了人,居然开始使用玄学了。
可出乎意料的,顾越被这话打动了,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
顾妄书心中大感荒谬,但还是说了下去:“当然了。听说,被执念牵绊住的灵魂,会不断重复死亡的那一幕,直到被忘记。”
“在你一直思念他的时候,他可能在不停被烧死,大概很痛苦。”
手机里沉默片刻,紧接着是顾越低低哭泣的声音。
“哥,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顾妄书捏着手机,久久不能回应。
直到电话挂断,他依然保持着通话的姿势,好一阵才迟钝地放下手。
窗外喧嚣依旧,不断有车辆短促的鸣笛声响起。
顾妄书按住眉心,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有了怀疑。
他知道顾越会难过,可是没想到,顾越居然会难过到这种地步。
也许当年,他不该出手阻挠。
这样的话,洛斯年就不会死,顾越也不会这么痛苦。
这天晚上,不常做梦的顾妄书也做了梦。
梦里,洛斯年满脸仇恨地盯着他,咬牙切齿:“我恨你!是你杀了我,是你害你弟弟痛苦一辈子,杀人凶手,我会恨你一辈子!”
滔天恨意扑面而来,顾妄书感到眩晕。
但也就那么几秒,很快他冷静道:“你已经死了,不存在一辈子。”
洛斯年像是噎住了。
下一秒,也不知什么原因,他忽然转变态度,扑进顾妄书怀里,泪眼涟涟地哭:“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对我?我只想要一条活路,我错了吗?”
顾妄书僵硬在原地。
猛然从梦境抽离之前,梦里的洛斯年仰着头,娇柔又可怜地说:“疼疼我吧,大少爷。”
顾妄书彻底清醒了。
洛斯年从来没说过这些话,跟他之间更没有过什么暧昧。
他怎么会做这种梦?
顾妄书一手捋过发根,将那个不可思议的可能压住,起身走进浴室。
—
城市中的另一个角落。
顾越站在镜子前,盯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正在发呆。
过了很久,他摘下无名指的那枚茉莉花戒指,放在台面的一角。
眼眶又一次模糊了。
“对不起,”顾越抬着头,没有焦距地对虚空说话,“我放你自由,好不好?”
37. 第 37 章
过年之前,洛斯年在班级群里看见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
开学要选拔王宫实习团!
洛斯年赶忙给流英发去消息,问他消息的含金量。
流英不太清楚这种小事,不过也建议洛斯年参加——越是接近权利中心的机会,就越要抓住,哪怕只是开开眼界也好。
洛斯年仔细看了这条消息。
实习团的选拔将在王宫的某个分殿进行,算是一种优良传统,以培养高级人才。
因此选拔标准也很高,不止卡绩点,还要求有各界活跃的经验,还要三种以上语言的竞选讲话。
前面两项还好,第三个要求简直是踩在洛斯年痛脚上了。
——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外语。
洛斯年头痛不已,想来想去,觉得要不还是放弃。
流英也很赞同:“你有很强的数学天赋,最擅长的是数字相关的工作,未必要参与这类活动,以后也不一定用得上。”
洛斯年愣了愣。
他躺在床上翻看手机,跟着流英的思路开始想,以后他要做什么呢?
流英的口吻,似乎他应该做一件技术性很强、不太接触人的工作。
洛斯年不抗拒这个走向。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了吗?
洛斯年又打开了那条消息。
早已仔细翻阅过好多次的条目,他茫然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太难了,要不还是放弃吧。
可第二天早上,他坐在书桌前,还是打开了电脑,试图写一篇演讲稿。
他说不清为什么,但就是想做。
起初很困难,作为一个接触外语才一年的人,洛斯年能够结结巴巴地读出来都已经算好了,还要写稿,基本不可能。
意外的是,萧沉很擅长,不仅帮他大篇幅地修改了稿子,还帮他纠正读音。
洛斯年刚开始还有点抗拒,可渐渐的,他都庆幸自己收留了萧沉。
萧沉出乎意料的耐心,而且很有方法,洛斯年取得突飞猛进的进步,对萧沉也不再那么有防备心。
洛斯年很不好意思,由衷地感谢他。
萧沉支着脑袋,突如其来地问:“现在我们可以算是朋友了吗?”
洛斯年一愣。
萧沉像是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收回目光:“当我没问。”
“......可以。”
萧沉倏然抬起眼皮,视线当即捕捉面前的人。
洛斯年被他看得有点尴尬,毕竟之前他那么义正言辞地拒绝过萧沉。
可是,受了恩还要对人冷言冷语,洛斯年做不出来这种事。
再说他们相处了这么久,萧沉好像真的改变了,再也没有做过什么强迫他的行为。
洛斯年脑中的警报不再那么敏锐,带着一丝不确信,暗暗地想,也许他可以试着相信一下萧沉。
很快就要过年了,洛斯年在手机上刷到很多人在晒过年前的准备,看看坐在下面的萧沉,有些奇怪:“你不用回家吗?”
萧沉正在看书,闻言抬眸。
洛斯年扬了扬手机屏幕上的福字:“快过年了。”
“无所谓,”萧沉淡淡道,“无非是一群趋炎附势的人聚在一起,吃一顿心不在焉的饭,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其实没人在意我。”
洛斯年这才想起,萧沉和流英一样,都是国王的私生子,常年流落在外,对自己的家大概没有太多归属感。
他无措地拨了两下手机,有点后悔开启了这个话题。
萧沉忽然笑了一下:“不过,今年有你陪我。”
洛斯年:“......”
萧沉不介意他的沉默,玩笑似的挑了挑眉:“我们这算不算同病相怜?”
他有意在开玩笑,可是洛斯年没有笑,静静地看着他。
萧沉也就渐渐地不笑了。
“我一直很抱歉,以前对你很糟糕,过了很长时间,我才意识到,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已经喜欢上了你。”
萧沉嗓音低沉。
其实他也知道,现在说这些有点太早,时机并不合适。
可是过年了。
其他人都太幸福了,幸福到让他嫉妒。
别人都可以拥有自己的家,他为什么不可以?
萧沉心中的某一角自顾自地偏执着,促使他说出更多不合时宜的话。
“没有人爱过我,我也不懂什么是爱,所以那时候我用了很多方法掩饰,想要否认内心的感受,所以才会做错很多事。”
萧沉没敢抬头去看洛斯年,只是盯着自己的两只手。
右手掌心还有一些疤痕,他无意识地蹭了两下。
“要是我以前就懂这些就好了,这样我就不会伤害你,不会弄丢你......”
“萧沉,”洛斯年终于开了口,打断他,“不要想这些了。”
萧沉恍然间回过神:“我不是非要你原谅我,我只是......”
“过去就过去了,怎么弥补,那些伤害也不会消失。”
洛斯年眼里有些痛楚,但仅仅一闪而过,很快只剩下澄澈明净。
“换个角度想一下,其实我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也许永远不会从顾家逃走,永远不会想象另一种人生。”
洛斯年笑了起来:“现在我才知道,其实我不是非要一个主人不可。”
萧沉怔怔的。
洛斯年双眸清澈见底,里面没有执着,没有恨。
他却一阵说不出的心慌。
“年年,”萧沉嗓音干涩,他抿了抿唇,“你可以怪我的,不用勉强自己。”
被叫到名字的人眨眨眼:“不勉强。”
“都已经过去了。”洛斯年声音平静,没有过多的波澜。
萧沉不知不觉攥紧了手。
好长时间,他才恍惚间意识到,这份心慌从何而来。
没有仇恨、没有恐惧,那么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将消失。
说到底......洛斯年并不爱他。
如果连恨都消失的话,会变成什么样?
洛斯年不知道他有那么多心理活动,翻了翻手机,又说:“明天我们要不要出去逛逛?”
话音未落,手腕就被抓住了。
洛斯年一愣,对上萧沉略显慌张的视线。
“?”洛斯年奇怪道,“不想出去吗?那就待在宿舍好了。”
萧沉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求洛斯年不要原谅他,不要把他当做陌生人吗?
这简直是把自己的尊严踩在地下,狠狠碾碎。
萧沉闭了闭眼,最终松了手。
他微笑起来,装作没有任何事发生:“走吧,去逛逛。”
帝都作为帝国心脏,拥有诸多地标,最有名的还是王宫。
王宫的一部分是严格封闭,不准外人靠近的核心部分,但偏殿的一小部分,则对外开放,无论晴雨,这里总是游人如织。
两人走在王宫外面的路上,保持着一臂的距离,看起来好像不咸不淡的朋友。
阳光正好,外面有一大片草地,有颜色各异的餐布和遮阳伞,许多人坐在草地里野餐,路边一整排卖鲜花的摊位,明明是冬天,却漂亮得像是开了春。
洛斯年四处观望,好奇地问:“平时也这么多人吗?”
萧沉说:“比平时多一些,可能有什么活动吧。”
洛斯年抬头,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禁一笑:“出来玩,你看我做什么?”
“我——”
才只说了一个字,洛斯年忽然加快速度,越过他,语气轻快道:“那里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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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道路的尽头还有一个小教堂,柔白的建筑体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
外面围了很多手捧鲜花的人,还有不少摄像机在拍摄。
萧沉看着他的背影,放在身侧的手松了又紧。
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停留在胸腔咽喉,他静了静,将它们一点点咽了回去。
当他终于整理好情绪,跟上洛斯年脚步时,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萧沉以为他是在等自己,却发现,洛斯年整个人都呆呆的,像被扣掉了电池,一动不动。
顺着他复杂的视线往前看,萧沉也看见了,人群的尽头,顾越站在教堂前方,正挽着另一个人的手臂,接受诸多相机的拍摄。
镁光灯闪耀,顾越穿着得体隆重的礼服,笑意浅浅。
而他身边,高野晟一身情侣装,嘴角一个梨涡,两个人看起来般配又幸福。
萧沉侧过头,去看洛斯年的表情。
那双眼里满是心碎。
萧沉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
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洛斯年终于回过神,匆忙别过头,掩饰般低声说:“我去买点东西。”
迟了一点,萧沉才转过身,视线跟上他的身影。
远处,洛斯年走到摊贩跟前,买了一束粉色的鲜花,然后返回。
这条路上好像布满荆棘,洛斯年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渐渐地走不动了,双手撑着膝盖,很慢很慢地坐在草地上。
阳光的照耀下,草地是明亮的绿色。
有风吹过,吹乱了洛斯年的发丝、领带,还有手上柔粉色的花。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浑身散发着脆弱的气息,可看起来又那么温柔,像是会拥抱路过的每一个人。
萧沉怔怔地看着,很久不能移开眼。
可那束花不是要送给他的。
已经不知道是今天的第几次,萧沉心脏再一次泛起酸涩。
那个被他压抑了无数次,忽略了无数次的疑问,再也不受控制,疯狂地涌了上来。
为什么呢?
为什么当初不能更坚定一点,为什么不能把洛斯年锁在身边?
到底为什么,当初他要容忍顾越的肆意妄为?
洛斯年的爱太简单,也太纯粹,一旦认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我只有一颗心,只能给一个人。”
当初洛斯年这么说的时候,他不屑一顾,到现在他才知道,这份爱有多么难能可贵,又有多么坚定不移。
订婚仪式到达高/潮,礼炮响起,乐队高声演奏,所有人欢呼着,祝福这对新人长长久久。
热闹的声浪铺天盖地,将甜蜜幸福送到每一个人心中。
却无法在萧沉胸腔激起一丝涟漪。
他整个人像是浸在漆黑阴冷的沼泽地中,浓郁的恨意淹没口鼻,令他无法呼吸。
他恨透了洛斯年,恨透了顾越,也恨透了自己。
如果当初更坚定一点,现在,洛斯年的爱就全都属于他了,一分一毫都不会给别人。
那么被视作陌生人的,也只会是顾越,而不会是他。
可事实是,洛斯年的眼睛自始至终聚焦在顾越身上,哪怕那个人就要结婚。
明明是他先拥有的洛斯年......
这让他怎么能甘心?
萧沉知道自己的状态很不对,但他控制不住。
一步一步,他被强烈的偏执操控,向着洛斯年走去。
与此同时,草地的另一角,躺在遮阳伞底下喝饮料的人翻了个身。
“江风,你好兄弟订婚,怎么躲在这里?”
江风打了个哈哈,心想顾越脸上的不情愿都快溢出来了,他上去是讨骂么?
他借着伸懒腰,走出伞下。
下一瞬,江风整个人僵住,不可思议地抬起墨镜。
38. 第 38 章
有什么东西遮蔽阳光,地面暗了一块。
洛斯年逆着光,看见萧沉不甚分明的面孔
“要回去了吗?”洛斯年捏了捏手里的花束,“能不能等一会儿......”
萧沉冷不丁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扯了起来。
洛斯年猝不及防,跌进他的怀抱。
“他订婚了,就在你面前。”
萧沉嗓音冰冷,洛斯年一惊之下想要挣扎,却被按住后颈,无法挣脱。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打算去找他?”萧沉口吻极度阴冷,甚至带着口不择言的贬低,“准备给他当小三,是吗?”
洛斯年被他抱着,半张脸都闷在对方肩膀之下,看不到萧沉的表情。
可他能听到萧沉说话的声音。
这语气,分明是从前的萧沉。
被锁链绑住的小象,即使成年了,依然会认为这条锁链坚不可摧。
洛斯年再一次颤抖起来,嗓音低软下去:“没......我没有......”
“你要是过去,猜猜看,他那位未婚夫会怎么对你?”
萧沉以一种强硬的语调,出口警示,不容辩驳。
“听说顾越的未婚夫性格善妒,你如果纠缠不休,他说不定会把你关进小黑屋里,到死也不放你出来。”
洛斯年狠狠打了个抖。
分明萧沉才是那个恐吓的人,偏偏又是此刻唯一的热源,他下意识攥紧了对方衣角。
只是一个动作,萧沉脸色温和下来,柔声说:“这样就对了,害怕的时候,就来依靠我,知道了吗?”
他语气温柔得能够滴出水,洛斯年听在耳中,只觉不寒而栗。
“你......你是不是骗我?”洛斯年颤颤巍巍地问,“你没有无家可归,对不对?”
萧沉居然低声笑了起来:“年年,你真聪明。”
“......”
洛斯年觉得他在嘲讽自己,沮丧得快哭了,为自己的草率和轻信。
回想到之前,他甚至对萧沉产生过同情,简直蠢到没边。
他心情低落,不想再被这个骗子抱着,带着点鼻音挣扎:“你放开我!”
也许是他挣扎的意愿太强烈,萧沉很快松开手。
这时,身后小教堂传来一阵惊呼,像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砸碎了,紧接着是许多人震惊不已的声音。
洛斯年下意识地回过头,下一秒,萧沉托住他的后脑,强行将他的脸掰正。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落了下来。
这个吻炙热急切,像是要立刻将他吞食,又极度强势,带着强烈的占有欲。
洛斯年没有防备,很快连呼吸都被掠夺干净,艰难地在间隙里喘息,没一会儿就头晕眼花,任由萧沉攥住他的手腕,无处逃离。
“等......唔......”
洛斯年慌张不已,想要说点什么,可无论是舌尖上的字句,或是承托言语的唇舌,都被萧沉舔吮、猎食。
“不.......”
萧沉紧扣着他的侧颊,不容他有任何退却。
与此同时,萧沉抬起双眸,目光如电,射向礼堂的方向。
那里,顾越喘着气停住,像是中了魔咒的石像,呆愣愣地看着他们接吻。
萧沉毫不掩饰眼底的攻击性,挑衅一般,紧盯顾越吻得更深。
洛斯年呜咽一声,几乎软倒在地,不得不抓紧萧沉的衣服,才能勉强站着。
以顾越的角度,可以清楚看见他泛红的耳廓。
洛斯年一阵阵眩晕,试图去拍萧沉的肩膀,可是力道太轻,从远处看来,就像是搂住身前人的脖子。
萧沉低笑出声。
终于,在缺氧的前一秒,萧沉结束了这个吻,将人打横抱起。
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萧沉对着顾越抬起下颌,目光很浅,胜利者一般漫不经心。
而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顾越应该愤怒,或是好胜不甘。
可他无法做出反应。
视线自动追随着萧沉怀里的那个人,只是一个背影,他就知道,那是洛斯年,不会有错。
身后,媒体、亲友、工作人员,纷纷追上来。
他们没看见离开的萧沉,只奇怪顾越为什么突然跑开。
闻讯赶来的顾妄书也站在人群中,皱眉问他:“阿越,你不是答应我,会和高野晟结婚的吗?”
受声音惊动,顾越转过身。
在看清他面孔的一瞬间,顾妄书意识到什么,抬手盖住摄像机的镜头,冲身后厉声喝道:“不要再拍了,全都回去!”
然而,他来不及遮挡的摄像机,还是照到了顾越的脸。
本该洋溢笑容的准新郎,此刻泪流满面。
顾妄书示意之下,保镖上前,迅速清场。
他最大程度地维护着顾越的形象,而后走到顾越面前。
顾越的眼泪还在不住地往下流,他整个人都是呆呆的,灵魂像是已经跟着另一个人走掉了一样。
“哥,我看见他了,”顾越喃喃地说,“我看见他了......”
顾妄书心里咯噔一下,摸索到口袋里的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一个心理医生的名字,在帝都是最出名的。
他知道这段时间顾越很不对劲,但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
顾妄书不想过多地刺激他,顺着他的话头,不动声色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顾越哽住了,好一会儿,他低笑出声。
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又哭又笑,看着是很吓人的。
顾妄书按了按额角。
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地上,照出顾越的异常,也照出他一瞬的茫然。
为了维护顾家,为了避免多余争端,为了让顾越走在人生的正轨上,他已经竭尽全力。
可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也就那么几秒,顾妄书很快收敛情绪,拍了拍顾越的肩膀:“跟我走吧。”
顾越却没有他想象中的痛苦煎熬,脸上竟然还有一丝微笑。
“也好,也好......”顾越也不知道是在念给谁听,明明是在笑,又带着点哭腔,“没有我更好,没有我他就幸福了。”
顾妄书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好在他脖子上按了按,以示安慰。
这个动作像是打开了顾越的什么开关,一瞬间,顾越捂住脸,压抑着痛哭出声。
——
洛斯年被亲得晕了,等意识回笼,萧沉已经走出去很远。
“你放我下来。”
恼怒之下,洛斯年脸色有些微红,呼吸也跟着加快。
萧沉身上阴沉一扫而空,又成了那个低眉顺眼的样子,听话地将他放下来。
洛斯年一接触到地面,立刻和他拉开距离,瞪着眼看他。
萧沉没什么表情,眼角眉梢却微微上扬,心情很好一样。
“你故意的,”洛斯年憋着一口气,“这么长时间,你都在骗我。”
“嗯。”萧沉没有辩驳的意思,就这么轻飘飘地承认了。
洛斯年:“......”
“你、你不要脸!”
洛斯年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横在胸口,险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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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
“亏我还那么同情你,还让睡在我宿舍,你、你——”
“我厚颜无耻,卑鄙小人,”萧沉替词穷的洛斯年骂下去,忽而笑了,“要不要打我两下,出出气?”
清贵俊朗的面孔骤然靠近,洛斯年微微睁大了眼,呼吸滞住。
萧沉握住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年年,会打吗?”
“!”
洛斯年像触了电,猛然间抽回手。
随着他的动作,萧沉脸上居然出现了遗憾的神情。
洛斯年终于意识到,萧沉的精神好像不太正常——他真的有病。
正常人对精神病总是有那么几分敬畏,洛斯年震惊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嘛?”
萧沉看了他一会儿,忽而靠得更近。
瞳孔之中的黑色仿佛受到压缩,浓郁得令人心惊。
“顾越都已经订婚了,可你还是一直看着他......年年,我吃醋。”
萧沉嗓音柔和,双眼却如同捕食者锁定着猎物,眨也不眨。
“明明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为什么不能看看我呢?”
在他的目光下,洛斯年浑身发寒,本能地后退半步。
萧沉察觉到他的退缩,偏着头,有些困惑似的:“年年,我只是喜欢你而已,为什么要害怕?”
“明明只要喜欢我就好了,这很简单。”
“年年,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洛斯年嘴唇发抖,吐出一个明确的“不”字。
“我说过,我不想回到过去,也不想再回忆过去的事了......”
他看得出萧沉神色异样,不禁咽了咽口水,试图说服对方:“你不是问我,我们算不算朋友?当朋友也很好,我们不是一直都很好?”
“不好。”
萧沉温和地注视着他,目光没有一丝动摇。
“年年,我一点也不好。”
“你还留着顾越送给你的手链,你看着顾越的订婚照失魂落魄,你恨我却不恨他......我嫉妒得快发疯了?”
“至于什么好朋友的游戏?”
“我已经玩腻了。”
说话间,萧沉握住洛斯年的手。
力道并不重,轻轻摩挲。
洛斯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说原谅我,要忘记过去的事,往前走......那然后呢?”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变得无关紧要了,在路上见到就打个招呼,见不到的时候也不会想起来——一个点头之交,一个认识的人。”
“我不会出现在你的未来,对吗?”
“这是不行的。”
萧沉注视他,微笑着,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着。
“哪怕是恨,我也要在你永远记得我。”
洛斯年怔怔地看着他,只觉呼吸时胸腔都是冷气。
眼前的萧沉,当初那个将他拖进雨夜的萧沉,两个萧沉重合到一起,完全一致。
直到此时,洛斯年才意识到,自己简直天真到可笑。
人的本性是变不了的,他怎么会相信萧沉真的变了,真的人畜无害?
他怎么会这么蠢?
礼堂的方向隐约传来一些骚动,洛斯年回头看去,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黑点。
就连这样遥远的一瞥也不被允许。
萧沉拨过他的脑袋,好让他的视线能够锁在自己身上。
阴云不知何时浮现在空中,遮蔽日光。
天空暗了下来。
有行人的手机里在播放天气预报。
快下雪了。
39. 第 39 章
午后飘起一点雪花。
洛斯年回到宿舍之前,脑子里疯狂做预演,一定要把萧沉赶出去。
但到了楼下,萧沉就停住脚步,没有再上前。
猜想中的纠缠并没有发生,洛斯年有点愣,回过头。
上午的好天气已经消失,天空灰蒙蒙的,飘扬的雪花落下来,落在萧沉的肩头、发丝,还有脖子上那条深色围巾。
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萧沉对着他露出微笑:“就送你到这里了。”
“.....”
他这么自觉,洛斯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一拳头砸在棉花上,空落落的。
萧沉:“明天我还会来,带你去吃好吃的。”
洛斯年定了定神,终于开口:“我说过,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我也说过,这是不行的,”萧沉语气温和,却不容抗拒,“明天我会在楼下等你。”
洛斯年:“......”
他才刚抿住唇,萧沉又接着说:“故意忽略我的话,我就只好上楼了。”
说着,亮了亮手中的钥匙。
洛斯年:“!!!”
钥匙还在口袋,没有丢失......他什么时候偷偷配了一把新的?!
萧沉笑眯眯地说:“我很乐意帮你穿衣服,你要是想给我这个机会的话,那可太好了。”
洛斯年从脖子到耳根,全都红了个透,气得大骂:“萧沉,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你都不要我了,我还要什么脸?”萧沉淡淡道,“明天算是约会,我不会迟到的。”
洛斯年无言以对。
他再也不想看见这张让人发火的脸,转身就走。
因为太生气,连关门都关得砰砰响。
萧沉忍不住笑了下。
雪渐渐有些大了,萧沉目送洛斯年上楼,看着他寝室的灯亮起,这才转过身,缓步往外走。
他很喜欢寒假的学校,因为人少,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他和洛斯年两个。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萧沉在学校大门口停住,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
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车,顾越背靠车尾站在雪里,不知站了多久,肩头已经是一层薄薄的冰层。
他失魂落魄般,一动不动。
不速之客还是来了。
萧沉冷眼看了他一会儿,顾越似有所觉地抬起头,两人视线对上。
空气中像有一根无形的弦,在这一刻绷紧了。
萧沉双手插兜,下颌微抬,讥笑一声:“还真让我猜中......你果然跟过来了。”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要是放在平时,恐怕早已经火花四溅。
顾越却没有竖起任何一根尖刺,哑声问:“他过得好吗?”
“没有你,当然过得很好。”萧沉不客气道。
顾越听了,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我就放心了......”
看着他反常的样子,萧沉口袋里的双手攥紧了,无端端一阵烦躁。
于是说出口的话更加尖锐难听:“既然看见我们接吻,还跟过来干什么?有绿帽癖是吗?”
顾越其实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盯着学校里的某一处,长时间地发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也不打算出现在洛斯年面前,更不想破坏洛斯年平静安稳的生活。
可他还是来了。
仅仅站在一个洛斯年存在的巨大空间,顾越长久以来漂泊的灵魂终于有了落脚点。
他终于安定了。
像被磁铁吸引的小铁屑,顾越无从抵抗。
见他不说话,萧沉怒火中烧。
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揪住顾越领子,抬高声音怒骂:“为什么不说话?你跑过来又是淋雪又是掉眼泪,扮什么可怜,装什么深情?”
“当初要不是你横插一脚,我们之间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竟然还敢出现......顾越,别以为我真的不会对你动手,你以为我还会再一次放手,再让你伤害年年吗?!”
顾越被他贴脸开骂,也只是无动于衷。
好一会儿,他低声说:“不会了。”
萧沉一怔。
只听见顾越压抑的嗓音:“我不会打扰你们,只要年年开心就好。”
萧沉不知不觉松了手。
他后退两步,像看着一个陌生人,有些不可思议。
“年年宁愿假死,也要逃出来,和你在一起......他真的很喜欢你。”
顾越第一次向着萧沉低下头。
“过去我太任性了,我喜欢他,就要抢走他、占有他,却从来没考虑过他的感受......”
萧沉陷入沉默。
“所以他恨我,恨我恨到要假死来骗我。”
顾越说着,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
不知为什么,萧沉后退半步,禁不住地想要逃避这双眼睛。
顾越竟然对着情敌哽咽出声:“但我只想感谢他......谢谢他还没死,谢谢他还活着......”
“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干扰你们,只要年年幸福,怎样都可以。”
“我不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我只是想......远远地看他一眼。”
萧沉再也没有话说。
顾越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他的卑劣、虚伪、自私。
而他狼狈不堪,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他一直告诉自己,是顾越的错,是因为顾越横插一脚,他才会错失洛斯年。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根本就是相反。
顾越记得的,全是自己对洛斯年的坏。
而洛斯年记得的,都是顾越对他的好。
他们彼此相爱,是双向奔赴,萧沉才是那个插足方、第三者。
他才是真正的小丑。
萧沉久久地站着,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破了洞的玩偶。
外表乍看光鲜亮丽,可从那个洞口,破败棉絮不断地往外冒。
而顾越浑然不觉,还以为对方就是胜利者,由衷地说:“祝你们幸福。”
萧沉口袋里的双手越攥越紧,指甲不知不觉嵌入掌心。
脑子里忽然有个声音冒出来:“还不说实话吗?”
“你这个骗子,小偷。”
“你永远也配不上年年。”
萧沉心脏发着颤,抬眸去看顾越。
他几乎要开口。
可下一秒,他眼底再次失去温度,嗓音极度冰冷:“这样最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说完,萧沉转身离开。
脚步果决,没有任何停留。
如果连这些破破烂烂的填充物都没有,他就真的空掉了。
他不会放手。
——
第二天,洛斯年早早地就醒了。
他忙忙碌碌,一会儿是复习演讲稿,一会儿是预习下个学期的书,可忙了一早上,什么都没学进去。
窗外,萧沉已经到了。
像是发觉偷窥的视线,他抬起头。
洛斯年猛地放下窗帘,趴在桌上,发出一声哀鸣。
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他拖拉了半小时,自知逃不掉,还是下楼了。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不如等会儿就多吃点,让萧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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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出出血。
洛斯年用精神胜利法自我催眠,等到了楼下,禁不住一愣。
雪下了一整夜,今天已经是遍地银纱。
萧沉站在雪地里,风衣在冷风中飘荡,露出里面的全套西装。
马甲、领结、衬衫,正式又精致。
仔细一看,连头发都是精心打理过。
萧沉本来就有一张俊美的面孔,此时更显挺拔。
洛斯年愣了愣。
原来他说要约会,是认真的啊......
看见他的出现,萧沉不太明显地松了口气,紧接着微笑:“我还想上去帮你掀被子呢,真是可惜了。”
洛斯年:“......”
变态两个字,他已经骂倦了。
洛斯年没搭理他,插着口袋往前走,冷淡道:“要走就快点走,我还想早点回来呢。”
萧沉笑了:“我可没说要放你回来。”
洛斯年:“?”
洛斯年睁大眼,整个人站直了:“你想干什么?”
他有如惊弓之鸟,下一秒就要转身逃跑。
“你忘了吗?今晚跨年。”
萧沉不由分说地伸进他的口袋里,洛斯年一惊,想要挣脱,不仅没有挣开,萧沉还强硬地与他十指交扣。
“我们一起看烟花吧,好不好?”
洛斯年冷笑:“我说不好,有用吗?”
萧沉也跟着笑了:“没用。”
洛斯年:“呵呵。”
萧沉带着他去了一个楼层很高的地方,那里可以看得见帝都所有地方,旁边还有游乐场,有摩天轮可以坐。
洛斯年没去过的地方很多,游乐场更是其中之一。
哪怕发誓绝对不会给萧沉好脸色,他还是忍不住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转来转去的设施看。
萧沉问他:“想玩吗?”
洛斯年觉得自己应该冷酷到底,但是旁边的人笑得很开心,他还是没忍住,点了点头。
来都来了。
洛斯年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
反正是萧沉花钱,不如玩个痛快。
一玩起来就没了边界。
旋转木马,碰碰车,跳楼机,大摆锤......洛斯年刚开始还很矜持,到后面开心得像个小疯子,头发乱糟糟的,一身是汗。
萧沉拿着冰激凌过来,他也忘了要拒绝,接过来大咬一口。
冰冰凉,甜丝丝。
洛斯年笑了起来,亢奋地拉着萧沉就往海盗船跑。
旁边有兴奋的情侣,也是这样手牵着手在游乐园里跑。
萧沉不由得回握住那只手。
最后一个项目是蹦床,洛斯年发现自己可以跳得很高,得意极了,钻进人群里撒欢,但没一会儿又因为不均匀的受力,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
一转头,看见萧沉站在蹦床边缘,置身事外一样冷静。
真是不公平。
他眼珠子一转,来了坏主意。
洛斯年悄悄摸到萧沉边上,忽然起跳。
萧沉猝不及防,果然摔倒。
洛斯年指着他哈哈大笑,脚腕却忽然被抓了一把,他哎呦一声,也跟着摔倒了。
好巧不巧,他摔在萧沉身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忽然拉得很近,洛斯年腰身被握着,跪在他身体两侧,可以轻易看见萧沉眼角的一粒小痣。
洛斯年不自在起来,讷讷地想要起身。
萧沉却忽然抬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洛斯年:“!!!”
“抱歉。”
萧沉垂着眸,声音听起来很没诚意。
“没忍住。”
40.第 40 章
这个吻来得很突兀,会轻易破坏这个难得的约会。
萧沉明明知道,可他忍不住。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洛斯年果然生气了,脸上笑意荡然无存。
萧沉想去握住他的手,却被躲开。
游乐场新奇体验带来的、热气腾腾的亢奋,就这样消失了。
萧沉捏了一把空气,而后收回在口袋。
也许是因为在外面停留了太久,很长时间,那只手还是冰凉的。
萧沉微笑着问:“还想玩什么?”
换来的是洛斯年诧异的视线。
洛斯年捋了两把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像是抱着脑袋,乍一看,很像满头问号这个表情包的具象化。
萧沉禁不住笑意更深。
可紧接着,洛斯年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他。
“萧沉,你真的很奇怪。”
萧沉避过他的视线,指了指旁边很多人排队的□□小铺:“这个看起来不错,你要不要……”
“萧沉。”
洛斯年又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困惑道:“你为什么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萧沉:“……”
萧沉脸上还保持着微笑的弧度:“年年,我现在不想聊这个话题。”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们今天出来是要一起度过跨年夜,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洛斯年心里更加怪异:“你到底想要什么?”
“……”
有卖关东煮的小贩经过,汤锅蒸腾起洁白雾气,横在两人之间。
“从前,你无数次地提醒过我,我只是一个玩物,不该痴心妄想、自作聪明。”
“其实不用提醒,我也很清楚。”
“你是天之骄子,是尊贵的皇室成员,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就算你亲我,抱我,甚至和我在一起,也不会有任何好处。”
洛斯年发出由衷的疑问:“为什么不去找一些配得上你的人呢?”
“如果今天顾越站在这里,你也会说这些吗?”
萧沉冷不丁地开了口。
“?”洛斯年一头雾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萧沉自知失言,闭了闭眼。
他压下胸腔翻涌的酸意,竭力挤出微笑:“如果是因为那个吻,我向你道歉,是我太冲动了……游乐场这么大,还有很多地方没玩到,我们继续吧,好不好?”
洛斯年固执地摇了摇头:“我们这样纠缠不清,是不对的。”
“那你要我怎么说?”萧沉再也无法忍耐,长时间压抑的情绪喷涌而出,“要我承认,我就是想抱你、想亲你,想要你可怜可怜我,哪怕是一个晚上也好?”
洛斯年被他眼底的烈焰惊到,退了半步。
这样的回避却让萧沉更加恼怒,接连几步走上前。
“你要我承认,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懦夫,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是这样吗?”
洛斯年吓到了:“不……”
萧沉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准他再退,眼底已经有了泪光:“我承认,我全都承认,这样可不可以?”
“……”
“是我不愿意相信我喜欢你,所以才任由顾越把你抢走,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错,我根本没有资格怪他。”
洛斯年头一回看见萧沉的眼泪,目瞪口呆。
萧沉低下头,将脑袋搁在洛斯年的肩头,哽咽出声:“我知道错了,可你不需要我的忏悔,我想弥补,你又一次次把我推开……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洛斯年完完全全石化了。
好一会儿,他僵硬着伸手,轻轻拍了拍萧沉的肩膀。
肩头哽咽的声音稍稍一滞,紧接着变得夸张了点。
萧沉用一种极为可怜的语气说:“只是一个跨年夜,只是一天而已,陪陪我吧,好不好?”
洛斯年想要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就被萧沉的哭声打断。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到底怎么回事?
萧沉抬头,用泛红的眼眶,湿漉漉地盯着他。
好像只要他再说一个“不”字,就要继续掉眼泪了。
洛斯年产生了莫名的负罪感,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才是那个负心汉。
他只能叹了口气:“只是今天。”
萧沉眼睛亮了。
“还有,不可以再亲我。”
萧沉用力点头,又问:“抱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
“那牵手呢?”
“也不行。”
萧沉耷拉着脑袋,失落道:“年年,你就这么想惩罚我吗?”
“?”洛斯年被他扣了个坏人的帽子,愕然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可你都对我这么残忍……”萧沉低声下气地恳求,“偶尔牵一下,可不可以?就一小会儿。”
莫名其妙……
他为什么要顶着小狗一样的眼神啊……
洛斯年真的对这招没有抵抗力,晕乎乎的失去理智,只想让他停止眼神进攻。
……牵个手也不会掉块肉,对吧?
“好吧,就一会儿。”
萧沉眼底精光一闪而过,舔了舔嘴角:“那偶尔抱一下呢?就一下下。”
“呃,也行吧……”
“那亲一下……”
洛斯年忍无可忍:“够了,你别得寸进尺!”
萧沉紧抓住他的手,嘴角上扬,语气却是无比失落:“那好吧。”
洛斯年被他牵着走,又是困惑,又是头痛。
这好像也根本不是一小会儿。
可他也没有勇气再次提出异议。
萧沉发起疯来很失控的样子,他实在有点怕了。
最后,他们又玩了几个项目,由于前面折腾了一翻,洛斯年兴致没有最开始那么高,也正好到了晚餐时间,两人回到酒店。
萧沉早早地准备好了晚饭,相当隆重,两人在诸多侍者的照料下进餐。
洛斯年起初还有些不适应,但这么贵的餐厅,他可能这辈子也就能来这一次。
这么一想,干脆放开了,想吃什么吃什么。
萧沉见他胃口好,也就笑吟吟的,支着脑袋盯着他看。
洛斯年装作没看见。
不想搭理他。
只不过,学校里冷冷清清,洛斯年也是到了这里才感觉到节日的氛围。
手机不断震动,有许多条同学发来的跨年祝福,洛斯年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多人记住,忍不住微笑,然后一条一条地回复。
流英也发来消息,祝他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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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沉在对面,语气酸溜溜的:“在看谁的消息啊,笑得这么开心……明明我还在这里。”
话音落下,就见洛斯年抱着手机转过一个角度,一副避着他的样子。
萧沉:“……”
洛斯年以前没接触过电子产品,打起字来很不熟练,就慢吞吞地回复:“谢……谢,你也……”
嗡嗡嗡几声,流英又是秒回。
[流英]:正在输入中……几个字你到底要打多久?
[流英]:你要参加那个实习团是不是?我打听了一下,可以参与一些审判庭的工作,很有价值,期待你的表现。
[流英]:审判长是个很正直的人,我也正打算介绍他给你认识,这几天过年,他也放假了,回头来找你。
[洛斯年]:谢谢,你也新年快乐。
[流英]:……
洛斯年有些不好意思,发了个挠头脸红的表情包,以为流英又要说他属乌龟的。
结果过了一会儿,流英发了个叹息的黄豆人。
[流英]:你这么笨,可怎么办才好?
[洛斯年]:……
不接受污蔑!
洛斯年慢吞吞地回复——他明明很聪明。
可惜用的时间太久,流英已经潇洒撤退,只留洛斯年一个人生闷气。
咻——
窗外响起尖锐的声音。
洛斯年抬头,只见一个火点从下面飞上来,到达眼前的瞬间,绽开明亮流焰。
紧接着,烟花一个接一个地绽放,光影如同洪水,气势磅礴地涌上,又瞬息熄灭。
洛斯年看得眼睛发直。
热闹中,萧沉的声音响起:“烟花的高度有一百五十米,这里视野最好。”
洛斯年转过头。
焰火的光辉从落地窗涌入,变幻的光影之中,整个餐厅如梦似幻。
连同面前的萧沉,都美好得像是一个梦。
“喜欢吗?”萧沉微笑着问他。
真奇怪。
洛斯年按着胸口。
这一次,奇怪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也许是过于绚烂的场面带来冲击,也许是萧沉眼底浓烈的爱意,又或许是萧沉无数次认错的低头。
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至少这一刻,洛斯年的心跳加速了。
餐厅里的其他人鼓掌欢呼,跨年的钟声响起,整个城市都包围在节日的喜庆之中。
以至于洛斯年也产生了更多的包容。
他曾经以为,过去那些痛苦的回忆会伴随他一生,他会恨得想要手刃仇人。
可是,他似乎并不是一个总是活在过去的人。
哪怕曾经遍体鳞伤,他还是愿意相信,未来会有更好的生活在等他。
往事随风而去。
说不定他们真的可以有全新的关系。
洛斯年想着,回握住萧沉的手:“喜欢的。”
萧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怔怔地看着洛斯年。
烟花还在继续,变幻的色彩涂抹在洛斯年半张脸上,使得这一幕像是一副油画。
有客人推开窗,带着硝烟味的夜风吹进来,吹乱了洛斯年的头发。
萧沉才恍然间确认,这并不是画,而是真实存在的一幕。
“下次再带我来吧。”洛斯年冲他微微一笑。
41.第 41 章
听到洛斯年的话之后,萧沉心脏跳得很快。
他恨不得立刻抱住对方,问一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问一问是不是明天还愿意和他到这里来。
萧沉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翻涌的激动。
这份意外之喜太难得,他怕自己不小心,又惹怒了洛斯年。
洛斯年愿意释放一点点好感,他已经欣喜若狂,真的不想这份好感立刻收回。
这天晚上,萧沉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长久以来的愧疚、自责、仇恨、自我厌恶,都在洛斯年那微微的一笑中抚平了。
萧沉在梦中勾起唇角。
一切都没关系了。
他和洛斯年又有了新的未来。
人一旦幸福起来,时间都过得特别快。
第二天送洛斯年回学校的时候,萧沉依依不舍:“早知道应该多约你几天的。”
洛斯年想了想说:“下次再考虑吧。”
萧沉:“……”
等洛斯年走掉,他还呆呆地站在原地。
连日阴沉的天空乌云散开,久违的阳光撒向地面。
他说下次试试看。
他说下次……
萧沉整个人都漂浮在半空,心情难以言喻。
还有下次!
萧沉精神状态堪忧,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他瞥见有辆车停在外面,算是低调奢华的类型,车型相当眼熟。
什么达官贵人,这个时候来学校?
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败给巨大的喜悦。
萧沉心情舒爽地驱车离去。
而同时,正打算上楼的洛斯年收到流英发来的消息。
[流英]:接你来了!
[流英]:走吧,我们出去玩一会儿。
洛斯年刚一抬头,就见有车开进来,流英从窗口朝他挥手:“快过来!”
洛斯年眼睛都亮了,几步冲上前:“你这么快就来了?”
“那当然,我动作可是很快的。”
两人对视一笑。
洛斯年上了车,才发现,开车的另有其人。
是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金属盘扣一直扣到最上方,眉宇间有严肃的褶皱。
他迟疑着看了眼流英,后者并不解释,只是笑嘻嘻地跟他闲聊。
他们到了一家餐厅,外面看着没有什么特别,但等进去,里面每个包厢门口都有保镖负手而立。
所有人都脚步都很轻,门外分明车水马龙,鸣笛四起,却更显得里面寂静无声,连多余的碗碟碰撞都没有。
洛斯年不觉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跟在流英后面。
流英似乎是常客,服务员一见到他,立刻露出笑容,低声引着他们走。
进包厢之前,洛斯年无意中偏头,看见保镖腰间有什么东西鼓出来。
定睛一看,竟是一把枪!
洛斯年险些心脏骤停,一把抓住流英的衣角,快步进了屋。
流英笑他:“你紧张什么?”
“枪……”洛斯年脸色发白,“有枪……”
流英拍拍他的肩膀:“别怕,他们是保护我们的。”
洛斯年咽了下口水。
他一直知道流英是皇储,但直到此刻,他才具象化地感受到,这个身份带来的重量。
四周太安静了,静得让他没有安全感。
洛斯年忍不住问:“出来玩,是指,在这里玩吗?”
“有点吓人是吧?”流英将外套搭在椅背,示意他坐下,双手交叉在桌面,“不过,我今天并不是真的要跟你玩。”
“是要告诉你一件事。”
流英注视他,平静地说:“我要走了。”
“要去哪里玩吗?”洛斯年眨眨眼,“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不,我的意思是……你大概再也见不到我了。”
洛斯年愣住了。
“也许你不太明白,这个见不到的意思是,世界上不会再有一个叫做流英的人。”
大概是提前演练过,这么一长串话,流英也说得很流畅。
“原因我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放心,我会为你留下退路和后盾,保证你不会受到伤害。”
包厢里拉着窗帘,一丝自然光都没有,只有头顶水晶灯的光线照耀下来,使得房间里格外苍白。
洛斯年啊了一声,终于明白过来:“你要回自己家了吗?”
流英微微变了脸色。
他紧盯洛斯年,惊疑不定,一时间没有说话。
洛斯年也呆了呆:“这个不能说吗?”
流英终于确信了,洛斯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他不可思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没有对你透露过。”
洛斯年笑了起来:“其实我小时候就知道了。”
流英:“……”
洛斯年伸手比划着:“两个互通的世界,那边的人可以过来,这边的人不能过去。你们有时候来,有时候走,走掉之后,所有人都会忘记你们……”
“真神奇,像魔法一样,”洛斯年好奇地问,“这是怎么做到的?”
那双水润黑眸亮晶晶的,不掺一丝杂质,就这么理所当然地看着他。
流英不寒而栗。
不该这样的,npc不该知道的,系统抹除记忆从来没有出过错。
洛斯年见他不说话,只当他不能回答,就换了个话题:“你说要走了,是任务做完了吗?”
一瞬间,流英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他连任务都知道!
如果只是知道有玩家到来,还能算是npc的记忆超强,可怎么会连任务的存在都知道?
不可能有玩家告诉npc这些,就算他们愿意说,系统也不可能允许。
洛斯年是怎么知道的?
电光火石间,流英忽然想到什么,倏然抬眸:“你妈妈告诉你的,对不对?”
洛斯年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
触及这个眼神,流英咬住舌尖,意识到什么。
就听洛斯年低笑一声:“还真是这样。”
流英闭上眼,暗暗骂了句脏话。
“妈妈总是不在家,好像很忙碌,有一天她突然消失了……”洛斯年盯着桌面上一条缝隙,强忍着不让自己立马哭出声,可嗓音还是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说,我没有妈妈,没有这个人出现过,但怎么可能呢?人怎么可能没有妈妈?”
“我找啊找,到处找,找遍了顾家所有角落,哪里都没有。我还是不相信,直到陈管事以为我要逃跑,把我抓了回去……”
视野还是模糊了,有眼泪掉下来。
洛斯年抬起头。
流英无法直视他泛红的双眸,不由得别过头。
流英做过伶奴,但就和cosplay一样,轻飘飘地当了那么几天,最大的苦头不过是被萧沉打了一顿。
就这顿打,还是剧情设定,要他和萧沉结仇。
否则他才不会吃这个苦。
但洛斯年不同,他是真真切切,在那个肮脏的院子里长大。
流英想到,第一次见到洛斯年时,他还嘲讽过对方太封建,一时间胸腔发酸。
置身其中的人,要怎样才能反抗一个庞大的体系?
一己之力,又要如何对抗整个社会施加的思想?
他太想当然了。
流英吐了口气,准备迎接洛斯年的痛哭与质问。
谁知,面前的人抽了抽鼻子,很小声地问:“其实这么多年,我只是想知道,妈妈过得好不好。”
流英有点愣神。
洛斯年抬起头,希冀地望着他:“你认识她的,对不对?”
流英有些晃神,眼前仿佛出现另外一双眼睛,也是这样希冀地注视着他。
“帮我照顾他,好不好?”
那个声音这样说。
流英失笑:“你们还真是母子。”
“你妈妈过得很好,她去了其他小世界,做其他任务。在离开之前,她特地拜托我,如果能够遇到你,一定要照顾你。”
“所以我说,你不必感谢我,我也只是受人所托。”
洛斯年抿住唇。
可是根本忍不住。
眼眶一点点模糊,鼻子酸溜溜的发热,他竭力去忍,只将一张脸扭曲成皱巴巴的样子。
流英赶紧给他递纸巾,心里也有些不好受:“想哭就哭吧,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用忍。”
洛斯年就真的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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嚎啕大哭,像几岁的小孩子。
“她真的这么说吗?”
“当然。”
“妈妈没有恨我,讨厌我,对不对?”
“怎么会?”
“可、可是……”
洛斯年哽咽着,眼泪根本止不住:“可是,我是怎么来的呢?”
流英怔住。
洛斯年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最隐秘的、最难以启齿的疑问,那就是他的身世。
大部分时候,这个念头仅仅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他手忙脚乱地压下去。
直到妈妈消失的那一刻,这个疑问去掉了问号,变成了一个肯定句。
一定是这样,因为他是一个肮脏的小孩,所以妈妈才不要他。
流英明白过来,连忙拔高声音:“不是这样,年年,不是你想的这样!”
“你并不是她生的。”
洛斯年流着泪,傻乎乎地看着他。
“怎么说呢,呃……”流英挠了挠头,想要做一些信息的筛选,可好半天,还是败给了洛斯年的眼泪。
他长长叹了口气:“好吧,就全都告诉你吧。”
“其实这个世界是玩家的惩戒之地,我和你妈妈,还有其他来到这里的玩家,都是上个任务失败,才会来到这里接受惩罚。”
“所以我才有挨打的戏份,正常情况下,除非玩家自己安排,系统是无权让玩家受伤的。”
“你妈妈也一样,她的惩罚是养大你。”
“至于你的来历……差不多就是系统捏造的人物吧。”
洛斯年瞠目结舌,一时间眼泪也不流了:“你是不是骗我?”
流英食指朝上,画了个大圈:“这个世界都是系统捏的,多捏你一个又有什么问题?”
这话居然很有道理。
洛斯年眨眨眼,有点接受了这个说法。
流英脑中灵光一现:“所以你才记得!”
洛斯年:“?”
“系统只是制造初始世界,后续各个小世界独立发展,早就和原来不同了。但你还是初始代码,放进来就会产生bug……”
流英猛地一拍大腿,醍醐灌顶。
“对了对了,这就对了!”
“我就说嘛,剧情怎么发展这么快,原来是因为你!”
洛斯年指住自己的鼻子,有点懵:“我?”
“我的任务是击败三名反派,稳坐皇储之位,并且根据系统提示,削弱皇权。”
“按照原本的剧情,三名反派会对我不断阻挠,可一直到我任务完成,他们也没有出现。”
“原来是这样……”
洛斯年更懵了:“可我什么也没做过啊。”
流英没有再解释,失笑一声:“想不到,还会有这种蝴蝶效应。”
说到这里,他又问:“你有什么话想说吗?我可以帮你带给你妈妈。”
洛斯年想了很久。
久到流英都开始打趣他:“要是话太多,你就写封信,我帮你带走。”
洛斯年跟着笑,却是摇头:“不用了。”
流英意外地眨了下眼:“你确定?”
“嗯。”
“我希望她往前走,去更好、更光明的地方,”洛斯年展望着虚空,像在看一个遥远的地方,“不要再回到这里,不要再去那个小院子,更不要记得我。”
“我不是被她生出来的,这真是太好了。”
流英看着他毫无阴霾的面孔,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一会儿,他说:“年年,你也会过上更好、更光明的生活的,我向你保证。”
洛斯年笑了起来,用力点头。
不过……
既然剧情已经不按原有的方向进展了,后面会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就像已知的剧情里,萧沉、顾家兄弟三人,也没有和洛斯年的感情戏。
流英调出系统界面,上面的关键节点全都打了勾,呈现出令人愉悦的绿色。
上面显示:剧情进展顺利,剧情偏离度10%。距离脱离世界,还有倒数十天。
区区10%,等于没有偏。
流英随手关了界面。
反正主线都走完了,后面再变,还能翻天覆地不成?
42.第 42 章
这时候,流英才让人去开门。
跟他们一起来的人一直在门口等候,直到此时才进来。
流英从中介绍:“这位是审判长,郑齐。”
“这位是即将参加王宫实习团的同学,洛斯年。”
洛斯年拘谨地坐在位置上,倒是郑齐先起身,越过餐桌向他伸出手。
洛斯年也连忙和他握手。
郑齐衣着妥帖,头发意思不乱,是不苟言笑的类型。
洛斯年想起了顾妄书,有点害怕。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流英在这里,他有了一些勇气,强迫自己抬起头,去看郑齐的眼睛。
没什么可怕的。
洛斯年对自己说。
勇敢一点,不要再躲。
察觉到他的视线,郑齐冲他微微点头,露出稍显和蔼的笑。
洛斯年也跟着笑了。
饭后,流英单独留下他,交代了一些事。
回到宿舍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洛斯年躺在床上,大脑塞满了流英对他说的话,信息量太大,他久久难以入眠。
——
二月过半,终于快要开学。
过年后的半个月,萧沉总是约他出去,洛斯年大部分都答应了,但也会有点苦恼。
——玩得太频繁,他都没有好好学习。
所以开学前的几天,他严词拒绝萧沉,坚持要待在宿舍看书。
晚上,他下楼扔垃圾,站在树底下伸懒腰。
眼角余光里有条黑影。
洛斯年偏过头,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
路灯投下柔和光线,顾妄书站在光锥之外,难以分辨脸上的表情。
洛斯年惊了一下,很快冷静下来,隔着一段距离问他:“你是来找人的吗?”
顾妄书不说话。
天色黯淡,洛斯年看不清他的表情。
远处,提前返校的学生们活跃在操场上、食堂边,声音传到这里时,变成了令人安心的白噪音。
置身于祥和的空气中,洛斯年说:“不需要帮忙的话,我就先走了。”
说着,不急不缓地往宿舍大门走。
手腕被拉住了。
洛斯年抬头,整个人笼在一片冰寒视线中。
“?”洛斯年有些困惑,“您有什么事吗?”
他并不知道,此刻的顾妄书胸口已经快要炸开了。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就这样站在跟前,带着一无所知的懵懂眼神看他。
让人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顾妄书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他只是……大脑一片空白。
那一瞬间涌上的情绪太多,顾妄书无从分辨,本能抓住了最熟悉的那根线。
“你不该活着,更不该再次出现。”
冷声开口的同时,他有点分神。
洛斯年的手腕在他掌心,很细,很瘦,带着一点任人把玩的柔弱感。
但的确是温暖的。
是活人的温度。
他其实没太在意自己说了什么,话音落下,面前的人睁大眼。
洛斯年高声警告他:“这里是有监控的,你不能随便带走我!我、我会报警的!”
表情强硬,但慌张恐惧一眼明了。
他很怕他。
顾妄书很轻地眨了一下眼。
很快再次开口:“是吗?那我试试看。”
“……”洛斯年有点怕了,嘴唇也跟着微微发抖,“我已经远远逃开了,不会出现在你们的生活,顾越也已经忘了我……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一条活路呢?”
现实与梦境重叠。
顾妄书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不禁松开手。
洛斯年立刻离他五米远。
那双眼睛灼亮又倔强,恨恨地盯着他:“顾妄书,你究竟想做什么?”
顾妄书想起,他被关进地牢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
好像永远也不会熄灭。
顾妄书心脏很轻地跳了一下。
但他搞不清这是什么感觉,于是双手放回口袋,重新回到最熟悉的相处模式。
他居高临下,以无悲无喜的目光凝视着洛斯年:“但你还是在和萧沉交往。”
洛斯年:“……”
“萧沉不去忙着巩固地位,倒是从早到晚地往大学里跑,还真以为他在忙什么助学计划呢,”顾妄书勾着唇,语气嘲讽,“原来如此。”
洛斯年咬住唇,眼底燃起怒火:“我愿意跟谁交往,这是我的事。”
“顾妄书,你别忘了,我已经不是你家的伶奴,也用不着给你下跪磕头,你管不着我。”
顾妄书注视他片刻,忽而讥笑:“萧沉这种烂人,你也愿意接受啊?”
这话说得突兀,顾妄书自己都觉得切入点奇怪。
洛斯年也怔了怔。
“我该说你什么?”顾妄书没有停止,冰冷、鄙夷地保持着嘲讽,“破锅配烂盖?”
洛斯年像是被这话伤到了,微微垂下眼皮。
看着他的表情,顾妄书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在见到洛斯年的一个小时里,顾妄书频繁感到不适,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陌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夜风静静地吹,头顶,树冠像晃动的沙锤,发出规律的沙沙声。
他也好像置身沙锤之中,颠来倒去。
不知过了多久,顾妄书吐出一口气,语调平和下来:“如果真的想要开始新生活,你就不该再和萧沉接触,至少不该这么亲密。”
话音落下,就见洛斯年掀起眼皮。
“你这么说,我会误会的。”
洛斯年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神情,像看见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
“我会以为……你喜欢我。”
顾妄书愣在原地。
洛斯年紧跟着笑了:“如果不是的话,我接不接受萧沉跟你有什么关系?萧沉什么时候也变成你的宝贝弟弟了?”
“你问我,为什么要和萧沉再次接触……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要怎么做,才能阻止位高权重的萧先生?就好像现在,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消失在我面前,再也不出现?”
面前,顾妄书依旧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洛斯年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不禁低笑一声。
“也是,顾大少爷怎么会考虑这些?”
“你现在问我,算是给我机会,给我的恩惠,我该感恩戴德,谢你没有大手一挥就让我消失在学校。”
“你太高贵了,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绝不会俯身低头,听一听我这个卑贱之人的声音。”
洛斯年歪了歪脑袋,眼底神色很淡:“那么这一次,你又想说些什么?”
顾妄书依旧没说话。
在洛斯年说出“你喜欢我”这句话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大脑好像变成寺庙的钟,撞钟过后,回声绵绵不绝。
他没太听清洛斯年说了些什么,发着呆,看洛斯年嘴唇不停开合。
那双黑眸映着路灯的光辉,注视过来。
顾妄书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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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真的开始思考——喜欢……吗?
有打完球的学生经过,大笑声惊动了他。
顾妄书猛然清醒过来,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在想些什么。
“离开帝都,去其他城市,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他皱紧眉头,目光变冷,嗓音也欲盖弥彰般越发冷硬。
“就当你已经死了。”
洛斯年看着他,静静地笑了:“如果我说不呢?”
短暂的动摇过去了,顾妄书恢复了不近人情的样子,居高临下地说:“你大可以试试看。”
洛斯年表情没有变化。
他只是缓慢地,清晰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走。”
尽管还有恐惧,但洛斯年不再退让。
退让的后果是什么,他已经深切体会过。
他曾经在那个漆黑的刑房里陷入绝望,被全世界抛弃,只能被动地等待厄运降临。
他不想再退。
顾妄书皱了皱眉,很不理解:“只是让你换一个城市,这已经足够宽容,你还有什么不满?”
洛斯年听得只想笑:“我是不是还应该谢你。”
顾妄书:“你当然应该感谢。”
他傲慢得理所当然,近乎一个夸张的表演。
洛斯年几乎要大笑出声:“顾大少爷,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要以你为中心?”
顾妄书耐着性子说:“洛斯年,这是最好的退路。”
“那我问你,如果萧沉或是顾越又找到我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洛斯年嗤笑,“我是不是又该换一个城市了?”
“当然。”
洛斯年失笑摇头:“你好像从来不把别人的努力看在眼里,也不会把其他人当人看。”
“我现在的生活,都是付出心血和汗水,一点一点换回来的,我不会轻易放弃。”
“比起这个……”
洛斯年忽然凑近了一点。
灯光下,那张总是惶恐落泪的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挑衅的神情。
“你不如劝劝你的两个弟弟,让他们不要在我这个低贱之人身上花时间。”
不知道是洛斯年说的话,还是因为他出人意料的表情。
顾妄书一时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种时候了,他居然又开始分神。
去闻洛斯年身上、因为靠近了一点,显得更为明显的香气。
很微弱的花香,小爪子一样,在他心头挠了两下。
洛斯年像只高傲的猫咪,更进一步地挖苦:“无所不能的顾大少爷,你不会是做不到,才要来威胁我吧?”
——
顾妄书回到车上,没开灯,在漆黑之中坐了很久。
周身温度降下来,连同胸腔莫名的躁动也开始变凉。
他才意识到,其实在刚才,他是兴奋的。
顾妄书无知无觉地敲击方向盘,节奏不紧不慢,透露出淡淡的愉悦。
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洛斯年挑衅的神情。
那是和从前不同的、富有活力的洛斯年。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洛斯年还没死,也许是因为短暂交锋激发了他的胜负欲,这一刻,顾妄书感觉自己好像变得年轻了。
轻浮,幼稚,但锐气十足。
顾妄书看着车窗外,视线却穿透黑夜,看着并不在场的另一个人。
“长大了,会使爪子了。”
顾妄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情那么好,但他的确在笑。
“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强硬到什么时候。”
43.第 43 章
回到宿舍,洛斯年坐在书桌前,大半天了,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他整个人被怒气占满,难以克制。
究竟什么时候能停止?
洛斯年咬紧牙关。
他好像又回到了被关起来的那天,顾妄书居高临下,宣判他的死刑。
而他在牢笼之中,无能为力。
不。
这种绝望,他不想再来一遍。
他必须做点什么。
此时,手机响了,是萧沉发来的消息,约他明天出去。
洛斯年翻看着他们的聊天记录,上面写满了拒绝的话。
没有意外,该拒绝的。
萧沉也知道这点,发了个可怜恳求的表情包。
洛斯年看了一会儿,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点开对话框,打下一个“好”字。
手机那头,萧沉大喜过望,接连发了几条消息,都是明天外出的计划。
每条消息无缝衔接,显然早就准备好了,只等洛斯年点头。
隔着屏幕,萧沉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无法感知更多信息。
屏幕之外,洛斯年眼底没有任何温度。
他冷眼看着手机上一条条消息,毫无波澜。
第二天一早,洛斯年到了楼下。
萧沉见到他愣了一下:“你……”
萧沉是该惊讶。
今天的洛斯年不止没有拖延,准时出现在面前,还稍有打理。
奶黄色的针织毛衣,领口敞开,露出纤薄骨骼,以及用作修饰的锁骨链。
萧沉喉结滚了滚,呼吸发沉。
他尽量让自己不要那么受宠若惊,嘴角却不可遏制地上扬。
餐厅是提前预定好的,萧沉很用心,挑选的这家餐厅旁边还有一大片森林湖泊,吃完饭就可以在林间漫步,悠闲又浪漫。
餐点当然也是精心挑选,无论口味、摆盘都是上乘,还有不少高高在上的噱头。
萧沉满怀期待,像做完了题、等待老师阅卷的学生。
阅卷老师支着脑袋,听服务生介绍各道菜品的传奇故事,眉眼透着散漫。
萧沉中止了这些增添逼格的介绍词,将房间里多余的人赶走,笑着说:“真是无聊的故事。”
洛斯年叉了一块沙拉里的菠萝:“也算有意思。”
这么说着,他的口吻却是淡淡。
“下次我会提前告诉他们,”萧沉眨了眨眼,“你别生气。”
洛斯年淡笑一声:“你带我来这么高级的餐厅,我谢你还来不及。”
他语调慵懒,听起来的确不是生气的样子。
萧沉观察着洛斯年的表情,有些迟疑。
昨天看见洛斯年答应他的消息,他以为是连日来的相处起了效,洛斯年终于愿意和他更进一步。
今天早上,洛斯年的态度更印证了他的想法。
那一刻萧沉甚至感觉,他们好像回到了最初相处的时候,洛斯年时常用一双讨好、柔媚、湿漉漉的眼睛,期待着他的回应。
直到此刻,萧沉才觉察到异样。
分明是前所未有的积极动作,洛斯年本人却是疏离的,连笑意都很浅。
透着股可有可无的敷衍。
前后温度差太大,萧沉握着杯身的手紧了紧。
洛斯年没怎么在意他的情绪变化,吃完饭,干脆利落地起身:“出去走走吧。”
萧沉闻言跟上去,动作亲密,小拇指去碰洛斯年的手,想要顺势牵上去。
结果,洛斯年压根没注意他的小动作,伸手去拿侍者盘里的糖。
萧沉:“……”
洛斯年一无所知,还拿着糖回过头:“吃吗?”
萧沉泄了气,软下嗓音,以一种恳求的姿态开口:“不想吃糖,想牵手。”
洛斯年看着他,一双眼睛眨啊眨,像在思量着什么。
萧沉使出可怜攻势:“你今天对我特别冷淡,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洛斯年垂下眼皮。
萧沉将手伸了出去,受训的家犬一样,等待着主人的垂怜。
洛斯年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真的这么想牵?”
“真的!”
“那就答应我一件事。”
萧沉从未听到洛斯年提出要求,当即一愣。
只是犹豫了这么一秒,洛斯年就转过身,兴趣缺缺地往前走了。
萧沉连忙跟上去:“我没说不答应,是什么事,我一定帮你办到!”
洛斯年笑了笑,不说话。
萧沉又一次拉住他,向他伸出手。
“我拒绝过你了。”洛斯年今天格外冷酷,嗓音很淡。
萧沉深吸气,退而求其次,委屈撒娇:“那我要吃糖。”
洛斯年偏头看他,久到萧沉手都开始发酸,他才伸出手。
握紧的掌心悬在空中,而后张开。
——什么都没有。
萧沉怔住了。
洛斯年勾起嘴角,狡黠道:“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萧沉:“……”
今天的洛斯年和平时真的很不一样。
只是一晃神,洛斯年就走了。
这片林子大概一个公园的大小,走到边上,就是车道。
快要开春,枯败的枝叶上缀满嫩芽。
有辆车缓缓驶过,停在后方,带起地面落叶。
萧沉无心关注其他人,紧盯洛斯年的背影,却见洛斯年忽然转身,视线看向后方。
萧沉一愣,准备跟着他的视线转过头。
但下一秒,洛斯年的话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你想不想知道,我要让你做的事情是什么?”
萧沉眼前发亮,连声说:“当然!”
洛斯年笑了起来:“如果这件事,会让你不得不和盟友决裂,要和顾家站在对立面,你还愿意答应吗?”
萧沉当即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早在洛斯年失踪的时候,他就已经和顾家决裂,那点塑料盟友情荡然无存。
“当然,”萧沉由衷道,“只要你开口,年年。”
洛斯年眸中带着审视的意味,长睫如羽,阴影落在眼下,让他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萧沉刚刚才落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片刻,洛斯年发问:“哪怕是和顾妄书为敌,也可以吗?”
有了刚才的经验,萧沉半秒也不敢停顿,想也不想地说:“当然可以!”
等话说出口,他才有些困惑。
为什么是顾妄书?
洛斯年从来没提过这个人的名字。
但他已经没有功夫再去思考这些。
眼前,洛斯年奖赏一般,向他伸出手。
萧沉喜不自胜,连忙牵住他,那颗没吃到嘴里的糖在心底丝丝化开,难以言喻的甜蜜。
“年年,我……”
他没能说下去。
洛斯年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颊,吻了上来。
萧沉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这么久以来,洛斯年第一个主动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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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沉恍惚地想,自己刚才难道喝了酒,所以才会产生幻觉?
大概真是幻觉,洛斯年比想象中更加主动,这一吻并不是蜻蜓点水,相当大胆地撬开他的唇舌,可所过之处又是浅尝辄止。
萧沉没忍住,反手扣住他的腰。
洛斯年的呼吸一下急促了。
起初的游刃有余不再,他有些退缩,但萧沉已然被他勾起欲/望,再想逃已经是妄想。
“等……”
喘息的间歇,洛斯年想要说话,可萧沉就像知道他要喊停,狡猾地重新吻上,让他无法吐出更多抗拒的词。
洛斯年从主动撩拨变为被动承受,到最后,只能发出一些可怜的闷哼声。
许久,萧沉终于满足,才大发慈悲地停下。
他微喘着搂住身前的人:“年年,我什么都会做的……以后也这样亲我,好不好?”
洛斯年软绵绵倒在他怀里,因为缺氧,已经无法回应他了。
连同对面那个人,他也无法顾及了。
对面。
顾妄书隔着车窗看拥抱的两人,面无表情。
过了一会儿,洛斯年终于整理好呼吸,拍了拍萧沉的肩膀:“你先回去吧,我在外面待一会儿。”
“年年,我可以陪你。”萧沉黏糊糊的,哪里肯走。
洛斯年拍拍他的脸颊:“乖一点。”
萧沉仍是不甘,但他已经品尝过听话的甜头,仅仅是不悦了一瞬,很快松了手。
而后一步三回头地回了餐厅。
洛斯年整了整衣襟,等冷风吹散脸颊的红晕,才朝着不远处的那辆车走去。
车窗降下,露出顾妄书的面孔。
洛斯年低下头,对上他的眼睛:“看得开心吗?”
顾妄书掀起眼皮。
面前的人微微挑眉,带着点挑衅的神情。
但他双唇红润,因肿胀显得更加丰满,眸中也带着未褪的水汽——不难想象,刚才那个吻有多激烈。
顾妄书静了两秒:“你比我想的大胆。”
“是吗?”洛斯年笑了下,“我怎么觉得不够。”
迎着顾妄书的目光,他继续说:“最起码,还没碰到你最记挂的弟弟。”
顾妄书胸腔那点燥热瞬间散了,化作冰冷的敌意。
洛斯年看得清清楚楚,却没有任何退缩。
不准待在帝都。
不准和萧沉交往。
不准破坏萧沉和顾越的关系。
为什么不可以?凭什么不可以?
明明是这些男人管不住自己,却要把罪名全都扣在他身上。
仅存的理智在微弱地发声,让他不要在危险的道路上狂奔。
可怒火在燃烧,烧得他失去控制。
他偏要试试看。
顾妄书眼底愈发冰冷:“你以为一个萧沉就能保得住你?”
“那你说,还需要有谁?”
洛斯年笑盈盈地问,好像只要顾妄书报出一个名字,他马上就会去诱惑对方。
顾妄书攥紧手,语调不觉抬高了一点:“洛斯年,你以为谁都会喜欢你吗?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洛斯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少爷,你对我严防死守,如临大敌,不就是这么认为的吗?”
顾妄书:“……”
“为什么不说话?”
洛斯年双手撑在车窗边,凑得更近。
带着柔和甜香的气息近在咫尺,顾妄书嗅到了薄荷糖的味道。
“你究竟是厌恶我,还是……害怕我?”
44.第 44 章
洛斯年回到餐厅,萧沉站在门口,眼神复杂。
是看见他和顾妄书对峙的一幕了?
不过也没什么,看见就看见吧。
洛斯年不太在意:“走吧,不是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萧沉看着他,欲言又止。
洛斯年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思索片刻,冲萧沉笑了一下:“你只要站在我身边就好。”
“……年年,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样。”
洛斯年扬眉:“接受不了?”
“你是什么样,我都喜欢,但是……”
萧沉内心深处隐隐不安,可他说不清,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他走到洛斯年身后,双手环抱住他,侧头亲了一下洛斯年的脖颈,像很依赖似的。
“年年,我们更进一步吧,好不好?”
“可以啊。”
洛斯年没有回头。
餐厅内空调打得很高,混杂着食物的香气,血管扩张后,带给人昏昏沉沉的感受。
也许是环境过于温暖舒适,萧沉整个人像踩在棉花堆上,落不到实处。
他不得不更加用力地抱紧洛斯年。
——
三天后,实习团的选拔正式开始。
竞选地点在王宫侧殿,洛斯年彩排的时候就发现,参与竞选的不止帝都大学,其他大学都有精英参与。
洛斯年更觉压力,将那些演讲稿背得滚瓜烂熟。
当天早晨八点,洛斯年早早地到了侧殿。
台下聚满了参会的学生,校徽校服各不相同,洛斯年仔细看去,中西部、东南部、西北部……全国所有大学都汇聚在这里了。
洛斯年从没见过这么多不同样式的校服,看得头晕眼花,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时候才发现,侧殿后面架满了摄像机,后方还有不少记者,对着笔记本电脑严阵以待。
甚至还有达官贵人坐在角落,都在等待选拔的开始。
“……”
洛斯年真的晕了。
洛斯年不知道的是,王宫实习团乍一听没什么含金量,却是高校精英们崭露头角的舞台。
而其中,不乏立志从政的年轻人。
因此成为全帝国最受瞩目的赛事之一。
林凡陪他坐在边上,也跟着紧张:“我去,这么大阵仗,吓死人了。”
洛斯年:“没事,就当见世面了。”
林凡大为敬佩:“不愧是高手哥,就是冷静。”
话音刚落,就见洛斯年拿起水杯,咕咚咚地喝了半分钟。
放下水杯的时候,手都在抖。
林凡:“……”
林凡左右看看,又问:“萧大人怎么没陪你?”
“……为什么默认他得陪我?”
“我又不瞎。”
林凡挤眉弄眼,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你俩肯定谈了。”
洛斯年:“……”
算吗?也不算吧。
其实洛斯年也弄不清楚,现在他们算什么关系。
他没有以前那么抗拒萧沉,但也没那么多意愿接受对方,萧沉说要更进一步,他也觉得没什么不可以。
老实说,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萧沉的执念。
也许等哪天腻了,这样的关系就会终止了吧。
不过在此之前,萧沉依然是一个很好用的道具。
——用来对抗顾妄书。
洛斯年没有太多感触,低头翻阅自己的笔记本。
这时候,流英发来消息,告诉他今天就要脱离世界了,还让他比赛加油。
过了一会儿手机又是一响。
[流英]: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洛斯年笑了笑,回复他:“谢谢,你放心走吧,我没事。”
那天他们单独聊过天后,洛斯年就意识到,流英不止会走,连同留下的影响也会消失,无论现在做什么,都不会留下痕迹。
换句话说,他不能一直依赖流英,必须学会独自面对。
就比如,学会利用一些可利用的人。
尽管还不熟练,但他会努力的。
一旁,林凡正在刷手机,忽然低笑出声:“原来萧大人在这儿呢。”
洛斯年:“怎么了?”
林凡眼珠子转啊转,笑嘻嘻道:“算了,不告诉你,让你保留惊喜感。”
洛斯年挑眉,猜测萧沉多半又在捣鼓什么。
不过他也不是太心急,等选拔结束,总会知道的。
选拔正式开始,主持人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计分方式后,众人分为几组抽签,而后挨个上台展示。
侧殿仿照了剧院的结构,专门用于开演奏会、对外讲话,站在台上时,如果中气够足,不需要话筒,也能听得清台上讲话
背后大屏幕则是辅助播放PPT,有用心的学生更是亲手制作了视频、动画,灯光暗下来之后,所有人注视着台上,侧殿就更像剧院了。
林凡攥了一手冷汗,颤巍巍道:“要是让我上台……天呐,我都不敢想。”
“只要不摔倒,就算胜利了。”洛斯年打趣他。
林凡脸一红,又看向台上:“其实每年到最后,胜负反而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给大众留下最深的印象。”
“也不知道,今年会是谁最引人注目呢。”
洛斯年上了台,排队等候抽签。
——
侧殿之外,萧沉穿着正式的西装,还打了领带,手捧一束鲜花,等候在外。
来来往往的学生看见他,又是惊奇又是偷笑,个个都要拿出手机拍照。
萧沉知道,但没心思在意这些。
他的心完完全全地牵在了里面的那个人身上。
身后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萧沉,你这是……”
萧沉变了脸色,猛然转身:“你来干什么?”
“我……”顾越整了下鸭舌帽,好一会儿说,“我过来看看他。”
萧沉全身警报都响了,厉声道:“你说过不会再次出现,这算什么?顾越,你已经订婚了……”
“已经取消了。”
萧沉哑然,不可思议地拔高嗓音:“你说什么?”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顾越垂着眼,看起来有些落寞,“无论如何,只要年年过得开心就好。”
“……”萧沉无知无觉地攥紧了花束。
他想让顾越赶紧走,又怕语气太过急切,顾越会洞穿他的伪装,会发现,他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骗子。
他只能想象自己是胜利者,用尽量优越的语气开口:“你是打算过来祝贺我们吗?”
顾越怔了怔。
萧沉扬起下颌:“年年要跟我结婚了。”
顾越站在原地,好长时间也说不出话。
萧沉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暗暗咬紧牙关。
果然,无论嘴上说得多好听,装得多淡然潇洒,顾越还是惦记着洛斯年。
他必须把这家伙赶走,不能让他们见面。
想到这里,萧沉声音越发冰冷:“你滚吧,年年不想见到你。”
“我会藏在人群里,他不会看见我,”顾越有点发慌,“我只是想偷偷地看他一眼……”
“你不觉得恶心吗?”
这一句深恶痛绝的质问之下,顾越完完全全呆住了。
只听萧沉不客气道:“要是年年知道,他最厌恶、最痛恨的人,居然藏在人群里,注视着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顾越睁了睁眼。
萧沉靠近半步,压着嗓音,一字一句地说:“他一定恨不得消除记忆,恨不得这辈子都没碰见过你。”
一个人究竟要为年少轻狂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抹平犯下的错?
顾越不知道。
万箭穿心之际,他禁不住地想,要是他能早点长大,早点成熟,是不是就不会伤害洛斯年这么多?
要是这样,他就不必承受此刻的痛苦,更不会……连见洛斯年一年都不能。
顾越的肩膀渐渐塌了下去,整个人像是矮了一截。
许久,他哑声说:“我会在最角落,绝对不会让他看见。”
萧沉拧起眉:“你还要纠缠不休到……”
“求求你,”顾越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了,对着死敌低声下气,“就当我是自私自利……我只看他最后一眼。”
——
洛斯年上台抽签,无意中回过头,看见第一排的名牌。
其中一个,写着一个“顾”字。
——顾氏集团董事长。
洛斯年眉心皱了起来。
不过几秒,又很快松开。
顾家本就势大,会在这种场合担任评委也不奇怪。
他不奢求能在这么大的赛事里得到名次,但也不允许自己因为一些杂音影响发挥。
要看就看吧,他不会动摇。
底下负责安排比赛的工作人员调试好设备,大屏幕上开始播放比赛的宣传片。
洛斯年也抽好签,第十二名,不早不晚,在上午的正中间。
可能是因为寒假的精心准备,他居然没有半点紧张,甚至有心思在想,流英大概也快走了吧?
选拔开始前,洛斯年去了趟厕所。
洗手时,镜子里映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顾妄书站在后面,依旧是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
洛斯年不意外他会来,但是意外,他是现在出现。
“现在就登场,不嫌太早了吗?”洛斯年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会更高调一点。”
顾妄书抱臂站在门口:“我说过,我从来不是一个狠心的人。”
“现在过来是想劝你,放弃选拔赛,离开帝都。”
“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
洛斯年失笑:“大少爷,这些车轱辘话就不必说了,你应该清楚,我已经不是你家伶奴,不再受你钳制。”
顾妄书竟也点点头:“你说得对,我要想让你服从,必须拿出新的底牌。”
洛斯年关了水龙头,缓慢站直。
“这么一想,我才发现……”顾妄书透过镜面,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简直多到用不完。”
洛斯年心头一跳,终于转过身。
“要是你的老师、同学、室友……他们知道了你曾经是个伶奴,会怎么样呢?”
“无论你逃到哪里,换了什么身份,都改变不了过去。”
“你在几个男人之间辗转,卑贱又肮脏,早被人玩烂了……”
顾妄书很轻地笑了一下:“你猜猜,你的身份公之于众的时候,他们会怎么看你?”
听了顾妄书的话,洛斯年呼吸暂停了数秒。
这个可能性,他不是没想过,可每一次,他都会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他掩耳盗铃地忽略了这个问题。
直到此刻。
他被抓住了。
洛斯年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说话。
他要完蛋了。
洛斯年手在抖,声音却保持着截然相反的冷静:“我也很想知道,如果顾家豢养伶奴这件事曝光,又会如何?”
顾妄书嘴角弧度落下去,半眯起眼。
“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让顾家身败名裂,”洛斯年克制着情绪,没有让顾妄书感到一丝一毫慌张,嗓音冰冷,“两败俱伤的结局,我相信你不会想看见。”
顾妄书有些惊讶:“你哪里来的自信,能动得了顾家?”
洛斯年哑着嗓音说:“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不在乎纠缠到底。”
顾妄书像听了个笑话,禁不住低笑出声。
等笑完,他好整以暇道:“我还真想试一试。”
说完,转身离开。
洛斯年惊惶不定,不知道他所谓的“试一试”是什么意思。
外面远远传来选手上台讲话的声音,拉回了洛斯年的神智。
他打开回身,泼了捧凉水在脸上。
镜子里的那张脸上写满不安,显得柔弱,扛不住任何打击。
“没关系,你可以的。”
洛斯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催眠一般,重复着这句话。
直到有人进来,他才惊醒,关了水龙头,默默地出去。
林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了他就是一惊:“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洛斯年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
“别太紧张了,”林凡安慰道,“好多人过来就是刷刷履历的,何况我们只是大一新生呢?”
洛斯年嗯了一声。
尾音很飘忽,神不守舍。
这时,台上发出一声巨响,洛斯年反射性地抬头,只见一个学生捂着屁股,满脸尴尬地从讲话台后面爬起来。
侧殿里发出一阵哄笑。
洛斯年愣了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插曲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名学生并没有因为窘迫而中止演讲,尽管表现不佳,不断忘词,但还是坚持到了最后。
洛斯年随着人群,一同为他鼓掌,心头的某根弦也微微松了点。
顾妄书说得吓人,但他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有什么明天再说,他不需要为没发生的事焦虑担忧。
今天的他,只需要完成这个选拔赛,将他所知道的、所能回答的,全都展示出来就好。
大门口隐隐传来骚动,洛斯年看了眼,是萧沉进来了。
对方穿得很正式,即使在众多蓄势以待的选手之中,也显得格外亮眼。
记者们都在拍他,萧沉视若无睹,只在人群中搜寻洛斯年的身影。
很奇怪,洛斯年居然因为他的出现感到安心。
台上主持人喊他的名字,让他到台下准备,洛斯年起身,对着萧沉也笑了笑。
萧沉一愣,眼睛绽出亮光。
前一个选手还在讲话,下一个就是洛斯年。
洛斯年站在台下,漫无边际地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
那些眼泪、苦楚、过往,在眼前一一闪过,却不再让他疼痛不已。
直到此刻,洛斯年忽然间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他开始独立生活,面对新的世界。
他从一片废弃的瓦砾之中站起来,重建了自己,一砖一瓦地加固。
他不是过去那个只能流泪、无能为力的自己。
面对顾妄书的恐吓,他完全没必要那么紧张。
洛斯年勾了勾唇。
台上选手的演讲到达尾声,主持人按流程让他上台,工作人员移动鼠标,点开他准备的PPT。
侧殿之外的某处,流英打开系统光屏。
上面显示:剧情进展顺利,剧情偏离度30%。距离脱离世界,还有倒数10秒。
剧情偏离度变大了。
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流英觉得奇怪,又摸不着头绪。
倒计时还在继续。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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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流英头顶展开光幕,那是即将脱离世界的预兆。
他看了一眼,准备关掉系统光屏。
却在一瞬间瞳孔紧缩。
与此同时,肃穆的侧殿之中,突如其来地响起了情/欲缠绵的声音。
侧殿仿照了剧院的结构,不需要话筒,也能听清台上的动静,何况那声音来自音响。
台下各大高校的参赛学生听见了,各界名流组成的评委团听见了,昏昏欲睡的记者们听见了。
萧沉手里的花掉在地上,顾越猛然站起身,林凡不可思议看向洛斯年。
所有人齐刷刷抬起头,震惊地看向大屏幕。
警告!警告!
剧情严重偏离!剧情严重偏离!
三、二……
流英眼底映出系统闪烁的红光,意识到不对,想要中止脱离。
一!
一道白光闪过,流英消失在原地。
整个世界少了一个人,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侧殿中更多白光亮起,记者们不约而同拍摄这惊人的一幕,学生们低声哄笑,手机屏幕滚动,将这个乌龙送上流媒热搜。
工作人员在震惊了片刻后,动作迅速的去关视频,但慌张之下,好几下都没点中右上角的叉。
仅仅是几秒的耽搁,就足以所有人看清视频里的主角。
洛斯年也抬起头。
大屏幕映在他空掉的双眸中。
视频里,一个年轻男孩被抱着,而那个抱着他的男人低笑一声,掰过他的下巴。
“笑一个,年年,这样镜头才会漂亮。”
那张含泪的面孔转过半截,没等完全暴露,视频就一下子中止了。
然而这种将露未露、欲盖弥彰,却更加激发人们的好奇心,所有人都在讨论,视频的主角究竟是谁。
第一个猜测的,就是这个视频的拥有者、将要上场的洛斯年。
洛斯年,年年。
答案呼之欲出。
对于熟悉的人而言,更如同开卷考试,谜底清晰明了。
林凡迅速认出了洛斯年,愕然过后,下意识去遮挡身旁路人的手机,却被对方嘲讽:“这么着急,你男朋友啊?”
其他人听了一阵大笑。
哄笑声越来越大,伴随调戏般的口哨,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聚拢过去,看见一张苍白失色的面孔。
洛斯年脑子里一片空白,思绪七零八落,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我还真想试一试。”
原来试一试,是指这么试。
——“你的身份公之于众的时候,他们会怎么看你?”
答案的揭晓,居然这么迅速。
眼角余光里有人向他狂奔而来,洛斯年木木地转过头。
是萧沉啊。
按照常理,他应该责怪萧沉的。
可此时此刻,他任何想法也没有,像遭遇病毒袭击后,无法运转的主机。
——“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巨大的舞台,一切都没有意义。”
那是妈妈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洛斯年从未对妈妈产生怀疑,此刻却觉得奇怪。
这个世界,有人出演光鲜亮丽的主角,有人出演卑微低下的伶人。
不管他怎么努力,也无法颠覆这座舞台给他定下的角色。
他怎么可能不去管这个舞台原本的样子,就这么自顾自地认定,这个世界没意义呢?
萧沉终于跑到他跟前,攥着他的肩膀,大声地喊他的名字,脸上满是慌张。
洛斯年视线聚焦,思绪终于回到了现实。
“我带你走,我们走,很快就没人记得了……”萧沉说着安慰他的话,语气却比他还要恐慌,“别怕,年年,我在这里。”
洛斯年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推开他。
萧沉再有什么表情,他没注意,转头看向那个混乱的舞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
台下站满了人。
曾经侮辱他、将他碾入泥地的人。
曾经给过他短暂希望和温暖的人。
曾经将他关进地牢,让他深陷绝望的人。
那些是他的过往,是这座舞台的既定设置。
也是他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噩梦。
无论他怎么努力,如何消抹痕迹,他永远是那个肮脏的、任人摆布的伶奴。
妈妈、流英……对他们来说,这里不过是一个可以随时来去的地方,恩怨情仇、荣辱悲欢,都无关紧要。
可洛斯年血肉诞生于此,双腿扎根在此,他没有一个系统,可以将他从根拔起,彻底逃走。
但是无所谓了。
这一刻,洛斯年什么也没想。
他只是看着那个高台,一步步地往上走。
他不会停下。
主持人正在说着圆场的漂亮话,洛斯年转过他的话筒,对他微微一笑:“不介意的话,接下来该我发言了。”
主持人没料到他还会上台,呆呆地退开。
探究的视线四面八方涌来,洛斯年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丢在大街上——他也的确已经被扒光了。
第一排的评委席,顾妄书就坐在那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洛斯年直视他的双眼,凑近话筒:“刚才的视频好看吗?”
顾妄书惊讶于他的大胆,挑起一边眉毛。
侧殿之中,众人哄堂大笑。
洛斯年感觉自己像被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尖叫痛哭,另一半是出奇的冷静。
他隐去了所有脆弱,语调不急不缓:“视频还有很长,谁想要后续,下台私聊我。”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巨大的危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消弭了。
洛斯年静静地等他们笑完,反手擦去手心热汗。
他深吸一口气。
“我是来自帝都大学的李年。”
诵读了无数遍的演讲稿脱口而出。
那些他辛苦纠结读音的夜晚,那个蜷缩在被窝里背单词的寒冬,那些因为不顺利而掉下来的眼泪,那些枯燥无味、不断重复、怀疑没有用处的练习……
都在此刻,成了他的盔甲。
它们没有白费。
洛斯年流畅地说完,而后下台,在外人看来,他的表现极其完美,就连刚才的乌龙视频,都像是表演的一环。
只有洛斯年自己知道,他的灵魂是如何震颤空茫。
他无知无觉地出了侧殿,太阳照在身上,却是冷的。
萧沉追了上来,发着抖喊洛斯年的名字。
萧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今天所有的准备都没用了,他穿着无比正式的西装,却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强烈的不安之中,他不停地开口说话:“年年,你没事吧?”
“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别不说话啊年年。”
洛斯年终于有了反应,转过头,静静地望着他。
萧沉才刚亮起眼睛,脸上就迎来重重的一巴掌。
出乎意料,这一巴掌极其的重,一下打得萧沉偏过头,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记得你问过,我是不是不会打耳光。”
萧沉发愣地伸手,摸到一个清晰肿胀的掌印。
“现在扇了。”
洛斯年眼神淡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爽了吗?”
45.第 45 章
洛斯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打人。
他是被驯养在深宅的伶奴,是被拔光爪子的猫咪,暴力从来都不在他的行动菜单上。
所以他不知道,原来扇人巴掌的时候,自己的手也会疼。
洛斯年手掌震得发麻,背到身后。
萧沉则完全呆住了。
他从没在洛斯年脸上见到过如此冰冷的表情……不,有过。
那是火场上,洛斯年恨不得让他去死的表情。
萧沉有些发抖,去抓洛斯年的手,再次放在自己脸上。
“年年,出气了吗?不够的话,就再打几个。”
洛斯年没跟他客气,手起掌落,又是一个干脆利落的巴掌。
萧沉脸上又疼又热,却是松了口气,带着点希冀,抬头去看洛斯年。
却看到了更为冷漠的神情。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萧沉整颗心往下坠。
他像往常一样,拽着洛斯年的手腕,流露出可怜的神情。
“你打我吧,再打我几下,怎么打都行。”
萧沉从来没有这么卑微过,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不够,没底的感觉让他心慌意乱。
“你想怎么样都行……别不理我,年年……”
洛斯年却是嗤笑。
他以一种不冷不热的口吻开了口:“萧沉,你不会以为几个巴掌就能销账了吧?”
“不是,我……”
“要论起来,你过去打过我多少次,我难道不该还回来?”
萧沉眼眶泛红了。
“应该,你打我是应该的,想怎么动手都可以。”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别这样……”
“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步,好不容易才要开始幸福,我不想失去这些……年年,求求你,你怎么生气都可以,别不理我……”
“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不能没有你……”
此情此景既熟悉,又怪异。
洛斯年表情古怪,好一会儿低笑出声:“你记不记得,我曾经求过你多少次?”
“……”萧沉舌头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
“说了这么久,都是你想要,好像对我没什么好处,既然如此……“
洛斯年漠然道:“你喜欢我,还要我来赏你吗?”
萧沉脸上血色一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对话。
发话双方却调转了位置。
求人的变成了萧沉,冷漠的变成了洛斯年。
胸口像有密密麻麻的刺,萧沉疼得喘不过气,终于体会到洛斯年当时的痛苦与绝望。
不,这甚至没有洛斯年痛苦的十分之一。
被当做礼物转送出手时,洛斯年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伶奴。
一叶浮萍被卷入狂风浪涛之中,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那时候的洛斯年,甚至不奢求他的真心,只是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
萧沉呼吸越发急促。
他已经后悔过无数次,可今天,他再一次难以克制地质问自己。
到底为什么,他要那样折磨洛斯年?
明明一开始,他拥有的,是最完美、最柔软、最爱他的洛斯年。
可现在,他想要洛斯年的一个眼神,都是那么困难。
洛斯年冷眼旁观,像萧沉曾经做的那样,不客气地抬高嗓音。
“说话。”
萧沉颤了颤,像只挨过打后完全驯服的狗,本能听从主人的指令:“不是。”
“是我要喜欢你,是我需要你。”
“赎罪是我的本分……”
尽管他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洛斯年的反应却只是平平。
甚至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准备离开。
萧沉一把抓住洛斯年的手腕。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难看,可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要是放任洛斯年离开,也许真的再也见不到对方了。
萧沉无法承受。
哪怕被彻彻底底厌恶,他也不要放开手。
然而下一秒,萧沉变了脸色。
与此同时,洛斯年僵在了原地。
不远处。
早春刚冒芽的枝叶下,顾越站在那里,按着帽檐。
他躲藏到一半被抓了个正着,也呆住了。
洛斯年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想过无数次和顾越重逢的场面,可从没想过,会是这种时机。
被理智强行压下的狼狈感,在这一刻全面复苏。
侧殿,他和萧沉苟且的视频,被当众播放。
过往,他带着萧沉留下的痕迹,对顾越撒谎。
洛斯年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什么样子。
只觉得内里寸寸风化,再也没有完整的形状。
顾越原本是想走的。
可他被看见了,再躲也没有任何意义。
又或者,他原本就没想躲。
可能会像萧沉说的那样,洛斯年厌恶他至极,恨他恨到宁愿从未见过面。
无数的声音冒出来,萧沉的声音,顾妄书的声音,他自己的声音。
这些声音尖锐刺耳,让他赶紧离开,不要再去打扰洛斯年。
吵死了。
顾越迈开脚步。
和洛斯年见上一面的欲/望压倒一切,此刻,顾越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他向着洛斯年走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只剩最后一步,就能握住他的手——
萧沉从后方环住洛斯年,目光阴沉地盯住他。
犹如宣示主权的丈夫。
顾越并未停止。
直到洛斯年转过头,将脸埋进萧沉怀中。
萧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嘴角迅速上扬,抬头对顾越说:“滚吧,年年不想见到你。”
“我……”顾越手悬在空中,形成一个尴尬落寞的姿态。
好一会儿,他收回手,言不由衷地笑了下:“没什么,祝你们幸福。”
洛斯年整个人都在发抖。
顾妄书没有打倒他,那个糟糕透顶的视频也没有,直到这一幕被顾越看见。
他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面对顾越,更害怕从顾越脸上看到厌恶、仇恨的眼神。
如果顾越问他,当年发生了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长时间,洛斯年不敢回头,颤着嗓音问:“他走了吗?”
萧沉:“走了。”
洛斯年松了口气,准备抬头,却被萧沉再一次抱紧。
洛斯年这才恢复理智,皱眉道:“你要干什么?”
“顾越要结婚了,这个节骨眼才知道你还活着,难免会有些动摇,”萧沉面不改色地说谎,“你应该也不想打扰他的婚姻吧?”
“但如果你身边有一个男朋友,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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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都解决了,对吗?”
洛斯年:“……”
“年年,我只是觉得,你可能需要我。”
萧沉蛊惑一般,低沉着嗓音。
“别急着拒绝,今天的录像不是个好兆头,后面还会有更多狂风暴雨。无论是面对顾越,还是顾妄书,我都能给你帮助,不是吗?”
洛斯年拒绝的动作顿住了。
萧沉感到他的软化,乘胜追击:“过去的事,无论我怎么做都无法弥补,我也不奢求你能原谅我。”
“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无论什么位置都可以。”
“就当我是个好用的工具人,我会一直帮你的,好不好?”
洛斯年沉默了片刻,冷不丁地开口:“那个录像,是怎么到顾妄书手里的。”
一瞬间,萧沉像被定住了,无言以对。
“萧沉,你总是这样……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相信我吧,”萧沉眸底闪过精光,缓慢地说,“我会给你最完美的人生。”
洛斯年疲倦地垂下眼皮:“我考虑一下。”
——
顾越神思不属地回了家,顾妄书一直在给他打电话,他全都挂断了,然后窝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电视机上播放着一段视频,皇储萧沉走进高校,向所有人挥手。
镜头一转,摇臂从左拍到右,向观众展示壮观的队列。
人群中,顾越精准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洛斯年满脸笑容,朝着皇储挥手。
镜头移走了,又是萧沉志得意满的表情。
顾越面无表情,按下回放。
洛斯年在人群中挥手。
按下回放。
洛斯年在笑。
回放。
回放。
回放。
手机铃声不停地响,顾越靠在沙发上,紧盯屏幕,自虐一般,不断重复着这个画面。
他是个骗子。
说什么只要洛斯年幸福就好,都是假的。
他根本不满足于旁观者的位置。
可洛斯年厌恶他,厌恶到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转身投入萧沉的怀抱。
那一幕深深印在脑海,顾越像被一只大手攥住肺部,无法呼吸。
要是一年前,他跟着洛斯年,一起烧死在顾家就好了。
顾越漫无目的地想着。
忽然,他猛地按下暂停键。
有那么几秒,顾越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他靠近电视,趴在上面。
镜头中的洛斯年非常小,那只挥舞的手在运动中,更是糊成了一片。
顾越手指在电视屏幕上移动。
指尖,是蓝色。
几枚蓝色的像素点环在洛斯年手腕,好像只是图像噪点。
顾越却在一瞬确信无疑。
是他送给洛斯年的手链,一定是那条手链!
像有一针强心剂扎在身上,顾越一下跳起来,冲进厨房。
那壶水恰好烧开,过满的水溢出来,浇熄了炉灶。
啪的一声,顾越关掉燃气。
不对。
洛斯年戴着那条手链,就不可能恨他!
但怎么会呢?
顾越找不到洛斯年不恨他的理由。
无数被他忽略的细节涌入脑海。
不对,不对。
一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
46.第 46 章
洛斯年回到学校的时候,路上每个人都在看他。
他只当做没看见。
宿舍,室友用复杂的目光看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洛斯年拉上床帘,隔绝了他们的目光。
手机上有很多林凡发来的消息,都是怕他会承受不住的问句。
洛斯年笑了笑,回复他:“我没事。”
他没有那么脆弱,也不会轻易垮掉。
刚才在台上,他不是表现得很好吗?为什么要用这么担心的语气问他?
他只不过是有点累,需要睡一觉。
洛斯年放下手机,缓缓蜷缩成一团,疲倦地睡去。
只是这一觉并不踏实,他断断续续地做了很多梦。
梦境里,妈妈对着他温柔地笑:“年年,你做得很棒了。”
这次,梦里的他不再是小孩的模样,而是此时的他自己。
洛斯年仰起头,带着点不确定:“真的吗?我真的做得够好吗?”
妈妈确信无疑地点头:“是,你已经足够好了。”
梦里,洛斯年扑进妈妈怀里。
梦外,洛斯年孤零零攥紧被子,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
“如果我做得够好,为什么还要承受这么多痛苦?”他抱着妈妈的腰,哭得停不下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总是我?”
妈妈摸着他的脑袋,说不出话。
“妈妈,我爱你,我没有一刻觉得你不好,但是……”洛斯年喉咙很痛,不得不停一停,才能继续说下去,“我也想出生在普通的家庭,过普通人的生活。”
“我为什么非得处理这么难堪的状况?为什么非得面对那么多刺探的目光?”
“我为什么就不能,平平顺顺地过一生呢?”
柔和的手落在脸上,是妈妈的安抚,和小时候一样。
洛斯年在梦中对着妈妈痛哭。
宿舍里也响起了难以克制的抽泣,室友们面面相觑,下意识放低玩手机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洛斯年终于平静下来。
哭了太久,头很痛。
他脱力地趴在妈妈膝头,喃喃发问:“妈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顾妄书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该怎么办才好……”
“年年,”妈妈嗓音轻柔,有如夏夜的风,“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洛斯年茫然:“什么?”
“打破旧秩序,创造新规则。”
“在成功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将在你创造的秩序下运转。”
“想不想试一试?”
洛斯年猛然惊醒。
醒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泪痕。
也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泪,眼睛很疼,嘴巴也很干。
他起身,准备给自己倒杯水。
站到书桌前,就看见好几个小零食。
看来是室友们拿来安慰他的。
洛斯年捏起一颗糖,撕开包装。
酸酸甜甜的,是青梅味。
洛斯年很轻地笑了。
外面夜色渐深,月亮不知何时升了起来,铺洒光芒在地面。
冰冰凉凉的月光洒在身上,让他燥意全无。
洛斯年舌尖抵着那颗糖,心脏渐渐安定了下来。
第二天,他接到了顾妄书的电话。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会再惊讶于对方怎么会有自己的电话,面无表情接了起来。
“昨天一场大戏还算享受吗?”
洛斯年嗓音没什么起伏:“顾妄书,你真是没招了,才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
顾妄书不在意道:“好用就行。”
听见这个回答,洛斯年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紧接着他说:“我们见个面吧。”
顾妄书流露出胜券在握的愉悦:“这次,我期待你会有不一样的答案。”
挂了电话,洛斯年视线下移,落在了桌面那沓文件上,眼神冰冷。
他打开文件夹,仔仔细细地核对了一遍里面内容,而后出门。
有买完早饭回来的室友碰见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吧?我多买了一份早饭,你吃不吃?”
洛斯年接过他手中的早饭,笑了笑:“谢谢。”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撒进来,落在他眉眼之间,照不出任何阴霾。
室友一愣。
他还以为洛斯年一定会低沉很久呢。
毕竟昨晚还压着嗓音在哭,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今天居然一点事也没有。
那双眼里没有任何动摇,像是马上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
这心理素质,未免有点太强了吧?
也就愣了那么一小会儿,洛斯年已经走出去很远,消失在走廊拐角。
洛斯年知道室友在看自己,一路上遇上不少人,也都在看他。
想一想也知道,昨天那么劲爆的事,早就在大学生的圈子里传遍了。
换做是他,恐怕也得停下来关注一下。
他只当没看见。
走到校门口,有人等着。
洛斯年不意外有人会来找他,但对方摘下墨镜,却是一张出乎意料的面孔。
“有时间喝杯咖啡吗?”高野晟把玩着墨镜,笑吟吟道,“我请你。”
——
传闻中,顾越的未婚夫性格善妒,对顾越身边出现的花花草草可谓是斩草不留根。
洛斯年坐在咖啡馆里,后背挺直,充满警惕。
高野晟倒是很放松,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双腿岔开,自然得好像在自家客厅。
视线则紧盯着洛斯年,充满好奇。
洛斯年被他盯得不自在,皱眉道:“我想,我们应该不认识。”
高野晟笑了:“那为什么跟我走?”
洛斯年:“……”
高野晟没有卖太久关子,笑了起来:“别紧张,我只是想看看,顾越念念不忘的白月光长什么样,果然很好看。”
洛斯年怔了怔。
他无措地十指交扣,像在抵御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疼痛。
好一会儿他低声说:“你误会了,我跟顾越没什么关系。”
高野晟啧了一声:“无情。”
洛斯年:“……”
高野晟带着一点幸灾乐祸,晃悠着咖啡杯调侃:“哎呀,顾越这辈子有了。”
洛斯年半皱起眉:“高先生,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就算顾越有什么白月光,那也不会是我。”
“您和顾越已经订婚,如果您担心我的存在会影响你们的婚姻,大可不必,我对顾越而言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这次换成高野晟惊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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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点不可思议,上下打量洛斯年:“你不知道吗?顾越已经取消我们的婚约了。”
洛斯年睁大眼。
不等他平复,高野晟扔下了第二颗炸弹:“我看有误会的人是你——顾越一直喜欢你,记着你。”
洛斯年:“……”
放在桌底下的手微微颤抖,洛斯年发懵地说:“可他要跟你订婚……”
“一些商业合作罢了,”高野晟笑道,“他以为你已经死了,才会答应这件事。一得知你还活着,恨不得马上跟我划清界限。”
洛斯年半张着嘴,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顾越没有忘了他。
洛斯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他明明说了那么多次,会放下顾越,会祝福顾越。
可此时此刻,心脏像是浸入冒着气泡的小甜水里,酥酥麻麻。
仅仅是下一秒,这些雀跃就消失殆尽。
昨天,顾越亲眼看见那个视频。
而后,又亲眼看见他投入了萧沉的怀抱。
他不敢去想,那时候顾越是什么感觉。
洛斯年抿紧了唇:“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高野晟闻言,狡黠地弯起眼:“当然是看顾越笑话来的喽。”
“……”
“不过看到这里,又感觉他也挺可怜,所以决定帮他一个忙。”
高野晟放下杯子,身体前倾:“我不知道是谁在阻碍你们,不过,如果你想见顾越的话,我可以现在带你去见他。”
洛斯年心脏跳得更快了,几乎冲出胸膛。
刚有动作,手指就碰到了身旁的那个文件夹。
洛斯年迟疑了。
高野晟在他对面勾起唇:“想好了,机会只有一次。”
——
顾越第一时间给老宅管家打去电话,想要知道一年前那场火灾的真相。
却没能得到任何信息。
那场火灾之后,老宅经历长时间的重修,原本的工作人员都去了其他岗位,而当年的工作名册也在火场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管家抱歉道:“您问洛斯年的事……他一直在您院子里,真的没什么人关注。”
顾越挂了电话,缓缓握紧手机。
越是毫无痕迹,他心中那个疑团就越来越大。
仅仅是一年,怎么可能所有人都换了?原本在他院子里的人,更是无影无踪。
正常情况下,真的会这么彻底吗?
除非有人干涉。
顾越眯起眼。
此时,助理给他打了电话:“小顾总,我找到了一些监控录像,是当年留下的备份。只不过很多都被烧毁了,并不完整……”
顾越打断他:“发给我。”
“文件很大,估计要不少时间,”助理犯难道,“不如您过来直接看吧?”
顾越二话不说,出了门。
他以为自己很冷静,直到车钥匙几次打滑,他才回过神,发觉自己手在抖。
顾越不禁吐了一口气。
等在前方的不止是过去的真相,更像潘多拉魔盒。
他隐隐有种预感,录像里的过往,可能会彻底改变他的生活。
天气晴朗,偶然阴云浮现。
像是一个预兆。
47.第 47 章
顾越定下神,轿车一路狂飙,直奔公司。
助理早早在楼下等他,见到他,立刻带着他去楼上办公室:“能找到的录像我全都带来了,上楼就能看!”
而同一时间,洛斯年面对高野晟的询问,也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他的回答十分简短。
“不。”
高野晟意外,笑得更加幸灾乐祸了:“原来顾越是单恋啊,啧啧,之前以为你死了,他还弄了个茉莉花戒指,把你当亡妻……合着他一个人演独角戏呢?”
那个戒指是为了纪念他?
洛斯年有数秒晃神。
可很快,他低笑摇头:“我们曾经有过很好的时候,我也的确爱过他,可是……太晚了。”
“有太多事横在我们之间,无论我还是他,都回不到过去。”
“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洛斯年起身,对着高野晟礼貌地一点头:“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当洛斯年踏出咖啡店的一刻,顾越也点开了那些监控录像。
直冲视野的,是洛斯年衣衫不整逃出萧沉宅院的一幕。
顾越缓缓睁大眼。
洛斯年哭着逃离萧沉宅院。
洛斯年回到顾越宅院,在雨里站了很久,才敢进去。
砰的一声,二楼一道黑影跳下来,重重砸在地上,然后是洛斯年低低的抽泣。
顾越点击着零碎的片段,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和洛斯年在院子里玩乐、亲吻。
洛斯年兴致勃勃地编了茉莉花手环送给他。
洛斯年哼着歌,进了厨房。
有人冲进厨房,将洛斯年绑走。
……
助理也在旁边,越看越心惊,忍不住悄悄去看旁边的顾越。
就见顾越脸上一片煞白。
助理吓了一跳,连忙喊:“小顾总,你没事吧?”
顾越没有回答他。
顾越甚至听不见他的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片空白之中,无数回忆的片段浮了上来。
办回ID卡的那天,洛斯年没有预料中的开心,而是扑进他怀里,哭得很惨。
“我想要你……”洛斯年含泪,失神地说着疯狂的话,“把我吃掉吧,什么都不要留下。”
那时候他在想什么?
哦,他以为那是洛斯年勾引他的手段,完全没意识到,那是洛斯年极尽所能的求救信号。
失火前夕,洛斯年被人绑进地牢。
那时候他在做什么?
对了,他正忙着加入萧沉夺取皇储之位的队伍,最后成功了,顾家也因此更上一层楼。
好像还有另一个版本的发展。
不过也许不重要,顾越转瞬将其抛在了脑后。
他只是忽然想起,离开院子之前,他还对洛斯年说:“等我回来。”
洛斯年是不是等了很久?
顾越胸口闷得没法喘气。
明明有那么多征兆,他居然什么也没发现。
洛斯年那时候在顾家,除了他,无人可以依靠。
他没办法想象,独自面对一切时、被抓走时,洛斯年该有多无助绝望。
顾家甚至失火了。
如果洛斯年没有逃跑,就真的会变成一具焦尸。
顾越又一次问自己——你到底在做什么?
录像还在播放,每一秒对他而言都是折磨。
顾越沙哑着嗓音说:“关了吧。”
“哦,好的。”助理看他不对劲,早就做好了准备。
就要关视频的前一秒,顾越忽然抬手:“等等。”
助理:“?”
助理一头雾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屏幕,跟着一愣。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
——顾妄书走进了地牢。
——
顾家老宅门口。
顾妄书站在一颗槐树下,看着向他走来的人:“没想到,你会约我到这里来。”
洛斯年刚从公交车上下来。
高野晟提出可以送他,被他拒绝了。
他独自来到这里,背着斜挎包,短发在风中微微拂动。
乍一看,好像只是出来旅游的大学生。
“故事从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洛斯年抬头看向顾家宅邸,“我喜欢有始有终。”
因为走了一段路,洛斯年稍稍有点喘。
顾妄书垂眸,视线落在他泛红的脸颊和双唇。
审视间,顾妄书开口:“真可惜,故事并不由你终结。”
有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吹得洛斯年睫毛发颤,但他的眼神并没有动摇。
“会结束的。”
洛斯年打开斜挎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想不想看看里面是什么?”
顾妄书有些诧异。
如果换个人给他一个文件袋,他会警惕,但做出这个举动的人是洛斯年。
一个前不久才逃离顾家的伶奴而已,丁点社会经验都没有,能拿到什么威胁到他的东西?
他打开那个文件袋,起初有些不以为意,可等看清里面的东西,不禁皱了皱眉,紧跟着瞥向洛斯年。
“你认真的?”
洛斯年任他打量,表情毫无变化。
顾妄书将文件完全拿出纸袋。
打印纸上,清晰露出了洛斯年的照片。
这是一份实名举报信。
不是以李年的名义,而是洛斯年。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顾妄书眉心紧皱,“这份举报信一旦送出,你的生活就彻底毁了。”
洛斯年问他:“我现在这样,不算毁了吗?”
顾妄书不说话了。
洛斯年平静地说:“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完全摆脱过去,摆脱像你这样的人。”
“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答案了。”
“答案是,摆脱不了。”
早春浅金色的阳光下,洛斯年身形挺拔,眼瞳被照得通透清澈,不掺一丝杂质。
“你们就是我的过去,”他坦然地说,“我的过去就是玩物、器具、花瓶,任由你们赏玩、折辱、抛弃,这永远改变不了。”
顾妄书听着他过于直白露骨的话,指尖不觉蜷了一下。
洛斯年迎着他的视线,不闪不避:“你想让我沉浸在羞耻之中,我不会——这正是我的武器。”
“我的存在,就是顾家罪恶的证明。”
顾妄书短暂的动容消失了,目光渐冷。
洛斯年看着他的眼神,笑了一声:“看来你也知道,豢养伶奴是不该做的。”
顾妄书抿唇,过了几秒,开了口:“那是顾振华做的事,我并不赞同。”
“该用都用了,”洛斯年淡淡道,“现在才撇清,太晚了吧?”
顾妄书没有反驳。
奴隶制伴随君主制,在这个世界存在了很久。
但每隔一段时间,这个世界就会有一些微妙的变化,有时候是科技发展,有时候是新思想盛行。
伶奴的消失,不过短短百年。
上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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阶级仍然留有一些遗风,这并不奇怪。
顾妄书虽然不赞同,但也只是觉得,等顾振华这一辈人死了,伶奴自然不会再出现。
直到洛斯年站在他面前,用毫不畏惧的目光嘲讽他:“顾大少爷,你真的很傲慢。”
“既然如此,我不介意以我为刀,划烂你们尊贵的体面。”
顾妄书定了会儿神,放下文件:“就算闹大,你也对顾家造不成什么伤害。那场大火之后,顾振华受伤,住进疗养院,我接手顾家后,就已经放了所有伶奴。”
“现在的顾家,已经没有伶奴了。”
“那么那个视频呢?”
顾妄书诧异,声音拔高:“你疯了?”
“你亲手送上来的证据,我为什么不用?”洛斯年嗤笑,“都已经给那么多人看过了,我不介意给审判官再看一遍。”
“要阻止我,还有一个办法……”
洛斯年说着,缓缓向顾妄书靠近。
一步,两步。
随着距离贴近,顾妄书嗅到洛斯年身上的香气。
他有短暂的失神,忍不住想,他好像总是对洛斯年身上的气味特别敏锐。
下一秒,洛斯年勾着唇,一双眼似笑非笑:“你还可以杀了我。”
顾妄书:“……”
看着他僵住的表情,洛斯年挑起眉:“这是最简单的办法,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为什么不用?”
顾妄书只觉荒谬:“你到底……”
他的话没能说完。
嘴唇被封住了,由另一对唇。
顾妄书瞳孔紧缩。
他怎么敢?!
顾妄书本能地愤怒,可仅仅是怒了那么一下,思绪迅速转移。
鼻尖是柔和温软的香气,他无数次闻到过、独属于洛斯年的香气,有时候,他会从顾越或是萧沉身上嗅到类似的味道。
原来靠近了,是这种感觉。
顾妄书没有推开,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欲,他配合着,加深了这个吻。
下一秒,洛斯年骤然撤开。
顾妄书还没来得及抽离,就对上一个戏谑的眼神。
所有沉迷一瞬间清醒。
可惜太晚了。
洛斯年一字一句地点破他隐秘的心思:“你喜欢我。”
顾妄书呼吸急促了一瞬,很快冷笑:“你未免太高估自己,谁都要喜欢你吗?”
“如果不是……”洛斯年眼睛弯弯,带着点嘲弄,“为什么这么急切,要让我远离顾越?”
顾妄书:“因为你——”
“因为你见我第一次就喜欢我,”洛斯年低笑一声打断他,“自然觉得,顾越也一定喜欢我。”
“因为你喜欢我,滤镜叠满,才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一定有这个魅力,让顾越萧沉争夺不休……”
“我说得对吗?”
顾妄书哑然无声,只觉荒谬:“够了,如果你约我见面,就是为了说这些,我看我可以回去了。”
话音刚落,那双笑盈盈的眼睛靠近了。
“压抑自己的感情太久,人是会扭曲的,”洛斯年嗓音很低,如同蛊惑,“我们再亲一次,好不好?”
香气迎面袭来,顾妄书感到短暂的眩晕。
他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耳边传来洛斯年将他看破的笑声。
顾妄书闭了闭眼。
顾妄书记不清洛斯年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只记得,最后一刻,洛斯年眉眼戏谑,像看着条狗一样看着他。
“看起来,新的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