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 第85章 地道里的压抑 地道经过陈锋授意的大幅扩建,空间比原先大了数倍,足以容纳全村的老弱妇孺。 几盏昏黄的烛灯挂在土壁上,光影摇曳,勉强驱散着浓重的黑暗和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潮湿气息、拥挤人群散发的体味,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源自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林月颜坐在靠墙的一条简陋木凳上,身体绷得笔直。她的脸色在灯影下显得有些苍白,纤长的手指紧紧交握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地道入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些厚重的木板和泥土,看到外面正在浴血厮杀的夫君。每一次巨大的声响传来,她的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 她怀里,一边偎依着瑟瑟发抖的顾柔,另一边是强自镇定却同样小脸煞白的关小雨。顾柔将脸深深埋在林月颜的胸前,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濡湿了林月颜的衣襟。关小雨则紧紧抓着林月颜的手臂,眼睛瞪得大大的,努力想听清外面的动静,但每一次骇人的声浪传来,她的睫毛都会剧烈地抖动一下。 “月颜姐姐,锋哥哥他们……他们会没事的吧?”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怯生生地问道。 “是啊,月颜姐姐,我爹他们……”另一个小女孩也红着眼睛。。 “夫君……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林月颜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她紧闭双眼,双手合十,指尖泛白。 “月颜姐姐,你别怕!”关小雨虽然害怕,却还是故作坚强地抱住顾柔,小声安慰道,“锋哥哥那么厉害,连老虎都能打死,那些土匪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顾柔把脸埋在林月颜怀里,小声地哭着,声音带着颤抖:“小雨姐姐,我怕……我怕锋哥哥和哥哥会出事……” “不会的!锋哥哥和你哥哥都是大英雄!”关小雨故作轻松地拍了拍顾柔的背,可她自己,声音也有些发颤。 林月颜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坚定:“不会的,小柔不怕。你锋哥哥……还有你修远哥哥……他们都很厉害,一定能保护好村子,一定能打退那些坏人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更紧地搂住怀里的两个女孩,用自己温暖的怀抱传递着微弱的力量,同时也是在汲取着支撑自己的力量。 王大妈坐在林月颜身旁,看出了林月颜的担忧。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月颜的手,语重心长地安慰道:“放心吧,月颜。锋哥儿如今可是有大本事的人!你忘了?前些日子那大虫,多凶啊,不也是让他给收拾了?这黑风寨的土匪再凶,还能凶得过那吃人的大虫?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哪能是锋哥儿的对手!” 王大妈嘴上说得轻松,可她心里也没底。这黑风寨可是冀州闻名的悍匪,谁知道陈锋他们能不能顶得住?但为了不让大家恐慌,她也只能强作镇定。 “是啊,月颜丫头别担心!”乔大娘也在一旁劝道:“陈小子今非昔比,可厉害着呢!他都能从大虫嘴里把我家乔明都救了,还把我们村子带得这么好,他一定能打退那帮万恶的土匪!” 乔大娘曾经对陈锋刻薄至极,可如今,她对陈锋却是百分百的信任和佩服。她的丈夫乔大和儿子乔明,也都在外面加入了民兵,抵抗土匪。她嘴上说着宽慰林月颜的话,其实也是在宽慰她自己。 “是啊,月颜,你可别想太多。”老村长也开口了,他虽然年迈,但声音沉稳,“陈小子是个有福气的,老天爷不会让他出事的。” “月颜丫头,别担心,陈小子是咱们村的福星,一定能逢凶化吉的!” “是啊,咱们清河村,多少年都挺过来了,这次一定能挺过去!”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语气里都带着掩不住的担忧,却尽力说着宽慰的话。 林月颜听着大家的安慰,心里头暖暖的。她知道大家都在为她打气,也知道自己不能太低沉。她强挤出一个微笑,对大家点点头:“多谢各位叔伯婶子,奴家……奴家相信夫君,相信大家……我们一定能赢的。”她喃喃着,像是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必须坚强。 …… 时间在恐惧中变得极其缓慢。每一秒都像一个沉重的磨盘,碾压着地道里每一个人的神经。地道里,孩子们渐渐停止了哭闹,大人们也陷入了沉默。只有烛火摇曳,映照出每个人脸上那份被压抑的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一个时辰,外面的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惨叫声……如同退潮般,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彻底消失了 死寂。 一种比先前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地道。 所有的啜泣声、祈祷声、低语声,全都消失了。所有人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一个个屏住了呼吸,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更深的恐惧。 林月颜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她感觉怀里的顾柔和关小雨的身体也瞬间绷紧了。 声音消失意味着什么?是土匪被打退了?还是……村子已经被攻破了?陈锋……夫君……他怎么样了?无数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她的脑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月……月颜姐姐……”怀里的关小雨最先动了动,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小脸上写满了紧张和不确定,竖起耳朵努力倾听:“外面……没声音了?是不是打完了?锋哥哥……他们赢了……对吗?” 顾柔也怯生生地从林月颜怀里抬起头,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仰着苍白的小脸,带着哭腔问:“月颜姐姐,锋哥哥……还有我哥哥……他们没事的,对吧?一定是赢了,对吧?”她的话语像尖锐的锥子,刺在林月颜最脆弱的地方。 林月颜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能说什么?她也想知道答案!这令人心悸的沉寂,比震天的厮杀更折磨人。两种截然不同的结局在她脑海中疯狂撕扯:胜利的曙光?还是……绝望的深渊? “月颜,喊杀打斗声已经消失了吗?”老村长打破了寂静,他声音有些颤抖,却努力保持着镇定,“可有听到其他声音?” 第86章 勇敢小雨不怕困难! 地道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林月颜身上。林月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侧耳细听。地道里只剩下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油灯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地道之外,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林月颜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绝望的茫然。这个回答,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关小雨也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也小声说:“嗯,没有声音了。” “完了……完了……一定是土匪打进来了……他们肯定在……在搜刮东西……”一个年轻媳妇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低声呜咽起来。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地道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悲泣声。几个小男孩也吓得抱紧了母亲。 “都别慌!别自己吓自己!”老村长猛地提高了声音,拐杖重重顿地,试图压下恐慌,“听我说!大家想想,若是土匪赢了,打进来了,他们会这么安静吗?那郑猛是什么人?凶神恶煞!他会放过村里这些看得上眼的东西?他会不挨家挨户砸门抢掠?他会不逼问我们这些躲起来的人在哪里?外面现在一定是鸡飞狗跳,乱成一团糟才对!” 老村长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绝望的阴霾。众人一愣,哭声渐渐止住,都竖起耳朵,仔细琢磨着村长的话。 “对啊!土匪要是进来,肯定闹腾得不行!” “就是就是,咱们躲在这里都能听到动静!” “现在这么安静……倒像是……” 老村长环视众人,掷地有声地道:“只有一种可能!这些杀千刀的土匪,被陈小子和侯爷带来的大军给收拾干净了!被彻底打趴下了!所以外面才这么安静!陈锋他们……赢了!” “赢了?真的赢了?!” “太好了!陈小子真是好样的!” “我就说嘛!锋哥儿肯定能行的!” 巨大的喜悦和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席卷了整个地道。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压抑的哭声瞬间变成了充满喜悦的抽泣和激动的话语。人们互相拍打着肩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尽管眼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恐惧阴影。 林月颜只觉得一股暖流猛地冲上眼眶,悬着的心在村长话语落下的瞬间重重落回了原地,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虚脱感和难以言喻的喜悦。她紧紧搂住顾柔和关小雨,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赢了……他们赢了……你哥哥他们没事……没事了……” “太好了!既然赢了,那我们赶快出去吧!这里好闷啊!”关小雨从林月颜怀里挣脱出来,小脸因为激动和地道里的憋闷而泛红,她揉了揉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急切地说道。地道里空气越来越浑浊,加上人多拥挤,确实让人憋得慌。 她这话像是点燃了导火索。几个憋得脸色发红的孩子也跟着叫嚷起来: “是啊,好闷!” “我想出去!” “我要找我娘!” “我也要出去!” 但大人们却纷纷面露难色。老村长刚才的推测虽然合情合理,但终究是推测。 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大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万一呢?万一……万一土匪是故意制造假象,引他们出去呢?贸然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是啊!出去看看吧!” “可万一还有危险呢?” “这……还是再等等吧?” “是啊,万一还有土匪没抓干净……” “等锋哥儿他们来喊咱们再出去吧?” “外面黑灯瞎火的,太危险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却没有人敢第一个迈出地道。 老村长见状,拍了拍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都别吵了!”老村长沉声说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乡亲们心里都悬着,总要有人出去看看,确认一下情况才安心。老头子我……”他拄着拐杖就要往地道出口挪动。 老村长毕竟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利索。他要是出去,万一遇到危险,可就…… “村长爷爷!”话未说完,就被关小雨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小姑娘几步就跑到老村长面前,拦住了他,眼神异常明亮而坚定,“您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外面情况不明,万一……万一真有什么意外,您跑也跑不快啊!还是让我去吧!” 顾柔在一旁拉住关小雨的手,眼眶红红的,小声说道:“小雨姐……你别去……” 林月颜也上前一步,担忧地说:“小雨,你别胡闹!还是奴家出去看看吧,奴家……” “月颜姐姐,小柔妹妹,你们就别说了!”关小雨却用力挣脱了顾柔的手,挺直了小小的腰板,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倔强:“月颜姐姐,小柔妹妹,你们就别争了!我关小雨从小就被你们喊‘皮猴’,村里上下,谁不知道我跑得快,身子灵活?要是真有啥风吹草动,我往草窠里一钻,那些土匪哪能抓到我?再说了,”她目光扫过地道里几个和她年纪相仿、此刻却低着头缩在父母身后的男孩子,“你们看看他们,谁有我这胆子?论跑,谁有我快?论钻林子,谁有我熟?” 被她目光扫到的几个少年都羞愧地低下了头,有的甚至往母亲身后缩了缩。 关小雨的爷爷老关头,本想阻止自己的孙女。可看着关小雨那双坚定的眼神,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他知道,这孩子是铁了心要去。 “爷爷,您放心,我机灵着呢!”关小雨似乎读懂了爷爷眼中的复杂,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随即不等任何人再开口劝阻,敏捷地几步就蹿到了地道出口的木板下,“各位叔伯婶娘,月颜姐姐,小柔,你们安心等着,我出去瞧瞧,马上就回来告诉你们好消息!” 话音未落,她已用力顶开了木板一角,小小的身影灵活地钻了出去,迅速消失在地道口的光影之后。 地道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人们面面相觑,老村长望着那重新合拢的出口,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动容,喃喃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老关,你这孙女……有胆色,有担当,像……真像你年轻那会儿!” 老关头抬起头,浑浊的老眼望向自己唯一的孙女,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骄傲,只有深深的、化不开的忧虑和心疼。 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为一句低沉沙哑的嘟囔:“像……像我?他爹也像我。唉……我宁愿她不像……不像我这个糟老头子……” 在场的其他人大多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尤其是和关小雨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们。他们看着关小雨那瘦小的背影,心里头五味杂陈。平时他们总嘲笑关小雨像个假小子,可到了关键时刻,冲在前面的,却是她! 第87章 大白菜要被拱了 看着沉稳自持的陈锋,越看越是顺眼。他捋了捋微须,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好了,陈小友……” 他忽然停住,自嘲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老夫带兵打仗半辈子,还是习惯不来那酸儒的调调!陈小子,老夫最后说一次,你这样的人才,窝在这山沟沟里,屈才了!若是有意从军,披甲执锐,为国效力,老夫随时欢迎!别的不敢说,从老夫的亲卫,老夫可以让你直接从校尉做起,以你之能,不出三年,必成将军!” 陈锋深吸一口气,再次抱拳,态度恭敬却异常坚定:“侯爷厚爱,小子感激不尽!保家卫国,男儿本分。只是小子胸无大志,所求不过一方平安,守护这一村老小安稳度日。从军杀敌,报效国家,非我所愿,还望侯爷见谅。” “唉!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叶擎苍重重叹了口气,既是惋惜,又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他转向一直安静站在陈锋身旁的女儿:“青鸾,走了,随为父回营。” 叶青鸾的目光飞快地在陈锋脸上掠过,随即看向父亲,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父亲,清河村虽胜,却也是惨胜。您看,” 她指向不远处,那里叶林正弯腰为一个腿骨断裂的村民做简易夹板固定,旁边还有好几个村民痛苦地呻吟着,“伤者众多,村中懂医术的只怕不多。女儿……女儿想留下来,帮着叶林他们照料一下伤员。叶林的军中医术虽精,可人手终究是太少了。” 叶擎苍闻言,那双阅尽世情的锐利眼眸瞬间锁定了女儿的脸,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沉默地看着叶青鸾,从她微微泛红的耳根,看到她刻意避开自己视线却又不时飘向陈锋的眼神,再到她下意识交握在身前、有些局促不安的手指。 叶青鸾被父亲那审视的目光盯得心虚,脸颊忍不住慢慢泛起红晕,连耳根都有些发烫,像是被父亲完全看穿了那点小心思。她悄悄地瞟了一眼陈锋,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稍稍松了口气,却更加不敢直视父亲。 半晌,叶擎苍才长长地、意味深长地叹出一口气,那叹息声里糅杂着无奈、了然,还有那么一丝……自家好白菜可能要被拱了的警惕。 他瞥了一眼旁边还有些不明所以的陈锋,眼神里带上了点审视的意味,又转回女儿身上,语气变得有些复杂: “也罢,你这丫头,从小就有主意。既然如此,那你就和叶林一道留下来,帮着照料一下受伤之人吧。不过……”他顿了顿,声音沉了沉,特意加重了语气,“不许给陈小子添乱!” 叶青鸾闻言,心里一喜,连忙抬头:“多谢爹!” 他顿了顿,猛地转头,目光如刀般钉在刚刚走过来的陈锋身上,语气陡然变得不善,“陈小子,老子把女儿放在你这里,你可别欺负老子的女儿!要是让老子知道你敢欺负她,老子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小子扒皮抽筋!” 这画风突变得太快,陈锋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弄得有点懵,愣在原地:“啊?侯爷……这……” 而叶青鸾的脸色则瞬间变得更加通红,耳根子都红透了,几乎快冒出蒸汽。她跺了跺脚,羞恼地看向父亲:“爹!您胡说什么呢!” 叶擎苍却不理她,大手一挥:“收队!带上俘虏,回营!” 他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又狠狠瞪了一眼还在愣神的陈锋,撂下最后一句话:“别忘了明天上午!黑风寨!你小子要是敢迟到,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说完,一夹马腹,带着大队亲卫和垂头丧气的俘虏,轰隆隆地绝尘而去。只留下陈锋和叶青鸾,在原地有些尴尬地站着。 直到父亲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叶青鸾才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感觉脸上的热浪稍稍退却了一些。 她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红霞,强作镇定地对陈锋说:“陈锋,你……你别听我爹在那胡说八道!他……他就是故意那么一说,跟你开玩笑呢!你别往心里去。”她努力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随意些。 陈锋哪能领会到少女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只觉得叶擎苍临走前那番话有些莫名其妙,但对叶青鸾的感激却是实打实的。 “叶小姐请放心!陈锋明白!”他闻言立刻摆手,正色道:“叶小姐您对整个清河村,对小子个人,都是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小子心中唯有感激敬重,不敢有丝毫他想,更遑论欺负您?若真有此等忘恩负义、猪狗不如之行径,莫说侯爷,便是清河村的乡亲们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我了!”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发自肺腑,每个字都透着十足的真诚和感激。然而,听在叶青鸾耳中,却让她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无力感,甚至有点……气闷。 她悄悄磨了磨后槽牙,看着陈锋那张写满“赤胆忠心”和“感激涕零”的俊脸,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一声:『这个呆子!真是个榆木脑袋!不开窍!月颜妹妹那般聪慧灵秀的人,到底是怎么看上他的?』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好笑,叶青鸾决定换个更直接点的突破口。 她微微扬了扬下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陈锋,你刚才叫我什么?” “啊?”陈锋被问得一愣,“叶……叶小姐?”他有些不确定。 “你叫我‘叶小姐’?”叶青鸾挑眉,声音拔高了一点,“咱们在清河村墙头上共抗强敌,在尸山血雨中并肩作战,怎么说也算得上是生死之交了吧?你还一口一个‘叶小姐’,是不是太见外了?我可是一直都直接喊你‘陈锋’的!” 陈锋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想了想,觉得确实有道理。叶青鸾贵为侯府千金,却毫无架子,与他们这些乡野之人同生共死,这份情谊确实非同一般。再想想妻子林月颜也一直与叶青鸾姐妹相称…… “叶小姐所言有理!是陈锋疏忽了。”陈锋点点头,脸上露出释然的笑意,很自然地接口道,“既然月颜都称你为‘青鸾姐姐’,在下又虚长你几岁,不如以后就……” “青鸾!”叶青鸾猛地打断他,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丝急切和不容置疑。 “啊?”陈锋这下是真懵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叶青鸾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只觉得一股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俏脸又微微涨红,这次是气的。她柳眉倒竖,一双明亮的美目瞪得溜圆,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叫、你、陈、锋!你、叫、我、青、鸾!礼尚往来,明白吗?陈、锋!” 那气势,那眼神,仿佛陈锋再敢叫错一个字,她手里的长枪下一秒就要戳过来。 陈锋被她这突然爆发的气势震得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额角瞬间冒出了冷汗。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村口长枪如龙、杀得土匪胆寒的女战神。 “青……青鸾!”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还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变调。 陈锋看着她那副眼睛都快喷火的模样,心里头咯噔一下。他原想再拒绝一下,毕竟男女有别,直接喊名字有些不妥。可看叶青鸾那副要把他活吞了的表情,他还是很顺从本心地,在求生欲的驱使下,老老实实地喊了她的名字。 听到这两个字从陈锋口中清晰吐出,叶青鸾身上那股逼人的气势如同退潮般瞬间消散。 她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虽然极力想绷住,但那抹明媚的笑意还是从眼底流淌出来,带着一种得逞的小得意。 “哼!”她故作高傲地哼了一声,下巴微抬,转过身去,只留给陈锋一个线条优美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耳廓,“这还差不多!” 陈锋看着她这瞬间变化的态度,悄悄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心里嘀咕:『这变脸的速度……刚才那股杀气压过来,感觉比砍土匪时还要凶狠几分?……绝对是错觉吧?对,一定是累的,产生错觉了……』 “咳!叶……青鸾,”陈锋清了清嗓子,差点又喊错了称呼,被叶青鸾一瞪,赶忙改口:“咱们回去吧。” “嗯?”叶青鸾转过头,脸上已恢复了平素的明丽爽朗。 “村子里还有不少受伤的村民,”陈锋指了指村子的方向,“需要照料安顿,而且……”他看了一眼东方天际隐隐透出的鱼肚白,“天快亮了,回去休息一下也好。” “好,走。”叶青鸾干脆利落地点头,很自然地与陈锋并肩而行。 第88章 胜利宣言 两人快步回到村里。战场已大致清理完毕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混合着药草和酒精的气息,呻吟声此起彼伏。 陈锋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苍白或痛苦的面孔:顾修远正按着一个青年村民血流不止的手臂,叶林手法娴熟地用布条和木片进行着夹板固定;几个叶青鸾的亲卫正在给一位腹部被划开大口子的伤员清洗伤口、敷药,;沈墨白和几个受伤较轻的村民则负责用担架抬着重伤员小心移动。 值得庆幸的是,得益于陈锋周密的前期防御和陷阱,以及后期叶擎苍骑兵的强力冲击,清河村的村民们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竟无一人阵亡。但受伤者却不少,尤其是负责正面防御的三十名主力民兵,几乎人人带伤,重伤号就有七八个,断手断腿的也有好几个。 反观叶林以及其他那十九名侯府亲卫,除了几人身上有些许擦伤和淤青,连一个轻伤以上的都没有。 他不由无声地叹了口气——这差距,如同天堑鸿沟。民兵终究是民兵,就算再悍勇,在真正的精锐面前,无论是战阵配合还是单兵素养,都差得太远。这次是占了地利和陷阱的便宜,若是堂堂正正对垒……结果不堪设想。 他的脚步不由变得沉重,看着那些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听着压抑的呻吟,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怎么了?”叶青鸾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声问道,“可是担心伤药不够?我让叶林带了军中上好的金疮药来,应该够用。” 陈锋缓缓摇头,目光深沉地落在叶林正单膝跪地为一个青年包扎小腿伤口的背影上。那青年疼得龇牙咧嘴,叶林的动作却异常轻柔而精准。 “没什么,”陈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只是……有些感慨。”他顿了顿,没有深入说下去。 他大步走向叶林。 叶林刚好完成包扎,正用布条打结。陈锋来到他身边,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万分感谢!还有各位兄弟!这段时间,若非你们在村中坐镇,指导防御,今日又拼死搏杀,力挽狂澜,我清河村今日……恐难逃大劫!……此恩此德,陈锋与清河村上下,没齿难忘!” 叶林直起身,脸上还带着战斗后的疲惫和一丝血污,他连忙扶住陈锋的手臂:“陈公子言重了。保境安民,乃份内之事。更何况,若无公子运筹帷幄,设下天罗地网,我等纵使有心,也无力回天。此番大胜,公子当居首功。” “叶林大哥就别推辞了!”陈锋反手用力握住叶林的手臂,语气斩钉截铁,“这声感谢,你必须收下!这可不是我陈锋一人的意思!”他提高声音,对着周围忙碌的亲卫和正被救治的村民大声道:“乡亲们!你们说,是不是该好好谢谢叶林大哥和这些侯府的兄弟们?!” “该!太该了!” “叶林大哥!谢谢您啊!要不是您这一箭,我这条胳膊就没了!” “若没有侯爷和各位军爷,我们清河村就完了!” “侯爷的兵就是不一样!厉害!仁义!” “多谢军爷救命之恩!” 一时之间,感激之声四起。无论是伤员还是帮忙的村民,都纷纷向叶林等人投去充满感激的目光,有些人更是激动地想要行礼。 叶林那张平日里总是显得有些冷硬的脸,此刻也微微动容,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暖意。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推辞。 一旁的叶青鸾适时开口,声音清脆:“叶林,陈锋说得对,乡亲们的心意更是真切。这是清河村父老对你们的认可,不必推辞,坦然受之便是。” 叶林看了看自家小姐,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张张真诚感激的脸,终于重重地点了下头,对着众人抱拳回礼:“叶林代兄弟们,谢过清河村父老乡亲!” 陈锋脸上露出笑容,接着道:“叶林大哥,还有一事。待此番善后事毕,大概三五日后,我清河村打算办一场谢恩宴。既是庆祝我们打退了土匪,保住了家园,更是为了答谢侯爷、青鸾小姐,还有叶林大哥你和诸位兄弟的救命大恩!到时还望叶林大哥和兄弟们务必赏光!” 他又转向叶青鸾:“青鸾,也麻烦你派人给侯爷传个信,届时务必请侯爷拨冗前来,让我们略尽心意。” 叶青鸾爽快地点头:“好,我会告知父亲。” 叶林也点点头:“陈公子盛情,叶林和兄弟们记下了。届时定到。” 陈锋知道叶林性格内敛,不善言辞,这份恩情,他会牢牢记住,日后必报。 他转身,目光扫过周围的村民。他们脸上带着疲惫,带着伤痕,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兴奋和喜悦。 陈锋深深吸了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他几步走到村子中央一块稍高的地方,用力拍了拍手,然后猛地提高了声音,洪亮的声音传遍整个村子: “乡亲们!兄弟姐妹们!都静一静!听我说!”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陈锋环视全场,迎着那些饱含期待、信任、劫后余生的目光,胸膛中涌动着激越的情绪,声音如同洪钟般炸响: “咱们清河村!胜利了!黑风寨的土匪们,被咱们打跑了!以后,咱们清河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简单的一句话,如同惊雷落地! 短暂的寂静之后—— “嗷——!” “胜利了!” “赢了!我们赢了!” “黑风寨的杂碎被打跑啦!” “陈锋!锋哥儿!好样的!” “侯爷威武!青鸾小姐万福!” “老天保佑!我们活下来了!” 巨大的欢呼声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压抑了整夜的恐惧、绝望、痛苦,在这一瞬间化作了狂喜的洪流!村民们互相拥抱着,跳着,拍打着身边人的肩膀,许多人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受伤的汉子们也挣扎着想坐起来,挥舞着拳头嘶吼! 整个村子瞬间沸腾! 陈锋任由这喜悦的浪潮席卷了片刻,才再次抬起手。欢呼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激动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虽然,那罪魁祸首郑猛暂时跑了!”陈锋话锋一转“但是,镇北侯叶侯爷亲口告诉我,这只是计策!郑猛那条丧家之犬,已是瓮中之鳖!跑不了!!”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众人,掷地有声地承诺道:“明天,不,今天上午,我就会随侯爷前往黑风寨!我陈锋在此立誓,必会请求侯爷,将郑猛那恶贼交给我们清河村!把他带回来!带回这个他想要毁灭的地方!到时候,他的生死,由我们清河村的父老乡亲——共同处置!!” “好!!” “陈锋!!” “带他回来!千刀万剐!” “剐了他!为我爹报仇!”一个手臂缠着染血布条的少年嘶声喊道。 “吊死在村口!让过路的人都看看,敢惹我们清河村的下场!”一个老者咬牙切齿。 “对!带回村里来!让他知道知道我们清河村不是好惹的!” 人群再次沸腾,这一次是愤怒与复仇的火焰在燃烧,同时,也是对陈锋和叶青鸾等人更深的感激。 “谢锋哥儿!” “谢叶小姐!” “谢叶侯爷!谢叶林军爷!” “没有你们,我们早就……” 第89章 雨过天晴 感激的话语此起彼伏,许多人的目光在陈锋、叶青鸾和叶林身上来回移动,充满了由衷的敬意。 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的身影如同灵活的兔子般,猛地从人群中蹿出,狠狠地撞进了陈锋的怀里!纤细的手臂更是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陈锋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锋哥哥!锋哥哥你太厉害了!太神了!”怀中之人的小嘴像是上了弦的发条,噼里啪啦地往外倒着话,“我听刚子叔和刘三伯他们说了!说你站在墙头上,挥斥方遒,运筹帷幄!那些陷阱都是你指挥挖的,部署也是你安排的!黑风寨那帮笨蛋,被你指挥的民兵叔叔们打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光是村口就死了一大片!后来镇北侯带兵一来,哗——两面夹击,像包饺子一样!把那群坏蛋全包圆了!一个都没跑掉!锋哥哥你就是天上的将星下凡!” 她兴奋得小脸通红,叽叽喳喳,把从大人那里听来的话加上自己的理解,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陈锋定睛一看,发现是关小雨这丫头。先是惊讶,随即眉头立刻紧锁,板起了脸,严肃地说:“小雨?我不是严令你们所有人务必待在地道里,绝不可擅自出来吗?外面多危险?刀箭无眼!万一还有漏网的土匪藏匿,伤到你怎么办?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一边说,一边试图把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关小雨扒拉下来。 “哎呀,锋哥哥你别生气嘛!”关小雨被他这么一训,脖子一缩,却还是伸了伸舌头,嘿嘿一笑:“我不是不听你的话!” 她连忙解释,“我是听老村长爷爷他们分析,说外面没动静了,土匪肯定是被你们打跑了!村长爷爷可厉害了,他说土匪要是赢了,肯定到处抢东西翻箱倒柜,不会这么安静的!我才敢溜出来看看嘛!” 说着,她还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而且你放心!我跑得可快了!比兔子还快!真有坏蛋,也追不上我!”说着,还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陈锋看着她这副又皮又理直气壮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他曲起手指,毫不客气地在她光洁的脑门上弹了一个清脆的爆栗! “哎哟!”关小雨痛呼一声,终于松开了抱着陈锋的手,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锋哥哥!好痛!” “痛?!知道痛就好!”陈锋故意板着脸,眼神严厉地瞪着她,“这是让你长点记性!下次还敢不敢这么莽撞?还敢不敢不听话?!”他必须让这胆大包天的小丫头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关小雨看着陈锋严肃的脸,又看看旁边叶青鸾等人注视的目光,终于意识到这次锋哥哥是真的生气了,不是在吓唬她。 她瘪了瘪嘴,揉着红了一小片的额头,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囔:“知道啦……锋哥哥……小雨下次……不敢了……一定听你的话……” 看着小姑娘委屈巴巴、泪眼朦胧的样子,陈锋心里的火气瞬间消了大半,涌上更多的是后怕和心疼。 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有些歉疚的伸手轻轻揉了揉她刚才被弹的地方:“对不起,小雨,刚才哥哥……太用力了。还疼吗?” 他揉了揉,又关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刚才在哪儿帮忙?我怎么一直没看见你?”他确实一直在忙着统筹指挥和查看伤员,没注意到这个灵活的小身影。 一旁的叶青鸾看着陈锋对关小雨这自然而亲昵的举动微微蹙了蹙秀气的眉头。 她心中并无半分嫉妒,只是身为侯府千金,从小接受的礼教让她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妥。关小雨这丫头,看身段模样,少说也有十四、五岁了,在大乾,这个年纪的姑娘,有些都已许配了人家。陈锋一个大男人,又是成了家的,与她这般毫无顾忌的肢体接触,传出去对两人的名声都不太好。 不过看着关小雨那纯真无邪的眼睛和陈锋哄小妹妹的态度,叶青鸾也知道她性子跳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陈锋也的确只把她当妹妹看。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将目光移开了些——绝对不是因为羡慕! 关小雨被陈锋温柔地揉着额头,刚才的委屈立刻烟消云散,脸上瞬间又绽开了傻乎乎的笑容,脑袋在陈锋手心蹭了蹭,像只被顺毛摸舒服的小猫:“不疼了不疼了!真的!只要锋哥哥不生气就好!小雨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她忙不迭地保证道,然后才回答陈锋的问题:“我才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呢!一出来就看到……”她指着叶林的方向,“叶林叔叔他们正忙着给受伤的叔伯们包扎、上药,人手好像不太够,我就赶紧去帮忙递递布条、拿拿药罐子、打打水什么的……哎呀!!” 她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发出一声懊恼的惊呼,把陈锋和叶青鸾都吓了一跳。 “坏了坏了!光顾着听锋哥哥你说话,我把大事给忘了!”关小雨一脸懊悔,急得直跺脚,“地道里的叔公伯娘、婶婶弟弟妹妹们!他们还都等着我回去报信呢!我答应村长爷爷出来看看,确认安全就回去告诉他们,让大家安心出来的!我这就去!” 说着,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也不等陈锋和叶青鸾反应,撒开脚丫子,灵活地绕过地上散落的杂物和忙碌的人群,一溜烟地朝着地道入口的方向狂奔而去。 “这丫头……”陈锋看着她那活力四射、瞬间跑没影的背影,又是担忧又是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冒冒失失的……” 他目光转向不远处,顾修远正和沈墨白合力将一个断了腿的村民小心地往担架上抬。陈锋大步走过去。 “修远,墨白!” “陈哥!”顾修远和沈墨白闻声抬头,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明亮。 陈锋走到他们面前,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语气带着赞赏:“好样的!干得漂亮!这一仗能打成这样,你们两个居功至伟!这些天,又是组织青壮挖陷阱,又是操练民兵,白天黑夜连轴转,辛苦你们了!” 第90章 幽州铁骑 他的目光扫过顾修远手臂上还在渗血的绷带,又看看沈墨白脸上被树枝划破的口子,“身上的伤,要紧不?” “陈哥说哪里话!”顾修远连忙直起腰,“这是咱们自己的家乡,咱们自己的村子!保卫自己的村子,是理所当然的!要谢也是我们该谢陈哥你!”他敬佩地看着陈锋,“要不是你主持大局,带领咱们,又请来了叶侯爷和青鸾小姐他们,咱们这村子,怕是……”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大家都懂。 沈墨白也用力点头,他素来话少,此刻也诚恳地说道:“陈哥,我们能出点力气,是应该的。真正该谢的,是你,还有叶侯爷、青鸾小姐、叶林都尉他们。”他看向不远处正在指挥亲卫忙前忙后的叶林,眼中带着由衷的敬意。 “保境安民,职责所在,”叶青鸾也走了过来,闻言摇头道:“何须言谢?” 顾修远看着叶青鸾更加敬佩:“青鸾小姐高义!顾修远佩服!” 陈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怎么没看到北辰?不会还在后山口的树上吊着吧?” “老二啊?”顾修远答道:“他带了几个人,去村前村后清理那些没触发的陷阱了,顺便把散落的武器、还有土匪尸体上扒下来的皮甲、铁片什么的收拢一下。” 叶青鸾有些讶异:“武器?” “是啊!青鸾小姐。”顾修远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帮土匪丢下的刀啊枪啊,还有他们身上那些皮甲、铁片护心镜什么的,收拾收拾还能用。再说了,孙铁匠为了赶制这次守村的大刀长枪、箭矢,还有陈哥设计的那些个捕兽夹子、弓弩什么的,可把村里工坊攒的那点铁料都用光了,还用了不少客人的原材料。这些东西清理出来,卖了废铁也好,回炉重造也好,咱们总得想办法给他回回血吧?” 叶青鸾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孙铁匠的手艺的确不错,方才斩杀土匪时我留意了一下,他打的那几把环首刀,厚背薄刃,经常能砍断土匪的兵器。” “孙叔的手艺是没得说。”陈锋也是十分赞同,孙康虽然嘴上说是赶制的残次品,勉强能用,但事实上比一般都兵器好多了,“孙叔这次居功甚伟!所有的损耗,不能让他个人承担。修远,告诉孙叔,他这次为保卫村子垫付的所有铁料,还有耗费的炭火、工时,都由村子的工坊中一并承担!另外,这次缴获的武器铁器全都交给他处理,希望能补偿一些他的损失!” 顾修远闻言大喜:“那感情好!陈哥,这样孙叔肯定开心!我回头就告诉他去!” 陈锋点点头,目光扫过渐渐亮起的天色,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脸上难掩疲惫之色:“你先忙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他得去看看地道里的乡亲们是否都出来了,伤员的安置情况,还得组织人去收敛土匪尸首,防止疫病……事情千头万绪。 顾修远看着陈锋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眉宇间的倦色,关切地说:“陈哥,你也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忙完的。这里有我们,还有青鸾小姐和叶都尉他们帮衬着。你去眯一会儿吧,哪怕半个时辰也好!上午你不是还要随侯爷去黑风寨?” "不了,"陈锋确实感觉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头也有些昏沉。他揉了揉眉心,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天快亮了,时间紧。我撑得住。你们也要注意轮流休息。”他看向顾修远和沈墨白,“这边善后的事,就辛苦你们多费心了。” 顾修远和沈墨白对视一眼,知道劝不动,便不再多说,郑重地点头:“陈哥放心!交给我们!” 看着两人转身又投入了忙碌,叶青鸾走到陈锋身边,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村东头孙康铁匠铺的方向,那里隐隐传来叮叮当当的锻打声。 “陈锋,那位孙康铁匠打铁技艺看来很是扎实。但是……”叶青鸾若有所思。她靠近陈锋,低声问道,“方才混战之中,我偶然瞥见他手持一柄厚背大刀,冲杀在前,动作迅猛,劈砍之间颇有章法,倒不像是个寻常铁匠该有的身手。还有那位乔大,独臂挥舞长矛,竟也刺倒了两三个悍匪,配合其他人进退颇有默契……” 陈锋闻言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一丝了然和敬佩。 “这没什么奇怪的,”他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庄重,“孙叔,还有那位断了条手臂的乔大乔叔,以及村里好几个上了年纪的叔伯,当年……都曾是武安侯秦元公麾下的秦家军!” 叶青鸾美眸微微睁大,显然有些意外:“秦家军?” “正是。”陈锋点头,语气笃定,“孙叔曾是玄武卫的精锐刀盾手。乔叔更了不得,曾是精锐骑兵白虎卫的一员,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当年幽州一战……丢了一条胳膊,秦老将军更是身陷重围,死战不退……可惜……”陈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和愤怒,“……后来幽州城破,朝廷议和……秦老将军被调离北境……皇上更是……下旨裁撤了大半的秦家军将士……” 叶青鸾静静地听着,精致的面容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父亲叶擎苍与秦元乃是至交,她从小听着秦家军的故事长大,对那位愿为大乾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武安侯充满了崇敬。 此刻听到这些老兵的过往,心中顿时了然,怪不得他们杀敌勇猛,彼此之间配合也颇为默契 “原来如此……”叶青鸾轻轻叹道,目光再次投向远处正在和顾修远一起搬抬重物的孙康,以及在一旁默默收拾残破甲片的独臂乔大,眼中多了几分敬意,“幽州铁骑,白虎之锐……盛名之下无虚士。怪不得他们杀敌如此勇猛,彼此间一个眼神便能配合。秦家军……名不虚传。” 第91章 劫后余生 “锋哥哥!” 耳边传来清脆的呼唤,陈锋回头,只见地道口被掀开,一道道身影从黑暗中鱼贯而出。老弱妇孺们个个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的苍白与好奇,纷纷涌出地道。 关小雨冲在最前面,像只撒欢的小鹿,一边朝他猛挥手,一边飞奔而来。 林月颜的身影也出现在地道口,她的目光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了陈锋。那一瞬间,她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落下来。 “夫君!” 一声轻唤,带着压抑许久的担忧与思念。林月颜几乎是扑进了陈锋怀里。 陈锋稳稳地接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大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陈锋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娇躯的剧烈颤抖,那是压抑了一整夜的恐惧与担忧终于决堤。他轻轻拍抚着妻子的后背,声音放得极低极柔:“没事了,月颜,都没事了。我们赢了,大家都好好的。” 林月颜在他怀里用力摇头,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奴家……奴家不怕……奴家只是……”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林月颜在他怀里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将他身上的气息吸个够。 短暂的依偎后,林月颜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从陈锋怀里挣脱出来。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双手急切地抓住陈锋的胳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仔细打量。 她的手指带着微颤,抚过他染血的衣襟、肩胛,甚至去摸索他的后背,口中急切地低语:“夫君!你身上这么多血……是不是伤到哪里了?快让奴家看看!伤到哪里了?疼不疼?” 她的手颤抖着,不断地在他身上摸索、检查,从肩膀到手臂,再到腰侧,仿佛要确认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是否安好。 陈锋看着她这副既担忧又焦急的模样,心里头一暖。他抓住她那双在他身上乱摸的小手,忍不住失笑。这哪是在检查伤势?分明是在点火啊! “好了,夫人,别摸了。”他轻咳一声,声音带着一丝愉悦的沙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我真的没事,身上这些……都是土匪的血!” 林月颜却没有在意被他抓住的手,她只是用那双水润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怕他骗自己,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半点撒谎的痕迹。 “真的?”她带着哭腔,轻声问。 “当然是真的!”陈锋无奈地笑了笑,语气坚定,“我陈锋像是那种会拿自己性命开玩笑的人吗?夫人,你放心,我又不傻,若是受了伤,肯定会先去治疗,不然让你见到,肯定会像现在这般担心,我可舍不得你为我操心。” 林月颜盯着陈锋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他眼中没有一丝躲闪,也没有半点隐瞒,这才相信了他。她长长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好了,我的好夫人,好娘子!”陈锋见她终于相信,便松开了她的手,然后凑近她耳边,故意调戏道:“咱们有什么话,有什么事,都回家再说,好不好?你看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呢!大庭广众之下,你我这般亲近……多不雅观啊!会带坏小孩子的!” 林月颜下意识地顺着陈锋的目光朝旁边看去,视线瞬间撞上好几双亮晶晶的眼睛—— 果然!叶青鸾、关小雨、顾柔,甚至还有许多刚刚从地道里出来的村民,全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俩,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眼中满是揶揄。 林月颜的脸颊瞬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羞得几乎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啊!” 她一声惊呼,顾不得其他,一下子又扎进了陈锋的怀里,把头深深地埋在他胸口,当起了鸵鸟。 “哈哈哈!” “月颜妹子羞啦!” “锋哥儿好福气哟!媳妇儿心疼着呢!” “就是就是!咱们可都羡慕不来呐!”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关小雨在旁边起哄得最欢,她拍着手,咯咯直笑:“月颜姐姐羞羞脸!锋哥哥欺负月颜姐姐!” 叶青鸾站在不远处,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嘴唇微动,最终只是轻叹一声,低声自语:“月颜妹妹和陈锋……感情真好呢。” 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轻,仿佛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羡慕和怅然:“真好呢……” 顾柔也脸色微红地看着二人,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指尖泛白。又悄悄瞥了一眼旁边正大声吆喝着指挥清理残局的自家兄长,小脸上若有所思。 “哎呀,月颜妹子,羞什么嘛!”王大妈也凑了过来,笑呵呵地说,“关心自己夫君,不是天经地义吗?我们都看着呢,锋哥儿对你多好!” “就是就是!锋哥儿可是好男人!” “月颜妹子也是有福气啊!” 这下,林月颜更是羞得恨不得把头埋进陈锋的胸口,再也不抬起来。 陈锋感受着怀里小妻子轻轻颤抖的滚烫娇躯,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又听着周围乡亲们的调侃,忍不住笑了。他拍了拍林月颜的背,抬手制止了众人继续起哄。 “好了好了,各位叔伯婶子,都别再说了!”陈锋笑着说,“你们再这么说下去,月颜就要在我胸口钻一个洞了!” 这话引来更大的笑声,不过众人倒也识趣,见林月颜实在羞窘,便笑着散开,各自去寻找自己的亲人了。 …… 地道口,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走了出来。 更多的村民涌出地道,喧嚣声、呼唤声、哭泣声交织在一起。母亲找到了在民兵队伍里灰头土脸的儿子,紧紧抱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孩子扑进满身血污的父亲怀里,哇哇大哭;丈夫扶着受了惊吓的妻子,轻声安慰。 乔大娘一眼看到了丈夫乔大,他正单臂帮着沈墨白搬抬担架。她红着眼睛,连滚带爬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乔大那条独臂,嚎啕大哭起来。 “老乔!你这个挨千刀的!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乔大娘哭得涕泗横流,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乔大被她抱住,老脸瞬间涨得通红。他虽然是沙场老兵,但面对自家婆娘这般哭闹,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乔大那条仅存的独臂,略显笨拙地拍了拍妻子抖动的肩膀,满是灰尘的脸上带着一丝窘迫的红晕,努力维持着平日的粗声粗气:“哭啥哭啥!一把年纪的人了,让人看了笑话!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一根毛都没少!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话虽如此,他那条独臂却把妻子箍得紧紧的。 “我就哭!我就哭!我高兴还不行吗!你个死老头子!”乔大娘在丈夫怀里用力蹭了蹭,抬起头,又猛地推开乔大,两只手开始在他身上摸索,“快让我看看,真没事?有没有伤着哪?别硬撑着!” “哎呀!你这老太婆!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的,像什么话!”乔大被她摸得老脸更红了,他环顾四周,见几个相熟的汉子正看着这边嘿嘿笑,脸上更热,连忙阻止她:“没事!老子能有什么事!那些土匪,一个个都是软脚虾,哪里是老子的对手!你也不看看你男人是谁?当年在白虎卫……” “明儿呢?”乔大娘这才放心地松了口气,但很快又紧张起来,打断他的吹嘘:“明儿去哪儿了?他有没有事?!”乔明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也是家里的顶梁柱。 “咱家小子能有啥事?”乔大脸上露出骄傲的神色,“有老子教他的功夫,那些三脚猫的土匪,哪是他的对手?他现在正跟叶都尉他们在一起,帮忙救助伤员呢!你放心!” 乔大娘顺着看去,果然看到儿子乔明正在叶林身边忙上忙下的。看着儿子虽然疲惫却没事人样的身影,乔大娘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伸手拧了他胳膊一下:“呸!尽会吹牛!”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另一边,老关头颤巍巍地站在地道口。关小雨像只归巢的燕子,飞快地从陈锋那边跑回来,一头扎进爷爷怀里,紧紧抱住他瘦弱的腰身:“爷爷!爷爷我们没事!锋哥哥他们打赢了!把坏人都打跑了!” 老关头浑浊的老眼湿润了,布满老茧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孙女的头顶,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好……好……回来就好……小雨乖,爷爷的小雨……长大了……” 祖孙相拥,劫后余生的温情无声流淌。关小雨抬起头,看到爷爷眼中未散的担忧和疲惫,小脸上满是心疼,伸手去搀扶爷爷的手臂:“爷爷,您累了吧?快坐下歇歇,我去给您倒碗水……” 王大妈则拉着孙康铁匠,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孙康那张平素少有表情的脸上,此刻也浮现出温和的笑意,不时点头回应。他的儿子孙胜正兴奋地围着缴获的兵器堆打转,拿起这个看看,又摸摸那个,眼神发亮。 村子里,哭声与笑声交织,恐惧与喜悦并存。那是劫后余生的人们,最真实的情感宣泄。 第92章 百转心思 陈锋拥着仍旧把头埋在自己怀里当鸵鸟的林月颜,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幅幅鲜活生动的画面:重逢的拥抱,喜极而泣的泪水,劫后余生的絮叨,丈夫笨拙的安慰,妻子娇嗔的埋怨,老人眼中浑浊的泪光,孩子挂在父亲脖子上的笑声……所有的疲惫、所有的血污、所有的惊心动魄,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最质朴的人间温情悄然抚平。 万家灯火,烟火人间。 他所求的,他所守护的,不正是眼前这一切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与释然涌上心头,让他不由自主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值了!』他心想,『能守护住这份宁静,守护住这些淳朴的笑容,这些辛苦都是值得的!』 “锋哥哥,你怎么叹这么长的气啊?” 耳边突然传来关小雨那带着几分调皮的声音。陈锋回头,关小雨不知何时又溜到了他身边,仰着小脸,调皮地说,“好像……好像个老头子哦!嗯,就和村长爷爷差不多!”她还故意模仿着村长老爷爷拄拐杖、长叹短嘘的样子,惹得她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陈锋松开搂着媳妇儿的手,准备再给小雨两个爆栗。 “咳咳!” 旁边突然传来一阵明显的咳嗽声。 陈锋和关小雨循声望去,只见老村长正带着他的儿子王弘飞,从不远处走过来。老村长脸上带着笑意,但那两声咳嗽,明显是故意的。 “哎呀!”关小雨小脸瞬间红透,她没想到自己的话刚好被村长爷爷听到了。她连忙缩了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下子躲到了林月颜的背后,只露出半个小脑袋,偷偷地瞄着老村长。 林月颜看着她这副窘迫又可爱的样子,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周围的村民们,以及叶青鸾和叶林等人,也都被关小雨这天真烂漫的一句逗乐了,忍不住笑了出声。 老村长虽然听到了,但并没有在意。他走到陈锋跟前,脸上带着深深的敬意,对着陈锋深深地行了一礼。 “锋哥儿!老朽代清河村所有乡亲,谢过锋哥儿的救命大恩!”老村长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哽咽,“若无锋哥儿,今日清河村,只怕要血流成河!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王弘飞,在方才的近战中,若非锋哥儿及时援手,只怕……只怕他这条命就没了!老朽感激不尽!” 他身后的王弘飞也上前一步,对着陈锋抱拳行礼:“锋哥儿大恩,弘飞没齿难忘!” “王叔,弘飞哥,你们这是做什么!”陈锋连忙上前扶起老村长和王弘飞,语气真诚:“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他环视四周,目光落在那些劫后余生的村民身上,声音带着一丝温情:“这如何使得!王叔,弘飞兄弟,你们这话可就太见外了!咱们清河村,世世代代同饮一井水,同耕一方田,本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自家人!保护自己的家,保护自己的亲人,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话虽如此,可……”老村长还想再说些什么。 陈锋却再次阻止了他,目光扫过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注视着他的村民们,提高了声音:“这个村子,是大家的家!我陈锋,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守护它,就如同守护我自己的妻儿老小,理所应当!何须言谢?” 老村长看着他真挚的眼神,看着他眼窝下浓重的青黑色,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是把那些感激的话语咽了下去,只化作一声长叹,用力反握住陈锋的手:“好孩子!好孩子啊!” “如果王叔真想感谢小子,”陈锋话锋一转,认真地说:“不如就先把村子的善后事宜安排妥当,让大家都能尽快安顿下来。至于小子……王叔瞧瞧我这黑眼圈,是不是都快赶上熊猫了?”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打趣道,“小子现在最想的,就是能好好睡一觉!所以,王叔,您就让小子先去歇息片刻,可好?” 老村长闻言,心里愧疚万分,是啊,陈锋这孩子,为了保卫村子,已经好几日没合眼了! “好好好!锋哥儿说得是!”老村长忙不迭地点头,语气里充满了心疼,“善后之事,老朽自会安排妥当!你快去歇着!快去歇着!你可不能累垮了!” 见到老村长终于走了,关小雨这才从林月颜身后钻了出来,长长地松了口气,拍了拍小胸脯。 陈锋看着她这副样子,捏了捏她的鼻子:“瞧你以后还敢不敢在别人背后说坏话!” 关小雨冲他俏皮的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哼,反正村长爷爷没生气!”又一溜烟地跑走了。 陈锋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 “夫君,你快去休息吧。别累坏了身子。”林月颜看着自己夫君那浓浓的黑眼圈,心里头一阵阵地泛疼。她上前一步,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温柔而带着心疼,“这里有奴家,有青鸾姐姐,还有村长和修远他们,都能忙活。” 陈锋本想说不睡了,毕竟天都快亮了,过一会儿还要去黑风寨赴约。但他此刻确实感到一阵阵眩晕,眼皮也沉重得几乎要抬不起来,身体更是疲惫到了极点。他知道,再不休息,恐怕真要撑不住了。 “叶小……”他转头看向叶青鸾,刚出口两个字,便敏锐地捕捉到叶青鸾瞬间蹙起的秀眉和抿紧的唇线,求生欲让他硬生生改了口:“青鸾,我先去歇息一个时辰。今日上午,我可能要晚一些才能随侯爷前往黑风寨了。麻烦你派人通知一下侯爷,麻烦你派人通知一下侯爷,就说我可能晚一些再到。” 林月颜听到对叶青鸾的称呼,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她抬起头,先是看了看陈锋,又看了看叶青鸾,若有所思。 叶青鸾被林月颜那一眼看得心头一跳,脸上瞬间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她强作镇定,故作豪爽地摆了摆手:“嗨!这算得了什么!你快去睡吧!爹爹那边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派人知会他!再说,你就是不去也没关系,我让爹爹把郑猛押送过来便是!你都累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 “那不行!”陈锋却摇了摇头,语气坚定,“青鸾,你不懂。既然已经承诺会赴约,那我就不能失信于人。这是……” 叶青鸾本就被林月颜那不经意的眼神看得有点心虚和不好意思,此刻又听陈锋这般“迂腐”的言论,心里头那点羞涩和郁闷瞬间化作了一股无名火。 “行行行!我知道了!”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有些羞恼地打断:“你这个男人怎么这么麻烦?你快去睡你的吧!真是的,罗里吧嗦!” 陈锋被这突如其来的小脾气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但困倦如潮水般袭来,他也无心细究。 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对妻子林月颜嘱咐道:“月颜,你看着点时辰,一个时辰之后,记得喊醒我。” “嗯,夫君安心去睡吧。奴家会准时叫醒你的。”林月颜柔声应道,眼中满是心疼。 陈锋点点头,转身走进自家屋内。他几乎是刚沾上床榻,就彻底陷入了沉睡,很快,屋内便传来沉重的呼噜声。 听到屋里传来陈锋那绵长的呼噜声,叶青鸾绷紧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她下意识地抬手抚了抚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有些心乱如麻。 林月颜转过身,莲步轻移,走到叶青鸾面前。 “青鸾姐姐。”林月颜轻声唤道。 “在!”叶青鸾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了一声,挺直了腰背,双手下意识地并拢贴在身侧,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慌乱地左右飘忽,像是课堂上被夫子突然点名提问却又完全没听讲的学生,紧张得手心都微微冒汗。 “呵呵。”看到叶青鸾这如临大敌的反应,林月颜忍不住捂嘴轻笑。 这声轻笑让叶青鸾的脸颊腾地一下烧得更红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都在发烫,嘴唇动了动,有些语无伦次:“月颜妹妹……你……你别误会,我……” 林月颜轻轻摇头,截住了她欲盖弥彰的话语。她向前一步,拉起了叶青鸾略有些僵硬的手。叶青鸾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姐姐紧张什么?妹妹只是……有些知心话,想与姐姐说。”她目光落在叶青鸾那张娇俏的脸上。 第93章 前往黑风寨 巳时,天色已彻底放亮。通往黑风岭的山路上,马蹄声嘚嘚作响。 陈锋骑在马上,强撑着眼皮,可那浓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不断上涌,脑袋也昏昏沉沉。他忍不住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旁边并辔而行的叶青鸾瞥了他一眼,眉头微蹙。她放慢了些马速,让两匹马挨得更近些,声音刻意放得平稳:“若是还这般困乏,不如……不如暂时回去再歇息一会?我遣人先去寨中告知爹爹一声便是,爹爹素来明理,必不会因此怪罪你的。”她顿了顿,目光直视前方,握着缰绳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改日也无妨。爹爹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陈锋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困意,闻言下意识地回道:“那怎么行?言必行,行必果。既然答应了侯爷上午必至,纵是爬,也得按时爬到黑风寨。” 叶青鸾轻轻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声:“死要面子活受罪……” 叶青鸾闻言,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死要面子活受罪。你这性子……”她摇了摇头,随即又提醒道:“爹爹素来不喜欢懒散之人,待会去了寨子,你可得注意点,别在他面前打瞌睡!” “是是是,青鸾姑娘提醒得对,小子定当谨记。”陈锋连连应承,努力睁大眼睛望着前方,试图转移注意力,“对了,青鸾姑娘,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 “何事?”叶青鸾微微侧过头看他,眼神平静无波。 “侯爷为何非要我来黑风寨这一趟?”陈锋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若只是为了那郑猛,侯爷大可直接将他押解至清河村交给我处置便是,何必劳动我拖着这身困倦,再跑这大老远的山路?这其中……莫非另有深意?青鸾姑娘可知晓一二?” 叶青鸾闻言,秀气的柳眉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 “谁知道呢?”她耸了耸肩,驱马稍微拉开了半步距离,:“爹爹行事,自有他的道理。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知他心思?”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意味,“兴许这黑风寨上,有什么东西,是爹爹觉得……你应该亲眼看看的吧。” “这倒也是。侯爷行事,向来有他的道理。”陈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真得感谢叶林都尉将马借给我,不然要是走过去不知道得何年何月……”说完,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叶青鸾没再答话,只是默默催动坐骑,稍稍加快了些速度,。陈锋不明所以,只得也加快马速跟上。 …… 约莫半个时辰后,黑风寨那险峻的山门已映入眼帘。寨门前,数名身着镇北侯府亲卫甲胄的军士正持枪肃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山路。 见到叶青鸾与陈锋,为首一名亲卫立刻上前几步,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大小姐,陈公子!侯爷正在后寨院中晨练,请随属下来。” “有劳了。”陈锋回礼,一边跟着亲卫往里走,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这位兄弟,辛苦你们了。你们是昨晚就在寨中值守了?” “回公子话,的确如此”亲卫答得干脆,“昨日侯爷率我等自清河村赶回。侯爷早前就在山下设下天罗地网,一来瓮中捉鳖,将那郑猛当场擒获,二来也是趁夜清剿了寨中残匪。如今整个黑风寨,已尽数落入侯爷掌控之中,我等兄弟便在此地休整了一夜。”说话间,几人穿过几重略显破败的山寨建筑,来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后院。 “大小姐,陈公子,侯爷就在院内,请。”亲卫在院门口停步,再次行礼后便告退离去。 院门半敞着。陈锋与叶青鸾走入,院中空地之上,镇北侯叶擎苍正手持一杆丈八点钢枪,身形腾挪如虎豹潜行。 只见他身形矫健,枪法如龙,时而枪出如蛟龙出海,挑、刺、劈、挂,招招凌厉;时而枪身舞动,化作一片银光,密不透风,滴水不漏。他进退有度,辗转腾挪,每一招每一式都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韵,刚猛之中不失灵动,沉稳之中又蕴含着爆发力。枪尖挑起一片片碎石,又在空中划出玄妙的弧线,最终化作一道道残影,让人眼花缭乱。 叶青鸾看得入神,眼中满是敬仰。 陈锋看得眼皮直跳。这叶擎苍,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武将!这枪法,哪怕比起他前世军中那些顶尖的枪术教官,也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他那股子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杀伐之气,更是让人望而生畏。心中暗自赞叹,那点困倦也被这肃杀的枪意驱散了几分。 过了约一盏茶功夫,叶擎苍骤然收势。只见他身形猛地一定,力贯枪身,手臂肌肉贲张,那杆沉重的点钢枪竟被他“噗嗤”一声,如插朽木般,稳稳扎进院内的夯土地面,枪杆兀自嗡嗡颤动不已。 他气息悠长,面不改色,走到一旁早已备好的铜盆架前,掬起清凉的泉水痛痛快快洗了把脸,又拿起旁边的布巾仔细擦拭干净脸上的水珠和手掌。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一夜奔波的疲惫。 “哈哈!”叶擎苍转过身,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目光炯炯地看向陈锋,“小子,来得倒是挺早!老夫还以为你会睡到下午才来呢!” 陈锋压下心中对那套枪法的震撼,上前一步,抱拳躬身:“侯爷说笑了。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小子虽不才,亦知信诺之重。既与侯爷有约在先,便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言一出,站在一旁的叶青鸾猛地抬眼望向陈锋,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亮色,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然拨动了心弦。 叶擎苍也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更浓烈的赞赏:“镜破不改光,兰死不改香……好!说得好!出口成章,文采斐然!老夫果然没看错人!”他大笑着上前,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陈锋肩上,“来,屋里坐!青鸾,去泡壶茶来!” 他刚说完,自己倒先一拍脑门,失笑道:“瞧老夫这记性!这黑风寨你也是头一回来,哪知道东西放哪儿?算了算了,你陪陈小子坐会儿说说话,这泡茶的粗活,老夫亲自去!”说着就要转身。 “侯爷!”陈锋连忙出声阻拦,“这如何使得!岂敢劳烦侯爷……” “爹爹!哪有让您亲自泡茶的道理?让女儿去吧!”叶青鸾也抢道。 “行了行了!听爹的话!”叶擎苍却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去陪陈小友坐会儿!老夫去去就来!小子,你也别整这些虚礼了,若非此时白昼,老夫真想与你痛饮三杯!”话音未落,人已大步流星地朝侧面的伙房走去,留下陈锋与叶青鸾面面相觑。 院中一时有些寂静。陈锋看着叶擎苍消失的方向,有些无奈地摇头,低声对叶青鸾道:“这个……令尊待人,还真是……不拘小节,平易近人得紧。” 叶青鸾脸上也带着些许尴尬的红晕,她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爹爹……他平日里虽非高高在上之人,但也从未像今日这般……这般……”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父亲对一个年轻后辈突如其来的热情,“亲自为后辈泡茶……这……想必爹爹是真的……真的十分看重你吧。” 说到最后,她抬起眼,目光幽幽地落在陈锋脸上,那眼神复杂难明,带着一丝探究,又似乎藏着些别的情绪。最终,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移开了视线。 陈锋被她那幽幽一瞥看得心头一跳,莫名有些不自在,连忙拱手道:“承蒙侯爷如此厚爱,小子实在……受宠若惊,惭愧之至。” 第94章 审问 “行了,快进屋吧!”叶青鸾率先进屋,陈锋跟在后面。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方桌,几把椅子。叶青鸾沉默地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窗外,只留给陈锋一个清丽却略显疏离的侧影。 陈锋摸摸鼻子,走到桌子另一边坐下。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微妙。 …… 不多时,叶擎苍便拎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陶壶回来了,脸上带着笑意:“哈哈,昨晚搜寨,倒是在那二当家周远的屋子里搜刮出几包好茶!那酸秀才,倒是个会享受的!”他目光在女儿和陈锋脸上打了个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笑容更盛。 见父亲回来,叶青鸾立刻起身,从父亲手中接过茶壶:“爹爹请坐,让青鸾来奉茶。” 叶擎苍这次没再坚持,将茶壶递给她,自己则在主位上大马金刀地坐下。叶青鸾动作轻柔而优雅,先将一盏斟得七分满的清茶恭敬地奉与陈锋,再为父亲斟上,最后才为自己倒了一杯。一切完成后,她才安静地坐回座位。 “来,小子,尝尝!”叶擎苍端起茶杯,对陈锋示意道,“这可是上好的阳羡茶!那周远倒会藏东西!” “阳羡茶?”陈锋眉头微挑,眼中露出一丝讶异。他端起面前那盏青瓷茶杯,茶汤色泽澄澈,宛若初春山涧。他浅啜一口,温热的茶汤滑过舌尖,初时微有涩意,旋即化开,一股清甜甘冽的滋味自舌根悄然涌起,如山泉活水漫过心田,令人通体舒泰。那香气并不浓烈霸道,却异常清幽持久,在唇齿间、鼻息间悠悠回荡,似乎还带着江南烟雨的湿润气息。 “好茶!”陈锋忍不住由衷赞道,放下茶盏,眼中满是赞赏,“汤色澄澈如春水初生,香气清幽似空谷幽兰,滋味甘活绵长,回韵隽永悠远。久闻阳羡茶‘芳冠六清’,乃陆羽先生《茶经》所荐之绝品,今日有幸一品,方知名不虚传,果真蕴藉了江南山水之灵秀精粹。” “陆羽先生?《茶经》?”叶擎苍脸上的笑容瞬间转为惊异,他放下茶杯,目光如炬地盯着陈锋,“不知这位陆羽先生是哪朝哪代的大家?所着《茶经》又是何物?老夫也算通晓古今,怎从未听闻此人与此书?” 一旁的叶青鸾也露出了惊讶和好奇的神色,一双妙目紧紧锁在陈锋脸上。她记得清晨林月颜与她私语时曾提起过,陈锋过去好吃懒做,家中值钱东西大抵都被他变卖殆尽,其中就包括不少书籍。那本记载着陆羽与《茶经》的书,只怕早已…… 陈锋心中咯噔一下,暗道糟糕。这世界历史脉络不同,哪来的唐朝?哪来的茶圣陆羽? “呃……这个……侯爷见笑了”他顿了顿,故作惋惜地说,“这……这乃是小子小时候看过的一本杂书里所写。当时年纪尚幼,只觉有趣,便记在了心里。小子当时以为是些乡野文人杜撰的逸闻趣谈,或是些世人尽知的常识,便未曾留意,不曾想侯爷竟未曾听闻。”他打了个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只是那本书本就破旧不堪”他故作惋惜地说:“几次翻阅后就已毁坏,被小子年少无知时当做废纸扔掉了,不然定要献给侯爷品鉴一番。” 叶擎苍虽然将信将疑,但看陈锋神色坦然,又想到他之前的种种不凡,也只当是民间真有此等隐逸的茶道高人,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可惜啊!若真有此等奇书,能将茶道品鉴得如此透彻,定然是世间难得的佳作。他日若能再寻得此书,老夫定要拜读一番。” 叶青鸾抿了一口茶,眼波流转,在陈锋脸上扫了一下,又迅速垂下眼帘。她没有戳穿,只是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笑意。 叶擎苍并未在此事上过多纠结,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陈锋方才那番品评吸引:“没想到你小子不仅能文能武,还懂品茶?方才那番话,倒真是行家之言。” 陈锋连忙摆手:“侯爷谬赞了。小子生于贫寒之家,长于山野之间,日常能有一碗粗茶解渴已是难得,哪有机会品评这等阳羡珍品?今日不过是托侯爷的福,饮得这真正的阳羡茶,又恰好记得那本杂书上对此茶的零星描述,这才有感而发,班门弄斧罢了。” “你小子,就是太谦虚!”叶擎苍笑着虚点了陈锋一下,随即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好了,闲话到此为止。老夫今日叫你来,是有正事要谈。” 他目光变得严肃起来,看向陈锋:“你可知道,老夫为何一定要你亲自来这黑风寨走上一遭?” 陈锋神色一凛,放下茶杯,摇头道:“小子愚钝,还请侯爷明示。” 叶擎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着门外朗声道:“来人!把郑猛带上来!” 门外守卫的亲卫立刻应声:“是!” 叶擎苍这才看向陈锋,目光深邃:“有些事,老夫转述不如让他亲口对你说。而且,老夫也想听听,你听完之后,对此人,此事,会作何思量!” 陈锋和叶青鸾闻言,俱是一愣,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陈锋迅速压下心头的疑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是。小子洗耳恭听。”叶青鸾也坐直了身体,看向门口,眉宇间带着凝重。 很快,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铁链拖地的哗啦声。两名亲卫押着一个浑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汉子走了进来。正是昨日侥幸逃脱,又自投罗网的黑风寨大当家,郑猛! 郑猛一进门,看到端坐主位的叶擎苍,仿佛见到了索命阎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声音嘶哑凄惶: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啊!”郑猛涕泪横流,声音嘶哑颤抖,带着浓浓的哭腔和恐惧,“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是小人鬼迷心窍冒犯了侯爷天威!冲撞了清河村!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求侯爷开恩!饶小人一条狗命吧!小人愿做牛做马报答侯爷!求侯爷开……开恩呐!”他一边哭喊求饶,一边砰砰砰地用力磕头,额头上很快便见了血,显得狼狈又可怜。 叶擎苍面无表情,眼神冷漠如冰,对郑猛的哭嚎哀求置若罔闻。他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这才冷冷沉声开口:“郑猛。” “小人在!小人在!侯爷吩咐!”郑猛立刻停下磕头,抬起头,脸上满是血污和泪水,眼中只剩下卑微的哀求。 “把你自己的来历,还有你如何落草为寇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清清楚楚地讲给这位陈公子听。”叶擎苍的目光扫过陈锋,“你的命,能不能保住,就看陈公子听完之后,愿不愿意给你一个活路。” 第95章 郑猛的过去 什么?郑猛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陈锋,又看看叶擎苍。 陈锋和叶青鸾更是心中一震,万没想到叶擎苍竟会将如此生杀予夺的决定权交到陈锋手上! 陈锋迅速压下心头的波澜,面上依旧沉静如水。他没有去看叶擎苍莫测高深的眼神,只是将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郑猛身上。或许听完之后就能知道叶擎苍这么做的缘由了。 郑猛眼珠急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立刻转向陈锋,咚咚又是两个响头:“陈公子!陈公子饶命啊!小人攻打清河村,那都是被逼无奈!都是……都是被那周远!对!就是那个狗头军师周远!是他挑唆小人!是他给小人出的主意!小人一时糊涂,才冒犯了公子和清河村的乡亲们!小人……” “说重点!”陈锋眉头紧锁,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耐,“我没兴趣听你在这里推诿责任攀扯他人!侯爷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再敢废话半句,我现在就请侯爷把你拖出去砍了!” 那冰冷的杀意让郑猛浑身一哆嗦,吓得连忙噤声。他喘了几口粗气,压下恐惧,眼神中掠过一丝屈辱和深重的痛苦。 “我说!我说!”郑猛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挣扎,颓然地跪坐在地,脸上露出一片麻木和绝望交织的神情。他舔了舔干裂渗血的嘴唇,声音嘶哑地开始讲述,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过去艰难地跋涉而来: “小人……小人本是凉州人。老家在离凉州城五六十里外的一个小村子,叫……郑家洼。”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斑驳的地面,思绪仿佛飘回了十多年前。 “那时候……凉州西边的楼兰国,原本只是个弹丸小邦,也不知怎的,十来年前突然就强盛起来,吞并了好几个西域小国,兵强马壮。他们……他们就开始不断地袭扰我大乾的凉州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郑猛的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我们村子……离边境不算远,三不五时就能听到楼兰兵又劫掠了哪个寨子,杀了多少人……村里人成天提心吊胆。” “后来,凉州府开始征兵。告示上说,保境安民,驱逐外虏!我那时……年轻气盛,也读过几天拳脚,就想着参军报国,保护家人,保护乡亲!”他眼中似乎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那是属于热血青年的光芒,“我爹……我爹虽然舍不得,但也没拦着我,只说让我……活着回来。我还有个妹妹……小娟,那时才十二岁,哭着送我走的……” “进了军营,小的满心以为,穿上这身皮,拿起这杆枪,就能堂堂正正地保家卫国,杀敌立功,光宗耀祖……可……可谁曾想……”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可……等我真的进了军队,穿上那身号衣……我才发现,军营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那里……那里是个吃人的地方!” 郑猛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失望。 “盘根错节,到处都是关系!上面的大官小官,层层克扣!军饷?十成能有五成发到我们这些大头兵手里,那都是老天开眼!发下来的粮食,也多是参了沙土石子的陈粮霉米!冬天发的棉衣,薄的跟纸一样,前年冬天,营里就冻死了三个新兵,脚趾头都冻掉了……我亲眼所见!” “升迁?呵!靠的不是你多能打,多悍勇!看的是你会不会钻营,会不会送礼!背景硬不硬!我亲眼看见,一个屁本事没有的公子哥,就因为他爹是城里的大户,刚来三个月就做了队正!而我们这些拼死拼活从战场上下来的,连个伍长都难熬上!” “最可恨的是……他们不光盘剥我们这些当兵的,连……连百姓都敢祸害!”郑猛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充满了刻骨的恨意,“有一次,我们小队去附近村子征粮……其实是借口,就是明目张胆地抢!有个兄弟……叫王二柱,性子直,看不下去,说了两句公道话,结果……结果当天晚上就‘失足’掉进了军营外的河里淹死了!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小的……小的当时也怂了,不敢出头。可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郑猛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屈辱,“凉州都指挥使江煦……他有个侄儿,叫江离!在军中挂了个校尉的衔!那简直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有一次,他带着几个亲兵去城里鬼混,回营的路上,路过一个小村子,强抢了一个卖豆腐的老汉的女儿……才十六岁啊!老汉上去阻拦,被江离那畜生……一刀就捅死了!那姑娘……那姑娘……”郑猛说不下去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晌才嘶声道:“小的……小的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我打听到那姑娘被他们掳回了军营……就藏在江离那畜生的营帐里……我……” 郑猛的眼睛赤红,布满了血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豁出去了!趁着夜色,避开巡哨,偷偷摸到了江离的营帐外,想救那姑娘出来……可听到里面的动静……我……”郑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忍不了!冲了进去!看到那姑娘……已经被……被他们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那几个亲兵想拦我,被我打翻了两个。江离那畜生当时也慌了,提着裤子就想跑……我……我当时真想一刀劈了他!可我……我不敢!我只能……只能拉着那姑娘想跑……结果惊动了更多人……事情闹大了……” 郑猛的讲述充满了压抑的喘息和痛苦的停顿:“上面来人查问……我……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还指出了好几个和江离一起作恶的军士作证!我以为……我以为总能还那姑娘一个公道,给她爹讨个说法吧?结果……结果呢?” 他惨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绝望和凄凉:“结果?呵!结果就是,他们说是我擅离职守,私闯上官营帐,目无军纪,打伤同袍!证据?那些作证的,要么改口,要么被调走了!江离和他那几个狗腿子,屁事没有!而我这个举报的‘刁兵’,被打了五十军棍!若不是念在我之前有几分勇力,立过点小功,差点就被砍了头示众!” “不仅被降为普通兵卒,还……还被打发到了先锋营!” 郑猛抬头看着陈锋,眼中是血红的恨意:“陈公子!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就因为……那江离是江煦的亲侄儿!那江煦,是凉州的都指挥使!我们这些大头兵的命,在他眼里,连草芥都不如!” “先锋营……那就是个填命的死地!每次打仗,冲在最前面,死得最快!楼兰兵凶悍,一场仗下来,能活下三成都是老天保佑。”郑猛的声音麻木了,“我……我算是命硬。在先锋营里,靠着小时候学的那点把式,也靠着一股子想活命的狠劲,砍翻了几个楼兰的百夫长。被……被平西将军马威大人看在了眼里。” 提到马威时,郑猛麻木的眼中终于又燃起一丝微弱的、带着敬意的光芒。 “马将军……那是个真正的将军!英明神武,爱兵如子!他把我从先锋营那个死人堆里捞了出来,放在他身边做了亲卫,还提拔我重新当了校尉。”郑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暖意,“那几年……是我在军中最像个人的日子。虽然军饷不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我总算能省下些钱来。每半年一次的休沐,我就能带着积攒的军饷,回家一趟,看看老父亲,看看我妹妹……” 第96章 悲惨世界 1 先锋营的日子,成了郑猛挥之不去的噩梦。每一次冲锋,都是与死神的贴面舞。 身边的袍泽像割麦子一样倒下,冰冷的箭矢、呼啸的弯刀、沉重的马蹄……随时可能带走生命。 粮饷?早就成了奢望。能活下来,靠的是从死人堆里扒拉一点干粮,靠的是在荒漠里寻找能吃的草根和可怜的沙鼠。长官的呵斥鞭打,更是家常便饭。郑猛靠着对家人的执念,凭借远超常人的悍勇和一点点运气,竟在一次次必死的冲锋中活了下来。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一次惨烈的遭遇战。楼兰一支精锐骑兵突袭了凉州军一个重要的转运据点。负责守卫的部队一触即溃,眼看粮草辎重就要落入敌手。 是郑猛所在的先锋营残部,在千户战死、百户重伤的情况下,硬是靠着对地形的熟悉和悍不畏死的冲击,死死拖住了数倍于己的楼兰骑兵,为增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那一战,先锋营几乎死绝了,郑猛浑身浴血,身披七创,却像一尊不倒的血色战神,斩杀了楼兰统兵的百夫长,最终力竭倒下。 当时亲临前线督战的凉州军最高统帅——平西将军马威,目睹了这一切。马威将军素有识人之明,更欣赏勇猛忠诚之士。他将重伤昏迷的郑猛亲自带回了大营,命最好的军医救治。待郑猛伤愈,马威将军亲自召见,不仅将他从先锋营那个死人坑里提了出来,更将他提拔为亲兵营校尉,留在自己身边听用。 这对郑猛来说,无异于拨云见日!久违的公正和赏识,让他那颗在冰冷的军营里几乎冻僵的心,重新燃起了火焰。他发誓要追随马将军,守卫凉州,报答这份知遇之恩!他省吃俭用,将大部分军饷攒下来,每半年休沐回家一趟,交给年迈的父亲和渐渐长大的小妹。看着家人脸上朴实的笑容,他觉得自己所受的苦,流的血,都值得了。 然而,好景不长。军中粮饷,开始变得时断时续,最后干脆彻底停了。郑猛心中不安,但马将军治军甚严,他也不好多问。休沐日到了,他带着省吃俭用攒下的、为数不多的军饷,怀揣着对家的思念,匆匆赶回村子。 刚走到村口,他就感觉气氛不对。往日熟悉的鸡鸣狗吠声稀稀落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死寂。他快步跑向自家那几间低矮的土坯房,院门敞开着,院子里一片狼藉,篱笆被推倒,水缸破碎,晾晒的干菜散落一地…… “爹?小妹?”郑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声音发颤地呼唤。 隔壁的王婶听到动静,红着眼睛跑了出来,一见到郑猛,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猛子……猛子你可算回来了!你爹……你爹他……” “王婶!我爹怎么了?我小妹呢?!”郑猛一把抓住王婶的胳膊,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一个月前……一个月前村里来了一伙当兵的……骑着高头大马,凶神恶煞的……领头的……看着像个公子哥……他们……他们看见你小妹在河边洗衣裳……就……就……”王婶泣不成声,“你爹听到动静冲出来拦……被……被那领头的公子哥……一刀……就给……捅死了啊!猛子!” 郑猛如遭雷击,眼前一黑,踉跄着退了两步,靠在残破的院墙上才勉强站稳。 “那我小妹呢?!”他嘶声问道,声音如同砂纸摩擦。 “丫头……丫头被他们抢上马带走了……后来……后来就再没消息了……”王婶抹着眼泪,“你爹的后事……是村里几个老邻居凑了点薄板……葬在后山了……” 郑猛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他双眼赤红,对着王婶和闻声赶来的几个老邻居,重重地跪了下去,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王婶!各位叔伯!郑猛……谢过大家为我爹收殓之恩!郑猛……来世做牛做马,报答诸位!”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王婶!您可知……那领头的畜生……叫什么名字?是哪部分的?” 王婶被郑猛那择人而噬的凶狠眼神吓住了,哆嗦着道:“听……听他们队里有人喊……喊他江……江公子?好像……好像是凉州城里……大官家的……” “江——离——!”郑猛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和血腥味! 接下来的两天,郑猛如同行尸走肉。他给父亲上了坟,用颤抖的手抚摸着粗糙的墓碑。然后,他开始四处打听妹妹的下落。他不再是那个莽撞的军汉,而是像一头受伤的孤狼,隐忍着,穿梭在凉州城的大街小巷,利用他军中的关系和仅存的银钱,一点点拼凑着那令人绝望的碎片。 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座在凉州城如同小型宫殿的江府!也指向了那个他刻骨铭心恨着的名字——江离! 第三天,休沐的最后一天。郑猛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的旧衣服,来到了江府那朱漆大门前。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杀意,对着门房,用一种近乎卑微的语气道:“烦请通禀,凉州卫校尉郑猛,求见江离江公子。” 门房斜眼打量着他破旧的军服,态度倨傲。郑猛默默递上了仅存的一块碎银子。门房掂了掂,这才懒洋洋地进去通报。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就在郑猛以为对方根本不会见他时,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江离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袍,在一群家丁的簇拥下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宿醉未醒的慵懒和不耐烦,看到郑猛,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充满了轻蔑和刻薄: “哟?这不是咱们的郑大校尉吗?怎么?攀上马将军的高枝儿了?今天休沐不在家好好享受天伦之乐,跑来扰本公子清梦作甚?本公子好不容易休沐三天,正想找点乐子呢。” 那“天伦之乐”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郑猛心窝。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压制住扑上去撕碎对方的冲动,头颅深深低下,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屈辱:“江……江公子……小的……小的想问问……一月前在郑家洼……被您……被您带回来的那个姑娘……她……她是小的亲妹子……郑小娟……小的……请江公子开恩……念在小人曾为凉州出过些许微力的份上……将……将小妹……还给小的吧……”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 “哦?”江离拉长了声调,故作姿态地歪着头想了想,随即脸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又带着虚伪惋惜的表情,用力一拍脑门:“哎呀!你说那个小丫头啊!啧啧,是叫小娟来着?是挺水灵的,就是性子泼辣了些,原来竟是郑校尉你的妹子?啧啧啧……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 江离往前凑近一步,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假笑,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充满了恶毒的戏谑:“可惜啊……可惜啊郑校尉!你来晚了!你那妹子啊……啧,太不识抬举了!本公子不过是想让她给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也‘伺候’一下……又不是不给她钱?结果呢?她竟然敢寻死觅活!真是给脸不要脸!” 郑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江离仿佛没看见,继续用那种轻佻而残忍的语气说着:“第二天一大早……她就……上吊了!啧啧啧……可惜了那副好皮囊……” 郑猛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耳边嗡嗡作响,江离后面的话像是隔着一层水幕传来,模糊不清。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龈都渗出了血,才没让自己当场发狂。 “江公子……那……那小妹的尸身……尸身呢?”郑猛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的恨意爆发出来,“可否……归还与我?也好让她……入土为安。” 第97章 悲惨世界 2 “尸身?”江离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捂着鼻子,一脸嫌弃地挥挥手:“晦气!实在太晦气了!本公子好心,本想给你们家送回去的。可府里的管事说,这丫头在府中自尽,不吉利!做过法事之后叫几个下人用破席子一卷,连夜抬走,扔到哪个乱葬岗去了……也不知道被野狗啃了没有。”他耸耸肩,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唉,郑校尉,节哀顺变啊!” “多……谢……江公子……告知……”郑猛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他低着头,没人能看到他此刻扭曲狰狞如同恶鬼的表情。他僵硬地抱了抱拳,然后猛地转身,一步一步,沉重无比地离开了江府大门。 身后,清晰地传来江离那充满嘲讽和恶意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郑猛听见:“呸!什么玩意儿!一个臭丘八!还想找本公子要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敢举报本公子?本公子就让你家破人亡!哼!” …… “家破人亡……哈哈……家破人亡……”郑猛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怨毒。 叶青鸾听到这里,猛地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被这无耻的言语激起了强烈的愤怒。陈锋的眼神也锐利如刀,寒意凛然。 …… 那一天,郑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江府的。他像个孤魂野鬼,在凉州城外游荡。 夜深人静。他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凭着本能和一股不散的怨气,摸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月光惨白,照在坟茔之间,鬼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和泥土的腥气。郑猛没有恐惧,只有麻木的疯狂。他用双手,在堆积如山的无名尸体中挖掘。手指被尖锐的碎石和骨刺划破,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也不知挖了多久,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小的、熟悉的、穿着粗布衣裳的身影。 当他看清妹妹那张曾经清秀、如今却青紫肿胀、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她的衣衫被撕得粉碎,裸露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的掐痕、鞭痕、咬痕,还有下体那一片狼藉、不堪入目的惨状时……他只觉得一股腥甜冲上喉咙,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鸣,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却又被他死死捂住嘴,只化作喉咙里嗬嗬的怪响。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目赤红如血,几乎要滴出血泪!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小心翼翼地将妹妹冰冷的、破碎的身体包裹起来。如同小时候背着玩累了的妹妹回家一样,将她背回了郑家洼的后山,葬在了老父亲的坟旁。 天色微明,郑猛跪在两座新坟前。他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死灰般的冰冷和空洞。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远方,瞳孔里没有任何焦点,仿佛灵魂已经随着父亲和妹妹一同死去。 复仇的火焰在心中熊熊燃烧,可那火焰的尽头,是更加深沉的绝望报仇? 拿什么报? 对方是只手遮天的凉州都指挥使的亲侄儿!是这凉州城里的土皇帝! 不报? 杀父之仇!辱妹之恨!不共戴天! 就这样,三天休沐结束之后,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军营。 然而,刚回到军营,他就发现军中大乱。 “怎么回事?”郑猛抓住一个相熟的兄弟,急声问道。 那兄弟脸色苍白,声音颤抖:“大将军……昨夜突然中毒,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大夫们都说……都说凶多吉少啊!” 原来是昨夜军中主帅,待他有知遇之恩的平西将军马威突遭毒手!至今昏迷不醒,生死难料!大夫们进进出出,皆是摇头叹息。 郑猛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人不长命?天道何其不公?!像江离那样的畜生,为什么能活得好好的?而像马威将军这样的国之柱石,却要遭此横祸? 好在马威的儿子马龙,颇有其父之风,将门虎子。在马威将军中毒之后,他立刻站了出来,接替了父亲的担子,以雷霆之势控制住了局面。否则,凉州军恐怕会陷入更大的混乱。 郑猛作为马威的亲卫校尉,被指派守护在马威的卧房外,看着那位曾经英武不凡的将军气息日渐微弱,心如刀绞。 他在内心祈祷:如果大将军能挺过来……那就说明这世上还有天理可言……他就暂时放下仇恨,继续守护凉州,等待机会向朝廷申冤。如果……如果连大将军这样的好人都救不回来……那就说明这天地间,根本没有公道!没有天理!他郑猛,就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为爹!为小娟!讨回血债!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就在众人几乎绝望之时,奇迹似乎发生了。 马威将军的脉象竟奇迹般地平稳下来,脸色也开始有了微弱的好转!大夫们都说,将军底子厚实,挺过了最危险的时候,若能持续好转,苏醒有望! 郑猛的心,仿佛被投入一丝微光的深潭,那复仇的火焰似乎也在动摇——他几乎要相信,天道或许尚存一丝公正?大将军这样的忠臣不该死!他郑猛……也许真的能等到一个公正的结果? 然而上天却和他开了个玩笑。 就在郑猛几乎要说服自己放下屠刀之时,噩耗再次传来! 马威将军死了!死得极其突然,极其蹊跷!前一天晚上还能微微睁眼,第二天清晨就没了气息! 整个军营再次陷入巨大的震动和恐慌!嫡长子马龙强忍悲痛,迅速控制局面。 他一面下令封锁消息,严密封锁将军卧房,一面调动忠于父亲和自己的嫡系力量,暗中展开了最严密的调查。矛头,很快指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马威将军的庶长子,马龙同父异母的兄长,马虎! 此人才能平庸,心胸狭窄,一直嫉妒父亲对嫡出弟弟马龙的偏爱,更不满父亲将重要军务逐渐交予弟弟执掌。 他认定自己才是长子,才该继承父亲的一切!在得知父亲中毒昏迷、可能不久于人世后,一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趁此机会,彻底除掉父亲,再将弑父的罪名栽赃给弟弟马龙!自己便可顺理成章地接管凉州军权! 可惜他行事不密,很快便被马龙查出破绽。怒火攻心的马龙,在军营校场之上,当众斩杀了自己的亲兄长马虎! 郑猛全程目睹了这一切——兄弟阋墙,弑父夺权! 马将军一生忠义,为国为民,却落得如此下场!死于亲生儿子之手!那一刻,郑猛心中最后一丝对“天道”、“公道”的渺茫希望,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无边的黑暗!这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好人不得好报!恶人逍遥自在! “哈哈……哈哈哈……”郑猛一个人躲在营帐的角落里,压抑着声音疯狂地惨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得浑身抽搐。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天道?天道就是个屁!”郑猛的眼神彻底变了,再无半分迷茫和犹豫,只剩下疯狂!“爹!小妹!你们的仇……我郑猛……自己来报!” 他不能再等了! 第98章 悲惨世界 3 他找到了军中几个过命的、同样出身贫寒、饱受欺压的袍泽兄弟——都是同为校尉或队正的精锐老兵,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心腹。 “兄弟们,”郑猛的眼神扫过众人的面孔,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决绝,“我郑猛,对不住大家!我本想带着兄弟们搏个前程……可如今……我的家没了!我的前程……也被那些畜生亲手打碎了!”他将父亲惨死、小妹被辱自尽的滔天血仇,以及江离那令人发指的言语,一字一句,血淋淋地撕开在兄弟们面前。 营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余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怒火。 “大哥!”一个魁梧的光头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双目赤红,“什么前程!去他娘的前程!兄弟们的命,都是大哥你从死人堆里拉回来的!你的仇,就是兄弟们的仇!你说怎么干?!” “对!杀了江离那个畜生!” “算我一个!大哥,我们跟你干!” 郑猛看着这群愿意为自己赴汤蹈火的兄弟,心中既感动又沉重:“兄弟们!这仇,是我郑猛的私仇!那江离是江煦的亲侄儿,杀他必定是死路一条!你们……不必跟着我趟这浑水!我只求你们帮我打探清楚那畜生的行踪,我一人去便好!事成之后,你们就说毫不知情,把罪责都推到我一人头上!”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猛地站起来,激动地低吼,“我们是兄弟!同生共死的兄弟!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那姓江的畜生该死!我们帮你宰了他!” “对!大哥!不能让你一个人扛!”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哥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好兄弟……”郑猛虎目含泪,“我郑猛何德何能……” …… 复仇的机会很快便到来了。 几天后的一个夜晚,轮到郑猛和他手下兄弟值守营中粮草区域。夜空中无星无月,一片漆黑。 “是时候了!”郑猛眼中寒光一闪。 按照计划,他手下几个机灵的兄弟悄悄潜到粮草堆附近,用火油点燃了几处不易被立刻发现的角落。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走水了!粮草走水了!”凄厉的呼喊声瞬间划破军营的宁静。 整个营地瞬间炸开了锅!士兵们惊慌失措地从营帐里跑出来,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喝着救火,场面一片混乱! 混乱,正是最好的掩护! 郑猛和几个身手最好的兄弟,早已换上深色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布,如同鬼魅般潜行。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江离的营帐!他们早已摸清,江离今夜就在营中,而且负责营防的军官,正是马虎的亲信,此刻已被大火搞得焦头烂额! 混乱之中,郑猛几人轻易地摸到了江离的营帐外。帐内还亮着灯,隐隐传来女子的哭泣声和江离不耐烦的呵斥。 郑猛眼中杀意爆涌!他猛地掀开帐帘,如同猛虎般扑了进去! “谁?!”帐内的江离衣衫不整,正搂着一个哭哭啼啼的侍女。看到几个蒙面黑衣人闯进来,他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推开侍女,伸手就去抓挂在床头的佩剑。 “江离!纳命来!”郑猛怒吼一声,如同来自九幽的索命之音!他根本不给江离任何机会,手中钢刀带着积压了太久的仇恨与力量,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直劈江离的脑袋! 寒光闪过! 江离甚至没来得及拔出佩剑,脸上的惊愕和来不及转换的恐惧瞬间凝固!他只看到一个蒙面人眼中那刻骨的仇恨,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 “噗——!”血光冲天而起!一颗带着难以置信表情的头颅高高飞起,无头的尸体沉重地砸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那名侍女吓得魂飞魄散,刚要尖叫,郑猛身后的光头一个箭步上前,一掌切在她颈侧,侍女软软地晕倒在地。 “走!”郑猛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低喝一声,几人如同来时一般,迅速没入混乱的营区阴影之中,趁着混乱翻出营墙,消失在夜色里。 …… 军营的大火被扑灭了。江离惨死帐中的消息如同惊雷,瞬间震动了整个凉州军!尤其是都指挥使江煦,得知侄儿被杀,当场暴怒,立刻封锁军营,严令彻查! 然而,郑猛几人早已逃出军营。 “大哥!我们逃出来了!”一个兄弟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复仇后的兴奋。 郑猛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军营,眼中没有丝毫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和更深的恨意。 “不够!”他冰冷的声音让周围的兄弟都打了个寒颤,“杀他一个,不够!他让我家破人亡,我要……江家满门陪葬!” “大哥!我们听你的!”没有犹豫,几个兄弟眼神坚定。 当夜,几道黑影如同索命的恶鬼,出现在了凉州城内江府的围墙外。此时已是后半夜。城中的喧嚣早已沉寂,唯有江府门楼上挂着的灯笼,在深沉的夜色中散发出昏黄而诡异的光。 “什么人?!”守门的家丁被这群浑身散发着浓烈血腥气和杀气的黑衣人吓破了胆,声音都在发颤。 回答他的,是一道撕裂夜色的刀光! 战斗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郑猛如同疯虎,手中钢刀每一次挥舞都带走一条生命。 那些平日里只会欺男霸女、作威作福的家丁护院,在这些真正的杀神面前,脆弱得如同土鸡瓦狗!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嚎、兵刃入肉的闷响、垂死的呻吟……在江府奢华的宅院里交织成一片地狱的交响曲。 他踹开了一扇精雕细琢的紫檀木房门。 房内的装饰极其奢华。江泽——江离的父亲,是个县太爷,正穿着寝衣,在一群瑟瑟发抖的姬妾护卫下,脸色煞白地站在屏风后,手中握着一柄装饰华丽的佩剑,却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当看清领头闯入者那双冰冷死寂、燃烧着血色复仇火焰的眼睛时,江泽如遭雷击:“是……是你?!郑猛?!你……你……”他指着郑猛,惊恐得说不出完整的话,也明白了眼前这尊杀神为何而来! “江大人,”郑猛的声音嘶哑平静,却如同冰锥刺骨,“别来无恙?” “放……放肆!郑猛!你胆敢谋害朝廷命官,擅闯本官府邸!诛你九族!”江泽色厉内荏地咆哮,试图用官威压人。 “九族?”郑猛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我的九族……不正是被你江家……亲手屠尽的吗?!” 话音未落,他动了! 身影如鬼魅般欺近!江泽惊恐地挥剑格挡,那花架子般的剑术在郑猛面前如同儿戏! 锵! 江泽的佩剑被一刀磕飞! 冰冷的刀锋,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决绝力量,瞬间刺入了江泽那颗肮脏的心脏! 噗! 鲜血从华丽的寝衣背后喷薄而出! 江泽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口透出的刀尖,又猛地抬头看向郑猛那双冰冷死寂的眼睛,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 郑猛猛地抽刀!任由江煦的尸体如同破麻袋般砸在地上。他看也没看,目光扫过那群瘫倒在地、筛糠般发抖的姬妾和吓傻了的护卫,冰冷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杀!一个不留!”他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下达了最后的屠杀令。 惨叫声再次响起,更加凄厉绝望。火光,开始在江府内宅蔓延。 烧杀声持续了不知多久。 郑猛浑身浴血,仿佛从血池中捞出来一般。他杀红了眼,一路从前院杀到后宅,手中钢刀卷了刃,就再抢一把!他要彻底杀绝江家!为爹!为妹妹小娟! 一个穿着绫罗绸缎、大约七八岁的小男孩,紧紧抱着一个更小的、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蜷缩在一个翻倒的巨大花盆后面。两个孩子脸上都糊满了泪水、灰尘和黑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浑身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郑猛。 那小男孩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却下意识地将妹妹护在身后,小小的身体紧绷着,如同受惊的小兽。 郑猛的目光落在那双惊恐却清澈的、属于孩子的眼睛里。 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清澈的、纯粹的、充满恐惧的童稚眼神,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他眼中那片被仇恨和杀戮浸染得如同墨汁般的死寂。 小妹小娟……小时候,也是用这样依赖的眼神望着他,奶声奶气地叫他“大哥”……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握刀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郑猛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钢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环顾四周,火光映照下,江府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身后,光头提着滴血的刀走了过来,顺着郑猛的目光看到了角落里的两个孩子,眼中凶光一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大哥?这两个……” 他作势就要上前。 “住手!” 郑猛猛地低喝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光头愕然停住脚步,不解地看向郑猛。 郑猛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那丝微弱的波动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片荒芜的死寂。 他缓缓抬起手,阻止了光头的动作。 然后,他转过身,再没有看那两个惊恐的孩子一眼,声音冰冷地命令道: “够了。走。” 大火在江府各处熊熊燃起,映红了凉州的半边夜空。曾经显赫一时的江氏府邸,在火光与血腥中化为一片焦土。两百五十余口,除了正在军营的江煦和那几个被刻意放过的妇孺,灰飞烟灭。 郑猛带着三十几个兄弟,如同来时一样,沉默地、决绝地,消失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凉州的追捕如同天罗地网,却再也网不住这群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余满腔愤恨的孤魂野鬼。几经辗转,他们在远离凉州、靠近冀州太行山脉支脉的黑风岭,寻到了这处易守难攻的断崖险地,落草为寇。 郑猛望着险峻的山势,眼中死水般的沉寂。他用力抹去脸上溅上的、早已凝固的暗沉血块。 “从今往后,再无西凉军校尉郑猛。” “只有黑风寨……” “大当家。” 第99章 情有可原? 郑猛那嘶哑的声音在简陋的堂屋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痂里抠出来的,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当他终于吐出最后一个字,瘫软在地时,屋内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陈锋眉峰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茶杯的边缘,指节微微发白。他出身现代,见惯了人性的复杂与灰暗,可郑猛的遭遇,仍让他心头沉甸甸的。 叶青鸾早已侧过脸去,眼眶通红,贝齿紧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她自幼生在侯府,锦衣玉食,从未经历这般残酷的世道、这般绝望的人生。她无法想象,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苦难,才能从一个热血报国的青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唯有叶擎苍,依旧风轻云淡,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 过了许久,叶擎苍才轻轻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小子,”叶擎苍的目光落在陈锋身上,“该听的,你都听到了。现在,说说看吧,这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话一出,原本陷入绝望的郑猛,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求生的光芒。 他顾不得浑身的伤痛,挣扎着匍匐到陈锋脚边,再次砰砰砰地磕起头来,声音凄厉而绝望: “陈公子!陈大人!您行行好!高抬贵手!饶……饶我这条贱命!” “小的……小的也是被逼无奈啊!走投无路了!我爹……我爹死得惨!我妹……我妹她才十四岁……”他声音哽咽破碎,血泪混杂的污浊泪水淌了满脸,“这世道!这世道它就是吃人的!你不狠,就得被别人啃得骨头渣都不剩!我……我只是想活命!我只是为了报仇雪恨!天杀的那个江离不死,我死也不会瞑目啊!您明鉴!小的也是……也是为了自保啊!若非被逼到了绝路,谁愿意去当土匪?谁愿意去杀人?!”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无伦次地哀嚎,试图唤起陈锋的共鸣: “公子!小的知道自己错了!落草为寇,做了不少错事!可……可那是以前!小的愿意改!求陈公子高抬贵手,饶小的一条狗命吧!小的以后……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不!小的可以参军!对!小的可以重新入伍!小的有些身手,可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以前是小的糊涂!小的愿以军功赎罪!只求陈公子……给小的一个机会啊!” 他哭喊着,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很快便渗出了血迹,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显得格外可怜。 陈锋沉默着,目光在郑猛涕泪横流的脸上停留片刻,又移开,眼神明灭不定,似乎陷入了某种挣扎。叶青鸾终于坐不住了,带着一丝恳切的意味看向叶擎苍:“父亲……” “打住!”叶擎苍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抬手打断:“青鸾!老夫说过,此番处置,全凭陈小子做主!他说放,老夫便放!他说杀,老夫亦不阻拦!你莫要多言!” “侯爷!陈公子!饶命!饶命啊!”郑猛一听,磕头磕得更快更重,额头的皮肉早已磨破,鲜血混着地上的灰尘,在地上留下污浊的印子,“小的愿意做牛做马……” 叶青鸾看着陈锋紧抿的嘴唇和沉凝的侧脸,再看看地上如同濒死野兽般哀鸣的郑猛,眼中那丝哀求之色更浓。 叶擎苍的目光在陈锋和女儿之间扫了个来回,最终沉声下令:“来人!” 守在门口的两名亲卫立刻掀帘而入。 “先把郑猛带下去,严加看管。等候陈公子发落。”叶擎苍吩咐道。 “是!”两名亲卫如狼似虎,一左一右架起瘫软的郑猛。 “不不不!侯爷!陈公子!再给我一次机会!饶命……饶……”郑猛双腿拖在地上,声音凄厉地嘶喊着,充满绝望的挣扎被强行拖拽着消失在门外,只剩那凄惶的尾音在院子里回荡,渐渐微弱下去。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沉重的气氛却并未散去。叶青鸾看着郑猛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最终颓然坐回椅子上,低头不语。 叶擎苍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放下杯子,目光再次投向陈锋,打破了沉默: “人带走了。现在,没外人了。说说吧,你心里到底怎么想?” 叶青鸾也看向陈锋,眼神复杂。 陈锋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他的目光落在虚空,思绪如同潮水般翻涌。 郑猛的遭遇,无疑是悲惨的。杀父之仇,辱妹之恨,被军中同僚和上官欺压,被世道逼入绝境……这些,都足以激发出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绝望和疯狂。他能理解郑猛的恨,也能理解他那份被逼无奈的挣扎。 可是……他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复仇和自保吗? 陈锋的脑海中,浮现出清河村无辜村民被土匪杀死的画面,浮现出那些房屋被烧毁,粮食被抢走的情景…… 那份同情,那份理解,在这一刻,似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回侯爷,小子思量再三。这郑猛……罪该万死,屠灭江家满门,落草为寇后劫掠四方,手上沾染无数无辜者的鲜血,此罪不容赦!”他顿了顿,话锋微转,“然而……其早年遭遇,父亲被杀,幼妹受辱自尽,参军报国反遭构陷,身陷死地……桩桩件件,实乃令人扼腕唏嘘。小子斗胆……亦觉其走上绝路,乃是被这吃人的世道一步步逼迫所致,算得上……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叶擎苍猛地截断陈锋的话,声音不高,却像平地炸起一声惊雷。 “可笑!” 叶擎苍猛地站起身,重重一拍桌子! “砰!” 茶盏震颤,茶水四溅。 叶擎苍缓缓站起身。他身形本就高大,此刻站起来,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弥漫开来,整个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叶青鸾的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微微发白。她太熟悉父亲这种状态了,那是动怒的前兆,让她瞬间想起了幼时在练武场上被父亲用鞭子严苛督促、稍有懈怠便挨抽的恐怖记忆。 “假仁假义!”叶擎苍怒声呵斥,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震得人耳膜生疼,“被逼无奈?!他郑猛哪里被逼无奈了?!” 叶擎苍一步步走向陈锋,靴子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是哪处无奈?是因为他空有一身武艺、满腔热血,却只能在尸山血海里搏命,九死一生才混了个校尉,而那江离,只因有个好叔叔,便能尸位素餐、作威作福?” 陈锋脸上冷汗涔涔,被那股威压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却还是咬牙诚实道:“是……小子……的确是这么想的!” 叶擎苍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陈锋眼底:“是因为他看不惯那江离欺男霸女、草菅人命,愤而出手阻拦,结果反被革职,贬到先锋营去送死?” “是!”陈锋深吸一口气,强行顶着那股威压,再次坚定地点头。 叶擎苍又逼近一步,那股久经沙场的铁血气息几乎要将陈锋淹没:“还是因为他好不容易挣扎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得了马威将军一点赏识,日子刚有盼头,转眼间,老父被杀,幼妹被辱自尽,家破人亡?!” 每一个质问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在陈锋的心上。叶青鸾张了张嘴,嚅嗫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敢说。陈锋感觉自己像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住,后背沁出冷汗,双腿都有些发僵。 他强自镇定,迎着叶擎苍那能洞穿人心的目光,挺直了腰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异常清晰:“是!侯爷所言……字字属实。小子……正是这般想的!郑猛作恶多端,其行当诛!但其……前半生际遇之悲惨,确也令人……不胜唏嘘。” 叶青鸾在一旁看着陈锋被父亲的气势压得如此狼狈,却依旧敢于坚持己见,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敬佩。她张了张嘴,想为陈锋说句话,但最终还是不敢开口,只是嚅嗫了一下,再次缩了缩脖子。 叶擎苍走到陈锋面前,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双锐利的虎目仿佛要将他看穿。 两人对视良久,气氛紧绷。 “哈哈哈!”叶擎苍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压力。他用力拍了拍陈锋的肩膀,力道之大,让陈锋晃了一晃。 “好小子!有种!”叶擎苍眼中竟多了几分欣赏,“知道老子不爽你这话,还敢硬着脖子说出来!就冲这份胆气,有点意思!” 他收回手,转身踱了两步,笑声收敛,语气变得沉缓而深长:“不过……你还是太年轻!看事情,看得太浅!” 第100章 何为公平? 叶擎苍转过身,目光扫过陈锋和叶青鸾:“你是不是觉得,这世道忒操蛋?有真本事的,拼死拼活才能爬到半山腰,那些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王八羔子,生下来就在山顶上?觉得这不公?” “呵,老夫不否认。”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荡:“那些个达官显贵,豪门世家,生来就有的特权,就是比你们这些平民百姓多!就比如青鸾!” 突然被点名的叶青鸾微微一怔。 “她是我叶擎苍的女儿!”叶擎苍的声音带着一股傲然,“她初入行伍,起步就是正六品的都尉!没过多久,就进了我叶家军最精锐的赤羽营,直接当上校尉!根本不用像那些大头兵一样,从小卒子开始一刀一枪地往上挣!你是不是也觉得,老子这就是徇私舞弊?就是任人唯亲?就是大大的不公?!” “侯爷,这……”陈锋一时语塞。 “这什么这!”叶擎苍大手一挥,直视陈锋,语气坦荡得近乎粗豪,“老夫明白告诉你!是!老夫就是徇私了!又如何!” 这理直气壮的一句,把陈锋和叶青鸾都震住了。 “男儿提头闯荡,沙场搏命,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叶擎苍的声音铿锵有力,“老夫这把老骨头,也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从最底层的小兵,一步一个血脚印,才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底层的苦,老子尝过!” 他的目光落在叶青鸾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护犊之情:“如今老夫有这个能力,能让自己的孩子不必再受那番苦楚,能让他们更快地展露才华,将一身所学报效国家,为何不用?” “难道要老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底层挣扎,浪费韶华?” “有能力,有门路不去用,非要让孩子故意在底层挣扎,美其名曰‘历练’?”叶擎苍嗤笑一声,满脸的不屑,“那不是历练,那叫蠢!那叫迂腐!那叫不负责任!” 陈锋低头思索,叶擎苍的话,如同醍醐灌顶,让他那些模糊的“不公”念头,变得清晰而立体。是啊,作为父亲,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少走弯路,能有更好的前程? “老夫承认,一开始将青鸾送入叶家军,担任都尉,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公’。”他走到叶青鸾身边,语气缓和了些,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但之后,老夫便没再插手过!她能凭借军功进入赤羽营,甚至升为校尉,全凭她自己的本事!她每一次立功,都是实打实的战绩,都是用血和汗换来的!若不是老夫为了让她不过于骄傲自满,压着她的功劳,她的功绩早就可以封为将军了!” “不信?”叶擎苍的目光扫向门外,仿佛能穿透营帐看到赤羽营的将士:“你大可以去问问赤羽营那帮骄兵悍将!看看他们服不服她叶青鸾!谁他娘的不服气,行啊!拿出同等的军功来!老夫立刻给他向朝廷请封个中郎将干干!” “爹爹……”叶青鸾没想到父亲会在外人面前,而且是陈锋面前,如此夸赞自己,脸上顿时泛起两朵红晕,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叶擎苍没理女儿的小情绪,看向陈锋,眼神锐利:“所以,陈锋!上位者提拔自己的至亲,要看怎么提!若是靠着裙带关系,只知吃喝嫖赌的纨绔废物,硬要塞到关键位置上,那就是祸国殃民!该杀!” 他话锋一转:“但若只是给有真才实学、有抱负的孩子一个更高的起点,一个施展才华的平台,让他少走些弯路,这有何不可?!老夫看,是天经地义!” “再说了,是金子总会发光!郑猛他不是抱怨被贬斥,被军中同僚欺压吗?可他最后不还是被马威将军看重,提拔为自己的亲卫,甚至重新当上了校尉吗?不要说什么要是在此之前就战死了呢?” “至于说什么‘万一在发光之前就战死了呢’?”叶擎苍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漠然,“那是他的命!是运气!“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死了,那只能说明他运气不好!说明他本事不够!” 一番话,如同疾风骤雨,又似重锤击鼓,将陈锋之前的想法砸得七零八落。这并非强词夺理,而是叶擎苍以他半生戎马、站在权力高处的视角,撕开了另一层面纱,露出一个更加赤裸、却也更加现实的逻辑——资源、起点、家族庇荫,本身就是实力的一部分。 陈锋听得心神震动,他无法反驳,因为叶擎苍的话,句句在理,直指人心。他确实被叶擎苍这番话说服了。 …… 叶擎苍走回主位坐下,端起茶杯。杯已空。 他瞥了一眼女儿,发现叶青鸾正微微低着头,秀眉紧蹙,显然还沉浸在父亲刚才那番“起点论”的冲击中,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空了的茶杯。 叶擎苍举着空杯的手尴尬地顿在半空,眼神示意了一下女儿的方向。 叶青鸾毫无反应。 他又加大幅度地晃了晃空杯。 叶青鸾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叶擎苍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一旁的陈锋看着这一幕,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谁能想到威震北疆的镇北侯,此刻会被自家女儿忽视得如此彻底?他强忍着笑意,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壶,极其自然地走到叶擎苍身边,为他将空杯斟满。 茶水注入杯中的声音终于惊醒了叶青鸾,她猛地抬头,正好看到陈锋结束添茶的动作。再看看父亲那举着茶杯、脸上带着一丝不自在的表情,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俏脸腾地一下更红了,带着几分赧然和局促。 “咳!”叶擎苍故作威严地咳嗽一声,随即恢复了那副威严的模样。他端起陈锋为他斟满的茶杯,放在唇边掩饰性地轻咳了两声,还不忘瞪了终于回过神来的叶青鸾一眼。 叶擎苍清了清嗓子,喝了口杯中的茶,仿佛用这杯茶重新凝聚了气势。他放下杯子,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小子,别觉得老夫太过冷漠刻薄。这世道,就是这么回事!” “接着说那郑猛。”他目光再次落在陈锋身上,“你认为他为了被欺辱的女子出头,反被贬斥实为不公,是吗?” 陈锋点头。 第101章 三大罪 “可笑!”叶擎苍再次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你可知,军营之中,军令如山?” “郑猛当时,身为士卒,擅离职守,此为罪一!私闯上官营帐,此为罪二!出手打伤同袍,造成营内混乱,动摇军心,此为罪三!” “三条大罪!桩桩件件,皆触犯军规铁律!若是在老夫军中,就凭他这三条,老夫当场就能下令将他推出辕门,军棍打死!以正军威!以儆效尤!”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哼!不过老夫军中,也绝不可能出现那种欺男霸女的畜生!若真有此等败类,老夫必亲手将其枭首示众,以正军法!” “可是……”叶青鸾听到此处,忍不住壮着胆子小声插了一句,但看到父亲凌厉的眼神扫来,声音又弱了下去,“难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江离作恶……却无动于衷吗?那女子……何其无辜……”她虽然怕父亲,但骨子里的侠义让她忍不住辩驳。 叶擎苍瞪了女儿一眼,叶青鸾缩了缩脖子,嘟起嘴,却还是不满地看了陈锋一眼,仿佛在说:『你看,我爹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无动于衷?”叶擎苍嗤笑一声,没理会女儿的小动作,他看着陈锋,“老夫几时说过要无动于衷?!老夫说的是,做事前要动脑子!要考虑后果!郑猛他身在军营,须知军营禁令,军法无情!他可曾想过,他脑子一热,冲动行事,后果会如何?!” “他也没想过,那江家势大,他若是惹恼了江离,他的家人,他的老父亲和年幼的妹妹,又该怎么办?!他什么都没有考虑,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那不叫勇者!那叫莽夫!那叫蠢货!”叶擎苍越说越气,语气中充满了对郑猛这种不计后果行为的鄙夷。 “那江离的确该揍!该杀!但他不该在军中揍!更不该以那种蠢笨的方式去行事!” “找个月黑风高夜,寻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叫上三五过命的兄弟,趁那畜生落单之时,给他套上麻袋!狠狠地打!打断他的腿!打折他的肋骨!就算当场打死都无所谓!反正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可他没有!什么都没有考虑,就那么蠢笨地冲了上去!那他被贬斥,被惩罚,也只能说是活该!咎由自取!”叶擎苍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让叶青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想起了自己父亲平时教导的那些军中谋略,那些隐忍与布局,瞬间明白了郑猛的愚蠢之处。 “至于郑猛的父亲被杀,妹妹被辱,”叶擎苍又抿了一口茶,这才继续说道“这确实令人唏嘘。但仔细想来,这后果,不是他自己当初的莽撞所致吗?!若是他小心行事,哪怕偷偷杀了江离,哪还会有这种惨剧发生?”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陈锋:“无权无势,根基浅薄,就别想着去招惹那些惹不起的人!若是真招惹了,也绝不能大张旗鼓地反抗,而是要暗中悄悄解决!有勇无谋,只会导致全军覆没!郑猛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叶擎苍的话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穿了陈锋和叶青鸾心中那点因同情而生的迷雾,露出了残酷而清晰的因果链条。叶青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中原本的同情变得有些复杂。 “至于最后”叶擎苍的语气陡然转冷,眼中透出寒光,“他屠灭江家满门,看似快意恩仇,实则愚不可及,遗祸无穷!” “你可知道,他为了杀江离,在军营里放的那把火,烧的是什么?”叶擎苍的声音沉重下来,“烧的是大军粮草!” 叶青鸾闻言,脸色也变了变。 “你可知道,当时正值凉州军与楼兰大军对峙的关键时期?!西线战事胶着,每一粒粮食都关乎将士性命,关乎凉州存亡!而马威将军刚刚中毒身亡,西凉军内部因为马虎、马龙兄弟夺权内斗,本就人心惶惶,军心不稳!” 叶擎苍猛地站起身,眼中燃烧着怒火: “就在这内忧外患、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这郑猛,为了私仇,竟然在军营里放火!烧了凉州军本就不多的粮草!” “陈锋!你知不知道那一把火意味着什么?!”他指着陈锋,声音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悲愤,“意味着前线数万将士,可能因为缺粮而溃败!意味着凉州城的百姓,可能因为守军无力,而沦为楼兰铁蹄下的羔羊!意味着无数家庭,将因为这场大乱而破碎!” 叶青鸾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女儿……女儿记得。凉州军中曾有消息传来,那年冬天……凉州军因粮草短缺,减员大半,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凉州城内,更是饿殍遍地……甚至……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 她说不下去了,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后怕。 陈锋也是心头巨震!他只知道十多年前楼兰曾大举入侵,最终被挡在了凉州城外,却从未知晓这其中还有如此惨烈又令人发指的内情! 叶擎苍沉重地点点头:“没错!若非楼兰国内也恰逢内乱,无力扩大战果!要不是凉州城的百姓,深明大义,毁家纾难,把自己最后一点口粮都凑出来支援前线……” 他顿了顿,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凉州!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沦陷在楼兰的铁蹄之下了!” 叶青鸾的脸色彻底白了,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如今凉州军人数虽然回复了不少,但想来大多是后来新加入的新兵,战力远不如当年。 “这才是郑猛烧粮造成的真正恶果!”叶擎苍的声音如同寒铁,“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恩怨!他差点毁了整个凉州!葬送了凉州数十万百姓!” “再说他屠灭江家满门。”他看着脸色发白的陈锋和叶青鸾,继续抛出更沉重的事实:“江离该不该死?该死!他爹江泽,纵子行凶,为官不正,该不该杀?也该杀!”叶擎苍的语气斩钉截铁,“可那江家上下二百五十余口!难道个个都该死?!” “那里面有多少人?”叶擎苍的声音带着嘲讽,“有多少是签了卖身契,身不由己的奴婢?有多少是靠着在江家做活,才能养家糊口的工匠、仆役、厨娘、花匠?这些人,你郑猛认识吗?他们跟你有什么仇?跟你爹、你妹的死有什么关系?” 他看向叶青鸾和陈锋:“这些人,难道就没有自己的父母要奉养?没有自己的妻儿要抚育?没有自己的姐妹要保护?!” 第102章 江家遗孤 上 “所以,他说的什么只是为了报仇,纯属无稽之谈!”叶擎苍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他那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恨,是在享受杀戮的快感!他已经彻底入魔了!” 这话如同惊雷,震得叶青鸾和陈锋哑口无言。是啊,那些无辜的下人……他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 叶擎苍看着两人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他抛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且,你以为他郑猛和他手下那帮所谓‘兄弟’,屠灭江府时,就只是杀人了事?” 叶擎苍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事后官府查验尸体,在不少女子的尸身上……发现了被凌辱奸杀的痕迹!仵作验得清清楚楚,作不得假!” “什么?!”叶青鸾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恶心,“他……他竟然……”她不敢置信,那个讲述自己悲惨遭遇时让她心生怜悯的郑猛,竟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之事!她之前竟还为他求情! 叶擎苍冷冷地瞥了女儿一眼:“怎么?刚才不还觉得他情有可原吗?现在又觉得他该死了?” 叶青鸾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愧难当,只能尴尬地低下头:“女儿……女儿之前不知这些……” 陈锋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他沉声道:“如此说来,这郑猛所言‘只是为了复仇’,纯属砌词狡辩!其行径,已与禽兽无异!” “那郑猛当时也许没有亲自动手参与奸淫,但他也没有阻止,更没有惩罚那些犯下兽行的手下!他只是冷眼旁观!”叶擎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至于他最后放过的那几个孩童妇人……” 他发出一声嗤笑,带着浓烈的不屑: “在老夫看来,更是虚伪得可笑!若他能硬起心肠,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老夫或许还能赞他一声‘枭雄本色’,心够狠,手够黑!可他偏偏又动了那点无谓的妇人之仁!” 叶擎苍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冷酷: “留下活口,便是留下无穷后患!便是为日后埋下祸根!这非但不是善心,反而是最愚蠢、最致命的错误!老夫杀伐一生,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首鼠两端、既想做恶人又舍不得那点虚名的伪善之辈!” “侯爷明鉴!”陈锋深吸一口气,心中那点纠结已被叶擎苍犀利如刀的分析彻底斩断,“小子受教了!之前确是目光短浅,只看到了他凄惨的一面,未曾看清其行事之卑劣,更未想到其所作所为遗祸之深广!这郑猛,死不足惜!” 叶青鸾也用力点头,眼神坚定。 叶擎苍看着两人终于扭转的态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高深莫测: “你可知,老夫为何对这黑风寨甚至郑猛的过往,都了如指掌?” 陈锋心中一动:“莫非……不只是因为侯爷麾下斥候精锐?” “呵呵,”叶擎苍捋了捋短须,嘴角勾起,“斥候探子固然重要,但要想将一个山寨的底细摸得如此通透,岂是外人短时间能做到的?自然是有内应!” 他对着门外朗声道:“无情,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身形挺拔、面容冷峻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身着一袭黑衣,腰间佩刀,眼神锐利,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 他走进来后,目光先落在叶擎苍身上,恭敬地抱拳行礼:“父亲。”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叶青鸾,那冰冷如铁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 叶青鸾看到此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无情?无情……啊!你是关无情!无情哥哥!”她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快步上前。 关无情那张冷峻的脸上,在看到叶青鸾时,僵硬的线条似乎柔和了几分,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但那笑意一闪而逝,很快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他对着叶青鸾微微点头。 被唤作无情的冷峻青年看向叶青鸾,那冰封般的脸上,极其罕见地融化开一丝极浅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如同冬日暖阳掠过冰面,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他对着叶青鸾微微点了点头。 叶擎苍起身,走到那年轻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难得的温和笑意,介绍道:“这是关无情,老夫的义子。” 他看向叶青鸾,语气带着追忆:“小时候,他跟青鸾一起在老夫身边习武,算是一起青梅竹马。” “是啊!”叶青鸾用力点头,眼眶都有些湿润:“六年前无情哥哥你突然就不见了,我问了爹爹好几次,爹爹都只说无情哥哥去执行任务了,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告诉我……我……我还以为……” “哈哈,”叶擎苍笑着接话,“可不是吗?那会儿天天缠着老夫问‘无情哥哥去哪了’,得不到回答,还放声大哭,甚至在地上打滚,非要无情哥哥回来……” “爹——爹!”叶青鸾羞得满脸通红,跺着脚打断了父亲的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关无情那冷峻的脸上,此刻也浮现出了一丝温情的笑容。他的目光落在叶青鸾那张羞红的脸上,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但很快便收敛了。 “噗……”一旁的陈锋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没想到英姿飒爽的叶青鸾,小时候还有这样一面。 叶青鸾恼羞成怒,猛地扭头,狠狠剜了陈锋一眼,一步跨到他身边,伸出两根纤纤玉指,精准地掐住陈锋腰间一块软肉,用力一拧! “嘶……疼疼疼!”陈锋猝不及防,痛得倒抽一口凉气,连连讨饶,“姑奶奶饶命!错了错了!我不笑了!” 叶青鸾这才冷哼一声,松开了手,脸上红晕未消,气鼓鼓地坐回原位。 看着两人这旁若无人的小动作,关无情目光微凝。 “咳哼!”叶擎苍咳嗽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正题,“好了,说正事。无情六年前离开侯府,正是奉老夫之命,潜入这黑风寨做卧底。” 他看向关无情,眼中带着赞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疼惜:“那时节,黑风岭还不过是冀州众多山匪中不起眼的一股。架不住这孩子软磨硬泡,铁了心要去,老夫这才点头应允。没想到,如今倒是派上了大用场。” “六年前?”陈锋敏锐地捕捉到关键:“那时黑风寨在冀州众多山匪中,似乎并不算特别强大的一股?为何选它?而且……”他看向关无情,“关兄似乎与这黑风寨……或者说与郑猛,有旧怨?” 叶擎苍赞许地看了陈锋一眼:“不错!心思够细。黑风岭当时的确只是众多山匪势力之一,冀州官府也并未将其视为心腹大患。至于为何选它……” 关无情上前一步,对着叶擎苍恭敬地抱拳:“父亲,此事……还是让孩儿自己来说吧。” 叶擎苍颔首:“也好。” 关无情转过身,面对着陈锋和叶青鸾。他那双冰冷的眸子深处,翻涌起压抑多年的痛苦和刻骨的仇恨,声音却依旧维持着一种冰冷的平静: “我与郑猛,的确有仇。不共戴天之仇。” 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因为,我姓江。我本名,江无咎。我是江煦的侄子,江泽的……次子。”。我,就是当年江家——侥幸活下来的人之一。” 第103章 江家遗孤 下 叶青鸾瞬间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你……无情哥哥……你是江家……”她一直以为关无情是孤儿。 关无情看向叶青鸾,冰冷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歉疚:“抱歉,青鸾。义父收留我时,为免牵连,也为了彻底与过去割裂,便让我改姓为关,取名无情。并非有意瞒你。” 叶青鸾连忙摇头,急切地说:“无情哥哥,你不用道歉!青鸾明白!青鸾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她看着关无情,眼神真挚而坚定,“在青鸾心里,无论你姓什么,你都是青鸾从小认识的那个无情哥哥!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关无情冰冷的心湖,因叶青鸾这句毫无保留的信任而狠狠一颤。他嘴角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多谢青鸾妹妹。” 陈锋则从最初的震惊中迅速冷静下来,他理了理思绪:“原来如此。江兄……那后来,江家覆灭之后,你们……” “是。”关无情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我叔叔江煦,当时在军营,侥幸逃过那场屠杀。马龙将军控制局面后,彻查此案,江家过往种种劣迹,欺压百姓、纵容子弟、收受贿赂……桩桩件件,皆被翻出!军法如山!本该处斩!”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念在其多年戍边,确实有些苦劳,最终……杖六十,革除一切军职,永不叙用。” “杖六十……对养尊处优惯了的他而言,已是重刑。”关无情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身上的伤,心里的恨,加上失去权势后的世态炎凉……没过多久,他便伤势恶化,郁结于心,死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看到了六年前那一片断壁残垣和遍地狼藉:“郑猛当夜,确实没有杀尽江家满门。他放过了几个妇人孩子,其中大部分,都是江府的下人奴仆。真正姓江的,活下来的,只有我和……我那当时年仅六岁的妹妹,江怜。” 关无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凄然和悲怆。 墙倒众人推。 江家这棵大树轰然倒塌,无论曾经是巴结奉承的,还是被欺压过的,都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扑了上来。府中值钱的东西被哄抢一空,连稍微像样点的桌椅板凳都被搬走。 他和妹妹江怜,像两条被丢弃的野狗,被那群面目狰狞的人粗暴地赶出了曾经的家门,丢在了凉州城冰冷的大街上。 从云端跌落尘埃。 昔日锦衣玉食的江家少爷小姐,转瞬成了无家可归、任人唾弃的乞丐。 乞讨? 凉州城里,谁不知道他们是江家的余孽?鄙夷、厌恶的目光如同芒刺。他端着破碗,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远远避开,像避瘟疫。偶尔有施舍,不是馊臭的剩饭,便是故意丢在地上的铜板,只为看他像狗一样爬过去捡。 最难熬的是饥饿。 肚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拧绞般的疼。妹妹江怜饿得直哭,声音像小猫一样微弱。他只能去城郊的乱葬岗附近,和真正的野狗抢食。那些野狗眼中冒着绿光,呲着獠牙对他低吼。 他挥舞着捡来的木棍,瘦小的身体爆发出野兽般的疯狂,只为从野狗嘴边抢下半块沾着泥土、早已腐败发硬的饼子……那腐臭的味道,他至今记得。 有一次,他实在饿得受不了了,看到街边几个半大孩子手里拿着热腾腾的包子。他下意识地多看了两眼。为首一个胖墩墩的男孩,认出他是江家那个“小杂种”,故意把包子丢在地上,用力踩了几脚,然后指着那团沾满泥土和脚印的残渣,嚣张地大笑:“喏,江少爷,你的饭!吃啊!怎么不吃?” 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和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关无情——那时的江无咎,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狼,嚎叫一声扑了上去,狠狠一拳砸在那胖墩的脸上! 换来的,是第二天在阴暗的巷子里,被七八个比他高壮的少年围住。拳头、脚、石块如同雨点般落下,砸在他的头上、背上、肚子上……他蜷缩在地,死死护住头脸,鲜血模糊了视线。恍惚中,他听到那些人的叫骂:“敢打我们老大?江家的孽种!打死他!”“呸!活该!” 剧痛和眩晕如同潮水般袭来,意识渐渐模糊。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 冰冷的地面贴着脸颊,刺骨的寒意。身上的骨头似乎都断了,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黏稠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世界只剩下黑暗和剧痛。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妹妹……怜儿怎么办? 万幸,他命硬。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冰冷的黑暗中醒来。巷子里只剩下他一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骨头像散了架。但他没死。 求死的念头曾一闪而过。但想到那个怯生生、只会依赖他的妹妹怜儿,想到她惊恐的眼神和饿得直哭的样子,他只能咬碎了牙,将所有的屈辱和痛苦咽回肚子里。他挣扎着爬起来,扶着墙,一步步挪回他和妹妹临时栖身的破庙角落。 “哥哥……你的脸……”妹妹江怜看到他满脸血污的样子,吓得小脸惨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他摇摇头,想扯出一个笑容安慰妹妹,嘴角的伤口却疼得他吸了口冷气。他紧紧抱住妹妹瘦小的身体,声音嘶哑:“怜儿不怕……哥哥在……” “那天之后,我就明白了。在凉州,我们活不下去。留在这里,我和妹妹迟早会被他们打死、饿死、或者被野狗拖走” 几日后,他勉强能走动,便带着妹妹混在逃荒的人流里,跌跌撞撞离开了凉州城。像两条真正的丧家之犬,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流浪。一路向东,漫漫长路,风餐露宿。目标只有一个:活下去。 他们混在形形色色的流民中,像两片微不足道的落叶,飘到了冀州地面。流浪了一年多,终于离开了凉州那片伤心地,江无咎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而,希望如同肥皂泡,转眼就破碎了。 第104章 无情之恨 那天,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好不容易在外面乞讨到半块还算干净的饼子,揣在怀里,迫不及待地跑回他们临时歇脚的一个废弃的土地庙。 “怜儿!看哥哥给你带什么回来了!”他兴奋地喊着,推开破败的庙门。 庙里空空荡荡。 只有角落一堆勉强算是被褥的破草堆,孤零零地摊在那里。 妹妹不见了。 关无情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冰雕。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怜儿?”他声音发颤,冲进庙里,不大的空间一目了然。 “怜儿!怜儿!”他发疯似的喊着妹妹的名字,声音在破庙的残垣断壁间回荡,只有寒风呼啸回应。 那一刻,天塌了。 他像一头彻底失去幼崽的困兽,冲出破庙,在陌生的城里疯狂找寻。街巷、桥洞、废弃的房屋……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他抓住每一个遇到的人,语无伦次地比划着妹妹的身高、样貌,声音嘶哑绝望。回应他的只有摇头、怜悯或者冷漠。找了三天三夜!嗓子喊哑了,脚上全是血泡!可妹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他跑到衙门口,想击鼓鸣冤。刚靠近,就被凶神恶煞的衙役用棍棒驱赶:“滚开!哪来的小叫花子!官府重地,也是你能来的?再敢聒噪,打断你的狗腿!”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瘫坐在冰冷的衙门外石阶上。几天几夜的疯狂寻找和绝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刺骨的寒冷和更深沉的黑暗,吞噬了他。 …… “够了无情。”叶擎苍低沉的声音响起,看着义子那痛苦的模样,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好了无情,后面的事,让为父来说吧。” 关无情身体微微一颤,猛地从那段冰冷绝望的回忆中挣脱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中那抹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被强行抹去,重新变得冷硬。 “后来的事……”叶擎苍接过话头,声音沉稳,“情走投无路,在冀州城街头绝望之时,正好遇见老夫的轿子经过。他当时状若疯魔,拼命冲到轿子前面,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老夫帮忙寻找妹妹。” 叶擎苍的目光落在关无情冷峻的侧脸上:“老夫见他可怜,又听他所诉遭遇,便派人去寻。可惜……人海茫茫,终究没能找到他妹妹的踪迹。后来得知他本是江煦之侄,江泽之子……” 叶擎苍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老夫见他虽然年纪小,骨子里却有一股狠劲和韧性,根骨也不错,又无依无靠……便将他收在身边,做了义子,改名关无情。” 旁边的关无情终于完全平复下来,他抬起头,眼神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平静,沙哑地说: “郑猛杀死我那畜生爹和畜生哥哥,我并不怪他!因为他们……他们确实该死!。甚至……觉得杀得好!他们死有余辜!” “但是!”他猛地握紧双拳,指节泛白,“但是!他!不!该!杀!我!的!母!亲!更不该……在杀她之前……” 关无情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凌辱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痛苦:“还有我妹妹怜儿!她如今生死不明!这一切,都是拜郑猛所赐!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无情哥哥……”叶青鸾眼中含泪,声音哽咽,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她无法想象,自己记忆中那个沉默可靠、对自己照顾有加的无情哥哥,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 关无情深吸一口气,看着叶青鸾通红的眼睛,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反过来安慰她:“妹妹不必如此。都过去了。” 他的目光扫过叶擎苍,带着深深的感激:“如今,我有义父收留教导,授我武艺,又有青鸾妹妹这般待我如亲兄长的妹妹,已是老天垂怜……”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陈锋身上,眼神锐利:“更何况,郑猛如今已在掌中!只要此獠伏诛,我……也算是对得起惨死的母亲,对得起生死未卜的妹妹了。” 陈锋只觉得一股复杂的情绪堵在胸口。有震撼,有同情,更有对郑猛行径的强烈愤怒。 他站起身,对着关无情,深深一揖:“关兄遭遇,闻之令人痛彻心扉!是小子愚钝,之前竟还对那郑猛存有一丝妄念,以为其情有可原……实在惭愧!” 关无情伸手扶住陈锋的手臂,阻止他行礼:“陈兄弟言重了。郑猛过往的经历,确实悲惨,足以令人动容。换成任何人,身处他的境地,都未必不会生出滔天恨意。” “但是!”他声音冰冷,充满了不屑,“悲惨的遭遇,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向更弱者举起屠刀的理由!更不是他肆意践踏无辜、发泄兽性的借口!他屠戮江府妇孺,他手下奸淫掳掠,他落草为寇后劫掠乡邻……这与他曾经痛恨的、欺辱他的江离、江家,又有何本质区别?!” 他直视着陈锋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 “被强者践踏,便转头将刀刃挥向更弱的无辜者……这样的人,其行可诛!其心……更该诛!” 关无情说完,只是退后一步,不再言语。 叶青鸾听得脸色煞白,她之前对郑猛的同情,在关无情这番话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幼稚。 陈锋也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关无情说得对。 郑猛的悲惨遭遇,确实值得同情。但那绝不是他为恶的理由,更不是他屠杀无辜的借口。 “所以,侯爷叫我来此,便是为了让我看清这一点?”陈锋看向叶擎苍,沉声问道。 叶擎苍放下茶杯,眼中带着赞赏,缓缓点头:“是,也不是。这世道,从来就没有绝对的黑白。但即便身处泥沼,也当坚守本心,不可将自身之痛,转嫁于无辜。否则,你与那些你所憎恨之人,又有何异?” “你才华横溢,又胸怀大志,注定不是池中之物。”他目光深邃地看向陈锋,“老夫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变成那样的人。” 第105章 俘虏的处置 “小子,该作出决定了。”叶擎苍沉声道,其他人也都等着他的回答。 陈锋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的关无情。 关无情对上陈锋的目光,先是微微一怔。旋即,他瞬间明白了陈锋那无声的决断!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激动猛地冲上心头!他猛地转向叶擎苍,那双总是冰冷死寂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压抑了太久的火焰,是期盼,是恳切,更是刻骨的仇恨即将得报的炽热! 叶擎苍捋了捋短须,看着关无情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既然陈小子做出了决定,无情……你就去吧。” “是!父亲!”关无情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嘶哑和激动,重重地抱拳行礼。他双目通红,眼底泛着血丝,那是积压了六年的血海深仇,终于得以宣泄的狂热。 他猛地起身,再次对陈锋拱了拱手,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郑重和感激:“多谢陈兄成全!此恩,无情铭记!” 话音未落,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堂屋,脚下的步子带着一种疾风骤雨般的决绝,朝着关押郑猛的牢房方向走去。 屋内,叶青鸾看着关无情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她虽然同情郑猛的遭遇,但听过关无情更悲惨的过往,以及郑猛所做下的那些丧尽天良的恶事,心中那份同情早已消散。她只是低声自语:“也许……这就是自作自受吧。” 叶擎苍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 陈锋沉默无言,只是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心头那份沉甸甸的复杂情绪。 …… 待关无情的身影彻底消失,叶擎苍放下茶杯,目光再次落在陈锋身上:“小子,黑风寨的贼首已定。那剩下的山匪,你又作何打算?” 叶擎苍手指敲了敲桌面,将话题转向更实际的层面。“依老夫看,这些亡命之徒,手上沾满无辜百姓的鲜血,不如一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也好安抚饱受山匪之苦的冀州百姓。” “回侯爷,小子以为,斩草除根固然痛快,但这些贼匪,若能善加利用,或可变废为宝。”陈锋缓缓开口,语气沉稳,“直接杀了他们,固然能大快人心,但却太过浪费了。” “哦?”叶擎苍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说说你的想法。” 陈锋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思路清晰:“其一,这些山匪中,未必都是十恶不赦之徒。黑风寨以郑猛、周远为首,其中许多喽啰,或为生计所迫,或被裹胁上山,手上未必沾满无辜者的鲜血,直接处死,有失公允,也易让百姓认为朝廷过于酷烈。” “其二,”他顿了顿,声音沉稳有力,“一次性处死剩余之人,除了泄愤,于国于民有何实际益处?这剩下的百来号人,皆是壮劳力。杀了,无非一堆白骨,还得劳烦官府收拾,于国于民无益。而冀州之地,北邻大元,虎视眈眈。城墙年久失修,烽燧多有残破,防御工事亟待加固。” 叶青鸾听到这里,眼睛微微一亮,忍不住插话道:“陈锋的意思是,让这些山匪……去做苦役?” “不错。”陈锋看向叶青鸾,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叶青鸾被他看得微微一赧。“小子建议,不若设一个‘改造营’。” “改造营?”叶擎苍和叶青鸾同时出声,对这个新鲜词感到好奇。 “正是。”陈锋解释道,“将这些降匪收押于营中,统一看管。派兵丁严加看守。然后,让他们去干最苦最累,却又最需要人力的活计!” 他走到墙壁旁,手指在空中虚划:“比如,加固冀州北部边关的城墙烽燧!开凿通往要塞的山道!挖掘护城河!疏通河道以利灌溉!甚至……在合适的地方屯田,为前线提供军粮。” 他看向叶擎苍,眼神明亮:“此乃一举多得之策!其一,让他们用血汗为自己的罪孽赎罪,只要不死,总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其二,省下了朝廷征发民夫徭役的沉重负担,大大减轻了百姓的劳役之苦,百姓必然感念朝廷恩德。其三,这些亟需的防御工事、基础建设得以快速推进,实为增强冀州乃至北境防御的上佳之选!何乐而不为?” 叶擎苍听得频频点头,眉宇间那丝惯有的杀伐之气渐渐被思索和赞赏取代。他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摩挲着,显然在认真权衡利弊。 “爹,我觉得陈锋此法甚好!”叶青鸾也兴奋地点点头:“既能严惩恶徒,又给了他们一线改恶向善之机,更能实实在在为冀州出力。这些山匪中,不少也是被裹挟或走投无路才落草的。全杀了……确有不教而诛之嫌。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出力赎罪的机会,或许……真能挽救一些人。再者,正如陈锋所言,冀州北线防御吃紧,确实需要大量人手加固。用这些戴罪之身,总好过征发本就疲敝的百姓。” 陈锋补充道:“青鸾说的是。另外,改造营中可设奖惩规矩。做工勤勉、表现良好者,可减其劳役期限,甚至最终刑满释放;若有作乱、怠工者,立斩不饶!如此,既可令其有盼头,也能严明法度,维持秩序。” “刑满释放?”叶青鸾有些犹豫,“他们毕竟是匪寇,若放他们出去,再作乱怎么办?” “青鸾所虑甚是。”陈锋点头,“所以,改造营中,必须有严格的规矩。表现优异者,可减刑。表现恶劣者,则加重刑罚。刑满释放时,需有当地官府保举,且定期考察。若再犯事,则绝不轻饶,直接处死!” “这……”叶青鸾有些动摇。 “侯爷!”陈锋看向叶擎苍,语气诚恳:“流民滋生,匪患不止,是如今大乾的一大顽疾。与其一味杀戮,不如从根源上解决问题。给他们一条活路,让他们有机会重新做人。如此,方能长治久安。” 叶擎苍再次摸了摸胡须,沉思许久。他看向陈锋,眼中带着深意:“你这小子,心怀仁善,却又手段狠辣,当真让老夫刮目相看。” 他忍不住站起身,在屋内踱了两步:“既能惩罚其罪,又能废物利用……啊不,是变废为宝!大大减轻百姓徭役之苦!这可比老夫那砍脑壳的法子高明多了!如今北元蛮子虎视眈眈,冀州城防确实急需加固,各处要塞也需整饬!这个‘改造营’,正是时候!” “只是砍掉的确太浪费了啊!”他看着陈锋,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你小子,脑子转得就是快!老夫这莽夫,只想着痛快复仇,却没想到这般深远!” 第106章 被吓晕 u0018pL|“侯爷英明!”陈锋拱手道。 叶擎苍摸着胡须,哈哈大笑:“非也非也,是陈小子你英明!你这法子,深得老子……咳,深得本侯的心!” 正事议毕,陈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彻夜未眠积累的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上。他轻轻晃了晃有些昏沉的头,强打起最后一丝精神,对着叶擎苍抱拳道:“侯爷若无其他吩咐,小子便先行告退了。” 叶擎苍点头应允:“嗯,去吧,好生歇息。” 陈锋拱手告辞,刚转过身准备迈步。叶擎苍的声音却又从身后传来: “老夫知道你文采斐然,武艺不俗,更有经世济民之才。但是……你看事情,还是太简单了些。这世间万物,并非非黑即白,更多的,是黑白夹杂!” “黑白夹杂?”陈锋准备离开的身子猛地定住,咀嚼着这四个字,缓缓转回身。 “没错!”叶擎苍拿起桌上那杯已经半凉的茶,“就如那郑猛。他方才声泪俱下,将过往说得那般凄惨详细,你以为他只是倾吐冤屈?不!他是故意的!他是要用他那点‘白’,勾起你的同情怜悯,让你觉得他情有可原,从而饶他一命!” 他呷了一口冷茶,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跪地磕头,哭喊求饶,说得何其诚恳?你以为他是真心悔悟,认识到自己的罪孽了吗?不!他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他在做最后的挣扎!” 陈锋闻言,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他瞬间想起了前世特种兵生涯中,那些被他抓获的毒枭、恐怖分子。他们面对死亡时,也曾装出一副可怜相,声泪俱下地求饶,试图博取同情,以求一线生机。 叶青鸾也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低头沉思父亲的话,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原来,人心可以如此险恶狡诈? “评判一人,岂能只听他一面之词?”叶擎苍放下茶杯,目光如炬:“需得纵观其行,细察其迹,明辨其心!郑猛!他的‘白’,早已被他亲手泼上的‘黑’掩盖殆尽!他父妹的遭遇值得同情,但这绝不能成为他后来屠戮无辜、奸淫掳掠、为祸一方的理由!这两者,是两码事!万万不可混为一谈!” 叶青鸾在一旁听得心头发颤,默默垂下了头,显然也被父亲这冰冷的剖析震撼到了。父亲说的没错,自己之前,确实太过天真。 陈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叶擎苍的话语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精神壁垒上。支撑他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似乎也被抽空了,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旋转。 “小子,老夫望你谨记今日之言!莫要太过天真!这世道险恶,人心复杂。你若是不改你这仁慈之心,不学会分辨善恶,迟早会害了你自己,更会连累你身边至亲至信之人!”他目光落在叶青鸾身上,又转回陈锋,语气意味深长:“若是如此,老夫……又怎能放心将青鸾交托于你?” “爹爹!”叶青鸾猛地抬头,瞬间霞飞双颊,又惊又羞!她万万没想到父亲竟会在这种场合,以这种方式…… 然而,她羞恼的惊呼尚未完全出口,异变陡生! 陈锋身体晃了晃,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往后倒去!“陈锋!”叶青鸾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前,在陈锋即将摔倒的瞬间,一把将他稳稳地揽入怀中。 叶擎苍也愣住了,看着软倒在女儿怀里的陈锋,下意识地喃喃道:“不会吧?老夫的女儿就这么吓人吗?一听要交给你就被吓晕了?”他脸上满是错愕。 “爹——爹!”叶青鸾又急又羞更添气恼,抱着陈锋,冲着父亲跺脚喊道:“您胡说些什么呀!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看看他怎么了!”” “咳咳!”叶擎苍连忙收敛了表情,快步上前,一边搭脉检查陈锋的状况,一边嘴里还不忘嘀咕:“为父这不是担心你的婚姻大事吗?你都二十了,眼瞅着就要成老姑娘了还没个着落!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嗯,一个肯吃亏……咳,一个如此优秀的小子,为父怎么能放过?” “爹爹!”叶青鸾羞恼地跺脚,“还不是冀州那些所谓的才子,和金陵之中的那些个废物差不多!只会吟风弄月,风花雪月,却毫无志向!一个个身子骨更是弱得不行,简直风一吹就倒!” “所以啊!”叶擎苍打断女儿的话,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为父才看好这陈锋不是?他多符合你的要求啊!文武双全,有勇有谋,还身子骨硬朗,风吹不倒,你就是再怎么折腾他,他也能顶住……” “爹!” “好了好了!”叶擎苍连忙止住话头,认真检查了一下陈锋的脉象,松了口气:“这小子无事。就是这几日忧思过度,劳累过度,休息不足,所以才力竭晕倒。让他好好睡一阵就好,等他醒了,再给他稍微补一补就行。” “不过这小子有些肾虚,得多补补……嗯……”看着女儿紧抱着陈锋那副紧张心疼的模样,叶擎苍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酸溜溜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有什么误会就敞开了说,别等后悔了就迟了!” 叶青鸾的脸更红了,假装没听懂父亲话里的调侃,低头费力地将陈锋扶正,一咬牙,竟是将陈锋直接以一个标准的“公主抱”姿势打横抱了起来!动作虽然有些吃力,但她习武之人的底子还在,倒也抱得稳稳当当。 叶擎苍看着女儿那小心翼翼、视若珍宝般抱着陈锋的样子,内心复杂极了。一边是“辛辛苦苦养大的白菜终究要被拱了”的酸溜溜,一边又是“女儿总算遇见个靠谱归宿”的老怀宽慰。他只能摸着胡须,望着女儿抱着陈锋离去的背影,长长地、长长地“唉……”了一声。 待叶青鸾抱着陈锋离开,脚步声远去后,屋子里安静下来。过了片刻,虚掩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普通亲卫甲胄的身影闪身进来,反手又将门轻轻合上。 叶擎苍对此似乎毫不意外,已经坐回了主位,正拿起自己那半杯残茶,准备喝完。 “你这老家伙,武艺倒是没忘光。”叶擎苍头也不抬,淡淡说道。 那亲卫摘下头盔,露出一张清癯的面容,赫然正是吏部侍郎陆明轩!他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眼神却极为清亮。 他也不客气,几步上前,一把抢过叶擎苍手里的茶杯,仰头就将那半杯残茶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可累死老夫了!”陆明轩擦了擦嘴,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107章 药补? 还不是你自己要来的,说什么好久没动,身子快生锈了!而且……”叶擎苍一脸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这老不羞的!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可比我小上三岁吧?怎地比我还老态龙钟?这半杯茶,你喝得倒是痛快!” “计较这么多干嘛?不就喝了你半杯茶吗?”陆明轩毫不在意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下,舒坦地伸展了下四肢:“你以为谁都像你这般精力旺盛,一把年纪了还舞枪弄棒的!” 叶擎苍笑了笑,也不再计较。他重新给自己和老友各倒了一杯茶,然后正色道:“老陆,你觉得此子如何?” 陆明轩端起茶杯,细细品味着老友泡的茶,片刻后才道:“此子……当真不凡!文能出口成章,武能以村兵对抗匪寇,排兵布阵有章法,身手亦是了得。至于他的性子……”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果决,却不残忍。有仁慈之心,却不失锋芒,容易被人心表象所惑。还需多加磨砺。” “那又如何?”叶擎苍摇头,眼中带着一丝满意,“老夫倒是很满意他这一点。若是他听完郑猛的遭遇,还真能做到无动于衷,那老夫反而觉得他太过铁石心肠。那样的话,纵有天大的本事,老夫也不会真心相待。他能有此纠结,说明他本性良善,有仁爱之心。” 陆明轩笑了:“要是那样,你也不敢将你那宝贝女儿交给他了,是吗?” 叶擎苍一愣,随即有些不爽地瞪了陆明轩一眼。 他虽然的确看好陈锋,也觉得这小子与自家女儿颇为般配,但一想到自己辛苦养大的白菜,要这么拱手送给旁人,心中还是有些不爽。 “哼!说正事!”叶擎苍转移话题,语气严肃了几分,“黑风寨被剿灭的消息,你已经上报朝廷了?” 陆明轩看着老友这难得一见的“女儿奴”模样,忍俊不禁,也不点破,顺势岔开话题:“好了好了,说正事。黑风寨被灭、匪首郑猛伏诛的消息,我在前天就以密信上书陛下了。” “前天?”叶擎苍微微一怔,“还未拿下郑猛,你就如此笃信陈小子能成?” 陆明轩坦然一笑:“相信陈锋只是其一。我更相信的是,镇北侯叶擎苍亲自出马,区区一个黑风寨,岂有拿不下之理?” “你啊……”叶擎苍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又道:“这么说来,陈锋这小子,很快就要被召去金陵了?” 陆明轩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应该是的。如今大乾内忧外患,正是用人之际。陛下求贤若渴,若是得知陈锋之才,定然会将其召入京城,委以重任。” 叶擎苍沉思,过了一会儿才说:“哎,也不知对他来说,是好是坏。” 陆明轩知道老友的担忧。金陵城,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涌动,派系林立,步步惊心。陈锋虽有才华,但毕竟毫无根基,一个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 “叶兄不必忧心。”陆明轩宽慰道,“陈锋小友颇为聪慧,亦有自保之力。更何况,我会想办法让他拜入徐老丞相门下。如此一来,也算多了一层保障。” “徐老丞相?”叶擎苍摸了摸胡须,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徐文远吗?的确,他虽然不再任职,但毕竟是三朝元老,文坛泰斗,天下文人之首。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其他人想动陈锋,也得看着他的面子。有他庇护,陈锋在金陵,总算能少些危险。”陆明轩点点头,语气沉重起来:“如今大乾内忧外患,陛下虽有心振作,但朝中党争不休,各地豪强林立,起义反叛层出不穷。北有大元蛮子对冀州虎视眈眈,西南有大楚盯着,西北还有楼兰不时骚扰凉州边境。东部沿海,倭寇袭扰不断,民不聊生。” 他长叹一声:“这天下,风雨飘摇啊!陛下急需人才,特别是像陈锋这般,文武双全,有才干有胆识的年轻人,才能为大乾力挽狂澜。老友,你我皆是大乾臣子,当尽力为陛下分忧,为这天下百姓谋求一线生机!” “不过……”陆明轩眼中又添了几分忧虑,“陛下虽然求贤若渴,但其性多疑,尤其是对那些功高盖主之人……” 叶擎苍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又化为无奈和惋惜。 “老陆,你我兄弟,就不说这些丧气话了。”叶擎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子顶着!咱们能做的,就是守好自己的本分!” …… 不知昏睡了多久,陈锋只觉得浑身骨头都睡酥了。他满足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每一个关节都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一股久违的神清气爽充盈四肢百骸。 “夫君!你醒了!”一道带着惊喜和浓浓鼻音的女声在床边响起。 陈锋偏过头,只见妻子林月颜正坐在床边,一只手撑着脸颊打瞌睡,被他起身的动作惊醒,此刻正揉着有些朦胧的睡眼,待看清他确实醒了,那双眼眸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填满,泪水毫无征兆地就滚落下来。 陈锋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弄得措手不及,连忙坐起身,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月颜,别哭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了这是?” “奴家……奴家没事……”林月颜一边哭一边摇头,“奴家只是……只是高兴……夫君睡了足足两天两夜啊!如今已是……已是第三日傍晚了!若不是青鸾姐姐告知奴家,说夫君只是太过困倦,身体并无大碍,奴家……奴家怕是……怕是……”她再也说不下去,一头扎进陈锋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傻瓜,我这不是没事吗?”陈锋心疼地搂紧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乖,不哭了,都过去了。你瞧瞧我,精神不是好得很吗?来头老虎都能一拳打死!” 林月颜在他怀里抽泣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安静下来。陈锋这才松开怀抱,轻声问道:“我……我是怎么回来的?青鸾和侯爷他们呢?” “夫君……是青鸾姐姐将你送回来的。”林月颜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带着一丝感激,“她之前也和奴家一起守在你身边。直到今天上午,侯爷的亲卫来通知她有急事,她才回冀州城去了。” “这么久?”陈锋点点头,心中对叶青鸾的感激又深了一层,“难怪我觉得有点饿。”他笑着准备下床。 “夫君等等!”林月颜连忙按住他,“奴家去给你端汤来,青鸾姐姐临走时特地开了方子,让厨房炖的滋补汤,要你醒了务必喝下。” 看着妻子匆匆跑向厨房的背影,陈锋心头微暖。不一会儿,林月颜就端着一个汤盅,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夫君,快趁热喝了。”她将汤盅递到陈锋手里,满眼期待。 陈锋笑着揭开盅盖,一股浓烈甚至有点冲鼻的药材气味扑面而来。他低头一看盅里的内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第108章 男人不能说不行! 只见那浓稠的汤水里,赫然漂浮着几段形态可疑的暗红色柱状物,还有几片形状古怪的根茎切片和几片茸毛未褪尽的薄片,混杂着一些他不认识的药材。 这气味,这品相…… 陈锋的脸瞬间就黑了,额角青筋都忍不住跳了跳。他抬起头,看向正一脸羞涩又期待地望着他的林月颜,几乎是咬着牙问道:“月颜……这……这药方,是叶青鸾开的?” 林月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更红了,轻轻点了点头:“嗯,青鸾姐姐说……说夫君此番是心神损耗过巨,加上熬夜伤了……伤了元气根基,身子虚弱,需要大补……所以开了这方子……” “什么身子虚弱!我这几天只是用脑过度,加上熬夜太多,只需要多休息即可!哪里需要补身子?”陈锋哭笑不得,“你看看这都是什么!虎鞭!淫羊藿!鹿茸!肉苁蓉!这……这都哪跟哪啊!你夫君我看起来像是‘肾虚’的样子吗?”他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 林月颜的脸色更红了,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几乎能滴出血来。她听到陈锋的质问,眼神不受控制地,悄悄地,往他两腿之间扫了一眼,随即又飞快地收回,低着头,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那……那夫君这几个月来……为何……都……都不碰奴家?” 她说得极轻,越说声音越低,几乎要埋进自己胸口里。 陈锋耳力极好,还是听清了。他愣了愣,随即失笑。 看着妻子那含羞带怯又隐含幽怨的小模样,陈锋所有的郁闷、不解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又有点“恼火”的复杂情绪。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邪气的弧度。 “好哇!原来我家月颜是怀疑为夫不行了?”陈锋突然坏笑一声,猛地站起身,不等林月颜反应过来,猿臂一伸,直接将她拦腰抱起! “呀!”林月颜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陈锋抱着她轻盈的身子,将她压倒在床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水润含羞的眼眸:“小妖精,敢质疑你夫君的雄风?哼哼,看来是为夫最近太忙,冷落你了!今晚……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林月颜被他压在身下,听着他这露骨的话,羞得眼睛紧紧闭起,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俏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咬着下唇,却并未挣扎,只是将滚烫的脸颊偏向一边,一副任君采撷、予取予求的温顺模样。 就在这满室旖旎、春情暗涌的时刻—— “月颜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我听到你叫……”就在这旖旎升温、一触即发的当口,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关小雨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和身影同时闯了进来! 她看清屋内景象的瞬间,声音戛然而止!只见她亲爱的月颜姐姐正被她崇拜的锋哥哥以一种极其“霸道”的姿态牢牢压在身下,两人衣衫虽还齐整,但那姿势……那气氛…… 她那双杏眼瞬间瞪得溜圆,小嘴张成了“o”形,小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几乎冒出蒸汽! “啊——!”关小雨一声尖叫,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但那声音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然后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原地蹦了一下,语无伦次地嚷道:“嘿嘿……月颜姐姐!锋哥哥!那啥……你们继续!继续哈!当我不存在!我什么都没看见!”喊完,她头也不回地,以一种近乎逃跑的速度冲了出去,还“贴心”地反手把门给……带上了! “小雨!”林月颜的羞窘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尖叫一声,猛地扯过旁边的锦被,把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蜷缩成了一只煮熟的大虾米。 “没脸见人了!没脸见人了!”她在被子里发出闷闷的、带着哭腔的哀鸣。 门外,关小雨拍着剧烈起伏的小胸脯,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小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小雨姐姐?怎么了?你的脸好红!”顾柔正好走到门口,看到关小雨这副模样,好奇地问道。关小雨一把拉住顾柔的胳膊,不由分说就把她往外推,神秘兮兮又带着点小兴奋地压低声音:“嘘!小声点!没什么没什么!小柔妹妹,我们现在千万别进去打扰他们!月颜姐姐和锋哥哥他们……正忙着给你造小侄女玩呢!” “造……造小侄女?”顾柔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一张清秀的小脸也腾地一下红透了!她虽然未经人事,但关小雨这话的意思,她哪能不明白!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羞得她恨不得也找个地方躲起来。 “什么小侄女?”不远处,顾修远的声音传来,他正带着厉、沈二人走过来,脸上带着疑惑,“里面到底发生啥了?陈哥醒了没?!” 关小雨和顾柔同时伸出手拦住他。 “哥!”顾柔又羞又急地跺脚。 “哎呀,顾大哥,现在真不能进去!”关小雨也使劲把他往外推。 一旁的厉北辰反应极快,一看两女这神色,再联想到刚才关小雨红着脸跑出来的样子,心中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迅速上前一步,一把拉住顾修远的胳膊,将他扯到一边,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 只见顾修远那张原本写满“求知欲”的脸,先是茫然,接着是震惊,然后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眼神变得极其古怪,看向紧闭的房门,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意味深长的猥琐笑容:“咳!陈哥真是……这个……精力旺盛啊!刚醒就……咳咳,龙精虎猛,龙精虎猛!佩服佩服!多日未曾……是该好好……疏通疏通!哈哈,哈哈哈!” “行了行了!咱们都散了吧!别打扰陈哥休息!”顾修远大声招呼着,率先带着厉北辰和沈墨白以及几个凑热闹的村民,自觉地走开了。 “走咯!走咯!小侄女!”关小雨拉着顾柔,也一溜烟地跑远了,嘴里还小声地念叨着。 听着屋外几人的脚步声和压抑的笑闹声彻底远去,陈锋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他俯下身,轻轻扯了扯裹着林月颜的被子,戏谑道:“好了,娘子,他们都走了。” 被子里的林月颜毫无动静。 陈锋又拉了一下,被子裹得更紧了。他哑然失笑,稍微用了点力气,把被子抢开。 林月颜立刻用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露出的耳朵和脖颈都红彤彤的,娇嗔的声音从指缝里闷闷地传出来:“都怪你!都怪你!这下好了……奴家以后……以后可怎么去见小雨妹妹和小柔妹妹啊?还有顾大哥他们……丢死人了!” 陈锋看着她这副羞愤欲绝的小模样,只觉得可爱极了。 他笑着拿开她捂脸的手,看着她因害羞而更加水润动人的眼眸,柔声道:“傻瓜,这有什么?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恩爱亲密些,天经地义!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哪个敢乱嚼舌根子?” 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夫人,你刚才说,这几个月我为何不碰你?” 林月颜娇躯一颤,羞得恨不得再次钻进被窝。 “夫君……”她声音微弱。 “嘘。”陈锋食指轻抵她的朱唇,眼神炽热而温柔,“现在,为夫就告诉你,为什么。” 他低下头,吻了上去。 夕阳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屋内,春色无边。 第109章 战斗,爽! 日上三竿,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陈锋的床榻上洒下斑驳的光影。他缓缓睁开眼,只觉浑身舒泰,精神饱满,仿佛连日来的疲惫都随着这一觉彻底消散。他满足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每一个关节都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他侧头看向身旁,林月颜仍旧沉睡。她侧卧着,墨发如瀑般铺散在枕上,俏脸微红,眉黛轻蹙,呼吸均匀而绵长。那娇弱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陈锋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上她柔顺的发丝。 他想起昨夜的疯狂。自从穿越以来,他一直忙于生计,忙于应对各种麻烦,而且他也以为林月颜对那事充满了抗拒。所以夫妻之间,虽有温情,却从未真正跨越那道界限。 昨夜,林月颜那羞涩又主动的娇媚,彻底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欲望。他仿佛化身为一头饥饿的猛兽,将她吞噬入腹。她在他身下娇吟,颤抖,从最初的羞怯抗拒,到后来的热情回应,再到最后的连连求饶,声声入耳,都化作他征服的号角。 他就像一头被关押许久、终于被释放的猛兽,将所有压抑的情感,所有的爱意,都化作了最原始的冲动,在林月颜身上尽情宣泄。 林月颜一开始还能承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低泣渐渐变成了求饶,娇媚的呻吟也变得断断续续,那一声声“夫君……饶了奴家吧……奴家受不住了……”在陈锋听来,却像是最动听的催情曲。 他将她“杀”得丢盔卸甲,再起不能,直到她彻底昏睡过去,他才意犹未尽地将她搂入怀中,沉沉睡去。 陈锋看着她此刻仍在沉睡的娇憨模样,虽然心疼,但那份身为男人的骄傲,却也忍不住在心底悄悄膨胀。 那碗“十全大补汤”,他虽嘴上嫌弃,最终还是在林月颜关切又羞赧的目光中,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后果嘛……就是苦了这小妮子。想起她最后连声求饶、梨花带雨的模样,陈锋又是心疼又是得意,忍不住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这下,总该知道为夫的‘实力’了?』他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得意,『哼,什么“为何不碰奴家”?分明是为夫对你太过怜惜!如今看来,往后得好好“疼爱疼爱”我的好娘子了!』 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漱,穿戴整齐,推门来到院中。 刚推开院门,就看到顾修远、厉北辰、沈墨白三兄弟,以及关小雨和顾柔,正坐在院子里的小石桌旁闲聊。 “陈哥!你可算出来了!”顾修远眼尖,一眼就看到陈锋,脸上立刻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挤眉弄眼地调侃道:“陈哥,嫂子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陈锋老脸微不可察地一热,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摆摆手:“月颜她……昨夜受了点风,身子有些不舒服,还在屋里休息呢。你们声音小点,别吵着她。” “哦——‘受了点风’啊!”顾修远故意拉长了声调,一脸“我懂我懂”的表情,然后凑近陈锋,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带着几分夸张的敬佩,低声赞道:“陈哥!真是厉害啊!昨天刚醒,精力就这么旺盛!嫂子那身子骨,平日里就柔弱,陈哥您……悠着点啊,别把嫂子累坏了!哈哈!” 陈锋被他调侃得又羞又恼,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厉北辰在一旁跟着嘿嘿直笑,那表情不言而喻。沈墨白依旧话少,但脸上也憋着笑,微微点头。 关小雨眨巴着大眼睛,看看陈锋,又看看顾修远他们,一脸天真好奇:“顾大哥,你们在说什么呀?月颜姐姐生病了吗?严不严重?我要进去看看她……”说着就要往屋里跑。 “小雨姐姐别去!”顾柔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小脸早已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她虽然年纪小,但被王大疤瘌卖到青楼里时,没少见到那些腌臜事。虽然她不愿回想,但有些污秽的画面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来,所以她对男女之事,比同龄人懂得要多。 听到哥哥他们的调侃,还有关小雨那懵懂的追问,此刻又羞又窘,低声道:“月颜姐姐……在休息呢,咱们别去打扰。” “啊?”关小雨被拉住,有些茫然,看看面红耳赤的顾柔,又看看一脸坏笑的顾修远和厉北辰,再看看神色略显尴尬的陈锋,迟钝的小脑袋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点什么,小脸也“腾”地一下红了,赶紧捂住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不敢再看陈锋。 陈锋看着几人这反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故作严肃地咳嗽两声:“行了行了!都小声点!月颜脸皮薄,让她好好歇着。再胡说八道,小心我让你们去改造营体验生活!” 这句“改造营”的威胁果然有效,顾修远和厉北辰立刻收敛了夸张的笑容,沈墨白也正了正神色。 “陈哥发话,兄弟们哪敢不从!”顾修远笑嘻嘻地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调侃的小插曲过去,气氛轻松了些。陈锋目光转向厉北辰,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北辰,怎么样?前些天打扫战场,有没有‘大赚一笔’?” 厉北辰一愣,随即明白陈锋指的是他带人搜刮黑风寨残匪尸首和遗落兵刃的事,老脸顿时一红,尴尬地搓了搓手:“陈哥说笑了……哪有什么大赚。就是……就是把那些山匪身上的家伙什儿、还能用的甲胄、腰间的碎银子什么的归拢归拢,想着多少能弥补点村子里的损失。这不,刚跟沈墨白盘完账。”他说着,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沈墨白。 沈墨白连忙接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陈哥,账目都记清楚了。除了破烂实在用不了的兵刃准备回炉,其余完好的刀枪弓弩、皮甲铁片,都分门别类入库了。还有银钱,也清理干净入了公账。” “那孙叔那边呢?”陈锋继续问道,“这次能赢,多亏了他打造的武器弓弩!他打造这些还挪用了其他客人的材料,至少先帮他把挪用的部分补上,别让人家吃了亏。”” “这个陈哥放心!”厉北辰嘿嘿一笑,拍着胸脯保证厉北辰立刻挺起胸膛:“那必须的!孙叔可是头功!缴获的那些战利品都先紧着他挑,让他随便用!不够的部分,豆腐工坊那边这个月的盈余,我也第一时间拨过去补上了!孙叔乐得合不拢嘴,这两天带着孙胜埋头打铁,说要将没完成的单子尽快结束!” 第110章 见周远 陈锋满意地点点头。孙康是村里的大功臣,绝不能亏待。 接着,他看向沈墨白,神情认真起来:“墨白,村子里有什么损失没有?房屋可有受损?村民们可有财物被劫?有的话,一律用工坊的钱补上!如果村民们有什么损失,也一并补偿!” “村子里倒是没什么损失,侯爷的亲卫和咱们的民兵守得好,黑风寨那些山匪都没有打进来。”沈墨白的脸色却沉重下来:“但是……村民们无一死亡,可很多村民都受了伤。侯爷虽然派了不少大夫来村子里帮忙救治了,但有好几个村民断手断脚,怕是……怕是日后都难以干重活了。” 院子里一时沉默下来。关小雨和顾柔都低下了头,顾修远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陈锋心中也是一沉,一股沉重的负疚感涌上。他攥紧了拳头,深深吸了口气:“重伤致残的弟兄,都是为保护清河村流的血。工坊的收益,优先保障他们以后的生活!每人每月……至少按照壮劳力顶格的工钱发放!他们的家眷,工坊优先安排轻便的活计。墨白,这事你亲自盯着办,绝不能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是!”沈墨白用力点头,“陈哥放心!我记下了!章程我会尽快拟出来!”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刀剑无眼,战场上哪能没有伤亡?总好过被山匪打进来屠村,鸡犬不留!”顾修远上前一步,重重拍了拍陈锋的肩膀:“陈哥,你别自责。没人怪你。大家也都明白,这是为了保卫自己的村子。本来陈哥你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去冀州城里享清福,或者去金陵出人头地,却留了下来,跟咱们一起保护村子。要是没有陈哥,咱们清河村,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子呢!”他看着陈锋,眼神诚挚,“咱们留下来一起拼命,是因为这是咱们自己的家!该护着!” “是啊!”厉北辰也附和道,“陈哥,要不是你,我们兄弟几个现在还在王大疤瘌手底下当狗腿子呢!顾柔妹妹也……”他看了顾柔一眼,顾柔低头,有些羞涩。 “是啊!锋哥哥!”关小雨走到他身边,小嘴叭叭地说,“你就是咱们村的大英雄!没有你,我们怕不是早就被土匪抓走了!” 顾柔也小声道:“陈大哥……是好人。” 连最沉默的沈墨白也道:“陈哥,大家伙儿都念你的好。” 众人的安慰让陈锋心头暖了些,他点点头:“好,大家的这份情,我陈锋记下了。”他话锋一转,“对了,修远,那黑风寨的二当家,那个叫周远的书生,怎么样了?还关着呢?” 顾修远立刻道:“关着呢!就在孙叔家旁边那个废弃的地窖里,锁得牢牢的。这家伙被关进去后,倒是不吵不闹,整天发呆,送饭也吃,就是不爱搭理人。陈哥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是送去给侯爷,还是……” 陈锋摆摆手:“此人是个有些本事的,我去和他谈谈。”他想起叶擎苍提及郑猛伏诛的事,“对了,还有件事,那郑猛……已经死了,被侯爷手下的人处死了。本想把他带回来让乡亲们出出气……这事,你们回头帮我跟村长说一声,替我道个歉,免得大家有所怨言。” “这有什么!”顾修远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既然是侯爷下的令,那也没办法。只要那厮死了就好!管他怎么死的呢!死了就是最好的!” 厉北辰也点头:“对!只要那郑猛死了,就是大快人心!反正他死了,咱们清河村就太平了!” “行。”陈锋看了看天色,“那就这样,大家各自忙去吧。工坊那边,墨白你多费心。修远,你留下,带我去见见那个周远。” “得嘞!”顾修远应道。 “锋哥哥,我去看月颜姐姐!”关小雨一听,立刻兴奋地叫道,拔腿就要往陈锋屋里冲。 “哎呀!”顾柔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关小雨,小脸通红地把她往外拽:“小雨姐!别去!月颜姐姐还在休息呢!”她悄悄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红着脸瞪了一眼关小雨,小声提醒:“你忘了……你忘了昨天……你不是说……” 关小雨被她一提醒,瞬间想起昨日那尴尬的场面,小脸也跟着红了起来,但她嘴硬:“我……我就是去看看月颜姐姐醒了没嘛!” “不行不行!现在不是时候!”顾柔死命拉住她,两人小声地争执着,最终被顾柔连拉带拽地拖走了。 陈锋看着两个小丫头吵闹着远去,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 “陈哥,现在去见周远吗?”顾修远问道。 “嗯,走吧。”陈锋收敛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 清河村的“牢房”,其实就是村子中央一个废弃多年的老地窖,经过简单的加固和改造,勉强能用来关押犯人。地窖口用厚重的木板盖住,上面还压着几块大石头。 如今地窖里只关押了周远,其他人都由叶擎苍关到“改造营”里进行人格修复了。 “打开吧。”陈锋示意。 看守的村民费力地挪开压石和木板,露出一个向下延伸、仅容一人通过的昏暗入口,一股混杂着潮湿泥土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顾修远点燃一盏烛灯,率先弯腰钻了进去,陈锋紧随其后。 下了几级土阶,地窖空间略微宽敞了些,但也十分逼仄。借着昏黄的灯光,陈锋看到了被锁链锁在角落木桩上的周远。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污迹的儒生袍,身形单薄,形容枯槁,脸上带着明显的憔悴和未愈合的伤痕。脚腕和手腕都被铁链锁着,活动范围很小。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空洞麻木的眼睛。看清来人是陈锋时,那麻木中才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随即又恢复了死寂。 陈锋打量着这个落魄的书生。顾修远将烛灯挂在旁边一个凸起的木橛上,自己则抱着胳膊,靠在地窖入口的土壁旁,眼神锐利地盯着周,。 “二当家,好久不见。”陈锋走下台阶,在地窖中央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第111章 司空见惯浑闲事 周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陈公子,别来无恙。没想到,你这清河村,竟是卧虎藏龙之地。周某输得不冤。” “你确实输得不冤。”陈锋淡淡道,“周远,你本是个秀才,熟读四书五经,满腹才华。却甘与匪为伍,为虎作伥。可曾想过,你如今这般境地,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周远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声音更哑了些:“呵……是啊,咎由自取。也好,也好……这样死了,也好过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像狗一样挣扎。” “成王败寇,周某认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杀你?”陈锋冷笑一声:“杀你容易。但你以为,一死了之,就能洗清你身上的罪孽?就能弥补你所犯下的过错?就能让你心安理得地去地下见你的父母亡魂?” 周远那原本麻木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盯着陈锋。 陈锋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道:“周远,你本是个秀才,从小聪明过人,满肚子四书五经。可惜考运不济,乡试多次没考上,又遭逢变故。武邑县令周监生,勾结豪强,霸占你家产,气死你爹娘,还把你妹妹卖进了勾栏院,反手又给你安了个通匪的罪名。你气不过,才投了郑猛,助其壮大黑风寨,只为求他助你报仇,救你妹妹。可我说的,可对?”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周远闻言,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随后有恍然大悟,“也是,有侯爷在,这点消息还不是手到擒来。” “我如何知道,你无需理会。”陈锋语气平静,“我只问你,你甘心就这样死?” “甘心?哈哈哈……”周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我一介书生,十年寒窗,自认不敢说经天纬地之才但也算满腹经纶,可乡试屡试不第!家产被周扒皮夺走,父母离世,我那……我那唯一的妹妹小芸……”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痛苦,“他让我家破人亡……” “我不甘心!我恨!我恨这世道不公!”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陈锋,“恨那周扒皮丧尽天良!恨那些当官的有眼无珠!恨我自己无能!可那又如何?郑猛答应替我救出妹妹,替我报仇!我为他出谋划策,壮大黑风寨!可结果呢?他壮大了,却只想着自己快活!我妹妹的消息,他敷衍了事!我的血仇,他推三阻四!最后……最后我只打听到,小芸她……被一个江南的商人赎了身,做了那人的妾室……” 周远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自嘲:“妾室……呵呵……总比在勾栏里强吧?至少……她或许还活着?我这个做兄长的……真是个废物!废物啊!”他用带着锁链的手,狠狠砸向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地窖里一时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铁链的晃动声。 一旁的顾修远,听到周远提及妹妹的遭遇,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当初眼睁睁看着妹妹顾柔被王大疤瘌强行带走,卖入青楼的绝望。若非陈锋力挽狂澜……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看向周远的目光里,那份冰冷的敌意中,也掺杂了一丝同情。 陈锋静静地看着情绪崩溃的周远,等他发泄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周远心上: “周远,你的遭遇,确实令人唏嘘。家破人亡,骨肉分离,是人间惨剧。” 周远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但是,”陈锋话锋陡然一转,眼神锐利如刀,“这就是你助纣为虐、残害无辜的理由吗?清河村的百姓,他们招谁惹谁了?他们难道没有父母妻儿?” 他紧盯着周远骤然缩紧的瞳孔,声音带着凛冽的寒意:“你恨周监生强取豪夺!恨他逼良为娼!可你帮郑猛打家劫舍,强征‘保护费’,动辄伤人,这和你恨之入骨的周监生,有何不同?只不过他披着官皮,你披着匪衣!本质上,你们都是在吸食百姓的血肉!甚至,郑猛的黑风寨,手段可能比周监生更加酷烈!你手上沾染的无辜鲜血,难道就比周监生少吗?” 周远如遭雷击,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说郑猛敷衍你,不帮你救妹妹,不帮你报仇?”陈锋步步紧逼,“那你呢?你为被你们逼得家破人亡的百姓复仇了吗?你为那些被你们打伤打残的村民讨过公道吗?你周远的痛苦是痛苦,别人的痛苦难道就轻贱?你满口仁义道德,恨世道不公,可你做的事,比那周监生又好到哪里去?你这不叫报仇雪恨,你这叫……自甘堕落!最终,你把自己也变成了你曾经最痛恨的、吃人的豺狼!” “噗通!”周远仿佛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锁链哗啦作响。他双手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间溢出。 “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救妹妹……”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自我厌恶。 顾修远看着地上崩溃的周远,又看了看眼神冰冷、言辞锋利的陈锋,心中也是波澜起伏。他理解周远的绝望,但也明白陈锋说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他忍不住往前挪了一步,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默默地站在陈锋身后,像一座沉默的山。 陈锋看着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周远,那股凛冽的锋芒渐渐收敛。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 “周远,死很简单。一闭眼,一了百了。但你甘心吗?带着一身罪孽,带着对妹妹的愧疚?你就真的不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不想亲眼看着她是否平安?” 周远捂着脸的手,慢慢滑落下来,露出了那双布满血丝、空洞中又透着一丝微弱希冀的眼睛。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侯爷在冀州城设立了‘改造营’。所有像你这样的降匪,会被收押入营,在严密的看守下,为冀州建造城墙工事,疏浚河道,开垦荒地,用你们的力气和汗水,去赎你们犯下的罪孽。”陈锋看着他,“若你真心悔改,愿意进去赎罪,我可以向侯爷求个情,把你送进去。在改造营里,你至少还能活着,还能做点有用的、能减轻你罪孽的事。” 他顿了顿,看着周远眼中那点微光:“等你刑满出来,若你还想走科举正途,我可以给你机会,甚至可以资助你一些盘缠。至于你妹妹小芸的下落……” 陈锋的话还没说完,周远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死死地盯住陈锋。 “……我会尽力帮你打听,至少,弄清她如今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境况如何。”陈锋给出了承诺。 周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他死死地看着陈锋,仿佛在确认他话语的真伪。 良久,他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嘶哑地问:“为……为什么?为什么要帮我?我……我可是差点害得你们全村……” 第112章 做人真难! 因为你还有得救,不像那郑猛……”陈锋打断他,语气平静,“而且你是个读书人,一个有才学却走错了路的读书人。杀了你容易,但太浪费了。这大乾,不缺一个被逼为匪的悲情书生,但也许……缺一个能真正为这片土地、为受苦的百姓做点实事的读书人。前提是,你得真心悔过,洗刷掉你身上的罪孽。” 陈锋的话,像一道强光,劈开了周远心中那无边的黑暗和自我放逐的迷雾。他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神剧烈地闪烁着,有茫然,有挣扎,有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深刻的痛苦和……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希望。 赎罪……活着……妹妹的消息……重新做人……这些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激烈碰撞。 “那……”他下意识地问。 “你还想报复周扒皮?”陈锋摇头:“血债血偿是痛快。但你若真想和过去那个沾满无辜者鲜血的自己做个了断,就该明白,执着于复仇,只会让你在深渊里越陷越深。现在的你,有什么资格去审判他人?有什么能力审判他人?你首先需要审判的,是你自己!等你真正洗心革面,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那时,你用自己的才华,去让他看看,他当年构陷的落第秀才,现在是怎样一个他高攀不起的人物!这才是真正的‘报复’!” 周远苦笑着摇了摇头,眼中一片平静,那份仇恨似乎已被洗刷干净:“陈公子,如今周某已是罪孽深重,与那周县令又有何区别?我只求妹妹安好。若能再见她一面,或知她平安,周某便已心满意足。至于那周监生……自有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顾修远在一旁听着,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看向陈锋,眼神中充满了敬佩。 “陈公子……不,陈先生!周远……明白了!多谢先生当头棒喝,迷途指津!周远……愿意去改造营!愿意用这副残躯,去赎我的罪孽!只要……只要先生能打听到我妹妹的消息,知道她还安好……”他挣扎着,拖着锁链,艰难地挪动身体,然后朝着陈锋的方向,深深拜伏下去,额头抵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 “周远这条残命,自此……便认先生为主!若有来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锋看着他,没有立刻说话。地窖里一片寂静,只有烛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周远粗重的呼吸。 “好。”陈锋沉声道,“记住你今日的话。起来吧。修远,给他解开锁链。”他吩咐顾修远。 顾修远立刻上前,掏出钥匙,利落地打开了周远脚腕上的锁链。周远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因为长久被锁和身体虚弱,一个趔趄。顾修远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周远有些意外地看了顾修远一眼,低声道:“多谢。” 顾修远没说话,只是点点头,退回到陈锋身后。 “你先好好待着,养养伤。过两日,会有人送你去冀州城改造营。”陈锋最后看了周远一眼,“希望下次见到你,已是脱胎换骨。” 说完,他转身,沿着土阶向上走去。 顾修远唤来门口的守卫,将周远带离了地窖。 走出地窖,阳光有些刺眼。陈锋眯了眯眼,深深吸了一口外面清冽的空气,才将地窖里那股沉重的霉味和血腥味带来的压抑感驱散了些。 顾修远跟在他身边,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陈哥,”顾修远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刚才……那周远……他的遭遇,听着确实……挺让人难受的。” 陈锋“嗯”了一声,目光看向远处在田埂上劳作的几个身影:“是挺像你当初的。” 顾修远脚步顿了一下,点点头,脸上没什么笑容:“是像。为了妹妹……可以拼命。只是他走错了路,我……运气好,遇到了陈哥你。”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村庄很安静,只有偶尔的鸡鸣狗吠和远处铁匠铺传来的叮当声。 “这世道……”陈锋看着一个背着柴火、佝偻着腰走过去的老人,忽然开口,“女子,真难啊。像货物一样,被买来卖去,半点不由己。周远的妹妹,你妹妹小柔当初……都一样。” 顾修远顺着陈锋的目光看去,那老人已经走远了。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陈哥,你说得对。女子难。可是……至少还能活。” 陈锋闻言,脚步猛地停住,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顾修远。 顾修远也停下脚步,目光没有看陈锋,而是投向远处。 “如果周远有的不是个妹妹,而是个弟弟……你觉得那个周扒皮会怎么做?会把他卖进青楼换钱吗?” 他自问自答:“不会。他只会找个由头,把那小子活活打死在县衙大牢里,或者直接丢进乱葬岗。这样,他霸占田产家业,才更名正言顺,死人不会说话,更不会来告状。” 顾修远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如果小柔不是女子,当初王大疤瘌来讨债,我和小柔要么被打死,要么卖给大户人家为奴,然后哪天不小心惹主人不高兴被打死……” 他目光扫过村子,眼中带着一丝悲凉:“这世道,是吃人的世道!对于我们这些生在尘土里的百姓而言,男子……是劳力,是兵源,是赋税。是随时可以被征发、被牺牲的棋子!一旦没了用处,便如同敝帚,弃之如泥!任由自生自灭!甚至不如一个能被卖钱的女子!” “你以为女子被卖入勾栏、被侮辱是悲惨?那男子在战场上被当做炮灰,被克扣军饷,被长官欺压,被当做牲口一般驱使,被活活饿死、冻死,就不是悲惨吗?” “我们这些男人,生来就背负着养家糊口的责任!要是不拼命,一家老小都要饿死!你以为我们愿意去当兵?愿意去当佃农?愿意去当苦力?不都是被逼无奈!” 顾修远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压抑的悲愤:“这世道,对咱们来说都残酷,但女子至少还有被卖为妾、被卖入青楼的活路,虽然屈辱,但至少能活。可男人呢?一旦没了力气,一旦没了用处,就只有等死!” “只有那些达官贵族,王侯公卿,才能在这世道活得滋润。”顾修远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和无奈,“他们生来富贵,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挥金如土。而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却要为了活命,为了家人,在泥地里挣扎,拼命!” 是啊,在绝对的强权面前,生存本身,就是最大的奢望。女子被物化,男子被工具化,都不过是这架庞大而腐朽的“吃人”机器上,随时可以被替换的消耗品。 他久久无言,只觉胸中一股郁气积压。 “走吧。”陈锋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声音有些沙哑,“路还长。” 第113章 县尊大人来了 两人沉默地走着,各自想着心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少女清脆又略带喘息的呼喊:“锋哥哥!锋哥哥!” 陈锋抬眼望去,只见关小雨提着裙角,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慌慌张张地跑来,小脸红扑扑的。 “哟?咱们的小雨姑娘这是怎么啦?”陈锋停下脚步,故意板起脸,眼中却带着笑意打趣道,“是后面有野狗在追你,还是林子里那窝马蜂炸了营?” “锋哥哥!你……你才被马蜂追呢!”关小雨跑到近前,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了好几口大气,才直起身,羞恼地跺了跺脚。“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她喘匀了气,抬起红扑扑的小脸,又羞又急地嗔怪道,粉拳作势要捶他,“是县太爷!咱们武邑城的县太爷来了!正在你家院子里呢!月颜姐姐让我赶紧找你回去!” “县太爷?”陈锋和顾修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诧异和一丝荒谬。 “周扒皮……啊不,周大人?他来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小村子干啥?”顾修远嘴快,差点又把那县令的诨号喊出来,连忙改口。 关小雨没听清顾修远的前半句,只是兴奋地点头:“对对!就是咱们武邑县的周县尊大人!他还带了好多好多人和大箱子呢!” “他跑咱们这穷乡僻壤来干什么?”顾修远皱眉问道,“咱们村刚打退土匪,他这是……来慰问?” “嗯!”关小雨用力点头,“那位县尊老爷说了,一是来嘉奖锋哥哥你为民除害,打死了祸害乡邻的大虫!二就是听说咱们村刚打退了黑风寨的山匪,特地来慰问咱们全村,还说要看看咱们村的‘大英雄’呢!” 嘉奖打死大虫?陈锋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那都是几个月前的老黄历了,老虎骨头都快烂在地里了,真要嘉奖,早干嘛去了? 至于慰问打退山匪……陈锋心中冷笑,周扒皮是什么货色,他还不清楚?以周监生那等刻薄寡恩的性子,若非有利可图,他才不会纡尊降贵踏足清河村这等偏僻之地,更遑论慰问百姓。 陈锋太清楚这老狐狸的盘算了。 他并非是来嘉奖陈锋打退山匪,也不是真心慰问百姓。他这是嗅到了什么风声,以为陈锋搭上了镇北侯叶擎苍和吏部侍郎陆明轩这两尊大佛,即将平步青云,这才急不可耐地赶过来巴结交好。 他那点把戏,在陈锋眼中简直是拙劣不堪。 “陈哥,这周监生是什么意思啊?”顾修远有些不解地问道。他虽然粗中有细,但对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并不精通。 陈锋摇了摇头,笑了笑,没有将周监生那点龌龊的心思全盘托出,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大概是以为我要出人头地了,来巴结我罢了。” “原来如此!”顾修远恍然大悟,脸上也露出鄙夷之色,“我就说嘛,黄鼠狼给鸡拜年!陈哥,咱去会会这‘周青天’?” 陈锋没回答,只是目光扫过远处自家院落的方向,眼神微冷:“走吧,去会会咱们这位‘爱民如子’的周青天,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他拍了拍顾修远的肩膀,又对关小雨道:“小雨,谢了,咱们这就回去吧,别让咱们的青天老爷等急了。” …… 此刻,陈锋家那原本就不大的小院,几乎被挤得水泄不通。 院中央摆放着四个沉甸甸、贴着大红封条的木箱,虽然箱子盖着,但那沉甸甸的架势和隐约透出的贵重感,引得院外围观的村民们伸长了脖子,交头接耳,啧啧称奇。王大妈、老村长,还有那最爱凑热闹的乔大娘,甚至连孙康父子都暂时停下打铁,跑来看看情况。 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围在了这里,脸上带着敬畏、好奇和难以掩饰的羡慕。 “乖乖,这得是多少好东西啊?” “县太爷亲自来嘉奖陈锋,咱们清河村这下可真长脸了!” “啧啧,陈锋这小子,真是出息了……” “月颜丫头也是苦尽甘来啊……” 人们议论纷纷,尤其是见着那几个大箱子,十分羡慕。 “哎哟,县太爷可真是看重陈锋啊!还特地送礼上门!”乔大娘那尖酸刻薄的嘴,此刻也带着几分羡慕。 “那是自然!陈锋可是咱们村的大英雄!打了老虎,又带着咱们打退了土匪!县太爷能不重视吗?”王大妈在一旁与有荣焉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陈锋这小子,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啊!老夫当初就说他有大出息!”梁老头捋着胡须,笑呵呵地说道,仿佛当初他就看穿了一切。 “呵,从来都只有他‘扒皮’,可还没见到别人扒他的皮,他这次恐怕另有所图。”孙康喃喃道,他可不信这“周扒皮”会真好心。 而此时,陈锋的堂屋里。 林月颜正强撑着不适,给坐在主位上的周监生奉茶。 她穿着一身半旧但浆洗得很干净的青布衣裙,头发在脑后简单地挽了个髻,露出白洁的额头和小巧的下巴。虽然脸色略显苍白,却更显得清丽脱俗,我见犹怜。 只是她脸色略显苍白,脚步虚浮,每一次细微的移动,眉尖都会不易察觉地蹙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更显得清丽脱俗,我见犹怜。 然而,她的动作却有些不自然。每走一步,腿间都似乎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偶尔还会微微夹紧双腿。 昨夜的缠绵太过激烈,陈锋又是初尝禁果,加上那碗“十全大补汤”的推波助澜,让她从前夜一直被“折磨”到天蒙蒙亮才彻底晕过去。如今欢愉褪去,只觉得全身骨头像散了架,尤其是下方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几乎站不稳,只能悄悄咬着下唇忍耐,双腿下意识地微微夹紧。 “县尊大人,请用茶。”她的声音依旧温婉,只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粗瓷茶杯恭敬地递上。 县令周监生,此刻正端坐在主位椅子上,腆着大肚子,脸上挂着一副“和蔼可亲”的笑容。他穿着一身簇新的官袍,头戴乌纱帽,肥胖的脸上挤满了褶子,那双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时不时地瞟向门外围观的村民。 他端起林月颜奉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皱。这茶,茶色浑浊,味道寡淡,与他平日里喝的那些名贵贡茶简直是天壤之别。还有屋外那些嘈杂的议论声,让他感到心烦意乱。 『哼,一群泥腿子!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周监生心中不屑,但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他此番前来,是为了巴结陈锋,可不能在这些贱民面前失了体面,更不能让陈锋觉得自己是个摆架子的官老爷。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林月颜道:“夫人辛苦了。不必拘礼。” 耳边村民嗡嗡的议论声更是让他心烦意躁,他努力维持着脸上那副“亲民和善”的笑容,对着院外微微颔首,心里却暗骂这群贱民没规矩。 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锦缎长衫、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正是他的侄子周显通。周显通起初对这穷乡僻壤甚是不屑,但当林月颜捧着茶盘从屋里走出来时,他那双细长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第114章 拒绝牛头人,从你他做起 眼前这女子,虽荆钗布裙,不施粉黛,但那眉目如画,身姿窈窕,气质温婉中带着一丝清雅,比他府里那些庸脂俗粉不知强了多少倍!尤其她此刻柔弱带病、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激起了周显通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 『这村妇……竟生得如此清丽脱俗!比城里那些青楼花魁都胜过几分!』周兴心中暗暗惊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月颜,恨不得把她吞进肚子里。 眼见林月颜奉完茶转身欲退,周显通立刻凑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往林月颜衣襟里瞟:“哎哟,这位便是陈夫人吧?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真是我见犹怜啊!” “哎哟,嫂……夫人!您可是身子不适?脸色怎的如此苍白?”他注意到林月颜动作间那丝不自然,以为她是身子不适,连忙“关心”起来,“可是这乡野之地,天气变幻无常,夫人身娇体弱,一时不适?不如让小侄带您去县城里最好的医馆瞧瞧?小侄与县城里杏林圣手相熟,定能让夫人药到病除!” 他口中说着“夫人”,眼睛却不住地往林月颜身上瞟,那赤裸裸的贪婪让林月颜心中生厌。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恨不得立刻将这登徒子轰出去。但碍于对方是县令的侄子,她只能强忍着恶心,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语气疏离而客气:“多谢公子关心,奴家无碍。只是……只是昨夜未曾睡好,略感疲惫罢了。” 周显通见她后退,不以为意,反而更进一步,那双眼睛如同黏在她身上一般:“夫人何必客气?气色如此差,怎会无碍?夫人如此美人,当金尊玉贵地养着,怎能受这等苦楚?想来……想来是陈公子疏忽了夫人,让夫人劳累了!”说着更是想伸手握住林月颜的手。 林月颜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露骨的话语恶心得不行,她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后退一步,避开周显通伸过来的手,脸色更加苍白,眼中满是惊慌和厌恶,却又强忍着不敢发作,只能低眉垂眼,声音微颤:“公子误会了。夫君待奴家极好,奴家一切安好,不劳公子挂心。” 周显通却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疏离,反而越发来了劲。他见林月颜退,便进,甚至伸出手,似乎想去扶林月颜的胳膊,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夫人何必如此勉强?您看您这脸色,这身子……小侄着实心疼!不如让小侄带您出去散散心?县城里有的是好玩的地儿,比这乡下可强多了……” 周围的村民们脸上已经现出愤怒之色。 “这小子,怎么这般没规矩!”王大妈气得直跺脚,林月颜是她看着长大的,待她如亲生女儿,此刻见林月颜受辱,心中怒火中烧。老村长也是眉头紧锁。 “县太爷的侄子,就能这般欺负人吗?!”一个年轻的民兵忍不住低声骂道,拳头都快捏碎了。 “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孙康脸色阴沉,双手紧握,准备冲上去阻止。 厉北辰和沈墨白更是悄悄往前挤了挤,拳头捏得咯吱响,眼中怒火升腾。 “你放肆!” 就在周显通的手即将碰到林月颜的瞬间,一声怒喝陡然响起! 周监生一直将屋内的动静看在眼里。他虽然心底瞧不上陈锋这个村夫,但此番前来是为了交好,可不能让自己的侄子把事情搞砸了。他看着林月颜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再看看周显通那越来越放肆的举动,知道不能再任由他胡闹下去了。 周显通伸到半路的手僵住了,他像是被一盆冷水浇头,悻悻地收回手,脸上闪过一丝不满和畏惧,但仍不死心,小声嘀咕道:“叔父,我也是关心陈夫人嘛……看她那病弱的样子,她那粗鄙村夫丈夫也不知怎么照顾的……” 林月颜听到他贬低陈锋,心中更是愤懑,眼角微微泛红,却咬着唇强忍着没有发作。她只想快点结束这难堪的局面,盼着夫君快些回来。 周监生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周显通猛地缩回了手,身子一抖。 “够了!陈夫人自有陈锋公子照料,陈锋乃本县嘉奖的义士,岂是你可妄加置评的?还不退下!”周监生板着脸训斥道,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对侄子不识大体的恼怒。他训斥侄子,并非真心维护林月颜的清白,而是深谙此行的目的是交好陈锋,绝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因侄子的色心坏了大事。若真让那陈锋撞见自己侄子调戏他娘子,那可就真弄巧成拙了。 周显通被叔叔这么一吼,虽然心中不服,但慑于周监生的威严却也不敢反驳,只得悻悻地退后两步,但那双眼睛依旧贪婪地在林月颜曼妙的背影上打转,充满了不甘和欲念。 林月颜见他总算退开,长长地松了口气,心中对周监生生出了一丝感激。她再次福了福身,低声道:“多谢县尊体恤。” 周监生见侄子收敛了些,这才重新挤出那副“和蔼可亲”的面孔,对着林月颜温声道:“陈夫人身体不适,不必在此侍奉,坐下歇息便是。” 林月颜哪里敢坐,只是低着头,小声道:“多谢大人体恤,奴家站着便好。” 周监生不再多劝,转身对着周围看热闹的村民拱了拱手:“诸位乡亲,此次清河村遭山匪袭击,却能上下一心,英勇退敌,实乃我武邑县之楷模!本官深感欣慰!特备下薄礼,以示嘉奖慰问!” 他指了指院中的四口箱子,示意衙役揭开封条打开其中两个箱盖。 箱盖掀开,刹那间,院子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抽气声! 只见其中一口箱子里,银光耀眼,整整齐齐码着满满一箱雪花官银!另一口箱子则塞满了五光十色的绫罗绸缎,在午后的阳光下流光溢彩,晃得人眼花缭乱! “我的老天爷啊!这么多银子!” “这……这绸缎,怕是比咱们身上的麻布衣裳贵一百倍!” “周大人……好大的手笔啊!” “这么多钱!够咱们村吃穿用度好几年了吧?” 村民们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个个都看直了眼,脸上充满了震撼和羡慕。 乔大娘眼睛都直了,有些酸溜溜地说:“哼,陈家小子这下真是一步登天了……” “这么多钱……”孙康皱了皱眉头,“这周扒皮……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周监生很满意村民们这种反应,捻着稀疏的胡须,笑容更盛。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转向林月颜,语气温和:“陈夫人,陈公子何时回来?本官可是盼着一睹少年英雄的风采啊!”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平静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周县令如此盛情,倒让陈某受宠若惊了。” 只见陈锋不知何时已站在院门口,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的笑容,目光扫过那两口打开的箱子,在银光和绸缎上一掠而过,最后落在了周监生和他身边那个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的周显通身上。 顾修远抱着胳膊,像一尊门神般立在陈锋身后,眼神不善地盯着周家叔侄。关小雨则从陈锋身后探出头,对着林月颜做了个“放心”的口型。 看到陈锋出现,林月颜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抽离,双腿有些发软,差点站立不稳,连忙扶住旁边的椅子,才稳住身形。 周监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瞬间恢复如常,热情地迎上前两步:“哎呀!陈公子!终于等到你了!本官久仰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英雄不凡!快请快请!” 那周显通也回过神来,见陈锋本人不过是个穿着朴素布衣的年轻农夫,虽然身材高大,但哪有什么“英雄气概”?心中那点被叔叔呵斥的憋闷和对美色的贪恋立刻化作了不屑,撇了撇嘴,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第115章 朝廷嘉奖? 草民陈锋,拜见周大人!” 陈锋走进院子,看着端坐主位、满脸笑容的周监生,没有丝毫犹豫,抱拳躬身,对着主位上的周监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他知道官场规矩,自己尚无功名在身,面子功夫总要做到位。 周监生见他礼数周全,心中那点因村民喧闹和林月颜茶品不佳而产生的不快稍稍散去,脸上那“和蔼可亲”的笑容也自然了几分。 “哈哈!陈公子不必多礼!快请起!”他抬手虚扶,打着官腔:“你我之间,不必拘泥于这些虚礼。”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却有些自得:『这小子倒还有几分眼力劲,知道尊卑!』 陈锋站直身子,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林月颜身上。 她脸色苍白、身形微晃,眉宇间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倦怠,双腿微微夹紧,每走一步都带着细微的僵硬。 陈锋直起身几步上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眉头微蹙,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心疼:“月颜,你身子不便,脸色这般差,还在这里逞强做什么?快去里屋歇着!” 林月颜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那份真切的关切,心中涌起暖流,但随即又有些迟疑,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周监生。她深知这县令的性子,怕自己先行退下会惹恼了他。 陈锋明白她的担忧,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头对周监生道:“内子身体不适,恐有失礼之处,还请县尊大人海涵。”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恭维,“大人爱民如子,想必不会见怪。” “正是正是!”周周监生哈哈一笑,显得极为大度:“陈夫人身体不适,自当好好休养。是本官来得唐突了,夫人不必介怀,快去歇息吧。”他此刻只想交好陈锋,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林月颜这才放下心,对着周监生微微欠身:“多谢大人体恤,奴家告退。”她又对陈锋投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夫君,奴家……” “去吧。”陈锋温声道,抬手自然地替她将一缕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林月颜脸颊微红,不再多言,转身慢慢走进了里屋。 “哎……”周显通眼睁睁看着那清丽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下意识地伸了伸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惋惜,仿佛到嘴的鸭子飞了。 周监生重重地咳嗽一声,眼神凌厉地扫了他一眼,周显通这才悻悻地收回手,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不甘。 待林月颜进屋,陈锋这才转身,对着周监生再次抱拳,面露歉意:“内子身体微恙,失礼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哪里哪里!陈公子言重了!陈公子伉俪情深,本官甚是欣慰。”周监生大度地摆摆手,脸上笑容不减,心里却对陈锋的“识相”十分满意。只有周显通在一旁,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陈锋将周显通的不满看在眼里,却装作没看到。他目光转向院子里那两口打开的、堆满了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的箱子,状似不解地问道:“大人此次驾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院中这几箱财物,又是……” 周监生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精神一振,挺了挺肥胖的腰身,脸上堆起更为热情的笑容,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确保院子内外的村民都能听见: “哈哈!陈公子有所不知!本官此次前来,乃是奉朝廷之命,代表冀州官府,嘉奖清河村的诸位父老乡亲啊!” “尔等清河村民,面对穷凶极恶的黑风寨匪徒,临危不惧,上下一心,英勇奋战,不仅成功击退了匪寇的进犯,更配合镇北侯叶侯爷,最终将这为祸冀州多年的毒瘤一举铲除!此等护佑家园、保境安民之大功,实乃我武邑县之楷模,更是为整个冀州除了一大害!本官闻之,不胜欣喜,感佩莫名!” 他慷慨激昂地说完,手指用力地点向那四口箱子:“因此,本官特备下这些薄礼!其中这两箱,”他指了指那打开的银箱和绸缎箱,“便是朝廷和本县府库拨出,用以犒劳、抚恤此次为保家园而战的清河村全体乡亲!弥补损失,嘉奖功勋!” 轰! 周监生的话如同在油锅里滴入了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院外围观的村民们原本就被那白花花的银子和光彩夺目的绸缎晃花了眼,此刻听到县太爷亲口确认其中两箱是赏赐给全村的,巨大的惊喜瞬间冲垮了他们的理智。 “天老爷!真是给咱们的?” “感谢县太爷!感谢青天大老爷啊!” “多亏了陈锋!多亏了叶侯爷!” “我就知道跟着锋哥儿有肉吃!这下发财了!” “我家那口子断了条胳膊,这下……这下可算有补偿了……”一个妇人喜极而泣。 人们七嘴八舌,兴奋不已,有的感谢陈锋,有的感谢镇北侯,有的则将感激之情送给了眼前这位“慷慨”的周县令。 老村长王大伯还算镇定,但脸上也难掩激动,他看向陈锋,眼中充满了感激。 关小雨更是兴奋地小脸通红,抓着身边顾柔的胳膊直晃:“小柔妹妹!好多钱!好多布!咱们是不是也能分到?是不是?” 顾柔也被这阵势惊到了,下意识地点点头,但目光却担忧地看向陈锋。她年纪虽小,但也总觉得这县太爷来得蹊跷,给得也太多了。 乔大娘更是双眼放光,死死盯着箱子:“这么多银子,按人头分……我家五口人……是不是可以多分一点?那绸缎……给大丫做身新衣可太体面了!”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 唯有孙康,抱着胳膊站在人群外围,撇了撇嘴,低声对儿子孙胜道:“花里胡哨,不如给老子送几车好铁来得实在!” 孙胜正伸长了脖子,目光黏在箱子里一块成色极好的银锭上,闻言咽了口唾沫:“爹……那银子……咱们得打多少铁啊?” “瞧你那点出息!”孙康没好气地拍了儿子后脑勺一下。 第116章 老狐狸 周监生很满意自己制造出的效果,捻着胡须,笑容满面。他转向陈锋,指着剩下的两口未开封的大箱子,语气更加亲热:“至于这另外两箱嘛……则是本官以及朝廷,对陈公子你个人的赏赐!” 他走近一步,拍了拍陈锋的肩膀,仿佛两人已是忘年交:“小友在此次剿灭黑风寨的行动中,运筹帷幄,居功至伟!若非你智勇双全,将匪首引下山,又配合叶侯爷设下天罗地网,焉能如此顺利地将这伙积年老匪一网打尽?刺史大人得知后,也是赞不绝口,连称陈公子‘少年英雄,国之栋梁’啊!” 他滔滔不绝,将陈锋的功劳又拔高了几分,极尽溢美之词。 陈锋脸上立刻浮现出“惶恐”之色,连连摆手后退:“周大人折煞草民了!草民何德何能,敢当大人如此褒奖?草民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和亲人,岂敢贪功?此次剿匪,全赖镇北侯神威,若非镇北侯运筹帷幄,又亲自率军前来,我清河村区区民兵,又怎能抵挡得住黑风寨的凶悍?侯爷麾下将士才是真正的主力,草民不过是恰逢其会,略尽绵力罢了!实在当不起大人如此盛赞,更受不起如此厚礼!” “诶!陈公子此言差矣!”周监生正色道,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样,“叶侯爷何等人物?他老人家亲口对本官言道,此战陈公子当居首功!若非你深明大义,以身为饵,又以村寨为依托,拖住匪徒主力,侯爷的大军焉能及时赶到,毕其功于一役?这功劳,谁也抢不走!” 他言辞恳切,仿佛亲眼所见叶擎苍如何夸赞陈锋。 几番推让,你来我往,陈锋见周监生态度坚决,再推辞下去反而显得矫情。 “周大人如此厚爱,严大人如此抬举,草民若再推辞,倒显得不识抬举,矫情虚伪了。那……草民便厚颜,愧领了!” “哈哈哈!这才对嘛!”周监生见陈锋终于“收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开怀大笑,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大人,既然这两箱财物是为乡亲们准备的,不如就劳烦村长,将它们分发下去吧?”陈锋指着那两口装满银钱和绸缎的箱子,语气温和地建议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周监生自然毫无异议,他要的就是这份“亲民”的姿态。 陈锋转向一旁激动不已的老村长:“王爷爷,此事就劳烦您了。带着乡亲们去您家,将这些财物清点清楚,尽快分下去。特别是那些为护村而受伤致残的叔伯兄弟,理应多分一份,切莫让他们流血又流泪。” 老村长看着陈锋,浑浊的老眼中满是感激和欣慰。他深知,若非陈锋,清河村早已沦为焦土,哪还有今日的嘉奖?如今陈锋自己得了天大的赏赐,却丝毫不贪图这些财物,反而第一时间想着分给众人,尤其是照顾伤残者,这份胸襟和气度,让他这个村长都自愧不如。 “锋哥儿……这……”老村长声音有些哽咽,“要不……要不给乡亲们分一箱就够了,另一箱……你留着?你才是咱们村最大的功臣啊!” 陈锋笑着摇头,态度坚决:“村长,您这话就见外了。打退山匪,靠的是全村老少同心协力,靠的是叔伯兄弟们拿命去拼!我陈锋不过做了些分内之事。再说了,”他指了指自己那两口未开的箱子,“周大人和严大人厚赐,我已愧领,岂能再贪图属于大家的功劳?快去吧,莫让乡亲们等急了。” 老村长见陈锋心意已决,知道拗不过他,便不再多言,只是对着陈锋,又对着周监生,深深作了一揖:“老朽……代清河村全体乡亲,谢过周大人嘉奖!谢过锋哥儿高义!” “乡亲们!还杵在这里作甚?县尊大人和锋哥儿有要事详谈,你们凑什么热闹?还不快点过来,跟我去分钱分布,领赏钱去!”他转过身,对着还在激动议论的村民们喊道:“到我家去,咱们把这钱和布,好好分了!受伤的、出力的,都有份!” 他又对着院中喊道:“弘飞!铁牛!来几个人,把这两箱宝贝抬走!小心点!” 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 “走咯!分钱去咯!” “锋哥儿仁义!” “多谢县太爷!多谢锋哥儿!” 乔大娘早就按捺不住,第一个冲上前,恨不得亲自去抬那箱银子,嘴里还嚷嚷着:“快点快点!别磨蹭!当心点别磕着!” 关小雨也像只欢快的小鸟,蹦蹦跳跳地拉着顾柔:“小柔妹妹快走!咱们也去!看看能分到多少!” 王大妈看着兴奋的众人,想到有陈锋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便招呼着身边的几个妇人:“走,咱们也去搭把手,别让老王一个人忙活。” “哼,羊毛出在羊身上。”孙康看着兴奋的人群,无奈地摇摇头,一把拽住还在伸着脖子看那银箱的儿子孙胜:“走了!看什么看!再好的绸缎能当铁打?还不如送点精铁实在!回去干活!”孙胜被父亲拽着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看向那箱银子,小声嘀咕:“爹……那银子……能买好多好铁呢……” 村民们簇拥着抬箱子的壮汉,兴高采烈、浩浩荡荡地跟着老村长离开了陈锋家的小院,喧闹声渐渐远去。 院子里顿时清静下来,只剩下陈锋、顾修远三人,以及周监生叔侄和他们带来的十来个衙役。 陈锋转过头,对着身旁的顾修远三人说:“你们也去吧,去晚了,乔大娘可就把好料子都挑走了。” 顾修远却有些迟疑,看了看周监生和他身后那几个衙役,又看看陈锋,低声道:“陈哥,这……” 一旁的厉北辰眼珠子一转,立刻明白陈锋的意思。他拉了拉顾修远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大哥!陈哥和县尊大人有要事相谈,咱们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再说了,那两箱虽然多,但咱们村人可不少,去晚了说不定可就真的没咱们的了!” 沈墨白也跟着点头:“是啊,大哥,咱们去吧!陈哥这里有周大人在能有什么事?” “这,好吧。”顾修远对着陈锋道:“那陈哥,我们兄弟就先去了!” 陈锋笑着点头:“去吧去吧。” 三兄弟这才离开。 见人群走了,周显通立刻嗤笑一声,低声鄙视道:“哼,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几个银子几匹布就乐得找不到北了!” 周监生脸色一沉,严厉地斜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闭嘴!休得无礼!”周显通这才悻悻地住了口,但脸上依旧满是不屑。 陈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只当没听见,转而对着周监生拱了拱手,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周大人,寒舍简陋,屋内更是狭窄局促,恐污了大人清听。不若就在院中小坐?小院虽陋,幸得天地宽广,清风徐来,倒比屋内清爽些,更无人打扰,便于聆听大人教诲。” 他话说得委婉客气,理由也冠冕堂皇。但周监生人老成精,哪能不明白陈锋这点小心思?无非是怕在屋里谈话吵着他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偏偏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还顺带拍了点马屁。 第117章 虚与委蛇 呵呵,陈公子考虑甚是周到。院中风清气朗,正好说话。”周监生笑着应允,起身走向院中的石桌石凳。 周显通却撇了撇嘴,低声嘀咕了一句:“装模作样,矫情!”他目光又不甘地瞟了一眼里屋,才慢吞吞地跟着叔父走到院中。 众人落座。陈锋看向周监生,带着几分歉意道:“大人远道而来,草民未能远迎,已是失礼。如今连杯热茶都未曾奉上……不如让草民再去沏一壶新茶?”他作势欲起。 “不必不必!”周监生连忙摆手制止,脸上笑容不变,心中却想起了林月颜之前那杯难以下咽的粗茶,喉头就一阵发紧,“陈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本官此次前来,一为嘉奖慰问乡亲,二来嘛,也是想与小友畅谈一番,稍坐片刻便要回衙处理公务,实不宜久留。茶水就不必了,咱们说说话便好。”他可不想再尝一次那劣质茶叶的味道。 陈锋见他拒绝,也不坚持,顺势道:“如此,草民恭敬不如从命了。” 寒暄过后,周监生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今日真正的主题。他先是刻意拉近关系:“陈小友啊,老夫对你可是神往已久,今日终是得见,甚是欢喜。老夫痴长你几岁,若是不嫌弃,私下里,唤我一声周叔叔如何?也显得亲近些。” 陈锋立刻面露“惶恐”,连连摆手:“大人折煞草民了!草民一介布衣,岂敢与大人攀亲,僭越尊卑?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周监生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掩饰过去,呵呵一笑:“也罢,陈小友拘谨守礼,本官也不强求。”随即又和陈锋客套了两句,才终于进入正题。 “陈小友啊,”周监生捋着稀疏的胡须,脸上笑容满面,“本官虽远在县衙,却早已听闻你的大名!那日打虎之事,轰动武邑!力毙为祸乡里的吊睛白额大虫!此等勇武,实乃我武邑男儿之楷模!本官当时便想亲来探望嘉奖,奈何公务缠身,一时未能成行,每每思之,深以为憾啊!” 陈锋心中冷笑,面上却谦逊道:“大人过誉了。侥幸而已,不足挂齿。” “哪里哪里!”周监生摆摆手,话锋一转,脸上露出赞叹不已的神情:“若说勇武尚是匹夫之勇,那小友在镇北侯府宴席之上,即兴所作的两首诗词,才是真正令本官惊为天人,拍案叫绝!” 他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仿佛真被那诗词打动:“那首《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其势雄浑,意境深远,读之令人胸襟开阔,豪气顿生!非胸有丘壑、饱经沧桑者不能作也!小友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感悟,本官佩服啊!” “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那首《破阵子》!”周监生似乎完全沉浸其中,声音都激昂起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好一个壮怀激烈!好一个金戈铁马!听得本官这老迈之躯,都恨不能提刀上马,再赴疆场!尤其是最后一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壮志未酬,英雄迟暮……令人扼腕,令人热血沸腾,又令人潸然泪下啊!此等雄词,足以流传千古!” 他看向陈锋的目光充满了“崇拜”:“小友如此年轻,文能惊世,武能安邦!文武双全至此,实乃我大乾百年不遇之奇才!本官阅人无数,如小友这般人物,实属仅见!” 周显通在一旁听着叔父如此吹捧陈锋,心中酸涩嫉妒得要命,忍不住又哼了一声,小声嘀咕:“哼,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写的……” 周监生狠狠瞪了侄子一眼,周显通连忙闭嘴,但脸上的不服气依旧明显。 陈锋仿佛没听见周显通的嘀咕,对着周监生连连拱手,神色更加“惶恐”:“大人谬赞,实在令草民汗颜。不过是偶有所感,信口胡诌,难登大雅之堂。当不得大人如此盛誉。” “小友过谦了!过谦了!”周监生连连摆手,随即又换了个话题,继续夸赞:“你这若还是难登大雅之堂,那天下读书人,岂不都要羞愧而死?” “小友不仅文韬武略,更难得的是心思奇巧,于民生一道亦有建树!你发明的那些豆制品——豆腐、豆干、豆腐脑、还有那神奇的‘酱油’,如今在冀州城各大酒楼可是炙手可热,供不应求啊!不仅丰富了百姓餐桌,更带动了一方生计,此乃实实在在的惠民之功!连严大人都赞你‘心思灵巧,惠泽乡里’!” 他越说越起劲,仿佛与有荣焉:“再说此次剿灭黑风寨!小友啊,你是不知道,这黑风寨盘踞黑风岭多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前任冀州刺史赵大人,为此夙夜忧叹,殚精竭虑,甚至因此丢掉了乌纱帽,都未能将其剿灭!实乃我冀州心腹大患!如今,小友运筹帷幄,引蛇出洞,配合叶侯爷雷霆一击,终将这毒瘤连根拔起!此功,不仅为赵大人了却了一桩未了的心愿,更是为冀州数十万百姓带来了久违的和平与安宁!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这一连串的夸赞,如同不要钱般砸向陈锋。周监生不愧是官场老手,拍起马屁来引经据典,层层递进,既捧了陈锋的文才武功,又点出了他的惠民之功,还顺带暗捧了一下叶擎苍和前任赵刺史,可谓面面俱到。 陈锋心中门清,这老狐狸越是如此,所求必然越大。他脸上保持着谦逊的笑容,应对得体:“大人过誉了。黑风寨覆灭,草民之前也说了,首功当属镇北侯神威。草民不过恰逢其会,略尽绵薄之力,实不敢居功。至于那些豆制品,也只是乡野小技,能帮乡亲们多一条活路,草民便心满意足了。” 周监生看着陈锋这副谦逊有礼、不骄不躁的模样,心中也是暗暗点头。此子年纪轻轻,面对如此盛誉竟能如此沉稳,绝非池中之物。 他叹了口气,目光瞥向一旁站着的周显通,语气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小友,你年纪轻轻,便已展现出如此惊人的才华与能力,更难得的是不骄不躁,谦逊有礼!此等心性,实属难得!不像我这不成器的侄儿显通,”他指了指旁边的周显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肚子里不过装了半瓶墨水,便整日里眼高于顶,自以为是,四处显摆他那点微不足道的才学。与公子相比,简直是萤火之于皓月!”周监生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第118章 求贤令! 周显通被说得面红耳赤,心中又羞又怒,却不敢顶撞叔父。 他明白这是叔父在以退为进,拉近与陈锋的关系,虽然心中对陈锋百般不服,但在叔叔严厉的目光逼视下,也只能强压着不满,对着陈锋极其勉强地拱了拱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陈……陈兄惊才绝艳,文武双全,小弟……小弟实在钦佩,自叹弗如。” “不敢不敢!”陈锋心中冷笑,面上却连忙还礼:“周公子言重了。陈某一介村夫,粗鄙之人,岂敢当公子如此赞誉?公子家学渊源,见识广博,陈某才是自愧不如。” 周监生看着陈锋滴水不漏的应对,心中暗凛,这小子,年纪轻轻,城府却深得很! “陈小友啊!你看看你!”周监生摆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看看你!你这般谦逊,让本官如何是好?”他再次摇了摇头,然后又看向周显通,语气中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显通啊,你若是有陈小友一半的本事,一半的谦逊,我这个做叔叔的,就高兴万分了!” 眼看铺垫得差不多了,周监生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正了正神色,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炯炯地直视陈锋,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小友啊,你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且心系家国。不知……小友可曾考虑过出仕,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分忧,一展胸中抱负?” 来了!正戏开场!陈锋心中了然,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茫然”和“受宠若惊”:“替陛下分忧?周大人何出此言?草民一介白身,虽有报国之心,却无进身之阶啊。” “诶!小友此言差矣!”周监生微微一笑,仿佛就在等陈锋这句话。他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郑重地放在石桌上,“以小友之才,若是参加科举,进士那是如探囊取物,状元也不无可能啊,不过……” 那是一块约莫两指宽、三寸长的令牌,非金非玉不知是何材质。令牌通体玄黑,打磨得极其光滑,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内敛的幽光。令牌正面,只有一个遒劲有力、铁画银钩的阴刻大字—— 贤! “求贤令?”旁边的周显通看到此物,失声惊呼,看向那令牌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难以掩饰的嫉妒!这东西,他求了叔父多少次都未能如愿,如今竟要送给这个乡巴佬? 陈锋接过令牌,入手微沉,他仔细打量着,疑惑地问道:“周大人,这是……?” “此乃‘求贤令’!” 周监生捻着胡须,脸上带着一种“你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自得,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着宣讲般的郑重: “此乃陛下求贤若渴,特颁下的‘求贤令’!” “如今天下纷扰,正是用人之际!陛下深知科举取士,层层选拔,周期漫长,恐有遗珠之憾,贤才埋没之苦!故特颁此令,不拘一格降人才!” 他手指轻轻点着令牌上的“贤”字,目光炯炯:“执此‘求贤令’者,可免去县试、府试、院试、乡试等层层选拔之苦!只需持令至金陵吏部备案,便可直接参加会试。若文韬武略确有过人之处,金榜题名,直入庙堂,指日可待!此乃一步登天之捷径!是多少寒窗苦读的士子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机缘啊!” “此令珍贵无比!”他详细解释着这求贤令的分量:“非德才兼备、身负奇才者不可得!按律,五品官员,三年仅有一枚举荐之权!到了四品,可举荐两人!三品大员也不过三枚!以此递增!此乃陛下为不拘一格降人才而设,实乃无上恩典!” 周显通在一旁听得心都在滴血,拳头在袖中捏得死紧。他叔叔为了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走了多少门路,都未能从刺史严桧那里求来一枚!如今,却要白白送给这个泥腿子! 周监生介绍完,深吸一口气,双手将那块沉甸甸的“求贤令”郑重地递向陈锋,眼神热切:“小友!本官观你才华盖世,心性坚韧,实乃经天纬地之才!若埋没于乡野,实乃我大乾之憾,陛下之失!小友若有意出仕,一展宏图,本官愿将此枚‘求贤令’赠予小友!助你跳过寒窗苦读、科场鏖战的漫漫征途,直抵会试龙门!他日金榜题名,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陈锋听着,心中了然。这相当于古代的“特招”或“保送”名额,直接拿到会试入场券,省去了童生、秀才、举人这些功名的积累过程,一步登天! 周监生看着陈锋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暗喜,趁热打铁,语气更加恳切:“公子之才,本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文武兼备,心系苍生!若循规蹈矩,从童生试一步步考起,纵使公子才华横溢,也需耗费数年光阴,实乃朝廷之损失,百姓之憾事!” 他的目光充满了“真诚”的期待,仿佛陈锋不接受,就是辜负了朝廷,辜负了百姓。 陈锋看着眼前这枚象征着捷径与恩宠的令牌,又抬眼看了看周监生那张“诚挚”的胖脸,心思电转。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这午餐还是周扒皮送来的。 他脸上先是露出巨大的“惊喜”和“感激”,随即又化为深深的“惶恐”和“不安”,连忙起身,对着周监生深深一揖: “大人厚爱!草民……草民感激涕零!只是……此物太过贵重!求贤令乃五品以上大员方可赐予,大人您……”他恰到好处地停顿,目光中带着一丝探询。 “哈哈!”周监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一笑:“公子果然心思缜密!不错,本官只是区区七品县令,自然无权发放此等令牌。” 他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此令,乃是冀州刺史严桧严大人,亲手交予本官的!” “严大人对你陈公子,可是欣赏得紧啊!你在镇北侯府的文采风流,剿灭黑风寨的智勇双全,还有那惠及万民的豆制品……桩桩件件,都传入了严大人耳中!严大人赞你乃‘少年国士’,前途不可限量!” “只是严大人身为冀州主官,事务繁忙,加之身份所限,不便亲自前来探望公子这等白身,以免引人非议。”周监生解释道,“故而,才将此令托付于本官,命本官务必交到公子手上!严大人一片爱才之心,拳拳之意,公子当能体会啊!” 陈锋心中冷笑更甚。事务繁忙?恐怕是看不上自己一介山野村夫找的借口而已!只是陈锋不知道自己这倒的确是冤枉他了,现在的严桧的确忙得焦头烂额,抽不开身。 第119章 丞相柳越 陈锋脸上却瞬间堆满了“受宠若惊”和“感激涕零”,声音都有些“发颤”:“竟是严刺史大人……草民……草民何德何能,竟得严大人如此看重!这……这……”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中的激动,再次对着周监生深深一揖:“大人!严大人的恩德,周大人的抬爱,草民铭感五内!只是……” 他抬起头,脸上换上了无比“诚恳”和“坚定”的神色:“科举取士,乃朝廷抡才大典,国之根本!草民虽不才,却也深知功名当由正途取之!若仗此令一步登天,纵然侥幸得中,也难免落人口实,言草民得位不正,根基虚浮!更恐辜负了严大人和周大人的一番美意!” 周监生看着陈锋脸上的“心动”与“挣扎”,心中更是得意。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语气中充满了循循善诱的蛊惑: “陈小友啊,你方才所言,不过是谦辞罢了。这世间多少庸碌之辈,空有抱负,却无驰骋之才;多少饱学之士,皓首穷经,却无济世之能!唯有小友,文武兼备,洞察民生,更有那雷霆手段,此等大才,若不入朝为官,岂非暴殄天物?” 他将求贤令又往前推了推,仿佛那不是一块令牌,而是通往康庄大道的金砖:“这枚求贤令,便是陛下爱才之心的具现!它能让你省去十年寒窗苦读,省去科举之苦,直接跃入龙门!这等机缘,千载难逢,万万不可错过啊!” “陈小友可曾想过?若能入朝为官,得陛下重用,你胸中所学,你那济世之才,便可真正施展!区区一个武邑县令,能做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若是在朝堂之上,辅佐陛下,匡扶社稷,那才是真正的青史留名,彪炳千秋啊!” 他左右看了看,确保只有近处的周显通能听到,才神秘兮兮地继续道:“以公子之才,只待会试金榜题名,便是鲤鱼跃龙门!但金陵那地方,水深得很啊!若无贵人提携照拂,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难免举步维艰,甚至……遭人构陷,明珠蒙尘!” 周监生观察着陈锋的表情,见他眼神专注,似乎被触动,便更加卖力地鼓动:“所以啊,严大人愿意再助公子一臂之力!他老人家在金陵……可是有门路的!” 他刻意顿了顿,吊足了胃口,才一字一句,带着无比的诱惑说道:“右丞相!柳越柳相爷!” 右丞相柳越? 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叶青鸾每次谈及朝堂时,那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某人剥皮抽筋的模样。她口中那个“只会割地赔款、断送大乾基业的老狐狸”、“心怀鬼胎的奸佞”……每次说起来,总会带上“姓柳的”这个称呼。莫非,就是这个柳越? 周监生却没察觉到陈锋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他只看到陈锋听到“右丞相柳越”时,眼神明显一亮,还以为陈锋是听到这等高位者,内心躁动,被巨大的诱惑所吸引。 周监生却将陈锋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误认为是巨大的惊喜和憧憬!他脸上堆满了“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声音充满了蛊惑: “正是!柳相爷!位极人臣,深得陛下信重!严大人与柳相爷颇有几分交情!他已修书一封,只待公子入京,便可将此信连同公子的名帖,一并送入相府!若能得柳相爷青眼,稍加提点……” 周监生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陈锋平步青云的未来:“……那才叫真正的一步登天!日后在朝堂之上,有柳相这棵参天大树荫蔽,公子前途无量,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到那时,公子便是真正的国之柱石,光宗耀祖,名垂青史啊!” 他描绘的前景无比诱人,仿佛一条铺满锦绣的康庄大道就在陈锋脚下。 “柳丞相……”陈锋喃喃重复着,眼神似乎有些失焦,仿佛被这泼天的富贵和权势砸晕了头。他握着令牌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周监生看着陈锋这副“失神”的模样,心中得意万分,暗道果然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之前的谦逊推让,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他趁热打铁,语气更加热切:“怎么样?陈小友!此乃千载难逢之机!有求贤令开路,再有柳相爷照拂,你的前程,必将一片坦途!还不快快谢过严大人一片苦心?” “哼!”一旁的周显通终于忍不住了,看着陈锋那副“被天降馅饼砸中”的样子,再想想自己求而不得的憋屈,嫉妒之火熊熊燃烧,忍不住阴阳怪气地插嘴道:“陈兄莫不是觉得这‘求贤令’分量不够?或者……看不上柳相爷的门路?若是如此……”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眼神带着挑衅和贪婪,死死盯着陈锋手中的令牌:“……不如将这烫手的山芋让给小弟?小弟虽才疏学浅,却也甘愿去金陵碰碰运气,总好过明珠暗投,白白浪费了严大人和叔父的一番心意!” 周监生脸色一沉,厉声呵斥:“显通!放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退下!” 周显通被呵斥得脖子一缩,但依旧满脸的不服气。 陈锋仿佛被周显通这声冷哼和挑衅“惊醒”了。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涌起一片“激动”的潮红,眼神也从刚才的“失神”变得无比“炽热”!他紧紧攥着那枚求贤令,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抓住了登天的阶梯! “周公子说笑了!”陈锋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对着周显通连连摆手,随即转向周监生,深深一揖到底,姿态放得极低:“周大人!严大人待我恩重如山!如此厚爱,如此提携,陈锋……陈锋感激涕零!铭感五内!” 他直起身,双手捧着令牌,仿佛捧着稀世珍宝,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和一丝“惶恐”:“只是……只是这恩情太重!这令牌太贵!陈锋……陈锋一介草莽,骤然得此天恩,实在……实在惶恐不安!唯恐才疏学浅,辜负了严大人和大人您的殷切期望啊!” 周监生看着陈锋这副“激动万分又强装矜持”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他捋着胡须,开怀大笑:“哈哈哈!小友过谦了!过谦了!以你之才,得此机遇,正当其时!何谈辜负?快快收好!此乃你应得之机缘!” 他心中暗道:『哼,装!接着装!不过总算上道了!什么惶恐不安,不过是狂喜之下的故作姿态罢了!这天下,果然没人能逃过功名利禄的诱惑!』 “这……”陈锋仿佛下定了决心,“既然大人和严大人,乃至柳丞相都如此看重草民,草民若再推辞,便显得太过矫情,辜负了诸位大人的知遇之恩!草民……草民愿听从大人安排,厚颜收下此令!他日若能金榜题名,入仕为官,定当竭尽全力,为国效力,为陛下分忧!” 他这才像是“勉为其难”地将令牌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贴身放好,动作郑重无比。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对着周监生深深一揖,语气无比“诚恳”:“大人提携之恩,严大人举荐之情,陈锋……永世不忘!他日若有所成,必当厚报!” 哈哈哈!好!好啊!”周监生见他终于收下,开怀大笑,脸上那份“和蔼可亲”的笑容愈发真诚。他连连拍着陈锋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许:“陈小友果然是知书达理,识大体之人!本官就知道,你绝不会让本官失望!这求贤令落在你手上,才是真正物尽其用!本官回去就向严大人禀报,严大人定会大为欣慰!” 两人之间气氛顿时变得无比“融洽”。 第120章 麻烦事 周监生越看陈锋越是顺眼,觉得这小子虽然出身低微,但识时务,懂进退,是个可造之材。 “小友啊,会试之期虽还有近一年,但早做准备总是好的。”周监生摆出一副长辈指点后辈的姿态,“金陵乃天下文枢,风流荟萃之地。小友初到,人生地不熟,难免需要些时日适应。本官在金陵倒也有几位故交旧识,虽非显贵,但于市井人情颇为熟稔。小友若不嫌弃,本官可修书几封,让小友带去,也好有个照应。” 陈锋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是想安插眼线?面上却是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大人思虑周全,替草民设想如此周到,实在……实在让草民不知如何报答!若有大人书信引荐,草民在金陵便如同有了指路明灯,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周监生捻须微笑,越发觉得陈锋“懂事”。 他又“关心”地问起陈锋家中情况,豆制品工坊的运作,甚至还假惺惺地“勉励”了几句,说此乃利民之业,要好好经营,莫要荒废了。 “陈小友啊,你这豆腐工坊,如今生意可真是红火啊!本官听闻,连京城里的达官显贵,都托人来冀州求购你的酱油呢!”周监生笑呵呵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亲近和赞叹,“这可真是为我冀州增光添彩啊!” “大人谬赞了。草民不过是做些小本买卖,养家糊口罢了。”陈锋谦逊地回应。 “小本买卖?哈哈,小友过谦了!这等日进斗金的买卖,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得出来的!”周监生捻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本官看啊,小友不光是文武双全,这商道上的本事,也非同一般啊!不过商贾一道毕竟落了下乘,唯有读书方为正道!” 陈锋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接下来,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周监生对陈锋的态度明显亲近了许多,不再端着官老爷的架子,而是以一种“长辈提携晚辈”的姿态,询问陈锋对武邑县的看法,甚至还假惺惺地问起清河村的百姓生活,表示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县衙反映。 陈锋也投桃报李,对周监生大加恭维,将他“爱民如子”、“政绩斐然”等词汇信手拈来,拍得周监生心花怒放,直呼“陈小友真是深得本官心意!” 周显通在一旁听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商业互吹”,心中只觉得恶心,他看着陈锋那张“谦逊有礼”的脸,只觉得虚伪至极,心中对陈锋的鄙夷更甚。 周监生看看天色,快到正午了,知道此行目的已经达成,便起身告辞。 “时辰不早了,本官衙中还有诸多公务待办,就不多叨扰了。”他笑容满面地对陈锋道,“小友好生准备,静候佳音!他日金榜题名,莫忘了武邑县还有本官这个‘周叔叔’为你高兴啊!哈哈!” “大人慢走!草民必不敢忘大人今日提携之恩!”陈锋连忙躬身相送,姿态做得十足。 临出门时,周监生特意放缓了脚步,转头对陈锋语重心长地说道:“陈小友,你既然收下了这‘求贤令’,便是我武邑县,乃至冀州官场的未来栋梁!日后,若有任何难处,尽管来县衙寻我!本官定会鼎力相助!” 他眼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深意,似乎在暗示什么。 陈锋立刻领会,脸上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郑重抱拳:“大人高义!草民铭记于心!” 周显通则在旁边冷哼一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巴结!虚伪!” 周监生满意地笑了笑,这才转身,一摇三晃地带着人离开了。 …… 待周监生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村口,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马蹄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啊……”陈锋缓缓走回院中石桌旁坐下,从怀中掏出那枚“求贤令”,放在粗糙的石桌上,指腹无意识地、反复地揉搓着那个冰冷的“贤”字。 “陈哥!” 没过多久,顾修远那熟悉的大嗓门在院门口响起。他探头探脑地张望了一下,确认周监生等人确实走了,这才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陈锋对面的石凳上,长长舒了口气。 “呼……可算走了!那周扒……咳,周大人,没再整什么幺蛾子吧?”顾修远心有余悸地问道,随即又愤愤不平,“陈哥,你说这老狐狸今天到底唱的哪一出?巴巴地跑来送钱送东西,还对你那么客气?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民如子’了?这不等于是在扒他自己的皮吗?” “他当然有所求。这世上,哪有白吃的午餐?”陈锋的目光依旧落在令牌上,闻言扯了扯嘴角,“而且……送的也不是钱。” “不是钱?”顾修远挠了挠头,目光也落在了石桌上的令牌上,好奇地问:“陈哥,这牌子是啥?” 陈锋用指尖将令牌轻轻推过去一点:“喏,烫手山芋。” “烫手山芋?”顾修远拿起令牌掂量了一下,入手冰凉沉重,正面那个“贤”字刻得很有气势,但他翻来覆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更加困惑了,“这不就是个牌子吗?上面刻个‘贤’字……啥意思?当官的腰牌?看着也不像啊。” 陈锋没有立刻解释令牌的用处,反而问道:“让你准备宴请叶侯爷的事,跟村长和叶小姐提过了吗?” “那当然!”顾修远立刻放下令牌,拍着胸脯道:“清河村上下,谁不知道侯爷是咱们的大恩人?我早就跟村长说过了,也托人给叶小姐递过话了!村长高兴得不得了,说这是咱们清河村的荣幸!叶小姐那边也回了信,说等侯爷处理完军务,定会前来赴宴。” 他说着,又忍不住抱怨起来:“要不是陈哥你前些日子累晕了,这宴会早就该办了!咱们村这次能挺过来,还打退了山匪,全靠你和叶侯爷,怎么也得好好感谢一番……” 陈锋被他这直白的抱怨逗笑了,故意板起脸:“哟呵?听你这意思,是在怪我喽?你以为我想晕啊?” 顾修远老脸一红,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陪笑道:“哎哟我的陈哥!我哪敢怪你啊!我是心疼你!你是为了咱们清河村殚精竭虑才累倒的!谁敢说个不字,我顾修远第一个饶不了他!”他拍着胸脯,一脸义愤填膺。 “行了行了,跟你开个玩笑。”陈锋笑着摆摆手:“说说,那两箱东西都分完了?没闹出什么乱子吧?” 提起分钱,顾修远来了精神:“分完了!银子看着多,可架不住咱们村人多啊!村长做主,先紧着那些受伤的叔伯兄弟,按伤势轻重多分了一份!然后是按人头给参与了守村的民兵发了一份辛苦钱!最后剩下的,才按户分了下去。大家伙儿都没意见,都说这是沾了陈哥你的光,还有侯爷的福气!” “至于那些绸缎布匹……”顾修远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那玩意儿咱们这些大老粗也用不上,穿那玩意打猎干活也不像样啊!我们商量了一下,都给村子里的姑娘们分了。” “陈哥你是没看见,乔大娘那眼睛都直了!”他模仿着乔大娘当时的动作,绘声绘色地说:“‘嗖’一下就扑上去,抱走了两大匹颜色最艳的料子!说是要给她家大丫做新衣。不过这次布匹确实不少,大家伙儿也都高兴,也就没人跟她计较了。” “嘿嘿,”顾修远得意地搓了搓手,凑近陈锋,压低声音,带着点邀功的意味:“咱也给小柔抢了一匹!是那种水粉色的细棉布,上面还印着小花呢!你是没看见小柔当时那小眼神,亮晶晶的,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嘿嘿,我这当哥的还能不懂?” “对了陈哥!”随即,他又献宝似的补充道:“北辰那小子机灵!他给嫂子也抢了一匹!是那堆绸缎里最好的一匹,湖蓝色的,那料子摸着可滑溜了!上面还带着暗纹呢!北辰说,嫂子穿上这料子做的衣裳,铁定跟天仙下凡似的!” 陈锋听着顾修远绘声绘色的描述,想象着林月颜看到那匹漂亮绸缎时的惊喜模样,脸上的笑意终于真切了几分。他抬手用力拍了拍顾修远的肩膀,笑道:“好!好兄弟!够意思!这事儿办得漂亮!” 顾修远被陈锋夸得咧开大嘴,嘿嘿直乐。 第121章 抄家也是个麻烦事 冀州城,崔府。 昔日门庭若市的崔府大门,此刻被黑压压的披甲军士围得水泄不通。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金属摩擦声,以及压抑的呼喝命令声,取代了往日的丝竹管弦。 府门大敞,不断有哭嚎咒骂的崔家男女被如狼似虎的军士推搡着押解出来,在府门内空地上跪成一排。 叶青鸾一身银甲,按剑立于石阶之上,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阳光照在冰冷的甲片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映衬着她如玉的容颜,更显英气逼人。 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锦衣玉食的世家子弟,此刻个个脸色苍白,神情惊恐,被亲卫们粗暴地捆绑着,如同待宰的羔羊。 她看着这些曾为祸一方、鱼肉百姓的败类,心中充满了鄙夷和憎恶。 “都给我带走!分开关押!清点府中财物,登记造册,不得有误!”叶青鸾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叶校尉!”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当朝兵部尚书崔景浩!你们敢动我?”一个衣着华贵、却因挣扎而发髻散乱的青年被两个彪悍的士兵反剪双臂,粗暴地推搡出来。正是崔琰。他脸色涨红,眼中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 当他看清站在庭院中央,如同寒梅傲雪的叶青鸾时,挣扎的动作猛地一顿,眼中竟闪过一丝病态的痴迷和希冀。 “青鸾!青鸾妹妹!”崔琰奋力甩开士兵的钳制,踉跄着向前扑了几步,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是你!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是不是侯爷让你来救我的?这一定是个误会!是有人陷害我们崔家!青鸾,只要你……” “闭嘴!崔琰!”叶青鸾猛地抬手厉声呵斥,像挥开一只恼人的苍蝇:“你这种卑鄙无耻、毫无骨气的国贼!也配谈爱?也配与我镇北侯府联姻?” “我叶青鸾今日站在这里,是以镇北侯府之名,奉朝廷之命,查抄通敌卖国、祸乱冀州、鱼肉百姓的崔氏逆贼!” “通敌卖国!是为国贼!你崔家勾结北元,贩卖我大乾子民为奴为娼!倒卖军械,资敌利器!致使多少边关将士因劣质兵刃枉死沙场?多少无辜百姓家破人亡?你崔家每一锭沾血的银子,每一寸锦缎绫罗,都浸透着我大乾子民的血泪!” “你妄图以联姻攀附我镇北侯府,以求苟延残喘?痴心妄想!”叶青鸾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崔琰浑身一颤。她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字字铿锵: “我叶青鸾,就算终身不嫁,孤独终老,也绝不可能与尔等祸国殃民的国贼有半分瓜葛!尔等所为,上愧于君父,下愧于黎庶!不忠不义,不仁不耻!今日之果,皆尔等咎由自取!” 她猛地一挥手,厉声喝道:“将这国贼!带下去!严加看管!不日便要将其押送入京,交由陛下亲自审问发落!” 崔琰被叶青鸾这番大义凛然、毫不留情的痛斥骂得脸色煞白,如遭雷击。他呆呆地看着叶青鸾那张愤怒而美丽的脸,嘴唇颤抖,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一旁的冀州刺史严桧,此刻也走上前来。他身着绯色官袍,面容清癯,蓄着三缕长须,看上去颇有几分儒雅之风。他先是对着叶青鸾微微颔首,随即转向崔琰,脸上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义正词严地数落道: “崔琰!你糊涂啊!你崔家,世受皇恩,理应忠君报国,以身作则!如今却勾结外敌,助纣为虐,犯下这等通敌卖国之罪!罪孽深重,罄竹难书!枉你自诩饱读诗书,却行此禽兽不如之事!简直是斯文败类!人神共愤!” 叶青鸾不再看他,目光转向一旁肃立的冀州刺史严桧,朗声道:“严大人!人犯已悉数拿下,还请大人依照律法,严加看管,不日押解进京,交由陛下圣裁!此等叛国大罪,当以儆效尤,以正国法!” 严桧一身绯红官袍,面色沉肃如水,闻言立刻拱手,姿态恭谨无比:“叶小姐,不,叶校尉放心!本官定当恪尽职守!崔家通敌叛国,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此等祸国殃民之徒,人人得而诛之!本官身为冀州父母,未能及早察觉,亦有失察之过,待此间事了,定向朝廷自请处分!” “带下去!莫要让这等败类污了这方天地!”严桧一挥手,军士们立刻将崔琰拖了下去。崔琰像一滩烂泥,任由军士拖拽,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呜咽。 …… 崔府高大的院墙外,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发生什么事了?崔家怎么被官兵围起来了?” “老天爷!崔家……真被抄了?” “崔家可是冀州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啊!怎么会被抄家?” “嘘!小声点!没看到镇北侯府的兵马吗?还有刺史大人的亲卫!” 震惊、疑惑、难以置信的情绪在人群中弥漫。崔家盘踞冀州多年,根深蒂固,早已是普通百姓眼中高不可攀的存在。如今这座大山轰然倒塌,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然而,短暂的惊愕过后,人群中渐渐爆发出另一种声音,由小变大,最终汇聚成一股压抑不住的洪流: “抄得好!抄得好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猛地拍手,老泪纵横,“苍天有眼!这崔家开的粮铺,米价年年涨!去年大旱,我家小孙子差点饿死!去求他们施舍点米汤,被他们的恶奴打了出来啊!” “苍天有眼!报应!报应终于来了!” “崔家的粮铺!一斗陈米敢卖别人三斗新米的价!还掺沙子!” “何止米铺!我家的三亩薄田,紧挨着他家的庄子,硬是被他家的管事说风水冲了他家祖坟,强占了去!告到县衙?县太爷就是崔家的狗!” “还有他们家的绸缎庄!强买我家的生丝!价格压得比市价低一半!不卖?不卖就让人半夜砸了我家的织机!” “崔三!那个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强抢我闺女!告到衙门?衙门的人说是我闺女勾引他!我闺女……我闺女当晚就投了井啊!”一个老汉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嘶哑的哭喊瞬间点燃了更多人的怒火。 “对!还有崔琰那个狗东西!仗着他爹是兵部尚书,在城里横着走!看谁不顺眼就打!我儿子不过挡了他的马头,就被他的恶奴活活打断了腿!” “活该!通敌卖国!死有余辜!” “叶将军!女菩萨!为民除害啊!” “严青天!严大人是好官啊!” 百姓们群情激愤,你一言我一语,将崔家这些年作下的恶事,一件件抖落出来。那份积压了多年的怨恨和怒火,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安静!肃静!”负责维持秩序的校尉大声呼喝,试图压制汹涌的人潮。 就在这时,一身银甲的叶青鸾,在刺史严桧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看到叶青鸾,人群的喧哗声瞬间小了许多。这位镇北侯府的大小姐,在冀州名声不小,都知道她武艺高强,性子刚烈。 叶青鸾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看到了那些激动、愤怒、充满期盼的脸。她深吸一口气,提气开声,清越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诸位父老乡亲!今日崔家被查抄,并非无故!乃是因其通敌卖国,与北元勾结,倒卖军械,贩卖人口!更兼鱼肉百姓,欺压良善!此等罪行,人神共愤!” “如今,崔家罪行已昭!他们所作所为,朝廷绝不会姑息!我在此向大家宣告,自今日起,冀州城内,再无崔家可欺压尔等!百姓们再无需担惊受怕!” “若日后有任何不平之事,有任何冤屈,大可到衙门击鼓鸣冤!若有官吏胆敢敷衍推诿,甚至包庇作恶!”她侧身一步,让出身后的严桧:“大可去寻刺史严大人!严大人爱民如子,嫉恶如仇!今日之后,凡有被欺凌、有冤情未申者,皆可到州府衙门击鼓鸣冤!严大人定会秉公执法,为尔等主持公道!” 严桧上前一步,对着百姓拱手:“诸位父老!本官身为冀州父母,未能及早剪除此獠,致使尔等蒙冤受苦,是本官失职!本官在此立誓!崔家一案,必深查到底!凡有冤情者,本官衙门大门敞开,定当还尔等一个公道!” 他声音洪亮,掷地有声,赢得一片叫好。 “当然!”叶青鸾紧接着补充道:“若恰逢严大人公务繁忙,一时分身乏术……,或尔等心有疑虑,亦可来镇北侯府陈情!我父镇北侯,亦愿助严大人一臂之力,肃清冀州毒瘤,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严桧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助我一臂之力?分担压力?这分明是警告和监视!但他只能强笑着附和:“叶校尉所言极是!侯爷高义!下官感激不尽!冀州长治久安,还需仰仗侯爷虎威!” 看着严桧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叶青鸾心中冷笑。她不再多言,对着人群微微颔首,转身大步走下台阶,翻身上马。银甲在阳光下闪耀,英姿飒爽。 “叶小姐威武!” “侯爷英明!” “严青天!” 身后,是百姓们山呼海啸般的感激和赞誉,欢呼声响彻冀州城,久久不散。 …… 抄家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崔府被翻了个底朝天,无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玩字画被查抄出来,崔氏族人,无论老幼妇孺,只要是崔氏嫡系,都被一并押入大牢,等待发落。 第122章 郁闷 镇北侯府 叶青鸾一把推开自家大门,径直走到议事厅,卸下佩剑重重拍在桌上,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拎起桌上的凉茶壶,对着壶嘴就灌了好几大口。 “哟,这是谁惹着我们家的女将军了?脸拉得比马脸还长。”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 叶青鸾气极,扭头一看,只见她哥哥叶凡,正毫无形象地瘫在另一张宽大的太师椅里,浑身汗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圆润的脸上还泛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胸口剧烈起伏着,活像一条搁浅的胖头鱼。 叶凡刚结束上午的“酷刑”——被他爹叶擎苍逼着跟都尉叶林进行体能训练。对于一个体重远超标准、平日里能躺着绝不坐着的胖子来说,这简直是要命。 叶青鸾看到哥哥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里那点气也散去了几分。 “爹呢?”叶青鸾没好气地问,随手抹了把下巴的水渍。 “在书房跟叶林叔复盘军务呢,估计一会儿就过来。”叶凡喘匀了气,好奇地打量妹妹,“咋了?抄个家还抄出火气来了?” “还能有谁!”叶青鸾没好气地把茶壶顿在桌上,发出“哐”的一声,“抄个家都抄不痛快!那严桧老狐狸,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明明……” 她噼里啪啦地把抄家的经过,特别是严桧那副道貌岸然又暗藏鬼胎的嘴脸,以及必须将人犯押送京城接受三司会审的憋屈,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叶凡听着,脸上的戏谑慢慢收敛。他费力地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躯,让自己坐得更正一些。等妹妹发泄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开口: “小妹,消消气。这事儿……爹也很难。” 他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也倒了杯凉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才继续道:“你想想,如今朝廷是什么风向?重文抑武!爹虽然挂着镇北侯的名头,手握重兵,可说到底,是个武将!他插手冀州内政,尤其是这等牵扯甚广的世家大族通敌案,已是越俎代庖,一个不慎,便会授人以柄,被京城那些御史弹劾滥用职权、拥兵自重。到时候,爹爹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护得了我们叶家,保护得了冀州百姓?” “难道就只能任由这些蛀虫逍遥法外,鱼肉百姓,甚至通敌卖国吗?”叶青鸾气得猛地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小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那个严桧更是可恶!明明自己也收受贿赂,暗中倒卖军械,将朝廷下发的军械卖给北元,却将破烂和残次品给冀州守军!导致冀州守军的武器破旧不堪,反而没有北元蛮子的兵器好!他中饱私囊,却置将士性命于不顾!他……他怎么敢这么做!” “能将崔家拔出就很不错了,你还想抄了柳家?”叶凡叹了口气,有些无奈,“这世道,不是你想杀就能杀的。朝堂之上,派系林立,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崔家虽然有些没落,但毕竟是百年世家,在朝中也有不少门生故吏。若是一次性将所有通敌卖国的家族都给拔除,势必会引起朝中震动,甚至可能导致那些家族狗急跳墙,抱团反抗,到时候,大乾内部必然会陷入更大的混乱。而这,正是北元蛮子最乐意看到的!”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爹爹此举,乃是杀鸡儆猴。只动崔家,既能起到震慑作用,让其他家族有所收敛,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通敌卖国,又能将崔景浩这个主和派的兵部尚书拉下马,减轻一些主和派对武将的掣肘。至于柳家……那可是柳越柳丞相的本家。柳相爷位极人臣,深受陛下信任,动了柳家,就等于动了柳相爷,那动静就大了,爹爹他……他不能冒这个险!” 叶青鸾听完哥哥的分析,虽然心中仍有不甘,却也知道哥哥说得在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郁闷地灌着茶。 “好啦好啦,跟那些腌臜货生气不值当。”叶凡见她郁闷,立刻转移话题:“对了,听说你后天要去清河村赴宴?” “嗯。”叶青鸾闷闷地应了一声,抬眼看他,“哥,你去不去?” 叶凡一听,那张胖脸立刻皱成了苦瓜:“去?我倒是想去尝尝陈兄弟家的豆腐宴!可老头子下了死命令,不瘦到一百五十斤,休想踏出侯府大门半步!” “你是不知道我这日子过的!吃?顿顿清汤寡水,油星子都看不见!以前最爱吃的酱肘子、红烧肉,现在连味儿都闻不着!多夹一筷子青菜,叶林叔那眼神都能把我剐了!”他夸张地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开始大倒苦水:“睡?每天天不亮就被拎起来,绕着校场跑圈,跑不动就用鞭子抽风吓唬!练枪?那几十斤的铁疙瘩,我举几下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叶林叔就在旁边吼‘没吃饭吗’!我倒是想吃啊!练完回去,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腿肚子直抽筋,躺床上动都不想动!这哪是减肥?这是要命啊!” “活该!”叶青鸾看着哥哥那副夸张的愁苦表情,之前的不快倒是冲淡了不少。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谁让你把自己吃成这样的?二百斤!走出去人家还以为咱们镇北侯府是养猪的呢!再胖下去怕是走路都得两个人抬着你走!” “喂!亲妹妹!有你这么损哥哥的吗?”叶凡不满地嚷嚷,随即又委屈巴巴,“这能全怪我吗?小时候体弱多病,三天两头喝药,祖母和娘心疼,补药当饭吃!病是养好了,可这底子……它就容易发胖啊!再说了,我又不像你,从小跟着爹舞刀弄枪,我就喜欢看看书,下下棋,这体格……它自然就……唉!”他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发出“啪啪”的闷响。 兄妹俩正互相调侃着,门口光线一暗。镇北侯叶擎苍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爹爹!” “爹!” 兄妹二人连忙起身。 叶擎苍“嗯”了一声,目光锐利地扫向叶凡:“训练完了?” 叶凡肥肉一颤,连忙站直:“回爹,练完了!叶林叔说……说今天表现尚可。”他偷偷瞄了一眼老爹的脸色。 叶擎苍这才在主位坐下。叶凡立刻化身最殷勤的小厮,颠颠地跑过去,提起茶壶小心翼翼地给父亲斟满一杯热茶,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爹,您喝茶,刚泡好的雨前龙井。” 叶擎苍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啜饮一口,这才看向叶青鸾:“青鸾,崔家的事,都办妥了?” “都妥了,爹。”叶青鸾回道,“人犯、财物、罪证都已交接给刺史府,严桧亲自接手,将人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只等择日押解进京。” 叶擎苍放下茶杯,目光落在女儿依旧带着一丝郁色的脸上,笑了笑:“怎么?还是觉得憋屈?觉得为父太过……妥协?” 第123章 父母都爱催婚 叶青鸾一愣,随即摇头:“回爹爹,女儿之前是有些不满,但听大哥分析之后,也明白了爹爹的难处。有些事,并非一刀切就能解决的。” “哦?”叶擎苍有些惊奇地看了女儿一眼,随即目光扫过拿着茶壶站在一旁,满脸赔笑的叶凡,顿时明白了。 叶凡见父亲看过来,立刻挺直腰板,对着老爹露出一个憨厚笑容。 “不过,爹爹!”叶青鸾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提醒道:“后天清河村的宴席,你可别忘了去啊!” “赴宴……”叶擎苍闻言,眉头却微微皱起,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答应是答应了。只是……传到京城那些御史耳朵里,怕是又要参为父一本。说什么‘镇北侯骄横跋扈,威逼地方百姓献上供奉’,‘搜刮民脂民膏,鱼肉乡里’……弹劾的折子,怕不是又要堆满陛下的案头了。” 叶青鸾闻言,小脸顿时绷紧了,她之前确实没想这么多,只想着是去感谢陈锋和村民,顺便……她有些担忧地看着父亲:“那……那要不……” 旁边的叶凡看着妹妹这副呆样,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叶擎苍也被女儿的反应逗乐了,脸上的严肃瞬间冰消瓦解,哈哈大笑:“傻丫头!为父跟你开玩笑呢!那些酸儒弹劾为父的奏章,堆起来都能糊城墙了!老夫何时在意过?随他们嚼舌根去!为父行得正坐得直,还怕他们几支秃笔不成?” 叶青鸾这才反应过来被父亲戏弄了,俏脸微红,嗔怪地跺了跺脚:“爹!您又戏弄女儿!” 叶擎苍止住笑,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眼神带着几分促狭,落在女儿脸上:“你这丫头,三句话不离清河村,催着为父去赴宴……怕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叶青鸾闻言,心头一跳,眼神有些闪烁。 叶擎苍也不待她回答,轻轻吐出两个字:“陈,锋。” 刹那间,叶青鸾的脸色“腾”地一下涨得通红,如同熟透的虾子!她呼吸一滞,身体僵硬,说话都结巴了:“爹……爹爹……您……您胡说什么呢!女儿……女儿……” 叶擎苍却像是没看见女儿的窘迫,自顾自地说道:“嗯……陈锋那小子,确实不错。有勇有谋,胆识过人,面对强敌敢挺身而出护佑乡邻,面对权势也能不卑不亢。文采嘛……那两首诗,连你陆叔都赞不绝口。至于人品,目前看来也还端正……” “爹爹!不要乱点鸳鸯谱了!”叶青鸾急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带了哭腔,“您别说了!人家……人家陈锋都成亲了!月颜妹妹人那么好……”后面的话,声音低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 一直憋着笑的叶凡此刻终于抓住了“把柄”,立刻插嘴,揶揄道:“哎哟!小妹,你这可是不打自招啊!爹只是说陈兄弟人不错,可没说别的。你这反应……嘿嘿,是不否认自己看上陈兄弟喽?” “哥!”叶青鸾被戳中心事,又羞又急,整张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瞪着叶凡,结结巴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 “你最近刻意与陈小子保持距离,就是这个原因吧?”叶擎苍放下茶杯,目光深邃地看着女儿,“老夫就觉得奇怪,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几天突然变得疏远起来?原来是这般心思!” 叶青鸾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脸上的红晕未退,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低落和无奈。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微弱,带着一丝苦涩:“那有什么办法呢?他……他都成亲了。月颜妹妹待我极好,我……我不能做出那种事。我跟他……大概有缘无分了。” “成亲了又如何?”叶擎苍却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拔高了几分,“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你若真喜欢他,就去争取!老夫难道还会嫌弃他出身贫寒不成?” “爹!”叶青鸾猛地抬头,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看着父亲,幽幽地说道,“您这话说的……要是让娘亲听到了,您猜娘亲会不会让您今晚睡书房?” 叶擎苍脸上的豪迈表情瞬间僵住,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端起茶杯掩饰:“咳咳!打住!打住!为父跟你娘那是情比金坚,一心一意!岂是寻常男子可比?你娘她……她身子骨弱,这些闲话,就不必传到她耳朵里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板起脸,故作生气道:“你这丫头!为父这般苦口婆心,还不是为了你的幸福着想?你都二十了,老大不小了,再不嫁人,外人都要说闲话了!别等错过了,日后再后悔!” 叶青鸾低着头,沉默不语,手指绞得更紧了。 叶擎苍看她这样,知道一时半会儿也劝不动,话锋一转:“对了,你陆叔前日已经启程回京了。” “啊?陆叔叔回京了?”叶青鸾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抬起头,有些惊讶,“怪不得这几日没见到他。” 随即,她眼神又黯淡下去,喃喃道:“这么说……他很快就要去京城,一展抱负了吗……” 她知道,陆叔叔此番回京,定会将陈锋的才华禀报陛下。下一次陆叔叔再来冀州,恐怕便是奉圣旨召陈锋入京面圣了。 叶擎苍看着女儿瞬间低落下去的情绪,心中暗叹。 “爹,女儿……女儿先告退了。”叶青鸾心乱如麻,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等父亲回应,便低着头,脚步有些凌乱地快步走了出去。 叶凡看着妹妹失魂落魄的背影,有些担忧地皱起眉:“爹,您看小妹这……” 叶擎苍端起已经微凉的茶,喝了一口,眼神复杂:“儿女情长,外人难断。路是她自己选的,想不想得通,只能靠她自己。” 叶凡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爹,您……您就真这么想把小妹嫁出去?还是……嫁给一个有妇之夫?您舍得吗?” 叶擎苍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无奈:“舍不得?为父当然舍不得!青鸾是我的掌上明珠!”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武将少有的萧索:“可她终究会长大,终究要嫁人。她已经快二十了,再耽搁下去,外头的闲言碎语就能淹死人!更何况……” 他望向门口女儿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柔和而心疼:“你看她那副样子,一颗心怕是早就陷进去了。与其让她将来后悔,郁郁寡欢一辈子,不如……不如趁早遂了她的心意!” 他猛地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儿子:“难道你希望看她一辈子为情所困,活在遗憾里?” “当然不希望!”叶凡连忙摇头,“只是……只是陈兄弟已有正妻,小妹过去……难道要做妾?我镇北侯府的嫡女……”他脸上满是为难和不甘。 叶擎苍烦躁地挥挥手:“好了好了!青鸾的事还没个定论,你倒先愁上了!先顾好你自己吧!” 他目光如电,射向叶凡:“你!都二十一了!别人家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满地跑打酱油了!你呢?连个议亲的对象都没有!整天就知道吃!练个武跟要你命似的!你看看你这身肉!为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叶凡一听这熟悉的“催婚催育加训斥”三连击,头皮都炸了!他立刻放下茶壶,脸上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边往门口挪一边说:“爹!爹您教训的是!儿子……儿子突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这身赘肉确实有损我镇北侯府的威仪!儿子这就去找叶都尉,再加练一个时辰!务必早日瘦下来,不负爹的期望!”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只受惊的胖兔子,飞快地窜出了门外,只留下一个圆滚滚的背影。 “这小子!”叶擎苍看着儿子狼狈逃窜的身影,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重新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深深地叹了口气。儿女都是债啊! 第124章 谢宴 上 清河村今日比过年还热闹。 村中央的空地上,临时搭起的几口大灶台正冒着腾腾热气,村里的妇人们穿梭忙碌,案板上堆着新切的猪肉、羊肉,甚至还有半扇难得的牛肉——那是老村长咬牙从隔壁村换来的,为了款待贵客。 一旁摆开了十几张方桌长凳,桌面上堆满了碗碟。热气腾腾的豆腐脑雪白嫩滑,浇着鲜亮的肉末酱汁;巴掌大的豆干煎得两面金黄,香气扑鼻;整只的肥鸡炖得酥烂,卧在粗瓷海碗里;还有大盆的炖肉、新摘的时蔬、刚从河里捞上来的肥美鲜鱼……虽无山珍海味,却是清河村倾其所有能拿出的最好招待。 当叶擎苍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时,喧闹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热情。 “侯爷来了!” “叶小姐!” 老村长带着几个村老,激动地迎了上去。陈锋和林月颜也跟在后面。 “侯爷!叶将军!快请上座!”老村长声音发颤,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感激。 叶擎苍一身常服,少了些战场上的肃杀,多了几分随和。他笑着摆手:“老丈不必拘礼,今日没有侯爷将军,只有叶某父女前来叨扰诸位一顿酒饭。” 叶青鸾跟在父亲身后,一身淡青劲装,英姿不减,只是面对如此朴实热情的场面,略显局促。她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人群,看到陈锋含笑望来的眼神,心头微跳,连忙避开。 众人落座,宴席开始。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主角自然是坐在主桌的镇北侯叶擎苍和他的女儿叶青鸾。叶擎苍高大的身躯坐得笔直,脸上带着爽朗的笑意。叶青鸾此刻却显得有些局促,白皙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被村民们毫不掩饰的热情目光看得有些坐立不安。 “侯爷!叶小姐!咱们清河村的老少爷们,敬您二位一杯!”老村长站起来,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发自肺腑地感激道,“要不是侯爷您神兵天降,要不是叶小姐带着亲卫兄弟们提前来帮咱们练本事、修工事,咱们清河村,早就叫那帮天杀的山匪给踏平了!房子烧了,粮食抢了,人……怕是也剩不下几个了!这份大恩大德,咱们清河村,永世不忘!”老人说着,眼圈就红了。 “对!永世不忘!” “敬侯爷!敬叶小姐!” 周围的汉子们、婆姨们、半大的小子丫头们,纷纷激动地站起来,端着各式各样的碗、杯、瓢,七嘴八舌地附和着,目光热切地投向主桌。 叶擎苍也立刻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端起面前的酒碗:“老丈言重了!保境安民,剿除匪患,本就是本侯份内之责!黑风寨为祸多年,今日覆灭,是大快人心!诸位乡亲安然无恙,家园得以保全,便是对本侯、对朝廷最好的回报!这杯酒,本侯敬诸位乡亲,在危难之际,能同仇敌忾,舍命护家,皆是好样的!” 说罢,他仰头,将碗中辛辣的米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面不改色。辛辣的酒液入喉,他却只觉得痛快。 “侯爷豪气!” “好!” 村民们爆发出一阵更热烈的欢呼,也纷纷仰头饮尽碗中酒,气氛瞬间被推上高潮。 村民们没想到这位传说中威震北疆的侯爷充如此亲和。他们端着酒碗,一个个排着队,争先恐后地向叶擎苍敬酒。 叶青鸾也连忙跟着站起来,端着面前林月颜特意给她满上的半碗米酒,学着父亲的样子,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味不烈,微甜,但她脸上却烧得更厉害了。 她习惯了军营的肃杀,习惯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却从未被如此多淳朴又热切的目光包围过。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壮着胆子跑过来,把一朵刚摘的野花塞进叶青鸾手里,又飞快地跑回母亲身后躲着,露出半张小脸偷看。叶青鸾握着那朵带着露水的小黄花,心头莫名一软,对着那小姑娘露出一个有些生涩的微笑。 “侯爷!我叫乔大!我嘴笨,不会说啥好听的!就敬您一碗!要不是您,咱们清河村就完了!”独臂的乔大满脸涨红,激动地举起酒碗。 “哦?乔大?”叶擎苍看着眼前的汉子,有些诧异,“听青鸾提起过,你曾经是武安侯手下的白虎卫?” 乔大一愣,没想到叶小姐竟然会向侯爷提起自己,点了点头。旁边的乔大娘见侯爷问起自家丈夫,忙不迭的为乔大说话:“是啊是啊,我家这口子曾经可是秦家军的白虎卫,那可是精锐……” “咳咳!” 乔大打断了媳妇儿的话,对叶擎苍说道:“那些事都过去了,如今我只是一个村夫……不说那些了,来,侯爷请!” 叶擎苍也没扭捏,端起碗一口闷了。旁边的陈锋立马将碗满上。 “侯爷!咱叫孙康!您这碗酒,我必须敬!您是咱们大乾的定海神针!有您在,咱们冀州百姓才能睡安稳觉!”铁匠孙康也端着酒碗,眼中满是敬重。 “侯爷……” “侯爷……” 叶擎苍来者不拒,脸上始终挂着爽朗的笑容。他脱去了那身沉重的玄甲,只穿着一身寻常的青色便服,看上去就像个邻家的豪爽大叔。面对村民们质朴的敬酒,他没有丝毫架子,每一碗都仰头一口饮尽,引来阵阵喝彩。 叶青鸾这边则温和许多。妇人们多是端来一碗碗热腾腾的豆腐脑,或者夹上一筷子新炒的菜蔬,轻声说着感谢的话。 “叶将军,您尝尝这豆腐脑,月颜丫头调的味道可好了!” “多亏了叶将军带人教咱们打拳练刀,不然那天晚上……” 叶青鸾被围在中间,脸颊微红,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连连道谢:“大娘婶子们快别叫我将军了……叫我青鸾就好。都是应该的……” 林月颜在一旁抿嘴轻笑,替她解围,招呼着大家入座吃菜。 陈锋坐在叶擎苍旁边,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心中也是感慨。作为东道主之一,自然少不了敬酒,他端起酒碗,对着叶擎苍和叶青鸾,郑重道:“侯爷,叶小姐,救命之恩,再造之恩,陈锋代清河村全体乡亲,再敬二位一杯!”他的感激是真诚的,没有叶家父女,他纵有千般计策,也独木难支。 叶擎苍哈哈一笑,拍了拍陈锋的肩膀:“陈小友,这杯酒,本侯喝了!不过,要说最大的功臣,可不是本侯。”他目光灼灼地看向陈锋,声音提高了几分,让全场都听得清楚,“若非小友你运筹帷幄,用这‘引蛇出洞’的妙计,将黑风寨主力引出老巢;若非你身先士卒,带着全村老少,以血肉之躯在村口硬生生顶住了数倍于己的悍匪强攻,撑到本侯援军抵达,今日这庆功宴,怕是要摆在废墟上了!” 他顿了顿,环视着安静下来的村民,最后目光落在老村长身上:“老丈,你们最该感谢的,是你们清河村自己养出来的好儿郎,是陈锋!” 陈锋一愣,完全没料到叶擎苍会突然把功劳全推到自己身上。他刚想开口谦逊两句,老村长却已经激动地绕过桌子,几步走到陈锋面前。 第125章 谢宴 下 侯爷说得对!”老村长声音哽咽,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他望着陈锋,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感激和骄傲,“锋哥儿!这一礼,你受得起!”说着,竟不顾年迈,就要对着陈锋跪下去! “王爷爷!使不得!”陈锋大惊失色,慌忙丢下酒碗,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死死托住老村长的胳膊,不让他跪下,“您这是折煞我了!快起来!” “是啊王爷爷!使不得!”林月颜也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碗过来搀扶。 “不!这一礼,你受得起!”老村长却执拗地摇摇头,看着陈锋,眼中满是欣慰和感激,“锋哥儿,是你带着大伙儿练本事,是你教大伙儿挖陷阱、修寨墙,是你冒险去请来了侯爷!是你带着咱们这些泥腿子,顶住了山匪的刀枪!大伙儿都看在眼里啊!你累得晕过去那天,全村老少的心都揪着啊!”他反手紧紧抓住陈锋的手腕,用力拍了拍。 “是啊锋哥儿!多亏了你!” “陈哥!你是咱清河村的英雄!” “敬锋哥儿一杯!” 村民们再次沸腾起来,关小雨蹦跳着喊得最大声,小脸红扑扑的。林月颜看着被众人围在中心、脸色有些窘迫却眼神明亮的夫君,眼中满是柔情与自豪,忍不住以袖掩口,轻轻笑了起来。 这一下,敬酒的目标瞬间转移。村民们端着酒碗,呼啦啦地围向了陈锋。感激的话,朴实的夸赞,连同那浑浊却炽热的米酒,一股脑儿地涌向他。 “陈哥,我王大壮不会说话,这杯酒,谢你救了我一家老小!” “锋哥儿,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 “陈锋兄弟,以后有事你说话,我赵铁牛这条命就是你的!” 陈锋看着眼前一张张真诚的脸,听着那朴实无华却重逾千斤的话语,胸中热血翻涌。他本就不是扭捏之人,此刻豪气顿生,来者不拒,端起酒碗就喝。 “好!乡亲们的情谊,我陈锋记下了!干!” “干了!” 酒一碗接一碗地灌下去,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也烧得他浑身发烫,豪情万丈。 林月颜看着自家夫君被灌得面红耳赤、脚步虚浮,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能在一旁小声提醒“少喝点”。 叶擎苍在一旁看着,眼中满是欣赏。不过很快他被热情的村民再次围住。这位威震北疆的侯爷,此刻毫无架子,拍着汉子的肩膀,听着婆姨的唠叨,大口喝酒,爽朗大笑,仿佛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叶青鸾看着父亲和陈锋很快都被淹没在敬酒的人群中,看着陈锋那豪迈痛饮的样子,心跳莫名快了几分。她碗里的米酒早被林月颜悄悄换成了清水,倒也没人再来为难她。她看着陈锋一碗接一碗,眼神渐渐有些迷离,脚步也开始虚浮,心中又好笑又隐隐有些担忧。 宴席从正午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空酒坛子堆了一地,桌上的菜也基本见了底。喧闹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满足的饱嗝和低声的谈笑。 最终,叶擎苍和陈锋这两位主角,几乎是前后脚趴倒在了桌子上。叶擎苍鼾声如雷,陈锋则伏在臂弯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脸上还带着醉酒后的红晕和一丝满足的笑意。 叶青鸾揉了揉有些发晕的额角,她虽喝得少,但此刻只觉得脸颊发烫,脑袋晕乎乎的。她强撑着站起身,想去扶父亲:“爹?爹!醒醒……咱们该回去了……” 脚步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好被旁边的林月颜一把扶住。 “青鸾姐姐,你也醉了!”林月颜扶着她,关切道,“侯爷也醉成这样,这样回城太危险了!” “叶小姐,侯爷喝醉了,您也有些醉意,这天色已晚,山路难行,不如……就在村里歇息一晚吧?”老村长连忙上前劝道。 “是啊,青鸾姐姐。”林月颜也上前拉住她的手,柔声劝道,“现在回去怕不是得到半夜。你和侯爷都喝了不少,这样回去多不安全。” 叶青鸾看了看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又感觉自己确实天旋地转,便不再推辞,点了点头。 老村长见状大喜:“侯爷身份尊贵,不如就在老朽家中歇息,老朽让老婆子把最好的被褥都拿出来!至于叶小姐嘛……我看,还是去月颜丫头家住一晚吧?之前也住过,想来习惯些。” 叶青鸾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向陈锋家的方向,脸上飞起一抹红霞。 林月颜却拉着她的手,笑道:“青鸾姐姐就别推辞了。”她见叶青鸾犹豫,故意板起脸,佯作委屈:“莫非是姐姐嫌弃妹妹家中简陋,不愿屈就?” 叶青鸾看着林月颜那双清澈含笑的眸子,又看了看呼呼大睡的父亲,再感受一下自己确实有些发软的双腿和晕乎乎的脑袋,那点坚持便消散了。她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捏了捏林月颜的手:“哪有的事,月颜妹妹就会打趣我。那就……叨扰了。” 林月颜闻言,眉眼弯弯,笑容更加明媚:“姐姐说哪里话,你能来,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呢。”她目光流转,落在叶青鸾英气中带着微醺红晕的脸庞上,忍不住赞叹道:“姐姐真是秀色可餐呢。” 叶青鸾被她这直白的夸赞弄得脸上刚褪下去的红晕又“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林月颜咯咯轻笑,不再逗她,转身去扶自家醉倒的夫君。陈锋身材高大,林月颜扶得有些吃力。叶青鸾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帮忙搭把手。 “嫂子!叶小姐!这等粗活哪用得着你们!”顾修远的大嗓门适时响起。他和厉北辰、沈墨白几个小伙子一直没走远,就在旁边帮忙收拾残局。 顾修远几步上前,一把将醉醺醺的陈锋扛在肩上,咧嘴笑道,“陈哥我来背!嫂子你带叶小姐回去歇着就行,可别把您二位给压坏了!” “就是,嫂子你歇着,这种力气活交给咱们!”厉北辰在一旁附和。 沈墨白也笑着点头:“锋哥儿这分量,可别把嫂子压坏了。大哥,稳当点啊!” 顾修远稳稳地背着陈锋,对林月颜咧嘴一笑:“嫂子放心,保证把陈哥平平安安送回家!您带叶小姐先回去歇着就成!”说着,迈开大步就朝陈锋家走去。 “侯爷这边,交给我家弘飞!”老村长也招呼自己壮实的儿子王弘飞过来。王弘飞憨厚地应了一声,轻松地背起同样沉睡的叶擎苍。 看着两拨人离开,厉北辰抹了把汗,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沈墨白,压低声音,挤眉弄眼道:“嘿,瞧见没?陈哥这福气……啧啧,真乃我辈楷模啊!” 沈墨白摸着下巴,也嘿嘿低笑:“谁说不是呢。不过……叶小姐那气势,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也就咱陈哥,文武双全,镇得住场子!” “嘘!小声点!让叶小姐听见……”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顾修远背着陈锋,脚步沉稳地走进陈锋家的院子。林月颜和叶青鸾跟在后面。 进了主屋,顾修远小心翼翼地将陈锋放在床上,替他脱了鞋,又扯过薄被盖好。陈锋醉得深沉,毫无知觉,只是舒服地咂了咂嘴,翻了个身继续睡。 “那啥,”顾修远直起身,抹了把额头上在的汗,对跟进来的林月颜和叶青鸾道,“嫂子,叶小姐,人送到了。那……你们好好休息,咱们就不打扰了!”说完,冲两人憨厚地笑了笑,便和厉北辰、沈墨白一起,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房门。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陈锋均匀深沉的呼吸声。 第126章 闺房密语 x叶青鸾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睡得毫无形象的陈锋,又看了看旁边浅笑盈盈为陈锋擦脸的林月颜,忽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她目光四处游移,试图找个话题打破这安静。 “咳,”叶青鸾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屋里屋外,“妹妹家里……似乎宽敞了不少?我瞧见旁边又起了间新屋?”她记得上次来时,只有这一间正屋和一个灶间。 “嗯,”林月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点头,“夫君说,家里只有一间卧房,若是有客来访,多有不便。前些日子手头宽裕了些,便在旁边起了这间新屋,隔成了两间客房。”她放下毛巾,拉起叶青鸾的手,“姐姐,我带你去看看?” 叶青鸾正想逃离这让她心跳加速的安静氛围,闻言立刻点头:“好啊。”她看了一眼熟睡的陈锋,“正好不打扰他休息。” 两人走出主屋,来到旁边的新房。确实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间小小的厅堂,放着简单的桌椅,里面用一道薄墙隔出两个小小的卧房,每间房里都有一张铺着干净被褥的木板床。 “这屋子……挺好的。”叶青鸾打量着,由衷说道。这布置虽简单,却透着用心。 林月颜却没有接话,只是含笑看着叶青鸾,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促狭:“姐姐这是怎么了?从刚才起就这般紧张?妹妹又不是什么吃人的猛兽。” 叶青鸾被她笑得脸颊一热,更窘迫了。 “哪……哪有紧张。”叶青鸾被她点破心思,脸上刚消下去的热度又涌了上来,眼神也有些闪烁:“只是……只是觉得……” 林月颜却上前一步,主动握住了叶青鸾的手,拉着她在床边坐下,眼中带着一丝幽怨,娇嗔道“姐姐,自从上次咱们姐妹……谈过之后,姐姐好像就在躲着我。是妹妹哪里做得不好,惹姐姐不高兴了吗?” 叶青鸾的手被林月颜握着,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和真诚,心头一阵慌乱。她连忙摇头,声音都有些不稳:“没,没有的事!月颜妹妹你多心了。只是……只是这几日确实军务繁忙!对,就是黑风寨那个大当家郑猛,从他嘴里撬出了不少要紧的东西!” 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将话题引开,把从郑猛口中得到的关于崔家暗中勾结北元、贩卖人口军械的证据,以及后来如何将证据交给冀州刺史严桧,如何联合出兵查抄崔家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当然,她隐去了其中错综复杂的朝堂博弈和杀鸡儆猴的无奈,只说了崔家通敌叛国的罪行和查抄的结果。 林月颜听着,秀气的眉头渐渐蹙紧,脸上露出震惊和嫌恶:“崔家……竟如此不堪?他们乃冀州望族,有名的书香门第,诗礼传家,背地里竟做出这等……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叶青鸾提起这个,刚才的羞涩被愤怒取代,柳眉倒竖,“什么书香门第,不过是披着人皮的豺狼!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表面上人模狗样,仁义道德,骨子里早就烂透了!为了钱财权势,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干得出来!” 林月颜看着叶青鸾忿忿不平的样子,沉默了片刻。她聪慧,从叶青鸾的话语和神态中,隐约感觉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背后定有更深的牵扯。但她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叶青鸾依旧被自己握着的手背,脸上重新绽开温婉的笑容:“好了,姐姐,不说这些败兴的事了。想想就让人心里堵得慌。” 她话锋一转,清澈的眼眸直视着叶青鸾,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地探询:“妹妹上次跟姐姐提的事……不知姐姐考虑得怎么样了?” “啊?什……什么事?”叶青鸾心里咯噔一下,明知故问,脸上刚褪下的红霞瞬间又蔓延开来,一直红到了耳根。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林月颜更紧地握住。 林月颜看着叶青鸾的反应,心中了然。她微微前倾身体,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恳切:“姐姐,妹妹看得出来,你对夫君……是存着情意的。”她顿了顿,看着叶青鸾骤然瞪大的眼睛和瞬间爆红的脸颊,继续缓缓说道,“夫君这个人啊……有时候就是个榆木疙瘩。有些话,若不挑明了说,他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永远都不会往那方面想。姐姐……难道就甘心这样,眼睁睁看着缘分从指缝里溜走,留下遗憾吗?” 叶青鸾心中慌乱,下意识地摇头:“不行!这对你不公平!”她想起林月颜之前竟提出愿意自请为妾,让她做正妻,就觉得荒谬又心疼。 “没什么不公平的。”林月颜低下头,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自嘲,“妹妹是什么出身?一个乡野村妇罢了。夫君他……是注定要翱翔九天的人物。我……配不上他。姐姐你出身高贵,与夫君才是真正的良配……” “月颜!”叶青鸾猛地打断她,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你胡说什么!”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紧紧抓住林月颜的双肩,迫使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什么配不上?什么正妻不正妻?你温柔贤淑,知书达理,待陈锋一片真心,更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你怎会配不上他?陈锋他更不是那等忘恩负义、贪慕富贵之人!他怎会嫌弃你?怎会抛弃你?” 林月颜被叶青鸾激烈的反应震住了,看着对方眼中那纯粹的维护和肯定,心头又暖又涩。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和无奈:“妹妹自然知道……夫君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嫌弃我。可是……夫君不嫌弃,不代表旁人不会说闲话啊。人言可畏……”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水光,却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而且,姐姐,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他现在不嫌弃,不代表将来……当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时候,面对那些非议……他还能……”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叶青鸾看着林月颜眼中那抹深藏的忧虑和自卑,心头一阵刺痛。她明白林月颜的顾虑,明白这个时代对门当户对的看重,更明白林月颜这番看似“自轻”的话语背后,藏着的是对陈锋前途的担忧和一种近乎牺牲的成全。 “月颜妹妹……”叶青鸾的声音软了下来,很是心疼,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林月颜却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重新扬起笑脸,看着叶青鸾:“所以说,姐姐,若是你愿意……成为夫君的正妻,那些闲言碎语自然就没了。以姐姐的身份地位……” 第127章 叶青鸾的高傲 “不行!”叶青鸾几乎是立刻斩钉截铁地拒绝,态度比之前更加坚决。她猛地站起身,脸色因为激动和羞愤而涨红,“林月颜!你把我叶青鸾当成什么人了?!” 她看着林月颜惊愕的脸,胸口剧烈起伏:“我承认!我……我对陈锋,是……是有些心动!”说出这句话,叶青鸾的脸颊红得几乎滴血,但她强迫自己直视林月颜,“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这样的‘退让’!更不意味着,我能为了自己的私心,去抢夺原本属于你的位置,让你受委屈!那样做,我成什么人了?卑鄙无耻!下贱!” 她越说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这对你不公平!对陈锋也不公平!他若真是那种为了攀附权贵就抛弃发妻、见异思迁的负心人,那他也不值得我叶青鸾倾心!更何况……” 叶青鸾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激动的心情,语气稍微缓和,却带着更深沉的思考:“月颜,你想过没有?若今日我因身份高于你,就取代你成了正妻。他日,若再有身份地位更高的女子,比如公侯之女,甚至是皇室的公主郡主看上了陈锋,那我是不是也要‘识趣’地退位让贤?我可做不到!” 她重新坐回林月颜身边,语气放软,但异常郑重:“妹妹,爱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情之一字,讲的是真心,是先来后到!是相知相守!不是论斤称两,比谁的门第更高!若陈锋他日真的为了所谓的前程富贵,就开口让你自贬为妾,扶我为正……那……”叶青鸾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那他也不配得到我的爱!更不配拥有你这样的好妻子!” 林月颜彻底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英姿飒爽、眼神明亮而坚定的女子,听着她这番掷地有声、发自肺腑的话语,心中仿佛被投入一块巨石,激起了滔天的波澜。她一直以为叶青鸾只是出于善良和同情才拒绝,却没想到她心中竟有如此清晰、如此骄傲、如此……令人心折的坚持。 一股巨大的暖流伴随着强烈的酸涩涌上鼻尖,林月颜的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亮晶晶地看着叶青鸾,嘴唇微微颤抖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青鸾看着她这副泫然欲泣、感动莫名的样子,自己刚才那番义正辞严的气势反倒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浓浓的尴尬和羞涩。她手忙脚乱地想找帕子,却发现没带。 “傻妹妹,哭什么。”叶青鸾有些无措,连忙抬手用袖子笨拙地替她擦眼泪。 林月颜却破涕为笑,带着浓重的鼻音,眼中却亮晶晶的:“姐姐……你真好!”她忽然凑近叶青鸾,脸上还挂着泪珠,却促狭地眨了眨眼:“姐姐不愿为正妻,却没反对和夫君在一起,那……姐姐这是愿意嫁给夫君了?” “我……我哪有!”叶青鸾的脸再次爆红,像煮熟的虾子,她慌乱地摆手,语无伦次,“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说……”她急得直跺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月颜看着她这副羞窘的模样,知道再逼问下去只会让她更羞恼,反而不好。她明白了,叶青鸾的骄傲和原则,绝不会允许她接受这种“施舍”,但撮合两人的心思却更坚定了。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决定换个“战术” “姐姐,妹妹……妹妹向让姐姐嫁给夫君,”林月颜重新握住叶青鸾的手,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羞涩和苦恼,小声地、婉转地说道:“其实还有其他原因……” “嗯?什么?”叶青鸾还沉浸在刚才的尴尬中,下意识地问。 林月颜咬了咬下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细若蚊呐:“夫君他……他……身子骨太强健了些,在那事上……精力太过旺盛了些……妹妹……妹妹一个人,实在是……实在是有些应付不来……”她说完,立刻把头埋得低低的,连小巧的耳垂都红透了。 叶青鸾茫然地眨了眨眼,完全没理解林月颜话里的深意。她看着林月颜羞红的脸,只觉得莫名其妙:“啊?哪、哪事?应付什么?家务活太重了吗?还是……陈锋他欺负你了?”她想到陈锋那高大的身板,眉头立刻竖了起来。 林月颜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这位侯府千金在男女之事上,恐怕真如白纸一般。她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她深吸一口气,忍着强烈的羞涩,凑到叶青鸾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啊?!”叶青鸾听完,愣了会,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月颜,那张英气勃勃的脸瞬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眼睛瞪得溜圆,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这……这……他……他……” 她“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整个人都快冒烟了。军营里那些糙汉子偶尔讲的荤段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结合林月颜的话,她终于明白了那“应付不来”指的是什么! “所……所以……”林月颜看她这么羞涩,自己反而不那么害羞了,反手紧紧握住叶青鸾滚烫的手,眼神带着恳求和一丝促狭的笑意,“姐姐……姐姐能不能……来帮妹妹分担一点呀?”她故意拖长了尾音。 轰!叶青鸾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猛地抽回手,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开一步,双手捂住滚烫的脸颊,语无伦次地低叫:“月颜!你……你……这种事……这种事怎么分担啊!你……你羞不羞!”她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噗……”看着叶青鸾这副手足无措、羞愤欲死的模样,林月颜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刚才那点沉重和委屈仿佛都被冲散了,只剩下逗弄这位英武姐姐的乐趣。 “姐姐,你脸好红啊!” “别说了!” “姐姐害羞的样子真好看!” “林月颜!你再胡说!” “好好好,妹妹不说了……不过姐姐,你耳朵也红了哦……” 两人在小小的客房里笑闹了一阵,叶青鸾脸上的红晕才稍稍褪去一些。她喘着气,嗔怪地瞪了还在偷笑的林月颜一眼,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眼神闪烁着,忍不住如同被猫抓的好奇,小声问道:“月颜妹妹,那……那种事……是不是……很痛啊?” 林月颜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脸上也泛起红晕。 她毕竟是过来人,看着叶青鸾那充满求知欲又羞涩无比的眼神,心中了然。她拉着叶青鸾重新坐下,声音轻柔道:“姐姐别怕。女子破瓜……初承恩泽之时,确是有些痛的。但只要夫君……温柔些,怜惜些,那份痛楚很快便会过去,之后……便是难以言喻的……” 叶青鸾听得极其认真,时而露出惊恐,时而又带着好奇,脸色随着林月颜的讲述红一阵白一阵,双手紧张地揪着自己的衣摆。她只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128章 真的很持久 好不容易听林月颜讲完初夜的感受,叶青鸾沉默了片刻,脸上红晕未退,却又忍不住压低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好奇和探究,再次小声发问:“那……那陈锋他……他真的……像你说的那么……那么……厉害吗?”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憋了半天才说出“厉害”二字。 她想起在军营里,那些老兵油子私下吹牛时说的话,忍不住补充道:“我……我听营里的兄弟们……他们……他们说,男人……能坚持一炷香……就……就很厉害了……”声音越说越小,几不可闻。 “夫君……他……他哪里……哪里是一炷香……”林月颜的脸也瞬间红透,没想到叶青鸾会对这事这么好奇。她看着叶青鸾那充满求知欲、羞得不敢看自己却又忍不住偷瞄的可爱模样,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不过这话题是自己挑起的,只能强忍着强烈的羞意,凑到叶青鸾耳边,用更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含糊地描述了一下自家夫君在那方面的“天赋异禀”和“龙精虎猛”。 叶青鸾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什……什么?!天……天都快亮了?!”她失声惊呼,随即意识到声音太大,猛地捂住嘴,一张俏脸彻底红成了熟透的虾子,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林月颜也被她这反应弄得羞不可抑,把脸埋进叶青鸾的肩膀,闷声笑着,肩膀一抖一抖。 两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一个懵懂好奇,一个羞涩分享,在这小小的客房里,头挨着头,压低了声音,进行着属于女儿家之间最私密也最亲昵的谈话。窗外的天色,就在这羞羞怯怯、断断续续的低语中,渐渐暗沉下来。 …… 第二天,陈锋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给生生疼醒的。 他皱着眉,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只觉得口干舌燥,脑袋里像是有个铁匠在不停地敲打,嗡嗡作响。入眼是熟悉的自家房梁,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显然时辰已经不早了。 “水……”他下意识地呻吟出声,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醒了?”一个清脆中带着一丝惊喜和几分羞涩的女声在旁边响起。 陈锋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勉强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自家娘子温婉的脸,而是叶青鸾那张英气逼人的俏脸。 她正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手里还拿着一本……兵书?看到陈锋醒来,她像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将书合上放在一边,脸上飞起两朵可疑的红云。 “你……你渴了?”她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转身从桌上倒了一杯温水,快步走回来递到陈锋面前。 陈锋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像散了架一样酸软无力。叶青鸾见状,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一手扶住他的背,一手将碗凑到他嘴边。 清凉的水滋润了火烧火燎的喉咙,陈锋贪婪地喝了好几大口,才觉得缓过一口气。他靠在叶青鸾的手臂上,感受着那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温热感,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年轻女子特有的馨香。他有些恍惚,下意识地问:“月颜呢?” 叶青鸾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抽回扶着他的手,把碗塞到他手里,语气硬邦邦的,带着点莫名的火气:“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都快晌午了!月颜妹妹当然是在灶房忙着做午食!难不成指望你这个醉鬼起来做饭?”她后退一步,双手叉腰,努力做出凶巴巴的样子,只是耳根那抹可疑的红晕泄露了她的不自在。 她说着,目光却忍不住瞟向陈锋因为起身而敞开的衣襟下,那线条分明的胸膛,脸上又是一热,赶紧移开视线。 陈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宿醉的难受让他没什么精神反驳,只是随口嘟囔道:“厨房里食材不少,饿了你可以自己动手弄点吃的垫垫肚子嘛……”他记得叶青鸾在军营里待过,应该不至于完全不会做饭。 “你!”叶青鸾一听,柳眉倒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陈锋!你好意思说?!哪有让客人自己动手做饭,主人家却呼呼大睡的道理?你这主人是怎么当的?!” 陈锋看着她这副又羞又恼、强撑气势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昨晚最后的记忆碎片——似乎是顾修远把自己背回来的?然后……叶青鸾住下了? 这丫头,最近对自己的态度真是忽冷忽热,自己哪里招惹到她了? 他仔细看了看叶青鸾通红的脸颊,下意识地开口:“叶小姐,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昨晚着凉了?” 谁料这话一出,叶青鸾的脸“唰”地一下更红了。 他不知道的是,叶青鸾此刻心里正天人交战。昨夜,林月颜与她一番推心置腹的“闺房密话”,让她知道了太多……太多她这个黄花大闺女不该知道的事情。尤其是林月颜那句“姐姐来帮妹妹分担”,更是让她一整晚都辗转反侧,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些羞人的画面。 今天林月颜便借口要去准备午饭,特意将照顾陈锋的“重任”交给了她,摆明了是想给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叶青鸾心里明白,所以既紧张又害羞,还有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此刻被陈锋这么一问,她哪里还绷得住? “要你管!喝你的醒酒汤去!”她没好气地把桌上另一碗汤药往陈锋面前一推,动作大了点,汤汁都洒出来一些。 陈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弄得莫名其妙,只觉得女人心海底针。他无奈地摇摇头,端起那碗气味浓郁的醒酒汤,皱着眉,屏住呼吸,一口气灌了下去。又酸又苦的味道让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放下碗,他掀开薄被准备下床穿衣服。宿醉加上头痛,动作不免有些迟缓笨拙。 叶青鸾就站在床边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动作。陈锋拿起床头林月颜早就准备好的衣服,刚想往身上套,动作却顿住了。他抬起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着杵在那里的叶青鸾:“我说……叶大小姐,我要换衣服了。你……不回避一下?” “啊?”叶青鸾像是才反应过来,脸“腾”地一下又红透了,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嘴上却不肯服输,强辩道,“换……换个衣服而已!有什么好回避的!本……本小姐在军营里见得多了!那些将士受伤了,还不是本小姐亲自给他们包扎换药?你不就是换件衣服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扭扭捏捏,婆婆妈妈,还是不是个男人!” 她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去,又飞快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说服自己:“再说了,又不是脱光了……” “是是是!叶大小姐说得都对!”陈锋被她这番强词夺理的“豪言壮语”弄得哭笑不得,也懒得跟她争辩。说着,便自顾自地开始解中衣的系带。 叶青鸾嘴上说得硬气,真看到陈锋开始脱衣服,露出精壮的上半身,那流畅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她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头顶,心脏怦怦狂跳,几乎是立刻背过身去。 “你,你脱衣服做什么?不是穿衣服吗?” “衣服都是酒味,当然得换。”陈锋看着她那欲盖弥彰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叶青鸾虽然背过身去,眼睛却不听使唤,偷偷地用余光瞄着。当看到陈锋那流畅的动作和隐约显露出的健硕身形时,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浮现出昨夜林月颜在她耳边说的那些羞人的话…… 『夫君他……看着清瘦,实则……』 『姐姐……你若试过便知……』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陈锋,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他动作利落地脱下汗湿的中衣,拿起干净的换上,又套上外衫,系好腰带。一边整理衣襟,一边随口问道:“侯爷呢?起来了没?” 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停了,叶青鸾才敢慢慢转过身,脸上的热度还没完全消退,但总算能正常说话了。 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的语气,用鄙视的语气说道:“我爹?他老人家可不像某些人!天刚蒙蒙亮就起来了,还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活动筋骨,这会儿估计正坐在院里看书呢!哪像你,睡得跟……哼!” 陈锋嘴角抽了抽,无言以对。 他也很无奈,原身这酒量实在是个坑!想他前世,白酒按瓶吹都不在话下,结果穿到这具身体里,喝点低度数的米酒都能醉成死狗。更糟心的是,原身不仅酒量差,喝醉了还撒酒疯,以前没少借着酒劲打骂林月颜。想到这个,陈锋心里就一阵膈应。幸好,现在这身体归他了。 穿好衣服,陈锋走到窗边的书案旁,想拿梳子随便拢拢头发。叶青鸾的目光也跟着他移了过去,落在书案旁那个简易的小书架上。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十本书,有《论语》、《孟子》等经史子集,也有《孙子兵法》、《吴子》、《尉缭子》等兵书战策,甚至还有几本农书和医书。虽然书册都有些旧,但保存得很完好。 叶青鸾的眼睛亮了亮,带着由衷的钦佩看向陈锋:“陈锋,真没想到,你这里的藏书还挺丰富的?这么多经史子集,还有这么多兵书!”她随手抽出一本翻得有些卷边的《孙子兵法》,语气带着赞叹,“难怪你能做出‘引蛇出洞’那样的妙计,还能写出《登高》、《破阵子》那样的惊世之作!文武之道,看来你是真的下了苦功夫钻研啊!佩服!”她看向陈锋的眼神,充满了欣赏,以为这些书都是陈锋日常研读的。 陈锋拿着梳子的手僵在了半空,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其精彩——混合着尴尬、心虚和一丝哭笑不得。 这些书……严格来说,没几本是他的。 原身陈锋是个什么货色?游手好闲,嗜酒好赌,别说看书了,看到书都想拿去当铺换钱!这书架上的书,十本里有九本是林月颜的陪嫁,或者林月颜省吃俭用、想方设法偷偷买回来或抄录来的。剩下那一本,可能是原身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还没来得及卖掉就被林月颜抢救下来的。 至于“经常翻阅”?原身大概只有在喝醉了或者赌输了心情极度郁闷的时候,才会随手抽一本出来,胡乱翻两页,然后骂几句“狗屁不通”,再丢到一边。 他穿越过来后,虽然也翻看过,但主要是为了了解这个世界,远谈不上刻苦研读。 “呃……这个……还,还好吧。”陈锋干咳两声,眼神飘忽,含糊地应道,“平日里……偶尔翻阅,略知一二,略知一二。” 他快速用梳子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拢了拢,随意用布条扎了个髻:“好了好了,收拾完了。咱们出去看看月颜饭菜做得怎么样了,侯爷该等急了。”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他尴尬的书架话题。 叶青鸾看着他有些狼狈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那本明显被反复翻阅过的兵书,心中对陈锋的“勤奋好学”更是深信不疑。 她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回原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压下脸上残留的热意,也跟着走了出去。 第129章 叶叔 陈锋推开门,刺眼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院子里,叶擎苍正端坐在石凳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听见动静抬起头,嘴角立刻勾起一抹促狭的笑。 “小子,醒啦?”叶擎苍放下书卷,上下打量着陈锋,眼神里的揶揄藏都藏不住,“啧,恢复得不错嘛!看来昨晚……休息得很好啊!”他刻意在“休息”二字上拖长了音调。 陈锋老脸一热,宿醉的头痛似乎都加重了几分。他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侯爷海量,小子望尘莫及,佩服,实在佩服。”他这是真心话,昨天这位镇北侯可是实打实地喝倒了一桌子壮汉。 叶擎苍哈哈一笑,站起身,魁梧的身形在日光下投下一片阴影。他走到陈锋面前,抬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喊什么侯爷?老夫越看你小子越顺眼!这样,以后喊我‘叔叔’如何?咱们爷俩投缘!” 陈锋一愣,没想到叶擎苍会这么说,心头瞬间转过好几个念头。有一个镇北侯做靠山,这便宜不占白不占!更何况,叶擎苍为人豪爽,性子直率,倒也确实投他的脾气。 他立刻脸上堆起笑容,毫不犹豫地抱拳行礼:“叶叔叔!” “好!爽快!”叶擎苍显然极为受用,摸着下巴上修剪整齐的胡须,眼中满是赞赏,“老夫就喜欢你这股子利落劲儿!不像那些酸儒书生,扭扭捏捏,推三阻四!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他说“一家人”三个字时,目光特意瞥了一眼站在陈锋身后半步的叶青鸾。 叶青鸾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顶,连耳根都染上了霞色。“菜……菜要好了!我去灶房看看!”说完,像只受惊的小鹿,头也不回地逃向了灶房方向。 “这丫头……”叶擎苍看着女儿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转头对陈锋道,“好了贤侄,快去洗漱一下,看你这一脸宿醉未消的样子,收拾利索了准备吃饭!” 陈锋被叶擎苍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应了一声,便走到院子角落的水井旁,打了一桶沁凉的井水。冰冷的井水扑在脸上,刺骨的凉意瞬间驱散了残余的昏沉和头痛,让他精神一振。 等他擦干脸,整理好头发和衣襟回到院中时,叶青鸾已经开始端着盘子从灶房出来了。她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低着头,动作麻利地将一盘盘菜摆上院中的石桌,看也不敢看陈锋一眼。 林月颜跟在后面,手里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她将汤碗放在桌子中央,看了看桌上摆开的四菜一汤:一条清蒸的鲜鱼,色泽诱人;一大盘酱牛肉,切成薄片码放得整整齐齐;两碟翠绿鲜嫩的时蔬,点缀着几片蒜末;还有一大碗飘着油花的鸡汤。在清河村这地方,这绝对是顶顶丰盛的一餐了。 林月颜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带着一丝歉意对叶擎苍道:“家里简陋,没什么好东西,只能做几道家常菜,委屈侯爷了。” “月颜丫头这话就见外了!”叶擎苍走到桌边,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眼睛都亮了几分,“这还叫简陋?有鱼有肉,有鸡有菜,在咱们这北地边城,多少人过年都吃不上这么好的一顿!贤侄,你可是有福气啊!”他笑着看向陈锋,意有所指。 陈锋连忙道:“叶叔过奖了,都是月颜的手艺好。” 叶擎苍摆摆手,目光转向林月颜,笑容温和:“月颜啊,以后也别叫什么侯爷了,太生分。既然陈锋喊我一声叔叔,你也跟着喊叔叔就行。咱们一家人,不讲那些虚礼。” 林月颜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夫君陈锋。陈锋对她笑着点了点头。林月颜的目光又转向站在桌旁、正低着头假装整理碗筷的叶青鸾。叶青鸾察觉到她的目光,脸更红了,把头埋得更低。 林月颜嘴角悄悄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和促狭的笑意。她抬起头,大大方方地看向叶擎苍,声音清脆甜美:“是,叔叔。” “哎!好!好!”叶擎苍开怀大笑,声如洪钟,显然对林月颜这声“叔叔”极为满意。 “爹!”叶青鸾终于忍不住了,跺了跺脚,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快吃饭吧!我快饿死了!”她抢过林月颜手里的碗,飞快地给每个人盛饭,动作快得几乎要带出残影,只想快点结束这让她羞窘无比的场面。 “哈哈哈!好,吃饭,吃饭!”叶擎苍笑得更畅快了。 一顿饭,吃得气氛融洽又微妙。 叶青鸾全程埋头扒饭,仿佛碗里的饭粒有着无穷的吸引力,偶尔夹菜也是目不斜视。林月颜则温婉地照顾着桌上的菜,不时给叶擎苍和陈锋夹菜,偶尔和叶擎苍聊几句家常,言语得体,落落大方。 叶擎苍胃口极好,对林月颜的手艺赞不绝口,尤其对那盘酱牛肉和豆腐脑赞不绝口。陈锋也渐渐放松下来,陪着叶擎苍说话。席间,叶擎苍问起村里豆制品作坊的情况,陈锋也一一作答,气氛倒是其乐融融。 饭后,林月颜和叶青鸾收拾碗筷去了河边。叶擎苍惬意地靠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端着一杯林月颜泡的清茶,慢慢啜饮着消食。陈锋陪坐在一旁。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院子里,几只鸡在篱笆边悠闲地啄食。叶擎苍放下茶杯,杯底磕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小子,”他开口,声音沉稳了许多,“你上次提的那个‘改造营’的法子,老夫觉得甚好!”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陈锋,“老夫回去就召集幕僚商议了,都觉得可行。已经传下军令,在冀州城外,离老夫的赤羽营驻地不远,划出了一块荒地,开始着手营建了!若是此法真能奏效,老夫会立刻修书一封,用八百里加急送往金陵,呈报陛下,请求在边镇乃至全国推广开来!”他的语气带着一丝振奋,对此事寄予厚望。 陈锋心中一动,由衷道:“叶叔雷厉风行,侄儿佩服。” “先别急着佩服。”叶擎苍话锋一转,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桌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眉头微蹙,“想法是好的,可做起来,难处不少啊。”他抬眼看向陈锋,目光深邃,“这一百多号人,都是黑风寨的悍匪出身,桀骜不驯,手上都沾过血。现在让他们乖乖听话,去开荒种地、挖矿筑路,做牛做马?谈何容易!时间长了,难免有人不服管教,甚至寻机闹事、逃跑!” “叔叔所言甚是。”陈锋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此事,需要一个真正有头脑、有手段、还得有点威望,能压得住场面、让他们不敢炸刺儿的人去镇着才行!”他的目光落在陈锋身上,意思再明显不过。 陈锋瞬间明白了叶擎苍的意图。这老狐狸,是想自己帮他! “叶叔,”陈锋沉吟片刻,没有立刻接招,而是缓缓开口,“此事关乎重大,甚至牵扯到后续推广国策。侄儿年轻识浅,能力不足,恐怕……难以服众,担不起这副重担。”他顿了顿,迎着叶擎苍探究的目光,话锋一转,“不过……侄儿倒是有个人选,或许……可以一试。” “哦?”叶擎苍挑了挑眉,显然有些意外,“说来听听。” “黑风寨二当家,周远。”陈锋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 叶擎苍摸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思索:“周远?嗯……此人老夫有些印象。在临时改造营里,他确实算是最安分的一个,干活也算卖力,没闹过事。听说他还劝过其他俘虏好好干活,少生事端?”他看向陈锋,“不过,你为何推荐他?仅仅因为他安分?” “自然不止于此。”陈锋正了正神色,开始分析,“其一,身份。他周远乃是读书人出身,饱读诗书,虽然落草为寇,但骨子里终究还有几分士人的傲气。他曾是黑风寨的二当家,在众匪寇中也有一定的威望。若由他来管理改造营,那些匪寇,无论是出于旧日情分,还是对其才学的敬重,总会卖几分面子,比寻常将士去管理,更容易服众。” “其二,能力。他能从一个落魄秀才,为郑猛出谋划策,将黑风寨发展壮大到今日规模,足见其谋略过人,手段不凡。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算计人心,都有几分本事。管理一个百多人的改造营,绰绰有余。” “其三,态度。”陈锋加重了语气,“这才是最关键的一点。此人落草为寇,实有苦衷。自从上次侄儿与他深谈过之后,他似乎真的有所触动,有了改过之心。他亲口对侄儿说过,若能活着出去,他想洗心革面,重新拿起书本,继续参加科考。正因如此,他在营中才会如此本分、卖力。他是真心想抓住这个机会,为自己搏一条生路,搏一个前程!” “哈哈哈!贤侄啊贤侄!”叶擎苍抚掌大笑,“你竟能说服周远这等人幡然悔悟?看来你这张嘴,不仅能作诗,还能渡人啊!”他笑着摇摇头,带着几分赞赏,“呵呵,若此人真能改过自新,又确有几分真才实学的话……老夫倒是不介意给他一个机会。待他改造期满,立下功劳,老夫赏他一块令牌,又有何妨?” “令牌?”陈锋一愣,下意识地重复道,“叶叔说的……可是‘求贤令’?” 叶擎苍有些意外:“哦?贤侄也听说过此物?” 陈锋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叶叔稍候。”他快步走进屋内,片刻后,拿着一个东西走了出来,双手递给了叶擎苍。 叶擎苍接过一看,脸色微变。那是一块两指宽、三寸长的令牌,入手微沉,非金非玉,材质奇特,通体玄黑,在阳光下泛着内敛的幽光。令牌正面,只有一个遒劲有力、铁画银钩的阴刻大字——贤! “求贤令?”叶擎苍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视陈锋,“此物你从何得来?” 陈锋便将周监生如何带着厚礼来到清河村,如何对他大加吹捧,如何拿出这块令牌,声称是冀州刺史严桧所赐,并极力鼓动他接受令牌,跳过科举直接参加会试……这些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叶擎苍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令牌表面。“严桧……周监生……”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眉头紧锁,眼神变得复杂难明。 第130章 为村民谋后路 严刺史还说,若侄儿愿意,他可以代为引荐给柳丞相……”陈锋补充道。 “柳越……”叶擎苍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求贤令,老夫手上也有几块,但思考良久还是决定不给你。” “老夫看出来你更愿去京城闯闯。原本想着,等你处理完村中事务,去了京城,老夫便修书给京城几位老友,让他们设法给你安排个童生的身份。你只需按部就班,参加乡试、会试……一步步考上去。以你的才学,金榜题名是迟早的事。虽然慢些,但胜在根基扎实,名声清白。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过早暴露锋芒,未必是福。” “你若手持老夫的求贤令,那些文官集团,特别是某些居心叵测之人,必定会对你处处设防,甚至百般刁难。你在朝堂之中,必定会举步维艰。” “不过……”叶擎苍话锋一转,看着手中的求贤令,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若是有柳越的庇护,那就另当别论了。” “一步登天,省去数年寒窗苦读。代价嘛……”叶擎苍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鹰隼,“拿着严桧的令牌,就等于打上了他和他背后柳越一派的烙印。” “这……柳丞相不是和叶叔你……”陈锋有些迟疑。他听叶青鸾念叨过,叶擎苍和柳越,一个是主战派的武将,一个是主和派的文臣,两人在朝堂上政见不合,素来是水火不容。 “哈哈!老夫是老夫,你是你!”叶擎苍大手一挥,语气豪迈,“你若想要飞黄腾达,这是一条不错的捷径!老夫绝不会阻人仕途!” “不过,贤侄,你需谨记,柳越此人……绝非良善之辈!与他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务必慎之又慎!” 陈锋摸着下巴,沉吟道:“只是……侄儿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夫,这点微末名声,怎么会传到柳丞相耳中?还值得严刺史赐下令牌?” “呵呵,”叶擎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你现在当然没资格入柳越的法眼。十有八九,是严桧这老狐狸听说了你在清河村的所作所为——打死猛虎、献上豆制品方子、协助老夫剿灭黑风寨,甚至在老夫府上作的那两首惊世之诗……他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有投资的价值。这才抛出这块令牌,结个善缘。” 他放下茶杯,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令牌:“这周监生和严桧,倒是打得好算盘!天地君亲师。科举之道,座师恩同再造!你若拿着严桧的令牌高中,哪怕他什么都没教你,名义上他也是你的‘座师’!这份香火情,你一辈子都甩不掉!” “将来你若青云直上,他自然跟着沾光。你若不成器,他也不过损失了一块令牌而已。稳赚不赔的买卖!而且,日后你即使与他意见相左,也绝不能对他落井下石,否则便会背上忘恩负义的骂名,被天下士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那……依叶叔之见,”陈锋听得心头凛然,暗道官场弯弯绕绕也太多了。他问道:“这块令牌,侄儿是用,还是不用?” “用!为什么不用?”叶擎苍理所当然地笑道,将令牌扔回给他,“有现成的通天路摆在眼前,为何还要去绕那崎岖山路,白白浪费几年光阴?机会稍纵即逝,抓住了便是你的!若非顾虑你拿着老夫的令牌会平添无数麻烦,老夫早就把令牌塞给你了!” 陈锋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中的令牌,点点头。叶擎苍的话,给他推开了一扇窗,让他看清了令牌背后复杂的利益牵扯和潜在风险,也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方向——用!但要用得清醒,用得谨慎。 院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叶擎苍的目光落回石桌上那本摊开的书卷上。他拿起书,扬了扬:“对了贤侄,这本书,你是从何得来的?”他指着书页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批注和手绘的工事图样,“这上面的兵法心得和陷阱工事图,颇有见地,绝非寻常书斋里能买到的货色。尤其是这些防御寨墙和拒马陷阱的改良之法,构思巧妙,很实用。” 陈锋凑近一看,认了出来。这正是当初黑风寨来袭前,林月颜从箱底翻出来交给他的那本她父亲留下的兵书手稿。 “回叶叔,这是月颜的嫁妆,是她父亲生前的手稿。”陈锋解释道,“当初黑风寨来袭,侄儿心中没底,月颜便将此书拿了出来。说起来,能成功守住村子,拖到叶叔援军到来,这本书上的法子,功不可没。” “哦?”叶擎苍挑了挑眉,“月颜的父亲?老夫记得……是个教书先生?” “是的。”陈锋点头,“据月颜说,岳父大人年轻时也曾游历四方,喜好研读兵书战策,只是后来才回乡做了塾师。” “呵呵,一个教书先生,竟能写出这等颇有见地的兵家心得?”叶擎苍捋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若有所思,“倒是有趣……” 陈锋看着叶擎苍专注的神情,想起一事,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叶叔,侄儿正好有一事相求,还望叔叔能施以援手。” “哦?但说无妨。”叶擎苍放下书卷,看向陈锋。 “侄儿想恳请叶叔,帮忙替清河村的乡亲们送一下家书。”陈锋说道。 “送家书?”叶擎苍何等敏锐,立刻明白了陈锋的用意,“你是担心北元南下,想让他们离开此地,投奔他处的亲戚?” “正是。”陈锋坦然承认,脸上带着一丝忧色,“冀州地处边陲,直面北元兵锋。清河村更是在冀州城外,无城可依。一旦战事爆发,此地首当其冲,后果不堪设想。”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侄儿知道这想法有些自私,但清河村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的叔伯婶娘都是看着侄儿长大的亲人……侄儿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之前,就有北元的人来到过村子。”陈锋补充道,语气变得凝重。 “之前就有?”叶擎苍的眉头立刻锁紧,眼神锐利起来,“什么时候?什么人?” “就在侄儿打死那只猛虎之后不久。”陈锋说着,再次起身快步走进屋内。片刻后,他拿着一样东西走了出来,递给了叶擎苍。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入手沉重,通体黝黑。令牌正面,浮雕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银狼,正仰头望月,作势长啸,姿态狂野而孤傲。令牌边缘,还刻着一些繁复难明的纹饰。 叶擎苍接过令牌,手指摩挲着那头啸月银狼的浮雕,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凝重,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锋。“啸月银狼……”他低声念道,声音透着一丝寒意,“北元皇族……” 陈锋将那次射杀猛虎后,遭遇那群伪装成大乾猎户的北元人,以及最后那神秘少女首领赠予令牌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 叶擎苍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令牌冰冷的表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脸色变幻不定,北元皇族,来到冀州腹地?还到了清河村附近?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啸月银狼……”叶擎苍对陈锋解释道,“那女子就算不是北元公主至少也是个郡主” 陈锋心中也是一凛,他猜到那女子身份不凡,猜测是北元皇族,如今得到证实还是有些吃惊。 “贤侄还真是告诉了老夫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啊!”良久,叶擎苍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沉声道:“好。老夫答应你。此事老夫会安排专人负责。让村长统计好,谁家有信要寄,寄往何处。老夫会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家书送到他们亲友手中。若真有乡亲愿意离开,去投奔亲友,老夫也可派人沿途护送,确保他们安全抵达!” 陈锋心中一松,连忙躬身:“多谢叶叔!” “不过,”叶擎苍话锋一转,看着陈锋,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贤侄,你也需有心理准备。故土难离。” “一者,冀州是他们的家乡,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故土难离,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动的。” “二者,这些村民大多世代务农,即便有远亲,也多是穷苦百姓,自身难保。若是有可投奔的富裕亲戚,只怕早年间,战乱来袭时,便已投奔而去了,不会等到今日。” 陈锋神色黯然地点点头。叶擎苍说的,他何尝不明白?乱世之中,普通百姓想寻一处安稳的容身之所,谈何容易? “叶叔所虑甚是,小子明白。”陈锋沉声道,“不过,若是村民们无可投奔之人,小子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叶叔能应允。” “但说无妨。”叶擎苍道。 “若是……若是乡亲们无处可去,”陈锋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侄儿恳请叶叔,能否将他们整体迁移到冀州之南?稍稍远离边关战火之地?所需钱粮,侄儿愿意承担!”他顿了顿,抛出了自己最大的筹码,“侄儿愿将豆腐、豆干、豆腐脑、酱油等所有的秘方,悉数交给叶叔!这些方子若能经营得当,利润颇丰,或可稍解军资匮乏之忧!” 叶擎苍闻言,眼中精光爆射!豆制品在冀州乃至周边火爆的行情,他岂能不知?这秘方的价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绝对是一笔惊人的财富! 然而,出乎陈锋意料的是,叶擎苍脸上的震惊和热切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收敛。他缓缓摇了摇头,脸上罕见的露出一抹带着长辈温和与宽厚的笑容。 “贤侄啊,你这片爱护乡邻之心,老夫明白,也很欣慰。”叶擎苍笑着说道,“迁移之事,老夫答应了!待你走后,老夫定会第一时间安排人手,将清河村全体村民,安全迁移到冀州之南的安稳之地!这是老夫对你的承诺!” “至于这秘方……老夫不能要!”他看着陈锋错愕的眼神,解释道,“这是你给清河村乡亲们谋的活路,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老夫身为朝廷命官,镇守一方的统帅,岂能夺民之利,自毁根基?此例一开,上行下效,边军与民争利,成何体统?边关民心还要不要了?” 他拍了拍陈锋的肩膀,笑容重新变得爽朗:“不过嘛,老夫嘴馋的时候,想吃点豆腐、豆干,喝碗豆腐脑,乡亲们可得给老夫打个折扣,便宜点!这总行吧?哈哈哈!” 陈锋看着叶擎苍那张豪迈爽朗、却又透着无比坚定和原则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意和暖流。这位镇北侯,不仅仅是一个能征善战的统帅,更是一个真正心系百姓、懂得分寸的国之柱石! “叶叔放心!”陈锋也笑了起来,抱拳郑重道,“只要乡亲们的铺子开张,叶叔想吃多少,管够!分文不取!” “那不成!那不成了老夫仗势欺人,白吃白喝了?”叶擎苍连连摆手,故作严肃,“该给的钱,一文都不能少!折扣嘛……老夫就厚着脸皮收下了!就这么说定了!” 第131章 青鸾作诗 午后,叶擎苍和叶青鸾起身,与陈锋、林月颜告辞。 “贤侄,老夫先行一步。你小子,好生准备,金陵城可不是冀州这般简单。”叶擎苍拍了拍陈锋的肩膀,眼中带着一丝深意。 “叶叔放心,侄儿省得。”陈锋抱拳行礼。 “月颜妹妹,姐姐告辞了。下次再来,可要多做些那酱牛肉!”叶青鸾拉着林月颜的手,依依不舍。 “姐姐慢走,妹妹恭送。”林月颜笑着盈盈一礼。 马蹄踏在官道的黄土上,扬起细小的烟尘。叶擎苍和叶青鸾并列前行。 “啧,月颜丫头这手艺,”叶擎苍咂咂嘴,回味着刚才的饭菜,“是真不错。那酱牛肉,卤得入味,切得又薄,下酒正好!还有那鱼,滑嫩爽口,比城里聚贤楼的也不差。” 叶青鸾回过神来,轻轻“嗯”了一声,脸上不自觉地也带上了点笑意:“月颜妹妹心思巧,做什么都细致。府里的大厨手艺是好,但总觉得……少了几分烟火气。” “哈哈,这话在理!”叶擎苍朗声一笑,牵了下缰绳,让坐骑更靠近女儿的马,侧过头,促狭地笑道:“怎么?跟那小子又和好了?昨天还一副躲着走的样子,今天就能同桌吃饭,还肯照顾他了?” 叶青鸾握着缰绳的手微微一紧,脸上有些发热:“爹!谁躲着他了……本来就没吵架……” “哦?是吗?”叶擎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捋着胡须,眼睛却笑眯眯地看着女儿通红的侧脸,自顾自地说道:“和好了就好啊。年轻人嘛,有什么话摊开来说清楚,别憋在心里。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带着点了然,“以你这倔驴脾气,能这么快就想通?是不是月颜那丫头……跟你说了些什么贴心话?” 叶青鸾的脑海里瞬间闪过昨夜林月颜在她耳边低语的那些“羞人”话,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樱桃,连脖子都染上了粉色。 “爹爹!”她羞恼地低喊一声,猛地一夹马腹,骑马小跑几步拉开了距离,“这……这些事……是秘密!不告诉你!” “哈哈哈!”叶擎苍看着女儿难得一见的羞窘模样,忍不住放声大笑:“好!好啊!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家这个只知道舞枪弄棒、喊打喊杀的女将军,如今也长成大姑娘了,有心事了!你这终身大事要是能定下来,爹和你娘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可就算落地了!现在就差你哥那个不争气的……” “我……我又没说……要嫁给陈锋……”叶青鸾的声音细若蚊呐,底气不足地反驳,头埋得更低了。 “呵呵!”叶擎苍像是抓住了她的小辫子,笑得更加促狭,眉毛都挑了起来,“为父……刚才提陈锋的名字了吗?青鸾啊,你这可是……不打自招啊!傻丫头!” 叶青鸾这下连耳根都红透了,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里。她心里又羞又恼,暗骂自己嘴快。 叶擎苍看着女儿这副羞愤欲绝的模样,心里乐开了花。这场景可不多见,平日里英姿飒爽、雷厉风行的女儿,此刻像个被戳破心思的寻常小姑娘,实在有趣。 不过他也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再逗下去,这丫头恼羞成怒,回头跟她娘告状,说自己坏话,那可就糟了。她小时候可没少干过跑去跟她娘告黑状的事,弄得他连侯府大门都进不去。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叶擎苍笑着摆摆手,正了正神色,语气温和了许多:“说正经的。” 他驱马再次靠近女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父亲的关切:“你能在意一个人,爹是真替你高兴。你身边有个能知冷知热、真心待你的人,我和你娘,就算哪天……也能放心了。” 他顿了顿,看着女儿英气的侧脸,带着一丝调侃,又带着一丝心疼:“你这丫头啊,除了这身武艺和带兵的本事,针线女红、操持家务、烹制羹汤……哪一样能拿得出手?爹是真怕我和你娘不在跟前,你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把自己给饿死喽!” 叶青鸾脸上的红晕稍微褪去一些,听到这话,又有些不服气地抬起头:“爹!您少瞧不起人!我……我也是会做饭的!不对,是做饼的!上次在家中……” “打住!快打住!”叶擎苍一听“做饼”二字,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糟糕的回忆,“你那叫饼吗?青鸾啊,你烙的那玩意儿,梆硬!扔出去能当暗器使,砸人脑袋上能起个包!上次你非要给你娘‘露一手’,结果要不是你娘在旁边盯着,和面、调火候都帮衬着,就凭你那‘手艺’,咱府里的面粉都得让你糟蹋光了!” 叶青鸾被父亲毫不留情的揭短说得哑口无言,气势瞬间弱了下去。她小声嘟囔着,试图找回点场子:“那……那我也不止会舞枪弄棒啊!我……我也读诗书,作……作过不少诗呢!” “作诗?”叶擎苍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眼睛都瞪大了,随即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青鸾啊,你作的……那也叫诗?”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脸,用一种极其夸张的、抑扬顿挫的腔调开始朗诵: “其一:铁马踏破贺兰缺,银枪挑落北斗星!胡虏闻风皆丧胆,本将挥师定太平!” 念完,他斜眼看着女儿:“贺兰‘缺’?贺兰山那是‘阙’!枪挑北斗?这气势倒是有了,就是有些狂妄啊闺女!” 不等叶青鸾反驳,他又摇头晃脑地念起另一首: “其二:北风卷地百草折,营中将士裹厚袄。将军夜巡火把明,冻得鼻涕挂嘴角!” 念完,他自己先忍不住噗嗤笑了:“这……这倒是写实!可这‘鼻涕挂嘴角’……青鸾啊,你这诗,倒是能让将士们乐呵乐呵,解解闷儿!可要说文采风雅……咳咳……” 叶青鸾被父亲夸张的模仿和犀利的点评说得面红耳赤,刚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下巴都快戳到胸口了。她闷闷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我……我知道我的诗没……没有陈锋的好……但,但也没那么差吧……” 叶擎苍看着她这副委屈又倔强的样子,强忍着笑意,只从鼻孔里哼出两个意味深长的字: “呵呵……” 叶青鸾:“……” 父女俩就这样一路拌着嘴,打趣着,一路朝着冀州城的方向行去。官道上,只留下清脆的马蹄声和叶擎苍偶尔忍不住发出的低笑声。 …… 送走了叶家父女,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春日午后慵懒的阳光。 陈锋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宿醉后的脑袋还有些隐隐作痛。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按上了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着,带着淡淡的皂角清香。 “夫君,”林月颜的声音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尖,“你……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去京城了吗?” 陈锋闭着眼,享受着妻子的按摩,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怎么?你不希望为夫去?” 林月颜闻言,按摩的动作微微一顿。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掩住了眼底复杂的情绪。 “奴家……自然是希望夫君能展翅高飞,一展抱负。”林月颜的声音依旧柔和,却有些低落,“只是……金陵城,终究不比这乡野。” 她走到陈锋身侧坐下,清澈的眼眸望着他:“夫君才华横溢,此去必定能大展宏图,但毕竟……毕竟在朝中并无根基,骤然拿着那什么‘求贤令’入京,如同稚子抱金行于闹市,难免遭人眼红、嫉恨。”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还有叶叔说的……柳丞相。听起来就不是好相与的人物。夫君若依附于他,岂不是要卷入那些……朝堂争斗?奴家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刀剑无眼,可那朝堂上的明枪暗箭,怕比刀剑还要凶险万分……” “夫君,奴家知道夫君心系天下苍生,想为这大乾百姓谋求一线生机。”林月颜柔声说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奴家也知道,夫君曾感叹百姓疾苦,渴望改变这内忧外患的局面。可……可朝堂之上,并非夫君想象的那般简单。一着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奴家……奴家只愿夫君平安喜乐……” 第132章 各奔前程的准备 陈锋睁开眼,握住林月颜有些冰凉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他看着她眼中那清晰可见的忧虑,心中一片柔软。 “傻月颜,”他温声道,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心,“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受人欺负,担心我卷入是非,担心……再也见不到我,是不是?” 林月颜眼圈微红,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看着我,”陈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我答应过你,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不再受人欺凌。这承诺,不会变。” “而且去京城,不是为了什么一步登天,更不是为了攀附权贵。”他声沉声说道,“你还记得咱们一起熬过的苦日子吗?还记得村里那些叔伯婶娘,为了几斗米发愁的样子吗?还记得那些被山匪祸害、流离失所的乡亲吗?” 林月颜想起那些艰难的过往,想起村民们麻木又带着期盼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 “这天下,像清河村这样的地方,像王爷爷、乔大娘、孙铁匠这样的百姓,太多了。”陈锋的目光望向远处,仿佛穿透了院墙,看到了更广阔的土地,“他们勤勤恳恳,所求不过是一日温饱,一方安宁。可这世道……北蛮虎视眈眈,内有权贵倾轧,官吏盘剥……这看似简单的愿望,又何其艰难?”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月颜脸上,眼神灼灼:“我陈锋,不是什么圣人。但我读过书,明事理,有一身力气,还有几分不算笨的脑子。以前浑浑噩噩,只想混日子。可老天爷给了我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又让我遇到了你,遇到了叶叔,看到了这些……我就不能只想着自己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了。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尽自己一份力,让这局面……变好那么一点点。” 他握紧了林月颜的手:“月颜,这不也是你希望的吗?你心地善良,看到街边的乞儿都会难过半天。你也不忍心看着这天下百姓一直这么苦下去,对不对?” 林月颜看着丈夫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光芒,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得失的抱负。她想起自己曾默默祈祷夫君能振作起来,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他真的成为了那样,自己却变得并不希望他…… “可是……”她眼中的担忧并未完全散去,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朝堂风云诡谲,稍有不慎,便是……” “万劫不复?”陈锋他笑了笑,“我知道前路艰险。但正因为难,才更要有人去做。” 他伸手,轻轻拂开林月颜鬓边的一缕碎发,眼神温柔而坚定:“别怕。你夫君我,可不是什么愣头青。该藏拙时藏拙,该亮剑时亮剑。再说了,你忘了我背后还有谁了?” 他指了指叶擎苍离去的方向:“叶叔这座靠山,可结实着呢!他老人家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支持我的。有他在,至少能保我一条小命。而且……” 陈锋凑近林月颜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你夫君我这么聪明,还有月颜娘子你这么贤惠的‘军师’在后方坐镇,咱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怕什么牛鬼蛇神?” 林月颜被他逗得破涕为笑,轻轻捶了他一下:“没个正经!谁是你军师……” “怎么不是?”陈锋揽住她的肩,语气豪迈,“没有月颜娘子替我稳住后方,打理家业,我哪能安心去前方闯荡?你可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他捧起林月颜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月颜,相信我。我会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我会努力在京城站稳脚跟,闯出一片天地。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夫君,是个了不起的人!我要做你心中的大英雄,不是那种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而是能真正为百姓做点实事、护一方安宁的英雄!” 林月颜看着丈夫眼中那炽热的光芒和毫不掩饰的雄心,心中的担忧、不舍,最终都化作了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她依偎进陈锋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信你!夫君,无论你去哪里,做什么,月颜都会陪着你的。” …… 和妻子温存一番后,陈锋没有耽搁,径直来到了老村长家。大部分村民要么在田间劳作,要么在豆腐工坊里忙碌。 推开那扇熟悉的篱笆门,老村长正坐在屋檐下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木棍,眯着眼。他的老伴王氏则在院子里晾晒着刚洗好的粗布衣裳。 “王爷爷,王奶奶。”陈锋笑着打招呼。 “哟,锋哥儿来了!”王氏看到陈锋,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放下手里的活计,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快屋里坐!老头子,锋哥儿来了!” 老村长抬起头,看到陈锋,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颤巍巍地要站起来:“锋哥儿啊,快坐。” “王爷爷您坐着。”陈锋连忙上前扶住老人,自己也拉过旁边一个小凳子坐下。 王氏端来一碗水:“家里没啥好茶,锋哥儿喝口水。” “谢谢奶奶。”陈锋接过碗,喝了一口,放下碗,看着老村长,“爷爷,弘飞叔呢?” “去地里了。”老村长用木棍指了指田地方向,“春耕了,一刻也耽误不得。找他有事?” “不是找弘飞叔,是找您。”陈锋正了正神色,“爷爷,之前跟您提过,担心北元南下,村子不安全的事。我跟叶侯爷说了,他答应帮忙。” 老村长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侯爷怎么说?” “侯爷答应,可以帮咱们村的乡亲们送家书。”陈锋说道,“您老受累,帮忙统计一下,谁家有信要寄,寄给哪里的亲戚。把信都收上来,统一交给我,我转交给侯爷。他会派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信送到收信人手里。如果……如果真有亲戚愿意收留,或者有地方可投奔,侯爷还能派人护送他们安全过去。” 老村长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良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手中的木棍无意识地在泥地上划拉着。 “锋哥儿啊……”老村长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你……这是要走了吧?” 陈锋一怔。 老村长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当初,你把豆腐、酱油那些金贵的方子,毫无保留地教给全村人,我就知道,这清河村,留不住你了。你是潜龙在渊,早晚要飞上九天的。只是……老头子我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啊……” 他伸出枯瘦的手,掰着指头算着:“从你……从你打虎之后,带着大伙儿做豆腐、打山匪、请侯爷……这才……这才不到半年吧?半年呐……” 一旁晾衣服的王氏也愣住了,手里的衣服掉回了盆里都没察觉,惊讶地看向陈锋:“锋哥儿,你……你要离开清河村了?这……这么突然?” “没!”陈锋连忙摇头:“奶奶,不是现在就走。我暂时还不会离开。总要等到……等到乡亲们的信有了回音,等大家伙儿都有着落了,安顿好了,我才能安心离开。” “唉!”老村长又是一声长叹,“锋哥儿,是咱们清河村……拖累了你啊!” “王爷爷,您千万别这么说!”陈锋心头一紧,立刻反驳道,“清河村是我的家!这里的每一位叔伯婶娘,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亲人!没有清河村,没有乡亲们,就没有我陈锋的今天!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心甘情愿!何谈拖累?” 他握住老村长粗糙干枯的手,眼神恳切:“我陈锋能有今天,能得叶侯爷看重,靠的是什么?是乡亲们信我,帮我!没有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光靠我一个人,能挡住山匪吗?能把豆腐作坊办起来吗?没有大家,我陈锋在侯爷眼里,也不过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村夫罢了!” “所以,”陈锋坚定地说道,“帮乡亲们找条安稳的后路,这不是拖累,这是我陈锋该做的事!是我对家的责任!” 老村长看着陈锋眼中那清澈而坚定的光芒,感受着他手上传来的温热和力量,浑浊的老眼里渐渐泛起了水光。他反手用力握紧了陈锋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氏在一旁听着,也忍不住撩起衣角擦了擦眼角。 “好孩子!好孩子啊!”老村长用力地拍了拍陈锋的手背,眼眶有些湿润,“你有这份心,爷爷……爷爷替全村老少,谢谢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眼神变得异常郑重:“锋哥儿,你放心!这事,包在爷爷身上!我这就去挨家挨户问!保证把每一封信,都收得妥妥当当!” 他顿了顿,看着陈锋的脸庞,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心里:“你尽管去!去京城!去闯你的天地!不用再为村里的事分心,更不用觉得亏欠了谁!清河村永远是你的根,这里的乡亲,永远都是你的亲人!你在外面闯出了名堂,就是给咱清河村争光!” “你记住,无论你飞得多高多远,累了,倦了,想家了,清河村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王氏也拉着陈锋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是啊,锋哥儿,你这孩子,心眼实!总想着咱们!可你也有你的前程!别被咱们村子给绊住了脚!只管去,不用顾虑!” 陈锋看着眼前两位慈祥的老人,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他站起身,对着老村长和王氏,深深一揖: “爷爷,奶奶,陈锋……记下了!” …… 老村长看着陈锋离去的背影,欣慰地叹了口气。 王氏也看着,脸上带着一丝不舍:“老头子,锋哥儿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啊?” “傻老婆子,你以为锋哥儿是寻常人吗?”老村长叹了口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他必定会一飞冲天!到时候,咱们清河村,说不定也能跟着沾光呢!” 第133章 奔不了一点儿 初夏的日头,卯时刚过便显出几分威势,明晃晃地悬在东边,将院墙晒得发烫。几缕热风钻进小院,带着泥土和草木蒸腾的气息。 院角那株槐树撑开浓密的绿荫,荫凉底下,陈锋正歪在一张新打的竹躺椅上。竹片光滑微凉,贴合着脊背,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闭着眼,眉宇舒展,嘴里含糊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十足的惬意。 林月颜坐在旁边的矮凳上,手里捏着一把蒲扇,手腕轻摇,徐徐的风便拂过陈锋的脸颊和颈项。她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也透着薄红,却浑然不觉,目光柔和地落在丈夫舒展的眉宇间,嘴角噙着温婉的笑意。 “月颜啊,”陈锋眼皮也不抬,慵懒地说道,“等下你也来试试,真的舒服。这躺椅就该早点买的,早买早享受啊!等下你躺着,我给你扇风。” 林月颜手中的扇子没停,抿嘴一笑,摇了摇头:“奴家不热。看着夫君舒坦,奴家就高兴了。” “傻话。”陈锋睁开眼,正对上妻子温柔专注的目光,还有那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他心头一暖,伸手握住了她摇扇的手腕。 林月颜微讶,扇子停了下来。 陈锋稍稍用力,便轻易地将扇子从她手中抽出,随手放在旁边。他利落地坐起身,没等林月颜反应过来,双臂已探到她腰后和腿弯,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儿抱了起来。 “呀!”林月颜低低惊呼一声,身体骤然腾空,下意识地攀住了他的肩膀。隔着薄薄的夏衫,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道和胸膛的温热。 陈锋抱着她,转身走了两步,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倒在宽大的竹躺椅上。竹片的凉意透过衣衫传来,与方才的温热形成奇异的反差。 “夫君!”林月颜躺在那里,看着丈夫含笑的脸,又羞又急,想起身。 陈锋却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他拿起蒲扇,重新坐回矮凳,手腕一抖,凉风便朝着躺椅上的林月颜送了过去。 “好了,皇后娘娘,”陈锋故意拖长了调子,笑道,“今儿个就让小的,好好服侍您。” “啊?”林月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称呼惊得瞪大了眼,随即脸上飞起两朵红云,一直烧到耳根,连脖颈都染上了粉色。她慌乱地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急道:“夫……夫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要被人听去……” “怕什么?”陈锋却不以为意,手上的扇子没停,风拂过林月颜微红的脸颊,带来丝丝凉意。他笑着,眼神里带着宠溺和一丝玩味:“这里就咱们俩,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这是咱们夫妻之间的小秘密,闺房之乐,谁能知道?”他故意又凑近了些,用扇柄轻轻挑起林月颜的下巴,迫使她抬起水润的眸子看着自己,嘴角勾起坏笑:“是吧?我的……皇后娘娘?” 林月颜被他这大胆又暧昧的动作和称呼弄得羞不可抑,只觉得浑身都滚烫起来,连脚趾都蜷缩了。她不敢再看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猛地紧紧闭上双眼,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着,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蜜桃。 陈锋见她羞成这样,也不再逗她,松开手,继续认真地给她扇风。一下下,温柔地拂过她滚烫的脸颊、颈项,带来丝丝清凉。 小院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蝉鸣,还有蒲扇摇动时规律的轻响。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青石地面上投下跳跃的光斑。林月颜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渐渐平缓,只是脸上的红霞久久未褪。陈锋坐在矮凳上,专注地为她扇着风,目光在她恬静的睡颜上流连,嘴角噙着满足的笑意。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剩下彼此交融的呼吸和扇底流淌的温柔。 不知过了多久,林月颜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丈夫专注的侧脸和微微渗出汗珠的额角。她心中一软,伸手轻轻抓住了他摇扇的手腕。 “夫君,”她心疼地开口,“你歇会儿吧。扇了这么久,手该酸了。” “才半柱香功夫,你夫君我哪有那么虚?”陈锋的手腕确实有些发僵,但他手腕一翻,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摇头笑道,“你平时整晚都为我扇风,一扇就是半夜,可从来没喊过一声累。今天,就让为夫好好服侍一下我的‘皇后娘娘’!” 林月颜被他温柔的目光看得心头又是一跳,那句“不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她赶紧又闭上眼,但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再次汹涌地漫了上来,比刚才更甚,连小巧的耳垂都红得剔透。 陈锋看着她这副娇羞无限的模样,心头一热,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她闭着眼,小声地、带着点难以启齿的羞涩接了一句:“是……是不虚……” 陈锋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林月颜被他笑得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躺椅里。 笑声渐歇,陈锋继续给林月颜扇着风,看着妻子紧闭双眼、睫毛轻颤的羞怯模样,心中一片柔软,但想到正事,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哎……” “怎么了夫君?”林月颜听到叹息,睁开眼,关切地望向他。 “真给叶叔说准了。”陈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方才去王爷爷家,顺便问了问送信的事。王爷爷说,有信要寄的,寥寥无几。而且……大家似乎都不太愿意离开。” 林月颜闻言,脸上也露出一丝了然和怅惘:“奴家猜也如此。这冀州城外,兵荒马乱的,流民遍地,匪患不绝。若真有可以投奔的亲戚,大家早就去了。留下来的……”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大家祖祖辈辈都在这里。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无比熟悉。离开了这里,背井离乡,举目无亲,连口热汤都难讨到。哪有在这里安稳?” 她看着陈锋,柔声继续道:“更何况,现在有了夫君你建的豆腐工坊,大家伙儿跟着做豆腐、卖酱油,日子眼见着一天天好起来,能吃饱穿暖,手里也有了点余钱。在这里,他们有房有地,有活路有盼头。夫君,你给他们造了一个安乐窝,他们自然舍不得离开。让他们放弃这里的一切,重新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从头开始,太难了。” “是啊,我都知道……人微言轻,想做点事,太难。”陈锋何尝不明白这些道理?他苦笑着摇摇头:“可是,”他目光投向院外,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北方,“清河村地处冀州北面,几乎就在边境线上。一旦北元铁骑南下,这里首当其冲,连个缓冲都没有。我是真怕……” “夫君也别太忧心了。”林月颜伸出手,轻轻覆在陈锋执着扇子的手背上,“叶侯爷不是答应了吗?等他在南边划好了地方,就将大家迁移过去。有侯爷派人护送安置,总比乡亲们自己盲人瞎马地乱闯要好得多。” 陈锋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他正想再说点什么,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顾修远那熟悉的大嗓门: “陈哥!陈哥在吗?” 顾修远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他大步流星地往里走,脸上带着惯有的憨笑。 “陈哥,有人……”顾修远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院子里的景象:林月颜闭着眼,面若桃花地躺在竹躺椅上,陈锋则坐在矮凳上,一手还握着她的手腕,另一手执着蒲扇,正温柔地为她扇风。 两人之间的气氛,亲密得仿佛连空气都带着甜腻的暖香。 顾修远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他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别开视线,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脚下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嘴里磕磕巴巴:“呃……那、那个啥……陈哥,嫂子……对、对不住!我、我不知道……我这就去回绝他们!让他们改天再来!改天!”说完转身就要溜。 林月颜看到顾修远突然出现,惊得差点从躺椅上弹起来,脸上瞬间红霞密布。陈锋却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起身。 “无妨。”陈锋神色如常,手上的扇子依旧没停,只是看向顾修远问道,“谁要见我?” “是……是冀州城聚贤楼的掌柜钱福钱老板,”顾修远背对着院子,不敢回头,声音闷闷地传来:“还……还有个女子跟着……瞧着面生,不过看钱掌柜那样子,对那女子恭敬得很,反倒更像是……像是主事的人。他们现在正在村长家。” “哦?”陈锋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聚贤楼的钱福他自然熟悉,那是冀州城首屈一指的大酒楼。当初他刚鼓捣出豆腐,第一个找的销路就是聚贤楼,后来酱油方子成了,也是钱福第一个嗅到商机,签下了大单。这钱福为人精明却不市侩,做生意还算爽快,合作一直挺愉快。 陈锋略一沉吟:“他们可说了何事?是咱们供的豆腐、酱油不够?还是东西出了问题,来兴师问罪的?” “都不像。”顾修远连连摇头,“钱掌柜语气客气得很,没提缺货,也没提东西不好,只说……有要事,一定要亲自面见陈哥您。” 陈锋沉吟了一下。钱福亲自上门,还带着一个让掌柜都恭敬的女子?这组合有点意思。他放下蒲扇,对顾修远道:“修远,你先去村长家帮忙招待一下。我马上就来。” “好嘞!”顾修远如蒙大赦,赶紧溜了。 待顾修远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林月颜才松了一口气,坐起身来,用手背贴了贴自己依旧滚烫的脸颊,有些担忧地看着陈锋:“夫君,这钱掌柜突然来访,还带着个神秘女子……不知是何来意?” 陈锋拿起桌上的蒲扇,塞回林月颜手里,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动作自然又亲昵。 “不清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直起身,对她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昨晚辛苦你了,你就在这好好歇着,等我回来,再继续服侍我的‘皇后娘娘’!” “呀!”林月颜的脸又“轰”地一下红了,连小巧的耳垂都红得剔透。她嗔怪地瞪了陈锋一眼,飞快地抓起旁边的蒲扇,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自己滚烫的脸颊,只留下一双水润含羞、紧紧闭着的眼睛露在外面。 陈锋看着她这副娇艳欲滴、含羞带怯的模样,心头一热,忍不住伸手轻轻拨开她挡着脸的蒲扇,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又飞快地亲了一下,这才带着一丝笑意,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直到陈锋的脚步声远去,小院里重新恢复了安静。过了好一会儿,那柄严严实实挡着脸的蒲扇,才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往下移。 扇子后面,露出林月颜那张依旧布满红霞的脸。她水润的眼眸里,盛满了尚未褪尽的羞涩,还有一丝被珍视的甜蜜。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抚过方才被亲吻的、光洁的额头。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唇瓣的触感和温热。 一丝抑制不住的、甜蜜又羞涩的笑意,悄悄爬上了她的嘴角。 第134章 江南谢家 陈锋穿过村道,来到老村长家的小院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院门敞着,能看见顾修远那壮实的身影正略显局促地站在屋檐下,老村长则陪着两位客人坐在院中的树荫石桌旁。 “陈哥!”顾修远一眼看到陈锋,脸上立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忙迎上前几步,“你可算来了!” 老村长也笑呵呵地迎了上来:“锋哥儿,快来!钱掌柜和这位夫人等你许久了!” 陈锋微微颔首,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陈公子,您来了!”钱福也连忙起身,脸上堆满笑容,快步迎上前,对着陈锋恭敬地拱手:“钱某冒昧来访,打扰公子清净,还望公子海涵。” “钱掌柜客气了。”陈锋抱拳回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向钱福身后,那位依旧端坐石凳上的女子。 她穿着一身素雅却不失贵气的鹅黄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薄纱半臂。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斜插一支简单的白玉簪。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沉静如水,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审视。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但周身的气度却是极为优雅。 钱福顺着陈锋的目光,连忙侧身引荐,态度带着明显的恭敬:“这位是我家夫人,江南谢氏商行北方三州总掌舵,谢云娘谢夫人。” “夫人?”陈锋微微挑眉,目光在谢云娘年轻的面庞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拱手道:“原来是谢夫人当面,久仰。在下陈锋,有礼了。” 谢夫人! 江南谢氏!北方三州总掌舵!还是个女子! 陈锋心中有些震惊,江南谢家,那是大乾商界真正的巨擘,富可敌国,就算在冀州都颇有影响力! 他完全没料到,聚贤楼是谢家产业,背后的东家,竟是这样一个年轻又位高权重的女子。更没想到,这位女子会亲自跑到清河村这个穷乡僻壤来见他。 惊讶归惊讶,陈锋面上却未露分毫异色,反而眼底掠过一丝真切的佩服。这世道,女子当家本就艰难,何况是执掌谢家北方三州偌大的生意?这份魄力和能力,令人不得不服。 谢云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她行走商道,见惯了形形色色之人。许多男子初见,要么惊艳于她的容貌,要么轻视她的性别和年纪,要么被“夫人”二字引出不必要的遐想。像陈锋这般目光清澈、态度坦然,甚至还带着点……佩服?这倒真是少见。 谢云娘起身,落落大方地福了一礼,动作优雅流畅:“陈公子客气了。‘久仰’二字可不敢当,倒是云娘对公子,才是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谢云娘看向陈锋,心中颇为惊讶和好奇。她本以为,能写出《破阵子》这等雄词,又能配合镇北侯剿灭黑风寨的,至少也该是个饱经风霜的儒将,或是运筹帷幄的方士。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年轻的一个男子。 而且,他对自己,没有丝毫的轻视,没有寻常男子见到美貌女子时的轻浮,也没有因为自己是女子而流露出的不屑,反而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欣赏和……佩服。 这让谢云娘心中对陈锋的好感又提升了几分。要知道,这个时代,女子即使偶有为将者,也极少有当官的,更别说像她这般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了。寻常男子,哪怕嘴上不说,骨子里也多有轻视。 “谢夫人过奖。”陈锋颔首回礼,语气平静而真诚,“陈某不过一介村夫,能得夫人亲临寒舍,实乃意外之喜。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执掌谢家北方门户,陈某佩服。” 谢云娘那双沉静的凤眸里,飞快地闪过一丝讶异和微不可察的满意。她见过太多人,在得知她身份后,要么是毫不掩饰的轻视,要么是谄媚逢迎,或是纯粹的震惊。像陈锋这样,惊讶之后能迅速平复,并流露出真诚佩服,且眼神坦荡、毫无邪念的男子,太少见了。 “陈公子言重了。”谢云娘展颜一笑,如春花初绽,声音清越,“实不相瞒,云娘此次前来,其一,听闻黑风寨被陈公子与镇北侯联手剿灭,妾身不胜感激。黑风寨为祸冀州多年,劫掠商旅,致使商路不通,我谢家在北方的生意亦饱受其苦。如今匪患已除,商路畅通,皆赖陈公子与侯爷神威。妾身特来代谢家,向陈公子致谢。” 她顿了顿,看着陈锋平静的脸,继续道:“其二,冀州城内,数月前突然风行一种名为‘豆腐’的吃食,白嫩爽滑,变化多端,引得食客趋之若鹜。随后又出现一种名为‘酱油’的奇物,色泽乌亮,醇厚鲜香,令无数菜肴增色生辉。妾身名下聚贤楼,也因这两物,生意更胜往昔。而这两样新奇之物,源头皆在清河村,皆出自陈公子之手。” “公子这酱油,当真是奇思妙想!”谢云娘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一丝赞叹,“云娘遍尝天下珍馐,也从未尝过如此醇厚鲜美的调味之物!如今在冀州城,已是洛阳纸贵,供不应求。” “夫人过誉了。”陈锋笑了笑,开门见山,“剿匪之事,全赖叶侯爷神威与乡亲们同心戮力,在下不过略尽绵薄。至于豆腐、酱油,不过是山野之人琢磨出来糊口的小玩意儿,能得夫人青眼,是在下的荣幸。夫人此来,想必不只是为了看看在下这个村夫吧?” 老村长和顾修远见状,知道接下来的话他们不便在场,便对陈锋道:“锋哥儿,你和谢夫人、钱掌柜慢慢谈。我和修远去外面看看。”说罢,两人便退了出去,给他们留下空间。 屋内只剩下三人。气氛似乎更沉凝了几分。 陈锋伸手示意:“谢夫人,钱掌柜,请坐。” 三人重新落座。 “云娘此番前来,是想与公子谈一桩生意。”谢云娘开门见山,纤长的手指轻轻在石桌上点了点:“聚贤楼与清河村的合作,一直由钱掌柜经手,成效斐然。尤其是公子新近推出的‘酱油’,其味之醇厚,前所未见,甚至连京城里的贵人,都托人来打听。此物,连同豆腐、豆干、豆腐脑等豆制品,潜力极大,绝不应只局限于冀州一地,甚至不应只局限于寻常市井。” “云娘想入股公子的作坊,助公子将这酱油和豆制品,推广至谢家旗下所有酒楼。甚至……推广至整个北方三州!” “入股?”陈锋沉吟片刻,问道,“不知谢夫人打算如何入股?又欲求几成利润?” “谢家出资,白银十万两!”谢云娘微微前倾身体,那双明亮的凤眼直视陈锋,“同时我江南谢氏,立足江南百年,商路遍布大乾十三州……九州,更有海船通达东瀛、南洋。丝绸布匹,酒楼客栈,皆为我谢家所长。聚贤楼,便是我谢家在北地的一处产业。” “云娘愿以谢家之名,与公子合作。由我谢家出十万银钱入股工坊,提供充足原料,并利用我谢家遍布全国的商路渠道、仓储货栈、酒楼铺面,将公子的豆制品与酱油,销往大乾每一个繁华城镇,甚至远销海外!让‘清河工坊’之名,响彻天下!” 十万两白银!饶是陈锋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个数字震了一下。这几乎是清河村几辈子都赚不到的巨款!谢家的手笔,果然惊人。 “陈公子,夫人诚意十足啊!”钱福给三人都倒满了茶,脸上堆满笑容在一旁适时补充:“有了这笔钱,工坊立刻就能扩大十倍百倍!有了谢家的商路,公子的豆制品和酱油,定能名扬天下!这利润嘛……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夫人愿以五成利润,换取此次合作,共享秘方,共谋发展,公子意下如何?” 共享秘方,五成利润! “五成?”陈锋心中的波澜瞬间平息,眼神变得冷静而深邃。他轻轻摩挲着石桌粗糙的边缘,没有立刻回答。 谢云娘端起钱福刚斟上的茶,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目光却始终落在陈锋脸上,观察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其实更想买断秘方,但她知道以对方的聪明,不可能看不出这秘方的巨大潜力,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她抛出这个条件,既是试探陈锋的胃口,也是试探他的底牌和为人。十万两白银和谢家渠道,足以让绝大多数人疯狂,五成利润看似狮子大开口,但在巨大的前景面前,并非不能谈。 关键在于,眼前这个年轻人,值不值得她投入如此重注,以及他是否明白这秘方的真正价值。 沉默在小小的院子里蔓延,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片刻后,陈锋抬起眼,迎上谢云娘审视的目光,嘴角也勾起一丝淡然的笑意:“谢夫人、钱掌柜,二位抬爱,陈某感激。十万两白银,谢家商路,确实令人心动。”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却异常坚定:“其他可以谈,但是共享秘方,绝无可能。此乃清河村乡亲们安身立命的根本,亦是陈某对乡亲们的承诺。秘方,只能掌握在清河村工坊手中。” 谢云娘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但并未动怒。她放下茶杯,声音依旧平稳:“哦?陈公子是信不过谢家?还是……觉得谢家给的条件,不够?” 第135章 谈判分成 “非是不信谢家。”陈锋摇头,“夫人执掌谢家北方门户,能力魄力,陈某佩服。只是,秘方如同命脉,不可假手于人。此乃原则问题,还望夫人体谅。”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利润分成……五成,恕陈某无法接受。” 钱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忍不住道:“陈公子,这可是十万两白银啊!还有谢家遍布天下的……” 谢云娘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愠色:“陈公子,胃口未免太大了吧?五五分成,谢家承担了所有风险和市场开拓的艰辛,公子只需坐享其成,难道还嫌不够?” 陈锋抬手,止住了钱福的话头。他看着谢云娘,眼神坦荡而清晰:“谢夫人,你可知,这天下,百姓活得有多苦?” 他没有等谢云娘回答,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北元蛮族虎视眈眈,屡犯边境。西南大楚,西北楼兰,东部倭寇,皆是狼子野心。内有贪官污吏,豪强世家,盘剥百姓,致使流民遍地,匪患不绝。百姓们,每日都在生死边缘挣扎,所求不过是口热饭,一方安宁!” “我陈锋虽是市井小民,却也想为国贡献一份力。” “愿闻其详。”谢云娘凤眸微眯。 陈锋伸出三根手指:“利润,当分四份。其一,四成,归于冀州军,镇北侯麾下叶家军!” 此言一出,谢云娘和钱福同时一愣。饶是谢云娘见惯风浪,也未曾料到陈锋会提出这样的分配。 “冀州乃北境门户,直面北元铁蹄。叶侯爷率军镇守边关,浴血奋战,保的是我大乾百姓的平安。”陈锋的声音沉静而有力,“叶家军粮饷军械,皆需银钱支撑。陈某不才,愿以此四成利润,化作军资,助叶侯爷练兵强军,守我疆土,护我黎民!此其一。” 谢云娘眼中精光一闪,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她原以为他不过是个有点奇思妙想的村夫,或者是个懂得钻营的商人,却没想到他心中竟有如此格局! 四成利润,毫不犹豫地投入军资,只为保境安民?这份家国情怀,在商人身上,太少见了。她见过太多为了蝇头小利斤斤计较、甚至不择手段之辈。像陈锋这样,手握金矿,却主动将大半利润献于国事的,闻所未闻! “你……”谢云娘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陈锋接着道:“其二,清河村数百乡亲,是工坊的根基。没有他们的辛勤劳作,就没有工坊的产出。工坊利润之二成,当分予全体村民,改善生活,抚恤孤寡,兴办村学!此乃其二!” “其三,两成,归陈某所有。”陈锋笑了笑,指向自己,“应该不算过分吧?” 他看向谢云娘:“谢夫人出资十万两,提供谢家商路渠道,居功至伟。剩下两成利润,便是谢家应得之利。秘方虽不共享,但工坊产出,将优先、足量供应谢家所需。谢家商行,将是清河村豆制品与酱油在大乾乃至海外唯一的、最大的合作伙伴!” 陈锋说完,静静地看着谢云娘。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院里再次安静下来。 谢云娘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撼,眼神锐利如刀:“陈公子,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四成利润,不是小数!捐给军队?你图什么?图个名声?还是……” “图个心安。”陈锋打断她,“图这冀州、青州、兖州乃至整个大乾的百姓,能少受些战火之苦。图那些戍边的将士,能多一口饱饭,多一件暖衣,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图我大乾的北疆,能更稳固一分!” “谢夫人行商,走南闯北,想必比我这乡野村夫更清楚北元之患。黑风寨不过疥癣之疾,北元铁骑才是心腹大患!若无叶侯爷和叶家军在北疆浴血奋战,何来冀州城内的繁华?何来商路畅通?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谢云娘沉默了。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腕上一只莹润的羊脂玉镯,凤眸低垂,似乎在飞速盘算着利弊。 她看着陈锋年轻而坚定的脸庞,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小看了这个“村夫”。他身上有种超越商人算计的家国情怀。 四成利润直接投入军资!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但细细一想,此举高明至极。绑定了镇北侯叶擎苍这棵大树,就等于在冀州乃至北境有了最硬的靠山!工坊的发展将再无后顾之忧,甚至可能获得官方的扶持。叶擎苍得了实惠,岂会不投桃报李?这陈锋,年纪轻轻,竟已深谙借势之道,且用得如此光明正大,冠冕堂皇! 两成归村民,既安了民心,也保证了工坊稳定运转的基础。 两成归谢家,看似比例最低,但结合“唯一合作者”的承诺,以及未来巨大的市场潜力,其实际价值,未必就低于五成! 更重要的是,这个方案,将谢家、叶家军、清河村和陈锋自己,牢牢地捆绑在了一条利益链上。 钱福在一旁,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看自家夫人沉静思索的侧脸,又看看对面气定神闲的陈锋,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陈公子,谈判手腕竟如此老辣!夫人抛出的十万两和五成利润,本想占据绝对主动,却被他一个“四成军资”和“唯一合作者”,轻描淡写地化解,反而将夫人逼到了一个不得不慎重考虑的位置!这哪里像个村夫?分明是个在商海沉浮多年的老狐狸! 良久,谢云娘终于抬起眼帘,那双凤眸中没有了最初的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般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她轻轻放下手,玉镯碰到石桌,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陈公子,”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越,却带上了一丝郑重,“好一个四成军资!好一个唯一总经销!公子心系家国,格局之大,手段之妙,令云娘……叹服。” “佩服!”谢云娘沉默片刻,由衷地吐出两个字。但佩服归佩服,生意归生意。她迅速恢复了商人的冷静:“公子心系家国,格局之大,手段之妙,令云娘……叹服。” “但生意不是儿戏,更不是做善堂。四成利润捐作军资,公子高风亮节,可这剩下的六成,你与村民占四成,我谢家投入巨大资金、人力、渠道,却只占两成?公子不觉得……这对我谢家,太不公平了吗?” 她的话语变得犀利起来:“谢家的商路,每一寸都是用真金白银和人脉关系铺就的!打开高端销路,将你的产品卖到金陵、卖到苏杭、甚至卖到番邦,这其中的成本、风险、打点,公子可曾算过?两成利润,恐怕连填补谢家的运营成本都不够!这生意,如何做得?” “夫人所言极是。”陈锋似乎早有预料,从容接话,“谢家投入巨大,风险自担,陈某深知。然,夫人亦需明白,秘方独此一家,别无分号。酱油之潜力,夫人慧眼如炬,当比陈某更清楚。此物一旦铺开,其利之厚,恐远超夫人预期。两成虽看似不高,但基数庞大,其绝对值,未必逊色于其他行当的五成、六成。” “况且,”他顿了顿,抛出一个诱饵,“夫人以为,陈某的‘奇思妙想’,仅止于这酱油豆制品吗?” 谢云娘凤眸微凝:“公子此言何意?” 陈锋微微一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几分声音:“夫人可知,这酱油,不过是陈某闲暇时随手试制之物。陈某手中,尚有一些关于调味、食材处理,比如,‘味精’。甚至……酒水改良的方子。若合作愉快,这些方子未来的优先合作权,自然属于谢家。” 新的方子!优先合作权! 谢云娘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酱油已经让她看到了巨大的商机,若还有其他改良方子,甚至是酒水……那将是何等庞大的财富!陈锋这话,既是诱惑,也是无形的砝码,加重了他手中“秘方”的分量,也变相地抬高了那“两成”利润的价值。 “夫人!”钱福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插嘴道:“陈公子既然敢这么说,大概真的有啊!” 谢云娘横了钱福一眼,钱福立刻噤声。她重新看向陈锋,脸上那抹淡然的笑容更深了些:“公子好手段。这‘大饼’,画得着实诱人。” 她话锋一转,纤指在桌上轻轻一敲:“然,远水解不了近渴。眼前之利,仍需落于实处。两成,确难服众。云娘退一步,三成半!谢家要这三成半,并承诺,第一年投入的十万两白银,若工坊利润不足支付谢家应得之利,差额由谢家承担,无需工坊弥补!如何?” 第136章 合作愉快! 陈锋心中暗赞,这谢夫人果然厉害,魄力十足。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摇了摇头:“夫人厚爱,陈某感激。但四成军资,乃陈某对叶侯爷、对边关将士的承诺,不容削减。清河村乡亲的两成,亦是维系工坊运转、安顿民心的根本,不容动摇。陈某手中两成,关乎后续投入与新方开发,亦无法再让。” “陈某不喜讨价还价,”他迎着谢云娘微微蹙起的眉头,语气斩钉截铁:“两成,是陈某的底线。但陈某可承诺两点:其一,工坊所产,无论豆制品还是酱油,谢家拥有除冀州军特供外,大乾全境及海外番邦的独家经销权,期限……十年!其二,工坊扩大所需后续投入,若超出清河村及陈某自身能力,谢家有优先投资权,所占份额,按实际投入另行商议,不挤占现有分成。” 十年独家经销权!优先投资权! 这两个条件,分量极重!尤其是十年独家经销权,几乎锁定了谢家未来十年在这项生意上的垄断地位和巨额利润!优先投资权则保证了谢家在未来工坊扩张中持续获益的可能。 “夫人,陈公子所言……确有道理。”钱福凑到谢云娘耳边小声道:“这酱油已是奇物,若再有那‘味精’、新酒水之法……我谢家酒楼,必将独步天下!两成……虽然薄了些,但若能独家垄断,细水长流,未必不可行啊!而且,陈公子心系家国百姓,这份胸怀,也值得敬重……” 谢云娘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一瞬。她再次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她在飞快地计算着得失。 放弃一成半的利润,换取十年独家经销权和优先投资权,值不值? 从长远看,值!非常值!独家经销意味着没有竞争对手,意味着定价权,意味着谢家可以最大程度地攫取渠道利润。优先投资权更是打开了未来共同发展的通道。 眼前的两成,看似少了,但结合未来的巨大空间和垄断地位,其价值远超那虚无的三成半! 更重要的是,陈锋这个人!他展现出的才华、格局、手腕,以及手中可能握有的其他“方子”,都让她看到了巨大的、难以估量的合作潜力。投资他这个人,远比单纯投资一个酱油方子要划算得多! “陈公子……云娘为了这笔买卖,可是费尽心思,甚至不惜亲自登门,放下身段与公子相商。公子如此不近人情,可真是伤了云娘的心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带着一丝幽怨,带着一种欲拒还迎的娇态。 陈锋看着她那近在咫尺的娇颜,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心中却波澜不惊。他前世见过的美人无数,这种程度的“诱惑”,对他而言,不过是小儿科。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谢云娘,语气平稳,不带一丝波动:“谢夫人,陈某不才,只知生意场上,唯有实力与规矩。至于美人计嘛……陈某家里有娇妻,实在无福消受。” 谢云娘美眸瞬间瞪大,脸上笑容一僵,她没想到陈锋竟然如此不解风情。她心中又羞又恼,但更多的是对陈锋那份镇定和清醒的惊异。 她坐直身体,收敛了那份娇媚,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但看向陈锋的目光,却多了一丝探究和……兴奋。 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有趣! “陈公子果然与众不同,云娘佩服!”谢云娘哈哈一笑,声音恢复了女强人的干练,“既如此……” 她站起身,对着陈锋盈盈一礼:“那就依陈公子所言!” 陈锋也松了口气,抱拳笑道:“谢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手腕魄力,在下亦是佩服。能与谢家合作,是清河村的荣幸。” “夫人爽快!合作愉快!”陈锋朗声道。 “合作愉快!”谢云娘笑意盈盈,凤眸中流光溢彩,对陈锋的欣赏几乎要满溢出来。 一旁的钱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陈锋竟然真能让夫人让步,让他大开眼界。 “恭喜夫人!恭喜陈公子!”钱福连忙笑着拱手道贺。 陈锋对钱福点点头,随即朝院外喊道:“修远!王爷爷!请进来一下!” 顾修远和老村长一直在院外不远处候着,听到呼唤,立刻走了进来。顾修远一脸好奇和紧张,老村长则带着些忐忑。 “谈妥了?”顾修远忍不住问。 “谈妥了。”陈锋笑着点头,将方才与谢云娘达成的合作条款,简明扼要地向两人复述了一遍。 顾修远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十……十万两?两……两成?”他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也没算清这两成是多少,只觉得是个天文数字。 老村长更是激动得嘴唇哆嗦,老泪纵横:“四……四成给侯爷的兵?好!好啊!锋哥儿!你做得好!这是积德的大好事啊!”他不在乎自己村子能分多少,但听到有四成利润能变成刀枪铠甲去保护边关,保护他们这些百姓,老人心里就充满了欣慰和感激。 谢云娘看着老村长激动的样子,又看了看一脸憨厚的顾修远,心中对陈锋的认可又加深了一层。此人重信守诺,心系家国,善待乡邻,绝非唯利是图之辈。与这样的人合作,她心中踏实。 “王爷爷,麻烦您取纸笔来。”陈锋对老村长道。 老村长连声应着,颤巍巍地快步进屋,取来了家中最好的纸笔和一方廉价的石砚。钱福主动上前:“我来磨墨。” 陈锋提笔,蘸饱墨汁,略一沉吟,便笔走龙蛇,将刚才与谢云娘敲定的所有合作条款,一条条、一款款,清晰详尽地书写下来。他写的是这个时代通用的契约格式,但措辞严谨,权责分明,毫无漏洞。 谢云娘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陈锋运笔。他的字很不错,笔力沉稳,自有一股气度。但更让她在意的是,这份契书条款之周全,逻辑之严密,远超她的预期。这绝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腹稿 一式四份。 陈锋写毕,放下笔,将四份契书推到石桌中央。 “夫人,请过目。若无异议,便可签署。”陈锋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云娘拿起一份,逐字逐句仔细看了两遍,确认与方才所谈分毫不差,甚至更为严谨。她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公子好字,这契书周全,云娘无异议。”她由衷赞了一句,提笔在契约下方,郑重地签下了“谢云娘”三个娟秀却有力的字,然后从随身的锦囊中取出一枚小巧玲珑、刻着“谢”字的玉章,又看向钱福:“钱福,印泥。” 钱福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铜盒印泥。 谢云娘接过,毫不犹豫地在契书的落款处,盖上了自己鲜红的印章。 陈锋也签下自己的名字,按下手印。 老村长作为清河村的代表,也在契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王守田,并按了手印。 最后是钱福,作为担保人,签下名字,盖上了聚贤楼掌柜的私章。 四份契书,签押完成,分别由四人保管。 谢云娘双手接过契约,看着上面并列的两个名字——陈锋、谢云娘,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情绪。 “陈公子,从今日起,你我便是真正的合作伙伴了。云娘相信,这只是一个开始。”郑重地收起其中一份契约仔细折好,收入锦囊,她抬起头,看向陈锋,“公子这样的人中之龙,这小小的清河村,怕是困不住太久。期待公子在更广阔的天地,大放异彩。” “借夫人吉言。”陈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清河村工坊,必不负夫人所托。” “好。”谢云娘含笑点头,目光在陈锋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忽然展颜一笑,“陈公子年轻有为,心思缜密,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真是让云娘……印象深刻。日后合作,公子可莫要欺负我这个‘妇道人家’才好。” 陈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明媚笑容和调侃弄得微微一怔,随即也笑了:“夫人说笑了。陈某只盼夫人手下留情,莫要将我这小小工坊榨干了油水。” “咯咯……”谢云娘忍不住笑出声,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冲淡了方才谈判的紧张气氛。她看着陈锋,眼神流转,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亲昵:“放心,小弟弟,姐姐我……最是公道。” 一句“小弟弟”,一句“姐姐”,瞬间拉近了距离,也冲散了所有谈判带来的距离感。钱福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自家夫人何时对人如此……随性过? 陈锋也被这称呼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但心中却莫名地轻松了许多。这位谢夫人,精明强势时让人喘不过气,随和起来却也别有一番魅力。 又寒暄了几句,定下了第一批加大供货的数量和时间,谢云娘便起身告辞。陈锋和老村长、顾修远一起,将她与钱福送到院门外。 谢家的马车就停在村道上,车身宽大,装饰简朴却透着内敛的奢华,拉车的马匹神骏非凡。 谢云娘登上马车,掀开车窗的帘子,对着陈锋等人再次颔首致意。当目光扫过陈锋时,她停留了片刻,凤眸中笑意盈盈,带着一丝深意:“陈公子,希望下次见面,是在聚贤楼,品尝公子更多的新奇之物。”说完,放下帘子。 钱福告罪两句,上了马车,一扬鞭,骏马迈开步子,车轮碾过黄土,载着这位江南谢家的女掌舵,缓缓驶离了清河村。 第137章 顾修远要从军 陈锋站在老村长家的院门口,目送着谢家的马车在村道上扬起细尘,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b-i!x′i+a.6*6!6-.¨c,o+m! 顾修远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陈锋,有些按捺不住地走上前去。 “陈哥,”他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不解,“这……这谢家,可是江南巨富啊!十万两白银……您就这么答应了?还只给他们两成利?是不是……太亏了?”他总觉得自家占了天大的便宜,心里有点不踏实。 “修远啊,你还是年轻。锋哥儿答应这桩买卖,图的不是他自个儿能分多少银子。”老村长王守田拄着拐杖,闻言走上前,布满皱纹的手拍了拍顾修远的胳膊:“你只看到了银子,却没看透锋哥儿的心啊。” 老村长转过头,看着陈锋,眼神里满是长辈的欣慰和感激:“锋哥儿,他哪里是图谢家这点银子?他图的是咱清河村几百口子人的安稳日子,图的是给咱乡亲们找条长远牢靠的活路!” 老村长顿了顿,拐杖在地上点了点:“谢家是什么门楣?那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巨商!大树底下好乘凉!有了谢家的名头罩着,咱清河村的豆腐工坊,就扎下了根!就算锋哥儿以后去了京城,不在清河村,有谢家的名头在,有这白纸黑字的契书在,那些眼红咱工坊、想伸手捞好处的魑魅魍魉,都得掂量掂量!” “叶侯爷是咱的恩人,是咱的靠山,”他看向顾修远,语重心长:“可侯爷是武勋贵胄,手握兵权,直接插手商事,总归是不太方便,也容易落人口实。但谢家不一样,他们是正经的商贾世家,做买卖是他们的本分。” “由谢家出面,替咱清河工坊遮风挡雨,最是名正言顺,也最是稳妥!锋哥儿答应合作,舍弃些眼前利,换来的是咱清河村世世代代的安稳营生!这份心思,这份担当,你们这些后生,得明白!” “原来如此!”顾修远听着老村长的话,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他猛地一拍大腿:“陈哥,您……您这是在给咱们清河村找个长久的靠山啊!” 陈锋笑了笑,摆摆手:“王爷爷言重了。!晓?税/宅~ *追-醉_新+漳¢结^什么长远打算,不过是尽点本分。清河村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的山山水水,这里的叔伯婶娘,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亲人。当年我浑浑噩噩,也没少帮衬我。如今我有了点微末本事,能为乡亲们做点事,谋条后路,这是理所应当。” 听到他这么说,老村长王守田的嘴唇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张了张嘴,但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干瘪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最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好了,王爷爷,不说这些了。”陈锋没有注意到老村长的异样,他伸了个懒腰,“我先回去歇着了,月颜还在家等着我呢。” “陈哥!等等!” 就在陈锋转身欲走之际,顾修远却突然喊住了他。 陈锋有些讶异地回头:“修远,还有事?工坊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顾修远摇了摇头,他看了一眼旁边的老村长,老村长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顾修远深吸一口气,脸上那惯有的憨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坚定。 “陈哥,工坊那边……很好,没啥问题。”他走到陈锋面前,沉声道,“我……我们……想从军!” “从军?”陈锋眉头一皱,“等等,你说……‘你们’?北辰和墨白他们也想去?” 顾修远用力点头,声音洪亮:“是!不止我们三个!还有李虎,乔明、赵铁柱、大壮……村里好多青壮兄弟,都想去!” “这是为何?”陈锋有些不解,他确实没想到,村子里的青壮会集体萌生从军的念头。 老村长在一旁缓缓开口,替顾修远解释道:“锋哥儿,这事儿,说来话长。自从黑风寨那帮天杀的畜生要来祸害咱村,大家伙儿是真真切切地明白了,光靠老实种地,守不住自己的家,护不住自己的亲人!手里没刀把子,腰杆子就硬不起来!” “那天晚上,跟黑风寨的山匪拼命,虽说最后赢了,可那是靠着你布置的陷阱,靠着大伙儿豁出命去,靠着叶侯爷神兵天降!”他语气沉重,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咱们村的小伙子们,哪一个不是提着心吊着胆?可当看到叶侯爷带着那些亲兵,骑着高头大马,像天神下凡一样冲杀过来,那阵势,那威风……孩子们的心啊,都被点着了!” “后来,他们几个就凑在一起合计,都觉得窝在这村子里,守着几亩薄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萝-拉?晓-说! +追·罪,欣?章-踕,与其等着哪天再有匪寇上门,或是北元蛮子打过来,不如主动走出去!去参军!去练一身本事!保家卫国!也……也不让类似黑风寨这种祸害,再去祸害别的村子!” “是啊陈哥!”顾修远在一旁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咱们都商量好了!男儿在世,当顶天立地!不能总躲在你身后,让你一个人扛着!咱也想 成为能保护别人的人!咱也想……像叶侯爷那样!” ,! 陈锋听完,心中既是感动,又是震撼。他看着顾修远那张写满决心的脸,又看了看老村长眼中那份既担忧又支持的复杂神情,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没想到,一场血战,竟能激发出这些淳朴村民心中如此强烈的家国之情。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陈锋下意识地低声念了一句。 “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老村长喃喃重复了一遍,眼睛猛地一亮,脸上露出赞叹之色,“好!锋哥儿出口成章,此句气魄雄浑,志向高远!道尽了男儿胸襟啊!” “是啊是啊!陈哥就是厉害!”顾修远也在一旁拍马屁,虽然他不太懂诗词,但听着就觉得带劲。 陈锋笑着摆了摆手,止住了两人的夸赞,他看着顾修远,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修远,你想清楚了?保家卫国,博个锦绣前程,这想法是好的。但……” 顾修远却摇了摇头,眼神异常坚定:“陈哥,保家卫国,我想!但封侯拜将,我不想!” 他直视着陈锋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无比郑重:“我顾修远,只想……成为陈哥你的助力!” 陈锋心头巨震! “我顾修远,以前不过是王大疤瘌手底下的一条走狗,混吃等死,人嫌狗憎。”顾修远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却更多的是感激,“是陈哥你,不计前嫌,收留了我们兄弟!更是你,从那肮脏的青楼里,把我妹妹小柔赎了出来,给了她清白和新生!” 提到妹妹,顾修远的眼眶有些发红。 “是你带着咱们全村人,捣鼓出豆腐酱油,让大家伙儿能吃饱穿暖,手里有了活钱,腰杆子挺直了!又是你,领着咱们,守住了村子,打退了山匪!没有你陈哥你,就没有我顾修远的今天,就没有柔儿的安稳日子,更没有清河村现在的光景!这份恩情,比天高,比海深!” “可陈哥,”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这一路走来,都是你在帮衬大家,你在替村子扛事,你在为乡亲们谋出路!我们呢?我们这些被你护在身后的人,又为你做过什么?除了给你添麻烦,让你操心,啥忙也帮不上!” 老村长在一旁默默听着,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感慨和认同。 “如今,陈哥你要去京城,要去闯那龙潭虎穴,一展抱负!可你却还因为担心我们这些乡亲的安危,束手束脚,一再耽搁行程!我们……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啊!” 他紧紧盯着陈锋的眼睛,目光灼灼,仿佛要烧起来:“陈哥,我们不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这份恩情,这份愧疚,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我们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什么大道理,更帮不上你什么文墨上的忙。可我们有一身力气,有一腔子血!我们唯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帮到你的地方,就是去投军!” 老村长叹息一声,接过话头,声音苍老却透着同样的坚决:“是啊,锋哥儿。村里的孩子们都憋着一股劲。他们说了,你能为了村子留下来,把自个儿的命都豁出去跟村子共进退,他们又怎么会贪生怕死?” “参军,一来能真刀真枪地保家卫国,二来……若老天爷开眼,他们当中真有人能在军中熬出点资历,混个一官半职,那将来在京城,在朝堂上,多少也能给你添点底气,让你在官场上,不至于孤立无援!这也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帮到你的法子了。” 顾修远在一旁用力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锋,眼中满是期盼和坚定。 陈锋心中猛地一震,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瞬间涌上心头。他看着顾修远和老村长脸上那份真诚,眼眶都有些发热。他没想到,这些平日里憨厚朴实的乡亲,心里竟藏着这样一份厚重的情义和决心。 “你们……”陈锋喉头有些哽咽,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沉声道:“修远,王爷爷,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但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那不是儿戏!稍有不慎,可能就……就永远回不来了!” “上次和黑风寨那些乌合之众交手,咱们占尽了地利,又有精良的陷阱,最后还有侯爷的铁骑两面夹击,可村里还是有不少兄弟受了重伤,甚至……断手断脚!若是真上了跟北元蛮子厮杀的战场……” 陈锋没有再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战争的残酷,远非剿匪可比。 老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锋哥儿,你说的这些,老头子我早就跟他们掰开揉碎讲过了。口水都说干了。可这帮孩子……认死理啊!” 是啊陈哥!”顾修远接口道,“他们都说,你能为了村子,将生死置之度外,与咱们共存亡!他们这些受你恩惠的爷们,又怎能贪生怕死,躲在你身后享清福?” “这是我们能想到的,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唯一……可能帮到你的地方!” 老村长看着陈锋,眼神变得幽深:“锋哥儿啊,如今这世道,看着还算安宁,可谁知道哪天就打起来了?现在去参军,好歹还能跟着操练一番,学点真本事。若是真到 了战时,被官府强征了壮丁,那就是赶鸭子上架,纯粹是去送死啊!”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去:“月颜丫头的爹……不就是……” 陈锋心头猛地一刺,想起了妻子林月颜那清丽却带着淡淡哀愁的脸庞。她的父亲,那个据说是读过不少书的岳父,正是因为被强征入伍,很快便战死沙场,才使得林月颜被逼无奈之下嫁给了原主。 “而且……国之不存,家将焉附?”老村长收回目光,看向陈锋,眼神变得异常深邃,“锋哥儿,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小院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喜欢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 第138章 试试麻婆豆腐 老人的话,像重锤敲在陈锋心上,陈锋沉默了。′卡.卡*晓?税^惘? -最′新*漳+劫,庚*芯?筷?他看着老村长眼中那份看透世事的悲悯与坚定,看着顾修远脸上那份近乎虔诚的、愿意用血肉去铺路的决心,所有的劝阻之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罢了……话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良久,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看向顾修远,“这份情义,我陈锋……记下了!” 顾修远大喜过望,刚想开口欢呼,陈锋却抬手止住了他。 “但是!”陈锋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起来,目光锐利地看向顾修远,“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会去求叶侯爷,更不会请他给你们任何特殊照顾!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战场上更没有情面可讲!进了军营,你们就是最普通的兵卒!该操练的苦,该吃的罪,一样都少不了!要是有人吃不了那份苦,受不了那份罪,趁早给我滚回清河村来!别在军营里丢人现眼,更别指望我会替你们求情!” “明白!陈哥!你放心!”顾修远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胸膛一挺,拍得砰砰作响,脸上是毫无畏惧的豪气,“咱清河村的汉子,没一个是软蛋!绝不给陈哥你丢脸!” “好!”陈锋点点头,脸色稍缓,“具体有多少人要去?” “五十人!”顾修远立刻答道,“陈哥,本来大家都想去的!后来我们几个商量了,觉得村里不能没人,工坊更不能停。所以就……抽了签,只去五十人!剩下三十来个兄弟留下来,照看田地,维持工坊运转。你放心,人手够用!” 陈锋眉头微蹙:“五十人?村里能拿得起刀枪的青壮,满打满算也就八十出头吧?前次打黑风寨,还伤了十几个,有些落了残疾……一下子抽走五十个壮劳力,村里的活计怎么办?工坊那边能转得开?” “工坊那边,陈哥你放心!”顾修远连忙解释,:“工坊那边其实真不用我盯着。平时我去,也就是搭把手,管管进出货。北辰那小子机灵,手脚也快,墨白虽然话不多,但心思细,管账、安排人手都是一把好手!有他俩在工坊坐镇,再加上留下的兄弟们,还有村里那些手脚麻利的婶子大娘们帮忙,绝对没问题!现在又有了谢夫人的大笔银钱和商路支持,以后说不定还要雇人呢,人手就更不愁了!” 陈锋看着顾修远信心满满的样子,又看了看老村长那带着鼓励和支持的眼神,最终只能无奈地再次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们都想好了,安排妥当了,那就依你们吧。e`z^小+说¢罔* ′首¢发~” 他顿了顿,郑重道:“王爷爷,回头麻烦您把要去的五十人名册整理好,详细些,姓名、年龄、家中情况都写上。我会亲自交给叶侯爷。” “好,好,锋哥儿放心,老头子我今晚就弄好!”老村长连连点头,“锋哥儿,你放心,我们绝不让你为难去求什么特殊照顾。只求……只求侯爷看在你的面子上,能……能派些严厉的教头,多操练操练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让他们在战场上……多一分活命的本事!老头子我……替这五十户人家,谢谢你了!”说着,老村长竟要躬身行礼。 陈锋赶紧上前一步扶住老人:“王爷爷,使不得!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看着老村长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恳求,郑重承诺:“我会把大家的心意和请求,原原本本地转告叶叔。请最好的教头,用最狠的法子操练他们!战场上,多一分本事,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老村长用力点头,浑浊的老泪在眼眶里打转,嘴唇哆嗦着,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好……好……” …… 回冀州的官道上,谢家那辆宽大平稳的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着。钱福坐在车辕上,熟练地操控着缰绳,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 初夏的风带着燥热,吹动他的鬓角。 他忍不住回头,隔着车帘对里面说道:“夫人,您今天……实在是有些冲动了。” 车帘内,传来谢云娘慵懒而带着笑意的声音:“哦?钱叔何出此言?” 钱福眉头紧锁,有些后怕地说道:“您身份尊贵,是咱们谢家北地的掌舵人!这清河村地处偏僻,路途也不算近。您就带了六个家丁护卫,万一路上遇到不开眼的毛贼土匪……老奴万死难辞其咎啊!” “钱叔,您太多虑啦。”谢云娘的声音从车帘后传来,“那黑风寨是冀州最大的毒瘤,刚刚被镇北侯连根拔起,尸首还在城门口挂着示众呢!如今整个冀州境内,那些小股的毛贼土匪,哪个不是风声鹤唳,夹着尾巴做人?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在这风头上出来劫道。依我看,带六个人都嫌多,要不是您唠叨,我本打算就和您两个人,轻车简从地来看看呢。” 钱福无奈地摇摇头,手中的鞭子虚挥了一下:“夫人,小心驶得万年船。\求·书-帮, .更?薪~最.全′老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您如今身份不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万一有个闪失,老奴怎么向……向九泉之下的老爷交代?”提到谢安,钱福的声音低沉了下去。 ,! 车内沉默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钱福又忍不住问道:“夫人,您……为何一定要亲自来这清河村?若只是想谈合作,让老奴跑一趟便是。何必您亲自……” “对钱叔是觉得我亲自来这清河村,太过草率了?” 钱福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是,夫人。那陈锋虽然有些奇才,但毕竟只是个村野之人。合作之事,夫人只需吩咐一声,老奴自当前来洽谈,何须您亲自奔波劳顿?这……有失身份啊。” “身份?”谢云娘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不以为然,“钱叔,生意场上,实力和利益才是身份。我亲自来,我就是好奇嘛!好奇这陈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能写出‘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这样雄浑词句的人,能配合叶擎苍那等人物剿灭黑风寨的人,能捣鼓出豆腐、酱油这等新奇之物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是个满腹经纶的老学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隐士?结果……竟是个如此年轻有趣的小郎君。” “二来,”谢云娘的语气恢复了商人的精明,“亲自看看,才能心里有底。看看这清河工坊到底如何,看看这陈锋为人如何,值不值得我谢家投入重注。今日一见,这陈锋,倒的确没让我失望。” 钱福想起谈判时陈锋那沉稳老练、寸土不让的姿态,还有那“四成军资”的惊人之举,也不得不承认:“此子……确非常人。” 但他随即又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忧虑:“夫人,老奴还有一事不解。您……您今日答应那陈锋的条件,是否……是否太过……优厚了?十万两白银的注资,谢家庞大的商路渠道,最终只占两成利润?这……这回到族中,那些族老们,怕不是又要借题发挥,在议事堂上对您口诛笔伐了?” “呵,那些老东西?”车帘内传来一声不屑的轻哼“他们除了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指手画脚,抱残守缺,还会什么?为商之道,半点不懂,整日里就知道盯着我这一亩三分地,想着怎么把我赶下去,好瓜分安郎留下的家业!不必理会他们!只要约定的五年之期没到,他们也就只能动动嘴皮子,翻不起什么大浪!”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谢云娘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调侃:“刚才在清河村,钱叔你不是还一个劲儿地劝我,让我跟那陈锋合作吗?怎么?这会儿又反悔了?” 钱福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地干咳两声:“夫人明鉴,老奴……老奴也是有考量的。” “一来,那陈锋确实有几分真本事。不说他那文采武略,单说这吃食一道,就堪称鬼才!他不仅能捣鼓出豆腐、酱油,做菜更是一绝!咱们聚贤楼现在那些最火爆的招牌菜,十有八九都是他提供的方子!这酱油,更是个聚宝盆!” “二来,”钱福的声音低沉了些,“那陈锋与镇北侯叶擎苍关系匪浅,今日您也看到了,叶侯爷待他如子侄一般。与他合作,就等于是搭上了镇北侯这条线。日后,咱们谢家在北方的生意,也能更顺遂些,少些官面上的麻烦。”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三来……夫人,老奴也是为您打算。到了五年之期,即便……即便您未能完成赌约,有镇北侯这层关系在,族里那些人……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也不敢对您太过放肆。” 马车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许久,才传来谢云娘带着一丝自嘲的轻笑:“钱叔,你这是觉得……云娘赢不了那场赌约?” 钱福想起族中那些明里暗里的龌龊,尤其是四爷谢阳最近频频的小动作,忍不住道:“可是夫人,族中总有人心怀叵测,暗中使绊子啊!就像前些日子,四爷他……” “钱叔!”谢云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断了钱福的话。车帘似乎被一只纤手微微掀开一角,露出她半张带着冷意的侧脸,“谢阳……终究是我夫君的四弟。按辈分,是我的小叔子。” 她放下帘子,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疏离:“而且,生意场上,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价高者得。咱们的报价不如人家,怪不得旁人。输了就是输了,我谢云娘认。” “可是……”钱福还想争辩,那谢阳分明是联合外人,故意抬价挤兑。 “钱叔,不必担心。”谢云娘斩钉截铁地说道,“就如你所说,与陈锋合作,等于傍上了镇北侯这棵大树。这对我而言,是好事。” “夫人深谋远虑,是老奴班门弄斧了。”钱福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车厢内再次安静下来。许久,才传来谢云娘幽幽的声音,仿佛在说给钱福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若是……若是五年之后,我真的赢了赌约,他们却敢不认账……那这北方三州的家业,我宁可尽数捐给镇北侯充作军资,也绝不会便宜了族里那些贪婪无耻之徒!” “也算是……替夫君,替这大乾,尽最后一份力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钱福心中一震,眼眶微热:“夫人……” 钱福心头剧震,猛地勒紧了缰绳,马车微微一顿。他万万没想到,谢云娘心中竟藏着如此激烈、如此决绝的后手!这份魄力,这份刚烈,让他既惊且佩,更涌起无限的心疼。 “好了,钱叔。”谢云娘却轻笑一声,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明快,“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赶了半天的路,又在村里谈了那么久,云娘都有些饿了。快点回府吧,我还想再尝尝那些豆腐菜呢。上次那个‘三虾豆腐’滋味就很不错。这次……嗯,就试试那个‘麻婆豆腐’吧!不过这菜名儿可真怪,为啥叫‘麻婆’?难道是个脸上长麻子的老婆婆创出来的?” “好嘞,夫人!”钱福连忙稳住心神,重新驱动马车,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顺着谢云娘的话头接道,“回到府上,老奴亲自下厨给您做!保管让您满意!这‘麻婆豆腐’啊,是陈锋那小子亲自定下的名儿,他非说这道菜就得叫这个名,改不得。老奴估摸着啊,兴许真是一个叫‘麻婆’的厨娘教他做的这道菜?这菜又麻又辣,倒是新奇得很,在咱们冀州城卖得可火了!” “咯咯……”车内传出谢云娘清脆的笑声,“钱叔的手艺,云娘最是信得过。那咱们就快点回去,尝尝这‘麻婆’的手艺!” “驾!”钱福笑着应了一声,轻轻挥动鞭子。 马车在官道上轻快地行驶起来,车轮碾过黄土,留下一路烟尘,也带走了方才的沉重话题。钱福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冀州城轮廓,心中感慨万千。夫人虽然年轻,但这份心志、这份手段、这份在逆境中依然能寻得乐趣的开阔心胸……公子,您在天有灵,也该欣慰了。老奴定当竭尽全力,护夫人周全! 马车内,谢云娘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份还带着墨香的契书。陈锋……她默念着这个名字,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一个有趣的、有才华、有格局,还有点小狡猾的“小弟弟”。与他的合作,还有那个神秘的“味精”和“新酒水”…… 未来的日子,似乎不会那么无聊了。 喜欢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 第139章 侯府闲谈 初夏的熏风掠过冀州城头,拂散了天边最后几片浮云,露出一片明净的湛蓝。明亮却不灼人的阳光穿过窗棂,在镇北侯府的书房里投下摇曳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无声浮动的微尘。 书房内,檀香袅袅。叶擎苍一身玄色常服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案头没有堆积的军报,他难得清闲,手里捧着本前朝传下的孤本。手边的紫砂壶嘴氤氲着淡淡白汽。壶里是新贡的“雀舌”,初尝微涩,喉间却渐渐回甘,恰如他此刻心头萦绕的滋味。 书房另一侧,叶青鸾难得没去演武场练她那杆银枪,只安静地坐在下首一张楠木椅上。她手里也捧着一卷书,《武经总要》的封皮被手指压出了浅浅的折痕。这本书是她的爹爹和武安侯等大乾武将一起编纂的,她没事就会看一看。 叶青鸾看得专注,低垂的眼睫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两弯小扇似的阴影,英挺的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父女二人,一个品着茶香,一个沉在字里行间。书房里静极了,唯有窗外偶尔溜进来的微风,轻轻掀动着案头的书页,带来若有似无的草木清气。初夏的静谧,便在这光影浮动中悄然流淌。 “噗噜噜——” 一阵轻微的振翅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一只羽毛光洁的灰白色信鸽,轻盈地落在叶擎苍宽大的书案一角,歪着小脑袋,黑豆般的眼睛望着他,发出咕咕的轻鸣。 “嗯?”叶擎苍放下兵书,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伸手熟练地解下鸽子腿上小巧的竹筒,从中抽出一卷薄薄的纸笺。 叶青鸾的头依旧没抬,只是语气带着几分习以为常的无奈:“是不是哥哥?这才进军营操练几天?诉苦的信鸽都快被他用成家雀了!军营的信鸽可不是给他这么糟蹋的,爹爹,真该让叶林叔再给他加两倍的操练量,练到他连抬胳膊写信的力气都没有才好。” 叶擎苍展开信笺,目光扫过,嘴角却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这次啊……还真不是那臭小子的信。” “不是哥哥?”叶青鸾这才诧异地抬起头,秀气的眉毛微蹙,“那是……叶林叔?”她随即自己又否定了,“不对,若真是哥哥操练出了岔子晕倒了,人早就被抬回府了。叶林叔办事有分寸,不会让哥哥真吃不消的。”她说着,又低下头,似乎想重新把注意力拉回兵策上。 叶擎苍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气定神闲:“嗯,也不是叶林的。” 叶青鸾“哦”了一声,重新低下头,语气显得更加漫不经心:“那还能是谁的?总不会是冀州府衙那些无聊的公文吧?” 叶擎苍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信笺上点了点,仿佛不经意般随口说道:“是陈锋那小子的信。” “陈锋?”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叶青鸾手中的兵策“啪”的一声轻响掉落在腿上。 她猛地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瞬间没了之前的散漫,取而代之的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他……他怎么会用这个信鸽?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清河村那边有麻烦?” 叶擎苍将女儿瞬间的反应尽收眼底,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明显的促狭:“呵呵,没什么大事。就是来信问问,清河村搬迁的新址,为父替他寻摸好了没有。”他故意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长辈的“责备”,“唉,你说这小子,就这么点小事,竟然动用了你特意给他留的这只信鸽,真是小题大做!下次见面,非得好好训斥他一番不可!” “这……”叶青鸾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落回实处,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即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脸颊微热,连忙顺着父亲的话头,一本正经地劝道:“爹爹,这怎么能是小事呢?您既然应承了人家,自然要尽快办妥才好。否则堂堂镇北侯,岂不成了言而无信之人?传出去,有损爹爹清誉!” 她义正词严地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父亲手中那张薄薄的纸条。 然而,劝着劝着,她抬眼对上父亲那双洞悉一切、满是调侃笑意的眼睛,顿时明白过来。 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白皙的脸颊如同染上了天边的晚霞,迅速漫延开一片绯红,一直烧到了耳根。 她慌忙低下头,抓起掉落的兵策挡在脸前,声音也小了下去,带着明显的慌乱和羞窘:“不……不过,这陈锋也真是的……这种小事还总来问……明摆着……明摆着是不相信爹爹嘛!明明说好了下次见面就告诉他的……” “是啊,”叶擎苍拖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前倾,隔着书案看着女儿羞窘的模样,故意火上浇油,“飞鸽传书又见不到人,当面告知嘛……正好也能解解某人的相思之苦,对不对?” “爹——!”叶青鸾再也绷不住了,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粉碎。她羞得恨不得把整个人都缩进圈椅里,脸颊滚烫,连小巧的耳垂都红得剔透。她紧紧攥着兵策,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浓浓的窘迫,“哪……哪有!我……我这还不是为了爹爹的名……名誉着想……” 后面的话,在父亲那毫不掩饰的、了然于胸的目光注视下,怎么也说不下去了,只剩下细碎的、带着羞恼的嘟囔。 就在这时,书房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温柔似水,又带着点俏皮的声音传了进来:“我的小宝儿今儿个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能安安生生在书房里看书?” 随着话音,一位身着淡紫色云锦长裙的妇人走了进来。她约莫四十许人,岁月并未带走她的美丽,反而沉淀出一种温婉从容的气质,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绝色风华,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带着几分病弱的文雅。 “娘亲!”叶青鸾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几步抢上前,亲昵地扶住母亲的手臂,顺势躲到了母亲身侧,避开父亲那让她脸颊发烧的目光。“您怎么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叶擎苍也立刻放下手中的信笺,大步迎了上去,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很是自然地从女儿手里“接”过自家夫人的手臂,将叶青鸾挤到了一旁,殷勤地道:“是啊,夫人!你身子骨弱,怎的一个人就过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地探头往叶夫人身后看,“茯苓和流萤那两个丫头呢?又跑哪儿疯玩去了?也不好好跟着伺候!” “好了好了,我身体哪有那么差!”叶夫人被丈夫这紧张的样子弄得有些好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顺势被他扶着坐到了书案后那张宽大的、铺着软垫的圈椅上——那是叶擎苍的位子。 “她们没贪玩,是我让她们去小厨房盯着午膳了。你们父女俩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来唤你们,怕是连午膳都要错过了。”她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随即目光落在还站着、有些局促的女儿身上,“青鸾,坐下说话吧。” 叶青鸾依言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悄悄松了口气。 “她们再贪玩,能有你们父女俩贪玩?”待女儿坐定,叶夫人才话锋一转,那双温柔的眼眸里带上了一丝嗔怪,目光扫过丈夫和女儿,“偷偷摸摸跑去跟黑风寨的‘玩耍’,还串通一气瞒着我,嗯?” 叶青鸾闻言,脖子一缩,立刻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的鞋尖,大气不敢出。 叶擎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赶紧赔着笑转到夫人身后,熟练地为她揉捏着肩膀:“夫人息怒,息怒!这不是……这不是怕你知道了忧心,影响身子骨嘛!你看,事后我不是都一五一十告诉你了?那小子陈锋……” “事后告诉我?”叶夫人微微侧头,睨了丈夫一眼,打断他的话,“要不是我问了叶林几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哎呀,夫人……”叶擎苍手下按摩得更卖力了,一边给女儿使眼色,示意她帮忙说句话。 叶青鸾接收到父亲的信号,却只当没看见,把头埋得更低了。这种时候引火烧身?她才不傻! 叶夫人看着丈夫那副小心翼翼赔笑的样子,心里那点气早就消了大半,只是面上还端着。 她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目光转向女儿,带着关切:“青鸾,娘亲方才进来,看你脸色通红,莫不是身子不舒服?可别是着了风寒。”说着,就要伸手去探女儿的额头。 “娘亲!”叶青鸾刚褪下去的红晕“腾”地一下又回来了,比刚才更甚。她慌忙躲开母亲的手,嚅嗫着,眼神飘忽,“没……没有,我好着呢……” 叶夫人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女儿这副羞窘难当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她正疑惑,身后为她按摩的叶擎苍却忍不住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带着浓浓的笑意“小声”说道:“哪是什么身体有恙!咱们家的小将军啊,这是……害了相思病了!想她那心上人,想得坐立不安呢!” 叶夫人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眼中顿时盈满了笑意,看向女儿的目光充满了理解和促狭:“哦——原来如此!是你们父女俩经常提起的那位陈锋陈公子吗?”她微微歪头,仿佛在认真回忆,“嗯……说起来,他做的那个叫豆腐的东西,味道确实不错。” “爹!娘!你们……”叶青鸾只觉得脸上像着了火,父亲那“小声”的告密她听得一清二楚!她跺了跺脚,羞恼地反驳,“哪……哪有!女儿,我……我只是觉得书房里有点热……”这借口找得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第140章 父母的爱情故事 叶夫人看着女儿这副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的模样,哪里还能不明白? 她忍不住以袖掩口,轻笑出声:“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少女怀春,乃是人之常情!你娘我当年……”话说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止住,脸上也飞起两朵淡淡的红云。 “当年?”叶青鸾捕捉到母亲话里的关键,像发现了新大陆,眼睛一亮,充满好奇地追问,“娘亲,您当年也是这样想着爹爹的吗?是不是话本里写的那样,一见倾心,茶饭不思?” 她此刻完全忘了自己的窘迫,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最近她看的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让她对这男女情爱无比感兴趣,现在竟然能听到过来人现身说法,还是她最敬爱的母亲的故事,让她如何能不感兴趣? 叶夫人被女儿问得一时语塞,本想调侃女儿,结果反被女儿将了一军,偏偏女儿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还满是求知欲,看起来无辜得很。她耳根微微泛红,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那是自然!”一旁的叶擎苍却像是被点燃了炫耀的火苗,立刻挺直了腰板,骄傲地拍了拍胸口,朗声道:“青鸾啊,你是不知道,当年你爹我,虽然出身寒微,但那是何等的英武不凡,气宇轩昂!在战场上更是勇冠三军!从一个小小的步卒,凭着一身胆气和本事,硬是拼杀到了如今这镇北侯的位置!当年多少名门闺秀对你爹我暗送秋波?你娘亲她啊,就是被爹这份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所折服,一颗心……”他越说越得意,仿佛回到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岁月。 叶青鸾听着父亲讲述那些光辉事迹,一双美目中异彩连连,满是崇拜。 叶夫人却听得耳根泛红,忍不住抬起手肘,轻轻往后戳了戳还在滔滔不绝、唾沫横飞的丈夫,嗔道:“是是是,夫君大人英明神武,天下无双!” 叶擎苍接收到夫人的“警告”,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嘿嘿笑了两声,继续殷勤地给夫人捏肩膀。 叶夫人整理了一下被丈夫“光辉历史”带偏的情绪,这才重新看向女儿,带着笑意揭丈夫的老底:“青鸾,别听你爹在那儿吹嘘。当年啊,要不是你娘我偶然路过,在路边捡到某个饿得前胸贴后背、差点昏过去的‘英雄’,给他一口热粥,又求了你外祖父收留他在府里当个护院……” “哼,‘英雄’指不定真就饿死在哪个街头巷尾了,哪还有今日在这自吹自擂的份儿?”她虽然挖苦着,但眼角眉梢带着一丝甜蜜。 “哇!”叶青鸾惊喜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富家千金爱上穷小子,落魄英雄遇见命中贵人,一见倾心,雪中送炭!后来英雄功成名就,回来迎娶佳人!对不对?娘亲!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太感人了!娘亲,您快多说说,您和爹爹当年是怎么认识的?爹爹当时是不是特别落魄又特别倔强?您是不是一眼就看出爹爹是潜龙在渊了?”她瞬间化身成了最忠实的听众,缠着母亲追问细节。 叶夫人被女儿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脸颊更红,仿佛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她轻咳一声,努力板起脸,试图维持母亲的威严:“好了好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好提的!也不怕你爹臊得慌!”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目光扫过书案上那封被叶擎苍随手放下的信笺,“对了,方才说陈锋来信了?除了问新址的事,还说了些什么?你们父女俩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她的目光带着探究,落在女儿再次泛起红晕的脸上。 叶青鸾顿时又成了锯嘴葫芦,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一声不吭。刚才追问父母情史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陈锋那小子……”叶擎苍接过话头,语气恢复了正经,但眼底的笑意未减,“啊不,侄儿,”他瞥见女儿警告的眼神,立刻改口,“除了问新址,还顺道提了一件事。” “还说了什么?”叶青鸾好奇地抬起头。叶夫人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他与江南谢家达成了合作。”叶擎苍语气带上几分郑重,“将清河豆腐及新出的‘酱油’等物的独家销售权,全权委托给了谢家商行。谢家为此,投入了白银十万两!” “江南谢家?”叶夫人微微挑眉。 “嗯,”叶擎苍点点头,“谢家那边,投了十万两白银进来。” “十万两?”叶青鸾也忍不住抬起头,面露惊讶。这可不是小数目。 叶夫人沉吟道:“谢家投入如此巨资,却只拿到经销权?那利润分成如何?”她敏锐地抓住了关键。 “夫人问到点子上了。”叶擎苍将信中内容详细道来,“利润分成嘛,陈锋侄儿自己拿两成,清河村的乡亲们分两成,谢家……也是两成。” “谢家才得两成?”叶夫人这下是真的有些意外了,“投入十万两白银,加上遍布天下的商路,只拿两成利润?这条件……谢家竟也答应了?嗯……那剩下的四成呢?”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数字的不对。 “明明说了不用……”叶擎苍脸上的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他拿起那封信笺,用手指点了点上面的某处:“剩下的四成……”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妻子和女儿,声音沉稳有力,“陈锋言明,这四成利润,全部充作军资,赠于冀州守军!” “什么?”叶青鸾失声惊呼,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叶夫人也是微微一怔,随即那双温婉的眼眸中,迅速涌起浓浓的惊讶和深深的欣赏。她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由衷的钦佩:“这位……这位未曾谋面的陈锋侄儿,单凭此举,便足以让妾身,刮目相看呢!” 叶擎苍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啊!夫人所言极是!无论他是真心实意支援边军,还是想借我叶家之势,能毫不犹豫地将如此巨利献于边军,这份眼光和决断,老夫也是打心底里佩服!” “爹爹!”叶青鸾忍不住娇嗔道,“您别把人家想得那么功利嘛!陈锋他……他肯定是一心为了咱们叶家军,为了抵御北蛮!” 她虽然嘴上反驳父亲对陈锋动机的揣测,但心底却因为心上人得到母亲如此高的评价而暗自欢喜。 叶夫人看着女儿护短的样子,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了,你爹也没说你心上人的坏话,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她转向丈夫,“信中可还说了别的?” 叶擎苍放下信笺,继续道:“还有就是,他打算近期动身去京城了。希望在他离开之后,我们能对清河村多照拂一二。另外……”他顿了顿,看向妻子和女儿,“他想让村里的一部分青壮……从军,加入我叶家军。” “从军?”母女二人异口同声,脸上都露出意外之色。 叶擎苍便将清河村那些青年主动要求参军,想保家卫国、同时也想成为陈锋在军中助力的缘由,详细地说了一遍。 林玉婉听完,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眼中流露出赞许:“原来如此……能有这份觉悟,实属难能可贵。况且,他们并未要求特殊照顾,只求能得严格操练,习得战场保命的本事。妾身觉得,此事并无不可。” 叶青鸾听得心潮起伏,眼中闪烁着感动的光芒:“保家卫国,以身许国!清河村的乡亲们,竟有如此胸怀!真是……真是令人敬佩!” “嗯。”叶擎苍见妻子也赞同,便点头道,“夫人说得是。我也正有此意。赤羽营这些年,随着一批批老兵陆续解甲归田,确实正处在青黄不接的时候。若能得一批有血性、肯吃苦的新血补充,是好事。只要他们能通过考核,进入赤羽营也并非不可。” 叶夫人温婉一笑:“军务上的事情,夫君安排便是。妾身对此可是一窍不通呢。” “爹爹!”叶青鸾忽然眼睛一亮,猛地站起来,对着叶擎苍抱拳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脆生生地道,“不!大将军!训练新兵的任务,就交给末将吧!末将保证,一定好好操练他们,倾囊相授,争取一年之内,就让他们达到进入赤羽营的标准!绝不给您的叶家军丢脸!” 她挺直腰板,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和自信。 叶夫人看着女儿英姿飒爽的模样,忍不住掩嘴轻笑。 叶擎苍则是又好气又好笑,故意板起脸,揶揄道:“嘿!这丫头,八字还没一撇呢!还没嫁给人家呢!就想着替他练兵带兵了?这胳膊肘……” “爹——!”叶青鸾的俏脸瞬间又红成了熟透的虾子,那点将军气势荡然无存。 “好了好了!”叶夫人笑着起身打圆场,一手挽住丈夫,一手拉住羞恼的女儿,“你们爷俩啊,再争下去,天都要黑了!这些军国大事,用过午膳再议不迟!凡儿那皮猴儿已经回来了,再不去饭厅,我怕他一桌子好菜都要扫荡光了!” “什么?哥哥回来了?”叶青鸾闻言大惊,刚才的羞窘立刻被“粮食危机”取代,“娘亲!您怎么不早说啊!” 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书房,只留下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句飘散在风中的话,“我去看看他有没有把我的八宝鸭偷吃掉!” 看着女儿那心急火燎的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书房里的叶擎苍和夫人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畅快地笑出声来。书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光阴荏苒,倏忽又是半月。 已是芒种时节,天气一日热过一日。田垄间的蛙鸣取代了春日的鸟语,午后的阳光也带上了几分灼人的暖意,晒得人懒洋洋的,只想寻一处树荫,听着蝉鸣,打个小盹。 清河村的日子,却是一片热火朝天。 自从陈锋告知了与江南谢家合作的消息,整个村子都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家家户户都铆足了劲,豆腐酱油产量翻着番地往上涨。 这日午后,陈锋正坐在自家院中的那棵老槐树下,与林月颜对坐着,手里拿着几根细长的竹篾,笨拙地学着编一个竹篮。 林月颜坐在一旁,手里飞针走线,正在为他缝制一件新的夏衫,见他被一根不听话的竹篾弹了手指,不由得掩嘴轻笑。 “夫君,这编织的活计,还是让奴家来吧。” 陈锋揉了揉手指,不服气地说道:“不行,说好了我学会了给你编个装针线的笸箩。堂堂七尺男儿,还能被几根竹子难住?” 第141章 清河乔迁 上 话音刚落,一只矫健的信鸽便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面前的石桌上。 陈锋认得这信鸽,是叶擎苍府上的。他心中一动,解下信筒,取出里面的信纸。信是叶擎苍亲笔所书,字迹苍劲有力,内容却很简单:新村址已定,屋舍田亩皆已备妥,随时可以迁徙。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乡亲们的事有了着落,他也能了无牵挂地启程,去那风云汇聚的京城看一看了。 只是……信中并未提及叶青鸾。算起来,自上次冀州城一别,也有段时日了。那丫头明明说好了得空要来村里看看,却不知为何,突然就没了音信。陈锋摇了摇头,将这丝疑惑甩出脑海,女孩子家的心思,还是不去深究为好。 他站起身,对林月颜道:“月颜,走,去一趟王爷爷家。” 老村长家,此刻正聚着不少村里的老人,商议着明日豆腐工坊的事。见陈锋进来,众人纷纷起身打招呼。 “锋哥儿来了!” 老村长将信纸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眼睛里瞬间迸发出精光。他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来,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好!好啊!侯爷仁义!锋哥儿,你……你真是我们清河村的贵人!”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得到了消息。 整个村子都沸腾了。喜悦、激动、对未来的憧憬,还有对故土的一丝不舍,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这个宁静的夏夜变得格外喧嚣。 次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清河村便已忙碌起来。 家家户户都行动起来,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箱笼被褥,所有家当都被搬到了屋外。孩子们兴奋地在人群中穿梭嬉闹,大人们则一边高声吆喝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收拾着。 日头刚从东山冒出个头,村口便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 一支数十人的队伍出现在村口,为首一人,身形挺拔,面容坚毅,正是镇北侯麾下的都尉叶林。他们身后,还跟着十几辆马车和和驴车。 叶林翻身下马,对迎上来的陈锋抱拳:“陈公子,奉侯爷之命,前来协助搬迁。” “叶都尉!”陈锋早已等候在村口,见状立刻迎了上去,“别来无恙!今日之事,要辛苦诸位兄弟了。” 叶林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陈公子客气,职责所在。” 他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一挥手,身后的亲卫便立刻散开,两人一组,开始有条不紊地帮助村民们搬运家当。这些军中汉子,个个力气不小,寻常村民要两三个人才能抬动的柜子,他们一人便能轻松扛起,引得村民们阵阵惊叹。 “嘿!老赵头,你这破风箱还带着呢?新地方侯爷都给备好了新的!”一个亲卫笑着打趣正小心翼翼往车上搬一个旧风箱的老农。 “你懂啥!用了半辈子,顺手!”老赵头辩解道。 “就是,刘婶子,你连那半坛子腌咸菜都舍不得扔啊?”另一个亲卫指着车上一个黑乎乎的坛子。 “败家玩意儿!这咸菜下饭香着呢!”刘婶子护食似的把坛子往里推了推。众人哄笑,冲淡了离别的愁绪。 正热闹间,村口又传来一阵骚动。几辆装饰明显考究许多的马车,也驶了进来。当先一辆马车上,钱福笑呵呵地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朝陈锋这边张望。 “钱掌柜?您怎么来了?”陈锋着实吃了一惊。昨日他不过是例行公事般传信告知搬迁新址,以免供货中断,万没想到对方会亲自带人马来帮忙。 钱福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胖脸上堆满笑容,小眼睛眯成缝:“陈公子!咱们是紧密合作的伙伴不是?早一日帮贵村安顿下来,工坊就能早一日恢复生产!不然,我那聚贤楼的招牌菜可就要断供喽,客人们还不把我这聚贤楼给拆喽?” 陈锋心头一热,郑重抱拳:“钱掌柜高义!陈锋代清河村父老,多谢了!” “好说,好说!”钱福摆了摆手,立刻转身对自己带来的伙计们吆喝起来,“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搭把手!手脚都麻利点,别让侯府的军爷们看扁了!” 聚贤楼的伙计们虽然不如镇北侯府的亲卫那般孔武有力,但常年迎来送往,个个都是眼明手快的机灵人。他们一加入,整个搬迁的效率又提高了不少。 搬家的过程中,也闹出了不少趣事。 乔大娘家为了她那口用了二十年的大铁锅该不该扔,跟自家男人乔大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星子横飞,引得半个村子的人围观。 最后还是钱福手下一个姓李的管事,巧舌如簧,连哄带劝,说这锅是乔大娘勤俭持家的象征,到了新地方也得供起来,这才把乔大娘哄得眉开眼笑,宝贝似的将那口黑漆漆的铁锅抱上了车。 还有关小雨家那只养了三年的大公鸡,平日里威风凛凛,今日却不知怎么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就是不肯进笼子,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惹得鸡飞狗跳。 最后还是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军爷,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法子,学了几声母鸡叫,那大公鸡竟真的乖乖地凑了过去,被他一把就抓住了脖子,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笑声、吵闹声、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冲淡了离别的伤感。村民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新生活的期待。 搬迁一直持续到临近中午,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家都已装车完毕,在叶林的安排下,一辆辆马车开始井然有序地朝着新村址的方向进发。 喧嚣的村落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零星的几户还在做最后的收拾,以及……老村长家门外那辆孤零零的马车。 陈锋帮着王守田老两口将最后几个包袱塞进车厢。老村长直起腰,捶了捶后背,对着几名留下帮忙整理院落的亲卫深深作揖:“几位军爷,辛苦了!清河村老少,永记侯爷和诸位的大恩!” 亲卫们连忙侧身避开,领头的汉子声音洪亮:“老丈言重了!镇北侯府将士,保境安民,分内之事!” 王氏先上了车,老村长扶着车辕,正要抬脚,目光却瞥见陈锋已转身,正朝着村子深处豆腐工坊的方向走去。 “锋哥儿!锋哥儿!等等老头子我……”老村长心头一急,也顾不上上车了,杵着拐杖就追了上去,脚步有些踉跄,气息也急促起来。 陈锋闻声回头,见老村长追来,赶紧几步折返,一把扶住他:“王爷爷,您慢点!还有什么事没交代吗?” 老村长扶着陈锋的手臂,喘匀了气,才嗔怪道:“你这小子,走得比兔子还快,老头子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追散架了。” 老村长抓住陈锋的手臂,顺了几口气,才抬起头,目光深深地看着他:“锋哥儿,你……你这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怎么还不紧不慢的?再耽搁,今儿个可不一定能在日落前赶到新村子啊!” 陈锋扶着老人的手臂,语气平静:“王爷爷,我就不跟着搬过去了。” “什么?”老村长愣住了,眼睛里满是错愕,“不……不去了?这是为何?新村子的田地,可都商量好给你留着最好的呢。” “我迟早是要去京城的。”陈锋摇了摇头解释着,“现在搬过去,安顿下来没多久又要走,一来一回,徒增麻烦。我打算过两天,就直接从这儿启程了。” 老村长怔怔地看着陈锋年轻却沉稳的脸,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这……这就走了?连……连跟大伙儿道个别都不肯?”他声音有些发颤。 “不了,王爷爷。”陈锋目光望向远方那条通往外界的土路,“乡亲们刚迁新居,正是欢喜的时候。我若去道别,徒惹伤感,大家难过,我也……舍不得走。” 他顿了顿,故作轻松道:“工坊那边还有些收尾的活计,我得去帮修远他们一把,把家伙什都搬利索了。您快上车吧,别耽搁了行程” 老村长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着陈锋,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 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不舍,有欣慰,有担忧,还有一丝……欲言又止。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声更沉的叹息。他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陈锋结实的肩膀。 “好……好吧。锋哥儿,”他声音低沉下去,“你……多保重。京城……不比咱这乡下,万事……多加小心。” 陈锋松开手,站直身体,对着老村长郑重地点了点头:“王爷爷放心,我会的。您也多保重身体。” 老村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拄着拐杖,有些蹒跚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那辆等待的马车。他走得很慢,背影在空旷的村道上显得格外孤寂。 陈锋站在原地,目送着那佝偻的身影,然后转身向村里工坊走去。 老村长走到马车边,扶着车辕,却没有立刻上去。他缓缓地回过头,目光再次投向陈锋离去的方向。望着陈锋转身走向村中豆腐工坊的、已然变得高大挺拔的背影。 “锋哥儿……真的长大了啊……”老人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饱含着无尽的感慨,“锋哥儿……真的长大了。陈兴啊陈兴,你在天之灵,也能安心了吧……” 他的嘴唇无声地嗫嚅了几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深重的犹豫和挣扎,仿佛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舌尖,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更深的叹息,消散在风里。 “……可是,那件事……老头子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他……” …… 豆腐工坊里,一片热火朝天又略显混乱的景象。 大部分工具、原料、成品都已打包搬上了钱福带来的几辆大车,只剩下些笨重的石磨部件、煮浆的大铁锅和零散的小物件。 顾修远光着膀子,露出精壮的腱子肉,正和几个留下的村民喊着号子,试图将一扇沉重的石磨抬上板车,汗珠子顺着古铜色的皮肤滚落。 厉北辰则和两个村民吭哧吭哧地挪动着一个装满了模具的大木箱。沈墨白则拿着个破旧的本子,眉头紧锁,一边清点着角落里堆放的布袋、竹筛,一边指挥着:“那个装豆渣的布袋别落下!还有那边的滤网,对,就那个!轻点放,别扯坏了!” “月颜,快放下!放着我来!”陈锋一进门,就看到林月颜正咬着牙,小脸憋得通红,费力地想将一个拆分开的、相对小些的石磨盘抱起来。他心头一紧,几步冲过去。 第142章 清河乔迁 下 林月颜闻声抬头,看见陈锋,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夫君,你来啦!”她听话地松了手,那磨盘“咚”地一声落回地上。 陈锋走到她跟前,又好气又心疼,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莽!这么沉的东西也敢自己搬?扭到腰了怎么办?伤着手了怎么办?你夫君我这心不得疼死?” 林月颜揉了揉被戳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修远他们都在忙嘛……奴家……奴家就想试试看,能不能帮上点小忙……” “帮忙也得量力而行!”陈锋无奈,俯身抓住那磨盘边缘,“起!”他低喝一声,腰腿发力,将那几十斤的石疙瘩抱了起来。入手沉甸甸的,分量着实不轻。“哎呦我去!还真够分量!幸好是分体的,要是整个儿的大石磨,非得几个人抬不可。”他抱着磨盘,脚步有些晃悠地走向板车。 林月颜赶紧跟在他身边,伸出手想托一把:“夫君,我帮你扶着点……” “别!你离远点,小心砸着你脚!”陈锋连忙制止,逞强道,“这点分量,还扛得住!你夫君我……不虚!”嘴上说着,额角的青筋却微微凸起。 林月颜看着他憋着劲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心里也明白他是不想自己再沾手,便听话地退开,转身去收拾旁边散落的纱布和木桶等轻便物件。 有了陈锋加入,最后那些“硬骨头”很快被啃了下来。当最后一口煮浆的大铁锅被几个汉子合力抬上车固定好,所有人都长长地舒了口气。 陈锋直起腰,感觉腰背一阵酸痛,忍不住伸手捶了捶,叹道:“唉,成了婚,这腰……真是一天不如一天喽!”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飘进了旁边正收拾纱布的林月颜耳中。 她俏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她低着头快步走到陈锋身后,伸出柔软的小手,轻轻替他揉捏起后腰来,声音细若蚊呐:“夫君累着了……奴家给您揉揉……” 那温软的小手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隔着薄薄的夏衫传来熨帖的暖意。 陈锋舒服地哼了一声,随即却一把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羞红的脸蛋,压低声音带着坏笑:“月颜娘子,你这哪是在给为夫按摩?分明是……在拱火啊!嗯……等晚上回了家,你再好好给我‘按按’……” 林月颜被他看得浑身发软,耳根子都红透了,想抽回手却被紧紧攥住,只能羞得把脸埋进他怀里。 “咳咳咳!”厉北辰不合时宜地插话,带着促狭的大笑。旁边几个村民也忍不住嘿嘿直乐,“陈哥!嫂子!这光天化日的,还有俺们这些光棍汉在这儿看着呢!注意点影响啊!” 林月颜更是羞得无地自容,低呼一声,整个人都埋进了陈锋怀里,只露出一双红透的耳朵。 陈锋没好气地瞪了厉北辰一眼,搂紧了怀里的妻子,笑骂道:“滚蛋!活都干完了?皮痒了是吧?” 陈锋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人:“好了,都弄利索了?” “陈哥,嫂子,都弄利索了。”顾修远指了指装得满满当当的几辆大车,“就等出发了。” “嗯,干得漂亮。”陈锋点点头,目光扫过眼前这三张熟悉的面孔,心中也泛起波澜,“车装好了,你们也赶紧跟着走吧。放心,你们几家的行李细软,我都安排人一并装车带过去了,到了新村子就能安顿。” 顾修远、厉北辰、沈墨白三人互相看了看。厉北辰忍不住开口:“陈哥,嫂子,你们……真不跟俺们一块儿走?”他指了指空荡荡的工坊和村子,“这都搬空了,你们俩留这儿……” 陈锋笑了笑,故意板起脸,语气带着点调侃:“唉,没办法啊。你们三个小子,一个个都翅膀硬了,都想着抛下我这个当老大的,跑去从军,建功立业去了。我还能怎么办?只好带着你们嫂子,孤苦伶仃地过日子喽。” 这话一出,顾修远三人脸上都露出讪讪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沈墨白摸了摸鼻子,低声道:“陈哥,我们……” “行了,跟你们开玩笑的。”陈锋摆摆手,笑容温和下来,“男儿志在四方,从军报国是好事。我替你们高兴。” 他看向顾修远:“修远,你之前托我问的事,叶侯爷那边回信了。” 顾修远眼睛瞬间亮了,急切地问:“侯爷……答应了?” “嗯。”陈锋点头,“从军的事,我已经跟叶侯爷说好了。他那边已经同意,等你们到了新村址安顿好,就会有军中的文书下来,正式将你们录入军籍。” “太好了!”厉北辰兴奋地挥了挥拳头。顾修远和沈墨白也面露激动。 “不过,”陈锋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沈墨白身上,“墨白,你得留下。” 沈墨白一愣:“陈哥,我……” “听我说完。”陈锋拍拍他的肩膀,“你们三个里面,修远最勇猛,北辰机灵。但你墨白,心思最细,算盘打得精,管人管事都有一套章法。这新建的豆腐工坊,是清河村未来的命根子,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留下,替我管好它。这是比上阵杀敌更重要的担子,明白吗?” 沈墨白看着陈锋信任的目光,又看了看顾修远和厉北辰,抿了抿嘴唇,最终用力点头:“陈哥放心!工坊在,墨白在!” “好!”陈锋欣慰地笑了,“不过你也别以为留在后方就轻松了。我跟叶小姐提过,等村子安顿好,会请叶林都尉过来,专门训练村里剩下的青壮,不求他们上阵杀敌,但至少要有些自保的本事,免得再被山匪欺负。叶小姐可是点了头,说会‘特别关照’你的训练,让叶林给你加加餐,免得你被修远和北辰这两个牲口落得太远。” 沈墨白一听“特别关照”和“加餐”,脸顿时有点发白。厉北辰则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沈墨白的后背:“听见没,小白三弟!以后可得好好练!别给咱们清河村丢人!哈哈!” 顾修远也笑了,但笑容里更多的是离别的感伤。他看着陈锋和林月颜,喉头滚动了几下,才低声道:“陈哥,嫂子……咱们……咱们走了。你们……多保重。到了京城,凡事小心。” 厉北辰也收起了玩笑,抱拳道:“陈哥,嫂子!保重!等俺们在军中混出个样子,记得来看我们!” 沈墨白没有说话,只是对着陈锋和林月颜,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林月颜早已从陈锋怀里抬起头,眼圈微红,声音带着哽咽:“修远,北辰,墨白……你们……你们在军中也要好好的……千万……千万要平安……” “行了,又不是生离死别。”陈锋压下心头的酸涩,用力拍了拍顾修远和厉北辰的胳膊,又对沈墨白点点头,“都上车吧!别耽误了时辰。到了新地方,好好干!别给我丢脸!也别给清河村丢脸!” “是!陈哥!”三人齐声应道。他们最后深深地看了陈锋和林月颜一眼,转身,利落地爬上了装满工坊家什的马车。 车夫扬起鞭子,车轮缓缓转动,载着清河村最后的痕迹,驶向了通往新家园的村道,扬起一路烟尘。 “陈哥!嫂子!保重——!” “等俺们的好消息——!” 陈锋站在原地,林月颜依偎在他身侧,两人目送着车队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喧嚣了半日的工坊彻底沉寂下来,只剩下空荡荡的工坊。 陈锋环顾四周,熟悉的村落变得寂静而空旷。轻轻叹了口气,一股巨大的、空落落的感觉席卷而来。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妻子的手。 林月颜感受到丈夫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微微的用力,也感受到了他沉默中那份深沉的离愁与不舍。 “走吧,娘子。”他侧过头,对她露出一个带着点痞气的坏笑,拉着她转身,踏上回家的青石板小路,“这下好了,真真正正只剩咱们夫妻俩喽!天大地大,也没人打扰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月颜本来正为他脸上的落寞而心疼,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再对上他那双含着促狭笑意、亮得惊人的眼睛,那张清丽绝伦的小脸“腾”地一下,如同被晚霞点燃,瞬间红得像是熟透了的蜜桃,一直红到了脖颈深处。她羞得几乎要跳起来,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陈锋牢牢攥着。 “夫……夫君!你……你……”她羞得低下头,不敢再看陈锋,只能任由他牵着手。 “哈哈!别担心,这才正午呢!”陈锋笑着搂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正事!” 第143章 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 冀州城外,叶家军大营。 中军大帐之内,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中央位置,上面密密麻麻地插着代表不同军力部署的各色小旗。 叶擎苍负手立在沙盘前,目光落在代表北境关隘的几处位置,却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敲击着。 帐外,操练的号子声此起彼伏,混杂着兵器碰撞的铿锵之音。 帐帘一掀,一个浑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影冲了进来。正是叶擎苍的长子叶凡。他刚结束了一场高强度的操练,脸上还挂着汗珠,抓起案几上的陶壶,仰头就灌,水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前襟。喝了几大口,仍觉不过瘾,索性将壶底朝天,咕咚咕咚灌了个底朝天。。 半壶凉茶下肚,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抹了把嘴,看向自家老爹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问道:“爹,您这是怎么了?对着这沙盘都能发呆?莫不是在想北蛮那些杂碎又有什么新动向?” 叶擎苍回过神,手指从沙盘边缘收回,捻了捻颌下的短须,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疑虑:“有些……不对劲。” “嗯?哪里不对劲?” “严桧?”叶凡放下茶壶,皱了皱眉,“那老狐狸又出什么幺蛾蛾子了?是不是又克扣咱们的粮草了?还是又在背后跟朝中那些酸儒说咱们坏话?” “都不是。”叶擎苍转过身,捋着颌下短须,眼中满是疑惑,“恰恰相反,这老狐狸最近……太好说话了,好说话得有些反常。” 他走到一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细数道:“你看,我前段时间提议,在城外设立一个‘改造营’,专门收容那些流民匪寇。这事若在往常,他严桧就算不反对,也得找各种理由推三阻四,拖上个十天半月。可这次,我信刚送过去,他第二天就批了文书,还主动拨了三千两银子,说是支持咱们建改造营。” “还有,城防巡逻,我要求增加夜间巡逻的频次和范围,将城郊几个村落也纳入进来。这事牵扯到兵部和地方府衙的权责划分,以往他总要搬出朝廷的条条框框来扯皮。这次,也是一口应承,还说一切以边防军务为重。” “另外,我提议让派兵轮流出城,清剿周边百里内的小股盗匪,震慑宵小。这可是动用军力。他不仅立刻同意,还主动提出,让州府的衙役配合我们行动,说是‘军民一心,共保冀州平安’。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我听着都觉得牙酸。” 叶凡说着,自己也皱起了眉头,摸着下巴:“您这么一说……是有点邪门。不光这些军务政事他配合,连私底下也……殷勤得过分了。前几日,他府上管事巴巴地给我送来了两坛子二十年的‘玉冰烧’,说是给我解解乏。给青鸾送了几匹江南新到的料子,花样都是时下最时兴的。连我娘那里,他都遣人送了一支品相极好的老山参,说是给娘亲补身子……还有,” “最离谱的是,这个月的军饷,非但没有克扣分毫,还额外多了两成,说是体恤将士们巡防辛苦。这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叶凡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讥讽。 叶擎苍的眼神更沉了:“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叶凡接口道,脸上也浮起警惕,“爹,咱们手里虽然捏着他上次勾结黑风寨、克扣军资甚至私售军械的把柄,但也只是旁证!这老狐狸一向滑不留手,就算暂时被咱们拿住七寸,也不该是这副……卑躬屈膝的做派。事出反常必有妖!” 叶擎苍缓缓点头,目光锐利如鹰:“不错。他越是如此,越说明背后有鬼。怕是憋着什么坏水,或者……是有人在背后给他撑腰,让他有恃无恐。” “那咱们怎么办?”叶凡问道。 叶擎苍走到主位坐下,端起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他送来的东西,一概退回。实在推脱不了的,比如军饷,收了,但每一笔都要详细造册,经手人、入库人、核验人,一个环节都不能少!他批的那些条陈,执行起来更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每一步都给我盯死了!” “他越是心虚,就越说明我们抓住了他的痛脚。他现在蹦跶得越欢,将来摔得就越惨。” “是!”叶凡肃然应道。 帐内沉默了片刻。叶擎苍的目光扫过儿子汗湿的衣甲,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青鸾呢?今日是清河村迁往新址的日子,她没去瞧瞧?” 叶凡走到帐门边,探头向外望了望演武场的方向,摇了摇头:“没呢。一大早就带着她的赤羽营的人操练去了,比平日更狠。这几天把那些刚入营的新兵蛋子练得哭爹喊娘。”他走回来,脸上带着点无奈的苦笑,“少女心思难猜啊,不过……这几日她似乎闷闷不乐,饭都少吃两大碗。” “闷闷不乐?”叶擎苍捋着胡须,眼中露出几分了然的笑意,“我看,是陈锋那小子马上就要离开冀州,去金陵了,我们家这小将军心里舍不得,又拉不下脸,只能自己跟自己较劲了。” 叶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八成是。少女情怀总是诗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不说她了,由她去吧。”他摇了摇头,不再纠结女儿的心思,正色对叶凡道:“后日陈锋启程,青鸾若不去,你这个做兄长的,就代表侯府去送送。毕竟是老夫的侄儿,又是青鸾的……咳,朋友。礼数不可废。” “儿子明白。”叶凡点头,“护送的人手已经安排好了,从亲卫里挑了二十个身手最好、经验最老到的兄弟。都是赤羽营退下来的百战老兵,有他们沿途护卫,寻常毛贼山匪,近不了身。” “嗯。”叶擎苍沉吟了一下,又道,“让叶承也跟着一起去。” “叶承?”叶凡有些意外,“那小子武艺是没得说,赤羽营里也难逢敌手。可他……毕竟年轻,没真正经历过江湖险恶,护卫经验更是几乎为零……” “正因为没经验,才更要让他出去历练历练!”叶擎苍打断儿子的话,语气坚定,“总温室里长不出参天大树。总待在军营里,跟自己人比划,能有多大长进?跟着陈锋走一趟,见见世面,看看人心,比在营里练十年都有用!” 叶凡怔了怔,随即明白了父亲的深意,点头道:“爹说的是。只是,叶林叔那边……” “这正是你叶林叔主动提出来的。”叶擎苍道:“亲卫们护送到京城,总归是要回来的。让承儿留下,跟在陈锋身边。一来,京城那地方鱼龙混杂,有个自己人照应着,总归安心些。二来,承儿性子单纯,认死理,陈锋那小子……呵呵,也许能让他磨练磨练。” 叶凡想了想,叶承那身恐怖的神力,加上赤羽营老兵的经验,陈锋的鬼点子,这组合确实让人放心。他点头应下:“也好。有承儿在,等闲宵小确实不足为惧。我待会儿就去跟叶承说。” “嗯……”叶擎苍想了想,道,“你明天去清河村请陈锋前来赴宴吧,你娘也想见见这陈锋,毕竟吃了他这么多豆腐……” “明天?”叶凡不解,道,“可他后日就要动身了。” “那就让他晚两天再去,又不赶时间!说不定还能赶上陛下圣旨。”叶擎苍拿起杯子把玩。 叶凡心中一惊,这陈锋之才还真惊动圣上了?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好,明日我就去。” 叶擎苍端杯子,目光却投向营帐外,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凡儿,这段时间,你们也收拾收拾,做好准备吧。说不定过些时日,你和青鸾可能也得回京一趟了。” 叶凡闻言,神情一凛,眉头微皱:“回京?这么突然?莫不是朝中那些酸儒又在陛 叶擎苍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需要他们出手吗?我大乾立国以来,便重文抑武。为父身为异姓王侯,又手握数二十万边军,镇守一方,在某些人眼中,本就是一根不得不防的钉子。圣上……圣上他春秋鼎盛时或许还能容我,可如今……” 大帐内的气氛再次沉寂下来。 半晌,叶擎苍放下杯子猛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好了,正事说完。凡儿,来,陪为父活动活动筋骨!看看你这段时间,在叶林手底下有没有偷懒!” 叶凡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哀嚎道:“爹!我刚被叶林叔操练完,骨头都快散架了!您就饶了我吧!” “少废话!战场之上,敌人可不管你累不累!跟上!”叶擎苍不由分说,一把拎起靠在帐边的长枪,大步流星地朝帐外走去,“不然就让你和那江小姐相亲,你自己看着办!” “别啊!那江小姐我可真吃不消!”叶凡大惊失色,立马站起身,苦着脸认命地叹了口气,拖着酸软的腿跟了上去。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陈锋睁开眼,只觉得腰背一阵酸软。 他侧过头,看着枕边人。林月颜睡得正沉,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上,几缕发丝贴在因熟睡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呼吸均匀而绵长。 看着妻子恬静的睡颜,陈锋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昨夜的“激战”。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谁能想到,平日里温柔似水、娴静端庄的娇妻,在沾了点酒之后,竟会变得那般热情似火,主动得让他都有些招架不住。那股子缠人劲儿,那翻倍暴增的“战斗力”,着实让他这个自诩体能超群的真男人都险些缴械投降。 第144章 今日始,戒酒! 陈锋轻轻吸了口凉气,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下床,生怕惊醒了娇妻。脚刚沾地,就觉得双腿有些发虚。 “唉,是我懈怠了啊!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他喃喃自语,“这段时间光顾着当甩手掌柜,享受温柔乡,连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不行,从今天起,必须加强锻炼!” 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了床。洗漱完毕,当他无意中拿起妻子梳妆台上的那面小巧的铜镜时,顿时愣住了。 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的脸庞,五官英挺,却有些憔悴,即使洗漱过后依旧明显。眼睑下方,赫然挂着两个淡淡的青黑色眼圈! “嘶……”陈锋倒抽一口凉气,痛心疾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道,“我被酒色所伤,竟憔悴至此!”他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对着镜子里的倒影正色道:“自今日起,戒酒!” “砰!” 激动之下,他一巴掌拍在了梳妆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嗯?夫君……”床榻上传来林月颜带着浓浓睡意的、软糯娇憨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茫然地看向陈锋的方向,“怎么了……什么声音?” “啊!没,没什么!”陈锋心头一跳,赶紧放下铜镜,几步抢到床边,脸上堆起温柔的笑,伸手轻轻抚了抚她散乱的鬓发,“我不小心踢到桌子了。乖,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林月颜睡眼朦胧,含糊地“嗯”了一声,像只慵懒的小猫,往被子里缩了缩,很快又沉沉睡去。 陈锋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退出卧房。 屋外,晨风微凉,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整个清河村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这一户人家,寂静得能听到远处林间的鸟鸣。一股难以言喻的空寂感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舒展了一下有些酸痛的筋骨,开始动手准备简单的早饭——熬点米粥。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米香渐渐弥漫开来。 粥在锅里小火煨着,陈锋走到自家院门外。 为了不吵醒林月颜,他就在院门外的空地上,摆开架势,打起了那套前世军中锤炼了无数遍的军体拳。 拳风破空,动作干净利落。这是他前世在部队打熬出来的底子,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之一。身体,永远是革命的本钱! 陈锋一套拳刚打到一半,动作流畅,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村外寂静的土路上,由远及近,传来了清脆而密集的马蹄声,踏碎了清晨的宁静。 很快,一行八骑转过村口的土坡,朝着陈锋家的方向疾驰而来。 当先一人,身形挺拔,正是瘦身效果显着的叶凡,就是脸还有些圆。 他身后跟着七名剽悍的军士,其中一人尤为显眼,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材已近成年男子般高大魁梧,坐在马背上腰杆笔直。 八骑在院门外勒马停住。叶凡率先翻身下马,动作却显得有些别扭,落地时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大腿内侧,小声抱怨:“老头子也真是的……非得让骑马来,这几十里地跑下来,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那魁梧少年紧跟着利落地跳下马,动作矫健,落地无声。他几步走到叶凡身边,关切地问:“哥,没事吧?” 叶凡摆摆手,强笑道:“没事,颠的。”他抬头,脸上立刻堆起爽朗的笑容,冲着正在收拳调息的陈锋抱拳道:“陈兄!早啊!好兴致,一大早就起来练拳?” 他目光扫过陈锋练拳的空地,又看了看紧闭的院门,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怎么不在院子里练?地方还挺宽敞的啊。” 陈锋收势站定,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笑着回礼:“叶兄早。月颜还在休息,在院子里怕吵到她。” “哦——”叶凡一愣,目光扫过他脖子下方的痕迹,随即脸上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心照不宣的笑容。 他走上前几步,压低声音,用肩膀轻轻撞了撞陈锋,挤眉弄眼道:“哦——明白了!陈兄,厉害啊!佩服佩服!这‘晨练’都练到院门外了,昨夜想必是……嗯,‘鏖战’至深更?”他特意在“鏖战”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陈锋老脸一红,尴尬地咳嗽一声,赶紧岔开话题:“叶兄说笑了。你们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是侯爷那边有什么吩咐?”他目光扫过叶凡身后那七名精悍的护卫,最后落在那位格外壮硕、眼神异常明亮的青年身上。 不等叶凡回答,旁边那个魁梧少年已经按捺不住,一个箭步跨到陈锋面前。 他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着陈锋,一双虎目炯炯有神,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跃跃欲试的战意。 “你就是陈锋大哥?”青年开口,声音洪亮,“我叫叶承!叶林的叶,继承的承!”他抱拳拱手道。 “听说大哥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一首《破阵子》震得叶帅都拍案叫绝!更听说大哥曾赤手空拳打死过为祸乡里的吊睛白额猛虎!前些日子,更带着一群乡民,硬是扛住了黑风寨数百悍匪的猛攻!小弟不才,自幼也习练些拳脚把式,今日得见大哥,心痒难耐!不知大哥能否……指点小弟几招?” 他说话又快又急,都不带喘的,眼神灼灼地盯着陈锋,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和强烈的挑战欲。 旁边的叶凡顿时一脸黑线,扶着额头,心中无力吐槽:你那叫粗通拳脚?那我们赤羽营里那些所谓的精锐,岂不都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陈锋闻言,也仔细打量起眼前的青年。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生得虎背熊腰,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古铜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眼神清澈,但……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清澈的愚蠢”。 嗯,鉴定完毕,是个铁憨憨,纯莽夫! 陈锋回了一礼,谦虚道:“叶承兄弟过誉了,不过是些传闻罢了,当不得真。在下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敢在叶大哥和诸位军中豪杰面前班门弄斧。” “哎!陈兄此言差矣!”叶承却不依不饶,往前又凑了一步,“我爹,还有凡哥他爹,都经常夸你!他们可不是会随便夸人的人!你肯定很厉害!陈兄,你就跟我打一场嘛!你要是不答应,莫不是……看不起我叶承?” 陈锋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着眼前这头人形小暴龙般执拗的少年,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叶凡看着陈锋那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的囧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上前拍了拍叶承的肩膀,对陈锋解释道:“陈老弟,你别见怪。我这兄弟,就是个武痴,脑子里除了打架还是打架。他见到厉害的人就手痒,非得上去比划比划才过瘾,就跟那……嗯,蜜蜂见了蜜糖似的,非得扑上去‘亲近亲近’,没什么恶意的。”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陈兄,我劝你还是答应他为好。不然啊,这小子能从早到晚缠着你。你去哪儿他跟到哪儿。吃饭跟着你,睡觉……呃,睡觉他倒是不敢。反正,他会时时刻刻求着你跟他切磋,直到你答应为止。营里不少弟兄,甚至青鸾都是这么被他烦过来的。” 陈锋:“……” 看看叶凡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再看看叶承那几乎要放出光来的、充满渴求的双眼,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得,看来这顿打……啊不,这场切磋,是躲不过去了。 “好吧。”他点点头,“既然叶承兄弟如此盛情,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们得离这院子远一点。我夫人还在休息,不能打扰到她。” “好嘞!”叶承一听陈锋答应,顿时大喜过望,咧开嘴笑得像个孩子,“陈兄放心!咱们就去村口那片空地,地方大,保准吵不到嫂子!” 说罢,他便兴冲冲地带头向村口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活动着手腕脚腕,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骨节爆响声,看得出来是兴奋到了极点。 陈锋无奈地摇了摇头,跟了上去。叶凡和其余几名亲卫,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也兴致勃勃地跟在后面。 陈锋和叶承各自走到场地一边,相隔数丈站定。 叶承早已按捺不住,原地蹦跳了几下,活动着手腕脚踝,双拳紧握又松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期待,像一头即将出闸的猛虎,目光灼灼地锁定着陈锋。 陈锋则显得淡然许多,只是简单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拉伸着筋骨,呼吸平稳,眼神古井无波。 叶凡站在两人中间,清了清嗓子,充当起了临时的裁判。 “咳咳!规矩我再说一遍!”他一脸严肃地宣布,“第一,赤手空拳,不许用任何兵器,也不许使阴招,比如撒石灰、戳眼睛之类的!第二,切磋而已,点到为止,不许下死手,谁要是先把对方打趴下站不起来,就算赢!都听明白了吗?” 陈锋点了点头。 叶承则迫不及待地吼道:“明白了凡哥!快开始吧!我都等不及了!” 叶凡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又看向旁边那六个伸长了脖子、一脸兴奋的亲卫,警告道:“你们几个,都给我站远点!别碍事!也别瞎起哄!” 那六个亲卫轰然应诺,却都挤眉弄眼,脸上是如出一辙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容。 “开盘了开盘了!赌叶承这小子几招能把陈公子放倒!”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压低声音起哄。 “我赌三招!”另一个精瘦的汉子接口。 “三招?你也太小看叶承那怪力了!我赌一招!陈公子看着文弱,怕是连叶承一拳都接不住!”一个络腮胡老兵瓮声瓮气地说。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旁边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兵却摇了摇头,沉声道:“我看未必。陈公子下盘极稳,眼神沉凝,绝非庸手。我押陈公子能撑过十招!” “老赵,你疯了吧?叶承那力气,你又不是没领教过!赤羽营里谁能硬接他三拳?”精瘦汉子不信。 “就是!陈公子诗词是厉害,可这拳脚……”带疤老兵也不看好。 那被称作老赵的老兵没再争辩,只是目光紧紧盯着场中气定神闲的陈锋,低声道:“陈公子,您可得争口气啊!让这莽小子也吃吃瘪!兄弟几个平时可没少被他捶!” “陈公子!加油啊!”一个络腮胡亲卫突然高喊。 “对!陈公子!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另一个高个子亲卫也跟着起哄。 “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没错!我们哥几个的‘身家性命’,可都押你身上了!” 一时间,加油助威之声此起彼伏,但无一例外,全都是给陈锋加油的。 陈锋听到场边隐隐传来的“加油”声,有些诧异地侧头看了一眼。这几个老兵,怎么不给他们的小将军打气,反而给自己鼓劲? 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场外。他深吸一口气,双脚微微分开,不丁不八地站定,双手自然垂于身侧,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得沉凝如山,仿佛与脚下的大地连为了一体。 “双方准备——”叶凡的声音响起。 叶承低吼一声,双拳紧握,浑身肌肉贲张,眼神如电! 陈锋目光平静,气息悠长。 “开始!” 第145章 请教一二 叶凡话音未落,叶承动了! 他就像一头压抑了许久的蛮荒凶兽,脚下猛地一蹬,干燥的黄土硬地竟被他踏出一个浅浅的凹坑!整个人化作一道离弦的黑色利箭,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狂风,朝着陈锋猛扑过来!速度之快,远超常人想象! 几步的距离瞬间被跨越!叶承没有任何花哨,右拳紧握,手臂上的肌肉如同虬龙般隆起,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呼啸,一记简单粗暴、却凝聚了千钧之力的直拳,如同攻城重锤般,朝着陈锋的胸膛狠狠轰来!拳未至,那凌厉的拳风已经吹得陈锋的衣襟猎猎作响! 场边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那几个老兵仿佛已经看到陈锋被这一拳轰飞出去的场景。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拳,陈锋眼神陡然一凝!不退反进! 只见他左脚闪电般向前滑进半步,身体在间不容发之际微微一侧,竟是以毫厘之差避开了那刚猛无匹的拳锋!同时,他右手如灵蛇般探出,没有硬接,而是五指箕张,精准地搭在了叶承轰出的右臂手腕之上! 一搭,一捋! 动作快如鬼魅,借力打力! 叶承只觉得一股奇异的力量顺着自己的手臂传来,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一拳,竟被带得不由自主地向前偏去,巨大的力量仿佛打在了空处!更有一股刁钻的牵扯力,让他的重心瞬间不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步! “咦?”叶承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但更多的是被点燃的熊熊战意!他反应极快,左拳几乎在右拳落空的瞬间便已轰出!拳势更加迅猛,直取陈锋的腰腹! 陈锋脚下步法灵动如游鱼,一个巧妙的滑步后撤,再次险之又险地避开。同时,他搭在叶承右腕的手并未松开,反而顺势向下、向内一扣,五指如钩,瞬间锁住了叶承的手腕关节!另一只手则闪电般探出,抓向叶承的肘关节! 分筋错骨擒拿手! 叶承只觉手腕和肘部同时传来一阵剧痛和强烈的束缚感,仿佛被铁箍锁住!他心中大惊,本能地想要爆发神力挣脱!但陈锋的动作更快,更刁钻!锁住关节的双手猛地发力向下一压,同时脚下使了个绊子! 叶承那庞大的身躯,竟被这看似不起眼的巧劲带得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倒! “好!”场边观战的老赵忍不住低喝一声,眼中精光爆射!陈锋这一手擒拿锁关节的功夫,刁钻狠辣,简洁有效,绝非寻常把式! 然而叶承毕竟是叶承!天生神力,反应更是快得惊人! 就在身体即将扑倒的瞬间,他爆喝一声,被锁住的右臂肌肉猛地贲张,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轰然爆发! “开!” 陈锋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对方手臂上传来,扣住对方关节的手指竟被硬生生震开!虎口一阵发麻! 叶承借着这股爆发力,身体硬生生在半空中扭转,左腿如同钢鞭般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扫向陈锋的腰肋!这一腿又快又狠,力量比刚才的拳头更胜三分!若是扫实了,普通人怕是肋骨尽断! 陈锋瞳孔微缩!好恐怖的力量!好快的反应! 他不敢硬接,身体瞬间后仰,一个标准的铁板桥,整个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那凌厉的腿风贴着他的鼻尖扫过,刮得他面皮生疼! 躲过这一腿,陈锋腰腹发力,身体如同装了弹簧般瞬间弹起!在叶承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瞬间,陈锋动了! 他不再闪避,反而揉身而上!速度快如鬼魅! 双拳如同疾风骤雨,瞬间打出!拳路极其古怪刁钻,毫无花哨,直取咽喉、心窝、软肋等要害!每一拳都短促、迅捷、狠辣,带着一股军中搏杀的惨烈气息!正是后世锤炼到极致的军体拳杀招! 叶承从未见过如此直接、如此凶悍、目标如此明确的拳法!一时间竟被这狂风暴雨般的快拳打得有些手忙脚乱!他只能凭借本能和超强的反应速度,双臂交叉护住头脸要害,身体硬抗! 砰!砰!砰!砰! 沉闷的拳肉交击声如同擂鼓般在空地上炸响! 陈锋的拳头打在叶承格挡的手臂和厚实的胸膛上,竟发出如同击打坚韧皮革般的声音!叶承的身体只是微微晃动,脚下如同生根,半步未退!只是那硬接拳头的部位,迅速泛起了红印! 好强悍的筋骨!好可怕的抗击打能力! 陈锋心中凛然。自己这几拳,足以放倒一头健牛,打在对方身上,竟似乎效果不大! “痛快!”叶承挨了几拳,非但不怒,反而兴奋地大吼一声!他猛地撤开防御的双臂,完全放弃了防守,如同被激怒的狂熊,双拳抡开,带起一片恐怖的拳影,朝着陈锋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没有章法!没有技巧! 就是纯粹的力量!纯粹的速度!一力降十会! 拳风呼啸,笼罩了陈锋周身!每一拳都蕴含着开山裂石的恐怖力量!脚下的黄土被激荡的劲风卷起,弥漫开来! 陈锋顿时感到压力倍增!他身形疾退,步法变幻到了极致,在漫天拳影中穿梭闪避,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实在避不开的,便以手臂硬格,每一次碰撞,都震得他手臂酸麻,气血翻腾! 场边的老兵们看得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喘! “这……陈公子不会是要输了吧?”一个亲卫看得心惊肉跳。 “闭嘴!这才刚开始!”那姓赵的亲卫呵斥道,“你没看出来吗?陈公子一直在躲,根本没跟他硬碰硬!他在试探!” 叶凡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目光凝重。叶承的恐怖力量他们都知道,但陈锋能在如此狂暴的攻击下支撑这么久,甚至还能反击,这份身手、这份经验、这份冷静,远超他们的预料! 叶承越打越兴奋,拳势如潮,步步紧逼!他天生神力,体力仿佛无穷无尽,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陈锋且战且退,看似被压制,眼神却越发冷静锐利。他在观察,在寻找!寻找对方这狂暴攻击中那一闪即逝的破绽! 机会!就在叶承一记势大力沉的右摆拳轰出,身体重心微微前倾,左侧肋下出现一丝空挡的刹那! 陈锋眼中精光爆射! 他不退反进!身体猛地一矮,险之又险地贴着那呼啸而过的拳头滑了进去!如同泥鳅般钻入了叶承的中门! 同时,他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叶承刚刚挥拳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右手手腕!右手则成掌刀,带着一股凝练的寸劲,狠狠地戳向叶承左肋下的空门! 这一下,快!准!狠! 叶承肋下剧痛传来,仿佛被钢锥刺中,半边身子瞬间一麻!动作不由得一滞! 陈锋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扣住叶承右腕的左手猛地向自己怀里一带!同时右脚迅疾无比地插入叶承双腿之间,猛地向后一扫! 上步绊摔! 叶承肋下受创,重心本就不稳,手腕被带,下盘又被猛扫,庞大的身躯再也无法保持平衡,惊呼一声,整个人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向后倒去! “承弟小心!”叶凡忍不住惊呼出声。 眼看叶承就要重重摔在地上,陈锋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忍。这少年虽然莽撞,但心性不坏。他扣住叶承手腕的手并未松开,反而用力向上一提,同时自己身体前倾,用肩膀顶住了叶承倒下的后背,帮他卸去了大半的力道。 噗通! 叶承还是摔倒了,但并非四仰八叉的重摔,而是被陈锋半扶半放地放倒在地,虽然狼狈,却并未受伤。 整个空地瞬间安静下来。 尘土缓缓落下。 叶承躺在地上,瞪大了眼睛,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倒了。他看了看扶着自己手臂、站在一旁的陈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黄土的身体,脸上满是茫然和难以置信。 场边,那六个赤羽营老兵,包括老赵在内,全都张大了嘴巴,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赢了? 陈公子……竟然把叶承这小子放倒了?! 虽然最后明显留了手,但这可是实打实地赢了! “赢了!赢了!陈公子赢了!” “我操!太牛逼了!那一下是怎么做到的?!” “看见没!我早就说了!陈公子才是真正的高手!” 那六名亲卫兴奋得满脸通红,手舞足蹈,比自己打了胜仗还要激动。 叶凡也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和惊叹。他看得分明,陈锋最后那几下,锁关节、戳软肋、带摔绊,动作一气呵成,精准狠辣到了极致,绝非蛮力,而是千锤百炼的杀人技!更难得的是那份在狂暴攻击中寻找破绽的冷静和最后关头留手的仁厚。 叶承躺在地上,茫然了片刻,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土,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反而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和崇拜,直勾勾地盯着陈锋。 叶凡第一个冲了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叹与佩服,他重重一拳擂在陈锋肩头,大笑道:“好小子!深藏不露啊!连承弟这头小蛮牛都让你给撂倒了!痛快!真他娘痛快!”他激动之下,连粗口都带了出来。 “哈哈哈!叶承小子!看见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让你小子平时狂!这回踢到铁板了吧?” “别灰心!陈公子这身手,输给他不丢人!” 他们七嘴八舌地调侃着叶承,语气里却带着善意的鼓励。显然,平时没少被这小子“切磋”得苦不堪言。 陈锋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走到还躺着的叶承面前,伸出手:“没事吧?承让了。” 叶承愣愣地看着伸到面前的手,又抬头看了看陈锋那张带着汗渍却依旧平静的脸。他眼中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明亮! 他没有去抓陈锋的手,反而猛地一骨碌翻身爬起,动作快得带风。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力大无穷、心高气傲的少年,竟“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夯实的黄土地上,对着陈锋纳头便拜! “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他声音洪亮,态度诚恳,对着陈锋就磕了一个响头! “……” 叶承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丝毫的不甘和怨恨,他一脸诚恳地再次对着陈锋磕了个响头,“请师傅收我为徒,传我……传我刚才那套神功!” 陈锋呆住了。 叶凡呆住了。 那六个亲卫也全都呆住了。 这……这是什么神展开? 全场,让热闹的空地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第146章 多了两个弟弟 叶凡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巴微张,能塞进一个鸡蛋。那六个老兵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瞪圆了眼睛,看着跪得笔直的叶承。 陈锋也懵了。他伸出去的手还悬在半空,看着眼前这个跪得跟座小山似的少年,只觉得头皮有点发麻。收徒?这都哪跟哪啊? “咳……叶承兄弟,快起来!”陈锋赶紧上前一步,想把他搀起来,“切磋而已,胜负常事,何必行此大礼?拜师……言重了!” 叶承却像是钉在了地上,任凭陈锋怎么用力,他那魁梧的身躯纹丝不动。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锋,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固执和执拗:“大哥!我是认真的!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除非您答应收我为徒,传我方才那套神拳!” “这……”陈锋哭笑不得。他哪有什么“神拳”,不过是后世军队里千锤百炼的杀人技,讲究效率、直接、狠辣,跟这个时代大开大合的武功路数截然不同罢了。 “承弟!胡闹什么!快起来!”叶凡总算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想把他拽起来,“陈兄是咱们侯府的贵客,你这像什么样子!” “二哥你别管!”叶承胳膊一甩,叶凡那点力气在他面前跟挠痒痒似的,“我认准了!大哥就是大哥!这师父,我拜定了!” 他这声“二哥”叫得无比自然,却把叶凡噎得够呛。 旁边的亲卫老兵们回过神来,顿时哄笑起来: “哈哈!叶承小子,你这是赖上陈公子了?” “陈公子,您就收了他吧!这小子虽然莽了点,但绝对是块好料子!” “就是就是!您那套拳法,咱们看着都眼馋!教教他呗!” 他们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叶承这混世魔王被陈锋收拾得服服帖帖。 陈锋看着眼前这油盐不进的倔牛,又看看一脸无奈的叶凡和旁边起哄的老兵,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想了想,放缓语气道:“叶承兄弟,拜师……真的不必。那套拳法,不过是些战场搏杀的粗浅功夫,没什么门户之见。你若真想学,我教你便是。” 叶承眼睛猛地一亮,像黑夜中点燃了两盏明灯:“真的?!大哥您愿意教我?!”他自动忽略了“不必拜师”的前半句。 “教你没问题。”陈锋点头,“但咱们得说好,拳法可以教,师父不能拜。你我兄弟相称即可。” “真的?!”叶承闻言,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得满脸通红,“多谢师父!多谢师父!” “都说了,我不是你师父!”陈锋强调道。 “好!”叶承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兴奋地搓着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不肯收我,那……那我就认你当大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大哥!” 说着,他竟一把抓住了陈锋的手。 叶凡:“……” 然后,叶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了旁边正在看戏的叶凡的手。 “从今天起!”他声如洪钟地宣布,“陈锋大哥是老大!凡哥你是老二!我叶承是三弟!咱们今天就在此地,对天盟誓,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等等!等等!”叶凡被他这波操作彻底搞懵了,用力想把手抽回来,“你这夯货!搞什么鬼!我比陈老弟大!要当也是我当老大!” “那不行!”叶承一脸的理所当然,“大哥打赢了我,他最厉害,他当然是老大!你打不过我,只能当老二!” “我……”叶凡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锋也哭笑不得:“叶承兄弟,这结拜……太儿戏了!” “不儿戏!很郑重!”叶承一脸严肃,环顾四周,“今天有这么多兄弟见证!”他指着那几个已经彻底看傻了的亲卫。 亲卫们被点名,面面相觑,然后脸上纷纷露出憋笑又兴奋的表情。能看到小将军吃瘪加结拜的大戏,这趟差事值了!他们立刻起哄: “对对对!我们见证!” “叶小将军说得对!陈公子,叶校尉,今日天时地利人和啊!” “结拜!必须结拜!哈哈哈!” 叶凡被叶承和亲卫们架在火上烤,急得满头大汗:“承弟!别闹了!陈老弟……他……他年纪未必比我大吧?”他看向陈锋,试图寻找盟友。 “陈兄今年?”叶凡转头问陈锋。 陈锋也懵着呢,下意识回答:“呃……我今年二十有一。” “看!大哥二十一!”叶承立刻拍板,“二哥你二十二!我十六!正好!” 就在叶凡和陈锋愣神的功夫,叶承已经拉着他俩,不由分说地跪了下去。“苍天在上,后土在下!……” “我叶承!今日愿与陈锋大哥、叶凡二哥,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叶承扯着嗓子,把话本里看来的词儿都喊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卷入龙卷风的无辜路人,稀里糊涂地,就被按着头,多了两个便宜弟弟。 当叶承念完那套不知道从哪个话本里学来的结拜誓词,又拉着两人磕了三个头之后,这场充满了荒诞和喜感的结拜仪式,就算是礼成了。 一旁的六个亲卫,早已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陈锋摸不着头脑地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两个新鲜出炉的“弟弟”,只觉得人生真是充满了奇幻色彩。 “二弟,三弟?” “大哥,三弟?” “大弟!三弟!” …… “哈哈哈!少将军,恭喜恭喜!喜提二哥尊位!” “叶承小子,你这拜大哥、认二哥的速度,比你出拳还快啊!”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叶凡扶额叹息,只觉得脑仁疼。陈锋看着眼前兴奋得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大孩子般的叶承,再看看叶凡那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最终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叶承结实的肩膀。 “行了行了,都别杵在这儿了。”叶凡揉着太阳穴,没好气地打断众人的哄笑,“日头都高了,陈兄,咱们还是先到你院里说话吧。” 陈锋也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尴尬的空地,连连点头:“对对对,叶兄……呃,二弟,还有……三弟,请随我来。”这称呼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一行人闹哄哄地回到陈锋家的小院外。叶凡吩咐那六个亲卫在院外警戒等候,自己和叶承跟着陈锋进了院子。 “大哥,二哥,快坐!”叶承一进院子,就自来熟地招呼着,仿佛他才是主人。他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石凳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灶房。不一会儿,他端着一个粗陶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放着一把同样朴素的陶壶和三个陶碗。 “家中简陋,只有白水,没有茶,怠慢二位贤弟了。”陈锋将托盘放在石桌上,拿起陶壶,给三个碗里都倒上清澈的凉水。 叶凡端起那粗糙的陶碗,嘴角抽了抽,心想:你这要是还叫拮据,那整个冀州城里,九成九的人都得算赤贫了。谢家那十万两白银,还有那二成的利润分红,怕是比我爹的侯府家底都厚实了。 叶承可没想那么多,他早就渴坏了,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就把碗里的水喝了个底朝天,然后畅快地一抹嘴,发出满足的叹息:“哈——!痛快!热身之后喝碗凉水,比喝什么琼浆玉液都舒坦!”他咂咂嘴,意犹未尽,“就是……要是再有点酒就更美了!大哥,你这儿有酒不?” 陈锋眼皮一跳,立刻想到了昨夜“戒酒”的誓言和腰背的酸痛,斩钉截铁地拒绝:“没有!晨起不饮酒,伤身!”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哦……”叶承有些失望,但也没纠缠,目光很快又被院子角落陈锋练拳时留下的一些痕迹吸引,“大哥,你刚才那套拳法,叫什么名堂?真厉害!我爹的‘破军拳’在你面前,感觉……感觉有点笨重!” 叶凡也放下了水碗,正色看向陈锋。他对陈锋那套从未见过的、简洁高效又威力惊人的格斗术同样充满了好奇。 陈锋沉吟了一下。军体拳、现代搏击这些名字显然不适合这里。他想了想,说道:“这套拳法,没有固定的名字,是我结合了一些……家传的技击之法,加上这些年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些实战技巧,融汇而成。讲究的是‘快、准、狠’,以最小的代价,击打敌人最脆弱的地方,破坏其平衡和行动能力。”他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解释。 “快!准!狠!”叶承听得眼睛发亮,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大哥你出手又快又刁钻,总能打在我最难受的地方!比光靠蛮力强多了!” 叶凡也若有所思:“大哥这套拳法,确实别开生面,摒弃了花哨的架势,直指实战核心。军中若能推广一二,对普通士卒的战力提升,当有奇效。”他毕竟是叶家军的少将军,立刻想到了军事上的价值。 陈锋笑了笑,没有接推广的话茬。他看向叶承:“三弟你天生神力,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力量是你的绝对优势,这点无人能及。我的拳法,对你而言,是一种补充。它教你如何在无法硬撼时,用技巧去化解、去借力、去攻击弱点。将你的神力与技巧结合,才是真正的如虎添翼。” 叶承听得连连点头,如同小鸡啄米:“大哥说得对!我以后一定好好学!把力气和技巧都练好!” 叶凡看着自家这个莽撞的三弟在陈锋面前如此服帖听话,心中也是啧啧称奇。他端起水碗,正色道:“大哥,三弟,今日这水,权当结义酒了。大哥此去京城,路途遥远,风波难测。我与三弟,还有冀州叶家军,便是大哥的后盾!若有需要,只需一封书信,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叶承也立刻端起碗,大声道:“对!大哥!谁敢在京城欺负你,告诉我!我叶承第一个去锤扁他!”他挥舞着砂锅大的拳头,一脸凶相,显然忘了自己也要跟着去的。 陈锋看着眼前这两个“弟弟”,一个沉稳干练,背景深厚;一个天生神力,赤诚勇猛。虽然这结拜来得莫名其妙,但这番情谊,却让他心头微暖。他端起水碗,与两人的碗轻轻一碰。 “好!二弟,三弟,心意大哥领了。今日以水代酒,愿我们兄弟情义,如同此水,清澈长流!” 清澈的水波在粗陶碗中荡漾,映照着三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院外蝉鸣声声,院内清风徐徐。一场荒诞的结拜,似乎也在这清水的见证下,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真挚。 正说着,屋里传来了动静。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月颜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出来。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睡眼惺忪,显然是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了。 “夫君……”她软软地唤了一声,待看清院子里还有两个陌生男子时,顿时清醒过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胸口,赶紧缩进屋内,一张俏脸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 第147章 侯府相邀 院中霎时一片寂静。 叶凡和叶承僵在原地,面面相觑。叶凡脸上是促狭又尴尬的笑,叶承则挠着后脑勺,铜铃大的眼睛瞪得溜圆,似乎还没从刚才惊鸿一瞥中回过神来。 陈锋无奈地清了清嗓子:“咳……内子失仪,让二位见笑了。” “无妨无妨!”叶凡立刻摆手,脸上堆起善意的笑容,“是我们兄弟来得冒昧,扰了大哥大嫂的清静。” 叶承用力点头,嗓门洪亮,语气真诚:“对对对!大哥,嫂子真好看!像画里的仙女下凡!”他这直白的夸赞,让屋内换衣的林月颜脸色更红。 屋内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片刻,房门再次打开。林月颜已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淡青色齐胸襦裙,乌黑的长发简单挽了个堕马髻,斜插一支素银簪子。 脸颊上未褪尽的红晕如同初绽的桃花,更添几分娇艳。 她低着头,莲步轻移,走到陈锋身边,对着叶凡和叶承的方向盈盈一福,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拘谨:“奴家方才失仪,让二位公子见笑了。”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两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但夫君既然接待他们,想必是重要的客人,心中不免忐忑。 “这位是叶叔之子,叶凡。”陈锋立刻开口介绍,同时轻轻握住林月颜的手,安抚道,“这位是叶承,叶林都尉之子。” “方才我们三人意气相投,已结为异姓兄弟。我是大哥,是以他们称你一声嫂子。” 林月颜闻言,杏眸瞬间睁大,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惊愕。她看看一脸坦然的陈锋,又看看笑容满面的叶凡,再看看那个身形魁梧、眼神却异常“清澈”的叶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夫君……这就出去晨练一会儿的功夫,竟与侯府的公子和都尉之子结拜了?这……这速度也太惊人了! 叶凡和叶承可不管那么多,两人立刻上前一步,动作整齐划一地抱拳躬身,声音洪亮:“小弟叶凡\/叶承,见过嫂子!” “嫂……嫂子?”林月颜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和阵仗弄得手足无措,白皙的脸颊瞬间又飞起两朵红云,一直蔓延到耳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连忙摆手,“不……不敢当!二位公子快快请起!奴家……奴家实在当不起……”这声“嫂子”的分量太重,让她心慌意乱。 叶凡直起身,笑容爽朗:“嫂子太客气了!大哥是兄长,您自然就是我们的嫂子!当得起!绝对当得起!” 叶承也用力点头,一脸认真:“对对!大哥认的嫂子,就是我们亲嫂子!” 林月颜定了定神,目光扫过石桌上那三个粗陶碗和里面的清水。她秀眉微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愠怒,嗔怪地看向陈锋:“夫君,二位弟弟远道而来,你怎可如此怠慢?只用白水待客,岂是待客之道?家中尚有谢夫人前日送来的上好龙井,为何不取出来?” 陈锋一时语塞,只得摸了摸鼻子:“晨练刚歇,一时忘了。” 林月颜不等陈锋辩解,立刻转向叶凡和叶承,脸上带着歉意的温婉笑容,福了一礼:“二位弟弟莫怪,是你们大哥怠慢了。家中虽简陋,但前些日子谢夫人遣人送来的明前龙井还剩一些,正好请二位弟弟尝尝鲜。虽非顶尖,在咱们冀州也算稀罕物了。二位弟弟稍坐片刻,奴家这就去沏茶。” “嫂子太客气了!白水解渴,正好!不必麻烦!”叶凡连忙道。 叶承也挠了挠头:“嫂子,俺们不讲究!水就挺好!” 林月颜却已转身,步履轻快地走进了灶房。 不一会儿,她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是三个白瓷茶杯,茶汤清澈碧绿,热气袅袅,一股清幽的茶香瞬间在小小的院落里弥漫开来,驱散了清晨的凉意和方才的些许尴尬。 “二位弟弟,请用茶。”林月颜将茶杯轻轻放在叶凡和叶承面前,姿态优雅从容。“奴家手艺粗陋,还望二位弟弟莫要嫌弃。” 叶凡端起茶杯,看着杯中清澈碧绿的茶汤,闻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心中暗暗赞叹这位嫂子的兰心蕙质。他轻啜一口,赞道:“好茶!清香甘冽,回味悠长!多谢嫂子!” 叶承不懂茶,只觉得香,端起茶杯就喝了一大口,烫得直咧嘴,又不好意思吐,鼓着腮帮子含糊道:“好……好喝!香!谢谢嫂子!” 林月颜掩口轻笑:“三弟喜欢就好。” 林月颜抿唇一笑,在陈锋身边坐下,这才温言问道:“不知二位弟弟这么早过来,可是侯爷那边有什么吩咐?”她心思玲珑,知道叶凡亲自前来,绝不仅仅是闲逛。 “嫂子聪慧。今日前来,是奉了我爹之命。”叶凡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正色道,“大哥,嫂子,你们二位可否晚些时日再出发?”他顿了顿,继续道:“我爹说,大哥与嫂子就要启程远行,他与我娘心中甚是不舍。特意在府中备下了家宴,想请大哥和嫂子明日务必赏光,一来是为你们践行,二来……也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便饭,说说话。” 叶承也在一旁用力点头:“对对对!我爹也让我来了!我叔父和叔母都想见见你们!特别是叔母,她可想见嫂子了!说能让我大哥这样的大英雄倾心的女子,定然是天上的仙女!” 家宴?镇北侯夫妇亲自设宴饯行?还是以“一家人”的名义? 林月颜闻言,眼中露出惊讶和一丝受宠若惊。镇北侯夫妇竟然要为他们这对平民夫妻设家宴送行?这礼遇,太重了。 陈锋却是眉头微蹙,放下茶杯,几乎没有犹豫便开口拒绝:“二弟,三弟,叶叔……侯爷和夫人的盛情,大哥心领了。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诚恳:“明日便要启程远行,今日家中确实还有许多琐事需要打理。行囊需要最后清点,一些路上的安排也要再斟酌。此时前去赴宴,一来时间仓促,恐失礼数;二来,也怕耽搁了明日的行程。”他看向叶凡和叶承,眼神坦荡:“侯爷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这份情谊,陈锋铭感五内。待他日我在金陵站稳脚跟,必当亲自回冀州,向侯爷和夫人叩谢大恩。今日这宴席,实在不便叨扰,还请二弟三弟回去,代我向侯爷和夫人告罪一声。” “别啊!”叶凡一听,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他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夸张至极的哀嚎:“大哥!亲哥!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这不是帮我,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他身体前倾,凑近陈锋,脸上表情极其丰富,带着三分恳求七分“恐惧”:“您是不知道我爹的脾气!他老人家可是亲口下的死命令!‘叶凡!今日要是请不来你大哥和你月颜嫂子,你就给老子滚去演武场,自己爬上最高的那根旗杆,把自己吊起来!老子亲自用蘸了辣椒水的马鞭抽你!抽到你娘认不出你来为止!’” 他模仿着叶擎苍那粗犷严厉的语气,惟妙惟肖,末了还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这还不算完!我娘还在旁边笑着拍手说,‘好!抽!使劲抽!让他连个客人都请不来!’大哥,大嫂,你们忍心看我回去挨鞭子吗?我爹那鞭子,蘸上辣椒水,抽一下,皮开肉绽,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你们就可怜可怜弟弟我,行不行?就当是救我一条小命了!”他一边说,一边做出一个被吊起来抽打的痛苦表情。 旁边的叶承也急了,他不太懂叶凡那些夸张的比喻,但意思听明白了——大哥不去,二哥要倒霉!他立刻站起来:“是啊大哥!您可一定得去!叔母她早就念叨着想见见月颜嫂子了!叔母跟我说过好几次,‘能让陈锋那样的英雄人物倾心相待的女子,定然是位品性才情都顶顶好的!’您要是不去,叔母肯定失望,她老人家一失望,就会念叨我爹,我爹被念叨烦了就会训我……大哥,您行行好,救救弟弟的耳朵吧!”他一边说,一边还学着妇人念叨的样子,用手指着自己的耳朵,表情憨厚又带着点委屈。 这两个活宝,一个扮可怜,一个装憨厚,配合得天衣无缝,把陈锋架在火上烤。 陈锋看着眼前这两个“弟弟”,一个是侯府贵公子,一个是天生神力的莽汉,此刻却都像讨不到糖吃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哭笑不得。 他揉了揉眉心,正准备再次婉拒:“二弟,三弟,你们的心意大哥明白。只是……”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他身边的林月颜,如一阵带着清香的微风,无声地站了起来。她方才又悄然去了趟灶房,此刻手中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样洗净切好的时令瓜果。她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浅笑,莲步轻移,走到叶凡和叶承面前。 她先是对着叶凡和叶承盈盈一福,声音清越柔和:“二位弟弟有心了,大清早便赶来,真是辛苦了。快尝尝奴家刚洗好的果子,解解渴。”她将果盘轻轻放在石桌中央。 随即,她转向陈锋,巧笑嫣然,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与规劝:“夫君,侯爷与夫人待我们一片赤诚,视我们如同自家晚辈。这份拳拳盛情,千金难买。咱们若是执意推辞,岂非显得太过不识抬举,也辜负了二老将我们视如己出的一片慈爱之心?” 她的话音刚落,叶凡立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附和:“嫂子说得太对了!句句在理!大哥,您听听嫂子这见识!这格局!”叶承也在一旁用力点头:“嗯嗯!嫂子说得对!不能辜负叔母的心意!” 陈锋看着妻子温柔却坚定的眼神,又看看两个“弟弟”期盼的目光,心中那点抗拒淡了许多。他微微颔首:“月颜说得是,是我考虑欠妥了。只是……”他还有些犹豫。 林月颜立刻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对叶凡和叶承道:“二位弟弟,外面日头渐高了,快请进屋稍坐,喝口茶水解解暑气。容奴家与夫君稍作商议,再给二位答复,可好?”她安排得体贴周到。 “好好好!嫂子请便!”叶凡如蒙大赦,赶紧拉着还在看果盘的叶承,“三弟,进屋进屋!”兄弟俩识趣地钻进了堂屋。 院中槐树浓荫下,只剩陈锋与林月颜。 林月颜轻轻拉着陈锋的衣袖,将他带到树荫更深处。晨光透过叶隙,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夫君,”她抬起脸,看着陈锋,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奴家知道夫君心中顾虑。不喜应酬,觉得虚礼耗时,更怕欠下更多人情,想凭自身本事在京城立足,是不是?”她一语道破陈锋心思。 第148章 钱财易还,人情债难 陈锋默然点头,他的确有种傲气,觉得自己身为穿越者,凭自己的超前的知识储备,定能做出一番事业,而不是一直靠别人帮助。 林月颜看穿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夫君,你忘了老村长常挂嘴边的话么?”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钱财易还,人情债最是难偿。镇北侯对我们,何止是恩情?那是再造之恩!镇北侯对我们,对清河村,是实打实的再造之恩!无侯爷当初庇护,黑风寨那晚我们恐已遭难;无侯爷威名震慑,谢家未必痛快合作。” 她顿了顿,观察着陈锋的神色,见他眼神微动,知道听进去了,便继续分析,声音更低,语速更快: “今日侯爷与夫人以‘家宴’相邀,这已不是普通的饯行,而是将我们真正视为亲近的子侄!我们若执意不去,在他们看来,或许不是清高自许,而是不识抬举,是不懂人情世故,甚至……是不知好歹!这会寒了他们的心!夫君,雪中送炭的情谊若被辜负,再想焐热,可就难了。” 陈锋心头一震。林月颜的话,像钥匙打开了他忽略的角落。他习惯了直来直往,却忽略了人情世故中“软实力”的重要。 林月颜见夫君沉默,知道他内心在挣扎,便趁热打铁,声音虽轻,却字字敲在陈锋心坎上: “再者,夫君,你此去金陵,手握求贤令,看似一步登天,实则步步惊心!京城是什么地方?那是柳越经营了数十年的龙潭虎穴!他一介布衣,能爬到丞相之位,门生故吏遍布朝野,其势力早已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夫君你虽有惊世之才,但如今终究是白身,在京城无根无基,如同浮萍……” “镇北侯,就是我们眼下唯一能倚仗的参天大树!他的威名,他的军功,他在朝中那些故旧袍泽,都是我们的护身符!今日赴宴,看似是应酬,实则是在表明我们的态度——我们铭记叶家的恩情,我们愿意紧紧依靠叶家这棵大树!更是让侯爷和夫人亲眼看看我们的为人、我们的能力,让他们对我们更有信心!唯有如此,他们才会更放心,也才会更不遗余力地在京城为我们周旋、铺路!这顿饭,关乎夫君你未来在京城能走多远、走多稳!绝非可有可无!” 陈锋瞳孔微缩。他确实有些轻敌了,低估了政治斗争的复杂。 林月颜的分析,剥开了表面的温情,直指残酷的政治现实。他前世习惯了靠实力说话,却忽略了在这个权力场中,站队和靠山的重要性。 叶擎苍,确实是他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强大的政治资源。拒绝这次家宴,很可能被解读为疏远,甚至……是某种信号。 林月颜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恍然和凝重,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她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柔软的真情: “还有……夫君,”她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向往,“奴家……奴家也真的很想去拜见一下侯爷夫人。青鸾姐姐私下里跟奴家说过很多次,她娘亲是一位极其温和慈祥的长辈,年轻时也是名动江南的才女,琴棋书画皆通,尤其喜爱有才华的年轻人。” “说起来,青鸾姐姐那身卓绝的武艺是得自侯爷的真传,而她那份欣赏才华、明辨是非的性情,却是深受其母的熏陶。能与这样一位睿智的长辈说说话,聆听她的教诲,于奴家而言,也是难得的福分。况且……”她微微停顿,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声音更轻了:“况且,夫君此去京城,定要闯出一番天地。奴家……奴家也想多学些大家闺秀的仪态规矩,免得日后随夫君出入一些场合,给夫君丢脸。侯爷夫人是最好的老师。” 林月颜的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惊雷炸响在陈锋心头。前世的特种兵思维,让他习惯了直来直往,追求效率最大化,对人情世故、政治同盟这些“软实力”有着天然的轻视和本能的规避。 此刻,林月颜用最温柔却最犀利的语言,为他剖析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更点明了他思维上的盲区。 人情债……政治靠山……表态与站队…… 这些字眼在他脑中激烈碰撞。他回想起穿越以来的一幕幕:叶青鸾的欣赏与信任,叶擎苍的提携与庇护,清河村的安宁与发展……哪一样离得开叶家的支持? 自己只想着靠才华和“求贤令”在京城硬闯,却忽略了背后大树的重要性!若真因自己一时“怕麻烦”的念头寒了叶家的心,失去了这最坚实的后盾,那在京城,无异于自断臂膀,寸步难行! 一股后怕的凉意瞬间从脊椎升起。 陈锋猛地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林月颜。晨光透过槐叶的缝隙,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眼中带着关切、期待,还有对他毫无保留的支持。 这一刻,陈锋心中涌起万般情绪——是豁然开朗的赞许,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的爱意,更有对差点铸成大错的深深后怕。 他反手紧紧握住林月颜微凉的小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心意传递过去。眼中光芒复杂,有恍然,有爱慕,更有深深感激。 “月颜……”他声音低沉微哑,“你说得对!是夫君……太咸鱼了!险些铸成大错!” 林月颜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虽然不知道“咸鱼”是什么意思,但看着他眼神的变化,知道夫君终于想通了。她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温柔而欣慰的笑容,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陈锋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拉着林月颜的手,转身大步走向堂屋。 堂屋里,叶凡正坐立不安踱步,叶承好奇打量陈设。听到脚步声,兄弟俩立刻望来。 陈锋脸上带着笑容,对着二人郑重抱拳,朗声道:“二弟,三弟!是大哥糊涂了!侯爷与夫人如此厚爱,盛情相邀,若再推辞,那才是真不识抬举,辜负长辈慈心!烦请二位弟弟先行一步,回去禀告侯爷和夫人,就说大哥与你们大嫂明日定会准时到府上叨扰!” “真的?大哥!你答应了?!”叶凡惊喜得几乎跳起,脸上“苦大仇深”一扫而空,只剩纯粹喜悦。 “太好了!大哥!嫂子!叔父叔母肯定高兴!”叶承也咧开大嘴,笑得像个孩子。 兄弟俩相视一眼,如释重负,狂喜溢于言表。 “那还等什么!三弟,走!赶紧回去报信!”叶凡一把拉住叶承,风风火火往外冲,留下一句:“大哥大嫂!你们明日可得早点啊!我们在侯府等你们!” 马蹄声远去,院中只剩相视而笑的夫妻二人。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陈锋与林月颜相视一笑。 “走吧,娘子,”陈锋牵起林月颜的手,“咱们也该好好准备准备了。莫要辜负了明日的‘家宴’。” 林月颜温顺地点点头:“嗯,夫君。奴家省得。” 回到屋内,林月颜立刻忙碌起来。她打开那个装着两人体面衣物的箱子,细细挑选。 “夫君,这件玄色的锦袍虽然显得沉稳,但稍显老气了些。这件白色的,又太过素净,不适合初次登门。嗯……就这件吧!”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一件质地上乘的青色细长衫上。那青色如雨后初晴的天空,清新而儒雅,既不会显得过于张扬,又不失读书人的风骨,正合陈锋如今的气质。 她亲手为陈锋换上长衫,又细心地为他抚平衣襟上的每一丝褶皱。然后,她取出一方干净的布巾,仔细地为他擦去晨练后脖颈间残留的汗渍。接着,她让陈锋坐在梳妆台前,拿起一把木梳,仔细地为他梳理有些凌乱的头发。 她的手指灵巧地穿梭在陈锋的发间,动作轻柔而熟练。很快,一个简单利落的发髻便挽好了。林月颜又从一个小巧的锦囊里取出一支色泽温润的白玉发簪——这是她父亲留下的仅有的物品。玉簪样式古朴简洁,并不奢华,却自有一股温润内敛的光华。 “夫君如今也是侯爷的侄儿,青鸾姐姐的……朋友了,总不好太过随意。这支玉簪,正好相配。”林月颜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插入发髻,固定好。玉簪在陈锋乌黑的发间,更衬得他面容清俊,眉宇间多了几分文雅贵气。 陈锋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再看看身后为他忙碌的娘子,心中暖流涌动。他握住林月颜的手:“辛苦娘子了。” 林月颜嫣然一笑:“为夫君打理,何谈辛苦。”她退后一步,上下打量着焕然一新的陈锋,眼中满是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轮到林月颜自己了。她没有打开那个装着谢云娘送的几件华丽首饰的小匣子,而是走到自己的箱子前,翻找了一会儿。 这裙子料子普通,颜色却极其干净清雅,裙摆银线勾勒疏淡兰草,走动间若隐若现,清雅脱俗。 “奴家穿这件可好?”她看向陈锋,征询他的意见。 “好,极好!”陈锋由衷赞道,“月颜穿什么都好看,这蓝尤其衬你,清新淡雅,像……”他一时词穷。 林月颜抿嘴一笑:“像什么?” “像…嗯,像山涧幽兰。”陈锋憋出一句。 林月颜脸上飞起红霞,嗔他一眼:“贫嘴。”心中甜蜜。 她换上湖蓝色的长裙,更衬得她肌肤胜雪,身姿窈窕。长发也只是简单地挽了个偏髻,只用那支素银簪子固定。脸上未施脂粉,只在唇上点了些许自制的、颜色极淡的桃花胭脂,增添几分好气色。 当她收拾停当,盈盈转身看向陈锋时,陈锋只觉得眼前一亮。 眼前的女子,没有珠光宝气的堆砌,只有一袭素净的蓝裙,一支简单的银簪。然而,那清丽绝伦的容颜,温婉沉静的气质,如同空谷幽兰,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月颜……”陈锋看得有些失神,喃喃道,“你这样……很好。非常好。” 林月颜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下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更添娇艳。 她走到陈锋面前,伸出纤细的手指,仔细地为他抚平长衫上最后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褶皱,动作轻柔而专注。 “夫君此去京城,定能鹏程万里。”她抬起头,望着陈锋的眼睛,清澈的眸子里满是信任与鼓励,“奴家只愿夫君,无论身处何地,位居何职,都能不忘初心,记得这世上,有牵挂你的人。” 陈锋心中激荡,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郑重的承诺:“娘子放心。陈锋此生,定不负你,不负初心,不负这片土地和乡亲们的期望!” 他牵起林月颜的手,两人十指紧扣。 第149章 侯府家宴 上 翌日午前冀州城沐浴在初夏的暖阳里。镇北侯府那两扇威严的朱漆大门洞开着,门前石阶光洁如新,一对石狮子在日光下投下沉默的影子。 一辆悬挂着侯府徽记的青帷马车辚辚驶近,在阶前稳稳停住。车帘掀开,陈锋利落地跃下。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长衫,颜色清爽,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利落,虽非绫罗,却自有一股介于文士与武者之间的独特气质。他转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林月颜扶下马车。 林月颜身着一袭同样崭新的蓝色长裙,裙摆处仅用银线勾勒出几枝疏淡的兰草,行走间若隐若现。乌黑的长发挽成温婉的堕马髻,斜斜插着一支玉簪——那是后来谢云娘所赠,此刻成了她身上唯一的华彩。素净的衣裙愈发衬得她肌肤胜雪,清丽脱俗,宛如一株空谷幽兰,不染尘埃。 陈锋扶着林月颜站稳,抬眼望向侯府大门,脚步却不由得一顿。 镇北侯一家四口,连同叶承,竟齐齐伫立相迎! 当先一人,身形魁梧,面容威严,正是镇北侯叶擎苍。他未着戎装,只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负手而立,渊渟岳峙。在他身侧,是一位身着藕荷色云锦长裙的美妇人,眉眼温婉,气质雍容华贵。 叶青鸾站在母亲身侧,一身月白色劲装,外罩同色轻纱褙子,英气中透着清丽。她身旁是兄长叶凡,一身白色常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最最显眼的,是站在最前方、几乎按捺不住兴奋的叶承,他搓着手,咧着嘴,望眼欲穿。 镇北侯叶擎苍,侯夫人叶夫人,少将军叶凡,大小姐叶青鸾,还有叶承! 侯府最核心的几位主子,竟齐齐在此迎候! 这哪里是寻常家宴的排场?分明是迎接极其尊贵客人的礼仪! 陈锋心头微微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扶着林月颜的手紧了紧。 林月颜显然也被这阵仗惊住了,她下意识地往陈锋身边靠了靠,呼吸都放轻了几分,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初入侯门的局促。 叶承第一个忍不住,几步就从台阶上蹦了下来,洪亮的声音带着雀跃:“大哥!嫂子!你们可算来了!”他跑到陈锋面前,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那个……我爹他,军营那边有事,实在脱不开身,没法亲自来迎大哥大嫂,让我代他赔个不是!” 陈锋连忙拱手,语气诚恳:“叶林叔军务繁重,保境安民乃是大事,何须赔罪?三弟言重了。” 此时,叶擎苍等人也缓缓走下台阶。 “贤侄,月颜丫头,一路辛苦。”叶擎苍笑道,“不必拘礼,快随我进府。”他的目光扫过陈锋,赞许地点点头:“嗯,这身青衫很衬你,精神。” 林月颜紧张地对着众人盈盈一福,声音轻柔:“见过侯爷,夫人,叶公子,叶小姐。” “咋这么见外?”叶青鸾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林月颜的另一只胳膊,笑道,“月颜妹妹,到了这里就跟到家一样,别客气。”她感受到林月颜手臂的微僵,安抚地拍了拍。 叶凡也笑着对陈锋点头示意:“大哥,嫂子,里面请。” 站在叶擎苍身旁的侯夫人叶夫人,她的目光,从林月颜走下马车、抬起眼帘的那一刻起,就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缚住,牢牢地黏在了她的脸上。 叶夫人脸上的温婉笑容,在看清林月颜面容的瞬间,骤然凝固了。仿佛精致的瓷器被无形的力量击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眸里,瞬间翻涌起极其复杂剧烈的情绪——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是失而复得般的欣喜,随即又被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痛楚淹没! 她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贪婪地在林月颜的脸上逡巡,从她清秀如远山的黛眉,到挺翘精致的琼鼻,再到那花瓣般秀气的唇瓣…… “像……太像了……”叶夫人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这眉眼……这鼻子……还有……这颗痣……”她的目光,最终死死钉在林月颜左眼下方,那颗极其细小的浅褐色小痣上。 “孩子,你……”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手臂抬起,指尖微颤,就要去触碰林月颜的脸庞。 这突如其来的失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怔住了。 叶青鸾离母亲最近,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母亲身体的瞬间僵硬和那份不同寻常的目光。她诧异地看向母亲,又看看被自己挽着的、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林月颜,秀气的眉尖紧紧蹙起,眼中充满了惊疑。 叶凡脸上的笑容也微微一滞,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目光在母亲和林月颜之间飞快地扫过,带着深深的困惑。 叶承心思单纯,只觉得气氛有点怪,但也说不上来哪里怪,只是瞪着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就在这时,叶擎苍轻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咳嗽了一声。 声音不大,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那凝滞的空气。 叶夫人猛地一个激灵,仿佛从一场迷梦中惊醒。她眼中的迷离和激动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明显的慌乱和强自的镇定。 她飞快地收回目光,掩饰性地抬手理了理鬓角一丝并不存在的乱发,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随即,脸上重新堆起温婉的笑容。 她转向陈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努力维持着平日的从容:“陈锋贤侄,你可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仙子般的夫人。” 她的目光忍不住又瞟向林月颜,语气也变得格外柔和:“快,都别在门口站着了,外面日头大,晒着不好。进屋说话,进屋说话!” 她一边说着,一边主动上前,极其自然地拉住了林月颜的另一只手,动作轻柔却坚定,仿佛生怕她下一刻就会消失似的,引着她往府内走去。 叶青鸾和叶凡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和不解。母亲对初次见面的林月颜,那份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关注,实在……太过异常了。 陈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疑窦丛生。面上不动声色,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跟在叶擎苍身侧,一同迈入侯府那扇厚重朱漆大门。 穿过几重庭院,绕过影壁回廊,一行人来到一处题着“暖心阁”匾额的雅致厅堂。 此处布置得温馨而雅致,窗明几净,光线充足柔和。墙壁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墙角立着半人高的青瓷梅瓶,里面斜插着几枝翠竹,生机盎然。 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圆桌摆在中央,铺着素雅的锦缎桌围,上面已经摆放好了精致的青瓷餐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檀香,混合着从隔壁小厨房飘来的、令人食指大动的佳肴香气。 侍女们垂手侍立,姿态恭谨。 众人分宾主落座。叶擎苍与夫人叶夫人坐了主位。叶凡、叶青鸾、叶承依次坐在下首左侧。陈锋与林月颜则被让到了右侧尊客的位置,紧挨着主位,尤其是林月颜,被叶夫人特意安排在了自己身边。 精致的菜肴如流水般端了上来。并非一味追求奢华炫目,但每一道都看得出是用了十足的心思。 清蒸的鲈鱼肉质雪白鲜嫩,淋着琥珀色的豉油;酱红色的红烧肉颤巍巍地泛着诱人的油光,肥而不腻;翠绿的时蔬清炒得恰到好处,保留着鲜脆;金黄酥脆的松鼠鳜鱼昂首翘尾,淋着酸甜的酱汁;还有那盅香气四溢的老鸭汤,汤色清亮,点缀着几粒枸杞。点心则是小巧玲珑的蟹粉狮子头和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 叶擎苍率先端起酒杯:“今日是家宴,不讲虚礼。来,陈锋,月颜,这第一杯酒,为你们送行!祝你们此去金陵,一路顺风,鹏程万里!” “谢叔叔!” 众人纷纷举杯相和。 清冽的酒液入喉,带着微辣的暖意,席间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叶承最是兴奋,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眼睛都直了,立刻端起自己面前斟满的酒杯,对着陈锋就嚷道:“大哥!我敬你!以后在京城,我叶承就跟着你混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打狗,我绝不撵鸡!干了!”说罢,也不等陈锋回应,仰头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哈”声,然后迫不及待地抓起筷子就去夹那肥美诱人的红烧肉。 他这憨直率真、毫不做作的模样,引得席间众人莞尔,原本因叶夫人异常反应而略显凝滞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陈锋也笑着端起酒杯回敬:“三弟豪爽!大哥也干了!”仰头饮尽。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渐热。陈锋放下筷子,看向主位上的叶擎苍,语气带着真诚的关切:“侯爷,不知关无情关大哥,如今身在何处?自黑风寨一别,小子心中甚是挂念。他那日手刃郑猛,不知心结可曾解开?” 提到关无情,叶擎苍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放下手中的酒杯,神色变得严肃而欣慰,眼中流露出长辈的关怀。 “无情那孩子……”叶擎苍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感慨,“他的心结,算是解了大半,那座压了他十几年的冰山,开始消融了。”他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片遥远的荒凉之地:“那日他亲手斩下郑猛那狗贼的头颅后,并未立刻回营。他独自一人,带着仇人的首级,策马疾驰,去了凉州故地。” “在他父母和惨死的族人坟茔前,”叶擎苍的语气带着深深的痛惜和一丝释然,“他用仇人的血,郑重地、亲手祭奠了亡魂。”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欣慰:“回来之后,人虽然看着还是那般沉默寡言,眼神也依旧带着往昔的冷冽,但老夫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份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戾气,淡了许多。眼神深处,多了一丝活气,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气。” 叶擎苍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锋身上,继续道:“恰逢此时,吏部侍郎陆明轩回京。陆大人乃朝廷重臣,此番回京路途遥远,安危至关重要。老夫便让无情护送他一程。” “一来,”他解释道,目光沉稳,“无情武艺高强,心思更是缜密如发,由他护卫陆大人,老夫方能放心。二来,”叶擎苍眼中流露出长辈的慈爱和考量,“也是想让无情借此机会离开冀州这片苦寒之地,去京城那繁华锦绣之地走走看看,开阔眼界,散散心。他年纪轻轻,总不能一辈子都活在过去的阴影里,该有新的天地。” 说到这里,叶擎苍的目光变得灼灼有神,充满了对陈锋的期许和托付:“贤侄,老夫早已经用飞鸽传书,告知无情你的行程。他此时正在京城里等你。”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郑重:“你此去京城,手握‘求贤令’,看似一步登天,得沐天恩,实则前路艰险,步步惊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叶承这个憨小子在你身边,”他指了指正大快朵颐的叶承,“他那一身天生神力,筋骨强横远超常人,等闲宵小之辈,数十人近不得身,足以护你明面上的周全无虞。” 第150章 侯府家宴 下 u001d u000f“但是,”叶擎苍话锋一转,“京城的水,深不见底!有些事,有些人,并非靠蛮力就能解决的。若论心智谋略、追踪探查、处理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勾当、洞察危机于未发之际……还得是无情!” 他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此子冷静如万载寒冰,睿智过人,更难得的是那份常人难及的隐忍和洞察力!当年他为了复仇,能在黑风寨那等龙蛇混杂、凶险万分的匪巢里潜伏数年,与群匪朝夕周旋而不露丝毫破绽,这份能耐,这份心性,天下少有!有他在暗中为你策应,老夫在冀州,这颗心才能稍稍放下一些。” 叶擎苍端起酒杯,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锋:“他们二人,叶承在明,刚猛无俦,可震慑屑小;无情在暗,运筹帷幄,可洞察秋毫。一明一暗,一动一静,互相配合,必能如虎添翼,无往不利!” 陈锋听完这番深思熟虑、安排周详的话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立刻站起身,双手端起酒杯,对着叶擎苍深深一揖,语气诚挚无比:“侯爷深谋远虑,为小子筹谋至此,恩同再造!此恩此情,陈锋铭记于心,没齿难忘!小子敬您!”说罢,仰头将杯中辛辣却暖心的酒液一饮而尽。 叶擎苍眼中满是欣慰和激赏,也端起酒杯,朗声道:“好!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愿贤侄此去,鹏程万里!”同样一饮而尽。 叶承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豪气顿生,一拍桌子站起来,声如洪钟:“大哥!你放心!到了京城,谁敢欺负你和嫂子,我叶承第一个把他脑袋拧下来当球踢!管他什么公子王孙,皇亲国戚!来一个我捶一个,来两个我捶一双!” 他嗓门洪亮,震得桌上的杯碟都微微作响,那副拍着胸脯、睥睨四方的憨直模样,再次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然而,整个宴席上,最引人注目、也最令人费解的,并非叶承的豪言壮语,而是叶夫人叶夫人对林月颜那有些过头的热情和关注。 自打落座,叶夫人的注意力就仿佛被磁石牢牢吸住,几乎全放在了林月颜身上。 她手中的筷子几乎就没停过,不断地为林月颜布菜。 “月颜,尝尝这个蟹粉狮子头,是府里江南来的厨子最拿手的,选料精细,火候讲究,入口即化,鲜美得很,看看合不合口味?”一只圆润饱满、淋着金黄蟹粉的狮子头被小心翼翼地夹到了林月颜面前的玉碟里。 “这清炒芦笋,选的是最嫩的笋尖,只用了一点盐和素油,脆嫩爽口,你年纪轻,多吃点清淡的好,养人。”几根碧绿欲滴、挂着晶莹油光的芦笋又落了下来。 “还有这水晶虾饺,皮薄如纸,透出里面粉红的虾仁,馅料调得极鲜,你肯定喜欢……”转眼间,林月颜面前那只精致的小碗已经堆成了一座诱人的小山。 这还仅仅是开始。叶夫人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林月颜的脸,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月颜,路上坐车累着了吧?喝点这老鸭汤,用了几年的老鸭,加了陈皮、枸杞,小火煨了几个时辰,最是滋补养胃,快趁热喝点。”她示意侍女赶紧盛汤。 接着,她仿佛不经意地开启了话题,握着筷子的手指却微微收紧:“月颜,听青鸾说,你家原在清河村?家里……还有些什么人?父母可还安好?” 林月颜被这过分的热情和追问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脸颊微红,放下手中的汤匙,轻声回答:“回……回夫人话。”她顿了顿,及时改了口:“回叔母,家中……已无他人了。父亲……早年是个落魄的读书人,村里人都叫他林三,性子……有些孤僻。后来……北境战事吃紧,他被征了兵役,一去……不回。母亲……在奴家很小的时候就病故了。” “林三……”叶夫人听到这个名字时,眼神一亮。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呼吸似乎都急促了一瞬,追问道:“林三?他……他长得什么模样?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是……习惯?” 这追问,显得过于急切和详细了,超出了寻常的关心范畴。 林月颜心中疑惑更深,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平静,声音轻柔:“父亲……样貌普通,身形清瘦,奴家……也记不太清了。只恍惚记得他喜欢看书,尤其喜欢在灯下抄录一些诗词……常常抄到深夜。别的……就没什么印象了。” 叶夫人眼中的光彩微微黯淡下去,一抹失望飞快闪过,但那股热切并未完全消退。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笑了笑,不再执着追问身世,转而问起了林月颜的日常喜好: “月颜喜欢什么花?” “平日里喜欢吃什么点心?甜口的蜜饯果子?还是咸香的酥饼?或是江南的糕点?” 她不断地为林月颜夹菜,眼神专注而温柔,几乎要溢出水来。 这种异乎寻常的、几乎将其他人都忽略的“偏爱”,让席间的气氛再次变得有些微妙和凝滞。 叶凡若有所思地吃着菜,叶承依旧专注于美食,至于叶青鸾,看着母亲对林月颜那掩饰不住的亲近和关注,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她既为月颜妹妹能得到母亲如此喜爱而高兴,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分薄了关注的淡淡失落。她默默地吃着菜,偶尔抬眼看看母亲温柔到极致的侧脸,再看看被母亲热情包围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林月颜,以及坐在对面,正低声与父亲交谈、眼神却不时关切地望向妻子的陈锋。 看着陈锋细心地将林月颜多看了一眼的松鼠鳜鱼挪到她面前,看着他低声询问林月颜汤是否合口、是否需要添饭,看着他眼中对林月颜全然的信赖与毫不掩饰的宠溺…… 叶青鸾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她端起酒杯,掩饰般地抿了一口。微辣的酒液滑入喉中,却压不下心头那点苦涩。 叶凡坐在妹妹对面,将叶青鸾那一闪而过的落寞和强自维持的平静尽收眼底。 他心中暗叹一声,看来之前并非想开了,只是暂时不去想而已。 他这个妹妹,从小就要强,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对陈锋的情意,做兄长的岂能不知?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早已心有所属,情根深种。 “世间情爱,真是磨人……”叶凡在心中无奈摇头。 看着妹妹强颜欢笑,叶凡心中既心疼又无奈。他决定,等宴席结束,无论如何要找妹妹好好谈一谈。长痛不如短痛。至于做妾,抱歉!恕他拒绝! 当林月颜起身,向叶夫人敬酒时:“夫人……” 话未说完,就被叶夫人叶夫人打断了。 叶夫人放下筷子,目光直接落在林月颜身上,语气却异常坚决:“什么夫人,太生分了!” 林月颜微微一怔,连忙看向陈锋,又看看叶夫人,乖巧地改口:“叔母……” “叔母也生分!”叶夫人再次摇头,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月颜的手,目光慈爱而专注地看着她:“月颜,我觉得跟你很是投缘,一见你就觉得特别亲,以后,你就叫我姑姑吧!” “这……”林月颜和陈锋都愣住了,面面相觑。席间的叶凡、叶青鸾、叶承也都露出了惊讶不解的神色。各论各的?叫叶擎苍叔叔,却要叫她姑姑?这辈分着实有些古怪混乱。 叶青鸾忍不住看向父亲,眼中带着询问。 叶擎苍却仿佛没听见妻子这略显突兀的安排,只是端起酒杯,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酒,目光平静地看着桌上那盘松鼠鳜鱼,仿佛在研究其刀工。但他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妻子的反应,那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无奈和心疼。 叶夫人见陈锋和林月颜没有立刻回应,握着林月颜的手紧了紧,语气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就这么定了!以后啊,你们就叫我姑姑!”她再次强调,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月颜,那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 林月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巨浪,对着叶夫人,轻轻地唤了一声: “姑……姑姑……” 这一声“姑姑”出口的瞬间,叶夫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眼中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般滚落下来。 她慌忙低下头,用手中的锦帕飞快地、用力地按压着眼角,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哽咽:“好……好孩子!好……好……” 席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叶夫人这突如其来的泪水惊住了。叶青鸾担忧地看着母亲,叶凡眉头紧锁,心中疑云翻滚。叶承更是手足无措,看看泪流不止的叔母,又看看同样惊愕茫然的嫂子,完全懵了。 就在这时,叶青鸾端起酒杯站了起来,笑容明媚: “月颜妹妹!”她对着林月颜举杯,笑容灿烂,“我娘啊,就是太喜欢你了!喜欢得都掉金豆子了!你别有负担,就把这儿当自己家,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随即,她话锋一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以后到了京城那花花世界,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哪个不长眼的纨绔子弟,或是仗势欺人的地头蛇敢不开眼,欺负到你头上,月颜妹妹,你千万别忍着!也别跟他们客气!” 她朝旁边还在发懵的叶承努了努嘴,:“直接让你三弟叶承去!这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力气管够!让他去把那混蛋家的门匾给拆了扛回来,咱们当柴火烧!” 随即,她又狡黠地眨眨眼,补充道:“当然啦,要是对方家门太高,门匾太沉,咱们三弟一时半会儿拆不动呢……”她目光流转,看向陈锋,意有所指,“也别慌!还有无情哥哥呢!他那人,看着冷冰冰的,肚子里鬼主意可多了!有的是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整得灰头土脸,哭爹喊娘,还找不着是谁干的!保管帮你把场子找回来,还让人抓不住把柄!”她挥舞了一下小拳头,做出一个“狠狠收拾”的动作。 这番豪气干云又带着几分促狭俏皮的话,瞬间冲散了刚才的尴尬气氛。那鲜活生动的描绘,仿佛真的看到了叶承扛着门匾或者关无情暗中整蛊人的场景。 “噗嗤!”叶承第一个没忍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震得桌子都晃了晃,“对对对!青鸾姐说得太对了!嫂子,以后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拆门匾我在行!保证拆得又快又完整!” 叶凡也忍俊不禁,笑着摇头:“青鸾,你这丫头,净教些有的没的……” 叶擎苍脸上也露出了释然的笑意,赞许地看了女儿一眼。 叶夫人被女儿这插科打诨一闹,汹涌的情绪也终于缓和了许多,破涕为笑,拿起帕子仔细拭去泪痕,嗔怪地看了叶青鸾一眼:“你这疯丫头,净胡说八道!也不怕吓着你月颜妹妹。” 林月颜心中充满感激,也端起自己的酒杯,对着叶青鸾真诚道:“多谢青鸾姐姐!” 两人相视一笑,轻轻碰杯。 席间重新响起了轻松的笑语,推杯换盏。叶擎苍继续与陈锋谈论着京城需要注意的人和事,叶凡不时插话补充,叶承则和美食继续奋战。 叶青鸾脸上笑着,与林月颜碰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是在仰头的瞬间,她的目光飞快地、不经意地掠过陈锋那看着妻子、带着温柔笑意的侧脸,随即飞快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底深处一闪而逝的黯淡。 那杯中的酒,似乎比刚才更辣,更涩了,一路灼烧到心底。她握着空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着用力的白。 第151章 观海棠 宴席已至尾声,气氛融洽而热烈。?求°?!书d±?帮?ˉ~ *%免o费¥阅?读< 叶承这小子,酒量不行,酒品却出奇的好。几杯烈酒下肚,不哭不闹,只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嘴角还挂着一丝憨笑,时不时砸吧砸吧嘴,也不知在梦里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 叶擎苍看着他那醉醺醺的傻样,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却带着几分长辈的宠溺。他对着一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立刻会意,叫来两个身强力壮的亲卫——普通家丁或者侍女更不抬不动。 “侯爷,这”陈锋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身。 “无妨。”叶擎苍摆了摆手,笑道,“这小子就是个酒囊饭袋,让他去醒醒酒也好。” 两名健壮亲卫应声上前,架起烂醉的叶承。 叶夫人一直温婉含笑,脸色却有些苍白,方才的情绪起伏显然耗了心神,但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林月颜身上。 她轻咳两声,用手帕掩了掩口鼻,转向林月颜时,脸上又浮起温和笑意。 “月颜,”她伸出手,轻轻拉住林月颜的手腕,“坐了这半日,想是乏了。后院园子里那几株西府海棠,这几日开得正好,花团锦簇,煞是喜人。陪姑姑去散散步,透透气可好?” 林月颜微微一怔。?s+h_u.x.i?a\n!g_t.x′t¢.-c?o_m~海棠?她下意识看向陈锋。 叶凡正端起茶杯喝茶,闻言差点没一口喷出来。他嘴角抽了抽,心中无力吐槽:娘啊,这西府海棠是三月里开的花,如今都快盛夏了,花早就谢得连影子都找不着了,哪还有什么“花团锦簇”?您这借口找得也太敷衍了。 叶青鸾听见,立刻上前挽住母亲另一只骼膊,笑道:“娘亲想看海棠,女儿陪您去!月颜妹妹初来,怕是还不熟园子里的路呢。” 叶夫人却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语气温和却很坚决:“青鸾乖,娘想和月颜单独说会儿话。园子里的路,我熟。”她目光扫过叶青鸾,又看了一眼叶凡。 叶擎苍适时开口:“青鸾,凡儿,随我来书房。陈锋贤侄,”他转向陈锋,“正好,老夫有些东西要交给你,顺便手谈一局如何?许久未下,倒有些手痒了。” 叶凡和叶青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叶凡还想着宴席后找妹妹好好谈谈心呢,这下全泡汤了。 “是,父亲。”叶凡应道,拉了下叶青鸾。 叶青鸾担忧地看了看母亲和林月颜,最终还是顺从离开。临走前,她低声对林月颜道:“月颜妹妹,娘身子弱,园子里风大,你多留心些。” “恩,青鸾姐姐放心。墈书君 芜错内容”林月颜点头。 陈锋给了妻子一个安抚的眼神,柔声道:“月颜,那你便陪姑姑去走走吧。我随叔叔去书房坐坐。” 林月颜温顺地点点头:“是,夫君。” 于是,一行人兵分两路。陈锋随着叶擎苍父子三人,走向了前院的书房。而林月颜,则在叶夫人亲昵地挽着手臂下,由侍女引着,穿过游廊,走向了那幽静的后花园。 林月颜心中满是疑惑和一丝莫名的紧张,但还是顺从地被叶夫人牵着,朝着后花园的方向缓缓行去。 镇北侯府的后花园占地颇广,却无刻意雕琢的匠气。亭台水榭,假山池沼,依势而建,错落自然。青石板小径蜿蜒,两旁古木参天,浓荫匝地。蝉鸣阵阵,更显得园子深处幽静,唯有风过枝叶的沙沙声。 叶夫人走得慢,拉着林月颜的手,沿一条僻静小径缓行。她手指依旧冰凉,手心却带着薄汗。 两人一路沉默。叶夫人似在蕴酿着什么,呼吸略显急促。 “姑姑,您的手有些凉。”林月颜感受到异常,忍不住轻声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要不我们还是回去歇息吧?” 叶夫人摇了摇头,反手将林月颜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无妨,老毛病了。许是今日见了你,心中欢喜,气血有些不顺罢了。走走便好。” 最终,她们来到一处临水的八角凉亭。池水清澈,几尾锦鲤悠然游弋。亭内石桌石凳,简洁雅致。 “都下去吧,远处候着,没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叶夫人对身后两名贴身侍女吩咐道。 “是,夫人。”侍女们躬身应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很快便消失在花木深处。 亭中只剩姑侄二人。 叶夫人拉着林月颜在石凳坐下,手依旧紧紧握着,仿佛一松,眼前人便会消失。 午后阳光斜斜洒在两人身上。池水波光粼粼,映着叶夫人苍白却难掩激动的脸。 “月颜”她终于开口,目光 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月颜,那双温柔的眼眸里,再也抑制不住地涌起一层水雾,“孩子你你小时候是不是总爱去你父亲的书房玩耍?” 林月颜心猛地一跳,一种奇异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看着眼前这位侯夫人,那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眸子里,盛满了她无法理解的、极其复杂的情感。 “是是的。”林月颜下意识回答,声音微涩,“父亲的书房很大,很多书。” 叶夫人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那你还记不记得,书房正面的墙上,是不是挂着一幅画?是你父亲亲手画的很大的一幅画?” 尘封的记忆骤然泛起涟漪。林月颜脑海中模糊浮现:宽敞明亮的书房,高大的书架直抵屋顶,墨香与纸香弥漫。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卷 “是是有这么一幅画。”林月颜声音带着不确定,眼神却渐渐亮起,努力捕捉那遥远的画面,“画的是一个很大的园子?里面种满了树开着花” “梅园!”叶夫人脱口而出,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握着林月颜的手猛地收紧,“是《梅园嬉戏图》!对不对?画的是我们林家祖宅后园的梅林!那是你父亲最喜欢的地方!” 林月颜彻底怔住!《梅园嬉戏图》!这从未对人提起的名字,竟从叶夫人口中清淅道出!那幅画她只记得有画,却不记得画的是谁了 她目光带着探寻,喃喃回忆:“画上画上好象还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在雪地里象是在追着什么?” “对!”叶夫人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滚落,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温柔与酸楚,“我那时最爱在下雪天跑到梅园里玩,追兔子还总爱偷偷折下开得最好的梅花,别在自己的发髻上粉的,红的象个小仙子” 她颤斗地伸出手指,没有去碰林月颜,而是轻轻抚上自己右眼下方那颗极细小的浅褐色小痣。“画中女子这里也有一颗痣,跟我这颗很象” 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击中了林月颜心底那模糊的记忆!那熟悉的梅园雪景,那追逐兔子的身影,发髻上的梅花还有那颗泪痣!她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 第152章 长命锁 巨大的冲击让林月颜浑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沸腾!她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泪流满面、悲喜交加的贵妇人,脑中一片轰鸣!那画中模糊的身影,竟与眼前人重合了! 她想起来了!原来父亲书房里那幅画,画的竟是眼前的姑姑!那时她还以为是父亲为自己所画,还抱怨父亲把自己眼角的泪痣画错了。±o兰£t:兰?文?′学{> ?已tu发-布2=最§?@新?d¤章=¨节e¨@ 看到林月颜那震惊到失神的表情,看到她眼中翻涌起的熟悉光芒,叶夫人叶夫人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巨大的悲喜瞬间将她淹没。 她再也控制不住,伸出颤斗的手,轻轻抚上林月颜的脸颊,指尖停留在她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浅褐色的泪痣上,动作轻柔得象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孩子”她泪如雨下,“你你可知我为何执意要你叫我姑姑? 林月颜茫然摇头,心脏狂跳,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她几乎窒息。 叶夫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我本就姓林!” 姓林? 林月颜的瞳孔猛地收缩!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叶夫人,一个模糊的、却又让她激动不已的猜测,在她心中疯狂成型! 林月颜嘴唇颤斗,眼中充满不敢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迟疑,死死盯着叶夫人,想从她脸上找出更多证据。 “我姓林,闺名玉婉。”林玉婉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声音轻柔却带着无尽的悲伤与慈爱。?2·8~看!书`网_ ~最,新′章¢节`更`新,快_ 林玉婉 这个名字,象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月颜记忆的混沌! 她想起来了!那个温柔的、身上带着兰花香气的姑姑!父亲和母亲,都叫她“婉妹”的姑姑!父亲总是叹息被混小子拐跑的姑姑! “姑姑姑”林月颜的嘴唇颤斗着,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林玉婉泪如雨下,颤斗着手,从贴身里衣内,极其珍重地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长命锁。 纯银打造,并不奢华,边角已有磨损痕迹,显然被贴身佩戴摩挲了无数日夜。锁身正面,刻着一朵盛放的牡丹花纹,花蕊中心是四个圆润篆字——“富贵平安”。 “孩子”林玉婉声音颤斗,将这枚带着体温的长命锁捧到林月颜面前,“这这个你可还带在身边?” 林月颜视线早已模糊。她看着那熟悉的牡丹花纹,看着“富贵平安”四字,身体剧烈颤斗起来。 她颤斗得几乎无法控制手指,用尽全力,缓缓地,从自己同样贴身的衣襟深处,也掏出了一枚长命锁。 同样是纯银质地,同样带着岁月痕迹。锁身正面,刻着的却是一朵清雅的莲花,花蕊中心同样是四个篆字——“福寿康宁”。 两枚长命锁,静静躺在两人掌心。 花纹不同,文本各异,但那大小、款式、银锁边缘独特的卷草纹饰,甚至锁链连接的环扣型状,都一模一样!分明出自同一人之手,同一炉火,承载着同一份血脉相连的祈愿! 真相,在这一刻,再无任何怀疑! “噗通!” 林月颜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冰凉石地上。?*6/#~1%看=)?书ad+网=|| #}更\新-^最?·快-(?她猛地扑上前,紧紧抱住林玉婉双腿,压抑了十几年的委屈、恐惧、孤苦和无尽思念,化作撕心裂肺的痛哭: “姑姑!姑姑——!真的是您吗?月颜月颜不是在做梦吧?呜呜呜爹!娘!”她哭得浑身颤斗,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泪水一次流干。 林玉婉也再难抑制,蹲下身,不顾仪态地将失而复得的侄女紧紧搂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林月颜发间、颈窝。 “是我!是我啊!月颜!我苦命的侄女!”林玉婉泣不成声,“我是你的亲姑姑,林玉婉!你父亲林崇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我的亲哥哥啊!” 她紧紧抱着林月颜,用尽毕生力气,哽咽着揭开那段往事: “当年当年林家遭逢滔天大祸!你父亲他被奸相柳越构陷!”提到这名字,林玉婉声音充满刻骨恨意,“柳越那奸贼,为排除异己,竟将丢失幽州、断送补给、贻误军机的滔天罪责,全都栽赃给你父亲!” “你父亲是兵部尚书,更是坚定反对求和!他怎可能自毁长城,断幽州补给?又怎可能压下武安侯秦元将军的信?他根本不知幽州实情!是柳越!是柳越一手遮天,蒙蔽圣听,伪造证据,生生将你父亲打入了死牢!” “满门满门抄斩!”这四个字,林玉婉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 来的,“圣旨一下,林家倾刻间家破人亡!” 她抚摸着林月颜后背:“你父亲他在最后一次上朝前,将你托付给了他最信任、最忠心的老仆林三!” “他让林三带你带你立刻逃出京城!越远越好!隐姓埋名!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我林家最后一丝血脉!” “我当时远嫁冀州,消息闭塞。等我得到噩耗一切都都晚了!林家已经没了!甚至,若非夫君拼死力保,以镇北侯军功威望,顶着巨大压力在朝堂据理力争,说我是出嫁女,与林家罪责无涉恐怕恐怕连姑姑也”她说不下去,只是更紧抱住林月颜。 “后来我发了疯一样派人四处寻你和林三冀州、青州、兖州能派的人都派出去了可是杳无音信石沉大海” 林玉婉声音充满无尽悲凉和绝望:“十几年了我只当你们都都随哥哥嫂嫂去了没想到,没想到老天开眼,竟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我的月颜!我的好孩子!” 姑侄二人相拥而泣,将十几年的思念、委屈、恐惧与重逢的狂喜,尽数化作了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彼此的衣襟。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才渐低,化作断断续续的抽噎。 林玉婉用锦帕仔细地为林月颜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无比。她看着侄女虽然带着泪痕、却依旧难掩清丽秀美的脸庞,眼中流露出欣慰。 “好孩子,”她的声音带着劫后馀生的感慨,“看你如今这气色,这模样,姑姑这心里总算踏实了些。看来那个陈锋待你还算不错?” 她详细地询问起林月颜这些年的遭遇。 林月颜靠在姑姑怀里,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温暖依靠,慢慢平复情绪,开始讲述这些年经历。 她讲了林三带着年幼的她,如何东躲西藏,一路乞讨,从长安逃到北境边缘;讲了林三为掩饰身份,如何装成落魄穷酸书生,在清河村落脚。 然而,当听到林月颜为了躲避官府那“女子及笄未嫁则赋税翻倍”的苛政,被迫嫁给清河村那个酗酒赌博、品行败坏的无赖陈锋时;当听到那个混帐东西,竟敢对她娇弱的侄女拳打脚踢,甚至险些将她抵给赌坊时 林玉婉刚平复的情绪瞬间点燃! “混帐!畜生!”她猛地坐直身体,脸色由苍白转为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气得浑身发抖,“那那陈锋竟敢如此待你?他竟敢虐待你?”她气得几乎喘不上气,手指紧紧攥着石桌边缘,指节泛白,眼中怒火熊熊,哪还有半分平日的温婉? “人模狗样的东西!简直该死!我我这就让人”她猛地起身,胸膛起伏,眼神凌厉,仿佛下一刻就要唤人来将那“陈锋”碎尸万段! “姑姑!姑姑您别急!”林月颜吓了一跳,连忙扶住激动得几乎站不稳的姑姑,急切解释,“您听我说完!后来后来他变了!” 林玉婉被她扶着重新坐下,急促喘息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气,但怒意未消:“那那你” 她连忙将陈锋“浪子回头”之后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从他如何智斗王大疤瘌,如何打虎救人,如何带领村民制作豆腐酱油发家致富,如何剿灭黑风寨,如何对她百般呵护、千般疼爱 第153章 圣旨 林玉婉听着,脸上的怒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欣慰和一丝复杂的情绪。她看着侄女提起陈锋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爱慕与甜蜜,心中的怒火终于化为了一声长叹。 “罢了,罢了。”她握紧林月颜的手,眼神变得无比坚定,“你这夫君,倒也算是个知错能改的。只要他以后对你好,之前的事,姑姑可以既往不咎。月颜,你记住,从今往后,有姑姑在,有镇北侯府在,这天底下,再也没人敢欺负你!谁敢让你受半点委屈,姑姑拼了这条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姑姑……”林月颜再次泪目,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失而复得的亲人。 她轻轻抚摸着林月颜的头发:“过去的苦,都过去了。以后,姑姑会加倍补偿你,把欠了你十几年的疼爱,都补回来!” …… 镇北侯府书房内。 书房宽敞肃穆,高大的书架占满整面墙壁,整齐码放着典籍卷宗。墙上挂着大乾疆域图和几幅笔力遒劲的字画。空气里弥漫着淡淡墨香和松木气息。 叶擎苍坐在宽大书案后,叶凡和叶青鸾分坐两侧,陈锋则坐在下首客椅上。石制棋盘摆在书案一角,黑白子错落。 棋盘上,黑白二子厮杀正酣。 叶擎苍执黑子,棋风大开大合,攻伐凌厉,如千军万马,气势磅礴。 陈锋执白子,落子看似随意,却总能在关键处布下防线,化解攻势,时而又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于细微处暗藏杀机。 叶凡和叶青鸾侍立在侧,屏息观棋。 一局终了,棋盘上白子以半目之优,险胜。 “哈哈哈哈!好棋!好棋!”叶擎苍非但没有输棋的懊恼,反而抚掌大笑,眼中满是欣赏,“贤侄这棋路,看似不拘一格,实则步步为营,韧性十足,颇有几分沙场用兵的味道!老夫今日,算是棋逢对手,痛快!痛快!” 陈锋谦虚道:“是叔叔承让了。” 叶擎苍摆摆手,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站起身,走到书案前,从一个上了锁的木盒中,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 “圣旨?”叶凡和叶青鸾见状,同时发出一声低呼,脸上满是惊讶。 陈锋也愣住了。 叶擎苍将那卷圣旨递到陈锋面前。 陈锋心头一凛,立刻就要撩起衣袍,下跪接旨。 “坐着,不必多礼。”叶擎苍却伸手阻止了他,语气随意,“此处没有外人,不必行这些虚礼。况且……你叔叔我,已经代你跪过了。” 陈锋本就不喜跪拜,闻言便顺势坐稳,但目光依旧紧紧盯着那卷圣旨。 叶凡忍不住开口,声音急切不解:“爹!这圣旨……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写了什么?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他身为侯府世子,竟毫不知情。 叶擎苍淡淡瞥了儿子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威压。叶凡心头一凛,后面的话噎了回去,讪讪坐回椅子。 叶擎苍这才将圣旨递向陈锋:“贤侄,你自己看吧。” 陈锋接过那卷轴,入手冰凉。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 明黄绢帛上,是工整有力的楷书,盖着鲜红皇帝玉玺: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闻冀州清河陈锋,虽起于微末,然秉性忠纯,才思卓异。诗诛匪胆,彰文士之刚烈;勇搏虎凶,显武夫之雄魄。更兼心系黎庶,首创‘豆腐’‘酱油’之物,惠泽乡里,利国利民;又深明大义,献巨利于边军,以固国本,其志可嘉,其行可表。此等文武全才,实乃国之栋梁。朕心甚慰,特召尔速赴阙廷,朕将亲试尔才,量能授职,以彰天恩。望尔星夜兼程,毋负朕望。钦此!” 陈锋逐字看完,心中了然。果然因陆明轩回禀,皇帝才正式下旨召见。 叶凡和叶青鸾也凑近看完。叶凡恍然大悟:“原来爹您前日去刺史府,就是为这事?”他想起前日父亲突然被严桧请去刺史府,回来只说处理公务。 叶擎苍点头,嘴角勾起一丝淡淡嘲讽:“那传旨内侍,架子大得很。嫌冀州是边陲苦寒之地,更不愿屈尊降贵去清河村那‘穷乡僻壤’,只想早点离开,便借口人生地不熟,直接将旨意送到刺史府。严桧那老狐狸,滑不留手,既不想担干系,又怕麻烦,更不愿得罪人,便派人来请老夫,言道老夫与贤侄相交莫逆,由老夫代接,最为妥当。”他哼了一声:“说到底,不过是阉人嫌麻烦,严桧怕担责罢了。” 叶青鸾和叶凡这才明白其中曲折。 叶擎苍目光从圣旨上移开,落在陈锋脸上,眼神深邃复杂。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 “贤侄,这道圣旨,是其一。今日留你,还有其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同样疑惑的叶凡和叶青鸾,最终落在窗外后花园方向,仿佛能穿透屋宇,看到凉亭中相拥的姑侄二人。 “贤侄,你可知,你的妻子林月颜,与我的夫人林玉婉,是何关系?” 陈锋心头一跳,坐直身体。叶凡和叶青鸾也屏住呼吸。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叶擎苍收回目光,看着陈锋,一字一句,清晰说道:“玉婉她,本姓林,闺名玉婉。而月颜真正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岳父,前兵部尚书林崇,正是玉婉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所以,月颜,是玉婉的亲侄女。你,是我的亲侄女婿。” 轰!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书房内炸响! 陈锋虽早有隐隐猜测,此刻被亲口证实,依旧震撼无比!林月颜,竟是前兵部尚书遗孤!是真正的官家千金! 叶凡和叶青鸾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叶青鸾捂住嘴,才没惊呼出声。她终于明白母亲今日为何如此反常!原来……月颜妹妹,竟真是她的妹妹!是母亲失散多年的亲侄女! 叶擎苍没有给他太多震惊的时间,继续抛出了另一个秘密: “还有一事,你们或许不知,叶林……他本不姓叶。” 书房内一片死寂。 “他本姓林,单名一个秋字。”叶擎苍声音低沉缓慢,每个字都带着沉重分量,“他是玉婉的堂兄,也就是……林崇尚书的堂弟。” 陈锋、叶凡、叶青鸾三人眼睛瞬间睁大! “林秋自幼向往沙场,立志报国。十二年前,他不顾家人反对,偷偷离家出走,千里迢迢跑来冀州投奔堂姐玉婉,想要从军。”叶擎苍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玉婉心疼堂弟,又见他意志坚决,便求我将他收入军中,从一小卒做起。林秋……他很争气,吃苦耐劳,勤学苦练,很快在军中崭露头角……”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然而,仅仅一年之后……长安便传来噩耗!林家……被柳越构陷,满门抄斩!” “消息传到冀州时……”叶擎苍闭了闭眼,仿佛不忍回忆,“林秋……他正在校场操练。听到消息瞬间,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整个人直挺挺倒了下去,口吐鲜血,昏迷了三天三夜!” 书房内落针可闻,只有叶擎苍沉重声音回荡: “醒来后,他如同变了一个人。往日那个开朗阳光、意气风发的青年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沉默寡言、眼神死寂的躯壳。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 “当时,林家为了保住他这根独苗,对外谎称他早在一年前就离家出走,被山匪所杀,这才让他逃过一劫。” “后来,是玉婉强撑病体去看他,抱着他痛哭一场。为保住林家这最后的男丁血脉,玉婉和我商议,为他改名为叶秋,编造身份,说他是老夫失散多年、后来寻回的远房族弟。” 叶擎苍声音带着疲惫和无奈:“从那以后……世上便再无林秋,只有叶林。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拼命,把所有时间精力投入军营,用近乎自虐般的训练麻痹自己,仿佛只有战场厮杀,才能让他暂时忘却那锥心刺骨的灭门之痛……” 书房内一片死寂。 叶凡和叶青鸾早已红了眼眶。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叶林叔总是那般沉默寡言,眼神深处总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为何他对母亲格外敬重;为何他对他们兄妹视如己出,却又保持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原来,他肩上一直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和身份秘密! 陈锋也沉默了。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叶林时那个沉默坚毅的都尉;想起他训练民兵时一丝不苟的严厉;想起他在黑风寨之战中沉稳狠辣的指挥……原来,这看似普通的军人身上,竟藏着如此惨痛的身世和秘密。 他怕是早就认出月颜了,今日未来,想必也是不想回忆起往日痛苦的回忆。 喜欢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请大家收藏:()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4章 浪子回头金不换 书房内一时无人说话。 就在这时,叶擎苍突然仰头大笑起来,打破了这沉重的寂静。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午后带着暖意的风吹进来,驱散了屋内的沉闷. “都哭丧着脸做什么!”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眼圈发红的儿女和神色凝重的陈锋,“人死不能复生,但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林家的血海深仇,总有要清算的一天!但不是现在!” 他走到书案边,倒了杯凉茶,喝了一大口,这才看向众人,豁达地说道:“你们叶林叔,如今活得好好的,有妻有子,有军功有地位,在冀州军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比起当年那场大难里冤死的林家亲族,这已是老天开眼!” “想想叶承那小子”叶擎苍放下茶杯,笑容带着点促狭,“吃饱喝足倒头就睡,天塌下来也不管!这不是傻人有傻福是什么?林家这根独苗,虽憨了点,好歹是活蹦乱跳地长大了!” 提到叶承,众人脑海中都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憨直、莽撞、此刻还在房里呼呼大睡的少年身影。想起他今天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书房里压抑的气氛顿时消散了不少。 叶青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角的泪痕还未干,脸上却已是哭笑不得的表情:“爹,您还说呢。叶承那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叶凡也摇头苦笑:“可不是嘛。傻人有傻福,这小子,怕是把所有的心思都长到力气上去了。” 陈锋也跟着笑了笑,心中的沉重感减轻了许多。是啊,无论过去多么惨痛,人总要向前看。叶林能从那样的打击中走出来,组建家庭,生儿育女,已是最大的幸事。 不过,一个疑问随即浮上陈锋心头。他看向叶擎苍,带着几分不解:“叔叔,叶林叔是十二年前来的冀州?可三弟……今年十六了?” 这个问题一出,书房里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又变得有些古怪。 “还能是为何?”叶擎苍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化为一阵咳嗽,他放下茶杯,脸色有些古怪,眼神飘忽,最后瞪了陈锋一眼“还不是那个混账东西自己惹下的祸!” “你们以为他当年真是因为向往沙场才跑来冀州的?屁!他那是来逃难的!”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不由高了几分,带着恼怒,“屁!他那是来逃难的!” “什么?”叶凡和叶青鸾再次震惊了,面面相觑。 陈锋也愣住了,这……还有内情? “那混账东西!以前在林家,仗着自己是幺儿,上面有兄长顶着,姐姐护着,读书习武都不上心,整日里呼朋引伴,眠花宿柳!十足的纨绔子弟!” 叶擎苍越说越气,指着门外,仿佛叶林就在眼前:“林家是什么门第?书香世家!家教何等森严!结果呢?他倒好!在外面跟一个姓苏的人家的姑娘好上了,还……还偷偷摸摸地把人家姑娘的肚子给搞大了!” “这还不算!那姑娘也是个实心眼的,竟然瞒着家里人,偷偷把孩子给生下来了!就是叶承!” “瞒了好几年,那混小子眼看事情快要瞒不住了,怕被他爹打断腿,这才卷着铺盖,连夜跑路,千里迢迢地跑来冀州投奔玉婉,美其名曰‘投笔从戎,报效国家’!我呸!他就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账东西!” 这消息比刚才林家灭门更具冲击力! 陈锋、叶凡、叶青鸾三人一时呆住。 陈锋一时难以将那个沉默寡言、坚毅如山的叶林都尉,与眼前描述的纨绔子弟形象重叠。 叶凡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叶青鸾更是惊得捂住了嘴,难以置信。 “那姑娘,”叶擎苍怒气未消,语气带上无奈和同情,缓缓解释道,“是江南一个书香门第的闺秀,姓苏,闺名静姝。性子温婉,知书达理。人家本来是来长安探亲的,不知怎地就被那混账霍霍了。事发后,林家为遮丑,强压了下去。可苏姑娘失了名节,在家中受尽指责白眼,整日以泪洗面,身边还带着个刚出生的孩子……” 他重重叹气:“林秋那小子,见东窗事发,自己心里也怕,还没担当,不敢面对苏姑娘和孩子,这才一咬牙,偷偷跑来了冀州,想着躲一阵子!结果……他前脚刚走不到一年,林家就……” 叶擎苍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愧疚:“后来,林家没了。林秋在这边如同行尸走肉。我派人打探他家中情况,才辗转得知苏姑娘的遭遇。林家灭门的噩耗传到江南,苏姑娘本就心力交瘁,再闻此变,当场晕厥,差点没救回来……” “是那混账当初跪在我面前,把这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求我救救那对母子。”叶擎苍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当时气得……恨不得抽刀劈了他!但看着他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念着林家的香火……” 他顿了顿:“最后,我还是派了心腹,带着重金和人手,秘密南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苏静姝母子从江南接了出来。接到冀州那天……” “我让人把那混账按在演武场上,当着所有亲兵的面,用浸了盐水的马鞭,结结实实抽了他二十鞭!”叶擎苍脸上露出一丝解气的表情,“要不是婉儿求情,真该把他抽死!” 陈锋、叶凡、叶青鸾听得心潮起伏。 书房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书房里,陈锋、叶凡、叶青鸾三人,已经彻底石化了。 他们脑海中,叶林那个沉默寡言、坚毅如铁的高大猛男形象,在这一刻,“咔嚓”一声,碎成了满地的渣渣。 原来……原来叶林叔年轻的时候,竟然是这么一个……渣男? 陈锋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消化着这巨大的信息量。 他想了想,按照叶擎苍的说法,叶林的妻子,也就是叶承的母亲,当年受了那么大的打击,身体本就虚弱,后来又长途颠簸来这苦寒的冀州,只怕……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叔叔,那……叶林叔的夫人,承弟的母亲,她……现在……” 他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按照一般话本里的套路,这种苦情女子,大概率是撑不住,留下孩子就香消玉殒了。 叶擎苍正气头上呢,闻言狐疑地看了陈锋一眼,没好气地道:“谁说她死了?好端端的,你咒她干什么!” “啊?”陈锋一愣。 旁边的叶凡接口道,哭笑不得:“是啊,大哥。苏婶子好着呢。我爹后来派人把她和承儿偷偷接到了冀州,好吃好喝地养着,身子骨早就养回来了。她人可好了,温柔贤惠,做得一手顶好的江南小菜,刺绣也是一绝!就是性子……有些太柔弱了,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叶青鸾也点头:“静姝婶婶人很好,性子安静,懂医术,府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爱找她讨方子。她可疼承弟了,就是承弟那性子,婶婶管不住他,常被气得来找我娘。” “不过前段时间,她父亲,也就是叶承的外公病故了,她回长安奔丧去了,所以你们才没见到。” 陈锋:“……” 他满脸黑线,有些尴尬:这剧情……怎么跟小说话本完全不一样?害人不浅啊,害人不浅! 叶擎苍看着陈锋那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复杂表情,哼了一声:“怎么?你还盼着人家出事不成?” “不不不!当然不是!”陈锋赶紧摆手,“我只是……只是觉得,苏婶子能苦尽甘来,实在是太好了!太好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疯狂吐槽:这叶林,年轻时妥妥的渣男一枚,竟然还能娶到这么好的老婆,生了叶承这么个天生神力的儿子,最后还能抱得美人归,简直是……人生赢家啊! 这不科学! “苏姑娘是身子弱,受了打击,可也不是纸糊的!”叶擎苍看着陈锋的样子,哼了一声:“当年接到冀州,是病得不轻,但你叔母亲自照料,请了最好的大夫,她自己也是懂医理的,慢慢调养,这些年下来,日常起居无碍,还能帮着料理些府里内务。” “林秋那混账,”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欣慰,“挨了我那顿鞭子,又亲眼看到苏姑娘母子受的苦,算是彻底醒了。” “这些年,他对静姝百般弥补,言听计从。对叶承那小子,更是严加管教……虽然管教的成果嘛,”叶擎苍想起叶承的性子,无奈摇头,“也就那样了。但至少,这个家是立起来了。” 陈锋听着,心中感慨。这真实的命运,远比话本子里的桥段更曲折坚韧。叶林能浪子回头,扛起责任,善待妻儿,已属不易。那位苏姑娘能在磨难后挺过来,将生活经营下去,更是令人敬佩。 “原来如此……”陈锋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释然又带着点自嘲的笑容,“是小子想岔了。婶子吉人自有天相,叶林叔能迷途知返,一家人平安和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的确,算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吧。”叶擎苍点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陈锋,带着几分意味深长,“说起来,贤侄你……不也是吗?” 陈锋:“……” 他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了笑,不敢接话。 这天,是没法聊了。 ……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叩门声。 “侯爷。”是管家的声音,“夫人和林小姐从后园回来了。夫人说有些乏了,想先回房歇息。林小姐情绪似乎平复了些。” 叶擎苍闻言,立刻起身:“知道了。好生伺候夫人歇下,备些安神汤送去。”他看向陈锋,“贤侄,月颜丫头想必也累了,今日就留在府中歇息吧。你们夫妻俩,也好好说说话。” 他又看向叶凡和叶青鸾:“凡儿,青鸾,你们也去陪陪月颜。她刚认了亲,心中定是百感交集,你们做哥哥姐姐的,多开解开解。” “是,父亲。”叶凡和叶青鸾应下。 陈锋也起身:“多谢叔叔安排。” 一行人走出书房。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暖意。府邸深处隐约传来叶承的鼾声。 叶擎苍看着那鼾声传来的方向,又看看走向后院的陈锋等人,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命运多舛,但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第155章 叶林终相认 翌日清晨,侯府客院内,阳光透过窗棂,洒下斑驳光影。 她睁开眼,看着身侧的陈锋,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踏实。 昨日,她枕着姑姑的怀抱,将十几年的委屈与思念尽数倾诉,哭累了,也终于放下了心中最沉重的包袱。 原来,她不是孤身一人。她在这世上,还有血脉相连的亲人。 侍女们很快送来了精致的早膳。清淡的米粥,还有几样爽口的小菜。 陈锋先起一步,正在院中打着一套舒缓的拳法。见林月颜出来,他收了拳,笑着迎上来:“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嗯。”林月颜点点头,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喜悦,“是这些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桌上摆着清粥小菜,几碟精致的点心,香气袅袅。 两人对坐着用膳。林月颜虽然胃口好了许多,但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她几次拿起筷子,又放下,目光不时地飘向院门口,清澈的眼眸中,既有欣喜,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忐忑与期待。 陈锋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放下手中的碗,柔声问道:“在想什么?” “夫君,叶林叔……”林月颜被看穿了心思,脸颊微红,轻声道,“他昨日未至府中,是否……仍不愿触及过往?还是……不想见我?” 陈锋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傻丫头,想什么呢。他不是不想见你,而是……情怯。” “你想想,十几年的隐姓埋名,十几年的血海深仇,他一个人默默地扛着,早已将所有的情感都深埋心底。”他分析道,“骤然要与血脉相连的亲人相认,换做是谁,都需要些时间整理心绪。他昨日未至,许是怕自己一时难以自持,反倒让你不安。” 林月颜听着夫君的分析,心中的忐忑稍稍平复了些,但那份期待却愈发浓烈。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叶凡的声音先传了进来:“大哥,大嫂,用早膳呢?” 话音未落,他已经推门而入。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坚毅如铁的男子。 林月颜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她猛地站起身,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嘴唇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 来人正是叶林。他未着戎装,只一身深青色的常服,风尘仆仆,显是刚回府不久,眼中还带着一丝血丝。 他立在门槛外,目光如炬,瞬间便锁定了站起身来的林月颜。 那张被北境风沙磨砺得棱角分明的脸上,惯常的冷硬线条此刻绷得极紧。嘴唇抿成一条刚直的线,下颌微微抽动,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压抑着什么。 他的视线在林月颜脸上逡巡,从她清秀的眉眼,到挺翘的鼻梁,最终落在左眼下方那颗细小的泪痣上,眼神复杂,有震惊,有痛楚,更有深深的愧疚。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林……林秋……堂叔?”林月颜被他看得心头发紧,鼓起勇气,向前轻移一步,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颤抖地轻轻唤道。 这一声“林秋堂叔”,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击溃了叶林苦苦维持的堤坝。 这位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变色的铁汉,眼眶骤然通红,大颗滚烫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涌出,顺着他的脸颊滚落。 他猛地一步跨进门槛,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高大的身躯几步便到了林月颜面前,带着一身尘土和铁血气息,却又在离她一步之遥时硬生生顿住,仿佛怕自己身上的煞气惊扰了她。 “孩子……”叶林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哽咽不已,“苦了你了!是我……是我这做叔叔的无能啊!让你……让你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 “没能护住你父亲!没能护住林家!让你……流落在外,吃了那么多苦……” 他抬起大手,似乎想摸摸她的头,却又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是紧紧攥成了拳头,骨节捏得发白。 陈锋和叶凡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过了好一会儿,叶林才勉强平复下翻腾的心绪。他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肃,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孩子,有些话,今日必须说与你听。”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陈锋和叶凡,最后落在林月颜脸上,“在清河村初见你时,我便……认出来了。” 林月颜神情一愣。 叶林眼中痛色更深:“你的眉眼……与你母亲,何其相似!林家遭难时,你年纪尚小,或许记不清了,但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嫂嫂的模样!那时我便知道,你是我兄长林崇唯一的骨血!”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恨意与无奈:“可是,孩子,那时我不敢认!柳越那奸相,权势滔天,爪牙遍布!林家血仇未报,沉冤未雪!我若贸然与你相认,一旦走漏半点风声,被柳越察觉林家尚有血脉存世……他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斩草除根!我……我死不足惜,可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兄长?如何对得起拼死将你送出来的林三?” 他看向陈锋,眼中是深深的感激:“所以,我只能强忍心痛,装作不识!只能暗中留意,盼着能护你平安一生。贤侄,”他对着陈锋抱了抱拳,“多谢你!若非你浪子回头,护得月颜周全,让她免受欺凌,我叶林……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陈锋连忙回礼:“表叔言重了,护佑月颜,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叶林点点头,目光重新回到林月颜身上,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孩子,记住,‘林秋’这个名字,已随林家逝去,尘封于血海之中。如今,这世上只有叶林,镇北侯麾下都尉。为了你的安全,也是为了林家沉冤得雪的那一日……往后,你需唤我‘叶林叔’或‘表叔’,切莫再提旧名旧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你姑姑、对侯爷,在人前也请依旧以‘叔母’、‘叔叔’相称,万不可流露出异常,免得惹人猜疑,走漏风声。你姑姑虽不喜,但为了你的安危,她亦明白其中利害。” 林月颜早已泪流满面,用力点头:“是,表叔!月颜记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睡眼惺忪、顶着一头乱糟糟鸡窝发型的脑袋从院门探了进来,瓮声瓮气地问:“大哥大嫂,你们在……咦?爹?凡哥也在?爹,你……你哭了?” 正是宿醉方醒、一脸茫然的叶承。他揉着眼睛,晃晃悠悠地走进来,看看满脸泪痕的林月颜,又看看眼眶通红、脸上泪痕未干的叶林,最后目光呆滞地落到叶凡身上,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 叶凡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叶承走到一旁,用最简单直白的话,三言两语将叶林与林月颜的血缘关系说了个大概。 叶承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越张越大,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他看看林月颜,又看看叶林,再指指自己的鼻子,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茫然,宿醉的呆滞加上这巨大的信息量,让他脑子彻底宕机。 “等…等等!”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都变了调,“爹是嫂子的亲堂叔?那……那嫂子就是我的……亲堂姐?我……我睡了一觉,嫂子就变成我亲堂姐了?这……这……” 他那副彻底懵圈、努力消化却又消化不了的样子,配上那副“我是谁?我在哪儿?发生了什么?”的呆滞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林月颜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破涕为笑。叶林紧绷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无奈。陈锋和叶凡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叶承挠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脸委屈地看向叶林:“爹……这么大的事,您咋不早告诉我?害得我……害得我管堂姐叫了那么久嫂子……”他越想越觉得混乱,忍不住嘟囔,“这辈分……好像有点乱啊?” “混小子!睡你的大头觉去!哪来那么多问题!”叶林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没好气地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力道却不重,“不用改,在外人面前继续喊嫂子也无妨!” 叶承捂着脑袋,嘿嘿傻笑两声,那点委屈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凑到林月颜身边,好奇地打量:“嘿嘿,堂姐?亲的?那……那以后有好吃的,是不是能多分我一份?” 众人再次被他这清奇的脑回路和纯粹的吃货精神逗得哄堂大笑。清晨的,悲伤被重逢的喜悦和叶承带来的憨直欢乐所取代,充满了融融暖意。 午后的演武场,阳光炽烈,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汗水的气息。巨大的场地被划分为几块,人影闪动,呼喝声不绝。 叶承彻底化身成了陈锋的“跟屁虫”,一口一个“大哥”,缠着他“切磋”,实则就是想学那套让他吃了大亏的“神拳”。 第156章 演武场切磋 大哥再来!刚才那招‘锁喉别臂’我还没练熟!”叶承挥舞着双拳,虎虎生风,却总是在关键时刻被陈锋用刁钻的角度卸去力道,或是被精准地击中软肋,憋屈得嗷嗷直叫。 陈锋也不藏私,将后世军体拳中那些经过千锤百炼、最实用狠辣的近身格斗技巧、关节技以及如何更高效发力的法门倾囊相授。他拆解动作,讲解如何利用对手的力量和重心,四两拨千斤。 “看好了,三弟,”陈锋沉腰坐马,示范一个看似简单的擒拿反关节动作,“力从地起,腰马合一,瞬间爆发,不是靠蛮力硬掰。” 叶承学得极其认真,他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在武学上却有着惊人的天赋和悟性。他本身就天生神力,如今结合了陈锋教的这些以巧破力、专攻弱点的技巧,威力更是暴涨。 “大哥!你看我这招对不对!”他兴奋地大喊着。 只见他在场中腾挪闪转,拳脚生风。时而一拳轰出,带着千钧之力,虎虎生风;时而又身形一矮,使出刁钻的擒拿手,动作迅捷。虽然还略显生涩,但一招一式之间,已经颇具雏形。 他将这些技巧与自己天生的神力相结合,一拳一脚,不再是纯粹的蛮力,而是带上了一股凝练而刁钻的劲道,练得虎虎生风,引得周围观摩的赤羽营士兵阵阵喝彩。 不远处,叶青鸾一袭月白劲装,手持一杆长枪,正在练习叶家祖传的枪法。枪影翻飞,矫若游龙,招式堂皇大气,攻守兼备,尽显将门风范。 然而,她的目光却不时被陈锋那边的动静吸引。 陈锋的格斗方式与她所学截然不同。没有花哨的套路,没有繁复的招式,每一击都直奔要害,简洁、直接、高效。那种对力量精准的控制和对人体弱点的敏锐洞察,让她感到一种别样的震撼。 一套枪法练罢,叶青鸾收势而立,香汗微沁。 “陈锋,”她收了枪,走到陈锋身边,英气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思索,“你那套拳法,虽然看似简单,但每一招都直指要害,不留余地。这种……效率至上的攻防理念,我从未见过。” 陈锋点点头,解释道:“战场搏杀,瞬息万变,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你摆开架势。我的这套东西,就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有效的方式,让敌人失去战斗力。它的核心,就是效率和弱点打击。” 叶青鸾听得若有所思。 “你的枪法气势恢宏,是战场冲阵的上乘武学。但若论单打独斗,尤其是狭小空间或遭遇突袭,有些招式……可以更精简,目标更明确。” 他随手捡起一根齐眉短棍:“比如方才你有一式‘回马望月’,旋身蓄力,枪势磅礴。但若对手贴身抢进,你旋身未半,肋下便是空门。” 他边说边模拟,短棍如毒蛇吐信,直刺叶青鸾演练时肋下的破绽位置,快、准、狠! 叶青鸾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半步。陈锋的演示,角度刁钻,时机抓得极准,完全是奔着一击制敌甚至致命去的! “再比如,”陈锋继续道,“攻击不必追求华丽完整。眼睛、咽喉、心口、下阴……哪里致命、哪里脆弱就打哪里。兵器是手臂的延伸,用最小的动作,最短的距离,造成最大的杀伤。一切以最快击倒对手、保全自己为目的。” 叶青鸾握着枪杆的手紧了紧,秀眉紧锁,陷入沉思。陈锋的话,如同在她固守的武学认知壁垒上,凿开了一道缝隙。 “陈锋,”叶青鸾请求道,“可否与我切磋一番” 陈锋爽快应下:“当然,切磋而已,点到即止。” 两人拉开架势。叶青鸾起手便是叶家枪法中化用的掌法,掌影翻飞,虚实相间,守得密不透风。 陈锋则如猎豹般移动,步伐简洁高效,绝不浪费一丝力气,目光始终锁定叶青鸾的肩、肘、膝等发力点和重心所在。几招试探过后,陈锋抓住叶青鸾一个换招时重心微滞的瞬间,不进反退,一个低扫腿迅疾如电,并非攻击下盘,而是精准地扫向她作为支撑腿的脚踝外侧!同时左手如毒蛇吐信,直插她因出掌而暴露的腋下软肋! 叶青鸾心中一惊,这攻击角度刁钻狠辣,完全出乎她所学的武学常理!她反应极快,硬生生扭转身形,险之又险地避开要害。饶是如此,陈锋的指尖还是擦着她的肋下掠过,带起一阵火辣。 陈锋点到即止,立刻收手后退。 叶青鸾稳住身形,没有半分不悦,眼中反而爆发出明亮的光彩:“好!”她回味着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交手,“你的武学理念,与我叶家枪法追求的大开大合、堂皇正大,果然大相径庭,却……别开生面!令人耳目一新!” 她不再多言,提着枪走到一旁空地,蹙眉沉思,显然陈锋这迥异的思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和启发。 陈锋看着沉浸于思考的叶青鸾,微微一笑。 这时,叶承笑着走了过来:“大哥,你露的这一手,可把我们家女将军的脑子搅乱了。来来来,不能厚此薄彼,也指点指点小弟的叶家枪法如何?” “固所愿也。”陈锋欣然应允。 叶承枪法造诣深厚,一招一式沉稳老辣,攻守转换圆融自如。 陈锋虚心请教,尤其对枪法中应对骑兵冲击的卸力技巧、群战中的横扫千军之势,以及如何将腰马之力贯通枪尖的发力法门,学得格外认真。叶承也毫不藏私,耐心拆解演示。 两人你来我往,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专注,引得不少家兵驻足围观,暗暗喝彩。 …… 相较于演武场的火热,后花园则弥漫着宁静温馨的氛围。 林玉婉半倚在铺着软垫的贵妃榻上,脸色比昨日红润了些,但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病弱。她拉着林月颜的手,命贴身侍女捧来一个紫檀木的妆奁。 打开妆奁,珠光宝气瞬间流淌出来。各色宝石镶嵌的钗环,水头极足的翡翠镯子,赤金点翠的步摇……件件价值不菲。 “月颜,来,”林玉婉眼中满是慈爱,拿起一支赤金嵌红宝的凤钗就往林月颜发髻上比划,“这些都是姑姑这些年攒下的,你挑几件喜欢的,到了京城,总要有几件撑门面的首饰。” 林月颜看着那些过于华贵的首饰,连忙摇头:“姑姑,使不得!这些都太贵重了,月颜受之有愧。况且……”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蓝色衣裙,“月颜习惯了素净,这些……反而不衬。” 林玉婉看着她坚持的眼神,既心疼又无奈,最终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性子倒像你娘,倔。”她放下凤钗,又拿起一对小巧玲珑、温润光洁的珍珠耳坠,“那这个呢?不张扬,素雅些,总行了吧?” 林月颜看着姑姑殷切的目光,实在不忍再拒,这才红着脸,小心地接过那对珍珠耳坠:“多谢姑姑,这对耳坠……月颜很喜欢。” 林玉婉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她靠在软枕上,目光悠远:“月颜,姑姑许久……许久未听人抚琴了。你娘……当年琴艺冠绝长安,你……” 林月颜会意,柔声道:“月颜技艺粗陋,恐污了姑姑清听。若姑姑不嫌弃,月颜便献丑了。” 侍女很快搬来一架古朴的七弦琴。林月颜净手焚香,端坐琴前。纤纤玉指轻拨琴弦,一曲《高山流水》悠然响起。 琴音清越空灵,如山涧清泉流淌,又似松风过耳,带着一种洗涤人心的宁静与旷达。 林玉婉闭目聆听,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眼角却悄然滑落一滴泪珠。琴音仿佛穿透了时光,带她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回到了父母尚在、兄嫂爱护、家园和睦的温暖岁月。 第157章 侯府的温情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林玉婉睁开眼,眼中水光潋滟,拉着林月颜的手久久不放。 似是想起来什么,林月颜又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块刚刚绣好的手帕,递到林玉婉面前。手帕上,绣着几枝栩栩如生的兰花,针脚细密,清雅绝伦。 “姑姑,这是月颜的一点心意。”她将手帕递给林玉婉。 林玉婉接过,抚摸着那细腻的针脚和灵动的兰花,爱不释手,连声赞叹:“好!绣得真好!这兰花……活灵活现!月颜,你这心灵手巧,真是像极了嫂嫂当年……” 说到后来,声音又有些哽咽,连忙用手帕按了按眼角。 ****** 书房内,叶擎苍邀陈锋在沙盘上推演兵法。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房间中央,上面精细地标注着山川河流、城池关隘。 叶擎苍手持代表北蛮铁骑的黑色小旗,眼神锐利如鹰。他排兵布阵,黑色小旗如潮水般涌向代表冀州防线的红色区域,攻势凶猛,连绵不绝,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气势。 “北蛮铁骑,来去如风,聚散无常,最喜以优势兵力冲击一点,撕开防线。”叶擎苍沉声道,黑旗已逼至一处隘口。 陈锋站在他对面,手持红色小旗。他没有急于调兵正面硬撼,而是冷静地分析:“蛮骑机动虽强,但深入我境,补给线必然拉长,是其软肋。” 他迅速将几面代表精锐小队的小红旗,分散插入黑色潮水后方,标注在几条关键的补给通道上。“派小股精锐,轻装简行,不求歼敌,只求袭扰破坏其粮道、水源,焚毁辎重。断其粮草,再剽悍的铁骑,也成无牙之虎。” 接着,他指着沙盘上一处被黑色小旗突出部包围的红色堡垒:“此处敌军看似兵锋强盛,实则孤军深入,两翼薄弱。”他将数面小红旗集中,形成局部优势,“集中优势兵力,快速合围,一口吃掉这股突出部!打掉其先锋锐气!” 最后,他指着一条狭长的山谷地带:“此地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可佯败诱敌深入,沿途设置障碍迟滞,主力则埋伏于两侧高地。待其疲惫混乱进入谷底,滚木礌石齐下,弓弩攒射,骑兵再从后方掩杀!以空间换时间,以地利消耗其有生力量!” 叶擎苍越听眼睛越亮,抚掌大笑:“好!好一个‘釜底抽薪’!好一个‘集中优势,各个击破’!好一个‘诱敌深入,地利歼敌’!贤侄,你这思路,奇诡刁钻,不循常理,却直指要害!深得用兵之诡道精髓!” 他看向一旁观战的叶凡,“凡儿,可看明白了?战场之上,无定法!存乎一心!” 叶凡早已看得心潮澎湃,震撼不已。陈锋的推演,完全跳出了他对战阵的固有认知,天马行空又狠辣精准,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孩儿……受益匪浅!” 临近傍晚,侯府的小厨房里飘出阵阵豆香。 林月颜系着围裙,正专注地指挥着两个打下手的厨娘,将刚点好的、颤巍巍白嫩嫩的豆腐小心地切块。 大锅里,她用带来的特制豆瓣酱、花椒等物,精心烹制着“麻婆豆腐”,另一口锅里炖着鲜香的“鲫鱼豆腐汤”,旁边还摆着准备下锅的“香煎豆腐”和“小葱拌豆腐”。 诱人的香气像长了钩子,顺着风飘出院落。 循香而至的叶承,如同被无形绳索牵引的哈士奇,扒在小厨房门口,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翻滚的、红亮诱人的麻婆豆腐,喉结上下滚动,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堂姐……嫂子,这、这啥呀?闻着也太香了!”他吸着鼻子,忍不住就想往里凑。 林月颜笑着舀了一小块刚出锅的麻婆豆腐,吹了吹:“三弟尝尝?小心烫。” 叶承迫不及待地接过小碗,也顾不上烫,夹起一块豆腐就往嘴里塞。 “嘶——哈!烫烫烫!”豆腐入口滚烫,麻辣鲜香瞬间在口中炸开,烫得他龇牙咧嘴,却又舍不得吐出来,只能张着嘴哈气,模样滑稽。 就在这时,叶青鸾也走了进来,正好撞见叶承偷吃被烫的窘态,忍不住笑骂道:“馋猫!活该!” 叶承被姐姐取笑,脸一红,端着碗就想跑。叶青鸾玩心顿起,作势要去抢他的碗:“偷吃被我抓到了吧?让我也尝尝,拿来!” “不给!”叶承护着碗,绕着灶台躲闪。 兄妹俩在不算宽敞的厨房里追逐笑闹起来。叶承一个不留神,后背撞到了旁边放着一大盆面粉的木架。 “哐当!” 木架摇晃,一大蓬雪白的面粉从天而降,兜头盖脸地淋了追逐中的兄妹俩一身! 两人猝不及防,满头满脸满身都是白粉,活脱脱变成了两个“大白猫”! “噗……”林月颜和旁边的厨娘们先是一愣,随即忍俊不禁,笑作一团。 “噗!咳咳咳……”叶承吐掉嘴里的面粉,抹了把脸,结果越抹越白。 “叶!承!”叶青鸾气得柳眉倒竖,顶着满头的面粉就要去揪叶承的耳朵。 “好了好了!”林月颜忍着笑,赶紧出来打圆场,拿过干净的布巾帮他们拍打,“快别闹了,都成面人儿了!快去洗洗,一会儿就开饭了。” 叶青鸾看着同样狼狈、像只大号白面猫似的弟弟,再看看忍着笑的林月颜,自己也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叶承更是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厨房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晚膳依旧摆在暖心阁。除了常见的菜色,最引人注目的便是林月颜亲手做的几道豆腐菜肴:麻婆豆腐红亮诱人,麻辣鲜香;蟹黄豆腐金黄软嫩,鲜甜醇厚;文思豆腐羹细如发丝,清雅可口;还有一道清爽的皮蛋拌豆腐。 叶擎苍看着红亮油润、点缀着翠绿蒜苗和褐色肉末的麻婆豆腐,好奇地夹了一筷子。豆腐入口,先是滑嫩,随即是浓郁的酱香和豆瓣的咸鲜,紧接着,一股恰到好处的麻辣感在舌尖炸开,层次分明,回味悠长! “唔!好!”叶擎苍眼睛一亮,忍不住赞道,“这豆腐……竟能做出如此滋味?鲜香麻辣,过瘾!好手艺!聚贤楼的都没这么好吃!”他又尝了尝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 林玉婉身体弱,饮食一向清淡,此刻也被那香气勾得食指大动。她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麻婆豆腐里的嫩豆腐,避开花椒,放入口中,那滑嫩鲜香的口感让她眼睛微眯,竟破例添了小半碗饭。 叶承更是化身饕餮,对着麻婆豆腐和香煎豆腐发起猛攻,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赞道:“嫂子!这太好吃了!比肉还香!以后……以后我天天来蹭饭行不?” “吃你的吧!”陈锋夹起一块豆腐塞进叶承嘴里,“你嫂子是你哥我的,今天破例给你做菜吃你就偷着乐吧!” 看着大家满足的神情,听着叶承孩子气的赞美,林月颜心中暖意融融,脸上露出了温柔幸福的笑容。 第158章 兄妹月下交心 第二日午后,林玉婉所居的“静心苑”内药香弥漫。 厨娘刘妈,一个四十出头、面容和善、动作沉稳利落的妇人,正将一碗刚煎好的、黑褐色的药膳轻轻放在林玉婉手边的矮几上。她是林玉婉从林家带来的陪嫁,最是忠心可靠,也是最清楚夫人身体状况的人之一。 “夫人,趁热用吧。”刘妈低声道,目光关切地扫过林玉婉略显苍白的脸。 林玉婉点点头,端起药碗,眉头微蹙,却还是小口小口地喝着。 这时,叶林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他步履沉稳地走进来,对着林玉婉微微躬身:“夫人。”目光随即落在林月颜身上,“月颜,随我来一下。” 林月颜有些疑惑,看向姑姑。林玉婉放下药碗,温声道:“去吧,你表叔定是有事。” 林月颜跟着叶林,穿过几道回廊,来到府内一处僻静的小校场。这里场地不大,四周有兵器架,地上铺着细沙。 “丫头,你过两日就要随陈小子去金陵?”叶林边走边问。 “是的,表叔怎么了吗?”林月颜点点头。 “京城……不太平。”叶林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林月颜,言简意赅,“光靠别人护着,不行。” “你也不想成为陈锋的拖累吧?” 他没有废话,直接开始演示。 “看好了。”叶林声音低沉,动作却异常清晰。 他教的不是什么高深武功,而是几招极其简单、却狠辣到极致的贴身短打和脱身技巧。如何利用手肘、膝盖攻击对手最脆弱的部位;如何在被抓住手腕时瞬间反关节挣脱;如何在倒地时用腿绞杀或蹬踹对手下盘借力起身……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战场搏杀磨砺出的血腥与高效。 “记住,”叶林一边演示,一边沉声强调,“活命第一。打不过,跑!能跑多快跑多快!”他顿了顿,语气加重,“跑不掉……攻眼、喉、下阴!用尽一切手段!发簪、簪子尖、甚至指甲、牙齿!别犹豫!别心软!” 他演示得极其耐心,一遍遍纠正林月颜的动作,确保她发力正确,动作到位。林月颜学得也很认真,她知道表叔这是在教她保命的本事。 接下来的大半天时间里,这位冷冰冰的都尉,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他将自己毕生所学中,最实用、最狠辣的几招贴身短打和脱身技巧,一遍遍地教给林月颜。 教完之后,他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牛皮包,塞到林月颜手中。 “拿着。”叶林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里面有几枚特制飞镖,打磨过,淬了麻药。还有一小包石灰粉,危急时撒出去,迷眼就跑。另外……”他迟疑了一下,“还有一小瓶嗅盐,提神醒脑,若觉晕眩可闻一闻。” 陈锋不知何时站在一旁,看着叶林对林月颜那罕见的细致,看着林月颜眼中对这位表叔全然的信赖和感激,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微妙的……酸溜溜的感觉。 他随即暗自失笑,摇了摇头。自己这是怎么了?人家是血脉相连的亲叔侄,生死血仇下重逢的珍视与保护,自己这醋吃得……也太没道理了。 林月颜握着那沉甸甸的牛皮小包,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体温,鼻尖微酸。她知道,这里面装的不仅是防身的利器,更是表叔沉甸甸的、不善言辞的守护之心。 “多谢表叔!月颜定会小心。”她郑重地行了一礼。 叶林点点头,没再多言,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未尽之语…… …… 第三日夜,月华如练,静静流淌在静谧的侯府后花园。白日里的喧嚣散去,唯有虫鸣唧唧,更添幽静。 叶凡提着一个小巧的食盒,里面装着温好的清酒和几碟小菜,找到独自坐在亭中、望着池面出神的叶青鸾。 “青鸾。”叶凡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在她对面坐下,倒了两杯酒,推给她一杯,开门见山,“你……还在为陈锋的事烦心?” 叶青鸾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仰头将微凉的酒液一饮而尽。月光映照着她英气而此刻却显得有些落寞的侧脸。 叶凡看着妹妹,心中了然,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哥知道你心气高,也知道你对陈锋的情意。他确实是人中龙凤,世间少有。但……青鸾,感情之事,讲究一个缘分,更讲究一个先来后到。他与月颜妹妹情深意笃,患难与共,那份情意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你待如何?” “所以呢?”叶青鸾猛地转过头,月光下,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而执拗的光芒,“哥,你想让我放弃?像个懦夫一样,连争取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叶凡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心知她并未放下,索性挑明:“放弃?你放得下吗?可若是不放弃……”他直视着妹妹的眼睛,声音低沉下去,“他已有正妻,月颜妹妹便是他的结发之妻。难不成……你愿意屈居为妾?” “妾”字一出,叶青鸾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她紧抿着唇,眼神复杂地挣扎着。这正是她心中最纠结的痛处。 林月颜与她交心时,甚至表示过,若她真与陈锋两情相悦,自己……愿意退让。 可叶青鸾是什么人?她是镇北侯府的大小姐,是将门虎女,是未来要威震漠北的女将!骨子里流淌着骄傲的血液! 她不屑于伤害他人来成全自己,更无法接受这种近乎施舍的“让位”!那是她的骄傲所不能容忍的! 亭中陷入沉默,只有风吹过荷叶的沙沙声。 “不!”良久,叶青鸾才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不会放弃。但我也绝不会去做那等横刀夺爱、损人利己之事。”。 她望向亭外皎洁的明月,坚定道:“哥,此去金陵,山高路远,前途未卜。谁也不知未来会如何。”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叶凡:“若……若他日能够重逢,若那时……他心中,亦有我一席之地……”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犹豫退缩!我要亲口问他!堂堂正正,为自己争一次!争一个明明白白!争一个心甘情愿!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我叶青鸾,无愧于心!” 叶凡震惊地看着妹妹,这……这到底是抢还是不抢?他一时竟有些理不清。 看着妹妹眼中的执拗,叶凡心知再多的劝阻都是徒劳。他太了解这个妹妹了,认准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叶青鸾的肩膀,语气复杂:“你……长大了。路是自己选的,莫要后悔便好。”他心中百味杂陈,最终化作一句承诺,“记住,无论何时,无论发生什么,哥哥是你后盾,侯府是你家,哥哥永远站在你这边。” 叶青鸾眼眶一热,随即展颜一笑,明媚如月。 “多谢哥!” 她端起酒杯,与叶凡的酒杯轻轻一碰。 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色中,久久回荡。 一会儿之后,凉亭中只剩叶凡自斟自饮。 “我的傻妹妹,你这么做,注定是输家……”叶凡摇头,“就算再金陵,你与他重逢,他选择了你,你会开心吗?”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斟满。 “你只会觉得他抛弃糟糠之妻,而看不起他吧?以你的高傲只会从此与他不再往来。” “无论他接不接受你,你都输了啊。” 叶凡再次将酒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抱怨道:“老头子也真是的,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咋到你这就啥也不管?” “还是我快活啊,没有这些烦心事……嗝!” 第159章 依依不舍 金鸡破晓,晨光熹微。 冀州城的轮廓在微亮的天色里逐渐清晰,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还残留着夜露的湿痕。镇北侯府那两扇威严的朱漆大门此刻已洞开,门前石阶擦得锃亮,几盏悬挂的琉璃灯尚未熄灭,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府门外,两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道旁。 陈锋看着眼前这阵仗,有些无奈,上前一步对叶擎苍道:“叔叔,您和婶婶的心意,小侄心领了。只是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与月颜轻车简从,反而不惹眼。这……” 他指了指那两辆明显不凡的马车,“太惹眼了,恐增麻烦。” “什么惹不惹眼的!”叶擎苍大手一挥,直接打断,他今日未着戎装,一身玄色暗纹锦袍更显魁梧威严,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强硬,目光扫过陈锋和林月颜,“老子还怕麻烦?老子就是要让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看看清楚,你陈锋,是我镇北侯府护着的人!谁敢动歪心思,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再说了,你如今是我叶擎苍的侄子,又是月颜的夫君!此去金陵,千里迢迢,路途艰险,岂能如此儿戏?轻车简从?你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看我叶家的笑话,说我叶擎苍连自己的侄女婿都照顾不好吗?” 林玉婉也拉着林月颜的手,眼圈微红,语气里满是心疼和不容置喙的坚决:“好孩子,听姑……叔母的。这去京城的事,你们什么都不用操心。一切,有我们。” 陈锋看着这两驾马车,有些无奈。 一驾是用来载货的,车厢宽大,用厚实的帆布遮盖得严严实实。另一驾,则是用来载人的,其规制之考究,让陈锋都暗暗咋舌。 那车厢通体由坚硬的铁木打造,色泽深沉,泛着淡淡的光泽。车壁厚重,敲上去发出沉闷的声响。车窗虽小,却安装着可以推拉的木质格栅,既能通风,又能保证安全。车轮更是用精钢包裹,一看便知是能经受长途跋涉的利器。 叶擎苍负手站在车旁,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车厢壁上,发出沉闷的实木声响,震得旁边的仆役缩了缩脖子。 他满意地点点头,指着载人的马车,对陈锋道:“这辆车,是我当年特意命人为玉婉打造的座驾。车厢由百年铁木制成,内衬三层钢板,寻常弓箭,休想射透!” 他拉开车门,示意陈锋看里面:“车厢内部,比寻常马车宽敞一倍不止。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毛毯,踩上去软如云端。车壁内设有暗格,可以存放贵重物品。车厢一侧,还备有食水柜和冰鉴,足以保证你们路上饮食无忧。车轴更是经过特殊处理,防震之效,远非寻常马车可比。你带着月颜,千里迢迢,路上不能受了半点委屈!” 他看着陈锋,目光灼灼,语气不容置喙:“小子,记住,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你若敢推辞,就是看不起我叶擎苍,看不起你叔母!” 林月颜来到陈锋身边,看着姑姑林玉婉站在叶擎苍身后,对她温柔地点头示意,眼中满是关切。她悄悄拉了拉陈锋的衣袖,低声道:“夫君,叔叔和姑姑一片心意,莫要拂逆了。” 陈锋看着叶擎苍那副“这事没商量”的架势,又感受到妻子指尖的力道,无奈地笑了笑,抱拳深深一揖:“是,叔叔思虑周全,侄儿……愧领了。” 叶擎苍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看向另一辆朴实些的马车,那是用来拉行李货物的。 这时,一道洪亮又带着点兴奋的声音从府门内响起:“大伯!爹!我收拾好了!啥时候走啊?” 只见叶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今日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更显得身形魁梧,龙精虎猛。背上斜挎着一柄用厚布包裹、只露出沉重刀柄的长刀。手里还拎着个硕大的包裹,像座移动的小山。 他一眼看到林玉婉和林月颜,咧嘴一笑,习惯性地就想喊“姑姑”、“堂姐”,话到嘴边,猛地想起叶林昨日千叮万嘱的告诫,硬生生憋了回去,舌头打了个转,有些别扭地喊道:“婶婶放心!月……月颜姐放心!” 他大步流星走到那辆铁木马车前,把大包裹往车辕旁一塞,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震得皮甲哗啦作响:“有我叶承在,甭管是山贼土匪还是不开眼的小毛贼,保管让他们连车轱辘都摸不着!苍蝇都别想靠近表……呃,靠近我姐三步!” 叶林跟在叶承后面出来,依旧是那副沉稳如山的模样。他走到叶承身边,抬手,不是拍肩膀,而是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叶承的脑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神带着告诫:“莫要夸口!路上警醒些,遇事多听李叔的。京城不是冀州,行事收敛点,别给你大哥大嫂惹麻烦。” 叶承缩了缩脖子,摸着被敲的地方,瓮声应道:“知道了,爹。” 叶林的目光越过叶承,落在不远处正拉着林月颜的手、眼圈泛红、低声絮语的林玉婉身上。他嘴唇动了动,想上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了无声的叹息,默默站在了叶擎苍身后一步的位置。堂姐如今能与侄女相认已是万幸,这份离别前的依依不舍,他不忍上前打扰。 就在此时,整齐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二十名精悍汉子从府内列队而出。他们未着制式盔甲,只穿着统一的深灰色劲装,外罩半旧皮甲,背负长弓,腰挎制式战刀。 虽无耀目甲胄,但那份久经沙场沉淀下来的气息却如磐石般沉凝。脚步落地无声,眼神锐利如鹰,扫视四周时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目光交汇间尽是无声的默契,周身弥漫着淡淡的、被刻意收敛却依旧令人心悸的煞气。 为首一人,约莫四十许年纪,面容普通,身材精干,唯有一双眼睛沉静如古井,仿佛能洞悉一切风吹草动。 他便是赤羽卫此番的领头人,李山。他曾是叶擎苍的亲兵队长,战场上为叶擎苍挡过致命一刀,在左胸,深可见骨,至今阴雨天还隐隐作痛,也断了他继续冲锋陷阵的路,这才退下前线,负责侯府核心护卫。 李山径直走到陈锋面前,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字字清晰有力:“陈公子,夫人。属下李山,奉侯爷之命,率赤羽卫二十名兄弟,负责二位此行的护卫周全。公子但有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他身后的二十名赤羽卫几乎同时抱拳,动作整齐划一,如同一人,那股肃杀之气骤然升腾,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重了几分。这是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精锐,纪律已刻进骨子里。 叶擎苍看着这支自己亲手带出来的老底子,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和满意。 他对陈锋道:“这些都是跟着老子在死人堆里滚过几回的兄弟,放心用。李山更是老子当年的亲兵头子,能在胡马铁骑里杀三个来回的主儿!有他们在,等闲蟊贼,连你们的车轱辘都摸不到!” 府门前的空地上,送别的氛围愈发浓烈。 林玉婉紧紧握着林月颜的手,眼圈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强忍着没有落下。她将一个沉甸甸、触手生凉的紫檀木小匣子,不由分说地塞进林月颜怀里。 “好孩子,拿着,”林玉婉的声音带着哽咽,手指用力按着匣子,仿佛要传递给她全部的力量,“京城居,大不易。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别心疼银子,姑姑这里还有!该花就花,该用就用,千万别委屈了自己!衣裳首饰该添置就添置,看上的东西就买下!咱们不差钱!”她凑近林月颜耳边,压得更低,“这里面是些应急的……万一……万一遇上什么难处,或者想姑姑了,就让人捎信回来,快马加鞭!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背后,是整个镇北侯府!谁敢给你气受,姑姑扒了他的皮!” 林月颜抱着那冰凉又似乎带着体温的匣子,感受着姑姑话语中的疼惜,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用力点头:“嗯!姑姑,月颜记住了!您……您也要保重身体!” 另一边,叶青鸾站在陈锋面前。她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身姿挺拔如青松。 她没有多言,只是从腰间解下一柄带鞘的匕首,双手递到陈锋面前。那匕首的牛皮剑鞘古朴,但细看,鞘身上多了一道新添的金丝镶嵌纹路,赫然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翎羽纤毫毕现,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陈锋,”叶青鸾的声音很平静,目光幽幽地看着他,“这柄‘青锋’,随我上过战场,饮过北蛮贵族的血。望它……能护你一路平安,斩尽前方宵小魍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腰间,“比你的刀,好藏。” 陈锋的目光在那只栩栩如生的金丝青鸾上停留了一瞬,心中了然。他郑重地双手接过匕首,入手微沉,带着她指尖的凉意:“多谢青鸾,青鸾妹妹,此物……弥足珍贵,为兄定不负所托。” 第160章 临别赠言 叶青鸾皱了皱眉,却还是对他微微颔首,转身走到林月颜身边,脸上已换上了柔和的笑意。她递给林月颜一个精巧的扁长方形红木匣子:“月颜妹妹,这个你带着。” 林月颜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几个小巧的瓷瓶瓷罐,上面贴着娟秀的标签:金疮药、解毒丹、清心丸、驱虫散、止血粉……甚至还有一小盒清凉油和几卷特制的细麻绷带。 “都是军中最好的方子配的,”叶青鸾解释道,“金疮药和止血粉是爹亲卫营用的,效果极好。解毒丹虽不能解百毒,但对付寻常的蒙汗药、蛇虫之毒应当有效。清心丸提神,驱虫散防蚊虫,尤其是南边山林多瘴气蛇虫。金陵水深,人心难测,你……定要保重自己。” 林月颜看着匣中齐全的药品,心中暖流涌动,明白这是叶青鸾最实在的关心。她用力抱住叶青鸾:“青鸾姐姐……谢谢你!” 叶青鸾回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目光却越过林月颜的肩膀,与不远处的陈锋短暂交汇了一瞬,随即分开,一切尽在不言中。 叶凡则指挥着几个健仆,正吭哧吭哧地往那辆载货的马车上搬东西。整整三个硕大的箱子,看着就分量十足。 “大哥!大嫂!”叶凡擦了下额角的汗,指着箱子,“这一箱子,全是上好的肉脯!北地的黄牛肉,风干得透透的,咸香耐嚼,行军打仗都靠它顶饿!这一箱子,是府里厨房熬夜赶制的点心蜜饯,什么荷花酥、杏仁饼、枣泥糕、蜜渍梅子……甜的咸的都有!路上垫肚子解馋!还有这一箱!”他拍了拍最后一个箱子,发出沉闷的响声,“咱北地特产的‘烧刀子’!十几年窖藏的上品!整整十五坛!够劲道!热了能暖身子,冷了能壮胆气!” 他凑近陈锋,一脸“我懂你”的表情,压低声音道:“大哥,我可是听说了,京城那帮子人,吃饭讲究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盘子里就一丢丢,摆得倒是好看!跟他们打交道,费脑子还费唾沫星子!你说要是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有力气跟他们磨牙?饿着肚子吵架,那多憋屈!带着这些,路上管够!到了京城,要是吃不惯他们那猫食,关起门来,咱自己开小灶!” 他那副担忧陈锋两口子去京城会饿肚子的认真模样,把离别的愁绪都冲淡了不少。叶擎苍听了都忍不住笑骂:“臭小子,你以为你大哥是去逃荒吗?净整这些实在的!” 叶凡嘿嘿一笑:“实在点好!吃饱了不想家,有力气闯天下嘛!” 日头渐高,离别的时刻终要到来。 林玉婉拉着林月颜的手,絮絮叨叨的话似乎永远说不完。叶青鸾安静地站在一旁,默默陪伴。叶凡还在检查那几个大箱子是否捆扎结实。 就在马车夫准备放下脚凳,陈锋和林月颜即将登车之际,叶擎苍忽然上前一步,大手按住了陈锋的肩膀,将他稍稍带到一旁远离人群的角落。 这位威震北疆的侯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极其严肃。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极其严肃地告诫道: “小子,临别了,老夫最后再啰嗦几句,你给我刻在脑子里!” “第一,金陵是龙潭虎穴!”叶擎苍目光如电,“到了那里,记住四个字——‘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我亲笔写信让你去见的故交旧友!” “人心隔肚皮,时过境迁,谁也不知道他们变成了什么样子。你要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自己的脑子去判断,老子在信里夸成一朵花的人,你也要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防备!明白吗?” 陈锋心神一凛,郑重点头。 “第二,”叶擎苍的声音更低,“柳越那个老匹夫!他就是一条藏在地缝里修炼了千年的老毒蛇!阴险,狠毒,吃人不吐骨头!” “在他面前,你那点小机灵不够看!你必须比他更狡猾,更有耐心!你要像草原上的狼一样,盯紧他,寻找他每一次呼吸间的破绽!但绝不要冲动!没有九成九的把握,给我把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要急着出手,要学会隐忍,学会等待时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叶擎苍五指并拢如刀,做了个狠狠下切的动作,“便要一击致命,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陈锋深吸一口气,眼中寒芒闪动:“是!” 叶擎苍的目光最后落在不远处被林玉婉和叶青鸾围着的林月颜身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有慈爱,有担忧,更有无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给老夫听清楚了!”他抓着陈锋肩膀的手骤然用力,指关节都有些发白,“护好月颜那丫头!她是你的心头肉,是你唯一的软肋!但你要记住,她也能是你最强的甲胄!她的身世,是悬顶之剑,也可能是护身之符!怎么用,看你的本事!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陈锋的眼睛,说出了一句让陈锋心神剧震的话: “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到了山穷水尽、无路可走的地步!给我记住!不要管他妈的什么狗屁功名!不要管什么家国大义!更别管什么狗屁圣旨!什么都不要管!带上她!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冀州来!” 叶擎苍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眼中陡然爆发出睥睨天下的狂野与霸道: “只要你们能活着回到冀州城下!老夫就豁出这三十万冀州军!豁出这颗项上人头!老子亲自提刀上马,带着三十万边军铁骑,为你们主持公道!” “老夫大不了……带着这三十万大军,清君侧!” “清君侧!”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陈锋耳边炸响! 陈锋倒吸一口凉气! 《公羊传·定公十三年》有载:“此逐君侧之恶人。”本意是清除君主身侧的奸佞。然而在历史长河中,这面大旗之下,掀起的往往是滔天血浪,改朝换代! 这位便宜叔叔,为了护住他和月颜,竟已存了不惜背负万世骂名、掀起滔天兵祸的决死之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陈锋的头顶,眼眶瞬间发热。他看着叶擎苍那双燃烧着护犊之火、仿佛能焚尽一切阻碍的眼睛,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个深深的躬身,声音颤抖道:“叔叔……大恩!陈锋……永世不忘!” 叶擎苍眼中的狂澜瞬间褪去,恢复了平日的威严,仿佛刚才那番惊世之言从未出口。 “哈哈哈!”他重重拍了拍陈锋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晃了晃,随即爆发出爽朗的大笑:“好小子!记住就好!废话不多说了,时辰不早,上路吧!一路顺风!到了京城,给老子好好干!别丢我镇北侯府的脸!” 陈锋直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激荡。他转身,走向那辆铁木马车,向林玉婉、叶青鸾、叶凡等人一一郑重道别,最后扶着林月颜的手臂,将她小心地扶上马车。林月颜眼中含泪,依依不舍地看了姑姑最后一眼,才弯腰进入车厢。 “坐稳了!驾!” 叶承早已在车辕上坐定,兴奋地一抖缰绳,大喝一声。四匹神骏的拉车马长嘶一声,迈开了步子。 李山眼神锐利地扫视一圈,沉声喝道:“上马!启程!”二十名赤羽卫动作整齐如一人,翻身上马,控缰提马。前五骑率先开道,左右各五骑护住两翼,后五骑断后,将两辆马车牢牢护在中心。 沉重的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声响。队伍缓缓启动,驶离了镇北侯府那威严的朱漆大门。 叶擎苍负手立于高阶之上,身形挺拔如松,目送着车队远去,眼神深邃难测。 叶青鸾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队伍,下意识地向前追了两步,手紧紧攥住了袖口。朝阳的光芒落在她清丽却带着一丝执拗的脸上。 叶凡走到她身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路还长……总有再会之时。” 林玉婉靠在门边,泪水终于无声滑落,被眼疾手快的叶青鸾轻轻搀扶住。 叶林站在叶擎苍身后稍侧的位置,沉默如山,右手却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直到车队的影子消失在长街尽头,叶擎苍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负手伫立,魁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良久,才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多事之秋……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毛毯,舒适异常。 林月颜抱着姑姑给的那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靠在柔软的车壁上,感受着车行平稳,几乎察觉不到颠簸。她看着坐在对面的陈锋,他正摩挲着手中那柄鞘身镶嵌金丝青鸾的匕首,眼神沉凝。 “夫君,”林月颜轻声开口,“叔叔……刚才与你说了什么?他的眼神……好吓人。” 陈锋回过神,将匕首小心收入怀中,抬起眼,望向车窗外那渐渐远去的冀州城墙轮廓。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向了那尚在迷雾之中的帝都金陵,声音低沉而平静: “叔叔告诉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行金陵,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 “不过,你夫君我,可不是什么千金之子……” 第161章 周监生来访 冀州城,刺史府。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府内各处渐次点起灯火,唯独后院书房窗纸上,只映着一豆昏黄。 严桧一身家常的素色直裰,头发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着,颇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闲逸。 此时他正俯身于宽大的书案前,悬腕运笔。笔尖舔饱了墨,在雪白的宣纸上落下一个个筋骨遒劲的字迹。他神情专注,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书房内,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青烟袅袅,与墨香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静谧而深沉的氛围。 笃笃。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严桧笔尖未停,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问道:“何人?” “老爷,”门外是管家恭谨的声音,“武邑县令周监生周大人求见。” 笔尖在纸面微微一顿,留下一个稍显凝滞的墨点。严桧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继续书写,口中只吐出一个字:“请。” 不多时,书房门被推开。周监生一身半新不旧的青色官袍,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谦恭笑容,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案前的人。 他躬身行礼,腰弯得很低:“下官周监生,拜见刺史大人。” 严桧依旧没有抬头,笔走龙蛇,只随意地摆了摆手,声音平淡无波:“坐。” 周监生哪里敢真的坐下,他陪着笑,蹑手蹑脚地走到书案旁,伸长了脖子,目光落在严桧笔下渐成行列的字迹上,屏息凝神,一副十足的下属姿态。, 直到严桧写完最后一个字,将笔搁回青玉笔山,他才像是刚喘过气来,脸上立刻浮起惊叹之色,抚掌赞道。 “妙!妙极!大人好书法!这字,风骨天成,瘦劲有力,锋芒毕露,却又法度森严!下官观之,只觉得一股凌厉之气扑面而来,与大人您临摹的这幅字帖相比,几乎已是难分伯仲,可见大人功力之深厚,已臻化境啊!” 严桧没理会他的奉承,自顾自拿起刚写好的字,又拈起旁边一张明显是拓印的字帖,两相对照。 他看得极仔细,目光在每一个字的起承转合、笔锋顿挫间流连。半晌,才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淡:“差得远呢。形似而已,其神髓……难及万一。” 他将两张字帖放下,目光转向周监生,似笑非笑地问道:“周大人,你可知本官临摹的,是谁的字?” 周监生一愣,连忙摇头:“下官愚钝,不知。想来……能得大人如此青睐,反复临摹的,定是前朝哪位书法大家的传世墨宝吧?” 严桧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反而话锋一转:“这么晚了,周大人不回府休息,跑到本官这里来,所为何事啊?” 周监生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几分,带着点邀功的意味,连忙道:“回禀大人,下官特来禀报,那清河村的陈锋,已于今晨出城,往京城方向去了。” 严桧端起手边的茶盏,吹了吹浮沫,眼皮微垂:“嗯。有劳周县令,将相爷的‘求贤令’,及时交予他了。”他抿了口茶,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陈述。 “不敢不敢!”周监生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腰弯得更低,“大人言重了!能为严大人、为柳相爷分忧效力,是下官的福分!岂敢言劳?” 严桧放下茶盏,没接他这茬,目光重新落回书案上,似乎对那字帖的兴趣更大。 他随手又抽出一张新纸铺开,拿起笔,一边润墨,一边像是闲谈般问道:“坐吧,桌上有茶,自己倒。” 周监生这才在下首的椅上坐了半边屁股,依言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捧着茶杯,看着严桧再次落笔,神情专注。 “大人,”坐了一小会,周监生还是忍不住将憋了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下官……下官有一事不明。那陈锋,不过一介乡野村夫,纵有些许微末才名,如何能入得了千里之外柳相爷的法眼?竟值得相爷亲自下‘求贤令’,召他入京?莫非……相爷真有意招揽此人为己用?”他小心翼翼观察着严桧的脸色。 严桧笔下未停,手腕稳定地运着笔锋,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反问道:“周县令以为,相爷此举,是看重他,欲收为臂膀?” 周监生一愣,下意识道:“难道……不是?” 笔尖在纸上划过一道流畅的弧线,严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捉摸的意味:“有时候,将有威胁的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反而……是最稳妥的法子。” “有威胁?”周监生愕然,几乎失声,“他一个村夫?能有何威胁?如何能威胁到相爷?” 严桧终于写完一行字,搁下笔,拿起旁边的湿帕子擦了擦指尖沾到的墨渍,动作从容。他抬眼看向周监生,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周监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有威胁,并非是指他对相爷本人有威胁。”严桧的声音低沉下来,“周县令在冀州为官,对朝堂之事,也当有所耳闻吧?朝中……一直有那么一股声音,与相爷的政见,颇多抵牾。” 周监生心头一跳,谨慎答道:“下官……略有风闻。听说以都察院左都御史魏大人、户部侍郎陆大人为首的一派,素来主张……对大元用兵,收复幽云失地。是以……时常抨击相爷主和的方略。” “嗯。”严桧微微颔首,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他们敢如此明目张胆与相爷分庭抗礼,原因有二。其一,便是你提到的魏、陆等人背后,站着那位三朝元老,前丞相徐文远徐老。”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凝重,“虽已致仕多年,年逾古稀,不问朝政,然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威望犹在。他如今在长安书院讲学,桃李满天下,朝中六部乃至地方督抚,不乏其得意门生。便是相爷,亦需礼让三分,不可轻动。” 他拿起茶盏,又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继续道:“其二,便是那些掌兵的勋贵,尤其是……武安侯秦元之流。” 目光扫过书案上的字帖,严桧的眼神锐利了几分。 “武安侯?”周监生心头一跳。 “自十一年前,幽州……割让之后,”他刻意在“割让”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这些武夫便如鲠在喉,怨气冲天。整日里叫嚣着要整军备战,收复失地,甚至扬言要反攻漠北!这股气,憋了十一年了。” 周监生听得入神,下意识问道:“所以……相爷召陈锋入京,是为了对付武安侯?” 严桧抬眼瞥了他一下,那眼神让周监生心头一凛,感觉自己似乎问了个蠢问题。 第162章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d u001b“对付武安侯?”严桧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带上了点嘲意,“秦元如今看似位高权重,名义上掌管二十万玄武卫,拱卫京畿。实则呢?调兵之权,尽在陛下手中,他不过是个空架子!陛下为何如此?正因当初幽州之事,朝野汹汹,皆言其罪!可陛下最终只收了他秦家军的兵权,却未加严惩,反将这京畿卫戍的虚衔给了他。” “却也正因如此,陛下才对他放心。此乃帝王心术,示之以恩,束之以缰。如今没有兵权隔阂,陛下可对武安侯颇为信任……” 周监生被驳得哑口无言,脑子飞快转动,试探着说出一个自己都觉得惊悚的猜测:“那……总不会是为了对付……镇北侯吧?”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严桧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书案上的紫砂小茶壶,给自己重新斟满一杯。袅袅热气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才缓缓道:“正是。” “啊?”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得周监生头皮发麻,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他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变了调:“镇……镇北侯?大人!叶侯爷坐镇冀州,手握重兵,乃是我大乾北疆之柱石!自幽州割让后,冀州更是直面大元铁骑的前沿!” “若……若镇北侯有失,冀州必乱!冀州一乱,北疆门户洞开,大元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届时……冀州数百万黎民何辜?下官……下官治下的武邑县,地处冀州北境,首当其冲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越说越激动,额头渗出冷汗,仿佛已经看到大元铁骑踏破武邑城门的惨状。 严桧看着他那副惊惶失措、如丧考妣的模样,忽然笑了。 “周大人倒是……心系百姓,实属难得的好官啊。”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周监生此刻哪里还顾得上揣摩上司语气里的深意,抹了把额头的汗,强笑道:“大人谬赞了!下官……下官只是,只是身为武邑父母官,职责所在,忧心如焚!冀州若失,武邑必成齑粉!下官……下官实在……” “而且,而且下官这点身家性命,岂能……岂能……” 严桧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嘴角扯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放下茶杯:“周大人倒也实诚。” 周监生擦着汗,赔着比哭还难看的笑:“下官……下官在大人面前,不敢有丝毫隐瞒。” 严桧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奉承,语气变得有些幽深:“周县令,你刚才说,镇北侯是冀州的主心骨,动不得。那我问你,当年,武安侯所镇守的幽州,难道就不是我大乾的边境门户了吗?他麾下那支战无不胜的秦家军,就不是我大乾的百战边军了吗?”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可最后呢?呵……” 一个“呵”字,轻描淡写,却让周监生如坠冰窟,浑身汗毛倒竖! 他想起了十一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幽州之变。想起了那位功高盖世的武安侯,是如何在朝堂的猜忌和构陷之下,一步步走向孤立无援的绝境。想起了那座固若金汤的雄关,是如何在断粮断援的情况下,悲壮地沦陷。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周监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冀州城破,大元铁骑长驱直入,武邑县在他脚下化为一片焦土的惨状。 “好了,”严桧轻笑,语气缓和了些,“周大人不必如此惊惶。冀州,这不还好端端的吗?”他顿了顿,“本官身为冀州刺史,难道……就希望自己的治所沦于胡虏铁蹄之下?” 周监生被问得一窒,嘴唇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严桧。 严桧看着他这副模样,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他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施舍的口吻道:“罢了。你终究是为本官和相爷做事的,也算忠心可嘉。这样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本官明日便修书一封,呈递相爷。言明周县令在冀州北境多年,劳苦功高……请请相爷看在本官的薄面上,将你……往南调一调?比如,江南富庶之地,寻个安稳些的缺?” 这番话,如同天籁之音,瞬间将周监生从地狱拉回了天堂! “大人!此言当真?”周监生大喜过望,激动得浑身颤抖。 “本官何曾骗过你?” 他猛地站起,对着严桧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下官……下官叩谢大人再造之恩!大人恩同父母!下官……下官愿为大人,为相爷,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严桧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你的忠心,本官知晓了。坐吧。” 周监生这才千恩万谢地重新坐下,屁股只敢挨着椅子边,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的笑容,腰板挺得笔直,仿佛随时准备听候差遣。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严桧的目光重新投向书案上的字帖,似乎又沉浸其中。他再次铺开一张新纸,拿起笔,蘸墨,落笔。 笔锋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周监生捧着茶杯,大气不敢出,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那张被临摹的拓印字帖上。 那字迹瘦硬挺拔,锋芒内敛,自有一股独特的风骨。他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方才临摹的这帖字,究竟出自哪位大家之手?下官愚钝,竟瞧不出半点端倪。观其风骨神韵,定是当世……不,是古往今来难得的书法圣手!” 严桧笔下未停,闻言,嘴角却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像是赞叹,又像是自嘲:“书法大家?单论这字,倒也称得上开宗立派。” 他笔锋一转,写下一个“金”字,继续道:“此人独创的‘瘦金体’,笔锋劲瘦,锋芒毕露,却又骨力遒劲,飘逸灵动,如屈铁断金,别具一格。本官习字多年,初见时亦为之惊叹。” “瘦金体?”周监生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搜肠刮肚也想不起哪位先贤创过此体。 严桧笔走龙蛇,继续道:“此人……可不止是字写得好。其文采风流,更是惊才绝艳。” 周监生更加好奇,又是一通马屁:“哦?能得大人如此赞誉,想必是哪位隐世的大儒名贤?不知下官可有幸知晓名讳?” 严桧写完最后一笔,轻轻搁下毛笔,这才抬起头,缓缓道:“并非先贤。此人……你也认识。” “下官认识?”周监生愕然,脑子里飞快闪过冀州境内几个有些才名的书生,却都对不上号。 第163章 商君 严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那张拓印的字帖,目光落在上面,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他手指拂过字迹,轻声吟哦: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周监生初时茫然,当听到“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时,他觉得分外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 严桧没有直接点破,而是提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三个字。 周监生伸长了脖子看去,只见那三个字是——《破阵子》。 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失声叫道:“《破阵子》?是……是那陈锋所作的《破阵子·为镇北侯赋壮词以寄之》?” 严桧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停留在字帖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欣赏:“不错。正是此词。” 周监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看看严桧手中的字帖,又想想那个在清河村见过、看似普通的年轻人,只觉得荒谬绝伦!他结结巴巴,犹自不敢置信:“这……这陈锋……当……当真如此大才?连……连大人您都……” 严桧坦然道:“单论此字此词,本官……的确不如他。” 他拿起字帖,再次轻声诵读:“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读到这里,他声音微顿,目光落在最后五个字上,脸上浮现出一种复杂难明的感慨,似叹似笑:“可怜……白发生!” 他放下字帖,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仿佛在回味词中意境:“好一个‘可怜白发生’!寥寥五字,道尽英雄迟暮、壮志难酬的悲凉!无怪乎朝堂上那些武夫,听得此词便血脉偾张,难以自持,几欲落泪!便是本官……”他自嘲地摇了摇头,“闻此一句,亦不免心绪翻涌,感慨万千啊!” “那陈锋不过是少年狂言,不知天高地厚罢了!”周监生连忙道,“况且大人正值春秋鼎盛,年富力强,谈何白发?相爷更是老当益壮……” 严桧摆摆手,打断了他的奉承。他重新拿起那张拓印的字帖,指尖摩挲着纸面,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惋惜:“字,是好字!风骨嶙峋,锋芒内蕴!词,更是好词!气吞山河,悲壮苍凉!” 他连叹两声可惜,目光深邃:“可惜只是拓本,终究隔了一层。更可惜……可惜……可惜啊!”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那字帖轻轻放回案上,神情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与复杂。 周监生看着严桧的神情,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隐隐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的刺史大人,对那陈锋的态度,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既有忌惮与算计,似乎……也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欣赏与惋惜? 两人又围绕着字与词,以及朝中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交谈了几句。窗外的天色,已彻底被墨色浸染。 周监生觑着时机,起身恭敬拱手:“大人,天色已晚,下官……不敢再叨扰大人清修,就此告退。” 严桧从字帖上收回目光,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温言道:“时辰确实不早了。此刻城门想必早已关闭,况且,城外虽没了黑风寨那等大患,但零散宵小未必绝迹。周县令今夜便在府上客房歇息一晚,明日清晨再回武邑吧。” 周监生心中感激,再次躬身:“多谢大人体恤!” 严桧朝门外唤道:“来福。” 管家应声推门而入,垂手侍立:“老爷。” “带周大人去客房安歇,好生伺候。” “是。”管家躬身领命,转向周监生,客气地伸手示意:“周大人,请随小人来。” 周监生连忙向严桧再次行礼,转身欲走,脚步却又顿住。他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搓着手,有些期期艾艾地回头问道:“大人……那个……柳相爷的……调令之事……” 严桧背对着他,正低头看着书案上的字帖,闻言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得了这句准话,周监生心中一块大石彻底落地,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下官告退!大人早些安歇!”这才心满意足,脚步轻快地跟着管家退出了书房。 书房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声响。烛火跳跃,将严桧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 他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许久未动。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拓印的《破阵子》上,指尖轻轻拂过那铁画银钩般的瘦金字体。良久,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好字……好词啊……” 他低声喃喃,指尖在“了却君王天下事”的“事”字上停住,那最后一笔的锋芒,仿佛能刺破指尖。 放下字帖,缓缓起身,踱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棂,夜风带着凉意涌入,吹动他鬓角的几缕发丝。窗外是刺史府幽深的后院,只有廊下几盏灯笼在夜色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严桧望着深邃的夜空,眼神飘忽,仿佛穿透了三百年的时光尘埃。 “同样的天纵之才,同样的出身乡野,同样的……被当朝丞相一纸调令,召入那龙潭虎穴般的京城……”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和商洛……何其相似。” 商洛。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他心底无声炸响。 那是两百年前,大乾王朝风雨飘摇之际,如同彗星般崛起的人物。 以一介布衣之身,得遇明主,锐意革新,整饬吏治,富国强兵,硬生生将滑向深渊的大乾王朝拉了回来,史称“商洛变法”。后来更是成为历史上少数能做到“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的权臣。 其经历,与今日之陈锋,竟隐隐有重叠之处——皆出身微末,皆才华横溢,皆因触动旧贵利益而被当朝丞相忌惮,皆被一纸调令召入京城…… “这等不世出的大才,真的能……如相爷所愿,被轻易掌控,成为对付镇北侯的棋子吗?”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沉沉的夜色。 严桧的眉头紧紧锁起,眼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芒。 又或者,这等惊世之才,真的能……如当年商洛一般,挽狂澜于既倒吗? 他缓缓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看过往历朝历代,国祚能绵延三百载者,已是凤毛麟角。商君当年能成事,一则因明主信重,君臣相得;二则……那时大乾开国不过百余年,虽弊病丛生,然根基犹在,元气未丧,尚有振作之机。”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书案上那几张字帖,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更深邃的东西。 “可如今呢?”严桧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勘破世事的苍凉,“大乾立国,已三百二十余载!积弊如沉疴,深入骨髓!朝堂之上,党争倾轧,盘根错节;地方州府,贪墨横行,民力疲敝;军中卫所,更是糜烂不堪!光靠一个陈锋……纵有商君之才,又能如何?” 他顿了顿,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便是商君再世……面对这三百年的朽木枯枝,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书房内,烛火噼啪轻响。严桧独立窗前,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第164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严桧独立窗前,夜风吹动他鬓角的发丝,也吹不散他眼中的复杂。 “往南调吗?呵呵……”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的确是个好办法。可若一着不慎,焉知不是……自投罗网?” 他转过身,走到书案前,目光重新落回那张拓印的《破阵子》上,眼神幽深。 他笑了笑,将那几张字帖小心翼翼地卷起,放入一个精致的木盒中,锁好。然后,他吹熄了蜡烛,转身走出了书房,身影很快融入了刺史府深沉的夜色之中。 …… 三日后,官道之上。 一支小小的队伍,正不紧不慢地向南行进。 两驾马车,二十骑。队伍前后,皆有十名身着灰衣、腰挎战刀的骑士护卫。他们虽然未着甲胄,但坐姿挺拔,目光锐利,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剽悍之气。 当先一驾马车,由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少年驾驭,正是叶承。他身后那驾载货的马车,则由沉默寡言的李山负责。 车轮碾过官道,扬起细尘。官道两旁是连绵的麦田,不同于冀州城外的荒废,青黄相间,随着地势起伏,一眼望不到边。午后的阳光透过车窗格栅,在地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支队伍,便是陈锋一行。 三日来,行程颇为顺利。有镇北侯府的令牌和官府签发的驿券文书在手,沿途州县关卡,皆是畅通无阻,无人敢有丝毫怠慢。 陈锋坐在对面,目光扫过车厢内壁光滑的铁木纹理,手指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坚实的声响。他沉吟片刻,撩开车厢前壁的帘子,对前面赶车的叶承道:“三弟,前面找个合适的地方停一下。” “好嘞,大哥!”叶承爽快地应道,很快便找了个宽敞的树荫地勒住了马。 陈锋没说话,绕着两辆马车走了一圈。坐人的铁木马车规制不凡,虽已刻意低调,但用料和工艺的讲究依然透着一股内敛的贵气。载货的马车也用料扎实,帆布覆盖下的货物堆得满满当当。 他走到铁木马车旁,伸手开始拆卸车厢外壁上几处明显是后来添加的、用作装饰的鎏金铜件。 叶承一愣,连忙上前:“大哥?你这是干啥?好好的东西拆了干嘛?” 李山也走了过来,沉默地看着。 陈锋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平静:“太惹眼了。” “惹眼?”叶承不解,指了指马车上的镇北侯府徽记,“有咱叔的旗号在,冀州地面上,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招惹?大哥你多虑了吧!” 陈锋将拆下的铜件放在一边,又去取车厢顶部那面暂时卷起的、绣着巨大“叶”字的墨蓝侯府大旗。 “正因为是侯府的旗号,才更要小心。”陈锋一边解下旗杆,一边解释,“侯爷坐镇北疆,这些年剿灭的山匪流寇不在少数。黑风寨是最大的那颗钉子,拔了,但谁知道暗地里还有没有漏网之鱼,或者被剿灭的山匪余孽?他们或许不敢冲击冀州城,但在这荒郊野外,看到侯府如此奢华的马车,万一被仇恨冲昏了头,扑上来咬一口呢?” 他看向叶承:“就算他们奈何不了我们,被纠缠住,耽误了行程,也是麻烦。更何况……” 陈锋顿了顿,目光扫过官道前后:“冀州往南,便非侯爷治所。侯爷在朝中……也并非没有对头。低调些,总没坏处。” 叶承张了张嘴,还想反驳,觉得大哥过于谨慎了。他叔镇北侯的威名,在冀州就是金字招牌! 一直沉默的李山却开口了,声音低沉:“公子所言极是。”他看向叶承,“三公子,小心驶得万年船。侯爷虽威震北疆,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公子此举,老成持重。” 李山是跟着叶擎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部下,他的话在叶承这里很有分量。 叶承挠了挠头,虽然还是觉得有点憋屈——堂堂镇北侯府的人,出个门还得藏着掖着?但看看大哥严肃的脸色,又看看李山赞同的眼神,他最终嘟囔了一句:“行吧行吧,听大哥的。”便也动手帮忙,将车上那些过于显眼、奢华的非必要装饰一一取下。 二十名赤羽卫也默默上前,帮着将取下的物件仔细收好,放入载货马车的角落,用帆布盖严实。那面代表着镇北侯府赫赫威势的大旗,也被小心卷好收起。 很快,两辆马车彻底变了模样。坐人的铁木车依旧坚固宽敞,但少了那些耀眼的点缀,看起来就像是一户殷实人家出行所用的上好马车。载货的马车更是平平无奇。 陈锋这才点点头:“走吧。” 队伍重新上路。叶承坐在车辕上,看着前方略显“朴素”的马车背影,还是有些不得劲,小声嘀咕:“唉,这下真成土财主进城了……” 车厢内,林月颜将方才的举动都看在眼里,等陈锋坐定,她温声道:“夫君思虑周全,奴家佩服。” 陈锋摆摆手,笑道:“不过是怕麻烦罢了。” 马车内,软垫厚实,行驶起来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林月颜斜倚在软枕上,手中捧着一卷书,看得入神。陈锋则在一旁,闭目养神。 车厢内,燃着一炉清雅的檀香,气氛静谧而温馨。 “夫君。”林月颜放下书卷,看着陈锋,眼中带着一丝笑意。 “嗯?”陈锋睁开眼。 “奴家在想,夫君真是好福气呢。” “哦?此话怎讲?” 林月颜捂嘴轻笑,眼中波光流转,带着几分促狭:“你看,此行有三弟这般天生神力的猛将为你驾车,有李山大哥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兵为你护卫,还有二十名赤羽营的精锐随行。这阵仗,怕是比一些朝中大员回乡省亲还要威风呢。可不就是好福气?” 陈锋闻言,也笑了起来:“是啊。这福气,可都是托了我的好夫人你的福。”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温馨。 林月颜看着陈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夫君,奴家看你这几日,似乎总是在看那本地理志,可是有什么不妥?” 陈锋从身旁的暗格里,取出一卷书,正是《大乾地理总览》。 “没什么不妥。”他将书卷展开,指着上面的地图,“我只是在想,从冀州到金陵,路途遥远,沿途要经过兖州、豫州、徐州、扬州等地。这几州之地,风土人情,与我们北地截然不同。多了解一些,总没坏处。”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还在想另一件事。” “什么事?” “我在想,我们此行,除了赶路,是不是还能做些别的?”陈锋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林月颜熟悉的光芒,那是他每次想到什么新点子时,特有的光芒。 “做些别的?” “嗯。”陈锋点头,“你看,我们有谢家的商路,有豆腐和酱油这两种独一无二的商品。我们为何不趁着这次南下,顺便考察一下沿途的市场?” 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大城:“比如兖州的济宁,豫州的开封,扬州的广陵等……这些都是人口稠密、商业繁华的大城。若是能将我们的豆腐和酱油,在这些地方也打开销路,那……” 林月颜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夫君是想……将生意做到整个大乾?” “不错!”陈锋笑道,“光靠一个冀州,市场终究有限。想要真正将这生意做大,就必须放眼天下。这次南下,正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们可以亲眼看看各地的物价、百姓的口味、商铺的经营方式……这些,可都是坐在家里想不出来的。” 林月颜听得心驰神往,眼中满是崇拜:“夫君深谋远虑,奴家……望尘莫及。” 陈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什么望尘莫及。以后,你就是我的‘首席军师’,这些事,都要你来帮我参详呢。” 林月颜脸颊微红,心中却是甜蜜无比。 车厢内安静了片刻,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陈锋看着妻子娴静的侧脸,忽然想起前几日在侯府听到的琴音,心头一动。 “月颜,”他笑着问,“那日在后花园里听你为姑姑抚琴,当真是意外之喜。琴音清越,绕梁三日。只是……在清河村时,怎么从未听你弹过?” 林月颜闻言,抬起头,一双秋水明眸望向他,唇角微微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难得的俏皮:“奴家……也想弹呀。” 她顿了顿,眼波流转,故意拖长了语调:“可惜……奴家那张心爱的古琴,早就被我那‘好夫君’,不知典当给了哪家当铺,拿,去,换,酒,钱,了。”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根针,轻轻扎在了陈锋心上。 “呃……”陈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老脸一红。 一股属于前身的记忆碎片猛地涌了上来——破败的农家小院,醉醺醺的男人,还有那架被强行从妻子房里抱出来的、不算名贵却也是林家陪嫁的古琴……林月颜当时跪在地上死死抱着他的腿哭求,却被他粗暴地推开……琴最终还是被前身扛走,换了几壶劣酒,大部分却在赌桌上输了个精光。 就连林月颜珍藏的几本书,若不是她小心藏在了灶膛的暗格里,怕是早就被拿去换了酒喝。 甚至……连林月颜这个人,都差点被前身为了赌债,卖给恶霸王大疤瘌…… 第165章 路途中 a不,何止是书和琴? 连她这个人,原身那个畜生,都差点为了几两赌债,将她卖给王大疤瘌! 一股强烈的愧疚和庆幸交织着涌上陈锋心头。庆幸自己取代了那个人渣,也愧疚于林月颜曾经遭受的苦难。 “咳!”他清了清嗓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月颜,你……你这丫头,如今也学坏了,竟学会揭为夫的老底了。” 他凑过去,握住林月颜的手,语气无比郑重地保证道:“月颜,你放心。等到了金陵,安顿下来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为你寻访天下名匠,为你打造一张最好的琴!不,买!买遍天下名琴,让你挑!让你天天弹,日日弹,只弹给为夫一个人听!” 林月颜看着夫君那副窘迫又急于弥补的样子,心中暖意融融,又有些好笑,心中的那点调侃早已化作了无尽的甜蜜。 她反手握住陈锋的手,柔声道:“夫君莫要自责,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奴家当然知道,现在的夫君,早已和从前判若两人了……”她抬起头,目光幽幽地看着陈锋的侧脸,那眼神里有深深的依恋,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真的……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陈锋被她看得心头一跳,那探究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他最深处的秘密。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只觉得后背有点发毛。 就在陈锋准备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的时候,林月颜却突然展颜一笑,那笑容如同雨后初晴,明媚动人。 她娇嗔地白了陈锋一眼:“还说天天弹,日日弹呢!夫君你前几日不是才说,要好好心疼奴家,不让奴家劳累的吗?这弹琴啊,可是个力气活呢!” 她顿了顿,又将头轻轻靠在陈锋的肩上,声音软糯,带着一丝甜蜜的羞涩:“不过……既然是夫君想听,那奴家……自然是愿意的。只要夫君喜欢,奴家便弹一辈子,也心甘情愿。” 陈锋暗暗松了口气,搂住她的纤腰,在她耳边低语:“好月颜,你这小妖精,是越来越会勾引为夫了。” 林月颜俏脸绯红,轻轻推了他一下,却被他搂得更紧。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马车外,传来了叶承那洪亮的声音。 “大哥!嫂子!你们在里面聊啥呢?这么热闹?” 陈锋:“……” 这个不解风情的憨货! 陈锋清了清嗓子,对着车外道:“没什么,在和你嫂子商量,到了金陵,给你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 “啥?”叶承的声音瞬间提高八度,大惊失色道,“大哥!你可别乱来!我……我还小呢!” 车厢外,传来李山等人压抑不住的低笑声。 陈锋和林月颜相视一笑,刚才那点旖旎的气氛,被叶承这憨货一搅和,倒是荡然无存了。 陈锋叹了口气,再次转移话题:“说起来,也不知道村里的乡亲们,在新村址安顿得怎么样了。还有顾修远他们,算算日子,也该正式入营操练了吧。” 提到清河村,林月颜的脸上也露出了思念之色。 “夫君放心吧。”她靠在陈锋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温声道,“从军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想必早就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况且,有叔叔照应着,他们定然不会受了委屈。不过,他们若是想偷懒耍滑怕是难得很。” “哈哈!”陈锋眼前仿佛浮现出顾修远那帮清河村汉子在军营里的操练下呲牙咧嘴又咬牙坚持的模样,也不由得笑出声:“他们可不是会退缩的孬种!咱们清河村的男人,个个都是响当当的真爷们!” “是是是!”林月颜听到“真爷们”三个字,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微微一红,掩嘴笑道,“我们清河村的男子,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只可惜,走得太匆忙,没能跟乡亲们好好道个别。”陈锋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怅然,“不过,若真当面告别,看着他们,看着小雨那丫头哭鼻子,看着老村长他们……怕是更舍不得走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林月颜轻声念道,“夫君,离别本就是人生常态。若是真的一一告别,那份不舍,怕是会让夫君更难迈开脚步。不告而别,也是为了让他们少一分牵挂,多一分对未来的期盼。现在这样,或许……也好。”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啊,你这不告而别,可是伤了两个小丫头的心呢。 “哦?”陈锋低头看她。 “前些日,侯府的亲卫从新村那边回来报信,说一切安好。还特意提了一句,关家的小雨妹妹,天天都跑到村口张望,嘴里念叨着‘锋哥怎么还不回来’。还有修远的妹妹小柔,更是眼眶红了好几天,饭都吃不下,人也瘦了一圈呢!” 陈锋心头一紧,眼前仿佛浮现出关小雨气鼓鼓又委屈的小脸,还有顾柔那双总是怯生生、此刻却盈满泪水的大眼睛。一股酸涩的暖流涌上心头,感动于她们的惦念,也心疼她们的难过。“唉……”他低低叹了口气,“是我考虑不周……等到了地方安顿下来,得想办法给她们捎些东西,报个平安才好。” 虽然知道有侯府照应,她们不会受苦,但这份牵挂,终究是放不下。 林月颜看着夫君复杂的神色,也轻轻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几不可闻地低语了一句:“可惜……小柔那丫头,年纪还是太小了些,不然……” “嗯?月颜,你说什么?”陈锋没听清。 “没什么呀。”林月颜立刻笑靥如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奴家是说,夫君你如今可是咱们清河村的大英雄,小丫头们崇拜你,也是应该的。” 她眼珠一转,又状似无意地开口,试探道:“说起来,夫君,你觉得……青鸾姐姐那样的女子,如何?” “青鸾?”陈锋不疑有他,立刻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好啊!太好了!巾帼不让须眉!武艺高强,性子爽利,有勇有谋!一手枪法,使得出神入化,寻常三五个壮汉,近不了她的身!” “在侯府这几日,她的枪法造诣和对兵法的理解,都让我受益匪浅!更难能可贵的是,她虽是将门虎女,却无半点骄纵之气,处事公正,待人和善。说实话,我见过的女子里,能像她这般……嗯,这般英姿飒爽又明事理的,凤毛麟角!” 林月颜安静地听着,看着夫君那副纯粹欣赏的神情,心中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她试探着问道:“那……夫君觉得,青鸾姐姐可美?” 陈锋又是一愣,随即失笑:“美?青鸾小姐之美,在于那份英姿勃发的气度,在于那份不让须眉的豪情!岂是寻常脂粉堆砌的‘美’字可以形容?若论容貌,她自是清丽,但她的光芒,早已超越了皮相之美。” 林月颜听着丈夫对叶青鸾毫不掩饰的欣赏,心中无奈。她抬起头,看着陈锋线条分明的下颌,轻声问道:“夫君……很喜欢青鸾姐姐这样的?” “喜欢啊!”陈锋依旧没回过味,以为妻子只是在闲聊,“谁不喜欢?有能力,有担当,又不扭捏作态。若非她是侯府千金,我都想请她来当个护卫统领了!” 林月颜看着他坦荡的眼神和纯粹欣赏的语气,有一丝无奈和好笑。 唉,看来夫君这块木头,是真没开窍啊。 叶青鸾临别赠匕时那复杂的眼神,林月颜看得分明。那位骄傲的大小姐,分明已是情根深种。 自己这位夫君,在别处心思剔透,偏偏在这男女之情上,迟钝得……像个榆木疙瘩!叶青鸾那般炽热的心意,他竟全然当作兄妹之情了。 前路漫漫,任重而道远啊。要把青鸾姐姐拉进来,当自己的“好姐妹”,怕是……比夫君去京城斗倒柳越,还要难上几分呢。 …… 夕阳渐渐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官道在前方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大哥!嫂子!”叶承那大嗓门从车外传来,“前方三里,就是下一个驿站了!咱们今晚,就在那儿歇脚吧?马也得好好喂喂料了!” 陈锋掀开侧窗的帘子,探头望了望天色,应道:“好!辛苦三弟了!” “嗨!这有啥辛苦的?跟我爹平日里对我的操练比起来,这赶车简直就跟逛花园似的!”叶承浑不在意地挥了挥鞭子,精力十足地说道,“你是不知道,以前被我爹操练的时候,那才叫一个死去活来!顶着大太阳扛着石头跑几十里地,那滋味……” “就是可惜,”他话锋一转,有些百无聊赖地抱怨道:“这一路太平淡了!连个毛贼的影子都没见着!忒没劲了!我这刀都快生锈了!” 陈锋闻言,额角忍不住跳了跳,满脑门子黑线。 别人出门在外,都盼着太太平平,别遇上麻烦。自己这个便宜三弟倒好,还念叨着盼着能蹦出几个不长眼的匪寇来,好让他活动活动筋骨!这精力旺盛得……简直是个行走的麻烦吸引器! “没遇上匪寇是好事!说明冀州在叔叔镇守,路不拾遗!你倒好,还盼着出事?赶紧赶你的车!” 叶承被训了,也不恼,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大哥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驾!”他扬鞭虚抽了一下空气,四匹骏马步伐加快了几分。 陈锋放下帘子,无奈地对林月颜摇头:“这小子……” 林月颜掩唇轻笑,低声道:“承弟这性子……倒真是随了叔叔呢。” “叶林叔?”陈锋沉思了一会,想起叶林叔曾经的风流韵事,忍不住摇头,“哎,只希望他在京城能安分点吧。” 第166章 临河驿 夕阳的余晖将官道染成一片昏黄,车轮碾过干燥的黄土,扬起细小的尘埃。 尘土飞扬的官道尽头,一座规模宏大的驿站建筑群,如同匍匐在暮色中的巨兽,渐渐显露出轮廓。 这里是临河驿。 地处冀州西南重镇邺城附近,扼守着南下中原、西进并州、东去青州的交通要冲,更紧邻着黄河渡口。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得这里成为了冀州境内规模最大、设施最完善的官方驿站。 叶承坐在车辕上,打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胳膊。 饶是马车内部舒适异常,连续三日的颠簸也让人筋骨疲乏。 李山目光沉静地扫视着驿站周围的环境,他身后二十名赤羽卫,虽未着甲,只穿统一灰衣,但个个腰背挺直,手自然地搭在便于拔刀的位置,眼神锐利如鹰,那份久经沙场的剽悍沉凝之气,与驿站里那些寻常护卫截然不同,引得几个老练的驿卒和过路军官侧目打量。 李山翻身下车,靠近车厢,低声道:“公子,前面就是临河驿了。属下先去安排。” “有劳李叔。”陈锋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李山点头,大步走向驿站门口一个正指挥手下搬运行李、穿着低级驿官服饰的中年胖子。胖子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眼珠却灵活地转动着,打量着来客。 “驿丞何在?” 那胖子立刻小跑过来,连连作揖:“在下便是此驿驿丞梁有德,敢问军爷有何吩咐?可是要歇脚?”他目光飞快扫过李山和身后的队伍,尤其在叶承驾着的宽大铁木马车上停留一瞬。 “嗯。寻两个清净院子,要挨着的。”李山出示驿券。 梁有德接过驿券,验看无误,脸上笑容更盛。 “有有有!军爷您来得巧!驿站里最好的两个独立小院,‘风花阁’和‘雪月阁’正好空着!清静宽敞,绝对配得上您家贵人的身份!小人这就带您去瞧瞧?”他搓着手,一副捡到宝的模样,主动将最好的资源奉上。 他一边说,一边回头对着驿卒吆喝:“快!手脚麻利点!把‘风花’、‘雪月’两院再仔细打扫一遍!怠慢了贵客仔细你们的皮!” 驿站的院子还有这么雅致的名字?李山没有在意,也许这是这个驿站的特点呢。 李山点点头,转身走向马车,准备请陈锋和林月颜下车稍作活动。几名赤羽卫也下了马,开始从载货马车上卸下必要的行李。 就在此时,驿站外的大道上,一阵更为嚣张急促的马蹄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打破了驿站的嘈杂。 “让开!都让开!没长眼睛吗?挡着孙公子的路了!” “滚一边去!别碍事!” “都给老子滚开!滚开!好狗不挡道!” 几辆装饰得极其华丽、由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以一种横冲直撞的姿态,粗暴地挤开了门口的其他车辆,直接堵死了驿站的大门。 为首那辆马车的车帘猛地被掀开,一个衣着华丽、面色却有些虚浮苍白的年轻人,摇摇晃晃地跳下车。他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一看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 还有两个打扮妖娆的侍女从另一辆马车下来,紧紧地跟在孙铭身后。几个油头粉面的跟班也忙不迭地下车,围在孙铭身边谄笑。 他身后,跟着七八个身材魁梧、面相不善的护卫,为首一人,面容冷硬,沉默寡言,看起来是他的护卫长。 青年扫了一眼驿站,目光掠过正在卸行李的赤羽卫和陈锋那辆宽大结实但外表朴素的马车,鼻孔里哼了一声,对着梁有德颐指气使:“老梁!死哪儿去了?赶紧的!把‘风花阁’和‘雪月阁’给本公子收拾出来!” 他得意洋洋地一挥手,对身后的跟班们炫耀道:“本公子今天在西山猎了头三百斤的野猪王,今晚要好好庆祝一番!再和本公子的这两个小美人,好好地……快活快活!”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旁边一个侍女揽入怀中,动作轻佻,引得他那两个侍女一阵娇笑,几个跟班也跟着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声。 梁有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冷汗“唰”地冒了出来。他看看李山,又看看趾高气扬的青年,一张胖脸皱成了苦瓜。 小跑着到青年跟前,搓着手,腰弯得几乎要折断,声音带着哭腔:“哎哟喂!我的孙公子!您……您怎么这时候来了?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啊!那……那‘风花’、‘雪月’两院,刚……刚被这位爷定下了!” 他战战兢兢地指了指一旁面无表情的李山。 孙公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斜睨了一眼李山和他身后的一行人。 他看到的是一群风尘仆仆的旅人,两辆看起来结实耐用、却并不算奢华的马车,还有二十个虽然看起来精悍、但人数并不算多的护卫。 最关键的是,对方没有打出任何显赫的旗号。 在他看来,这不过就是个路过的、有点小背景的军官或是个有点门路的商人。他嘴角一撇,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孙铭,在邺城这块地界上,跋扈惯了,何曾把这种人放在眼里? “定下了?”孙铭嗤笑一声,用马鞭的另一头,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梁有德的肩膀:“本公子来了,他就得给老子让出来!” “老梁,你耳朵塞驴毛了?还是脑子进水了?也不打听打听这邺城方圆百里,谁说了算?赶紧让他们滚蛋!把院子腾出来!耽误了本公子的兴致,你这驿丞的帽子也别想戴了!” 他身后的跟班们,立刻跟着起哄: “就是!孙少爷看上这地方,是你们的福气!” “哪来的土包子,也敢跟孙少爷抢地方?活腻歪了吧!” 赵莽的目光却紧紧锁在李山和那些赤羽卫身上。 他看到那些护卫按刀的手势、站立的姿态,以及眼神中那份沉静的煞气,心头猛地一沉。这绝不是普通护卫! 他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隐隐护在孙铭侧前方,低声提醒:“公子,对方……护卫不似寻常,恐有来头,不宜……” “不宜个屁!”孙铭正在兴头上,又被梁有德拂了面子,哪听得进去,粗暴地打断赵莽,“在这邺城,除了我爹,还有谁能让本公子退避?” 他一把甩开赵莽试图拉住他的手,对着梁有德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去!让他们立刻滚!” 梁有德夹在中间,汗如雨下,哭丧着脸。 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小跑到李山面前,作揖哀求:“军爷…您看…这…孙公子是本地通判孙大人的独子…这…这…能否请军爷行个方便?委屈您换两间房?小人保证,其他房也干净……” 第167章 孙衙内 驿站门口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车厢内,林月颜听到外面的喧嚣和污言秽语,紧张地攥紧了陈锋的衣袖。陈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安心。他隔着车窗,将外面的情形听得一清二楚。 “混账东西!”车辕上,叶承年轻气盛,早已怒火中烧。对方不仅辱及己方,更辱及他敬重的大哥和镇北侯府!热血瞬间冲上头顶,他怒吼一声,如同炸雷:“放你娘的狗屁!哪来的狗东西,也敢在这里狂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成?” 话音未落,他反手就握住了背后用厚布包裹的长刀刀柄,身体前倾,就要跳下车冲过去拼命! 一股狂暴而凶悍的气息,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与此同时,那二十名赤羽卫,也齐刷刷地眼神一厉,右手不约而同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虽然他们一言不发,但那瞬间凝聚起来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就在叶承即将暴起、冲突一触即发之际,一只沉稳如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三公子!稍安勿躁!”李山反应快如闪电,大手猛地按住叶承的肩膀。 叶承只觉得一股巨力压下,竟动弹不得! 李山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带着冰冷的警告扫过叶承,随即越过他,死死盯住孙铭身边的赵莽以及那七八个护卫。那目光中的寒意和尸山血海磨砺出的压迫感,让孙铭几个原本气势汹汹的普通护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脊背发凉。 赵莽心头警铃大作!对方那护卫头领的反应速度、眼神中的煞气,还有那个被按住的年轻人瞬间爆发出的气势,绝非普通护卫! 他毫不犹豫,一个箭步上前,魁梧的身躯隐隐将孙铭护在身后,右手按住刀柄,压低声音急促道:“公子!慎言!对方护卫绝非善类,像是真正见过血、杀过人的精锐!恐怕大有来头!此地不宜硬来,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额角已渗出冷汗,对方那领头护卫一个眼神就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那目光,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感情,仿佛在看一群死人。那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了无数次,才能拥有的眼神! 车厢内,陈锋将外面的冲突,听得一清二楚。 林月颜有些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小声道:“夫君……” 陈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他掀开车帘一角,目光平静地扫过外面的情景。 对方是地头蛇,身后有邺城通判撑腰。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里硬拼,显然是不明智的。但,也不能就此退让,任人欺辱,否则,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坠了镇北侯府的气势。 那么,最直接、最有效的解决方式,就是……亮明身份! 他放下车帘,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到了外面的李山耳中:“李山。” “属下在!”李山立刻躬身应道。 “天色不早了,人马劳顿,也该歇息了。”陈锋的声音不疾不徐,“把侯爷的旗号请出来吧。也让马儿歇歇脚,莫要让人以为,我们不懂规矩,占了官家的驿站,连个名号都不报。” 李山心领神会,眼中厉色稍敛,沉声应道:“是,公子!” 他松开按住叶承的手,转身大步走到马车旁。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打开车厢侧壁一个隐蔽的暗格,动作郑重地从中取出一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旗帜。 当李山双手一抖。 哗啦——!” 一面巨大的旗帜,在夕阳的余晖中,骤然展开! 黑底金边!旗帜中央,一只神骏非凡、姿态昂扬、仿佛随时要破空而去的赤羽鸟,以金线绣成,翎羽根根分明!赤羽鸟下方,一个铁画银钩、气势磅礴的“叶”字,如同刀劈斧凿,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旗面用料考究,在夕阳余晖下,金线闪烁着慑人心魄的光芒! 这面旗帜出现的瞬间,驿站门口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喧嚣戛然而止!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驿丞梁有德,在看清旗帜上那只赤羽神鸟和那个“叶”字的瞬间,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变得惨白如纸! 下一秒,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镇……镇北……侯……侯爷……”他的牙齿在疯狂地打颤,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筛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小……小的有眼无珠!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啊!” 他一边哀嚎着,一边用额头,一下一下地,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磕头如捣蒜,转眼间,额头上就已经渗出血迹! 在冀州这块地界上,镇北侯叶擎苍的威名,和这面代表着他身份的赤羽旗,就是绝对的权威! 赵莽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作为曾经的边军悍卒,他比梁有德更清楚这面旗帜的分量!那是北疆的定海神针,是无数次浴血厮杀中屹立不倒的战魂! 他额头上,瞬间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主仆之分,一把死死抓住还在发懵的孙铭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孙铭痛呼出声。 “公子!快!快退下!”赵莽可没心情管自家公子疼不疼,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严厉,“是镇北侯府的车驾!万万不可再冲撞了!” 孙铭的嚣张气焰,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冻结在了脸上。 他虽然纨绔,但不是傻子。 他爹孙承业,是个通判,在邺城这块地界上,确实算得上是一号人物。但是,在手握三十万大军、镇守整个北疆的镇北侯面前,连一只蚂蚁都算不上! “镇北侯叶擎苍”这六个字代表着什么,他爹孙承业无数次耳提面命!那是冀州的天!是他爹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是他孙家连仰望都够不着的存在! 他想不明白,怎么镇北侯的车驾会出现在这里。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又像面条一样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一股强烈的尿意再也控制不住,裤裆处迅速洇湿了一片,骚臭味弥漫开来。巨大的恐惧让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短暂的死寂之后,驿站内外,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倒抽冷气的声音和窃窃私语。 “天哪!是镇北侯府的人!” “我的老天爷,是赤羽旗!真的是赤羽旗!” “难怪……难怪这些护卫如此精悍!原来是侯爷的亲卫!” “完了……孙衙内这次踢到铁板了!还是烧红的铁板!” 第168章 镇北侯府之威 巨大的恐惧、当众失禁的奇耻大辱和在众多跟班、侍女面前当众丢脸的羞愤,让孙铭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被赵莽死死地拉着,不敢再上前半步,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认怂,尤其是在他那群跟班和众多围观者的面前。 他不敢看那面猎猎作响的赤羽旗,却强撑着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色厉内荏地朝着马车方向尖声叫道:“哼!镇…镇北侯又如何!不过…不过是戍边的…武夫!在…在邺城,我爹…我爹管着粮秣转运!惹…惹急了本公子,我…我…” 他想说几句威胁的话,找回一点场子,比如卡你们一点物资什么的。但这话刚说到一半,他自己都觉得荒谬无力。 在绝对的实力和背景面前,他爹那点小小的权力,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只听“嘣”的一声!弓弦震动的轻响,在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冰冷、致命! 一声短促而清晰的机括震响,突兀地撕裂了空气! 一道乌光如同索命的毒蛇,快得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夺!” 一支通体黝黑的精钢短弩箭,擦着孙铭的头顶发髻飞掠而过! 箭头带着凌厉的劲风,将他束发的玉簪瞬间震碎,头发散落下来!弩箭深深地钉入他身后那辆豪华马车的硬木车辕!箭尾剧烈地高频颤动着,发出令人心悸的“嗡嗡”蜂鸣! 箭簇入木极深,几乎没入大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孙铭只觉得头顶一凉,头皮瞬间炸开!死亡的冰冷触感从未如此清晰!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深深嵌入坚硬车辕、犹自颤鸣不休的黑色箭矢,一股难以言喻的骚臭味猛地从他胯下弥漫开来——他又失禁了!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车厢内缓缓传出。 “再敢口出狂言,辱及侯爷。” “下一箭,穿的,就不是你的头发。” 声音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现在,带着你的人,立刻,从我眼前消失。” “我,数三声。” 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和头顶发髻上残留的、被劲风刮过的凉意,彻底击溃了孙铭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啊——!” 孙铭魂飞魄散,发出非人的凄厉尖叫。 “走!快走!快带我走!” 他彻底崩溃,手脚并用,涕泪横流地往自家马车里爬,完全不顾裤裆的湿濡和恶臭,狼狈得像一条断脊的丧家之犬,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 他那几个跟班和侍女,也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这伙人竟然有神臂弩,还敢真的出手,谁敢惹啊?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他往车上拖拽。 赵莽如蒙大赦! 他对着陈锋的马车方向,深深地、郑重地一揖到底,一句话都不敢说,立刻指挥着手下的护卫,将已经吓得半死的孙铭塞进了马车。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开堵在门口的车辆,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离了驿站。 来时,何等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去时,却屁滚尿流,狼狈不堪,只留下一地狼藉和空气中淡淡的尿骚味。 驿站内外,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雷霆般的手段震慑得大气不敢出。看向那辆马车的目光,充满了深深的敬畏。 敬畏于镇北侯府的赫赫威名,更震撼于车厢内那位未曾露面、仅凭一面旗、一句话、一箭便彻底扭转乾坤、令跋扈纨绔屁滚尿流的公子!这份不动声色间掌控全局、雷霆一击立威的手段,远超任何匹夫之勇,令人心折。 车厢内,林月颜那紧紧握着陈锋的手,才缓缓松开。她的手心里,全是紧张的汗水,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却充满了全然的安心和毫不掩饰的崇拜。 车外,叶承看着那辆仓皇逃窜的马车,兴奋得满脸通红。 “大哥!太……太他娘的解气了!”他满脸兴奋,朝着车厢挥舞着拳头,“原来咱们镇北侯府的旗号,在冀州这块地界上,名头这么响亮啊?还有大哥刚才那一箭,简直……简直神了!那孙子当场就尿了!哈哈哈!” 他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爽感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势”。 这种借势压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感觉,可比他单纯地上去把人揍一顿,要来得更爽快,更解气! 李山和身后的赤羽卫们,虽然没有像叶承那样喜形于色,但他们那挺得笔直的腰杆,那与有荣焉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看向那辆马车的目光,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他们对陈锋的尊敬,更多是源于侯爷的命令和陈锋的才名。那么此刻,这份尊敬中,已经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认同和敬畏。 这位陈公子,临危不乱,杀伐果断,恩威并施,绝非寻常的书生。他,有成为一名合格统帅的潜质! 李山对着车厢的方向,无声地、郑重地抱了抱拳。这份敬意,深藏于心。 驿丞梁有德,此刻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到了马车前。 他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啊!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是小的狗眼看人低!小的该死!求大人饶了小的一条狗命吧!” “行了,镇北侯府又不是什么欺压百姓的恶霸!”陈锋平静的声音传出,听不出喜怒,“起来说话。”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立刻去办!保管让大人和夫人满意!”梁有德如蒙大赦,连滚爬起身,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泥土和鼻涕眼泪,嘶哑着嗓子吼叫手下的驿卒,“快!都聋了吗?把风花阁雪月阁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被褥全换新的!热水!最好的酒菜!快!手脚麻利点!” “另外,”陈锋的声音顿了顿,“你是这临河驿的驿丞,想必……消息灵通。我问你,最近这南下的路上,可有什么不太平的地方?特别是……过了黄河,进入中原腹地之后。” 梁有德一听,这是将功折罪的机会!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和听来的消息一股脑说了出来。 “回……回公子的话!最近这路上,确实不太平!特别是黄河对岸的卫辉府一带,闹起了一伙流寇!领头的,外号叫‘一阵风’,真名好像叫……叫薛彪!这伙人,神出鬼没,专挑过往的商旅和小股的官差下手,心狠手辣,已经有好几拨人遭了他们的毒手了!公子您这一路南下,可千万要小心啊!” “还有,”他继续道,“听说前面不远,有个叫‘老牛坡’的地方,那段官道,前几日下了场大雨,给冲垮了一段。官府正在组织人手修缮,怕是有些拥堵。公子您若是不急,最好是绕行旁边那条叫‘杏花坳’的小路,虽然路窄了点,但能近上不少。” 梁有德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偷偷抬眼觑了觑车窗,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他心一横,咬了咬牙,低声道:“公子……刚才那个……那个孙铭……他……他爹是邺城的孙通判。这位孙大人,主管着邺城的常平仓和通往黄河渡口的陆路转运……这人……心胸狭窄,又极其护短。公子您今日折了他儿子的面子,让他当众……出了那么大的丑……他……他恐怕……” 陈锋听完,心中了然。 这个孙承业,对自己倒是没什么威胁,毕竟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冀州了。 可是,叶叔还在冀州。 这个孙铭,如此嚣张跋扈,这孙承业把儿子纵容成这般模样,自身定然不清白。留着他在邺城,难保不会给镇守冀州的叶叔添堵。 看来,有必要修书一封,告知叶叔一声。也算是,为冀州清除一些蛀虫,让他老人家,驻守北疆,能更安心一些。 当晚,陈锋一行人,便在临河驿那两个最好的独立小院里,安顿了下来。 梁有德为了将功折罪,将两个小院收拾得焕然一新,被褥、茶水、吃食,无一不是驿站里最好的。他更是亲自端茶送水,伺候得无微不至,比对自己亲爹还要孝顺。 第169章 恶人先告状 孙府后院,灯火通明。 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几乎是撞开侧门冲进府内,惊得几个值夜的下人慌忙躲避。 车还未停稳,孙铭便连滚带爬地跌下车来,衣衫凌乱,裤裆处湿漉漉一片,散发着难闻的骚臭味。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全然不顾身后马车里两个侍女的呼唤和几个跟班惊疑不定的目光,如同被鬼撵着一般,跌跌撞撞地朝着他父亲孙承业所居的主院跑去。 孙承业刚从浴房出来,身上还带着氤氲的水汽。他换上一身宽松的丝绸寝衣,心情颇为舒畅。 新纳的第八房小妾,年方二八,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纪,身段玲珑,肌肤吹弹可破,最是懂得如何取悦男人。加上刚进门不久,新鲜劲儿还没过,孙承业这几日,几乎夜夜都宿在她房中,乐不思蜀。 他正盘算着今夜要如何“疼爱”一番,一想到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在房中等着自己,便觉得浑身燥热,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然而,他刚走出房门,踏上回廊,就看见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哭爹喊娘地朝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爹!爹啊——!” 孙承业的好心情瞬间被这气味和哭嚎搅得粉碎。他猛地皱紧眉头,抬眼看去。只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孙铭,披头散发,脸上涕泪横流,衣袍下摆沾着尘土,失魂落魄地朝着自己奔来。 人还未到跟前,一股浓烈的尿骚味混合着汗馊气,已经先一步钻进了孙承业的鼻孔。 “呕……”孙承业胃里一阵翻腾,立刻用宽大的袖袍死死捂住口鼻,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站住!”他厉声喝道。 孙铭被这一声喝骂吓得一个哆嗦,停在了三步开外,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衣衫不整,头发散乱,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衙内模样? “你这是……去粪坑里打滚了不成?”孙承业看着儿子这副德行,气不打一处来,“瞧瞧你这副鬼样子!我孙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他刚想添油加醋地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就被孙承业不耐烦地打断了。 “闭嘴!”他对着一旁闻声赶来的下人喝道,“来人!” 两个闻声赶来的家丁立刻上前:“老爷。”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拖下去!给我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洗刷干净!换身像样的衣服!半个时辰后,让他滚到书房来见我!” “爹!爹!您听我说啊!”孙铭还想挣扎。 “堵上他的嘴!拖下去!” “是,老爷。”下人们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一个捂嘴,一个架胳膊,连拖带拽地将还在呜呜咽咽的孙铭拖走了。 待儿子被拖走,那股子腌臜气味也淡了些,孙承业才放下袖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好端端的兴致被搅得精光,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转身往书房走去。 行至书房门口,脚步顿了顿,对门口垂手侍立的心腹长随沉声道:“去,看看赵莽在哪儿,让他立刻来书房见我。” “是,老爷。” …… 一炷香的功夫后,孙铭总算被下人们拾掇得人模狗样了。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锦袍,头发也重新束好,只是那张虚浮的脸上,依旧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和满腔的委屈。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就跑到了书房。 推开门,只见自己的父亲孙承业,正端坐在书案后,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神情看不出喜怒。 “爹!”孙铭的委屈瞬间爆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到孙承业脚边,抱着他的大腿就开始哭嚎:“爹啊!您可要为儿子做主啊!儿子今天……差点就见不到您了啊!” 孙承业眼皮都没抬,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 孙铭见他爹似乎不为所动,立刻声泪俱下地控诉起来。 “儿子今天带着几个朋友,去西山打猎,本是高高兴兴的。回来的路上,想着去临河驿歇歇脚,吃顿便饭。谁知道……谁知道碰上了一伙不长眼的东西!” “我们到了驿站,那驿丞本来都把最好的院子给儿子留好了。可偏偏来了伙外地人,看着就像是哪个地方来的土财主,带着十几个护卫,横冲直撞,霸道得不得了!非要跟儿子抢院子!” “儿子本想着,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就跟他们好言商量。可谁知道,那伙人根本不讲道理!您是不知道那伙人有多嚣张!我好声好气地跟他们商量,甚至愿意出银两补偿他们,让他们换个地方。” “可那伙人仗着人多,竟然蛮横无理,不仅不让,那领头的莽夫还指着孩儿的鼻子辱骂!说……说咱们孙家算个什么东西,在他们眼里,连个屁都不是!骂得那叫一个难听啊!简直不堪入耳!”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父亲的脸色。 “孩儿气不过,与他们理论了几句。谁知……谁知那伙人竟敢动手!他们人多势众,把孩儿带来的护卫都打伤了!还……还放箭恐吓孩儿!那箭擦着孩儿的头皮飞过去!爹啊!孩儿差点……差点就回不来见您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挤出几滴眼泪,仿佛受了天大的惊吓和屈辱。 孙承业一直静静地听着,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端着茶杯,轻轻地吹着气。 直到孙铭哭诉完毕,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才声音平淡地问道:“说完了?” 孙铭被这平静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突,连忙点头,带着哭腔哀求:“爹!您一定要替孩儿出这口恶气!把那伙无法无天的外乡人抓起来!狠狠惩治!他们……” “哦?对方是何身份?竟敢如此猖狂?”孙承业打断他的话,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不……不知道。”孙铭立刻摇头,眼神躲闪,“看他们的穿着打扮,还有那几辆马车,应该……应该只是个有点臭钱的外地富商之家吧。仗着有几个臭钱,就目中无人,嚣张跋扈!” 他再次抱住孙承业的大腿,哀求道:“爹!这口气,儿子实在是咽不下!您可一定要为儿子报仇,出口恶气啊!把那伙人抓起来,男的打断腿,女的……女的赏给儿子,让儿子好好炮制一番!让他们知道知道,这邺城,到底是谁的地盘!”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孙承业狠狠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孽子!跪下!” 孙承业猛地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 孙铭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浑身一哆嗦,后面的话全噎在了喉咙里。他茫然地看着父亲阴沉如水的脸,嘴唇嗫嚅着:“爹……” “爹……您……您怎么还骂儿子……” “我让你跪下!”孙承业再次厉喝。 孙铭未见过父亲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虽然满心不解和委屈,还是不情不愿,磨磨蹭蹭地跪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孙承业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蠢儿子,眼中满是失望和怒火。 “你当为父是傻子吗?” “商贾之家?没什么大不了的?孙铭,你是不是觉得你爹我这个通判,在冀州能只手遮天了?” “你好言商量?我怎么听说,是你一到驿站,便颐指气使,要人家已经定下院子的客人滚蛋?” “对方辱骂我?我怎么听说,是你先口出狂言,说在这邺城地界,你孙公子说了算?” “对方仗势欺人?我怎么听说,是人家亮出了镇北侯府的赤羽旗,你还不知死活,口出狂言,辱及侯爷,才引得对方出手警告?” 孙承业每说一句,孙铭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 “让我告诉你,今晚在临河驿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和不知道哪个勾栏买来的女人,招摇过市,堵了驿站大门,颐指气使,要强占人家先定下的院子。” “驿丞梁有德告诉你院子已有主,你非但不听,反而口出狂言,当众辱骂对方,要让他们滚蛋,还威胁驿丞,说什么‘邺城地界你说了算’!” 孙铭的嘴巴微微张开。 “对方护卫头领制止了欲动手的年轻人,你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竟敢当众口出狂言,说什么‘镇北侯又如何,不过是戍边武夫’!还威胁要卡人家粮秣!” “对方亮出了镇北侯府的赤羽旗,你非但不立刻退避,反而色厉内荏,口出狂言,辱及侯爷,结果被人一箭射断了发簪,吓得屁滚尿流,当众失禁,是也不是!” 孙承业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狠狠地敲在孙铭的心上。 孙铭彻底傻了,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结结巴巴地问道:“爹……您……您怎么……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孙承业冷哼一声,气得又想动手,“你以为这天底下,就你一个长了眼睛和耳朵?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蠢货吗?” “在你过来之前,赵莽就已经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全都禀报给我了!”孙承业冷笑一声,坐回椅子上,端起凉了的茶啜了一口。 “赵莽!这个叛徒!”孙铭顿时气得咬牙切齿,低声咒骂道,“我明天就……” “住口!”孙承业气得差点笑出来,指着孙铭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孽障!要不是赵莽今日拼死拦着你,又在事后及时回来向我禀报,你现在……怕是早就被人一箭射穿了脑袋,扔到乱葬岗喂狗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颠倒黑白,怨恨忠仆?” “赵莽救了你的命!救我们孙家满门的命!”他痛心疾首道:“你以为镇北侯府是什么地方?那是北疆三十万大军的虎符所在!是陛下亲封的一品军侯!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栽赃陷害,辱及侯府?你差点就把我们孙家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孙铭被父亲吼得缩了缩脖子,但眼中依旧带着强烈的不甘和一丝侥幸,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不就是个镇北侯府的人吗……咱们只要做得小心点,别让人发现,到时候死无对证……” 第170章 慈母多败儿 啪!” 孙承业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孙铭的脸上。 “蠢货!”他气得浑身发抖,“你以为镇北侯府的人,是那么好动的?你当人家那二十个护卫,那身经百战的赤羽卫,是吃干饭的吗?” “还死无对证?就算你成功了,只要他们想查,不出三天,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都查个底朝天!” 孙铭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捂着火辣辣的脸,泪眼朦胧、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爹……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啊!他们让儿子当众出那么大的丑……不能正面动手,就用阴招啊……下毒、暗杀……什么不行?实在不行,就联络……联络那个‘一阵风’……反正,又不是没做过……”孙铭嘴里依旧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住口!” 孙承业脸色剧变,一步跨到孙铭面前,抡起巴掌!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孙铭另一侧脸上! 孙铭被打得脑袋一偏,彻底懵了,捂着脸,泪眼朦胧地看着暴怒的父亲。 孙承业一把揪住孙铭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告诉我,你……你怎么会知道‘一阵风’!谁告诉你的!” 孙铭被父亲那骇人的眼神吓坏了,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娘……是娘亲告诉我的……” “你娘!”孙承-业气得眼前发黑,一把将孙铭甩在地上,“这个长舌妇!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种事也敢跟你嚼舌根!” 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儿子,脸上露出一丝疲惫。 “孙铭,你给我听好了!从今天起,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哪里也不准去!更不准再去招惹那伙人!” “我正托人打点关系,疏通门路,想办法把我们一家调离冀州,往南边富庶安稳之地去!这个节骨眼上,你要是再给我惹出半点乱子,我打断你的腿!” “去南方?”孙铭一听,顿时急了,也顾不上脸上的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不解地问道,“爹,为什么啊?咱们家在冀州扎根几代,您好不容易经营到如今的位置,在邺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咱孙家也是响当当的!去南方人生地不熟……” 孙承业看着儿子那一脸蠢样,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自己自比卧龙凤雏,咋生的儿子这么无知。 “蠢货!鼠目寸光!”孙承业打断他,“你以为爹为何要费尽心机,打点关系,疏通门路,想请严刺史也将我们一家调离冀州,前往南方?” 孙铭茫然地摇头。 “蠢!”孙承业恨铁不成钢,“冀州是什么地方?是前线!这些年,流民四起,盗匪横行,就没一天安生日子!更何况,北边的大元,对我们大乾虎视眈眈,就像一头饿狼,随时都可能扑过来!你以为,这太平日子,还能过多久?” “‘一阵风’那种,不过是癣疥之疾!一旦北元铁骑南下,或者朝廷大军征伐,冀州就是首当其冲的战场!到时候,什么家业,什么权势,都是风中残烛,转眼就能化为齑粉!” “为父这些年,好不容易才攒下这点家底,是为了让你我下半辈子,能安安稳稳地享福!不是为了让你在这跟人争强斗狠,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指着窗外沉沉的黑夜:“而南方!才是真正的膏腴之地!富庶安稳!远离战火!在那里,我们孙家才能延续下去,才有机会更进一步!懂不懂?” 孙铭看着父亲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听着这番从未想过的话语,半信半疑,脸上却依旧写满了茫然和不甘。 孙承业看着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最后一点耐心也消磨殆尽。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刚准备让儿子滚蛋。 “孙承业!你个天杀的老东西!又欺负我的宝贝儿子!” 一声尖利刺耳的哭嚎,伴随着一阵环佩叮当的急促脚步声,猛地从书房外传来! 孙承业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头疼的表情。 孙铭听到这声音,如同听到了救星,原本萎靡的神情瞬间亮了起来,扭过头激动地喊了一声:“娘!”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金戴银、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正是孙承业的正妻,吴氏。 原来,孙铭那几个狗腿子,见孙铭被老爷叫进了书房,知道情况不妙,便立刻跑去后院,向这位最是宠溺儿子的主母报信去了。 “我的儿啊!”吴氏一进门,看都不看孙承业一眼,径直扑到孙铭身边,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搂在怀里,心疼得直掉眼泪,“快让娘看看!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娘!娘给你做主!” 她将儿子扶起,仔细一打量,立刻就看到了孙铭左脸上那清晰的五指印。 “孙承业!”吴氏瞬间炸了毛,指着孙承业的鼻子就骂了起来,“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竟然敢打我的儿子?他可是我们孙家唯一的独苗啊!你打他,不就是打我的心肝吗?我跟你拼了!” 她一边骂,一边捶打着孙承业的胸膛,胡搅蛮缠,撒泼打滚。 孙承业太阳穴突突直跳,耐着性子解释:“夫人,你听我说,这孽障今晚差点给我们孙家招来灭门之祸!……” “我不听!我不听!”吴氏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儿子乖巧懂事,能招来什么祸?我看就是你这个当爹的,整天就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看我们母子不顺眼!” 她抱着孙铭,拍着大腿哭嚎起来,“我苦命的儿啊!从小到大,娘连根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你一下!你爹倒好,动不动就非打即骂!不就是看上两个院子吗?多大点事?值得下这么重的手?我苦命的儿啊……” 孙铭有了娘亲撑腰,立刻委屈地捂着脸,小声地煽风点火:“娘,就是几个外乡人,抢了我的院子,还打我骂我爹!爹不但不帮我,还听信那个赵莽的鬼话,帮着外人骂我打我……” 吴氏一听,更是火冒三丈,战斗力瞬间翻倍。 “听听!听听!孙承业!儿子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这个当爹的不去给儿子出头,反倒在家里耍威风?你窝囊不窝囊!那个赵莽算个什么东西?一个看家护院的狗!他说的话你也信?他是不是收了外人的好处,故意编排我儿子?” 孙承业强压怒火,试图解释:“夫人!你冷静点!对方是……” “我管他是谁!”吴氏蛮横地打断,“在邺城这块地界上,还有我们孙家不能惹的?敢打我儿子,就是打我们孙家的脸!你这个通判是白当的吗?赶紧派人去抓!抓起来往死里打!让他们知道得罪我儿子的下场!” 孙承业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道:“对方是镇北侯府的人!” “镇……”吴氏那如同连珠炮般的话语戛然而止,脸上的怒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 她虽然深居内宅,见识有限,但“镇北侯”这三个字在冀州意味着什么,她还是清楚的。那绝对是孙家惹不起的庞然大物。 吴氏脸上闪过一丝惊惧,气势顿时弱了几分,但看着儿子红肿的脸颊,又心疼起来,抱着儿子嘴硬道:“镇…镇北侯府怎么了?侯府的人就能随便欺负人了?我儿不过是想要个院子……” 孙承业刚松了口气,以为总算镇住了这蠢妇。 在吴氏怀里的孙铭却眼珠一转,又小声嘟囔道:“娘…不能明着来…咱可以用别的法子啊…让那‘一阵风’带人……神不知鬼不觉……”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吴氏仿佛又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接口道:“对!对!铭儿说得对!咱们不能明着来,还不能用点手段吗?以前又不是没干过!次那个不长眼的行商,不就是这么处理的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那‘一阵风’……” “你……你们……”孙承业看着眼前这对不知死活的母子,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 他终于忍不住了,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雷霆之怒。 “不行!就是不行!”他咆哮道,“你们以为镇北侯府,是那些任人宰割的肥羊吗?那是一头猛虎!一头能将我们整个孙家都撕成碎片的猛虎!” “你们是要拉着整个孙家去给阎王爷点灯吗?” “别说我们一个小小的孙家,就是刺史严大人,也要对其客客气气!你们竟敢动这等心思?还联络流寇?你们有几颗脑袋够砍?” 他指着吴氏,厉声道:“我告诉你!我已经托了关系,正在打点人脉,想请冀州刺史严大人,把我们一家,都调离冀州,去南方!武邑县那个周县令,就是因为讨得了严刺史的欢心,马上就能调任去江南了!你们要是再敢给我惹事,坏了我的大事,我……我就休了你!” “慈母多败儿!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孙承业再也不看这对让他心力交瘁的母子一眼,猛地一甩袍袖,带着满身的怒气和疲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将门摔得震天响。 书房内,只剩下呆若木鸡的吴氏和瑟瑟发抖的孙铭。 吴氏被丈夫最后那雷霆震怒吓懵了,她习惯了在丈夫面前撒泼耍横,可一旦孙承业真的撕破脸皮,拿出官威和一家之主的威严,她那点内宅妇人的手段,便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抱着依旧在发抖的儿子,看着丈夫离去的背影,脸上只剩下茫然和一丝后怕。刚才那股子要替儿子出头的狠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风吹过庭院,带来一丝凉意。 孙铭缩在母亲怀里,感受着母亲同样冰凉的手,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这次,可能真的踢到了一块……梆硬梆硬的铁板。 第171章 戒备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经过一夜安稳休整,队伍精神抖擞。插着那面威严黑底赤羽旗的铁木马车再次启程。在驿站众人敬畏目光的注视下,车队缓缓驶离了临河驿,继续沿着官道向南。 马车内,林月颜靠在陈锋身边,回想着昨夜的惊险,以及驿丞梁有德打的小报告,有些担心:“夫君,那个孙通判……” “放心!”陈锋握住她的手,说道:“孙铭不过是个被惯坏的蠢货,不足为虑。” 但他爹孙承业,身为邺城通判,掌管一方钱粮转运,是个实权胥吏。这种人,盘踞地方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惯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梁有德说得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顿了顿,“还有那个‘一阵风’薛彪,过了黄河,便是我们的心腹大患。此人敢对官差下手,绝非寻常流寇可比。接下来的路,每一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在驶离驿站之前,陈锋将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交给了前来送行的一名驿卒。 “劳烦将此信,以最快的速度,送至冀州城,镇北侯府。”他递过去一小锭银子作为赏钱。 信的内容很简单,将临河驿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对孙承业、孙铭父子的怀疑,原原本本地告知了叶擎苍。他相信,以叶擎苍的手段和在冀州的势力,要查一个地方通判,并非难事。 车辕上,叶承还在为昨天没能亲手揍那个孙铭一顿而耿耿于怀——借势压人是爽,但是没揍人总觉得手痒痒。 “李叔,”他忍不住对旁边改为骑马的李山嘀咕道,“你说,大哥昨天为啥不让我上去,把那小子揍一顿多痛快!看他还敢不敢狂!” “三公子,打他一顿,自然痛快。但打了之后呢?”李山看了他一眼,沉声道,“他爹是邺城通判,管着粮秣转运,卡着南来北往的脖子。明面上他不敢如何,可暗地里,他只需在粮草补给、文书传递、甚至渡船安排上稍微动点手脚,拖我们三五日轻而易举。” “若他再心黑一点,暗中将我们的行程透露给那‘一阵风’薛彪…茫茫中原,流寇袭扰,后果不堪设想。” “圣上下了旨,咱们得尽快赶去京城,不能在这浪费时间。”说着,李山勾起了嘴角,“况且我们离开冀州后,请侯爷调查处置他不就好了?” “李叔,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叶承听得若有所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原来,打架……还有这么多门道。 看来,自己要跟大哥学的,还多着呢。 车轮碾过干燥龟裂的黄土,扬起细小的尘埃,在炽烈的阳光下蒸腾。 离开临河驿已有数日,官道两旁一望无际的平原,在初夏的骄阳下呈现出一种焦渴的枯黄。偶尔能看到远处零星分布的村落,低矮的土坯房无精打采地趴伏着,田地里稀稀拉拉的庄稼蔫头耷脑。 越往南走,空气中那股尘土混合着植物蒸腾出的闷热气息便愈发浓重。 叶承坐在车辕上,百无聊赖地挥着马鞭,驱赶着恼人的蝇虫。他扯了扯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的布衣,忍不住抱怨:“大哥,这天儿也太邪性了,还没入伏呢,就热得跟蒸笼似的!那啥‘一阵风’的毛贼,还来不来了?再不来,我都要被晒成人干了!” 车厢内,陈锋放下手中一卷从驿站淘来的旧舆图,掀起侧面小窗的竹帘,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他望了望远处地平线蒸腾扭曲的空气,眉头微蹙:“心静自然凉。匪寇不来是好事,说明我们戒备得当,也说明梁驿丞的情报或许有误,或是那‘一阵风’转移了目标。” 林月颜坐在一旁,手里轻轻摇着一把素绢团扇,为陈锋扇着风,柔声道:“承弟,你大哥说得对。平安赶路才是正经。”她额角也沁出细密的汗珠,鬓发微湿,贴在细腻的颈侧。 “嫂子,我不是盼着出事……”叶承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就是整天赶路,连个活物都少见,憋得慌。还以为那姓孙的会找点麻烦呢,结果屁都没放一个,真没劲。” 他拍了拍身旁用厚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刀。 李山策马从队伍后方赶上来,与叶承并行,闻言沉声道:“三公子,行军赶路,无事便是大吉。真遇上了,刀兵相见,生死难料,未必是你想的那般‘有趣’。侯爷说过,为将者,当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上。” 叶承撇撇嘴,没再吭声,但显然对李山这套说辞不以为然。年轻人渴望证明自己,渴望热血沸腾的搏杀,这种心思,李山懂,只是不认同。 陈锋放下帘子,对林月颜低声道:“月颜,研墨。” 林月颜立刻从车厢角落的小暗格里取出笔墨纸砚,动作娴熟地在摇晃的车厢里铺开。陈锋取过一张素笺,略一沉吟,提笔蘸墨。 “夫君,又要写信给叔叔?”林月颜轻声问。 “嗯。”陈锋笔下不停,字迹稳健有力,“临河驿那孙铭父子,行事如此嚣张跋扈,绝非善类。孙承业身为邺城通判,掌管一方钱粮转运,若心怀怨怼,暗中使绊子,叶叔在冀州恐有不便。既然撞见了,总要提个醒。顺便,让叶叔查查此人底细,若真有不法,也好为冀州除一蛀虫。” 他言简意赅地将临河驿冲突经过及孙家父子情况写下,言辞恳切,条理清晰。 信写好,用火漆封好。队伍行至前方一处小驿站打尖时,陈锋唤来李山,郑重交代:“李叔,烦劳派一名稳妥兄弟,持此信,用最快速度返回冀州城,务必亲手交到侯爷手中。路上谨慎些。” 李山肃然领命:“公子放心!属下亲自挑人,定不辱命。” 他转身点了一名精干沉稳的老兵,仔细叮嘱一番。那老兵将信贴身藏好,对着陈锋抱拳一礼,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扬起的烟尘里。 看着信使远去,陈锋心中稍安。叶擎苍在冀州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只要有了警惕,一个孙承业翻不起大浪。 休整完毕,队伍继续南行。天气越发酷热,日头毒辣。赤羽卫们虽训练有素,也被这闷热天气蒸烤得有些疲惫,但警惕性丝毫未减。李山每日都会安排两骑作为斥候,轮番前出数里探查路况、了望动静。叶承也时常主动请缨担任斥候,骑着马跑前跑后,总算稍微缓解了些无聊。 数日后,视野尽头,一条浑浊浩荡、在阳光下泛着粼粼黄光的大河,横亘于天地之间。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与泥土的腥气,带来了些许凉意,也带来了新的紧张感。 黄河渡口到了。 渡口远比想象的繁忙杂乱。大大小小的船只挤在码头边,等待渡河的车辆排成了长龙,其中不乏拖家带口的流民和行色匆匆的商旅。 喧嚣的人声、牲口的嘶鸣、船夫的号子混杂在一起,显得混乱而焦躁。渡口守卫的官兵穿着褪色的号衣,神情麻木地维持着秩序,眼神在过往行人携带的财物上逡巡。 李山策马上前,锐利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渡口和浑浊湍急的河面,眉头紧锁。他回头对马车方向道:“公子,此地人多眼杂,河面宽阔,水流湍急,是设伏的绝佳之地。需格外小心。” 陈锋掀帘看了一眼,也感到一丝凝重。他沉声道:“李叔,劳烦你亲自安排渡河事宜,让兄弟们打起精神。分批渡河,人货分离,务必确保夫人安全。” “属下明白!”李山抱拳,立刻开始调度。 赤羽卫们无声地散开,隐隐将两辆马车护在中心。他们按刀的手更稳,眼神更加锐利如鹰,那股无形的肃杀之气让周围喧闹的人群都不自觉地退开些许。 渡河的过程漫长而紧张。巨大的渡船在浑浊湍急的水流中摇晃,每一次颠簸都让人心头一紧。 渡船在黄河中行驶。陈锋与林月颜站在船头,看着两岸的景物缓缓后退。 北岸,是他们生活了许久的冀州大地,那里有新生的清河村,有恩重如山的侯府亲人。 而南岸,则是陌生而充满未知的中原腹地。 过了这条河,便意味着,他们离那个风云汇聚、龙潭虎穴般的京城金陵,又近了一步。 林月颜紧紧依偎在陈锋身边,河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和裙摆。她的眼中,有对故土的不舍,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坚定。 “夫君,”她轻声道,“过了河,一切就都不同了。” “是啊,”陈锋搂住她的肩膀,目光望向遥远的南方,“过了河,咱们就是过河的卒子,再无回头路了。” 赤羽卫们紧紧护卫在载人马车周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河面和对岸。叶承更是紧握刀柄,站在船头,死死盯着水面和远处岸边的芦苇荡。 所幸,直到沉重的船板搭上对岸坚实的土地,预想中的袭击也并未发生。 踏上黄河南岸坚实的土地,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渡过黄河,便算真正离开了镇北侯势力最稳固的冀州核心区域,进入了所谓的中原腹地。 按照梁有德的情报,这里正是“一阵风”薛举活动猖獗的区域。 队伍的气氛再次绷紧。李山加大了斥候前出的距离和频率,有时甚至前出十里探查。选择的宿营地点也更加谨慎,尽量避开荒僻地带和密林,宁愿多走些路也要确保安全。 赤羽卫们夜晚轮值,几乎人不解甲,马不卸鞍。 然而,一天天过去,预想中的匪寇袭击始终没有出现。官道上除了越来越稀疏的流民队伍和偶尔疾驰而过的信使,便是他们这一支插着赤羽旗、令寻常人等避之不及的车队。 这种高度戒备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十几天。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一路,竟是出奇的平静。 别说遇到梁有德口中那神出鬼没、心狠手辣的“一阵风”薛举,就连寻常的小毛贼,都没碰到一个。 这让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众人,都渐渐松了口气。 第172章 强抢民男 最高兴的,莫过于林月颜。 每日里,她都会掀开车帘,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看那连绵的田野,看那古朴的村落,看那路上形形色色的行人。这一切,对从小到大都只生活在清河村的她来说,都是那么的新奇。 而最百无聊赖的,则非叶承莫属。 “唉……” 这已经是他今天上午,第十八次发出长长的叹息了。 他无精打采地坐在车辕上,手里百无聊赖地甩着马鞭,连吆喝都懒得吆喝一声。 “大哥,”他有气无力地朝车厢里喊道,“这都走了快半个月了,怎么连个打劫的都碰不到?那个什么‘一阵风’,不会是让风给刮跑了吧?” 车厢里,传来陈锋无奈的笑声:“三弟,没遇到匪寇,不是好事吗?怎么听你这口气,还挺失望的?” “那可不!”叶承立刻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我这刀,都快憋出锈来了!本以为能碰上什么厉害角色,好好打上一场,过过手瘾。结果呢?天天就是赶路,赶路,赶路!骨头都快坐散架了!” 陈锋掀开车帘,看着他那副“高手寂寞”的模样,哭笑不得:“行了,别抱怨了。太平无事,才是我们此行最大的福气。真要是碰上了,有你忙的。” “我倒是想忙活忙活啊!”叶承撇撇嘴,小声嘀咕道。 天气越发酷热难当。原本初夏的燥热,在进入六月后,迅速演变成了盛夏的灼烤。天空像一块烧得通红的铁板,没有一丝云彩。 官道两旁的树木叶子都被晒得蔫蔫地卷曲起来,无精打采。土地干裂,一脚踩下去,浮土能没过脚踝。蝉鸣声嘶力竭,更添烦躁。 叶承彻底蔫了。他像条脱水的鱼一样瘫在车辕的阴凉处,连挥鞭赶苍蝇的力气都小了。他苦着脸对车厢里抱怨:“大哥,嫂子,这鬼天气,别说‘一阵风’了,我看连风婆婆都被热晕过去了!咱们这一路,除了热,还是热,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早知道这么无趣,我还不如留在冀州跟爹练功呢……” “这‘一阵风’,我看就是个‘一阵屁’,吹得响,没后劲!” “三弟,莫要松懈。”陈锋掀开帘子,开口说道,“匪寇不来,或许是忌惮我们的旗号与护卫。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天气酷热难当,人困马乏,更要警惕。” “知道了,大哥……”叶承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心里却嘀咕,再这么下去,自己怕是要先中暑了。 就在陈锋一行渡过黄河,向徐州进发的同时,冀州城,镇北侯府的书房内…… 叶擎苍魁梧的身躯陷在宽大的木椅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他面前的书案上,并排放着两封来自陈锋的书信。 两封信的内容,都指向同一个人——邺城通判孙承业,以及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孙铭。 “好一个孙通判!养的好儿子!”叶擎苍拿起第二封信,目光落在陈锋对孙铭在驿站跋扈行径的描述。 “侯爷,”书房阴影处,一个穿着普通文士衫、面容平凡的中年人无声无息地出现,正是侯府负责情报的管事,“查清楚了。孙承业,邺城通判,任上七年。其子孙铭,是当地有名的纨绔,欺男霸女,劣迹斑斑。孙承业对其极为溺爱纵容,多次利用职权为其遮掩罪行,甚至动用府衙差役为其助威。” 他递上一份厚厚的卷宗:“孙承业本人,贪鄙成性。邺城常平仓,账面存粮与实际库存相差甚巨,至少有五万石亏空。经手粮草转运,克扣、以次充好更是常事。收受商贾贿赂,为其大开方便之门,数额巨大。其名下,在邺城及周边,有良田千亩,商铺十余间,来源皆不明。此外,其与地方豪强、甚至一些名声不佳的江湖人物,也有不清不楚的往来。证据确凿。” 叶擎苍翻看着卷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些蛀虫,啃食的是大乾的根基,更是他镇守的北疆的命脉!粮草亏空,战时就是致命的软肋! “好!好一个孙承业!”叶擎苍将手中的罪证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怒极反笑,“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将卷宗合上:“证据收好。本侯倒要看看,这位孙通判,还能逍遥到几时!” 几日后,冀州刺史府。 严桧端坐在书案后,慢条斯理地品着香茗。他面前,恭敬地站着邺城通判孙承业。 孙承业脸上堆着谦卑的笑容,额角却隐有汗迹。他今日来,正是为了打点关系,想效仿武邑县令周监生,求严桧将他调往富庶安稳的南方。 “严大人,”孙承业小心翼翼地奉上一个不起眼的锦盒,轻轻推到书案一角,“下官在邺城多年,深感北地苦寒,且近年来边境不宁,匪患时有发生,实在忧心家小安危。下官斗胆,恳请大人念在下官多年勤勉,略施援手,将下官调往江南任一闲职,也好安度余年。些许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大人笑纳。” 严桧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轻轻拨弄着茶盏盖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哦?孙大人想调任江南?” “是,是,”孙承业连忙躬身,“江南富庶,气候宜人,也更安稳些。下官……实在是心力交瘁了。” “心力交瘁?”严桧放下茶盏,终于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却让孙承业心头猛地一跳。“本官怎么听说,孙大人在邺城,可是如鱼得水,威风得很呐?” 孙承业脸色微变,强笑道:“大人说笑了,下官……下官只是尽忠职守……” “尽忠职守?”严桧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好一个尽忠职守!克扣常平仓粮五万石,是为尽忠?收受贿赂,包庇你那横行乡里、甚至敢当众辱骂镇北侯的孽子,是为职守?与地方豪强沆瀣一气,与江湖匪类不清不楚,这也是你的职守?” 严桧每说一句,孙承业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 “大……大人!冤枉!下官冤枉啊!这……这定是有人诬陷!”孙承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 “诬陷?”严桧冷笑一声,拿起桌角那份锦盒,掂了掂,随手丢在孙承业面前,“连同这个,一起拿回去。你的‘心意’,本官消受不起。” 他猛地一拍书案:“来人!” 书房门应声而开,数名身着皂衣、手持铁链的刺史府衙役如狼似虎般冲了进来。 “将贪赃枉法、渎职害民、纵子行凶的犯官孙承业,拿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大人!饶命啊大人!我是冤枉的!”孙承业绝望地嘶喊着,被衙役粗暴地拖了起来,铁链瞬间锁住了他的手脚。 严桧看着他被拖走的狼狈身影,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他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沉默不语。 清除掉这个蛀虫,对冀州,对他严桧,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这一日,车队行至一处名为“清风镇”的小镇。 时值正午,烈日当空,暑气蒸腾。 李山建议,在此处歇脚,打尖吃饭,也让马儿饮水歇力。 众人自无异议。 清风镇不大,但因地处官道要冲,倒也颇为繁华。镇上只有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体面的酒楼,名曰“悦来客栈”。 陈锋一行人刚在客栈门口停下,立刻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毕竟,两辆高大的马车,二十名气势不凡的护卫,这阵仗,在小镇上可不常见。 客栈的掌柜是个精明的中年人,一见这架势,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 “哎哟!各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小店有上好的雅间!” 李山照例上前交涉,要了一个清静的雅间,又让掌柜的准备些干净的酒菜,并好生照料马匹。 众人鱼贯而入。 雅间在二楼,临窗,视野开阔,正好能看到楼下官道上的景象。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虽然比不上侯府的精致,但也都是些新鲜的时令菜蔬,做得也算可口。 众人赶了半日的路,早已饥肠辘辘。叶承更是如同饿虎扑食,风卷残云般扫荡着桌上的饭菜。 就在众人吃饭的当口,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陈锋凭窗望去,只见官道上,一个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正抱着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的腿,放声大哭。 那中年男人,看起来像是个落魄的书生,虽然衣衫褴褛,但身上还带着几分书卷气。此刻,他正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强行往一辆停在路边的骡车上拖拽。 “放开我爹!你们放开我爹!”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 那书生也是一脸悲愤,拼命挣扎,却如何是两个壮汉的对手。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还有没有王法了!”书生悲愤地喊道。 第173章 山坳流民 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模样的人,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走上前,一脚将那小女孩踹开,骂道:“王法?在这清风镇,我们家老爷就是王法!你这穷酸,欠了我们家老爷的银子,还想赖账?今天不把你抓回去抵债,我们家老爷的脸面往哪儿搁!” 周围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却都只是指指点点,无人敢上前阻止。 雅间内,叶承“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子上,霍然起身:“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如此欺凌弱小!” 他转身就要往楼下冲。 “坐下。”陈锋平静的声音响起。 叶承一愣,回头不解地看着陈锋:“大哥?” “坐下,吃饭。” 叶承虽然满心不忿,但还是听话地坐了回去,只是气鼓鼓地瞪着楼下,嘴里嘟囔着:“这……这也不管管?” 陈锋没有理他,只是对李山使了个眼色。 李山会意,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雅间。 不一会儿,李山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那个点头哈腰的客栈掌柜。 “公子,”李山低声道,“打听清楚了。楼下那书生,姓喻,名安国,是个外乡人。半年前带着女儿流落到此,因女儿得了重病,无钱医治,便向镇上的大户张员外借了五两银子。谁知那张员外是个放印子钱的,利滚利,半年下来,五两银子滚成了五十两。喻安国无力偿还,张员外便要抓他去矿上做苦力抵债。” “这张员外,在清风镇是出了名的恶霸,据说跟县里的县丞还有些亲戚关系,平日里横行乡里,无人敢惹。” 陈锋听完,点了点头,看向那掌柜,问道:“掌柜的,你可知那张员外府上在何处?” 掌柜的一愣,连忙道:“客官,您……您可千万别冲动啊!那张员外,咱们惹不起啊!” 陈锋笑了笑:“我只是问问路。” 掌柜的见他神色平静,不像是要惹事的样子,这才战战兢兢地指了个方向。 陈锋听完,对李山道:“李叔,你带两个人,去这张员外府上‘坐坐’。告诉他,楼下那喻先生的债,我替他还了。让他把契据拿来,五十两银子,一文都不会少他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再‘请’他,将他这些年放印子钱的账本,也一并‘借’来,给我看看。” 李山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是,公子!” 他转身,点了两名亲卫,大步流星地便下了楼。 叶承看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大哥!高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陈锋没理他,继续吃饭。 半个时辰后,李山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那个之前还嚣张跋扈的张员外。 此刻的张员外,哪里还有半分员外的威风?他脸色惨白,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被两名赤羽卫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几乎是拖上楼来的。 一进雅间,看到那面被李山随手立在墙角的赤羽旗,张员外“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里带着哭腔:“大……大人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该死!求大人饶了小人一条狗命吧!” 李山将一张烧毁了一半的借据,和一本厚厚的账册,放在了陈锋面前的桌上。 “公子,喻先生的借据,已经两清了。这是张员外‘孝敬’的账本。” 陈锋拿起那本账册,随意翻了翻,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笔笔血淋淋的账目。放印子钱、巧取豪夺、逼良为娼……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他合上账册,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员外,声音平淡:“张员外,你这生意,做得不小啊。” “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张员外吓得魂飞魄散。 陈锋将账册推到他面前:“这些年,你靠着这些手段,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要你的命。” 他顿了顿,道:“把你这些年搜刮来的不义之财,拿出一半,分给那些被你所害的百姓。剩下的,你自己留着,带着家人,离开清风镇,永远不准再回来。” “至于这本账册,”他拿起账册,在张员外眼前晃了晃,“我会派人,将它送到州府衙门。你那些罪行,自有国法来惩处。” 张员外一听,如蒙大赦,又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连连磕头:“多谢大人不杀之恩!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陈锋摆了摆手,李山上前半步,像拎小鸡一样,将张员外拎了起来,拖了出去。 雅间内,叶承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大哥……你……你这也太……太帅了!” 陈锋笑了笑,没说话。 他知道,自己能如此轻易地解决这件事,靠的不是自己,而是身后那面赤羽旗,是镇北侯府的赫赫威名。 这也让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权势,在这个时代,是何等的重要。 当晚,那喻安国带着女儿,亲自来到陈锋下榻的院子,千恩万谢。 陈锋见他虽然落魄,但言谈举止,颇有风骨,便与他多聊了几句。 原来,这喻安国本是江南人士,也是个秀才,只因得罪了当地的豪绅,才被迫背井离乡,四处流浪。 陈锋见他颇有才学,又感念其遭遇,便给了他二十两银子,作为盘缠,并为他写了一封推荐信,让他去冀州新清河村,找村长王守田,说自己举荐他去村里的学堂,当个教书先生。 喻安国感激涕零,当场就要跪下磕头,被陈锋扶住了。 “先生不必如此。”陈锋道,“我辈读书人,本就该守望相助。先生此去,好生教导村中孩童,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送走了喻安国父女,陈锋站在院中,望着天边的明月,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这个时代,有太多的不公,太多的苦难。 他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想要改变这一切,唯有……身居高位,手握重权! 清风镇的风波,只是漫长旅途中的一个小插曲。 接下来的路程,依旧是波澜不惊。 行至一处岔路口,前方探路的赤羽卫回报,主道因前些日子暴雨冲毁了一段桥梁,正在抢修,拥堵不堪。建议绕行旁边的小路,虽然狭窄些,但能节省大半日路程。 李山看向陈锋。陈锋略一沉吟:“走小路。加派前哨,谨慎通过。” 小路果然狭窄,仅容一车通行,两侧是长满灌木的低矮山坡。 队伍不得不拉长,缓缓而行。赤羽卫们的手更是片刻不离刀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两侧的山坡。叶承也收起了抱怨,全神贯注地驾车。 行至坳中深处,前方探路的骑手忽然勒马,发出警示的唿哨! 所有人心头一紧!李山立刻挥手,队伍瞬间停止,赤羽卫刀已半出鞘,将两辆马车护在中间,形成防御阵型。 然而,预想中的伏击并未出现。 前方骑手拨马回来,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低声道:“头儿,前面…不是匪寇。是流民,很多,倒卧在路边…像是饿的、病的。” 众人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但杀意稍敛。李山看向陈锋。 陈锋沉声道:“李叔,带几个人,随我去看看。叶承,保护好你嫂子。其他人,原地警戒。” 陈锋在李山和两名赤羽卫的护卫下,策马向前。转过一个弯,眼前的景象令人心头沉重。 狭窄的山坳小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有些人似乎还有一丝气息,胸口微弱起伏,更多的人则一动不动,苍蝇在他们身上盘旋。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和淡淡的腐臭。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靠着土坡坐着,婴儿在她怀里无声无息。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走近的陈锋等人,嘴唇干裂,连乞求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一个看起来稍微有点力气的老汉,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地上,朝着陈锋他们磕头:“贵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孩子…孩子快不行了…” 第174章 遇匪 陈锋沉默地看着这一切。这些流民,显然是从更北、更穷困的地方逃难过来的,试图穿越这山坳小路,去往传说中富庶的南方,却倒在了半途。 “李叔,把咱们车上带的干粮,分出一半来。还有水囊。”陈锋的声音有些低沉。 “公子,这…”李山有些犹豫。他们的干粮数量有限,分给这些流民,杯水车薪。 “分!”陈锋的强硬道,“能救一个是一个,咱们不够还可以路上补充。” 赤羽卫们默默执行命令。他们拿出储存的硬面饼、肉干,还有水囊,分发给那些还能动弹的流民。 拿到食物的流民,如同饿狼般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也顾不上。 那老汉拿到一块饼,千恩万谢,却没有立刻吃,而是哆哆嗦嗦地掰开,塞进旁边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嘴里,用水一点点润进去。 陈锋走到老汉身边蹲下:“老丈,你们从何处来?为何流落至此?” 老汉浑浊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回…回贵人话…小老儿是聊城人…去年大旱,颗粒无收…今年开春又闹蝗虫…实在活不下去了…听说徐州那边年景好,官府还施粥…就…就带着乡亲们逃荒…没想到…还没走出卫辉府…就…”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聊城…”陈锋眉头紧锁。聊城府在冀州东南,与中原接壤,并非最贫瘠之地,竟也到了如此地步?他看向李山,李山微微摇头,示意此地不宜久留。 陈锋站起身,对老汉道:“老丈,此地非久留之地。我们还要赶路,这点食物和水,你们省着点用。若能走动,尽快离开这山坳,往南去吧。” 老汉连连磕头:“谢贵人救命之恩!谢贵人!” 陈锋翻身上马,心情沉重地返回车队。叶承和林月颜得知情况,也沉默不语。分发食物后,队伍继续前行。那些流民感激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穿过小路,重新回到官道,气氛依旧压抑。叶承忍不住道:“大哥,朝廷…朝廷就不管管吗?那么多百姓…” 陈锋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声音平淡却带着冷意:“管?怎么管?赋税照收,徭役照派,层层盘剥下来,落到百姓嘴里的,能有几粒米?天灾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林月颜轻轻叹了口气,握住陈锋的手。 数日后,车队行至一处名为“杏花坳”的地方。 此处地势颇为奇特,官道从两座小山之间穿过,形成一个天然的隘口。道路两旁,杏树成林,虽然早已过了花期,但那茂密的枝叶,依旧形成了一片浓密的绿荫,将夏日的炎热,都隔绝了不少。 “大哥,这地方不错啊,凉快!”叶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咱们在这儿歇歇脚,吃点干粮再走吧?” 陈锋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也觉得有些乏了,便点头道:“好。让大家下马休息,喝口水。” 李山立刻传令下去,车队缓缓停在了路旁的树荫下。 赤羽卫们训练有素,立刻分工合作。一部分人解开马匹的嚼子,牵到一旁饮水吃料;一部分人则拿出水囊和干粮,分发给众人;还有几人,则不动声色地散开,占据了隘口两侧的高地,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陈锋扶着林月颜下了车。 林月颜在车里坐久了,也觉得有些气闷。她走到一棵杏树下,看着那满树的绿叶,轻声道:“夫君,你说,若是春天来这里,那满山遍野的杏花,该有多美啊。” 陈锋走到她身边,笑道:“等以后咱们‘退隐江湖’了,我为你种下一片杏花林。到时候,咱们就在这杏花林里住下,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好啊。”林月颜甜甜一笑。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顺着风,从隘口的另一头传了过来。 那哭声,凄厉而绝望,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在无助地哀鸣。 “什么声音?”陈锋眉头一皱。 李山也听到了,他打了个手势,立刻有两名赤羽卫,悄无声息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不一会儿,那两名赤羽卫便回来了,其中一人,怀里还抱着一个浑身是血、已经昏迷过去的小女孩。 “公子,”那赤羽卫沉声道,“前方里许,发现一辆侧翻的马车,车夫和护卫都死了,看伤口,是被利刃所杀。我们在草丛里,发现了这个孩子。” 陈锋心中一凛,立刻上前查看。 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虽然沾满血污、但依旧能看出质地不凡的锦缎衣裳。她脸色惨白,嘴唇干裂,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 林月颜惊呼一声,连忙从怀里掏出叶青鸾送的药箱,取出伤药和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为小女孩处理伤口。 “还有气,只是失血过多,加上惊吓过度,才昏过去了。”林月颜检查了一下,松了口气。 “李山,”陈锋的脸色沉了下来,“带几个人,跟我过去看看。” “是!” 陈锋留下十人保护林月颜和车队,自己则带着李山和另外八名赤羽卫,朝着事发地点赶去。 现场的景象,惨不忍睹。 一辆华丽的马车侧翻在路边,车轮还兀自转动着。车厢上,有明显的刀劈斧砍的痕迹。 马车的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具尸体。有车夫,有护卫,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管家模样的人。 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一刀毙命,伤口干净利落,显然是出自高手所为。 车厢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散乱的衣物和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箱笼。 “是劫匪。”李山检查了一下尸体,沉声道,“手法很专业,不像是普通的流寇。” 陈锋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具护卫的尸体上。那护卫的手中,还紧紧攥着半截断裂的箭矢。 他走过去,将那半截箭矢取了过来。 箭杆是上好的桦木,箭头是精钢打造的三棱破甲矢,箭羽则是用苍鹰的羽毛制成。 “这是……军中制式的箭矢。”李山瞳孔一缩。 陈锋点点头,脸色更加凝重。 军中箭矢,流落到劫匪手中,这背后,牵扯的事情,就大了。 他将那半截箭矢收好,沉声道:“把这些人都埋了吧。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回到营地,那小女孩已经醒了过来。 她睁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周围的陌生人,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林月颜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着,又喂了她一些水和肉干。 在林月颜温柔的安抚下,小女孩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别怕,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发生了什么事?” 小女孩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叫柳莺儿……我们……我们是从旧都长安来的……要……要回徐州老家……半路上……冲出来好多坏人……他们……他们杀了王伯伯……杀了护卫叔叔……还……还抢走了我娘……” “你娘?”陈锋心中一动,“他们把你娘抓走了?” 莺儿点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他们说……说我娘长得好看……要……要抓回去……给他们大王当……当压寨夫人……”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莺儿指了指东边的一条小路:“他们……他们往那边跑了……还说……还说要去什么……断风谷……” 断风谷? 陈锋和李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这伙劫匪,莫不就是那传说中的“一阵风”薛彪? 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如此猖獗,连官道都敢设伏。 “大哥!”叶承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怒火,“这帮畜生,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杀人劫掠,简直无法无天!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陈锋看着怀中瑟瑟发抖的莺儿,又看了看东边那条通往未知险境的小路,陷入了沉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平安抵达金陵。 可是…… 他看着莺儿那双充满了恐惧和期盼的眼睛,心中那份属于军人的正义感,被点燃了。 “李山,”他开口道,“你带十个人,护送夫人和莺儿,先去下一个驿站安顿下来。我带三弟和剩下的人,去会会这个‘一阵风’。” 断风谷,地如其名。 这是一处地势险要的山谷,两山夹峙,只有一条狭窄的道路从中穿过。谷中怪石嶙峋,林木茂密,常年刮着阴冷的风,是天然的藏兵之地。 “薛举”的老巢,就设在山谷深处的一个隐蔽山洞里。 此刻,山洞里,灯火通明,酒气熏天。 几十个匪寇,正围着篝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庆祝着今天的“大丰收”。 第175章 一阵风,一窝端 “二哥威武!”一个独眼龙匪寇,举着酒碗,对坐在首位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谄媚地笑道,“今天这一票,干得漂亮!不仅劫了那么多的金银财宝,还给大哥带回来这么一个水灵灵的美人儿!” 薛举,也就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得意地哈哈大笑。他抓起一只烤得流油的羊腿,狠狠地咬了一口,目光贪婪地看向被绑在石柱上的一个美貌妇人。 那妇人,正是莺儿的母亲。她虽然衣衫凌乱,发髻散乱,但依旧难掩其天生丽质。此刻,她正满脸泪痕,用充满仇恨的目光,死死地瞪着薛举。 “小美人儿,”薛举擦了擦嘴角的油,淫笑着走了过去,伸出粗糙的大手,就要去摸那妇人的脸,“别瞪了,再瞪,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等会儿,哥哥我好好疼你,保证让你……欲仙欲死!” “呸!”那妇人一口唾沫,吐在了薛举的脸上,“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薛举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今天,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一把撕开那妇人的衣领,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就在这时,山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谁?!”薛举动作一顿,厉声喝道。 一个匪寇连滚带爬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二……二哥!不……不好了!有……有人杀进来了!” “什么?!”薛举大怒,“多少人?” “就……就十个!” “十个?”薛举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十个人,就敢闯我断风谷?简直是找死!兄弟们!跟我出去,把这十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剁成肉酱!” 他抓起身边的大刀,带着一群匪寇,气势汹汹地冲出了山洞。 然而,当他看到山洞外的景象时,却愣住了。 只见山洞外的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都是他派在外面放哨的兄弟。 而在尸体中间,站着十个身穿深色衣服的汉子。 为首的两人,一个身材挺拔,手持弓弩,眼神冰冷如刀;另一个,则是个身材魁梧得像头熊一样的少年,肩上扛着一柄和他身材一样夸张的战刀,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 “你们……是什么人?”薛举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陈锋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弓弩,对准了薛举。 “放了那个女人,我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 他的声音,平淡而冰冷。 薛举看着那黑洞洞的弩口,又看了看自己这边几十个兄弟,胆气又壮了起来。 “狂妄!”他怒吼一声,“兄弟们!给我上!杀了他们!” 陈锋的嘴角微微勾起。 “三弟,”他淡淡地说道,“交给你了。” “好嘞!大哥!” 叶承兴奋地大吼一声,将肩上的战刀,握在了手中。 下一秒,他就像一头出闸的猛虎,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势,迎着那群匪寇,冲了过去。 一场屠杀,就此开始。 叶承的刀,大开大合,势不可挡。 他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每一刀挥出,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力量。 那些匪寇,在他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一触即溃。 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几十个匪寇,便被叶承一个人,砍翻了大半。 剩下的,也早就吓破了胆,扔下兵器,跪地求饶。 薛举看着眼前这如同魔神一般的少年,吓得魂飞天外。他扔下大刀,转身就想往山洞里跑。 然而,他刚跑出两步,就觉得后心一凉。 一支弩箭,已经洞穿了他的心脏。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口那支还在微微颤动的箭矢,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恐惧。 “你……” 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便一头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这薛彪也太弱了,而且……”陈锋缓缓放下手中的弓弩,看了看四周的尸体,“这人数好像也比请报上少了许多。 按下心中的怀疑,走到那个被救下的妇人面前,为她解开了绳子。 “夫人,没事了。” 那妇人看着满地的尸体,又看了看陈锋,眼中充满了感激。她对着陈锋,盈盈一拜。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陈锋将她扶起,道:“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客气。令爱还在等您,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 …… 回到驿站,莺儿看到母亲安然无恙地回来,立刻扑进了母亲的怀里,母女俩抱头痛哭。 陈锋将那妇人,也就是徐夫人,安顿好之后,便准备连夜启程。 徐夫人却拦住了他。 “公子,”她对着陈锋,再次行了一礼,“妾身有一事相求,还望公子……能够答应。” “夫人请讲。” “妾身与女儿,此行是回徐州奔丧。如今,护卫尽丧,盘缠也都被劫匪抢走。前路漫漫,我们母女二人,实在是……寸步难行。”她看着陈锋,眼中充满了恳求,“妾身斗胆,想请公子……能捎我们母女一程,送我们到徐州。到了徐州,妾身定有重谢!” 陈锋看着眼前这对孤苦无依的母女,心中一软,便点头答应了。 “夫人客气了。相逢即是有缘,举手之劳而已。” 于是,车队里,便多了两个人。 徐夫人和莺儿,被安排在了载货的马车里。虽然有些拥挤,但总比风餐露宿要好。 经过了这场风波,接下来的路,倒是平静了许多。 这日午后,队伍在一处靠近溪流的林荫地短暂歇息,饮马避暑。溪水也细小了许多,浑浊不堪。赤羽卫们沉默地给马匹刷洗降温,自己也轮流捧水洗脸。 李山安排完警戒,走到溪边,捧起浑浊的溪水洗了把脸,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到陈锋马车旁,低声道:“公子,前面再走三十里,就是徐州地界了。按路程,傍晚就能抵达徐州北面的彭城驿。” 陈锋掀开车帘,热浪让他眯了眯眼:“总算要到了。这一路……倒是平静得出奇。” 李山点头,沉声道:“是有些反常。不过,平安抵达便是最好。只是……”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属下派出的斥候回报,越靠近徐州,路上所见……越是触目惊心。” 陈锋神色一凝:“怎么说?” “田地里,庄稼枯死大半,赤地千里。流民虽比冀州北境少些,但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绝望。路边……时见倒毙的饿殍,蝇虫滋生,无人掩埋。”李山的语气带着一丝沉重,“更奇怪的是,沿途村落,十室九空者甚多,不像是被匪寇洗劫,倒像是……整个村子都逃荒去了。” 陈锋的心沉了下去。他一路行来,自然也有所察觉,但李山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兵,观察得更细致,判断也更准确。这不是匪患,这是大灾!大旱! 第176章 天灾人祸 难怪一路上没遇到什么流寇,流寇也需要粮草根基。 如此大灾之年,要么是流寇自身也因灾星散,要么是他们转移到了灾情稍缓、更有油水可捞的地方去了。而他们这支打着赤羽旗、护卫森严的队伍,显然不是好啃的骨头。 “天灾人祸……”陈锋喃喃道,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要穿透那灼热扭曲的空气,看到那座繁华帝都背后的阴影。叶擎苍的担忧,朝堂上的纷争,柳越的算计……在这席卷而来的天灾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又紧迫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对李山道:“加快脚程,务必在天黑前进彭城驿。进了徐州,离金陵便不远了。” 队伍再次启程。随着马蹄踏入徐州地界,一种微妙的变化悄然发生。 官道似乎平整宽阔了些许,尽管依旧尘土飞扬。路旁虽仍可见干裂的土地和枯黄的草木,但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尚存生机的田野,有农人顶着烈日,在龟裂的田埂上艰难地挑水浇灌。 流民的身影确实稀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更多行色匆匆的商旅和运送物资的车队。 然而,越往南走,那田地的枯黄与龟裂却并未减轻,反而在相对“繁华”的背景下,显得更加刺眼。路边废弃的村落依旧存在,断壁残垣在烈日下沉默,像大地上一块块丑陋的伤疤。 “嘿,奇了怪了。”叶承恢复了点精神,指着路边一片明显荒芜的田地,“这边看着人多了点,可这地里的苗,怎么比北边死得还透?你看那叶子,都焦了!” 李山策马靠近,目光扫过那片焦土,冷声道:“人多,用水就多。天不下雨,河渠干涸,近水的好田尚能挣扎,这些靠天的薄地,自然最先枯死。人……也只好往有水、有粮的地方挤。” 陈锋在车厢内听着,默然无语。 傍晚时分,一座规模颇大的驿站出现在视野中。青砖黑瓦,比之前沿途所见驿站都要气派许多。门口悬挂的“彭城驿”灯笼在暮色中格外醒目。驿站外停着不少车马,人声也比临河驿显得“有序”一些,透着一股属于富庶之地的底气。 队伍在驿站门前停下。李山持驿券上前交涉。驿丞是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中年人,眼神精明,验看过驿券,又瞥了一眼马车旁那面迎风招展、在暮色中依旧显眼的黑底赤羽旗,脸上的笑容立刻堆了起来,带着十二分的恭敬。 “原来是镇北侯府的贵人驾临!失敬失敬!”驿丞连连作揖,“风尘仆仆,一路辛苦了!快请进!最好的院子早已备下,热水热食马上送到!” 他殷勤地引着李山去安排,又招呼驿卒帮忙卸行李,态度之热情,与临河驿梁有德初始的市侩截然不同。显然,在这靠近江南的富庶之地,镇北侯府的威名依旧响亮,而驿丞的“见识”和“分寸感”也明显高出一筹。 陈锋和林月颜下了马车。连续月余的旅途劳顿,即使有舒适的马车,两人脸上也难掩倦色。林月颜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腰肢,好奇地打量着这座明显更“豪华”的驿站。 驿丞亲自引着他们前往驿站深处一处独立的院落。院落干净整洁,花木扶疏,虽不奢华,却透着雅致。刚安顿下来不久,热水和精致的四菜一汤便送了进来,甚至还有一小壶冰镇过的酸梅汤。 叶承捧着冰凉的瓷碗,舒服地叹了口气:“这才像话嘛!总算有点人过的日子了!” 陈锋却没什么胃口。他心中记挂着冀州的消息和眼前的灾情。简单用过饭,他便对李山道:“李叔,去问问驿丞,此地可有往冀州方向的驿卒或信使?我想打听点消息。” 李山会意,很快便带着驿丞回转。 驿丞依旧满脸堆笑:“公子可是要打听冀州的消息?巧了,今日午后刚有一队从北边来的驿卒在此换马歇脚,此刻应该还在前院用饭。公子若有吩咐,小的这就去唤个领头的过来?” “有劳。”陈锋点头。 不多时,一个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却眼神精悍的驿卒被带了进来,身上还带着汗味和尘土气。 “小人张五,见过公子!”驿卒躬身行礼,态度恭敬,眼神却不着痕迹地飞快扫过屋内众人,尤其在李山等赤羽卫身上停留了一瞬,显然是个老江湖。 “不必多礼。”陈锋示意他起身,“劳烦张兄弟。我们刚从冀州过来不久,不知近日冀州可有什么新鲜事发生?尤其是……邺城那边?” 张五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心领神会的表情,压低了些声音道:“公子问起,小人还真知道一件!就在十多天前,邺城那边可是出了件大事!”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冀州刺史严大人,突然发难,派兵把邺城的孙通判孙承业给拿了!听说是在孙通判去刺史府拜见时,当场拿下的,罪名是贪墨巨额库银、收受贿赂、纵子行凶、勾结不法、草菅人命……好家伙,林林总总十几条大罪!抄家的时候,听说从他家地窖里挖出的金银财宝,堆得跟小山似的!粮食更是多得吓人!现在邺城那边都传遍了!百姓都在拍手称快呢!” 叶承听得眼睛放光,一拍大腿:“嘿!该!让那孙子嚣张!他儿子那熊样,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他爹能好到哪去?严刺史干得漂亮!” 林月颜也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叔叔动作真快。” 陈锋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叶擎苍果然雷厉风行,严桧出手也够狠够准。他问道:“那孙铭呢?” 张五撇撇嘴:“那个草包衙内?跟他爹一块儿下了大狱!听说被抓的时候,吓得尿了裤子,哭爹喊娘的,比他爹还不堪!往日里跟着他作威作福的那帮狗腿子,也抓了不少。这回孙家算是彻底完了!” “好!痛快!”叶承只觉得浑身舒坦,比三伏天喝了冰水还爽。 李山眼中也闪过一丝快意,抱拳道:“公子明鉴,侯爷神速。此等蠹虫,早该清除。” 驿卒张五见众人反应,知道自己这消息送到了点子上,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 陈锋心中了然,严桧此举,既是顺应叶擎苍之意,清除地方蠹虫,恐怕也是在向自己示好,或者……毕竟,孙承业这位置,可是个肥缺。 他赏了张五一些碎银子,打发他离开。 驿卒千恩万谢地退下后,屋内安静下来。窗外,蝉鸣依旧聒噪,夏夜的闷热尚未完全退去。 第177章 进徐州 陈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驿站外,点点灯火在夜色中闪烁,远处隐约传来市井的喧嚣。这里是徐州,富庶的南方,离那座风云汇聚的金陵城,不远了。 然而,回想着沿途所见那赤地千里的惨状,再对比这驿站内的安逸和即将到来的京城繁华,陈锋心中并无多少即将抵达目的地的轻松,反而像压上了一座大山。 天灾肆虐,流民遍地,边患未平,朝堂倾轧……这大乾的天下,远非他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回头,看到林月颜温柔而带着一丝忧虑的目光,看到叶承没心没肺地喝着酸梅汤,看到李山等人沉稳如山的守护。 前路,注定不会平静。但无论如何,金陵,他必须去。 “月颜,”陈锋轻声道,声音在夏夜中显得格外清晰,“明日,我们就要踏入真正的江南地界了。离金陵,不远了。” 林月颜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夫君在哪,月颜就在哪。” 叶承放下碗,抹了把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大哥,嫂子,放心吧!管他金陵是龙潭还是虎穴,有咱们在,还有咱叔撑腰,怕他个鸟!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好赶路!” 他显然把金陵当成了下一个可能“有趣”的地方。 陈锋看着妻子和兄弟,心中的沉重被一股暖流冲淡了些许。 次日,车队行至徐州城外。 “终于到了!”叶承欢呼一声,连日来的燥热和无聊仿佛一扫而空,“可算能找个像样的地方歇歇脚,洗个痛快澡了!这身上都快馊了!” 陈锋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小心戒备,虽无惊险,却也身心俱疲。抵达徐州,意味着距离最终的目的地金陵,又近了一大步。 “走吧,进城。”陈锋下令。 车队再次启程,向着那座在热浪中巍然矗立的雄城驶去。越靠近城池,官道上的车马行人便越多,显出与冀州和中原腹地截然不同的繁华景象。 高大的城门下,行人商旅络绎不绝。守门的兵丁穿着整齐的号衣,虽然也热得满脸是汗,但检查通关文牒时还算尽职。 当李山出示盖有镇北侯印鉴的驿券和通关文书时,兵丁的脸色立刻变得恭敬无比,仔细查验后,便挥手放行,甚至没有过多盘问随行的赤羽卫。 穿过幽深的城门洞,一股更为喧嚣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的乖乖!”他坐在车辕上,瞪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大哥!这……这里就是徐州城吗?比咱们冀州城,可热闹太多了!” 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酒楼、茶馆、当铺、绸缎庄……应有尽有。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一片喧嚣繁华。 便是见多识广的李山和赤羽卫们,眼中也流露出几分新奇。冀州是边镇,肃杀之气更浓。而徐州作为中原通衢,南北交汇之地,这份富庶与喧嚣,是截然不同的风貌。 陈锋也掀开车帘,看着这繁华的景象,心中也是暗暗点头。林月颜也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热闹的景象。 陈锋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却并无多少波澜。眼前的繁华,反而让他想起了沿途所见的流民,想起了冀州边境的紧张,想起了京城那未知的龙潭虎穴。这份繁华之下,是否也隐藏着暗流? “李叔,找一家清静些、可靠些的客栈落脚。”陈锋放下车帘,吩咐道,“赶了这么久的路,让大家好好休整两日。” “是,公子。”李山应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旁的招牌。 后面载货的马车上,徐夫人掀开车帘,看着那热闹的街市,眼中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终于……终于到了。” 她带着莺儿,下了马车,对着陈锋,再次行了大礼。 “公子,大恩不言谢!此去经年,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还望公子……务必收下。” 她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到了陈锋面前。 陈锋没有接,只是笑道:“夫人客气了。我说了,举手之劳而已。” “只是……夫人就在这下车吗?不如我派人将你和莺儿送到府上?” 见徐夫人摇头拒绝,陈锋也不再强求,他看着徐夫人,道:“夫人,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便带着车队离去。 徐夫人看着那远去的车队,眼中充满了感激。 “娘,”莺儿拉了拉她的衣袖,“我们……不告诉恩公,我们是谁吗?” 徐夫人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他是个好人,不该被卷入我们家的纷争之中。” 她牵着莺儿的手,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只是,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之后,陈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徐州……徐家……”他喃喃自语,“有点意思。” …… 众人安顿下来后,陈锋便让李山等人,自由活动,去城中逛逛,领略一下这江南风情,也算是犒劳他们这一路的辛苦。 他自己,则带着林月颜和叶承,也走上了徐州城的街头。 林月颜看着街上那些穿着漂亮罗裙、打扮精致的江南女子,眼中满是新奇。 叶承则对那些卖小吃的摊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糖人、糕点、馄饨、烧饼……一路走,一路吃,不亦乐乎。 三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一处极为热闹的所在。 只见前方一座三层高的画舫,装饰得极为奢华,彩灯高挂,丝竹之声不绝于耳。画舫前,聚集了大量的文人墨客,一个个手持折扇,摇头晃脑,似乎在参加什么盛会。 画舫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闻香水榭”。 “咦?这里好热闹啊!”叶承嘴里塞着一个糖糕,含糊不清地说道。 陈锋看了一眼,便知这里是何所在。 青楼楚馆。 他刚想拉着林月颜和叶承离开,却听到旁边有人议论。 “听说了吗?今日闻香水榭的花魁苏大家,要在此地举办诗会,以诗会友,胜者可与苏大家共度良宵呢!” “是啊!苏大家可是咱们徐州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今日,谁能有此福分,拔得头筹!” “我看,非王公子莫属!王公子可是咱们徐州有名的大才子!” 陈锋本不想理会这些,但听到“苏大家”三个字,心中却微微一动。 没由来的,他想起叶林那个苦命的妻子,似乎……也姓苏。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第178章 闻香水榭 徐州城内。 傍晚时分,城中最负盛名的销金窟“闻香水榭”,早已是华灯璀璨,人声鼎沸。 水榭三层,一间名为“静心阁”的雅致闺房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兰花幽香,与楼下那喧嚣浮华的脂粉气截然不同。 雕花的檀木窗棂半开,带着水汽的微风从外面流淌进来,拂动窗边轻垂的薄纱。夕阳的余晖透过纱幔,在光滑的楠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屋内布置得极为雅致,不似寻常青楼那般堆金砌玉。 一架古朴的屏风隔开了内外,屏风上绣着一幅《仕女游春图》,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窗边摆着一架古琴,琴身上光华内敛,显然是有些年头的珍品。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笔法清秀,意境悠远,落款皆是“苏娘”。 一张宽大的书案临窗摆放,上面整齐地摞着几卷书,一方端砚,几支湖笔。靠墙的博古架上,没有金银玉器,只错落摆放着几件造型古朴的瓷瓶,几盆翠绿的文竹。 一个身着藕荷色素纱长裙的女子,正对着铜镜,轻轻梳理着垂至腰际的乌发。 镜中人影朦胧,只映出一张模糊却难掩清丽的轮廓。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含黛,唇不点而朱。那双眼睛,清澈如秋水,却又在不经意流转间,透出一丝勾魂摄魄的慵懒风情。明明是身处风月场,气质却干净得像深谷幽兰,又带着几分被世事磨砺出的疏离。 身后一个梳着双丫髻、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正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将一支新点燃的苏合香插进案头的香炉里。 她穿着水绿色的窄袖短襦,脸蛋圆润,眼神清澈,带着青楼之地少有的懵懂。 “小姐,”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欢快地说道,“画屏都去看过了,下面大厅里,人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连过道上都加了凳子!好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公子老爷都来了呢!就等着小姐您了!” 梳妆的女子动作微顿,铜镜里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点自嘲。 “小姐?”画屏歪着头,不解地看着镜中那抹苦涩的笑意,“您怎么啦?外面可热闹了!” 女子放下玉梳,转过身来。那张脸彻底暴露在光线下,清纯与妩媚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身上奇异地融合,书卷的清气中和了那份天生的艳色,让她美得不带半分俗气。 “小姐?”她轻声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往后,莫要再唤我‘小姐’了。” “啊?为什么?”画屏睁大了眼睛,满是困惑,“您就是小姐啊!画屏从跟着您那天起,就叫您小姐的!” 女子轻轻摇头,目光投向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眼神有些空茫:“闻香水榭的花魁,哪是什么‘小姐’?不过是这滚滚红尘里,身不由己的一叶浮萍罢了。今日风光,明日凋零,都是寻常。” “才不是呢!”画屏立刻反驳,走到女子身边,为她轻轻揉捏着肩膀,“小姐就是小姐!是天底下最好看、最有才华的小姐!那些臭男人,能见小姐一面,都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而且在画屏心里,您比那些真正的大户千金还要好!您懂那么多诗词歌赋,琴弹得那么好,画也画得那么漂亮!那些千金小姐,好多都只会绣花扑蝶呢!” 女子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抬手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你呀,还小。这世间的险恶,这画舫里的冷暖,你还没真正尝过。” 她没有深入解释,有些事,过早明白并非福气。 她拉着画屏的手,在窗边的绣墩坐下:“跟姐姐说说,下面都来了哪些‘贵客’?” 画屏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有漕运司李主簿家的二公子,带着好几个朋友来的,排场可大了!还有‘万福绸缎庄’的少东家钱公子!哦对了,还有鸿儒书院的张山长家的公子,张公子看着可斯文了,一直在跟人论诗……” 她小嘴叭叭地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王昌王公子,还有那位……木公子!” “王昌?”女子秀眉微挑。 “嗯!就是咱们徐州布政使司左参政王大人的亲侄子!王参政可是咱们徐州地面上的实权人物,仅次于刺史大人呢!”画屏眼中带着敬畏,“王公子坐在最前面最好的位置,好多人围着他奉承。他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可精神了!” 女子微微颔首,王昌的身份地位,在这徐州年轻一辈里,确实算顶尖了。她接着问:“那位木公子呢?” “那位木易木公子才叫奇怪呢!”画屏皱着小鼻子,“他穿得一点都不显眼,就是普通的青色直裰,人也冷冷的,不爱说话,就一个人坐在王公子旁边的次席上。可王公子对他可客气了!说话都陪着小心,还亲自给他斟茶!画屏还从没见过王公子对谁这么……嗯,恭敬呢!” 能让布政使司左参政的侄子如此礼遇?女子心中一动,默念了两遍“木公子”,却毫无头绪。她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能让王公子这般折节下交的,定非凡俗之辈。看来今晚这闻香水榭,还真是藏龙卧虎。”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几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随即,一个体态丰腴、风韵犹存的中年美妇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角虽有细纹,但一双眸子依旧明亮有神,年轻时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画屏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对着门口行了一礼:“芸妈妈。” 被称作芸妈妈的老鸨笑着对画屏点点头,目光随即落在窗边的女子身上,笑容更盛了几分:“苏大家,可准备妥当了?时辰快到了,下面那些贵客们,可都等急了。” “劳芸妈妈挂心,奴家已准备妥当。”苏大家站起身,微微欠身,姿态优雅。 云娘走近几步,上下打量着苏大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叹:“啧啧,瞧瞧这身段,这气度,真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今晚过后,咱们闻香水榭苏大家的名头,怕是要响彻整个江南了!”她话锋一转,带着商量的口吻,“苏大家,这‘开苞’的规矩,妈妈我替你想了几个法子,你听听看?” 她也不等苏大家回应,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头一个法子呢,是‘暗标’。让那些公子老爷们把心意写在纸上,悄悄递上来,价高者得!这法子最是稳妥,也最能显出诚意,保管让妈妈我……哦不,是让苏大家你,赚个盆满钵满!” “第二个法子呢,是‘献宝’。让他们把带来的稀罕玩意儿亮出来,金玉珠宝,古玩字画,谁献的宝最合你心意,谁就拔得头筹!这法子热闹,也显得风雅。” “依我看啊,咱们就用最直接的法子——竞价!价高者得!我刚才可都打听清楚了,楼下那几位,可都是些不差钱的主儿!妈妈我亲自给你敲锣,保管气氛热烈!” 云娘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涌进来。 苏大家安静地听着,待云娘说完,她才微微抬起眼帘,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多谢芸妈妈费心。只是……奴家想以诗词会友,以才情择入幕之宾。” 云娘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第179章 诗词会友 什么?!”芸妈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以……以诗词?”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哎哟我的苏大家,我的好女儿啊!”她语重心长,拉着苏大家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你……你是不是那些说书唱戏的话本子看多了?” “被那些话本传奇给骗了?什么才子佳人,花魁爱上穷书生,那都是些不得志的酸腐文人编出来哄骗自己、也哄骗你们这些涉世未深姑娘的!” “你想想看,”云娘掰着手指头,历数起青楼女子与书生的种种难关,“就算他一时为你倾倒,写几首酸诗,赌咒发誓要赎你出去。可赎身的银子从哪来?他一个穷书生,自己都未必养得活!就算他家里肯出钱赎你,你进了门是什么身份?妾!那都是好的!更多是连个名分都没有的通房丫头!” “进了门,主母的刁难,族人的白眼,下人的轻视,哪一样是好受的?‘一入侯门深似海’,那还算好的。寻常人家,更容不得我们这种出身!‘五不娶’听过没?失贞、无后、恶疾……咱们这行出来的,首当其冲就是‘不洁’!” 芸妈妈说着,想起了自己的过往,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咱们这行,吃的就是青春饭。趁着年轻,多攒点银子,才是最要紧的!男人?男人靠得住,母猪都能上树!等你人老珠黄了,你看还有哪个男人会多看你一眼?到时候,能陪着你的,只有你手里的银子!”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抓住苏大家的手,语重心长:“你比妈妈强,才貌双全。可越是如此,越要清醒!这世上,只有攥在自己手里的银子,才是真的!有了银子,后半生才有倚靠,才能赎得自由身,找个清净地方,安安稳稳过日子。听妈妈的,选个最肯为你花钱的,狠狠敲他一笔!这才是正理!” 苏大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芸妈妈,等芸妈妈说完,她才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对着芸妈妈深深一福。 “妈妈金玉良言,字字珠玑,奴家感念于心。” 她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芸妈妈期盼的眼神:“妈妈说的那些苦楚,奴家并非不知。只是……奴家想要的,并非锦衣玉食,亦非后半生的安稳富足。” “奴家所求,”她的目光投向窗外喧嚣渐起的河面,“不过是一夕真心,半刻安宁。宁为寒门妻,不羡朱门妾。纵使日后被弃如敝履,纵使前路坎坷,粉身碎骨……” 她顿了顿,收回目光,看向芸妈妈,嘴角勾起一抹凄艳的笑意:“那也是奴家自己选的路,无怨无悔。” 芸妈妈看着她那平静却坚如磐石的眼神,知道再劝也是徒劳。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张清丽绝伦、却又带着几分倔强的脸,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同样在镜前固执的自己。 “罢了,罢了……”芸妈妈疲惫地挥挥手,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有你的主意,妈妈……不拦你。只盼你……莫要走了妈妈的老路才好。” 她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一刻钟后,我让人上来请你。你好生准备吧。” 说完,不再停留,带着一身落寞与无奈,离开了房间。 房门关上,画屏才猛地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小声道:“吓死我了……芸妈妈刚才那眼神,真怕她……” “看你那点出息,妈妈又没骂你!”苏大家看着画屏后怕的模样,忍不住莞尔,“更何况妈妈待你我已是极好,何曾真的为难过你我?” “小姐,您是不知道!”画屏吐了吐舌头,小声道,“芸妈妈也就在您面前,才这么和颜悦色的。对其她人,可严厉着呢!上次有个姐姐,偷藏了客人的赏钱,被芸妈妈发现了,当场就……就打断了手,卖到下等的窑子里去了!” 她说着说着,小脸上又露出纠结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道:“小姐……其实……其实芸妈妈刚才说的话,虽然……虽然难听了点,但……但好像也有道理。那些穷书生,真的靠不住吗?小姐您这么美,这么好……” 苏大家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半掩的窗。楼下大厅的喧嚣声浪和丝竹管弦之声瞬间涌了进来,混合着河水的腥气与脂粉的甜香。那声音里充满了欲望、期待、算计和虚情假意。 她看着楼下灯火辉煌中攒动的人头,看着那些或矜持或贪婪的男人们。 良久,才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 “身在红尘中,又怎能事事顺心?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啊……” 半晌,她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清雅笑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脆弱与悲凉从未存在。 “替我补点胭脂吧,该上场了。” …… 闻香水榭的大厅里,早已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 中央的舞台铺着猩红的地毯,几名身姿妖娆的舞姬正随着靡靡之音翩然起舞。薄纱轻笼,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水蛇般的腰肢扭动出令人血脉偾张的弧度,媚眼如丝,勾魂摄魄。 然而,台下绝大多数人的目光,却并未真正落在这些曼妙的舞姿上。他们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那位尚未露面的花魁身上。 他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目光不时地瞟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小声地议论着,猜测着今晚这闻香水榭新晋花魁——苏大家的初夜,究竟会花落谁家。 张文长目光扫过前排那几个最显眼的位置,微微摇头:“难说。王昌公子志在必得,身份又摆在那里。那位木公子……更是深不可测。至于才学……”他苦笑一下,“在座藏龙卧虎,未到最后一刻,谁敢言胜?” 不远处,漕运司李主簿家的二公子李茂,正被一群跟班簇拥着。他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几分酒色之气,眼神却颇为精明。 他晃着手中的酒杯,对旁边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低声吩咐:“……去打听打听,王公子那边,备了多少‘心意’?还有那个姓木的,什么来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万福绸缎庄”的少东家钱多多,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手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翡翠扳指,不时摩挲着,眼神却总往舞台后方的楼梯口瞟,显然对那传说中的花魁美色颇为上心。他身边一个精瘦的师爷低声道:“少爷,按规矩,花魁初夜,价码不会低。咱们带的银票……” 钱多多不耐烦地摆摆手:“银子不是问题!只要能一亲芳泽,多少都值!” 大厅角落里,几个明显是商贾子弟聚在一起,说话声就大了许多,带着市井的粗豪。 “嘿,依我看,甭管什么诗词不诗词,最后还不是看谁银子砸得狠?那苏大家再清高,还能跟银子过不去?” “就是!王公子?木公子?他们身份再高,掏不出真金白银,老鸨能答应?” “待会儿看老子用银子砸晕她!嘿嘿……” 这些话语引来周围一些自诩清流的文士鄙夷的目光,却也无人出声反驳。在这风月场中,金钱与权势,从来都是最硬的通行证。 众人议论纷纷,目光不时地瞟向坐在最前排的几张桌子。 第180章 带着妻子和兄弟逛青楼 “王兄,依你看,今晚这头筹,谁的胜算最大?”一个穿着华服的公子,端着酒杯,对身边一个气度不凡的青年,笑着问道。 那青年,正是徐州布政使司参议王大人家的亲侄子,王昌。他生得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一身剪裁得体的锦袍,更衬得他风度翩翩。 王昌闻言,摇着手中的折扇,微微一笑:“周兄说笑了。这等风月之事,讲究的是一个‘缘’字,如何能说得准?” 他话虽说得谦虚,但眉宇间的那份自信,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毕竟,论家世,他叔叔是徐州布政使司的堂官,从四品的大员,在这徐州城里,也算得上是顶尖的权贵了。论才学,他也是徐州有名的才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他相信,今晚,自己绝对是这头筹最有力的竞争者。 然而,他的目光,却不时地瞟向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年轻人。 那年轻人,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几岁,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坐姿随意,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自顾自地品着茶,对周围的喧嚣和议论,仿佛都置若罔闻。 他,便是画屏口中那位木易木公子。 王昌看不透他。 他只知道,这位木公子,出手极其阔绰,而且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绝非寻常富家子弟可比。 并且他的叔叔对他都颇为敬重,还嘱咐自己不可怠慢。不可怠慢?别人不知道,他叔叔可是知道的,自己的父亲可不是无名之辈!所以……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可怠慢吗? 他有预感,今晚,自己最大的对手,就是这个深不可测的木公子。 在这热闹喧嚣的大厅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桌子旁,也坐着三个人。 两男一女。 不,准确地说,是三个“男人”。 居中的男子,一袭黑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他面容英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明明有着读书人的清隽气质,眉宇间却又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锐利与沉稳,仿佛经历过风霜淬炼的宝剑,敛去了锋芒,却难掩其质。 他随意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白瓷茶杯的杯沿,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大厅,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审视。 他左手边,坐着一位同样身穿黑衣的男子,则生得虎背熊腰,魁梧健壮,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阳刚之气。他虽然看起来有些憨直,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好奇和兴奋,自有一股独特的魅力。 居右的男子,则是一身青色的儒衫,身形略显单薄清瘦。他面容极为俊秀,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人物,皮肤白皙细腻,唇色浅淡如樱。 只是此刻,他那张俊秀得过分的脸上,却布满了不正常的红晕,眼神慌乱地低垂着,死死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仿佛地上有什么稀世珍宝。 这三人的组合,气质反差如此之大——英武沉稳、阳刚剽悍、俊秀羞怯——却又奇异地和谐。即使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也如同黑夜中的明珠,吸引了不少或探究、或倾慕、或好奇的目光。 尤其是一些侍酒的清倌人,目光频频落在这张桌子上,窃窃私语,掩口轻笑。 居中的黑衣男子,正是陈锋。他看着身旁青衣“公子”那副羞得快要冒烟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咳,”陈锋端起茶杯,掩饰住嘴角的笑意,低声问道:“林…林公子,觉得这闻香水榭,景致如何?” 被称作“林公子”的林月颜,身体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她感觉脸上烫得像要烧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从踏入这画舫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就崩塌了。 她从小接受的是最传统的闺阁教育,虽说谈不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三从四德也是基本要求,何曾见过这等场面? 入眼所见,尽是白花花的臂膀,晃动的雪腻胸脯,薄纱下若隐若现的腰肢和长腿……那些女子,穿着她从未想象过的、近乎透明的纱衣,肆无忌惮地展露着身体,笑语晏晏地与陌生男子调笑,甚至依偎在他们怀里! 这一切,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对于夫君那坏心眼的提问,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另一边的叶承倒是兴奋得两眼放光。 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脸上满是兴奋和新奇。 在冀州,从小就被他爹叶林严加管教,不是在军营里操练,就是在演武场上打熬筋骨,脑子里除了训练就是杀敌,何曾见过这等温柔乡? “大哥,嫂……林兄,”他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舞台上那扭动着水蛇腰的舞姬身上收回,压低声音,兴奋地问道,“这……这里是什么地方啊?怎么……怎么跟咱们冀州的大营,一点都不一样?”林月颜闻言,更是羞得无地自容,耳根子都红透了,恨不得立刻将这个憨弟弟的嘴给缝上。 陈锋看着自家娘子那副快要羞晕过去的模样,又看看叶承那一脸“好奇宝宝”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心中大乐。 “这里啊,”他端起酒杯,呷了一口,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是销金窟,是英雄冢,更是……能让男人乐不思蜀、流连忘返的好地方!” 就在这时,大厅里的丝竹之声,突然停了。 舞台上的舞姬,也纷纷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二楼的楼梯。 只见芸妈妈扭动着丰腴的腰肢,走上了舞台。 她对着台下的宾客们,福了一礼,脸上堆满了笑容。 “各位公子,各位爷,让大家久等了!” “今晚,是我们闻香水榭,也是我们徐州城,最重要的一晚!” “因为,我们徐州的第一才女,第一美人,苏大家,将会在今晚,选出她的第一位,入幕之宾!” 她的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苏大家!苏大家!” “快让苏大家出来!” 芸妈妈抬手,压了压众人的声音,继续道:“大家稍安勿躁!苏大家马上就到!” “只是,在苏大家出场之前,妈妈我得先把今晚的规矩,跟大家说清楚了。” “我们苏大家说了,今晚,不比金银,不比家世,只比……才华!” “今晚,以诗会友!谁能做出最好的诗词,博得我们苏大家的青睐,谁,就能成为今晚,最幸运的男人!” 她的话,再次引起了一阵骚动。 那些自诩有几分才华的文人墨客,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那些家财万贯的商贾之子,则是一脸的失望和不忿。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从三楼缓缓传来。 那琴声,清冷而悠远,如同山涧清泉,瞬间便将大厅里的喧嚣和浮躁,都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抬头,望向三楼。 只见三楼的栏杆旁,一个身穿白衣的绝美女子,正抱着一把古琴,缓缓地,走了出来。 她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来到了舞台中央。 她对着台下的众人,盈盈一拜。 “奴家苏芷晴,见过各位公子。” 她的声音,如同她的琴声一般,清冷而动听。 那一刻,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陈锋看着台上的苏芷晴,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好一个……绝代佳人。 只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苏芷晴的身上,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第181章 入幕之宾 当苏芷晴抱着古琴,如一缕清冷的月光,从三楼缓缓走下时,整个闻香水榭大厅,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 方才还喧嚣鼎沸的人声,嘈杂的议论,粗豪的笑骂,都在她出现的瞬间,被无形的力量掐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惊艳! 这是所有人心中,同时涌起的唯一念头。 她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素白长裙,裙摆曳地,不染纤尘。乌黑如瀑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只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再无任何多余的珠翠。 然而,就是这般素净到极致的装扮,却反而将她那份天生的、不染尘埃的美,衬托得淋漓尽致。 她的美,不在于五官的精致绝伦,而在于一种奇异的气质融合。 那张脸,清纯得如同含苞待放的白莲,眉眼间却又天然带着一丝慵懒的媚意,仿佛不经意间的一瞥,便能勾走人的魂魄。 她的眼神,清澈如山涧溪水,却又深邃得像一潭古井,让人看不透,猜不着,只想沉溺其中。 最难得的,是她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书卷气。那不是刻意模仿的附庸风雅,而是自幼饱读诗书,浸润在墨香中,才能养出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雅与从容。 “咕咚。” 不知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的……老天爷……”一个平日里自诩见多识广的富商,此刻瞪大了眼睛,手中的酒杯倾斜,琥珀色的酒液流淌出来,浸湿了华丽的衣袍,却浑然不觉。他只是痴痴地望着台上那道白衣身影,喃喃自语,“这……这哪里是凡间的女子……分明是……是广寒宫里下凡的仙子啊……” 鸿儒书院的张文长张公子,那个一向以才学自傲、眼高于顶的青年才俊,此刻也收起了平日里的矜持与傲慢。他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在了地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艳。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他下意识地念出了这两句诗,随即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不……不对……倾国倾城,亦不足以形容其万一……此等风姿,此等容颜……当真……当真是……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坐在前排的王昌,也收起了那份志在必得的从容。他紧紧地盯着台上的苏芷晴,眼神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与占有欲。 他握着折扇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自诩见惯风月,此刻却觉呼吸一窒。那女子立于台上,清丽如莲,偏又眼波流转间,似有勾魂摄魄的暗流涌动。书卷气与媚骨奇异地糅合,让人移不开眼。 “清水芙蓉……偏又……艳若桃李……”王昌喃喃自语,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自诩阅女无数,徐州城内外的名门闺秀、小家碧玉,见过的不在少数。但,从未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像眼前的苏芷晴这般,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的冲击! 就连那位一直表现得云淡风轻、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木易木公子,此刻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他那双总是带着一丝慵懒笑意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毫不掩饰的惊艳之色。 他看着台上的苏芷晴,看着她那清冷中带着一丝倔强的眼神,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极有兴趣的弧度。 “有意思……”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徐州城,竟能遇到如此……有趣的女子。”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骤然爆发的惊叹与抽气声。 “天……天仙下凡……”“世间竟有如此……如此绝色?” “琴好,人更好……” 无数道目光,如同被磁石紧紧吸引,死死地钉在她身上。 惊艳、痴迷、贪婪、占有欲……种种情绪在那些目光中交织翻滚。 苏芷晴就那么安静地站在舞台中央,怀抱古琴,对着台下众人,盈盈一拜。 “奴家苏芷晴,见过各位公子。” 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又带着一丝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瞬间便钻进了在场每一个男人的心里,挠得他们心痒难耐。 漕运司李二公子李茂看得两眼发直,手中的酒杯歪了,酒水洒湿了华贵的衣襟也浑然不觉。“娘的……这他娘的是仙女下凡了吧?”他身边一个跟班低声附和,口水差点滴下来。 万福绸缎庄的钱多多,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台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翡翠扳指,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值!花多少银子都值! 角落里那几个商贾子弟,更是看得呆了,其中一个手中的瓜子“啪嗒”掉在地上,浑然未觉。 角落里那几个先前还叫嚣着用银子砸人的商贾子弟,此刻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发不出一点声音,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角落里,陈锋也有些失神。 他承认,眼前的苏芷晴,是他两世为人,见过的最美的女子,没有之一。 平心而论,单论容貌,苏芷晴与林月颜、叶青鸾相比,或许在伯仲之间,各有千秋。 但她身上那股子独特的、清冷与妩媚交织、纯真与风情并存的矛盾气质,却让她拥有了一种足以颠倒众生的魔力。 陈锋收回目光,正想调侃一下身边的“林公子”和三弟,看看他们对这花魁有何评价。 一转头,却见叶承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嘴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苏芷晴,眼珠子一眨不眨,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糖糕,却浑然不觉。。那副憨直又痴迷的模样,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 陈锋哑然失笑,这傻小子…… 再看向另一侧的林月颜。 这一看,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却见林月颜也正望着台上身姿婀娜的苏芷晴,眼神复杂。她的目光在苏芷晴那即便隔着素纱也难掩傲人弧度的胸前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略显平坦的胸口。 想着自己就算没束胸,也比不上那花魁,一抹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小巧的鼻尖微微发红,眼眶也迅速漫上一层水汽。 她感受到陈锋的目光,缓缓抬起头,那双水汪汪的杏眸里,充满了委屈和幽怨。 “陈……陈大哥,”她贝齿轻咬着下唇,声音细若蚊呐,“你……你觉得,这位苏大家……如何?” 那眼神,三分幽怨,七分委屈,仿佛在无声控诉。 第182章 作诗 陈锋:“……” 他懵了。?g`o?u\g!o¨u/k.a·n?s¨h?u~.`c_o?m^ 这……这自己也没做什么啊?不就是多看了两眼吗?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悔意。 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以前一次青楼都没逛过,呃……唯一一次去,还是为了救顾柔,那次楼里都还没开张呢! 这次,听着外面把这苏大家传得神乎其神,一时兴起,就想来见识见识。可……可哪有正常男人,会带着自己的妻子,来逛青楼的?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看着林月颜那泫然欲泣、委屈巴巴的小眼神,陈锋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造孽啊! 陈锋心中哀嚎一声,刚想开口安慰,大厅里却再次沸腾了起来。 “苏大家!苏大家!您这琴弹得,简直是仙乐啊!” “何止是琴!苏大家这容貌,这声音,简直……简直让人魂都丢了!” “苏大家,别卖关子了!快说说,今晚这入幕之宾,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不会……不会真像芸妈妈说的,要以诗词来定吧?” 大厅瞬间沸腾!各种赞美、奉承、急切的询问声浪,将陈锋的话彻底淹没。 台上的苏芷晴,面对这山呼海啸般的热情和无数道灼热的目光,依旧神色平静。她只是抱着琴,微微垂首,直到芸妈妈上前再次抬手示意,喧嚣声才渐渐平息。 等到大厅里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这才对着众人,再次盈盈一礼。 “各位公子厚爱,奴家愧不敢当。” “方才芸妈妈所言,便是奴家的心意。” “奴家今晚,不以金银论高下,不以家世定亲疏,只愿……以才情会友,以诗词,择一知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众人,继续道:“芷晴知道,在座的各位公子,非富即贵,皆是人中龙凤。若论钱财,芷晴蒲柳之姿,何德何能,敢以金银来衡量各位公子的情意?那岂不是……玷污了各位公子的风雅?” “若论家世,芷晴一介风尘女子,更不敢攀龙附凤。能得各位公子青眼,已是三生有幸。” “只是,”她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怅惘与期盼,“奴家身处风尘,身如浮萍,命若飘絮。*兰,兰¢文?学¢ ′更_新?最+快·所求者,非金玉满堂,非权势滔天。唯愿在这身不由己的浮沉中,觅得一丝真心共鸣,一缕笔墨知音。” “故,今夜入幕之宾的甄选,不以黄白论高下,唯以才情动人心。诗词一道,发自肺腑,最见真意。奴家所求,不过一首能打动奴家心扉的诗作。若有哪位公子,能以才情叩开奴家心门,奴家自当扫榻以待,奉为座上佳宾。” 她这番话说得,可谓是滴水不漏。既捧了在场的所有人,又将自己选择的标准,拔高到了一个风雅脱俗的高度,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那些自诩有几分才学的文人,听得是心花怒放,一个个挺直了腰板,觉得自己就是苏大家口中的“才子俊彦”。 而那些家财万贯的富商之子,虽然心中不忿,但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毕竟,人家都说了,不是看不起你的钱,是人家追求更高雅的东西。你再拿钱说事,岂不是显得自己粗鄙不堪? 就连王昌和木易,眼中也掠过一丝异色。此女不仅美貌,口才与心智,也着实不凡。 果然,她话音一落,台下便响起了一片叫好之声。 “好!苏大家说得好!”一个年轻书生,激动地站了起来,“我辈读书人,当以才情会友!苏大家此举,真乃我辈知音也!” “苏大家,快出题吧!我等已经等不及了!” “是啊是啊!苏大家快出题吧!我等已经……技痒难耐了!” 苏芷晴看着台下众人,妩媚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瞬间便让在场所有男人的心,都漏跳了半拍。 “题么……”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俏皮,“便以‘女子’为题,如何?” “至于评判的标准嘛……”她眨了眨眼,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诗词之道,贵在动心。奴家虽才疏学浅,却也有几分自己的喜好。今夜,便斗胆以奴家之心为尺,哪位公子的诗作最能打动奴家之心,便是奴家今夜之宾。” “女子”为题?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又是一片哗然。 “以女子为题?这……这范围可就广了!” “是啊!是写女子的容貌?还是品性?是写闺中少女的娇羞?还是沙场女将的英姿?” “最关键的是……要打动苏大家的心!这……可就难了!谁知道苏大家喜欢什么样的?” 那些才子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脑中已经开始飞快地构思起来。¨零^点·看^书¨ +追^最\新/章!节~ “妙啊!女子为题,看似简单,实则包罗万象!既可咏其形貌,亦可叹其心志!”鸿儒书院的张公子抚掌赞叹,眼中精光闪动。 “正是!或如清水芙蓉,或似傲雪寒梅,或为巾帼英姿 ,或作闺中幽怨……立意万千,端看才情!”另一位老成些的文士捻须点头。 而李茂、钱多多等人,脸色就苦了下来。 钱多多对着身边的师爷直瞪眼:“女子?写女人?这……这怎么写?你快给我想想!重金悬赏也行!” 师爷也是一脸苦相:“少爷……这……这得真情实感……小的……小的只会算账啊……” 角落里的其他商贾子弟更是抓瞎。 “他娘的!老子就知道女人身上那点事,怎么写诗?” “完了完了,彻底没戏了!” 陈锋也略感意外。这苏芷晴,果然是人精中的人精。 以“女子”为题,既切合她自身身份,又给了极大的发挥空间。 而“以打动奴家之心”为标准,却把最终解释权牢牢握在手里,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无论最终选谁,只要她咬定那首诗最打动她,别人就算觉得诗作平平,也无法反驳。 这女人,不简单。 “夫……陈大哥,”身旁,林月颜那带着几分幽怨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你也中意这位苏大家,想要……想要为她作诗,以求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吗?” 她那副委屈巴巴、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旁边一个前来送茶水的侍女,看得心都化了,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天哪!这位小公子,也太……太可爱了吧!这小眼神,这小表情,简直让人忍不住想把他抱进怀里,好好地疼爱一番! 陈锋头皮一麻,连忙摆手:“这……这怎么会呢!林……林贤弟莫要误会!” “这……怎么会呢!”他压低声音,凑近林月颜耳边:“我的好月颜,你想什么呢!在我心里,天底下所有的女子加起来,也及不上你一根头发丝!” “再说了,”他指了指台下那些摩拳擦掌的才子们,“你夫君我,不过是个粗人,哪里会做什么诗词?在这么多大才子面前,我若是献丑,岂不是自取其辱?” 林月颜抿着唇,娇哼一声,别过脸去,显然是不太信他这番“谦逊”之词,小嘴微微嘟起,那点委屈化作了小小的赌气。 陈锋心中暗暗叫苦。 失策啊!失策!逛青楼,怎么就想起来带自家娘子了呢? 他转头,准备让一旁的叶承帮自己说句话,分散一下娘子的火力。 哪知一回头,却见这憨货,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苏芷晴,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陈锋:“……”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叶承没反应。 陈锋又咳嗽了一声。 叶承依旧是一脸的呆相。 陈锋忍无可忍,伸手就要去揪他的耳朵。 就在这时,芸妈妈拍了拍手,走上了舞台。 “诸位公子爷,静一静!”她脸上堆着笑容,眼神扫过台下众生相,尤其在那些愁眉苦脸的富家子身上多停了一瞬,心中暗骂苏芷晴败家,脸上却笑容不减,“苏大家的意思,想必大家都听明白了。好!那咱们就按规矩来!” 她招招手,立刻有小厮捧上一个精致的香炉,里面插着一根手指粗细的檀香。 “就以这一炷香为限!”芸妈妈指着香炉,“香燃尽之前,诸位公子可将大作写在纸上,交给身边侍候的姑娘们。姑娘们会统一收上来,呈给苏大家亲自品评!”她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苏芷晴,“苏大家说了,要打动她,那自然是由她亲自决断,方显公允。” 她心中暗叹,这丫头主意真大,连题目都出得这么刁钻,还亲自品评?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由她去了。 “笔墨伺候!”芸妈妈高声吩咐。 早已准备好的侍女们,如同穿花蝴蝶般,捧着笔墨纸砚,迅速分发到每一张桌案前。 一时间,大厅里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所有人都开始抓耳挠腮,苦思冥想起来。 才子们一个个正襟危坐,或闭目凝思,或提笔沉吟,或低声与同伴讨论,脸上带着兴奋与凝重。 王昌深吸一口气,铺开宣纸,提笔蘸墨,目光沉凝,显然在构思腹稿。他身边的木易,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似乎成竹在胸。 张公子等文士,或闭目沉思,或提笔悬腕,酝酿词句。 而那些富商子弟和不通文墨的,则如坐针毡。 钱多多抓耳挠腮,对着白纸干瞪眼,急得满头大汗。他身边的师爷也是愁眉苦脸,搜肠刮肚地想着自己听过的艳词。 李茂更是烦躁地推开面前的纸笔,低声咒骂:“妈的,什么破规矩!老子是来寻开心的,不是来考状元的!” 角落里那几个商贾子弟,有的干脆放弃了,直接招呼侍女上酒,一边喝一边酸溜溜地看着那些冥思苦想的才子。 “切,装模作样!” “就是!待会儿苏大家要是选了个穷酸,看老子不……” 陈锋他们这桌。 侍女将一套笔墨纸砚放在了他们面前。 陈锋看着眼前上好的宣纸、狼毫笔和散发着清香的墨锭,又 感受到身旁林月颜那若有若无飘过来的、带着审视和一丝幽怨的目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写?写个锤子!哄媳妇还来不及呢! 可不写?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林月颜还在旁边“虎视眈眈”,自己这个“大哥”若是连笔都不敢提,岂不是更显得心虚? 队友呢?队友呢?快来救一下啊! 他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扭头看向身旁的猪队友叶承。 只见叶承,此刻终于回过了神。 他看着眼前的白纸,又看了看手中的毛笔,脸上露出了比上阵杀敌还要凝重的表情。 让他打架,没问题。 让他写诗? 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他抬头,迎上陈锋的目光,那张英武的脸上,竟露出了罕见的、如同稚童般的求助神色。 “大哥……”叶承哭丧着脸,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哀嚎,“这……这比让我砍一百个北元蛮子还难啊!这纸……这笔……我该咋办?总不能画个乌龟上去吧?” 他拿起毛笔,像握刀一样紧紧攥着,笨拙地蘸了蘸墨汁,结果用力过猛,一大滴浓墨“啪嗒”一声滴在了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大团墨迹。 叶承:“……” 林月颜看着那团墨迹,再看看叶承那手足无措的窘态,忍不住“噗嗤”一声,差点笑出来,赶紧又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陈锋:“……” 完了!猪队友是指望不上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台上那袅袅燃起的檀香,又瞥了一眼身旁正偷偷观察他反应的林月颜。 第183章 灯下看美人 陈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目光落在舞台角落那座精致的香炉上。¨齐_盛~小?说?网- \免/费?阅`读? 一缕青烟,正从炉盖的镂空处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檀香,在喧嚣的大厅里弥漫开来。那根手指粗细的檀香,已经燃烧了将近四分之一。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陈锋心中,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他看了一眼身旁正用幽怨的小眼神一下一下戳着自己的林月颜,又看了一眼对面正抓耳挠腮、愁眉苦脸的叶承,只觉得这闻香水榭,简直就是自己的滑铁卢。 这青楼……逛得真他娘的糟心! 写,还是不写? 这是一个问题。 他对台上那绝代风华的苏芷晴,确实有惊艳,但也仅限于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多看两眼,人之常情。 但,也仅此而已。 真提笔为她赋诗,以求成为入幕之宾?陈锋自问还没那个心思。 他心里装的,只有身边这个为他担惊受怕、陪他千里迢迢赶赴京城的女人。 可眼下的情况是,写吧,身旁的林月颜那幽怨的小眼神,几乎快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了。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真提笔为那台上的花魁写下一字半句,今晚回去,怕是连床都上不了了。 况且,万一写出来被那苏大家看中了怎么办? 可不写吧?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自家娘子面前,自己这个“大才子”若是连笔都不敢提,岂不是更显得心虚?更坐实了自己对那花魁有非分之想? 毕竟,自己之前在冀州,可是顶着“大才子”的名头,一首《破阵子》惊艳四座。 唉!早知道当初在冀州就不装那个逼了! 做什么文抄公?让自家娘子以为自己才华横溢,结果现在好了,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他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在清河村,老老实实当个“粗通文墨”的猎户多好?非要显摆那点唐诗宋词的老底儿!现在好了,报应来了! 他烦躁地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蘸墨,笔尖悬在白纸上空,却一个字也落不下去。写什么?怎么写?写出来是祸,不写也是祸!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他身旁传来。\齐!盛¨小+说\网¢ _最-新?章^节\更?新_快, 陈锋转头,只见叶承正对着面前那张被他滴了一大团墨迹的纸,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他手忙脚乱地让旁边侍立的侍女换了一张新纸,结果蘸墨时又用力过猛,墨汁差点甩到林月颜的袖子上,吓得他赶紧缩手。 然后,他拿起那支对他而言,比千斤重的战刀还要沉重的毛笔,咬着笔杆,愁眉苦脸地瞪着眼前的白纸,仿佛要把它瞪出个洞来。 他虽然不算文盲,从小被他爹逼着,也读了不少四书五经,兵法策论。正常情况下,写几个字,还是工工整整,颇有几分力度的。 可是……写诗? 那玩意儿他只会背,哪里会写啊! 更何况,现在他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紧张得手心冒汗,连握笔的姿势,都变得无比笨拙。 他墨迹了半天,眼看着台上那炷香,又烧下去了短短的一截,急得他抓耳挠腮,满头大汗。 檀香已经烧了四分之一。不少才思敏捷的才子已经洋洋洒洒地写好了诗稿,正得意地吹干墨迹,或是与同伴低声品评。更有心急的,已经将诗稿交给了穿梭其间的侍女。 叶承看着那些人,再看看自己面前依旧空白的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他放弃了挣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对面的陈锋。 “大哥……”他压低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大哥,救命啊!这……这比让我上阵杀敌还难!你……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陈锋闻言,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来了! 这猪队友,总算是在关键时刻,起点作用了! 他立刻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与叶承认真交流的姿态,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林月颜的反应。 “三弟,莫急。”他声音沉稳,仿佛在商议什么军国大事,“你先告诉大哥,你……是不是钟意台上那位苏大家?” 叶承闻言,那张黝黑的脸膛,“腾”地一下就红了。他扭捏了半天,才像蚊子哼哼似的,点了点头。 “嗯……嗯!” “一见钟情?” “嗯!” “三弟,”陈锋压低声音,神情严肃,“你老实告诉大哥,你对这位苏大家……可是真心?” 叶承一愣,随即那张英武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小¢说*宅` ¨无?错?内_容?他不敢看陈锋,眼神飘忽,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嗯……我……我一见她就……就觉得……” 陈锋看着他那副憨直又羞涩的模样,心中好笑,继续问道:“那你……中意她哪方面?总不能是… …见色起意吧?” “也……也不是……”他支支吾吾地道,“她……她确实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之一。” 他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林月颜,求生欲极强地补充了一句。 “不过……也不全是。”挠了挠头,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显得有些窘迫。他偷偷瞄了一眼台上那道清丽的身影,又飞快地低下头,闷声道。 “我……我就是觉得,她……她跟我娘,长得有七八分像。” “啊?” 陈锋愣住了。 就连一旁正用目光戳着他的林月颜,也收回了视线,讶异地看向叶承。 在侯府那三天,他们并没有见到叶承的母亲苏氏,只听说她身体抱恙,一直在别处静养。 那几天听叶擎苍说,她因为父亲病故,回长安奔丧去了。是以,他们并不知道,这位让叶林浪子回头的苏氏,究竟是何等模样。 三弟这……这是因为苏芷晴长得像他娘,所以才一见钟情? 这……这莫不是……传说中的“恋母情结”? 不对! 陈锋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说,这苏芷晴的这张脸,是专门长在了他们叶家……不对,是林家人的心窝上了? 不然,怎么解释,叶林叔当年为了三弟的母亲,从一个风流浪子,变成了一个顾家好男人? 怎么解释,三弟会对这苏芷晴,一见钟情,神魂颠倒? 又怎么解释,连自家娘子,都会对这苏芷晴,产生如此强烈的危机感? 这……这也太玄乎了吧? 可此事也并非没有先例,卡斯兰娜家族的喜好就非常一致……齐格飞除外。 陈锋心中惊疑不定,但眼下,显然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他看着叶承那副急切又期盼的模样,叹了口气,道:“三弟,大哥可以帮你一把。但是,你得答应我几件事。” 叶承眼睛瞬间亮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大哥你说!我一定记住! “第一,别太冲动。”陈锋神色严肃,“就算大哥侥幸帮你拔得头筹,你也要把持住自己。想想你爹的棍子!青楼之地,鱼龙混杂,莫要轻易许下什么承诺,更别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提到叶林的棍子,叶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闪过一丝惧色,但随即又被坚定取代,用力点头:“大哥放心!我……我不会乱来的!我就是……就是想认识她!” “第二,你要想清楚,你对这位苏大家,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喜欢。若只是见色起意,玩玩而已,那大哥劝你,趁早收了这份心思。若你真是喜欢,就要认真对待,好好地去了解她,而不是只看她的外表。” “第三,小心些。”陈锋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或明或暗投向他们的视线,“青楼女子,身不由己,逢场作戏是常态。你要学会分辨,她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别被几句温言软语就迷昏了头!” “第四,”陈锋声音压得更低,“若是……若是你真成了入幕之宾,切记,莫要报出真实身份。编个假名,说我们是路过的商贾子弟即可。防人之心不可无,明白吗?” 叶承愣了一下,随即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郑重道:“嗯!我听大哥的!” 他抬头,看了看台上那已经燃烧了将近一半的檀香,又看了看那些已经将诗作写好,交给侍女的才子们,急得抓耳挠腮。 “大哥!我……我都记下了!你快帮帮我吧!”他哀求地看着陈锋,又转向林月颜,“嫂……林兄!你也快劝劝大哥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林月颜看着叶承那副火烧眉毛、又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憨直模样,心中的那点小委屈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无奈和好笑。 她轻轻叹了口气,拉了拉陈锋的衣袖,声音轻柔:“陈……陈兄,三……叶贤弟难得开窍,既然他如此……如此恳切,你就帮帮他吧。” 陈锋无奈地看了自家娘子一眼。行吧,自家娘子都发话了。 他转头看向叶承:“急什么?香不还有一半吗?天塌不下来。” 他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刚要在纸上落笔,动作却又是一顿。 抬眼,看向身旁正看着他的林月颜,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 “林兄,”他语气带着一丝玩味,“既然来都来了,不如……你也写一首?” “啊?”林月颜愣住了。 “林兄,你看,三弟如此着急,我一人之力,怕是有些不够保险。”他笑着对林月颜提议道,“林兄你饱读诗书,才情想必也是极好的。咱们两人一起写,这成功的机会,不就是双倍的了吗?” “为了三弟的终身大事,林兄,你可不能袖手旁观啊!” 叶承一听,也觉得有理,立刻眼巴巴地看向林月颜:“对啊!林兄!你就帮帮我吧!我……我给你买糖吃!” 林月颜:“……” 这都叫什么事啊! 自家夫君带自己逛青楼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自己 为那花魁写诗,帮小叔子去博取花魁的青睐? 她没好气地白了陈锋一眼,心中腹诽:夫君这心思……当真是坏透了!哪有这般……这般捉弄人的?带自家娘子来逛青楼也就算了,竟然还让娘子为别的女人写诗! 陈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装作没看见她那幽怨的小眼神。 林月颜心中嗔怪,但看着叶承那充满希冀的眼神,又实在不忍心拒绝。况且,夫君说得也在理,多一个人写,确实多一分机会。 罢了罢了,就当是……帮三弟一把吧。 林月颜无奈地横了陈锋一眼,那眼神带着七分嗔怪三分羞恼,风情万种。她深吸一口气,也拿起自己面前的毛笔,轻轻铺平了宣纸,神情渐渐专注起来。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陷入了沉思。那张俊秀得过分、此刻因认真而更显灵动的侧脸,在摇曳的灯火下,晕染开一层柔和的光晕。 陈锋原本只是想转移一下火力,顺便逗逗自家娘子。可此刻,看着林月颜那专注思索的侧影,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秀眉,看着她因全神贯注而轻轻抿起的、如花瓣般柔嫩的唇…… 他的心跳,竟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悄然涌上心头。 月下观君子,灯下看美人。 此刻认真思索的林月颜,那份沉静温婉、专注忘我的气质,竟比台上那光芒四射、艳压群芳的苏芷晴,更让他觉得心动神驰,挪不开眼。 第184章 为三弟写情诗 他看得有些痴了。 直到叶承焦急地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催促:“大哥!大哥!别光看林兄啊!你也快写啊!香快烧完了!” “咳,那个……我也想想……”陈锋这才猛地回过神,老脸一热,赶紧掩饰性地重重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他再次拿起笔,目光落在面前空白的宣纸上。 写什么呢? 关于女子的诗…… 太多了! 白居易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不行不行,写的是贵妃,放在这里不合适。 杜甫的“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好像也不够惊艳。 杜牧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太嫩了,不符合苏芷晴那成熟的风韵。 曹植的《洛神赋》?太长了,一炷香的时间,根本写不完。 他思来想去,脑中闪过一首又一首的千古名篇,却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要么,是意境不符。 要么,是太过直白。 太多了!反而让人难以抉择! 既要符合“女子”这个宽泛的主题,又要足够惊艳,能打动那位眼光极高的花魁,还得……不能显得自己太“急色”? 这难度,比做一道高数题还大! 他一边“苦思冥想”,一边悄悄观察着林月颜。 只见林月颜秀眉微蹙,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迟迟没有落下。她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思绪,眼神有些放空,显然在认真构思。 叶承更是急得满头大汗,看看陈锋,又看看林月颜,再看看那燃烧的檀香,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几次想开口催促,又怕打扰了两人思路,只能干着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檀香已经烧掉了三分之二。 大厅里,交卷的人越来越多。侍女们捧着盛放诗稿的托盘,穿梭在席间,将一份份墨迹未干的诗稿收走,送到后台。 王昌早已写好,此刻正悠闲地摇着折扇,与旁边的木易低声交谈,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微笑。 木易也放下了笔,他的诗稿被侍女小心地收走。他端起茶杯,姿态闲适,目光却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全场。 张公子等人也陆续交卷,有的自信满满,有的则略显忐忑。 李茂、钱多多等人则彻底放弃了,要么闷头喝酒,要么酸溜溜地看着那些交卷的才子。 “大哥!林兄!香快烧完了!”叶承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低声提醒。 陈锋猛地回神,看了一眼那只剩下短短一截的檀香,又看了一眼身旁还在凝思的林月颜。 不能再拖了! 罢了! 不就是一首诗吗? 写! 不为那台上的花魁,只为帮三弟这个憨货一把,也为了……让自家娘子,别再用那幽怨的小眼神看自己了。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手腕一沉,笔尖便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行行流畅而遒劲的字迹。 与此同时,他身旁的林月颜,也似乎有了灵感。她微微蹙起的秀眉舒展开来,提笔,落字,动作同样流畅而优雅。 很快,两人几乎是同时停笔。 陈锋吹了吹纸上的墨迹,看着那熟悉的、惊艳了千年的诗句,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转头,正想看看自家娘子写了什么,却见林月颜也正抬起头,两人相视一笑。 “写好了?”陈锋低声问道。 “嗯。”林月颜点点头。 陈锋刚准备在自己的诗稿上落款,动作却突然一顿。 糟了! 一个关键的问题被他忽略了! 他和林月颜,签什么名?要是签两个不同的名字…… 他立刻压低声音,将这个顾虑快速说给了林月颜和叶承听。 “那……那怎么办?”叶承一听,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急得直搓手。 林月颜也蹙起了秀眉。 陈锋脑子飞快转动:“这样,我和林兄各自写一个化名。不管我们俩谁的被选中了,到时候,三弟你就站出来,说那个化名就是你!明白吗?” 叶承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连连点头:“明白!明白!不管大哥还是林兄被挑中,我都说是我写的!” 林月颜也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事不宜迟。 陈锋不再犹豫,提笔在自己诗稿的右下角,龙飞凤舞地写下两个字——叶秋。 而林月颜,则在自己那张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纸上,工整地写下了“林锋”二字。 两人写完,同时将诗稿交给早已等候在旁、脸上带着几分好奇的侍女。 那侍女早就注意到这气质迥异的三位“公子”,见陈锋示意,连忙小步快走上前,恭敬地双手捧起托盘。 陈锋和林月颜各自将自己的诗稿,轻轻放在了托盘里。 侍女接过两张纸,目光飞快地在署名处扫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便捧着托盘,快步走向后台。 看着侍女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后台的帘幕之后,陈锋和林月颜才同时松了口气,又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紧张和期待。 叶承更是紧张得手心冒汗,眼睛死死盯着台上那最后一点跳动的香火。 后台,一间清雅的小厅内。 苏芷晴端坐在书案后,面前堆放着厚厚一叠诗稿。侍女画屏侍立一旁,好奇地探头探脑。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淡淡的檀香。 苏芷晴神情专注,一张一张地仔细翻阅着送来的诗稿。她看得很慢,时而凝眉沉思,时而微微颔首,偶尔遇到一两句出彩的,便低声念出来,与画屏分享。 “小姐,你看这首,‘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写得真好!”画屏指着其中一首诗,小声赞叹道。 苏芷晴看了一眼,微微点头:“嗯,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是王昌公子的手笔。只是……匠气太重,少了些灵气。” “画屏你看这句,‘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虽稍显直白,但描摹还算细腻。”苏芷晴指着其中一张。 画屏凑过去看了看,点点头:“嗯,是挺好看的,就是……感觉有点常见。” 她又拿起另一份:“‘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老生常谈。”语气平淡。 画屏撇撇嘴:“就是,翻来覆去都是这些,还没小姐你写得好呢!” “你这丫头”苏芷晴没好气道,“你这是说我写的诗好还是不好?” 苏芷晴没理会她的嘀咕,继续翻看。她拿起一张署名“王昌”的诗稿,轻声念道:“‘清水芙蓉出碧波,天然雕饰自娉婷。不羡朱门金玉满,素心一片向月明。’” 她顿了顿,微微点头:“王公子这首诗,清丽脱俗,以花喻人,暗含赞许与怜惜,立意颇高,算得上佳作。” 画屏也凑过来看,赞叹道:“嗯,王公子不愧是徐州有名的才子!” 接着,苏芷晴又拿起另一份署名“木易”的诗稿。展开一看,是一首七言。 “‘琼楼玉宇非吾乡,误落尘网心自伤。冰肌玉骨天成韵,琴心剑胆世无双。莫道风尘皆俗物,自有清辉照寒江。他朝若得凌云志,定携卿手傲穹苍。’” 苏芷晴轻声念完,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赞赏。 “好诗。”她由衷赞道,“木公子此诗,气魄宏大,既赞其貌,更叹其心志。尤其是‘莫道风尘皆俗物,自有清辉照寒江’一句,隐隐有拔高之意,志向亦是不凡。才情见识,皆在王公子之上。” 画屏也听得有些入神:“这位木公子,好厉害啊!感觉比王公子写得还好!” 苏芷晴点点头,将木易和王昌的诗稿单独放在一边。 她继续翻看,画屏也在一旁小声点评:“这个字写得真丑……”“这首……好像在哪儿听过?” 主仆二人轻声细语,气氛倒也融洽。 时间一点点过去,案上的诗稿已翻过大半。苏芷晴脸上并未有太多波澜,大部分诗作都如她所料,或流于形貌堆砌,或失于空泛无物,偶有佳句,也难称惊艳。 她抬头看了看更漏,又瞥了一眼窗外喧嚣渐歇的大厅,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结果已无太大悬念。 苏芷晴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两张单独放开的诗稿上,来回比较着,眉头微蹙,似乎有些难以取舍。 王昌的诗,清丽婉约,更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木易的诗,大气磅礴,志向高远,让她心生激赏。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指,似乎就要点向其中一张。 就在这时,一个侍女捧着一个托盘,匆匆走了进来。 “晴姐姐,慢点慢点!还有两份!”侍女气喘吁吁,将托盘捧到苏芷晴面前,“是角落那三位气质特别好的公子刚交上来的!” 苏芷晴一愣,看了看托盘,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香炉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小截的檀香。 台下众人也看到了侍女的举动,纷纷议论起来。 “还有迟交的?” “谁啊?这么磨蹭?” “哼,临时抱佛脚,能写出什么好东西?” 王昌也微微皱眉,看向角落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木易则依旧端着茶杯,目光扫过陈锋三人所在的位置,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 苏芷晴没理会台下的议论,对侍女点点头:“无妨,香未灭,不算逾时。” 画屏上前接过托盘。 第185章 感动到落泪 苏芷晴拿起最上面一张诗稿。 目光扫过纸面,她的呼吸骤然一窒! 只见纸上字迹雄浑有力,力透纸背,写着一首七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没有繁复的辞藻堆砌,没有刻意的形容铺陈。那扑面而来的瑰丽想象,那浑然天成的仙姿神韵,仿佛将一位只应存在于九天宫阙的绝世仙子,栩栩如生地召唤到了眼前! 苏芷晴忍不住抬手,轻轻捂住了自己的嘴,美眸圆睁,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赞叹。 “这……这写得……真好!”她低声轻叹。 画屏好奇地凑过来看,小声念了一遍,也忍不住低呼:“呀!写得太好了!把小姐比作云霞、鲜花,比作瑶池仙子……这……这简直……” 她找不出词来形容,只觉得这诗美得让人心颤。 苏芷晴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她将这张署名“叶秋”的诗稿轻轻放在书案上,目光复杂地再次看向自己之前挑出的王昌和木易的诗稿。 王昌的清丽,木易的豪迈……在这首名为《清平调》的绝句面前,瞬间显得黯然失色。 她拿起木易的诗稿,又放下,再拿起王昌的,反复看了几遍,最终,还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将那两张曾让她难以取舍的诗稿,轻轻放回了那堆普通诗稿之中。 “小姐,托盘里……还有一张呢。”画屏小声提醒,指了指托盘。 苏芷晴这才从震撼中完全回过神,刚才心神都被那首《清平调》攫取,差点忘了还有一首。 她心中已认定叶秋的诗必是魁首,另一首再好,怕也难以超越了。 不过出于礼节,她还是随手拿起了托盘里最后那张纸,漫不经心地展开。 目目光落在纸上娟秀的字迹上。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苏芷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呆呆地看着这首诗,目光死死地钉在“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这两句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共鸣,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那些强装的清高,那些刻意的疏离,那些深埋心底的委屈、无奈、自怜自伤……在这一刻,被这短短十字,赤裸裸地、血淋淋地剖开! 是啊,无价之宝易求,真心之人何在? 她眼眶一热,视线迅速模糊,温热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在她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打转。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但微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小姐?”画屏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苏芷晴,又看看那张纸,“您……您怎么了?” 她凑过去,小声念了一遍诗,只觉得写得不错。但……这诗虽然好,可比起刚才那首《清平调》的惊艳绝伦,似乎还差了些许啊?为何小姐反应如此之大? 她又看了看被苏芷晴放在书案上那首《清平调》,更是不解。 台下,一直关注着台上动静的芸妈妈,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苏芷晴的异样。她眉头微蹙,快步走上舞台,来到苏芷晴身边,低声问道:“好女儿,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苏芷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一滴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芸妈妈心中一惊,目光落在苏芷晴递过来的那张诗稿上。 她凝神看去。 当看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时,她的身体也是微微一震,捏着诗稿的手指瞬间收紧。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她明白了。 这首诗,字字句句,都像一把锋利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苏芷晴的心窝里。 画屏还小,未经世事磋磨,看不懂这诗里浸透的辛酸与倔强。她只看到表面的词句,却看不到那字里行间的悲凉和绝望。 芸妈妈的目光复杂地落在苏芷晴低垂的侧脸上,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罢了罢了。 既然说了让她自己选,那就……由她去吧。 芸妈妈轻轻拍了拍苏芷晴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地退开一步。 …… 台下角落。 看到芸妈妈上台,又看到苏芷晴低头拭泪的动作,陈锋无奈地笑了笑,拍了拍叶承的肩膀。 他轻轻叹了口气对满脸紧张的叶承低声道:“三弟,看来……这次大哥怕是要辜负你所托了。” 叶承一愣:“啊?大哥,你……你写的那么好……” 他清楚自己抄的那首《清平调》的分量,绝对是千古名句,足以艳压群芳。可那首诗应该不能让人热泪盈眶,又不是黯然销魂饭! 苏芷晴刚才的反应,明显是被另一首诗深深触动,甚至落泪了。那首诗必然直击她的内心,情感共鸣的力量,有时候比纯粹的文采更打动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诗,恐怕也很难胜出了。 陈锋摇摇头,苦笑道:“我的诗,或许是好的。但能让一位阅尽风尘的花魁当众落泪,触动她心扉的,必然是一首真正写到她心坎里去的诗。我写的那首……华丽有余,深情不足,打动不了她的。” 他拍了拍叶承的肩膀:“抱歉,大哥这次……真尽力了。” 叶承虽然失望,但也明白事理,连忙摇头:“大哥说的哪里话!你肯帮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落选就落选,只能说明……说明我和苏大家无缘。” 林月颜也安慰道:“是啊,叶贤弟,陈兄的诗虽好,但或许……并非苏大家所求。不必介怀,徐州才子众多,非战之罪。” 她心中也有些愧疚,觉得自己的诗大概也平平无奇,没能帮上忙。 …… 台上,苏芷晴用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 这时,台上芸妈妈见香灰彻底冷却,示意台下安静。 苏芷晴来到台前,对着台下盈盈一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诸位公子海涵,芷晴方才有些失态,让诸位见笑了。徐州才子云集,佳作纷呈,芷晴拜读,获益良多。其中四首诗,尤为出众,难分轩轾。”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翘首以盼的众人:“为显公允,亦为让诸位共赏佳句,芷晴决定,请侍女将四首诗作当众诵读,由诸位品评。最终入幕之宾,将在诵读之后,由芷晴宣布。”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哦?四首?” “还要念出来?有意思!” “快念快念!看看是哪四首!” 芸妈妈立刻上前一步,高声压住议论:“安静!安静!听苏大家安排!” 喧闹声渐渐平息。 苏芷晴对侍立一旁的两位侍女点点头。 两名口齿清晰的侍女走上台来,拿起苏芷晴递过来的诗稿,开始轮流诵读。 第一位侍女拿起一张诗稿,朗声念道: “《赠芷晴》——李茂。 玉面朱唇赛天仙,纤腰一握掌中怜。 若能得伴芙蓉帐,散尽千金也心甘!” 诗一念完,台下哄堂大笑。 “哈哈哈!这谁啊?李茂?漕运李二公子?” “粗鄙!太粗鄙了!” “散尽千金?啧啧,李二公子好大的手笔!” 李茂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二位侍女拿起另一张: “《咏美人》——钱多多。 肤如凝脂眸如星,一笑倾城百媚生。 愿以明珠千斛换,长伴佳人度此生。” 台下又是一阵低笑。 “钱少东家倒是舍得下本钱,明珠千斛……” “可惜,还是俗了点。” 钱多多身边的师爷,羞愧地低下了头。 接着,侍女念了几首质量尚可的诗,引得一些文士点头赞许,但也未能引起太大波澜。 直到…… “《咏芷晴》——张文长。 清歌一曲动四方,素手调琴韵悠扬。 若非瑶台谪仙子,便是洛水赋神光。” 台下响起一片赞叹。 “好!张公子不愧是鸿儒书院高足!” “谪仙、神光,比喻贴切!” 张文长矜持地笑了笑,摇着折扇,显然对自己的作品颇为满意。 随后,侍女拿起王昌的诗稿: “《清水芙蓉》——王昌。 清水芙蓉出碧波,天然雕饰自娉婷。 不羡朱门金玉满,素心一片向月明。” 诗一念出,台下顿时安静了不少,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喝彩。 “好一个‘素心一片向月明’!王公子高才!” “清丽脱俗,意境高远!好诗!” 王昌嘴角勾起自信的弧度,目光灼灼地看向台上的苏芷晴,仿佛胜券在握。 然而,紧接着,侍女拿起了木易的诗稿: “《赠芷晴》——木易。 琼楼玉宇非吾乡,误落尘网心自伤。 冰肌玉骨天成韵,琴心剑胆世无双。 莫道风尘皆俗物,自有清辉照寒江。 他朝若得凌云志,定携卿手傲穹苍。”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首诗的气魄与格局镇住了! 第186章 评诗 前两句写其身世飘零,令人心酸;中间赞其才貌双全,气度无双;后四句更是石破天惊!“莫道风尘皆俗物,自有清辉照寒江”——这是何等的肯定与拔高!“定携卿手傲穹苍”——又是何等的志向与豪情! 王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难以置信地看向木易的方向。木易依旧平静地坐着,仿佛那首足以震动全场的诗并非出自他手。 “天……天哪……” “这……这木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此等才情气魄……远超王公子啊!”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魁首非这位神秘的木公子莫属了。王昌的诗虽好,但比起木易这首,确实少了几分大气与深情。 只剩下最后两首了! 侍女拿起倒数第二张诗稿,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朗声念道: “《清平调》。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声音落下。 整个闻香水榭,陷入了比刚才木易诗作念出时,更加死寂的沉默。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当场。 云想衣裳花想容……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这简直是仙人之语!将女子的美,写到了极致!写到了天上! 如果说木易的诗是浩渺江月,气象恢弘。 那么这首诗,就是九天仙阙,不染凡尘! 仅仅四句!没有一句直接描摹容貌,却用瑰丽的想象,将一位倾国倾城、只应天上有的绝代佳人,勾勒得呼之欲出!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仙气!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惊叹与喝彩! “我的天!这……这诗……” “绝了!真乃千古绝句!” “云想衣裳花想容……天啊,这是怎么想出来的?” 王昌彻底失神,手中的折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木易那一直平静无波的眼中,也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强烈的震撼与难以置信! 张文长等才子,更是如同被雷劈中,呆若木鸡。 角落里的陈锋,听到众人的惊叹,只是淡然一笑。千古名句的威力,他毫不意外。 “大哥!你写的太好了!简直……简直……”叶承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语无伦次。 陈锋吓了一跳,赶紧一把抓住叶承的胳膊,压低声音斥道:“闭嘴!蠢货!记住!那是你写的!你是叶秋!明白吗!别露馅了!” 叶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但眼中的兴奋和崇拜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林月颜看着兄弟俩的样子,忍不住掩口轻笑,眼中也满是自豪。 这时,侍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此诗,作者——叶秋!” “叶秋?” “谁是叶秋?” “没听说过啊!”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议论纷纷,都想看看这位能写出如此仙品诗句的“叶秋”到底是何方神圣! 王昌、木易,以及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 苏芷晴也站在台上,目光带着好奇和一丝探寻,柔声道:“不知叶秋叶公子,可否移步上前,让芷晴与诸位同道,一睹风采?” 叶承瞬间懵了!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陈锋看着叶承那副怂样,又好气又好笑。他当机立断,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叶承身上,左手闪电般探出,在叶承腰间的软肉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嗷——!” 毫无防备的叶承,吃痛之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这一下动作太大,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瞬间将全场目光都吸引到了这个角落。 只见那个角落里,一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黑衣青年,正一脸茫然地站着,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褪去的痛苦之色。 “是……是他?” “他就是叶秋?” “看起来……好生魁梧!” 无数道目光,带着审视、好奇、怀疑、嫉妒,如同密密麻麻的针,瞬间刺在叶承身上。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想象过,能写出“云想衣裳花想容”这等仙品诗句的“叶秋”,会是何等的风流倜傥,何等的文采风流。 或许,是像王昌公子那般,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又或许,是像木易公子那般,气度从容,深不可测。 再不济,也该是像张文长公子那般,温文尔雅,书卷气十足。 可……可眼前这个…… 众人看着叶承那魁梧的身材,那黝黑的皮肤,那憨直中带着几分紧张的神情,怎么看,都觉得……画风不对啊! 这……这与其说是个吟诗作对的才子,不如说是个在沙场上冲锋陷阵的猛将! 叶承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这辈子面对千军万马都没这么紧张过,此刻站在众目睽睽之下,手脚僵硬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大脑更是一片空白。 我……我……”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干得厉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位……便是叶秋叶公子?”台上的苏芷晴,看着叶承那副憨直又紧张的模样,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她怎么也没想到,能写出“云想衣裳花想容”那般瑰丽仙句的才子,竟会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甚至有些憨直的……武夫? “在……在下……叶……叶秋!见……见过苏……苏大家!见……见过诸位!”叶承在陈锋暗中鼓励的眼神下,终于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他声音洪亮,却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带着明显的颤抖。那副高大魁梧、肌肉虬结的身材,配着这结结巴巴、手足无措的模样,反差实在太大。 短暂的寂静后,台下顿时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搞错了吧?就他?能写出那样的诗?”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开什么玩笑!就他这副五大三粗的模样,说他是个杀猪的屠夫我都信!他会作诗?” “叶秋?徐州地界上,何时出了这么一位姓叶的大才子?闻所未闻!” 一个自诩消息灵通的富家子弟,摇着扇子嗤笑道:“叶?徐州城里数得着的叶姓,也就城西那几家小商户。可没听说哪家能养出这等‘文武双全’的人物!” “就是!你看他那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哪里有半分才子的风度?” 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更是直接质疑:“这位……叶壮士?不知师承哪位大儒?做此等锦绣文章,总不会是自学成才吧?” 质疑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怕不是个草包吧?那诗……别是抄来的?” “对!肯定是抄的!说不定是哪个落魄才子写的,被他买来充门面!” “就是!让他再作一首!若是作不出来,就是抄的!” 质疑声、嘲讽声、起哄声,如同潮水般向叶承涌来。 叶承本就不善言辞,又心虚不已,被众人这么一逼问,更是涨得满脸通红,额头上冷汗直流,站在那里,手足无措,活像个被捉奸在床的……呃,不对,是活像个被当堂抓包的小偷。 “我……我叫……那……那诗……是……是我……” 他越是紧张,就越是说不清楚。那副憨直又窘迫的模样,落在众人眼里,更是坐实了他们心中的猜测——这小子,绝对有问题! 陈锋和林月颜见状,都是眉头一皱。 陈锋刚想站起身,替叶承解围,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却先他一步响了起来。 “诸位,稍安勿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正是那位一直表现得神秘莫测的木易木公子。 他依旧端坐着,姿态闲适,仿佛只是随口点评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质疑最凶的人。 “圣人有云,‘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圣人尚且有看走眼的时候,诸位又何必以貌取人,妄下定论呢?” “这位叶公子,虽然身形魁梧,颇有英武之气,但这与他胸有才华,又有何冲突?谁又规定了,能写出绝妙诗篇的,就一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他的声音并不严厉,甚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但话语中的份量,却让那些质疑的声音瞬间小了许多。众人这才想起,这位神秘的木公子,连王昌都要礼让三分。 “木兄所言极是。”王昌也站了起来,摇着折扇,附和道,“诸位若疑叶公子诗作非其原创,大可拿出证据!” “这首《清平调》,瑰丽雄奇,仙气盎然,若真有人能作得出来,怕是早已名动天下,传唱千古了,岂会等到今日,才默默无闻地现世?” “王某不才,自问也读过几本书。此等绝句,王某是闻所未闻。在座的诸位,可有谁曾听过?” 他环视一周,无人应答。 “若无证据,便随意污人清白,此等行径,与那小人何异?岂是我辈读书人所为?” 两位重量级人物接连发声,尤其王昌更是徐州地头蛇,那些质疑的声音顿时偃旗息鼓。 其他人见状,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服,但也不敢再公然发难。毕竟,王昌和木易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可得罪不起。 甚至还有不少见风使舵的人,立刻转变了口风,开始夸赞起叶承来。 “木公子和王公子说得对!是我等浅薄了!” “是极是极!我等孟浪了!” “叶公子勿怪!是我等见识浅薄!” “所谓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叶公子这般模样,才是真正的大才子风范啊!” “没错!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等佩服!佩服!” 第187章 还有高手? “木公子、王公子金玉良言,芷晴深以为然。”台上的苏芷晴也适时开口,声音温婉动听,“才学高低,岂在形貌?奴家方才也说了,今夜,只论才情,不论其他。这位叶秋公子,能作出如此惊才绝艳的诗句,便是我闻香水榭最尊贵的客人。” 陈锋和林月颜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叶承更是如蒙大赦,偷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对着台上和木易、王昌的方向,笨拙地拱了拱手,表示谢意。 苏芷晴的目光,落在依旧站着、一脸憨笑的叶承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她樱唇轻启,继续道:“叶公子这首《清平调》,辞藻瑰丽,意境空灵,将女子之美写到了极致,更蕴含仙家气象。芷晴斗胆断言,此诗必可传唱千古,为后世所铭记。” 如此高的评价,让台下又是一片惊叹。 叶承听得心花怒放,嘿嘿傻笑着挠了挠头,想说句“不敢当”,却紧张得又结巴起来:“多……多谢苏……苏大家……夸……夸奖!在下……愧……愧不敢当……” “若在寻常时候,今夜的魁首,定然非叶秋公子莫属。” 然而,苏芷晴话锋陡然一转。 “只是……” 众人心中一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目光扫过台下众人。 “只是,今夜,却有另一首诗,更让奴家……心有所感。” 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叶承愣住了。 陈锋和林月颜也愣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什么情况?还有比《清平调》更好的诗?” “不可能吧?那首诗,已经是神仙手笔了!” “到底是谁?还有谁的诗没念?” 苏芷晴看着台下众人,摇了摇头,解释道:“诸位误会了。奴家并非是说,那首诗,比叶秋公子的《清平调》更好。” “事实上,”她看着叶承,眼中满是真诚,“叶秋公子的这首诗,才情之高,意境之美,怕是当世大儒见了,也要拍案叫绝。芷晴能有幸拜读,已是三生有幸。” “只是……”她轻轻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只是,奴家之前便已言明,今夜,是以奴家之心为尺。而那首诗,字字句句,都……都恰好说到了奴家的心坎里。故而,奴家斗胆,将魁首之位,授予了那首诗的作者。” 众人听完,更是好奇不已。 “还有高手?” “到底是谁啊?快念出来听听!” “是啊是啊!苏大家就别卖关子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诗,能让苏大家,舍弃《清平调》这等千古绝句,而选择它? 毕竟,之前的诗,都已经念完了。王公子、木公子的,都已经出局了。徐州城有名的才子,也都亮过相了。 难道,除了这个横空出世的“叶秋”,还有另一个隐藏的大才子? 叶承黯然地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脸上满是失落。 陈锋则僵硬地,缓缓地,回过头,看向了身旁的女扮男装的自家娘子。 所有的诗都念了……只剩下…… 林月颜此刻也完全懵了。她看到陈锋看过来的眼神,慌乱地摆手,语无伦次地低声道:“夫……陈兄,陈大哥,我……我……” 她写那首诗时,只是想到苏芷晴的处境,想到世间女子身不由己的悲凉,有感而发,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陈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他倒不是嫉妒自家娘子的才情。 只是…… 刚才,他听苏芷晴那么夸赞《清平调》,还以为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才让叶承站出去,承认了“叶秋”这个身份。 谁能想到,这苏大家,竟然不按套路出牌!自家娘子随手写的诗,也竟然正中靶心! 刚让叶承顶了“叶秋”的名号,现在难道要让月颜顶着“林锋”的名号去当苏芷晴的入幕之宾? 这下……可怎么办? 或者,让叶承再站起来,说自己其实还有个化名,叫“林锋”? 骗鬼呢! 见台下众人议论纷纷,都想知道那首诗究竟写了什么,苏芷晴也不再卖关子。她深吸一口气,亲自拿起了那张署名“林锋”的诗稿。 “《赠芷晴》——林锋。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诗一念完,台下众人都是一愣。 他们默念了几句,都觉得这首诗,写得确实不错,情真意切,意境也颇为哀婉动人。 但是…… 要说这首诗,能比得上《清平调》那等仙品,那还是……差得远了。 不少富家子弟和商贾之子,脸上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 “这……这诗……感觉也就那样啊?” “是啊,比起《清平调》差远了吧?” “苏大家是不是搞错了?” 然而,张文长、王昌、木易等真正懂诗的人,却沉默了。 《清平调》,写的是仙子,是神女,美则美矣,却终究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 而这首《赠芷晴》,写的却是人,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期盼有失落的……风尘女子。 一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道尽了她们这类女子,心中最深、最痛的渴望。 张文长细细品味着“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这两句,眼中露出复杂之色,最终化为一声叹息,轻轻摇了摇头。 王昌脸上的志在必得早已消失,他看着台上的苏芷晴,眼神复杂。那句“何必恨王昌”,仿佛一个无形的巴掌,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木易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在诗稿和苏芷晴微红的眼眶间流转,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些许玩味的弧度。 苏芷晴迎着台下或不解或恍然的目光,再次盈盈一礼。 “诸位公子,奴家知道,此举或有不公。但奴家之前便已言明,今夜,只以奴家之心为尺。” “叶秋公子的诗,是天上的云霞,是瑶池的仙葩,美得让人不敢亵渎。”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然,芷晴所求,非是仙阙盛赞,唯愿在茫茫人海,觅得一丝真切的懂得与怜惜。此诗,字字句句,皆入芷晴之心。” “故而,奴家斗胆,将今夜的魁首,授予了这位……林锋林公子。” 众人见那些有名的才子,都没有反对,甚至连那“叶秋”本人,都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喝酒,没有出声。自己写的诗,还不如这首《赠芷晴》呢,也就不再多言了。 只是,钱多多等几个商贾,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几句。 苏芷晴不再理会台下的议论,她的目光在台下缓缓扫过, “不知……哪位是林锋林公子?”她柔声问道,“奴家……想请林公子,上三楼静心阁一叙,与奴家……共饮一杯薄酒,彻夜长谈,不知……林公子可否赏光?” 她这话,说得虽然委婉,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她,选择了林锋,作为自己的入幕之宾。 此言一出,台下所有男人的目光,都如同探照灯一般,再次开始在人群中,疯狂地搜索起来。 那目光里,充满了羡慕、嫉妒、还有……恨! 角落里。 叶承听到“林锋”二字,整个人都傻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嫂子用的化名,就是“林锋”! 他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身旁女扮男装的林月颜,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林月颜早就懵了。 她写诗时只是抒发感慨,怎么也没想到会引来如此局面,竟然……竟然会成为魁首! 她慌得六神无主,只能求助地看向了自己的夫君。 陈锋此刻也蒙了。 听到那首《赠邻女》……啊不,是《赠芷晴》的时候,他就觉得无比的耳熟。 要不是他十分确定自家娘子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闺秀,对现代梗毫无反应,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也是穿越来的了! 怎么办? 让叶承再站起来说“其实我还有个名字叫林锋”? 鬼才信! 让月颜顶着“林锋”的名号上去跟那花魁“共度良宵”?她是女子!这要是传出去,名节还要不要了?虽然……女扮男装逛青楼本身就很离谱了…… 陈锋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悔恨交加。自己吃饱了撑的带媳妇儿逛什么青楼!写什么破诗! 不行!绝对不能让月颜去! 最终,他一咬牙,一跺脚。 罢了! 这份“殊荣”,啊,不!这份“痛苦”,就让我来承受吧! 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站起身,冒名顶替。 就在这时,他身旁的林月颜,却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在全场所有人的注视下,她那张俊秀得过分的脸上,虽然带着几分羞涩的红晕,但眼神却异常的坚定。 她对着台上的苏芷晴,对着台下的众人,落落大方地,行了一礼。 “在下……林锋,见过苏大家,见过……各位。” 苏芷晴见到“林锋”,顿时眼睛一亮。 “什么?是他?” “就是那个坐在叶秋旁边的俊秀小公子!” “天!竟是如此年轻俊俏!” “好家伙!这一桌子,到底是什么人啊?一个写出了千古绝句,一个博得了花魁青睐!藏龙卧虎啊!” “别说,这位林公子,虽然看着文弱了些,但长得是真俊!跟苏大家站在一起,倒也……郎才女貌,颇为相配。” 惊叹声四起。 第188章 真入幕之宾 王昌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玩味。木易的目光在林月颜过分俊秀的脸庞和纤细的身形上停留片刻,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经收拢,轻轻敲击着掌心,若有所思。 当然,也有不少嫉妒的声音。 “哼!小白脸一个!看他那瘦弱的样子,跟个娘们似的,怕不是个病秧子!”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商贾子弟,更是口无遮拦地大声嗤笑:“哈哈哈!就这小身板,也敢来摘花魁?别是进了苏大家的闺房,没两下就被榨干了,死在美人肚皮上吧?哈哈哈!” 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如同毒针狠狠扎进林月颜的耳朵里。 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如此侮辱?一股巨大的羞愤和委屈瞬间冲垮了她的镇定,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贝齿死死咬着下唇,才勉强没有哭出声来。 台上的苏芷晴秀眉瞬间紧蹙,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陈锋更是勃然大怒!自己放在心尖上疼的媳妇儿,竟被这般当众羞辱?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龙有逆鳞,触之必死!林月颜就是他的逆鳞! “放肆!”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陈锋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倒了身下的椅子。他脸色铁青,目光如刀,死死锁住那个口出秽语的醉汉,眼神中的怒火和寒意,让周围温度骤降! “哪个裤裆没拴紧,放出你这条满嘴喷粪的臭虫!”陈锋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我林兄弟才华横溢,品貌无双,岂是你这等只知用下三滥言语逞能的腌臜泼才可以妄加评议的?”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些跟着哄笑、面露鄙夷的人,厉声斥道:“自己肚子里没墨水,写不出半句像样的东西,就见不得别人好?一群只会在阴沟里嚼舌根的臭虫!也配在此狺狺狂吠?” 众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镇得一愣。 随即,便有人反应过来,不忿地回怼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教训我们?” “就是!你那两个同伴,一个写出了千古绝句,一个博得了花魁青睐!你呢?一首诗都没作,怕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没错!你怕是连笔都没动吧?也配在此叫嚣?废物!” “我看你也就是个跟着才子蹭吃蹭喝、空有一副好皮囊的绣花枕头吧?装什么英雄好汉?” 矛头瞬间转向了陈锋。更难听的污言秽语如同污水般泼来。 叶承本就因为落选而心情郁闷,又见大哥和嫂子接连被辱,一股邪火“腾”地就冲上了脑门!他“哐当”一声踢开椅子,虎目圆睁,浑身煞气涌动,就要发作!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场面即将失控! “够了!” 一声蕴含着怒意的厉喝,如同重锤般砸下! 台上的芸妈妈,不知何时已面罩寒霜。她猛地一拍身旁的桌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随着她的动作,大厅两侧的帘幕猛地掀开,两队身形彪悍、手持短棍的护院,如同鬼魅般鱼贯而出,瞬间占据了有利位置,眼神冰冷地扫视着全场,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喧嚣的大厅,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芸妈妈身上散发出的冷厉气势震慑住了。那些叫嚣得最凶的人,也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噤声,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芸妈妈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刚才叫嚣最凶的几人脸上停留片刻,看得他们头皮发麻,冷汗直流。 见场面终于安静了下来,芸妈妈脸上的怒气,瞬间又变成了热情的笑容。 “哎哟,各位公子爷,消消气,消消气!大家都是来寻开心的,何必为了几句口舌之争,伤了和气呢?” 陈锋看着台上那变脸比翻书还快的芸妈妈,心中也是暗暗一凛。 这个老鸨,不简单。 或者说,这个闻香水榭的背景,不简单。 普通的青楼老鸨,哪能有如此威势?哪能瞬间调动如此精悍的护院?还能镇住在场这么多达官显贵家的公子? 芸妈妈又笑着对众人道:“好了好了,误会解开了。苏大家,这诗魁也已选出,时辰也不早了。那按照我们闻香水榭的规矩,就请这位林锋林公子,随我们苏大家,上三楼静心阁,一品香茗,共话诗词吧!” 苏芷晴感激地对芸妈妈点了点头,再次看向台下,目光落在林月颜身上,声音恢复了柔和:“林公子,让您受惊了。按照规矩,今夜芷晴的入幕之宾,便是您了。不知林公子……可愿移步,随芷晴往静心阁一叙?芷晴备有薄酒,愿与公子共赏明月,畅谈诗词。” 入幕之宾! 真的要去了! 她娇躯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求助的目光猛地投向陈锋和叶承。 叶承也彻底傻眼,看看台上目光殷切的苏芷晴,又看看惊慌失措的嫂子,最后看向脸色铁青的大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陈锋此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逛什么青楼!装什么才子!这下好了,连媳妇儿都要搭进去了! …… 远处,一直沉默旁观的张文长,看着台上光彩照人的苏芷晴,又看了看角落里脸色煞白、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林锋”,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罢了,无缘便是无缘。”他低声自语一句,意兴阑珊地站起身,对着同伴拱了拱手,竟是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背影带着几分落寞。 王昌没有走。他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目光饶有兴致地在“林锋”那张过分俊秀的脸上流连,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而他身旁的木易,则缓缓收拢了手中的折扇。他深邃的目光,在“叶秋”那强作镇定的魁梧身躯和“林锋”那惊慌失措的纤细身影之间来回逡巡,最终落在了陈锋那张写满懊恼与焦灼的脸上。 木易的指节,无意识地轻轻叩击着桌面,发出细微的“笃笃”声。 他薄唇微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玩味地低语: “叶秋……林锋……” “有点意思……” 第189章 “视死如归” 在全场所有或惊艳、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注视下,林月颜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熟鸡蛋,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好奇、嫉妒、甚至……不怀好意。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当场逃跑。 她为什么要站起来?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在看到夫君准备起身的那一刻,一股莫名的、酸涩的情绪,瞬间冲上了头顶。 她不想,不想让自己的夫君,成为别的女人的入幕之宾。 哪怕,只是逢场作戏。 哪怕,只是为了帮三弟解围。 她就是……不想。 所以,在那一瞬间,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站起来之后,她就后悔了。 现在,她该怎么办? 真的要跟那个美得不像话的花魁,去什么“静心阁”,共度良宵? 她……她可是个女子啊! 台上的苏芷晴,看着台下那个站起身来的、俊秀得过分的“小公子”,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她便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 “原来,是林公子。”她对着林月颜,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公子才情,芷晴佩服。不知……公子可愿赏光?” 林月颜此刻,已是骑虎难下。 她求助地看向身旁的陈锋。 “林公子?”台上的苏芷晴,见林月颜迟迟没有回应,又柔声催促了一句,“公子可是……不愿赏光?”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失落和委屈,听得台下不少男人,都心疼不已。 “这位林公子,怎么回事啊?苏大家都亲自邀请了,他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要是不去,我替他去!” “哼!我看他就是个没胆的怂包!” 议论声再次响起。 陈锋此刻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但事已至此,总不能让月颜当场露馅。 他只能硬着头皮,对着苏芷晴拱了拱手,强笑道:“苏大家客气了。我这……林兄弟,他……他性子内向,不善言辞,还望苏大家……多多担待。” 然后小声地对林月颜说:“别担心,你先上楼和她闲聊一番,过一会儿我和三弟找个借口说家中有事,寻你回去!” 苏芷晴闻言,目光在陈锋和林月颜之间,流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公子说笑了。”苏芷晴对着林月颜,伸出了一只纤纤玉手,“林公子,请吧。” 她……她该怎么办? 林月颜被逼得没有退路,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和羞愤。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若是退缩了,不仅会让自己和夫君、三弟,成为全场的笑柄,更会……让夫君,陷入一个更加尴尬的境地。 “苏大家盛情相邀,在下……岂敢不从?” 说罢,她不再犹豫,迈开脚步,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朝着舞台走去。 苏芷晴嫣然一笑,如春花绽放,亲自步下舞台,莲步轻移,走向角落。画屏紧随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道素白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怪异的热切。 “林公子。”苏芷晴在离林月颜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笑意盈盈,再次伸出了手。 她靠得近了,林月颜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混合着淡淡墨香的幽香,不同于寻常脂粉的甜腻,反而更让人心头发紧。 林月颜咽了咽口水,心一横,伸出了自己那只同样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搭在了苏芷晴的手上。 两只手相触的瞬间,林月颜只觉得一股温润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芷晴的手,比她想象中,还要柔软,还要温暖。 苏芷晴似乎也察觉到了林月颜的紧张,她反手,轻轻地握住了林月颜的手,对着她,展颜一笑。 那一笑,如同百花盛开,瞬间便让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林公子,随我来。” 她牵着林月颜的手,转身,朝着三楼的方向,款款走去。 林月颜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被她牵着,一步一步,走上了那通往未知的楼梯。 当她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时,大厅里,才再次爆发出了一阵喧哗。 芸妈妈笑着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开了还想看热闹的众人:“各位公子爷,今夜诗会魁首已定,苏大家要招待贵客了。闻香水榭各处依旧好酒好茶伺候着,诸位尽兴!”她使了个眼色,两队护院立刻散开,隐隐维持着秩序,也堵住了通往三楼的楼梯口。 “唉!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就是!一朵鲜花,插在了……唉!” “走吧走吧!没戏了!喝酒去!” 不少人意兴阑珊,纷纷起身离去。 王昌看着那空无一人的楼梯,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轻笑。他端起杯子,对着木易,遥遥一敬。 “木兄,看来今晚,你我都是……败军之将啊。” 木易也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回敬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胜败乃兵家常事,王兄何必介怀?”他看着角落里,那个脸色懊悔、眼神复杂的陈锋,笑道,“今晚这出戏,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林月颜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在苏芷晴身后,踏上铺着柔软绒毯的楼梯。 苏芷晴步履轻盈,身姿摇曳,偶尔回眸浅笑:“林公子似乎有些紧张?” “没……没有。”林月颜努力压低嗓音,模仿着男子的声线,手心却全是汗。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公子”。 “公子不必拘谨。”苏芷晴引着她穿过幽静回廊,推开一扇木门,“静心阁到了。” 一股清雅的香气扑面而来。阁内陈设雅致,临窗一张矮榻,一张琴案,一套茶具,几盆翠竹点缀其间。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与外间的热闹相比,这里仿佛另一个世界。 最后进来的画屏将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楼下所有的喧嚣。 苏芷晴松开了林月颜的手,转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了一条缝。 晚风带着河水的湿气,吹了进来,拂动着窗边的纱幔,也吹起了苏芷晴鬓角的几缕发丝。 “林公子,请坐。”她指了指茶几旁的软榻,声音轻柔。 林月颜拘谨地在软榻的边缘,坐了下来,双手紧张地放在膝上,坐姿端正得像个正在听先生讲课的小学生。 苏芷晴看着她那副紧张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她走到一旁的小几前,亲自为林月颜斟了一杯茶。 “林公子,请用茶。”她将茶杯递到林月颜面前。 林月颜连忙起身,双手接过,低声道:“多……多谢苏大家。” 她低着头,不敢看苏芷晴的眼睛,只是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 苏芷晴也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一双美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第190章 柑橘味香气 a“林公子,不必紧张。”苏芷晴看着她那副窘迫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奴家又不会吃了你。” “奴家……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林公子这般……有趣的人。”她顿了顿,又道,“说起来,奴家还不知,林公子是何方人士?观公子气度,想必……非是寻常人家吧?” 林月颜心中一紧,想起之前和夫君商议好的说辞,连忙道:“苏大家谬赞了。在下……在下只是个普通的商贾之子,祖籍江南,常年在外奔波,今日……只是路过徐州而已。” “哦?商贾之子?”苏芷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可奴家看林公子,气度不凡,谈吐儒雅,倒不像是……与铜臭为伍之人。” “而且……”她顿了顿,目光在林月颜那过分俊秀的脸上,流连了一圈,“林公子的这双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倒不像是……打算盘的手,反倒像是……握笔抚琴的手。” 林月颜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苏大家……见笑了。”她强作镇定地说道,“家父虽然经商,但在下……自幼也读过几年书,对……对诗词歌赋,也略有涉猎。” “原来如此。”苏芷晴轻笑一声。 “林公子方才那首《赠芷晴》,当真是字字珠玑,句句入心。”她端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并未急着饮,只是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似水,温柔地落在林月颜脸上,“尤其是那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道尽了芷晴心中……难以言说的苦楚。不知林公子年纪轻轻,是如何有这般……深刻的体悟?” 她的目光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审视。林月颜只觉得那目光仿佛有穿透力,让她无所遁形。 林月颜心下一凛,暗叫糟糕。她当时只顾着抒发感慨,却忘了自己此刻是“林锋”,一个年轻公子哥,写这种深闺怨妇般的诗句,岂非惹人生疑? 她手心微微冒汗,面上却强作镇定,垂下眼睑,避开对方的目光,端起杯子掩饰性地抿了一小口。 “咳,”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着男子的低沉嗓音,开始编造,“让苏大家见笑了。在下……祖籍江南,家中……也曾薄有资财。只是幼时遭逢变故,家道中落,见惯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家姐……家姐便是因所托非人,郁郁而终。故而……对女子心事,略有感触。” “原来如此。”苏芷晴恍然般点点头,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公子身世飘零,又有如此切肤之痛,难怪能写出这般动人心魄的词句。令姐……真是令人扼腕。”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带着无尽的愁绪。 沉默了一会之后,苏芷晴突然起身,莲步轻移,竟走到林月颜身侧坐下。一股混合着清雅体香与淡淡脂粉气的幽香瞬间萦绕在林月颜鼻端。 “林公子,”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你……是不是也曾有过……心爱之人?” 林月颜只觉得自己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想起了自己的夫君,想起了两人在清河村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了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一股甜蜜,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苏芷晴看着她那副娇羞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看来,是被奴家说中了。”她对着一旁的画屏,使了个眼色。 画屏立刻会意,撤下茶壶茶杯之后,从一旁的酒柜里,取出了一壶早已温好的桂花酿,和两只精致的酒杯。 之后,很是自觉地离开,并且再次关上了门。 “今夜,良辰美景,又有知音在此,当浮一大白。”苏芷晴亲自为林月颜斟满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今夜,你我……不醉不归。” 林月颜看着那杯中清冽的酒液,有些犹豫。 她……不怎么会喝酒。 苏芷晴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笑道:“怎么?林公子……是怕奴家在这酒里,下了什么不该下的东西?” 林月颜连忙摆手:“不……不是……在下……在下只是……酒量不好。” “无妨。”苏芷晴笑道,“此乃江南特产的桂花酿,性子温和,不易醉人。公子……就当是陪奴家,喝一杯,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月颜也不好再推辞。 她接过酒杯,学着陈锋的样子,对着苏芷晴举了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一股辛辣,夹杂着桂花的清香,瞬间从喉咙,滑入腹中。 林月颜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腹中升起,直冲脑门,脸上瞬间便飞起了一抹红霞。 苏芷晴看着她那副不胜酒力的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她也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好酒!”她放下酒杯,脸上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更显得娇艳欲滴。 “林公子,”她看着林月颜,眼中波光流转,“今夜,月色正好,不知公子……可否再为奴家,赋诗一首?” “奴家……还想再听听,林公子的心声。” “苏……苏大家,在下……才思枯竭,实在是……写不出来了。” “是吗?”苏芷晴的嘴角,勾起一抹更加玩味的弧度。 “那……不作诗,喝酒,总可以吧?” 林月颜看着眼前又被满上的酒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苏……苏大家,在下……不胜酒力……” “无妨。”苏芷晴笑道,“今夜,有的是时间。我们可以……慢慢喝。” 她说着,自己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那空了的酒杯倒转过来,示意林月颜。 林月颜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端起酒杯,视死如归般地将那杯酒灌进了嘴里。 只是这次稍微急了些,辛辣的酒液瞬间呛得她咳嗽不止,眼泪都流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 苏芷晴看着她那狼狈的模样,笑得花枝乱颤。 她放下酒杯,缓缓起身走到林月颜的身边,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地,为她拍着背。 “林公子,何必如此着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调侃,“这酒,要慢慢品,才有趣。” 她顿了顿,又道:“也罢,既然公子不愿作诗,那……不如,奴家为公子,抚琴一曲,如何?” 林月颜连忙点头:“好……好……” 苏芷晴站起身,走到古琴前坐了下来。 她素手轻扬,拨动琴弦。 一阵悠扬的琴声,瞬间在房间里流淌开来。 那琴声,时而如高山流水,时而如珠落玉盘,时而又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林月颜听得,渐渐痴了。 她虽然也会抚琴,但比起苏芷晴,那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第191章 奻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林月颜还沉浸在那美妙的琴声中,无法自拔。 苏芷晴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柔声道:“林公子,夜……深了。” “长夜漫漫,公子难道……就打算与奴家这般枯坐到天明?”她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凑到林月颜的耳边,吐气如兰,“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林月颜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耳根,瞬间蔓延到了全身。 她能清晰地闻到,苏芷晴身上,那股淡淡的花香,和那若有若无的酒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致命的诱惑。 她吓得浑身一僵,想躲,却又不敢动。 “林公子,”苏芷晴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在她的耳边响起,“你……在怕什么?” 她伸出手,轻轻地挑起了林月颜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告诉奴家,你在怕什么?” 林月颜看着她那近在咫尺的、美得令人窒息的脸,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 “我……我没怕……” “是吗?”苏芷晴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你为何……不敢看奴家的眼睛?” 她缓缓地凑近了林月颜的脸,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林公子,”她的声音,变得愈发的轻柔,愈发的魅惑,“你可知,今夜,你是我的。你的身体,你的心,都……是我的。” 她说着,那温热的、带着酒香的唇,就要……就要印上林月颜的唇。 林月颜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一推,站了起来,连连后退。 “苏……苏大家!这……这于礼不合!”林月颜的声音都变调了,带着明显的慌乱。 她此刻无比后悔自己的冲动!为什么要站起来!为什么不让夫君顶替! “于礼不合?”苏芷晴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看得林月颜心头又是一跳。“林公子真是……有趣得紧。在这烟花之地,你同奴家说‘礼’?”她微微倾身靠近,吐气如兰,“还是说……公子嫌弃奴家蒲柳之姿,不堪入目?” “不!不是!”林月颜慌忙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苏大家天人之姿,在……在下岂敢嫌弃!只是……只是……”她急得额头冒汗,搜肠刮肚想理由,“只是在下……在下自幼体弱,家中更有……更有严训,不可……不可沉溺声色!对!不可沉溺声色!” 她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暗暗松了口气。 苏芷晴看着她窘迫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故意板起脸,带着一丝幽怨:“林公子此言,是嫌弃奴家这‘声色’了?还是觉得奴家……污了公子的清誉?”她说着,竟又靠近了些,几乎贴着林月颜的耳朵,声音低柔婉转,“公子那诗中,‘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是何等的洒脱?怎么到了奴家面前,却成了畏首畏尾的谦谦君子了?莫非……公子那诗,也只是纸上谈兵,言不由衷?”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林月颜浑身汗毛倒竖,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花魁……太可怕了!攻势一波接一波,让她完全招架不住! “苏……苏大家!”林月颜的声音带着哭腔,“求……求您别戏弄在下了!在……在下真的……真的……”她急得快要哭出来。 “戏弄?”苏芷晴咯咯一笑,“林公子,在青楼……自然是要……做些我们该做的事啊!怎么能说是戏弄呢?” 她说着,伸出手就要去解林月颜的衣带。 林月颜又羞又急,拼命挣扎,却如何是苏芷晴的对手。 眼看着,自己的外衫就要被她解开了。 “你……你放开我!我是……我是女的!”情急之下,林月颜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大声地喊了出来。 苏芷晴的动作,瞬间一顿。 她看着林月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变成了玩味的笑意。 “哦?是吗?”她凑到林月颜面前,仔细地打量着她,然后伸出手,在林月颜的胸前,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嗯……好像……是真的呢。” 林月颜只觉得浑身一颤,如同被电击了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她竟然…… “你……你……”林月颜又羞又怒,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苏芷晴看着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终于收起了玩闹的心思。 她坐直了身体,为林月颜整理好凌乱的衣衫。 “我的……林姑娘。” …… 楼下大厅。 林月颜和苏芷晴的身影,消失在三楼的楼梯口后,大厅里的气氛,才渐渐恢复了些许。 只是,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意犹未尽的失落和嫉妒。 “唉!可惜了!可惜了!”一个书生,扼腕叹息,“如此良辰美景,竟被那……那林锋小儿,捷足先登了!” “谁说不是呢!那林锋,看着文文弱弱的,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我看啊,就是苏大家一时糊涂!那首诗,虽然写得不错,但比起《清平调》,还是差得远了!” 于是大部分人都意兴阑珊地,要么结账走人了,要么点了个姑娘上楼去哼哼哈嘿了。 毕竟,花魁已经名花有主,他们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角落里里。 陈锋坐立不安。 他看着那通往三楼的楼梯,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那两道消失的身影,一起飞了上去。 月颜她……不会有事吧? 那个苏芷晴,虽然看起来清冷脱俗,但毕竟是风尘女子,手段定然不凡。 月颜那么单纯,又不会喝酒,万一……万一被她灌醉了,占了便宜…… 他越想,越是心焦,如坐针毡。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像一个沉重的沙漏,缓慢地折磨着陈锋的神经。 半炷香过去……一炷香过去……两炷香…… “大哥,”叶承凑了过来,脸上满是担忧,“嫂……林兄她,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吧。”陈锋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他看了一眼周围,大厅里已经没几个人了。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到后半夜了,也是时候去了。 他对着叶承,低声道:“三弟,你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 “啊?”叶承一愣,“哦,哦,好的,大哥。” 陈锋站起身,就要往楼上走。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却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这位兄台,请留步。” 第192章 交易 陈锋回头,只见说话的正是那位木易木公子。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 “这位公子,有事?”陈锋忍不住皱眉。 木易笑了笑,道:“兄台不必紧张。在下……只是想跟兄台,交个朋友。” 他顿了顿,又道:“令弟……才华横溢,令……友人,也是风采过人。在下……十分佩服。” 陈锋看着他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这个木易,绝对不简单。 他不动声色地道:“公子过奖了。在下……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罢,便要绕过他,往楼上走。 木易却身形一晃,再次拦在了他面前。 “兄台,”他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眼神却变得有些锐利,“有些地方,还是……不要乱闯的好。” 陈锋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你……想拦我?” 木易摇了摇头:“不敢。只是……想提醒兄台一句。这闻香水榭,不是寻常的青楼。” 他顿了顿,又道:“兄台若是不想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在此静候佳音的好。” ……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苏芷晴直起身,拉开一点距离,脸上带着轻松又促狭的笑容,仿佛卸下了一层完美的面具,露出了少女般的灵动。 “你这傻丫头,”她伸出手,点了点林月颜的额头,“从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 林月颜一愣。 “哪有男子能长得这般……嗯,冰肌玉骨,还带着一股子闺阁女儿才有的清甜香气?更别提你那首《赠芷晴》……字里行间,分明是女儿家的心事。” “你虽然穿着男装,但那走路的姿势,那说话的语气,那看人的眼神……更何况……” 她顿了顿,目光在林月颜的喉间,扫了一眼。 “你这里,可没有……喉结啊。” 林月颜彻底傻眼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才反应过来。 她……她…… 她竟然……早就被看穿了? 那她刚才…… 她看着苏芷晴,脸上瞬间飞起了一抹红霞。 “你……你……”她指着苏芷晴,又羞又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什么?”苏芷晴止住笑,伸出手,轻轻地为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发。 “我的好妹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你这女扮男装的本事,可……不太高明啊。” 她顿了顿,又道:“你那束胸的布带,勒得太紧了,走路都有些不自然!而且束缚的久了,对身体可不好……” 林月颜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个通透。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她拉着林月颜的手,将她拉到软榻上坐下。 “我只是……觉得你有趣,想逗逗你罢了。”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来这种地方?” 林月颜看着她,眼中,还带着一丝戒备。 苏芷晴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我只是……很久没有,遇到像你这么……有趣的人了。”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与你同行的那两位,一位是能作出《清平调》的‘叶秋’,一位……是你的……心上人吧?” 林月颜的脸,更红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意盈盈、眼神清澈的女子,不知为何,心中的那份紧张和窘迫,竟渐渐地,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和陈锋、叶承的身份,以及此行的目的,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然,她隐去了与镇北侯府的关系,只说自己是陈锋的妻子,叶承是陈锋的结义兄弟,三人此行,是奉了圣旨,前往金陵面圣的。 苏芷晴听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她点点头,“我就说,能写出那首《清平调》的人,怎么会是……那副模样。” 她顿了顿,又道:“你家夫君,倒是个……有趣的人。” 林月颜听她夸自己的夫君,心中也是一阵甜蜜。 “对了,”苏芷晴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你家夫君,现在……还在楼下吧?” 林月颜点点头。 苏芷晴笑了:“我猜,他现在,一定……急坏了吧?” 她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画屏。” “哎,小姐!”画屏的声音立刻从门外传来。 画屏竟然一直在门外听着!林月颜忍不住又是一阵脸红。 “去,告诉楼下那位……陈公子,就说……他的‘林兄弟’,在我这里,很安全。让他……不必担心。” 说罢,她对着林月颜眨了眨眼。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地,聊聊了。” …… 楼下。 陈锋和木易,还在对峙着。 就在这时,画屏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走到陈锋面前,福了一礼,道:“陈公子,我们家小姐说了,您的‘林兄弟’,在她那里,很安全。让您……不必担心。” 陈锋一愣。 安全?羊入虎口还差不多! 他看着画屏,眼中充满了惊疑。 画屏对着他,笑了笑,转身便又上了楼。 陈锋站在原地,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苏芷晴,到底……是什么人?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身旁的木易。 木易也正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看来,兄台的……‘林兄弟’,是安全了。”他笑道。 陈锋没有理他,只是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 楼上,静心阁内。 苏芷晴拉着林月颜的手,说道:“妹妹,你可知,此去金陵,前路……凶险异常?” 林月颜心中一紧:“姐姐此话……何意?” 苏芷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妹妹,”她缓缓开口,声音变得凝重起来,“你可知,当今朝堂之上,是谁……在主宰沉浮?” 林月颜摇了摇头。 “是……当朝丞相,柳越。” “妹妹,我们做个交易吧!毕竟妹妹也不想自己的夫君也因柳越……” 第193章 回客栈 深夜,徐州城。 盛夏的夜晚,依旧带着几分闷热。晚风拂过,送来远处若有若无的歌声,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脂粉香气。 繁华了一整日的街道,此刻终于褪去了喧嚣,只剩下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微风中摇曳,将青石板路照得忽明忽暗。 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悠悠传来,一声,两声,三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陈锋背着林月颜,一步一步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林月颜伏在他背上,呼吸间带着淡淡的桂花酒香,身体软绵绵的,头歪靠在他颈窝。她身上的男装有些散乱,束发的带子也松了,几缕青丝垂落,拂过陈锋的耳畔,带着一丝凉意。 她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小巧的眉头微微蹙着,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夫君……别走……” 陈锋听到她的梦话,心中一疼,脚步不由得放得更轻了些。 他轻轻地,向上托了托背上的妻子,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傻丫头,”他低声叹息,“我怎么会走?” 他摇了摇头,心中满是无奈和自责。 心里五味杂陈,不明白平日温婉娴静、几乎滴酒不沾的妻子,今夜在闻香水榭那小小的静心阁里,怎会喝成这般模样?那苏芷晴到底灌了她多少?想到此处,一股后怕和自责涌上心头。 今晚这青楼,逛得真是糟心透顶!他懊悔地想。自己一时兴起,带妻子女扮男装逛青楼已是离经叛道,竟还让她也参与写诗! 若当时苏芷晴不是玩心大起,而是当场揭穿月颜的女子身份,以月颜那外柔内刚、极重名节的性子,后果…… 陈锋不敢深想,只觉得背脊发凉。万幸,那苏大家似乎……并未点破?还是说,她真的没发现?陈锋心里没底。 半个时辰前,侍女画屏和另一个丫头一左一右,几乎是半扶半架地把醉得人事不省的“林公子”送了出来。自己那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当时,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月颜的女子身份,会在这醉酒的状态下,暴露出来。 画屏那小丫头,将林月颜交到自己手上时,还红着脸,对着自己和叶承,福了一礼,声音清脆地说道:“陈公子,叶公子,我们家小姐今日有些劳累,不能亲自相送了,还望二位公子恕罪。” 然后,她又偷偷地瞥了一眼自己怀里醉醺醺的“林锋”,小脸更红了,用一种带着几分羡慕和祝福的语气,小声地说道:“我们家小姐说了,林公子……才情卓绝,风姿过人,小姐……小姐甚是欢喜。希望……希望林公子日后,能常来闻香水榭坐坐,看看我们家小姐。” 陈锋和叶承当时就懵在了原地。欢喜?常来坐坐?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 “大哥?” 身旁,叶承那带着几分担忧的声音,将陈锋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嫂……林兄她,没事吧?怎么……怎么会喝成这样?” 陈锋摇摇头,感受到背上温软的重量,心里稍稍踏实了些。“没事,就是酒喝多了些,睡一觉就好。”他调整了下姿势,让林月颜趴得更舒服些。 林月颜似乎感觉到了,无意识地在他颈窝蹭了蹭,又模糊地呓语:“夫君……不要死……别丢下我……” 陈锋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又酸又软。 这个傻丫头…… 原来,她一直……都在为自己担心吗? 叶承脸上的担忧更重,甚至带上了几分惊疑:“嫂子这是……说什么呢?大哥你……”他看向陈锋,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没事,”陈锋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像是在安抚背上的妻子,又像是在回答叶承,“都是过去的事了。梦话而已,当不得真。”他深吸一口气,夜间的凉意似乎驱散了一些心头的沉重。 叶承这才恍然,但脸上愧疚之色更浓。 他沉默地跟在陈锋身边走了一段,看着大哥背上,那个醉得一塌糊涂,却还在说着梦话的嫂子,又看了看大哥那沉默而坚毅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自责。 “大哥……”他快走几步,跟上陈锋,声音里充满了愧疚,“对不起……都……都怪我。” 陈锋听着叶承的道歉,脚步未停,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前方被月光照亮的小路。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三弟,这事……不怪你。” 叶承猛地抬头:“大哥?” 陈锋苦笑了一下,侧头看了看肩上妻子安静的睡颜。 “要怪,也只能怪我。” “是我,非要带你们来逛这青楼,见识这所谓的‘风月’。” “是我,非要让你嫂子,也跟着我们一起,写什么诗,做什么戏。” “我只想着,要帮你,要解围,却忘了……她是个女子,忘了她的名节,忘了她的清白,忘了……她会害怕,会委屈。” “说到底,还是我……自作自受。” 叶承听着大哥那自责的话语,心中更是难受。 “不!大哥!这怎么能怪你!”他急道,“是我!是我没出息!若是我自己有本事,能写出那样的诗,又何须……何须劳烦大哥和嫂子!” “是我,贪恋美色,不知进退,才让大哥你……陷入两难!” “是我,害了嫂子!” 兄弟俩,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往自己身上揽着责任。 走了半晌,两人才渐渐地,停下了这番“自责”。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和……释然。 然后,不约而同地,都笑了。 “行了,”陈锋笑道,“别争了。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再也不来这种鬼地方了。” 叶承张了张嘴,看着大哥沉稳的侧脸和背上沉睡的嫂子,最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快走两步,与陈锋并肩而行,沉默地充当着护卫的角色,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寂静的街巷。 陈锋看了看背上,已经沉沉睡去的林月颜,那张俏丽的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红晕,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万幸…… 万幸月颜的女子身份,没有被揭穿。 否则,那后果……他真的不敢想象。 “大哥,”叶承看着陈锋背上的林月颜,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说……嫂子她,怎么会喝醉啊?她不是……从来不喝酒的吗?” 陈锋闻言,也是一愣。 是啊,月颜她……怎么会喝醉呢? 他想了想,脑中,突然浮现出,林月颜站起身时苏芷晴那张带着几分玩味笑意的脸。 难道…… 是那个女人,故意灌醉了月颜? 她……到底想做什么? 陈锋的心中,再次升起了一丝警惕。 他觉得,这个苏芷晴,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或许……是那桂花酿,后劲太大了吧。”陈锋随口敷衍了一句,没有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叶承。 两人不再言语,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转过一个街角,前方一座两层小楼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门口挑着一盏昏黄的灯笼,灯笼上写着三个字——云来居。 “到了,大哥。”叶承指着那客栈,“就是这里。” 陈锋抬头看了看那朴素却干净的招牌“云来居”,点了点头。他背着林月颜,在叶承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客栈门前的台阶。 客栈大堂里只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守夜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客官回来了?”伙计揉了揉眼睛,看清是陈锋他们,又看到他背上醉得不省人事的“林公子”,脸上露出一丝了然又暧昧的笑容,“哟,这位公子……玩得尽兴啊?需要小的帮忙吗?” 陈锋没理会他话里的揶揄,沉声道:“劳驾,开下门。再麻烦送盆热水到我房里。” “好嘞!”伙计麻利地拿出钥匙,领着他们往后院客房走去,眼神时不时瞟向陈锋背上的“林公子”,心里嘀咕:这公子哥儿看着俊秀,酒量可真不怎么样,真虚啊! 叶承跟在后面,眉头紧锁,对伙计那打量的目光很是不满,但碍于嫂子身份,也不好发作,只能狠狠瞪了伙计一眼。伙计被他瞪得一缩脖子,赶紧收敛了目光,专心带路。 终于,到了陈锋和林月颜的房门前。伙计打开门锁,点亮了房里的油灯。 “热水稍后就送来。”伙计说完,识趣地退下了。 陈锋背着林月颜走进房间,小心地将她放到床上。叶承站在门口,看着陈锋动作轻柔地为嫂子脱掉鞋子,拉过薄被盖上,低声道:“大哥,那……我回房了?有事你叫我。” “嗯,你也早点休息。”陈锋头也没回,专注地看着床上的人。 叶承点点头,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映照着林月颜因醉酒而泛红的脸颊。 陈锋坐在床边,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伸出手,轻轻将她脸颊旁散落的发丝拨开。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温柔的吻。 “傻丫头……” 第194章 沐浴 闻香水榭,三楼,静心阁。 喧嚣早已散去,只余下满室清冷的月光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脂粉与墨香混合的气息。 苏芷晴倚在窗边,望着楼下陈锋背着“林公子”和叶承三人渐渐消失在街角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 “真是个……有趣的小丫头。” 她唇角微扬,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抚过自己的红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逗弄那小丫头时对方惊惶羞怯的温度。 月光洒在她的衣裙上,勾勒出窈窕的身姿。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夜色,看向某个未知的将来,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幽深:“真想知道,若是日后,你面临与我一般的困境,会作出什么选择呢?”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月下的一尊玉像,许久没有动作。 半晌,她像是才从某种思绪中挣脱出来,轻轻摇了摇头,自嘲般地低笑一声:“算了。” “未来之事,自有分晓。何必自寻烦恼?”那点幽深瞬间褪去,重新换上平日里那种慵懒又带着几分妩媚的笑意,仿佛刚才的深沉从未出现过。 她转身,对着门外扬声道:“画屏。” 守在门外的画屏立刻应声推门进来:“小姐?” “去让人准备点热水,我要沐浴。”苏芷晴舒展了一下身体,眉宇间露出一丝倦怠。 “是。”画屏应下,转身快步离去。 不多时,两个粗使丫鬟抬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宽大浴桶进来,小心地放置在屏风之后。画屏指挥着她们倒入热水,又撒上新鲜的花瓣,试了试水温,才让她们退下。 苏芷晴款步走到屏风后。她动作优雅地解开束腰的丝绦,素白的外衫顺着光滑的肩头滑落,露出里面同样素色的贴身小衣。 她并未急着褪去最后的衣衫,而是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撩拨了一下桶中温热的水。水波荡漾,花瓣随之起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绝美的容颜,只留下一个朦胧诱人的剪影。 她这才缓缓除去小衣,露出羊脂白玉般无瑕的肌肤。月光透过窗棂,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落在她圆润的肩头、精致的锁骨和那微微起伏的曲线上。她抬起修长的腿,足尖试探了一下水温,随即整个身子沉入水中,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热水瞬间包裹住身体,驱散了夜晚的微凉和心头的些许烦躁。苏芷晴闭上眼,放松地靠在桶壁上,任由温热的水流抚慰着每一寸肌肤。 花瓣的香气随着热气蒸腾,萦绕在鼻尖。她掬起一捧水,任由水珠从指缝间滑落,沿着细腻的颈项、锁骨,蜿蜒而下,没入水中。水波轻轻晃动,映着月光,在她身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影,更添几分朦胧的魅惑。 她轻轻哼起一首不成调的江南小曲,声音低柔婉转,在寂静的房间里流淌。 洗到一半,她撩水的动作微微一顿,闭着的眼睛并未睁开,只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慵懒:“总是挑这种时候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专程来偷香窃玉的呢。” 房间里明明只有她一人。但话音落下片刻,靠近后窗的阴影里,如同墨汁滴入水中般,无声无息地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人全身包裹在紧身的黑色劲装里,脸上戴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黑色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身形不高,甚至显得有些单薄,静静地立在窗边,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神秘人并未理会苏芷晴的调侃,面具后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浴桶中那诱人的背影。 “你没完成任务,摇光。”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听不出男女。 苏芷晴——或者说,代号“摇光”的女子——仿佛没听见这质问。她自顾自地拿起一块柔软的丝帕,沾了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藕臂,水珠顺着光洁的皮肤滚落。 “哦?”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 “主人的命令,你今夜的目标该是木易!”神秘人见她毫无反应,语气加重,带着明显的质问和不满,“而不是那个莫名其妙、女扮男装的林锋!你擅自更改目标,甚至放弃了接触木易的最佳时机!” 神秘人向前逼近一步,脚下的木地板发出极其轻微的咯吱声。 苏芷晴终于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张精致绝伦的侧脸和修长白皙的脖颈,水珠正顺着优美的弧度滑落。她唇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反问道:“是吗?那你可知,主人为何要我接近那个木易?” 神秘人显然没料到她会反问,面具后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一时语塞:“这……” “你看,你连主人的深意都未能领会,便急匆匆地来兴师问罪?”她转过身,正面对着神秘人,毫不在意自己浸在水中,只露出肩颈以上的春光。 “再说了,”苏芷晴轻轻笑出声,那笑声带着一丝嘲弄,“主人可曾责怪于我?” “主人的宠爱不是你放肆的理由!”神秘人似乎被她的态度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随即又意识到什么,立刻压得更低,“你该知道主人的计划!若是因为你的任性妄为,坏了主人的……” “你怎知道我会坏了主人的计划?”苏芷晴再次打断她。微微侧身,带起一阵水波荡漾,月光恰好照亮了她半边侧脸,美得惊心动魄。 “我只不过是,”她红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发现了比木易更加有趣,且更加能推动主人计划的人,于是……适时更改了目标罢了。” “更加能推动……?”神秘人愣住了,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困惑和动摇,“你说的是……那个林锋?” 苏芷晴闻言,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 她微微摇头,几缕被打湿的乌发贴在光洁的颈侧。“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跑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她拖长了调子,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真是……胸大无……”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神秘人那被紧身劲装包裹着、却依旧平坦得如同未发育少女般的胸口。 然后,她脸上的鄙夷瞬间转化为一种……极其真诚的怜悯。 “抱歉,”她真诚地说道,“我忘了,你……没有。” 第195章 神秘人 这声“抱歉”来得莫名其妙,语气却真诚得诡异。 神秘人完全懵了,下意识地顺着她刚才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平坦!一马平川! 再联想到她刚才戛然而止的话语和此刻“真诚”的道歉……面具下的脸“腾”地一下涨得通红!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愤和恼怒瞬间冲垮了理智! “你——!”神秘人指着苏芷晴,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了调,那刻意压低的金属音几乎破功,“摇光!你欺人太甚!” 苏芷晴却已经收回了目光,重新靠回桶壁,懒洋洋地撩着水,仿佛刚才那个扎心窝子的眼神和道歉从未发生过。“事实而已。”她轻飘飘地回了一句,语气无辜又欠揍。 “你!你等着!”神秘人气得在原地轻轻跺了跺脚,指着苏芷晴的手指都在颤抖,“我会如实禀报主人!看你如何交代!” 她显然被气糊涂了,转身就要原路返回——从窗户翻出去。 “哎,等等。”苏芷晴突然喊住了她。 神秘人动作一僵,极度不耐烦地回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又有什么事?” 她现在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个让她颜面尽失的地方! 苏芷晴慢悠悠地从浴桶中站起身,水珠顺着她光滑的脊背滚落,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神秘人看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尤其是胸口的挺拔,眼神闪了闪。 “切!” 然后转过头不在看她。 苏芷晴随手拿起旁边搭着的宽大浴巾,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用下巴点了点窗口的方向,有些无奈:“这里是三楼。” 神秘人:“……所以呢?”。 苏芷晴裹好浴巾,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屏风旁拿起一件素色寝衣披上,慢条斯理地系着衣带。 “所以,”她终于抬起头,正眼看向那个气鼓鼓的黑影,脸上带着真诚(?)的关切,“很累吧?爬上爬下的。” “???” 神秘人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苏芷晴系好最后一根衣带,走到窗边,离神秘人只有几步之遥。 她指了指窗外黑漆漆的夜空,又指了指脚下坚实的木地板,语重心长地说:“这里是三楼,没有轻功,没有内力。走窗户,”她摇摇头,一脸“你太天真”的表情,“不安全。万一脚滑,或者手没抓稳,”她做了个下坠的手势,“掉下去,摔断了腿是小事,要是脸先着地,或者摔坏了脑子……” 她顿了顿,眼神意有所指地瞟了瞟神秘人的脑袋,“那可就真不好了。” 微微倾身,靠近神秘人,声音压得更低:“现实,不是话本子。没有什么多飞檐走壁的大侠。安全第一,懂吗?” 说完,还鼓励般地拍了拍神秘人的肩膀。 神秘人:“……” 她面具下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身体因为极致的羞愤和一种被当成智障的屈辱而剧烈颤抖。 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一丝被戳破中二幻想的窘迫?她……她只是觉得,从窗户走,比较……比较帅气而已! 她幻想中自己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来去,神秘而强大的形象,在苏芷晴这番“现实科普”和“安全提示”下,瞬间碎成了渣渣! “你……你管我!!”神秘人猛地一甩手,打掉了苏芷晴拍在她肩上的手羞恼道。 说完,她猛地转身,不再试图维持什么高手风范,而是以一种近乎笨拙的姿势,双手扒住窗沿,一条腿费力地抬起,试图跨出去。 动作间,那紧身的黑色劲装勾勒出的单薄身形,以及那扒着窗沿、努力攀爬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笨拙和倔强? 尤其那平坦的胸口随着动作微微起伏,更是坐实了苏芷晴之前的“诊断”。 “小心点。”苏芷晴靠在窗框上,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笨拙地往外爬,还不忘“贴心”地提醒,“抓紧了,别摔着。下次记得走门,楼梯在左手边走廊尽头,不谢。” 神秘人身体一僵,差点真的手滑掉下去。她猛地回头,隔着面具狠狠瞪了苏芷晴一眼,那眼神如果能杀人,苏芷晴早已千疮百孔。 最终,她只能更加气急败坏地、手脚并用地翻出窗户,然后……外面传来一阵轻微的、手忙脚乱的抓挠声和衣物摩擦墙壁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气急败坏的闷哼,接着是“咚”的一声轻响,似乎是安全着陆了。 只是那落地声听起来,实在算不上潇洒。 苏芷晴探头往下望了望,楼下黑漆漆的,早已没了人影。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几分促狭和了然。 “啧。”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个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的弧度,低声自语,“果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不再多看,伸手关上了窗户,将夜晚的凉意和那笨拙的身影彻底隔绝在外。 就在她关窗的刹那,楼下黑暗的角落里,那个刚刚狼狈落地的神秘人,正手忙脚乱地扶正自己刚才差点摔掉的面具。 面具边缘似乎磕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她懊恼地跺了跺脚,又心虚地抬头看了看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确认没人看见自己的糗态,这才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飞快地窜入更深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月光短暂地照亮了她逃离的背影,那仓促的步伐,怎么看都带着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房内。 “天枢,天权,玉衡,开阳,瑶光,天璇,天玑……”苏芷晴轻声念着这七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我们……真的,能成功吗?” 她叹息一声,不再多想。 她走到书案前,拿起那两张,让她今晚,作出了不同选择的诗稿。 一张,是“叶秋”的《清平调》。 一张,是“林锋”的《赠芷晴》。 她看着那两张诗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陈锋……林月颜……” 摇了摇头,来到梳妆台前,拿起上面的玉梳,慢悠悠地梳理着如瀑的长发。 镜中映出她绝美的容颜,眼神却已不复方才的慵懒戏谑,变得沉静而幽深,仿佛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梳齿,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柳越……”她红唇微动,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 第196章 偷玩被逮 夜已深。 徐州城东,一处不起眼的民宅小院。月光穿过稀疏的树叶,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万籁俱寂,只有墙角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儿,偶尔发出一两声短促的鸣叫。 吱呀一声轻响,院门被推开。 木易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动作很轻,反手合上门闩,脚步无声地穿过小院。月光落在他脸上,唇角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还在回味今夜闻香水榭的种种。 他径直走向西厢自己的房间,刚抬脚准备迈入。 “哼!” 声刻意压低的冷哼自身后阴影处传来。 木易动作一僵,缓缓转过身。月光穿过廊檐,照亮了廊下负手而立的身影。 “父亲?”木易脸上那丝轻松的笑意瞬间收敛,微微躬身行礼,“这么晚了,您还未安歇?” 他看了一眼天色,月已西沉,已是丑时了。 木萧并未立刻回答,只是往前踱了两步,目光沉沉地落在儿子身上,借着月光仔细打量。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极淡的、属于女子的脂粉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过来。 木萧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丑时了。”木萧的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你倒是逍遥快活,可知为父在此候你多久?” “你……去哪儿了?”木萧的声音,变得有些严厉。 “孩儿……孩儿……”木易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来那闻香水榭的苏大家,果然名不虚传,竟能让我儿流连忘返,忘了时辰!” 木易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让父亲忧心,是孩儿的不是。只是……王昌公子盛情相邀,推却不得,故而回来迟了。” “王昌?”木萧冷哼一声,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木易的脸,“盛情相邀?我看是闻香水榭那位苏大家的盛情相邀吧!” “易儿!为父平日里对你约束不多,是念你心中有数!可这烟花之地,是什么地方?” “那是销金窟,更是英雄冢!多少豪杰意气,多少凌云壮志,都消磨在那红粉骷髅的温柔乡里!你身为……咳,你身为我木家子弟,不思进取,反倒留恋这等风月场所!” “为父平日如何教导你的?大丈夫立身处世,当持身以正!君子慎独!那等烟花之地,声色犬马,消磨志气,惑乱心神!你倒好,堂堂……竟也学那些纨绔子弟,沉迷其中!成何体统!” 木易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父亲的唾沫星子,喷了自己一脸。 他知道,这个时候,任何的辩解,都只会火上浇油。 木萧骂了半天,见儿子一直低着头,态度还算恭顺,心中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父亲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今夜确是孟浪,让父亲失望了。” 木萧重重叹了口气,那股凌厉的气势缓和下来,声音也低沉了许多:“易儿,爹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你年岁渐长,若有心仪之人,只要身家清白,性情温良,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为父也断不会阻拦。可那等风月场中的女子……终究是镜花水月,只会误你前程!你……” 木易闻言,终于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苦笑。 “父亲多虑了。”木易说道,“孩儿去那闻香水榭,不过是一时好奇罢了。坊间将那苏芷晴的才情容貌传得神乎其神,孩儿倒想看看,是否真如传言那般出尘绝艳。加上王昌再三相邀,盛情难却,便顺水推舟去了一趟。见识过,也就罢了,不过尔尔。” 木萧仔细审视着儿子的表情,见他神情坦然,不似作伪,心中最后那点疑虑才消散了大半,紧绷的脸色彻底缓和下来。 “如此便好。你能分得清轻重,为父也就放心了。” 他拍了拍木易的肩膀:“好了,夜深了,你也累了,快去歇息吧。明日还要……”他话未说完。 木易见父亲火气已消,心头一松,顺势道:“是,父亲也请早些安歇,莫要太过劳累。”他转身欲走。 “等等。”木萧的声音再次响起。 木易脚步顿住,回身:“父亲?” 木萧看着他,眼神复杂,低声道:“明日……去见见你娘和你妹妹吧。她们……都很想你。” 木易闻言,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彩:“娘亲她们……已经到了徐州?” 他完全没接到任何消息! “是啊。”木萧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就在你……流连青楼,与那苏大家品诗论画的时候。” 木易脸上顿时掠过一丝尴尬,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父亲,这也不能全怪孩儿。您接娘亲和妹妹南下的行程,向来是您亲自安排,密不透风。孩儿也只知大概时日,具体路径、落脚之处,您可是半个字都未曾透露给孩儿。” 木萧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沉沉地看着他,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和凝重。 院中的气氛,陡然间变得有些压抑。 半晌,木萧才用低沉地说:“她们……在路上遇到了截杀。” “什么?”木易闻言,脸色瞬间大变!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他心底轰然爆发! “是谁?”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冬的冰凌,眼中杀意凛然! “易儿!”木萧低喝一声,“冷静!愤怒只会蒙蔽你的双眼!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住,保持清醒的头脑!” 木易被父亲这一喝,如同醍醐灌顶,沸腾的怒火被强行压下。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中的惊怒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冰冷所取代,只是那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然发白。 “是孩儿失态了。”他压制住怒火,冷冷地问道,“父亲,凶手是谁?” 木萧看着儿子迅速控制住情绪,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随即又被浓重的阴霾笼罩。 “是‘一阵风’薛彪!”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一阵风?”木易眉头紧锁,这个名号他听过,是盘踞在冀豫交界一带,以心狠手辣、来去如风着称的悍匪头子。 “没错。”木萧点点头,“就是他。” 木萧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后怕:“你娘她们,差点就……”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足以让木易心头发寒。 “您不是说行程极其隐秘吗?”木易质疑道。 “这正是为父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木萧揉了揉眉间。 “我接你娘和妹妹南下金陵,正是因为看透了北方局势!长安旧都局势混乱,冀州战云密布,边关烽火不断,无论是煌煌旧都还是边陲村落,都已无真正安宁之所!金陵乃是新都,地处江南,暂时还算安稳。” “只是为父树敌太多,不得不慎之又慎!” 他踱了两步,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重。 “此次行程,除了为父,知晓具体路线、日期和护卫安排的,只有……”他顿了顿,报出几个名字,“你张伯和李参将、还有负责外围接应的赵百户。总共,不过三人!” 木萧的目光扫过木易的脸:“连你,我的亲生儿子,我都未曾告知详情!只为确保万无一失!” 木易的眉头拧得更紧。张伯是跟随父亲二十年的老家仆,忠心耿耿;李参将是父亲一手提拔的心腹爱将;赵百户也是军中老卒,身家清白。这三人,无论怎么看,都不该是泄密之人。 “父亲的意思是……”木易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我们身边……有内鬼?” 第197章 内鬼 木萧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阴鸷得可怕。 “薛彪盘踞黑风岭多年,劫掠无数,却从未失手,官府屡次围剿皆无功而返。此人不仅凶悍狡猾,更精于情报。若非有人通风报信,将如此机密、如此精准的情报卖给他,他怎敢动朝廷命官的家眷?也绝无可能如此精准地设下埋伏!若非……” 木萧说到这里,眼中后怕之色一闪而过,语气却带着一丝庆幸。 “若非途中恰巧遇到几位义士仗义出手,拼死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木易沉默地听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抽丝剥茧的冷静。他迅速在脑中分析着父亲给出的信息。 “张伯负责内宅采买和部分行程打点,接触核心信息不多,但有机会。”木易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李参将统管此次护卫,路线、兵力部署他最清楚。赵百户负责外围警戒和接应点,对整体行程也了然于心。” 木萧补充道:“还有一点。薛彪这次,似乎并非冲着劫财而来。他的人马,直扑你娘乘坐的马车!下手狠辣,招招致命!” 目标明确!这更印证了内鬼泄密! 父子俩的目光在昏暗中交汇,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和冰冷的杀机。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是谁? 张伯?那个看着自己长大的忠厚老人?李参将?那个在战场上为父亲挡过刀的铁血汉子?还是……赵百户?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段过往,一份信任。如今,这份信任却如同布满裂痕的瓷器,随时可能彻底崩碎。 木易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极轻的“笃笃”声,这是他极度专注思考时的习惯。木萧则背着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锐利如鹰隼。 突然,木易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 木萧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霍然转身! 父子俩的目光再次碰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一个之前被忽略,却又在此刻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可疑的名字! 木易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木萧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冰寒,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名字: “张……伯!” 这个名字被念出的瞬间,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木易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随即被更深的寒意覆盖。张伯,那个总是慈眉善目、看着他长大的老人…… 木萧的眼神变得极其可怕,如同择人而噬的猛兽。他缓缓闭上眼,似乎在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好了,”木萧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为父自有计较。你奔波一夜,先去歇息。记住,在查明真相之前,不可打草惊蛇,一切如常。” “是,父亲。”木易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应下。 木萧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独自在院中又坐了片刻。夜风吹拂着他鬓角微霜的发丝,带来远处更夫单调的梆子声。他脸上的冷硬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刻。 良久,他才起身,动作放得极轻,推开正房的门走了进去。 推开门,借着窗棂透入的月光和桌上摇曳的烛火,他看到妻子和女儿相拥而眠的恬静睡颜。 月光温柔地洒在妻子疲惫却依旧温婉的侧脸上,她的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在身旁的女儿身上。女儿小小的脸蛋埋在母亲怀里,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看着这无比安宁的一幕,木萧心中那汹涌的杀意和愤怒,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后怕。 木萧走到床边,无声地坐下,伸出粗糙的大手,极其轻柔地拂过妻子微蹙的眉心和女儿柔软的发顶,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与平日里冷硬形象截然不同的笨拙温柔。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永远失去了她们! 对那泄密之人,对那薛彪,刻骨的恨意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毕露。 但很快,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情绪压了下去。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带来更大的破绽。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翅膀拍打声。 木萧眼神一凝,迅速起身走到窗边。他推开一条缝隙,一只体型不大、羽毛呈灰褐色、眼周有一圈醒目白环的鸟儿敏捷地钻了进来,落在窗棂上。 这是一只夜鸮,俗称猫头鹰,虽不似信鸽般常见于传信,但其夜间活动习性、敏锐的视力和相对较强的方向感,被一些特殊渠道的人加以驯化,用于传递隐秘信息。 夜鸮歪着脑袋,用那双在昏暗中闪着幽光的圆眼睛看着木萧,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咕咕”声。 木萧熟练地从它腿上绑着的一个细小竹筒里,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他走到烛光下,展开细看。 木萧的目光在字条上快速扫过,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呵……”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低笑。 “薛举……薛彪还没死?”他低声自语,“命倒是够硬。” 他将密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那跳动的火苗迅速将纸卷吞噬,化作一小撮灰烬。 然后,他走到书案前,提笔飞快地在一张同样轻薄坚韧的纸条上写了几行字,塞回竹筒,重新绑回夜鸮的腿上。 他推开窗户,夜鸮扑棱一下翅膀,悄无声息地融入浓浓的夜色之中,转瞬消失不见。 木萧站在窗边,望着夜鸮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也吹散了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情绪波动。 “陈锋……叶承……”木萧低声念出这两个名字,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真切的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思量。 “呵呵,老夫倒是真该好好谢谢你们……”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徐州城沉沉的夜幕,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只是……” 他后半句话并未说出口,只是那微微眯起的眼眸深处,闪过一道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最终都化作了窗棂上摇曳烛火映照下的一片深沉暗影。 喜欢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请大家收藏:()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8章 木府清晨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木易一夜未眠,脑中反复推演着昨夜与父亲的对话,以及那个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名字——张伯。 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色直裰,仔细抚平衣襟上细微的褶皱,这才走向母亲徐氏暂居的东厢房。 昨夜父亲木萧那沉甸甸的话语和“一阵风”的阴影还压在心头,但此刻,他只想以最平和的面容去见母亲和妹妹。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娘亲,你说那个叶秋公子写的诗真的那么好吗?比爹爹书房里那些大儒写的还好?”是妹妹莺儿。 木易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温煦的笑意。他停在门口,轻轻叩了叩门扉。 里面传来莺儿清脆稚嫩的声音:“谁呀?” “莺儿,是哥哥。”木易温声应道。 “是易儿吗?快进来。”里面传来徐氏温柔的声音。 木易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清爽。徐氏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正拿着一把精巧的木梳,为站在身前的莺儿梳理头发。 莺儿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细棉布小衫,脸蛋红扑扑的,听到动静立刻转过头来,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门口。 “哥哥!”莺儿惊喜地叫了一声,挣脱母亲的手,像只小蝴蝶般扑了过来。 “莺儿,”木易将妹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脸,轻轻地蹭了蹭她的小脸,眼中,满是宠溺,“想哥哥了没有?” “想!”莺儿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又撅起了小嘴,“哥哥坏!莺儿和娘亲都到了,哥哥却……却那么晚才回来!” 木易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是哥哥不好,”他刮了刮莺儿的小鼻子,笑道,“哥哥……给莺儿赔罪,好不好?” “娘。”木易快走几步,来到徐氏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徐氏放下手中的梳子,拉着木易的手,让他坐下,眼中满是慈爱和心疼,“昨夜那么晚才回来,不多睡一会儿?” “孩儿……想娘了。”木易看着母亲那熟悉的、温柔的脸庞,心中的那份冰冷,又消融了几分。 “你这孩子……”徐氏摸着好大儿的头,“快坐下说话。” 木易依言在旁边的圆凳上坐下,将莺儿放在膝上。看着母亲的温柔的脸庞,莺儿那天真烂漫的笑脸,心中却是一阵后怕。 差一点…… 差一点,他就再也见不到,这可爱的笑脸了。 “娘,妹妹,”他看着徐氏和莺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受苦了。” 徐氏闻言,眼眶也是一红。 她想起那日,在杏花坳的惊魂一刻,依旧心有余悸。 “都过去了。”她强忍着泪水,摇了摇头,“我和莺儿,都还好。只是……苦了那些护卫,还有……王管家……” 她说着,眼泪,终究还是流了下来。 “娘,别哭了。”木易连忙为她拭去泪水,“都过去了。孩儿……一定会为他们,报仇的。” “对了,娘,”他岔开话题,问道,“孩儿听父亲说,是……有位义士,救了你们?” “是啊,都过去了,平安就好。”徐夫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目光转向木易,有些后怕,“易儿,你不知道……若不是天可怜见,遇到了那两位义薄云天的恩人……娘和莺儿,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们父子了……”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那场噩梦般的遭遇。从长安出发时的忐忑,进入卫辉府地界后的紧张,到杏花坳那突如其来的杀戮。她描述着那些匪徒的凶狠与训练有素,目标明确地直扑她的马车,护卫们一个个倒下,管家王伯拼死挡在她身前被一刀穿心……每一个细节都带着血淋淋的寒意。 “娘!”莺儿感受到母亲的恐惧,小脸也皱了起来,紧紧抱住母亲的胳膊。 “……他们根本不像是寻常拦路打劫的匪类,出手狠辣,招招致命,像是……像是专为杀人而来。”徐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为首的那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好像姓薛!他手下都叫他……叫他‘二哥’!” “薛二哥?”木易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眉头微蹙。父亲昨夜提到的是“一阵风”薛彪,是大当家。 “对!”徐夫人用力点头,眼中带着刻骨的恨意,“就是他!那个畜生!他……他还说……”她似乎难以启齿那些污言秽语,脸色更白了几分,“多亏了那位陈公子和叶公子,像天神下凡一样杀到,才……才没让那畜生得逞!那个姓薛的恶贼,被陈公子一箭射穿了心口!死得好!” 她咬牙切齿,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解恨的快意。 薛举,薛彪的弟弟,“一阵风”的二当家。薛彪没露面,薛举死了……这意味着“一阵风”很可能并未伤筋动骨,甚至主力犹存!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更沉。昨夜父亲说薛彪“命硬”,看来并非虚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娘,”木易握紧了母亲的手,声音坚定地说道,“您放心,他们的仇,孩儿……一定会报!” “对了,”徐氏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香囊,递到木易面前,“这是……那位救了我们的陈公子,临走时,妾身想赠予他一些盘缠,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收。” “这是娘连夜绣的,你……你若是有机会,替我……交给他,也算是……聊表我们母女的一点心意。” 木易接过香囊,入手温热,还带着母亲身上淡淡的药香。 “陈公子……”他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救命恩人,充满了感激。 “那位陈公子,真是个好人。”徐氏感叹道,“他不仅救了我们,还送我们到了徐州,我想给予他谢礼以作答谢,他却……坚辞不受。” “还有那位叶公子,”她又道,“虽然看着年轻,却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一路之上,对我和莺儿,都颇为照顾。” 莺儿仰着小脸,听着母亲讲述可怕的经历,小身子微微发抖,但听到“陈公子”“叶公子”时,大眼睛里又亮起了光。 她忍不住插话道:“哥哥!那个叶公子可厉害了!像故事里的大将军!他的刀好大好大,”她努力张开手臂比划着,“‘呼’地一下,就把坏人都打倒了!还有陈公子,他射箭可准了!‘咻’的一下,那个坏头头就倒啦!” 小女孩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暂时冲淡了恐惧的阴影。 木易看着妹妹天真又带着劫后兴奋的小脸,心中对那两位素未谋面的恩人更添了几分感激和好奇。他揉了揉莺儿的脑袋,温声问:“哦?莺儿这么喜欢那位叶公子?那陈公子呢?” “都喜欢!”莺儿用力点头,随即又皱起小眉头,有些困惑地说,“而且……那个陈公子,他好厉害!休息的时候经常听到他给他的夫人月颜姐姐作诗呢。” “作诗?”木易微怔。 喜欢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请大家收藏:()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9章 叶承叶秋 “嗯!”莺儿来了精神,“我们在路上歇脚的时候,叶公子说他大哥陈公子可厉害了!写诗天下第一!他说他大哥叫‘陈锋’,比什么王公子李公子厉害多了!他比他大哥只差了一点,可是……” 她小嘴一撇,有些天真地说:“我听着就觉得他是在吹牛!他自己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看呢!还是陈哥哥和月颜姐姐的字好看!” “哦?”木易闻言,心中一动,“他……也姓叶?” “是啊。\m?y/r\e`a-d\c-l,o^u/d/._c¢o~m?”徐氏点点头,“那位叶公子,全名叫叶承。听口音,像是……冀州人。” 叶承…… 木易的心中,突然浮现出,昨夜在闻香水榭,那个写出了《清平调》的“叶秋”。 难道…… “娘,”他问道,“那个叶承,长什么样?” “他啊,”徐氏想了想,道,“长得……很高大,很壮实,看着……像个武将,不像是个会写诗的文人。” 果然是他! 木易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怎么也没想到,救了自己母亲和妹妹的,竟然会是……昨夜在闻香水榭,与自己“争风吃醋”的“情敌”! 这……这也太巧了吧?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木萧一身家常的素色儒衫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昨夜那沉郁的杀意被很好地收敛起来。~看+书′屋^小/说~网/ `无*错¨内,容+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他的目光扫过妻子的脸,落在她与儿子交握的手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心疼,但很快被温煦取代。 “爹!”莺儿立刻从木易膝上滑下来,像只归巢的小鸟般扑向父亲。 木萧一把接住女儿,抱起来掂了掂:“嗯,莺儿精神头不错。”他抱着女儿走到妻子身边,对徐氏柔声道,“感觉可好些了?昨晚大夫说你需要静养,别太劳神。” “好多了,夫君。”徐氏看到丈夫,眼中多了几分安心和依赖,“正和易儿说起路上的事,还有那两位救命恩人。” 木萧点点头,抱着莺儿在榻边坐下,一家四口难得地聚在一起。 “都过去了,人平安就好。”木萧轻轻拍着莺儿的背,“这次真是多亏了那两位义士,陈锋和叶承。此恩,我们木家必铭记于心。” 阳光透过窗纸,在地面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劫后团聚的淡淡温馨。木萧逗弄着莺儿,询问她路上的见闻,徐氏坐在一旁,含笑看着,偶尔补充几句。 木易安静地坐在一旁,给母亲续上温水,为妹妹剥开一颗蜜饯,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然而,这温馨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木易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抱着莺儿时,手臂肌肉那不易觉察的紧绷,那是极力压抑的愤怒与后怕。 当徐夫人再次提到薛举及其手下目标明确、下手狠辣时,木萧逗弄莺儿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眼底深处寒光乍现,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d+q·s-b¨o-o·k·.*c′o\m′木易端起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自己同样变得锐利的眼神。 叛徒!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父子二人的心。 一顿气氛看似融洽的早膳过后,木萧放下碗箸,用布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 木萧陪着妻女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徐氏眉宇间的倦色越来越浓,便道:“一路颠簸惊吓,又说了这许久的话,想必也乏了。你先带着莺儿好好歇息,我还有些事要与易儿交代。” 徐氏确实精神不济,顺从地点点头,拉着还有些不舍得离开哥哥的莺儿起身。 “哥哥,你下午还来看莺儿吗?”莺儿仰着小脸问。 “当然来。”木易笑着承诺,“哥哥还要检查莺儿的功课有没有落下呢。” 莺儿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母亲去了内室。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室的声响。外间只剩下木家父子二人。方才那点刻意维持的温馨气氛瞬间荡然无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聒噪的蝉鸣。 木萧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阴沉。他没有看儿子,只是走到窗边,背对着木易,望着庭院里被晒得蔫头耷脑的几株花草,声音低沉而冰冷:“听到了?薛举!” “是,父亲。”木易走到父亲身后一步之遥站定,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寒意,“二当家薛举亲自出手,目标明确指向娘亲。‘一阵风’不仅未灭,反而成了某些人手里的刀。” “好快的刀!好狠的刀!”木萧猛地转身,眼神锐利如刀锋,直刺木易,“刀锋所指,是我木萧的妻女!若非陈锋叶承二人恰逢其会,仗义出手,后果……哼!”他重重哼了一声,没有说下去。 木易沉默着,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唯有找出幕后真凶,才能平息父亲心中那焚天的怒火。 “叛徒!”木萧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淬着毒,“行程如此隐秘,知晓具体路线、 护卫配置、甚至可能连你娘乘坐哪辆车都一清二楚!张伯……” 他顿了顿,眼神中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易儿,此事交给你去办。务必查清!记住,要暗中查访,不可打草惊蛇!” “是,父亲!”木易肃然领命。他明白这个任务的分量。张伯,那个在长安旧宅侍奉了木家二十多年,看着自己长大的老人……若真是他…… “他在长安,并未随你娘南下,还留在我们之前落脚的那个小县城里。”木萧补充道,眼神幽深,“宅子不大不小,带个小院。对外身份,是替主家看守旧宅的老仆。这身份,正好给他提供了传递消息的掩护。” 木萧闭上眼,似乎在强压翻腾的怒意,再睁开时,已恢复了些许冷静:“去吧。查清楚,我要确凿的证据!” “孩儿明白。”木易深深一揖,转身退出了房间。 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木萧又在原地站了许久。 窗外的蝉鸣依旧刺耳,阳光白花花地晒着庭院,暑气蒸腾。他缓缓踱步到内室门边,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妻子已经搂着莺儿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惊悸,但呼吸总算平稳。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满腔的怒火和杀意在看到妻女安睡的容颜时,终究化作一片深沉的疲惫和更深的保护欲。 轻轻关好门,回到外间的书案前坐下。 书案上,摊开着一本账册模样的簿子,旁边搁着笔墨。木萧却没有去看,只是拿起一支狼毫笔,在指间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杆温润的触感也驱散不了心头的寒意。 薛举死了,薛彪未死,张伯疑云……昨夜那封密信的内容再次浮现在脑海。 这一切,就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而目标,就是他木萧,以及他的整个家族! 看来,朝中那些老顽固开始坐不住了! 陈锋……叶承…… 木萧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两个名字,是这张网中唯一的变数,是意外救下他妻女的恩人。他确实感激,发自肺腑的感激。这份恩情,他木萧记下了。 只是……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徐州城喧嚣的方向,眼神变得极其复杂难明。 木萧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轻的“笃、笃”声。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徐州,这金陵,怕是再也平静不了了。不!应该是从未平静过! 第200章 诗名远扬 徐州城,云来居客栈。 天光大亮时,陈锋正坐在床边,用一块浸了温水的布巾,轻轻擦拭着林月颜的额头。 林月颜睡得并不安稳,秀眉微蹙,长长的睫毛不时轻颤,似乎在做什么不安的梦。 陈锋看着她,心中满是怜惜和自责。 林月颜蹙着眉,眼皮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她眼中先是茫然,随即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攫住,忍不住呻吟出声,抬手捂住了额头。 “醒了?”温和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林月颜惊得差点弹起来,转头便看见陈锋坐在床沿,手里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白瓷碗。他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但神色平静,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只有纯粹的关切。 “夫……夫君?”林月颜的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和一丝心虚。 “嗯。”陈锋端过旁边小几上一碗温热的汤药,“先把这个喝了,醒醒神。” 一股带着淡淡药草和果香的温热气息飘来。林月颜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陈锋俯身,小心地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将碗沿凑到她唇边。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那股翻江倒海的难受。她垂着眼,不敢看陈锋。 昨夜的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开始在她的脑海中,一点一点地拼接起来。 她记得自己喝了很多酒,记得苏芷晴那张带着玩味笑意的脸,记得她凑到自己耳边说的那些……那些羞人的话,记得她……她甚至还…… 林月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通透! 她……她竟然被一个女人,给调戏了! 她羞愤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更让她不安的是,苏芷晴……早就看穿了她的女子身份。 还有…… 她想起了,在自己坦白身份之后,苏芷晴拉着她的手,对她说的那番话,和那个……交易。 林月颜的心中,如同压上了一块大山,沉甸甸的。 这件事,她……该不该告诉夫君? “月颜?怎么了?”陈锋见她脸色变幻不定,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什么。”林月颜摇了摇头,不敢看陈锋的眼睛。 “我……”林月颜想起昨天的失态,又羞又愧,声音细若蚊呐,“昨夜……我是不是……很失态?” 陈锋接过空碗,轻轻放在一边,动作自然,语气听不出波澜:“无妨,酒劲大了些而已。是我不好,不该去那等地方,更不该让你也卷入其中,忘了你的身份处境,忘了女子名节重逾性命。” 他看着妻子苍白的脸色,十分懊悔,“让你受惊了。” 林月颜心中又酸又暖,感激夫君的体贴维护,却又因自己冲动女扮男装、醉酒失态而愧疚难当。 她摇摇头,声音细若蚊蚋:“不怪夫君……是我……是我自己不好。” 苏芷晴看穿她身份的笃定,以及最后那句关于“交易”的意味深长的话语,更让她心底隐隐不安。但这不安,此刻却不知如何向陈锋开口。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门外传来叶承小心翼翼的声音:“大哥,嫂子……醒了吗?” “进来吧。”陈锋应道。 门被推开一条缝,叶承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写满了忐忑和懊悔。看到林月颜已经坐起,精神尚可,他才松了口气,一步一蹭地挪进来。 “嫂子!”叶承局地走到床边,猛地抱拳躬身,头几乎要垂到膝盖,“三弟我……我混账!我不是人!要不是我贪玩,非要大哥帮忙写诗,也不会害得嫂子……嫂子你打我吧!骂我吧!” “好了好了,”林月颜被他这夸张的请罪弄得哭笑不得,宿醉的头疼似乎都轻了些,温声道:“三弟快起来。此事……不怪你。是我自己贪杯,喝多了些。” 叶承抬起头,见林月颜神色温和,不像生气的样子,这才这才松了口气,挠挠头,嘿嘿傻笑两声,但心中的愧疚并未散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李山刻意压低的禀报声:“公子。” “进。” 李山步入房间,目光扫过林月颜,见她无恙,眼中也掠过一丝安心,随即正色禀报:“公子,昨夜护卫轮值。下半夜,客栈后院围墙外,似有不明人物窥伺。约莫两三人,气息收敛得极好。属下的人察觉后,对方便迅速退走,未生事端。属下已加派了暗哨,但此地……恐不宜久留。” 陈锋的心中,猛地一紧。 “什么人?” “不清楚。”李山摇摇头,“对方很警觉,我们的兄弟刚一靠近,他们便立刻撤离了。身手……不弱。” “只是看其身形步法,不似普通市井之徒,倒有几分……行伍的利落。” 陈锋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行伍?”他指尖无意识地在床沿轻叩两下,“可有看清样貌?” 李山摇头:“夜色深,距离远,面目不清。但其中一个,身形颇为精悍。”他补充道,“属下已加派了人手,明暗哨都盯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锋眼神一凝。昨夜闻香水榭风波刚过,又有人暗中窥视?是冲着“叶秋”“林锋”的诗名而来?还是……另有所图?他想起昨夜那个神秘的木易公子,以及苏芷晴最后那番扑朔迷离的话语。 这个徐州城,似乎……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李叔,”他沉声道,“传令下去,让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我们……今天就离开徐州。” “是,公子。” 李山领命而去。 一个时辰后,三人下楼。林月颜已换回女装,略施薄粉掩盖了憔悴,只是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宿醉的慵懒和挥之不去的忧虑。叶承则恢复了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只是眼神时不时瞟向林月颜,带着关切。 刚走到客栈大堂,一阵喧嚣的声浪便扑面而来。 整个大堂里,都坐满了人,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茶客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大堂中央,一个穿着长衫的说书先生,正手持醒木,唾沫横飞地,讲述着什么。 “话说昨夜,那闻香水榭,是群贤毕至,才子云集!为的什么?为的就是一睹咱们徐州第一花魁,苏大家的绝代风华!” “那场面,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呃,不对,是人山人海,盛况空前!” 说书先生捋着胡子,眉飞色舞。 “就在众人以为,今夜的魁首,非王昌王公子,便是那神秘的木易木公子莫属之时,异变突生!” “只见,从那角落里,杀出两匹黑马!一匹,名曰‘叶秋’!一匹,名曰‘林锋’!” “先说那位‘叶秋’叶公子!当真是文曲星下凡!”说书先生捋着长须,一脸神往,“一首《清平调》,那是何等的风流蕴藉!‘云想衣裳花想容’,啧啧,只这开篇一句,便将苏大家的仙姿玉貌写活了!‘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这气魄,这想象!王昌公子那等才名,在其面前也黯然失色!” “依老朽看,便是当世大儒,也未必有此等才情!” 堂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和议论声。 “好诗!当真是好诗!”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此等仙家气象,闻所未闻!” “这‘叶秋’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大才,以前怎从未听过?” “何方神圣?”说书先生神秘一笑,“这可就难说了!只知是位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身边还跟着位同样俊秀非凡的‘林锋’林公子!” 叶承听着满堂都在夸赞“叶秋”,脸皮瞬间涨得通红,仿佛那醒木是拍在他脸上。他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面前的粥碗里,拿着筷子的手都在抖,夹起的小笼包掉回了蒸笼。 陈锋面沉如水,端起茶杯慢慢啜饮,仿佛周遭的喧嚣与他无关。林月颜则低着头,小口吃着面前的清粥,耳根微微发烫,心中五味杂陈。这满堂赞誉,听在耳中却如同芒刺。 “然而!这还不是最绝的!”他话锋一转,更加激动:“诸位可知,最后拔得头筹,赢得苏大家青睐,得以登楼入那静心阁的,却是另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林锋’公子!” 喜欢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请大家收藏:()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1章 急离是非地 大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这‘林锋’公子,年纪轻轻,俊秀非凡,其才情更是惊才绝艳!苏大家以‘女子’为题,多少才子绞尽脑汁也难入其眼!” “偏偏这位林公子,一首《赠芷晴》,字字珠玑,句句含情!‘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道尽女儿心事,更是直指苏大家心扉!苏大家亲口言道‘字字入心’!苏大家更是亲自将其引入静心阁,共度良宵啊!列位,此等才情,此等际遇,当真是羡煞旁人啊!” “这正是……千古文章何足贵,一片真心价更高啊!” “哗——”大堂里彻底沸腾了。羡慕、嫉妒、好奇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叶秋?林锋?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定是外地来的名门公子!不然怎能有如此才情?” “是啊!能写出那样的诗,绝非等闲之辈!莫不是……从京城来的大才子?” “我看有可能!这两人,怕是要……名动江南了!” “啧啧,苏大家的第一位入幕之宾?这两位……了不得!” “一夜之间,双星并耀!这徐州文坛怕是要变天了!” “也不知这两位公子是何来历?若能结交一二……” 听着周围人对“林锋”的议论和好奇的猜测,林月颜的头垂得更低了,只觉得如坐针毡,每一道投来的目光都让她心惊肉跳。陈锋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镇定。 匆匆用过早饭,陈锋一行便回房收拾行装。赤羽卫们动作迅捷而无声,很快便将车马准备停当。陈锋扶着林月颜上了马车,叶承也翻身上马,李山警惕地环视四周后,一挥手,车队缓缓驶离云来居后院。 刚一出客栈,却迎面撞上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正是那日在闻香水榭,见过的王昌王公子。 “叶公子!林公子!陈兄!”王昌跳下马车,快步迎了上来,对着陈锋和叶承拱手行礼,“三位这是……要走了?只是,为何没见叶公子?” “在下宿醉头痛,所以在马车里小憩,未能远迎还望恕罪。”马车里传来林月颜刻意压低的声音。 王昌连连摇手,说不碍事。 陈锋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得不维持客套,勒住马缰还礼:“原来是王公子。正是,家中有急事,需即刻赶路,无法在徐州久留了。” “哎呀,怎如此仓促?”王昌脸上满是遗憾,“昨夜诗会,叶公子与林公子才惊四座,王某仰慕万分,正想今日在寒舍设宴,一则再聆二位公子高才,二则尽尽地主之谊,好好结交一番。陈兄,这……” 他看向陈锋,眼神带着恳求。 叶承头皮发麻,连忙摆手:“王公子盛情,在下心领!只是……只是家中确有急事,耽搁不得,耽搁不得!”他语气急促,生怕对方再纠缠。 “家中急事?”王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失望,“这……这未免太仓促了些?徐州与金陵相距不远,也不差这一两日……” “实在是家中长辈急召,刻不容缓。”陈锋语气坚决,又带着几分歉意,“辜负王公子美意,实在惭愧。待他日若有缘再至徐州,定当登门拜访,向王公子赔罪。” 王昌见三人去意已决,且神色间确有急色,虽万分失望,也不好再强留。 他惋惜地摇摇头:“唉,真是遗憾!既然如此,王某也不敢强留。”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温润光洁的玉牌,上面用古篆刻着一个醒目的“王”字,边缘处还有细密的云纹。 “此乃我王氏的通行令牌。”王昌将玉牌郑重地递到陈锋手中,“三位公子是我王某敬重的朋友,此去路途虽不算遥远,但世道不太平。若在徐州地界或沿运河一带遇到任何麻烦,无论是官府盘查、行路受阻,还是需要车船马匹、银钱周转,只需出示此牌,王家商号及与王家交好的各处衙门,定当竭力相助!” 陈锋看着那块令牌,心中也是一动。 他知道,这块令牌,代表着王家的人情。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多谢王公子。他日有缘,定当再会。告辞!”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告别了王昌,一行人加快脚步赶往城门。 然而,离城门尚有百步之遥,众人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平日里还算有序的城门口,此刻排起了长龙。守城兵卒的数量明显增加了一倍不止,个个手持长枪,神情严肃,对出城的行人盘查得异常仔细。 他们的手中,还拿着一张张的画像,对过往的行人,一一比对。 陈锋的心中,一紧。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回事?”叶承伸长脖子张望,“查得这么严?” 李山策马靠近陈锋,低声道:“公子,情况不对。盘查力度远超寻常,似乎在搜捕要犯。” 陈锋心中一凛,昨夜窥伺,今晨严查,是巧合还是……?他沉声道:“告诉弟兄们,镇定,见机行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轮到他们时,一个军官,拦住了他们。 负责核验的军官目光如电,先是在陈锋脸上扫过,并未在意。但当他的视线落到叶承身上时,立刻顿住了。 他先是看了看手上的画像,又仔细看了看城墙上的薛彪画像,再看看叶承那壮硕的身材,憨厚中带着点野性的脸庞,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城墙上,赫然张贴着几张墨迹尚新的海捕文书! 为首的一张画像,画着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戾的彪形大汉,下面写着斗大的字:“悬赏缉拿巨匪‘一阵风’薛彪!提供线索者,赏银千两!” 陈锋心中,咯噔一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官府竟然……在通缉薛彪! 而且,还把叶承,当成了薛彪!难道那天杀的不是薛彪? “你!”军官指着叶承,语气严厉,“叫什么名字?哪里人?路引拿出来!” “你!”军官的手按在了腰刀上,指向叶承,眼神充满怀疑,“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车上装的什么?统统打开检查!” 他身后两名兵丁也紧张地握紧了长枪,气氛瞬间紧绷。周围排队的人群也纷纷投来好奇或畏惧的目光。 叶承被指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恼火:“我叫叶承!冀州人!车上……” 陈锋立刻翻身下马,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叶承挡在身后,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和与一丝旅途劳顿的疲惫,对着那军官拱手道:“这位军爷,我等是正经行商,自冀州来,往金陵去探亲。车上只是些行李和货物。”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伸手入怀,掏出的却不是镇北侯府的令牌,而是王昌刚刚赠予的那块令牌。 温润的玉牌上,那个古拙而威严的“王”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周围几个原本气势汹汹的兵卒,看到这玉牌,脸色顿时变了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军官显然认得此物,神色瞬间从严厉转为惊疑,再变为一丝恭敬。他仔细看了看玉牌,又看了看陈锋平静无波的脸,再扫了一眼被围在中间、一脸无辜加茫然的叶承。 “原来是王家的贵客……”军官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双手将令牌递还给陈锋,又瞥了一眼叶承,虽然身形魁梧,但面容憨直,眼神清亮,与画像上那凶神恶煞的匪首气质截然不同。 “既然是王家的朋友,自然无碍。”军官挥了挥手,示意放行,“昨日起州府突然在严查流窜悍匪‘一阵风’,盘查得紧了些,惊扰贵客了,还请见谅。” “军爷职责所在,理应如此。”陈锋收起令牌,不卑不亢地回道,“辛苦了。” 城门缓缓打开,车队得以顺利通过。叶承跟在后面,长长舒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一行人鱼贯而出。直到走出城门洞百余步,将徐州高大的城墙甩在身后,紧绷的气氛才彻底消散。 叶承才心有余悸地说道:“大哥,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被抓起来了呢!” 陈锋也是一阵后怕。 他怎么也没想到,王昌送的这块令牌,竟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李山策马靠近,低声道:“公子,昨夜那两人……属下总觉得不是巧合。” 陈锋望着前方尘土飞扬的官道,眉头紧皱。 “加快速度。此地……是非多。”他沉声道。 车队扬起烟尘,沿着官道向南疾驰。徐州城高大的城墙在视野中渐渐模糊。 喜欢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请大家收藏:()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2章 干粮难救万人饥 官道之上,尘土飞扬。 离开徐州城已有半日,队伍沿着略显坑洼的官道向南行进。盛夏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炙烤着大地,路旁的树叶都蔫蔫地打着卷儿。车轱辘碾过路面的声音单调地重复着,更添了几分沉闷。 林月颜坐在马车里,靠着车壁,眼神有些空茫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 宿醉的头痛虽已缓解,但昨夜闻香水榭的记忆碎片,尤其是苏芷晴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和那些暧昧不清的话语,如同阴云般笼罩在心头。她下意识地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指尖微微发白。身份被看穿的恐慌,还有那个未明言的“交易”沉甸甸地压着,让她喘不过气,却又不知如何向身旁骑完马过完瘾,正在闭目养神的陈锋开口。 叶承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耷拉着脑袋,全无平日的活泛劲儿。城门那一遭盘查,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他时不时偷瞄一眼马车,懊恼地挠挠头,越发觉得自己就是个惹祸精,差点又连累了大哥大嫂。 陈锋也坐在马车里,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精神高度紧绷。 他的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轻敲着,脑海中反复梳理着徐州城的种种:闻香水榭的意外,昨夜客栈外的窥伺,城门盘查的惊险,还有李山提到的“行伍气息”……这一切,绝非巧合。 他总觉得,有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如同附骨之疽,一直黏在队伍后方。每次他不动声色地透过车帘缝隙向后望去,官道上除了滚滚烟尘和远处模糊的行人车影,却又捕捉不到任何明确的目标。这种感觉,比真刀真枪的敌人更让人心头发毛。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正好对上林月颜带着忧虑的目光。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陈锋温声问,递过水囊,“喝点水,润润喉。” “好多了,只是……有些乏。”林月颜接过水囊,勉强笑了笑,“夫君,我……” “都过去了。”陈锋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截断了她的话头,“是我思虑不周,让你置身险地。以后,绝不会再有这等事。”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 陈锋的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没再多问,只道:“再忍耐一下,过了淮水,寻个安稳地方好好歇息。” 林月颜心中一暖,低低“嗯”了一声,将那沉重的秘密更深地埋进心底。 叶承听到车内说话,策马靠近车窗,闷声道:“大哥,嫂子,都怪我……” “三弟,”陈锋打断他,“与你无关。是这徐州城……水太浑。”他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都打起精神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松懈。” “接下来这一路多小心些,好好护卫车队,别再出什么岔子。” 叶承用力点点头,挺直了腰背,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又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前方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白光。河风裹挟着水汽和一股难以言喻的浑浊气味扑面而来。 淮水渡口,到了。 渡口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不是商旅,不是士子,而是一群群衣衫褴褛的……难民。 他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麻木而空洞。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个个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饿鬼,了无生气。 有的人,蜷缩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苟延残喘;有的人,则直接躺在滚烫的地上,任由烈日暴晒,生死不知。 偶尔有几个孩童,发出几声虚弱的哭泣,却连引来大人呵斥的力气都没有。 “老天爷啊……”叶承勒住马,看着眼前景象,倒吸一口凉气,睡意全无。这与徐州城内的富庶繁华,仿佛两个世界。 林月颜掀开车帘,看到眼前这如同人间地狱般的惨状,心中顿时一紧,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了心头。 她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怀里抱着一个早已没了气息的婴儿,目光呆滞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为了争抢半个发霉的馒头,和另一个同样骨瘦如柴的难民打得头破血流。 她看到一个几岁大的孩子,饿得皮包骨头,正趴在地上舔舐着地上的泥水。 “夫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陈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那股怒火再次被点燃了。 这就是……大乾的天下? 这就是……那个坐在金陵城里,高高在上的皇帝所统治的天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他想起来之前在冀州见到的场景。 而现在,他……再次亲眼见到了。 林月颜从陈锋的怀里挣脱了出来,转身就在车厢里翻找起来。 “夫君,我们……我们干粮够吗?可否……” 陈锋看着她急切的动作和眼底的不忍,沉默地点点头。 他理解这份恻隐,乱世之中,谁又能真正置身事外? 只是……他知道,这些东西,对于这成千上万的难民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但是…… 能救一个,是一个。 能让一个孩子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李叔,分出一半干粮和水,给那些老弱妇孺。”陈锋沉声下令,“动作快些,分完我们立刻渡河。” “是!”李山立刻安排几名护卫下马,将车上的干粮和水,都分发给了那些老弱妇孺。 林月颜也抱着一包硬面饼和肉干,亲自走到那抱着孩子的老妇人面前,蹲下身,将食物塞进她枯槁的手里。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紧紧攥着那救命的食物,不住地磕头。 叶承看着嫂子忙碌的身影,再看看周围那些麻木绝望的面孔,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低吼:“这他娘的什么世道!” 干粮和水很快分发下去,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更多的难民涌来,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饿狼。 “贵人!行行好!” “给点吃的吧!孩子快饿死了!” “求求您了!” 喜欢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请大家收藏:()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3章 渡口乱 无数双枯瘦的手伸向林月颜,她被这汹涌的人潮吓得连连后退,脸色发白。护卫们立刻上前,拔出半截佩刀,厉声呵斥:“退后!都退后!” 陈锋一步上前,将林月颜护在身后,目光凌厉地扫过混乱的人群。他的视线在几个混在妇孺之中、虽然同样衣衫破烂但眼神却异常冷静锐利的壮年男子身上停留了一瞬。 “李叔!”陈锋沉声道。 李山会意,指挥护卫将剩下的干粮分成小份,由护卫们强行隔开人群。 “都别抢!排好队!老弱妇孺优先!”李山厉声喝道。 在赤羽卫们的维持下,场面才渐渐地恢复了些许秩序。 林月颜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自己这点食物,对于这成千上万的难民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她还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陈锋扶着林月颜回到车上,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看着窗外那些麻木求生的人群,看着远处草席下露出的枯瘦脚踝,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腾而起。 天灾?人祸?赋税?层层盘剥?这大乾的朝廷,这满朝的衮衮诸公,究竟在做些什么? 他知道,这些难民,只是这个庞大帝国,身上一个正在溃烂的伤口而已。 而这样的伤口,还有……千千万万。 “走吧。” …… 渡口边停靠着几艘大小不一的渡船。 最大的一艘两层客船正要离岸,码头上挤满了争抢上船的人。船老大是个黝黑的汉子,正不耐烦地催促着。 “船家,我们这些人,还有一辆马车,去对岸。”李山上前交涉,递上一小块碎银。 船老大掂了掂银子,又看看陈锋一行人,尤其多看了几眼那些目光锐利、身形精悍的护卫,皱了皱眉:“一次装不下!最多带你们十个,加那辆小车!剩下的等下一趟!” 时间紧迫,后面难民聚集,暗处的窥伺感也如芒在背。陈锋略一思忖,果断道:“李叔,你带十名兄弟和另一辆车马,在此等候下一艘船。我带月颜、叶承,再加八名护卫,先乘这艘过河。在对岸码头汇合。” 李山面露犹豫:“公子,这……” “按我说的做。看好车马物资。” 李山眉头紧锁,显然不放心:“公子小心!”随即点了八名最为精悍的赤羽卫老兵随船护卫。 陈锋护着林月颜,叶承紧随其后,八名护卫分散在周围,警惕地将他们护在中间,艰难地挤上了拥挤的渡船。车厢被固定在甲板一侧,另一辆则留在岸上由李山照管。 渡船缓缓离岸,向着宽阔的河心驶去。 船行平稳,河风吹散了舱内些许浊气。林月颜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浑浊的河水和对岸模糊的轮廓,依旧心有余悸。叶承则抱着手臂,靠在舱壁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朵竖着,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陈锋坐在林月颜对面,看似随意地打量着船舱内的乘客。 靠近舱门的地方,坐着几个穿着短打、像是跑单帮的汉子,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们看似寻常,但陈锋注意到,其中一人放在膝上的包裹,形状有些硬挺方正,不似寻常行李。 另一人看似在打盹,眼皮却微微掀开一条缝,目光不时地扫过他们这边,尤其在叶承和护卫们腰间的佩刀上停留了一瞬。 船舱中部,一个带着孩子的妇人哭哭啼啼,引得旁人侧目。她身边坐着一个戴着斗笠的老者,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双手拢在袖中。 角落里,还有三四个穿着破旧、缩在一起的难民,其中一个青年时不时咳嗽几声。 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无不妥,只是寻常渡船的混乱嘈杂。 陈锋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茶水,借着喝水的动作,目光快速掠过那几个短打汉子。 他们看似在闲聊,眼神却不时地、极其隐蔽地交换着,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信号。其中一人的手,一直按在膝上那个硬挺包裹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陈锋放下茶杯,杯底与粗糙的木桌面发出极轻的磕碰声。这声音,淹没在船舱的嘈杂里。 陈锋的目光移开,落在叶承脸上。 叶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里带着询问。 陈锋没有看他,只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动作很慢。 叶承的目光顺着陈锋刚才的视线方向,也落到了那几个短打汉子身上。 他虽然莽撞,但跟随陈锋日久,也练出了几分警觉。他立刻坐直了身体,原本松松垮垮抱着的手臂放了下来,一只手自然地垂到了腿侧,离腰间的刀更近了些。 船舱里依旧嘈杂。孩子的哭声,妇人的抱怨,船工的吆喝。汗味、劣质脂粉味、河水的腥味混杂在一起。 渡船此时已经驶到了河心最宽阔处,水流平缓,两岸的景物变得遥远而模糊。阳光炙烤着甲板,蒸腾起一股燥热。 就在这时! 那个一直按着包裹的短打汉子,眼中凶光一闪! 他猛地掀开膝上的包裹! 不是衣物,不是货物,赫然是几把闪着寒光的短刀! “动手!”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与此同时,船上那些伪装成难民的匪徒,也陡然暴起! 他们从破烂的衣衫下,抽出了各种各样的兵器,有短刀,有匕首,甚至……还有淬了毒的铁蒺藜! 目标明确,下手狠辣! 船上,顿时大乱! 那些真正的乘客,吓得尖叫着四处躲避,有的人甚至直接跳进了水里。 “保护公子!” 八名赤羽卫怒吼一声,立刻拔出腰刀迎了上去! “铿!铿!铿!” 刀剑相击之声瞬间在船上响起! 鲜血,瞬间染红了甲板! 陈锋将林月颜护在身后,冷静地观察着战局。 他发现,这些匪徒招式狠厉,配合默契,进退有据,绝非普通的乌合之众! 他们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 是谁? 是谁,想要自己的命? 陈锋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 赤羽卫们虽然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但对方人多势众,又是有备而来,一时间竟也陷入了苦战。 “大哥!”叶承看着眼前的混战,早就按捺不住了,“让我上!” 陈锋摇了摇头:“保护好你嫂子!”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把从不离身的弓弩。 上弦,瞄准,射击! 动作一气呵成! 一支弩箭,如同毒蛇一般,精准地射穿了一个正欲偷袭赤羽卫的匪徒的喉咙。 那匪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一头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第204章 河心杀劫 船身猛地一晃,碗碟碎落的声音刺耳响起。惨叫声、怒喝声、刀兵撞击声瞬间撕裂了河面的平静,将渡船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船舱狭窄,刀光剑影在拥挤的空间里交错,每一次碰撞都迸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令人牙酸的闷响。 赤羽卫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精锐,个个以一当十。他们结成一个小小的战阵,将陈锋三人和马车牢牢护在中央,刀锋所向,悍不畏死。 然而,匪徒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那些伪装成乘客和难民的杀手,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就像是疯了一样,悍不畏死地,一波接着一波,朝着赤羽卫们的战阵,发起了冲锋。 “噗!” 一名赤羽卫为了格挡劈向同伴的一刀,左臂被狠狠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手一刀,直接捅穿了那名匪徒的胸膛! 但更多的刀,从四面八方砍来! 很快,便有护卫体力不支,身上添了新伤,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 陈锋手中弓弩连连点射,“嗖!嗖!”两声锐响,冲在最前的两名匪徒咽喉中箭,哼都没哼一声便栽倒在地。 弩箭有限,转眼就只剩一支。 他冷静地将最后一名试图从侧翼包抄的匪徒射杀,然后将弓弩往地上一扔,眼神冰冷地扫视着战局。 “大哥!”叶承看得是心急如焚,双目赤红。 他看着那些平日里与自己称兄道弟的护卫,一个个地倒下,心中的怒火,如同火山一般,轰然爆发! 怒吼一声,目光扫过船头,猛地冲向那固定在甲板上的沉重铁锚。那铁锚锈迹斑斑,连着小儿臂粗的铁链。他双臂筋肉坟起,竟真的将那数百斤的铁锚生生从固定环中扯了出来!铁链哗啦作响。 “狗娘养的!吃你爷爷一锚!”叶承咆哮着,抡起那沉重的铁锚就要横扫过去。这一下若砸实了,怕是能扫倒一片,但在这狭小空间,也极易伤及自己人和惊惶的无辜乘客。 “三弟!别冲动!”陈锋厉喝一声,身形一晃已挡在叶承面前,死死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臂,目光如电,“护住你嫂子!” “可是大哥!”叶承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兄弟们……快撑不住了!” 陈锋没有回答他,只是将林月颜往他身边一推。 “看好她。一步,都不许离开。” 叶承看着大哥眼中的强硬,又瞥见被逼到角落、脸色苍白的林月颜,满腔怒火硬生生憋了回去,低吼一声,拖着铁锚退后两步,像一尊怒目金刚般挡在林月颜身前,手中沉重的铁锚随时准备砸向任何敢于靠近的敌人。 陈锋不再多言,反手从腰间一抹。 “锵!” 一声清越的鸣响,一道幽冷的青光乍现! 那是一把通体幽蓝的匕首,造型古朴,刃口锋利,在昏暗的船舱里闪烁着森然的寒光。牛皮剑鞘上用金丝镶嵌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青鸾,栩栩如生。 正是叶青鸾送他的那把,“青锋”。 匕首出鞘的瞬间,陈锋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他是一张拉满的弓,引而不发。 那么此刻的他,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杀气冲天! 他的身形,如同一道鬼魅,悄无声息地,切入了那混乱的战团。 快! 快到极致!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杀意。 他的匕首,就像是……死神的请柬。 每一刀,都精准地,刺向了敌人的要害。 喉咙,心脏,太阳穴…… 那些匪徒,根本反应不过来,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怎么会……如此的可怕? 一个匪徒正挥刀砍向受伤的赤羽卫,眼前一花,咽喉处便传来一阵冰凉,随即是喷涌的热流和窒息的黑暗。 另一个匪徒见同伴倒下,怒吼着挺刀直刺陈锋后心,陈锋仿佛背后生眼,侧身让过刀锋的同时,反手一撩,“青锋”毫无阻碍地划过对方持刀的手腕,筋断骨折,短刀当啷落地,未及惨叫,匕首已如毒蛇般钻入其心口。 他步伐诡异,在刀光剑影中穿行,所过之处,匪徒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接连倒下。动作简洁、高效、致命。船舱的地板很快被粘稠的血液覆盖,滑腻不堪。 匪首看着眼前这如同修罗场一般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惊骇。 他意识到,自己这次……踢到铁板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商队里,竟然……隐藏着如此可怕的高手! 这哪是什么文弱公子?分明是地狱里爬出的修罗! 他眼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 逃! 必须逃! “点子扎手!撤……”匪首嘶声厉吼,最后一个“退”字还未出口,瞳孔骤然收缩! 陈锋冰冷的目光已经锁定了他,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匪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他几乎是本能地挥刀格挡,同时疯狂后退! 然而,陈锋的身影已如跗骨之蛆般欺近,“青锋”带着一点夺命的寒星,直刺他咽喉!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对岸那片茂密的芦苇丛中,一道乌光毫无征兆地激射而出! 那是一支箭!箭杆漆黑,箭头在浑浊天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光泽,显然是淬了剧毒! 它来得太快,太刁钻,时机拿捏得阴毒至极,正是陈锋旧力刚出、新力未生,精神全部锁定匪首的刹那! 陈锋全身的汗毛在箭矢离弦的刹那就已倒竖!致命的警兆如同惊雷在脑海炸响!他想躲,但身体的动作根本跟不上思维的速度!那淬毒的箭尖,在他感知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夫君小心!” 千钧一发! 一道纤细的身影,带着决绝的勇气,猛地从陈锋身后扑出,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狠狠推向侧面! 是林月颜!她一直紧紧盯着陈锋,眼角余光瞥见了那道致命的乌光!恐惧瞬间被更大的恐惧淹没,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那支淬着幽蓝毒芒的乌黑箭矢,狠狠地钉入了林月颜单薄的右肩胛!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娇小的身体向前扑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陈锋踉跄站稳,猛地回头。 映入眼帘的,是林月颜如同凋零的蝴蝶般软软倒下的身影,是那支深深没入她肩背、箭羽犹在颤动的毒箭!她秀美的脸庞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痛楚让她连声音都发不出,只余下破碎的抽气,清澈的眼眸望着他,里面盛满了痛苦和……一丝如释重负! “月颜——!!!” 一声撕心裂肺、饱含着无尽惊恐与滔天怒火的悲吼,如同受伤濒死的猛兽般从陈锋胸腔中炸裂而出,瞬间盖过了船舱内所有的厮杀声! 第205章 暗箭难防 河风裹挟着血腥味,灌入陈锋的口鼻,却远不及心头那股撕裂般的剧痛。林月颜软倒的身影,肩胛上那支颤动的乌黑箭矢,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月颜——!!!” 那声嘶吼冲破喉间,带着痛彻心扉的狂怒,瞬间压过了船上所有的厮杀和哀嚎。 叶承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正一铁锚砸碎了一个偷袭护卫的匪徒脑袋,温热的红白之物溅了他一脸。 他之前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战局,偶尔挥舞着手中的铁锚,将那些突破了赤羽卫防线的漏网之鱼一个个地砸翻在地。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从对岸射来的那支阴毒的冷箭,更没有注意到,林月颜那奋不顾身的举动。 等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道纤细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软软地倒下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嫂子!” 叶承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和自责,瞬间将他吞噬。 如果…… 如果他刚才,没有只顾着杀敌…… 如果他刚才,能更警惕一些…… 嫂子她……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啊——!”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双目瞬间赤红! 而此刻的陈锋,已经彻底暴走了。 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妻子,看着她那迅速变得青紫的嘴唇,心中的理智,在这一刻被彻底焚烧殆尽!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杀意! 他将目光投向舱内剩余的匪徒。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半分属于人类的温度。 “死!”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冰冷刺骨的字。 他的身形,再次动了。 手中的“青锋”幽光一闪,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原地。 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的保留。 前世,作为特种兵王,他所学到的一切杀人技巧,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一个正扑向受伤赤羽卫的匪徒,刀锋离那护卫的咽喉只差三寸,动作却猛地僵住。他的脖子上,突兀地多了一条极细的血线,随即鲜血狂喷而出。 另一个匪徒见同伴倒下,惊骇欲绝,挺刀直刺陈锋后背。陈锋仿佛背后生眼,身形诡异地一扭,让过刀锋的同时,反手一撩。“青锋”毫无阻碍地划过对方持刀的手腕,筋断骨折,短刀当啷落地。未及惨叫,冰冷的匕首已如毒蛇般精准地钻入其心口。 他不再追求格挡,不再追求闪避,每一次出手都是最简洁、最致命的杀招!割喉!穿心!刺脑! 所过之处,血浪翻涌,残肢断臂飞溅。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那些悍不畏死的匪徒,在他面前如同待宰的羔羊,成片地倒下。船舱的地板被粘稠的血浆覆盖,滑腻得几乎站不住脚,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重腥气。 那些剩下的匪徒,在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如同被镰刀收割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他们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被……一刀封喉! “噗!噗!噗!” 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四处飞溅。 残肢断臂,散落一地。 船舱里,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叶承也从震惊和自责中回过神来。 他看着眼前这如同魔神一般的陈锋,心中的那份恐惧瞬间被……无尽的愤怒所取代! “杀!” 他怒吼一声,扔掉手中的铁锚,拿起自己的大刀,如同下山的猛虎,冲入了战团! 他要……杀了这些畜生! 他要为嫂子,报仇! 一个匪徒正举刀砍向那名左臂重伤、血流不止的赤羽卫。那护卫脸色惨白,单手持刀格挡已是勉强。 “狗贼!滚开!”叶承咆哮着,钢刀带着千钧之力横扫过去! “铛!”一声巨响,匪徒的刀被生生劈飞,虎口崩裂。叶承顺势一脚狠狠踹在他胸口,那匪徒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在舱壁上,口喷鲜血,眼看是不活了。 “谢……谢叶公子!”那受伤的护卫拄着刀,喘息着道谢。 叶承没空回应,提着刀,像一头发怒的雄狮,扑向其他还在顽抗的零星匪徒。 剩下的几名赤羽卫,也都被激起了血性! 他们不顾身上的伤势,怒吼着,咆哮着,与那些匪徒,展开了……最后的厮杀! 匪首看着自己带来的精锐如同纸糊般被撕碎,看着那个如同地狱魔神般的身影一步步逼近,无边的恐惧终于彻底吞噬了他。 什么任务,什么赏金,都不重要了!他只想活命! 他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扑向船舷,就要跳入浑浊的淮水! “想走?” 冰冷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耳边响起。 匪首只觉一股恶风从后袭来,右腿膝弯处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咔嚓一声脆响,腿骨被陈锋一脚生生踹断! “啊——!”匪首惨叫着扑倒在甲板上,断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他惊恐地回头,看到的是一双赤红如血、燃烧着焚天怒焰的眼睛! “饶……饶命……” 陈锋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手中的“青锋”滴着血。他原本想留下活口,逼问幕后主使。 但此刻,看着不远处气息奄奄的爱妻,所有的念头都被滔天的杀意碾碎! 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他现在,只想……让所有伤害了月颜的人,都去死! “噗!” 他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划过了匪首的喉咙。 一道血箭飙射而出! 匪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双眼圆睁,带着无尽的惊恐和难以置信,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 船上残余的零星抵抗,在叶承和护卫们疯狂的报复下,也迅速平息。 最后一名匪徒被叶承用钢刀砍碎了胸膛,整个船舱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伤者的呻吟。 叶承拄着大刀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的狼藉和鲜血,又看看疯狂的大哥和倒在血泊中的嫂子,眼中满是痛楚和自责。 解决了船上所有的敌人,陈锋立刻扔掉手中的匕首,冲到林月颜身边,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月颜!月颜!你醒醒!你醒醒啊!” 他立刻撕开她肩胛处被血浸透的衣衫,那支乌黑的箭矢深深嵌入骨肉之中,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并且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不……不……” 陈锋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剧毒!而且是极其猛烈的剧毒!可他不知到底是什么毒,该怎么解毒! 陈锋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他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准备用嘴吸出伤口处的毒血!这是最原始、最危险,却也是唯一可能延缓毒素蔓延的办法! 就在这时! “快看!对岸!”一名护卫指着河对岸,失声惊叫。 只见对岸那片茂密的芦苇丛中,如同鬼魅般冲出了数十条黑影!他们动作迅捷,训练有素,迅速登上几艘早已准备好的快船,船桨翻飞,破开浑浊的河水,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渡船疾驰而来! 前有剧毒噬心的爱妻,后有杀气腾腾的追兵! 船上仅剩的几个普通乘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见此情景,哪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翻过船舷,扑通扑通跳进了浑浊的河水里,拼命向岸边游去,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叶承和护卫们立刻拔出兵器,围拢在陈锋和林月颜周围,面对着逼近的快船,个个脸色凝重,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陈锋抬起头,看着那些急速逼近的快艇,再看看怀中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妻子,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抱着林月颜,牙关紧咬,几乎要渗出血来!难道……难道真的山穷水尽了? 都是我…… 都是我的错…… 如果…… 如果他没有带她来这江南…… 如果他没有…… “月颜……”他将脸深深地埋在了她的颈窝里,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自责。 第206章 意外的援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万念俱灰之际! 异变陡生! 上游河道,水波荡漾处,一艘装饰华丽、气派非凡的画舫,如同从水墨画中驶出,正顺流而下! 那画舫速度极快,转眼便驶近,不偏不倚,恰好横亘在了那群杀气腾腾的快船与陈锋所在的渡船之间! 画舫船头,一道纤细窈窕的白色身影,正凭栏而立。 河风吹拂着她的裙裾和面纱,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 赫然便是徐州闻香水榭的花魁——苏芷晴! “是她?”叶承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陈锋抱着林月颜,猛地抬头,目光穿过混乱的河面,死死盯住画舫船头那道白色的身影。苏芷晴?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画舫上人影晃动,数十名同样劲装打扮、手持利刃的护卫迅速出现在船舷两侧,他们动作矫健,目光锐利,显然训练有素。强弓瞬间张开,冰冷的箭镞齐齐指向了那些疾驰而来的快艇! 快艇上的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疾驰的势头不由得一滞。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恼怒,似乎有些忌惮画舫上的护卫力量,更忌惮画舫主人的身份。 “放!”画舫上,一个看似头领的青衣人冷声下令。 嗖!嗖!嗖! 一片密集的箭雨,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向那些疾驰而来的快船! 快船上的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猝不及防之下,顿时惨叫声四起,数人中箭落水。 剩下的黑衣人慌忙举起简陋的藤牌格挡,攻势瞬间受阻,快船也混乱起来。 “撤!”黑衣人首领咬牙,恨恨地看着画舫,无奈下令。 快船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水面上十数具尸体。 苏芷晴足尖在船头轻轻一点,竟从那高高的画舫上飘然而下!宽大的衣袖在风中舒展开来,宛如展翅的白鹤,几个起落,便轻盈地落在了陈锋所在渡船的甲板之上,点尘不惊。 她神色平静,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最后落在了陈锋和他怀中的林月颜身上。当她看到林月颜肩胛上那支乌黑的毒箭以及那泛紫的嘴唇时,那双清冷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秀眉几不可察地蹙起。 “她中毒了。” 她的声音清冷而平静。 陈锋猛地抬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苏芷晴:“你能救她?” 苏芷晴的目光从林月颜脸上移开,迎上陈锋那双燃烧着绝望与疯狂的眼睛,缓缓颔首:“我能。” 不等陈锋眼中燃起希望,她话锋一转:“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陈锋此刻,心急如焚,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什么事?”陈锋几乎没有任何思考,脱口而出,“只要能救她!别说一件,一百件我都答应!” 苏芷晴看着他急切的模样,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好。”她不再多言,素手一翻,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瓶出现在掌心。她拔开瓶塞,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 她走到陈锋身边,俯下身,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地捏开林月颜紧闭的牙关,将那粒碧绿的药丸塞了进去。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的气息似乎瞬间弥漫开来。 林月颜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丝,急促的呼吸也略微平缓了些许。 做完这一切,苏芷晴直起身,对陈锋道:“跟我上船。” 陈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抱起林月颜。叶承和护卫们见状,也立刻护卫在侧。众人紧随苏芷晴,迅速登上了画舫放下的舷梯。 画舫内部远比外面看到的更为宽敞精致,雕花的梁柱,悬垂的纱幔,铺设着厚厚地毯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雅宜人的熏香,与渡船上浓重的血腥味形成天壤之别。 苏芷晴引着陈锋进入内舱。内舱布置更为雅致,一张铺着锦被的软榻置于窗边。 “把她放下。”苏芷晴指了指软榻。 陈锋小心翼翼地将林月颜平放在软榻上,紧张地看着苏芷晴。 苏芷晴走到榻边,动作娴熟地检查了一下林月颜的伤口和面色。她取过旁边侍女早已备好的一个紫檀木药箱打开,里面是各种精巧的刀具、银针、瓷瓶。 “按住她,拔箭会有些痛。”苏芷晴对陈锋道。 陈锋立刻上前,轻轻但牢固地按住林月颜的双肩。 苏芷晴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用烈酒浇洗了伤口周围,然后握住那支乌黑的箭杆,手腕猛地一发力! “噗!”一声轻响,带着倒刺的箭头被干净利落地拔了出来,一股发黑的脓血随之涌出! 林月颜即使在昏迷中也痛得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陈锋心如刀绞,只能更用力地按住她。 苏芷晴面不改色,取出一柄薄如柳叶的银色小刀,在烛火上快速燎过,然后精准地剜去伤口周围已经发黑坏死的腐肉,动作熟练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脓血被棉布吸走,她又迅速从一个白瓷小罐里挖出散发着清凉药香的黑色药膏,厚厚地敷在创口上,再用干净的棉布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用一块干净的布巾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她的动作娴熟而专业,完全不像一个……养在深闺的花魁。 比起花魁,更像是个行医数十载的大夫。 “毒虽然解了,”她看着陈锋,淡淡地说道,“但这箭伤颇深,又失血过多。她身子骨本就弱,需得好生静养,短期内绝不能再奔波劳顿。”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陈锋沾满血污、疲惫不堪的脸上,继续说道:“此地距离金陵,尚有数日路程。前路……恐怕不太平。方才那些追兵,虽被我船队阻了一阻,未必肯善罢甘休。” “不如,你们就随我的船队,一同前往金陵吧。我这画舫还算宽敞舒适,药材也齐备,于她养伤最为妥当。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陈锋猛地抬头,看向苏芷晴。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口,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那双沉静的眸子正回望着他,平静无波,却又深不见底。 随她的船队去金陵? 一个徐州城的花魁,为何会有如此训练有素的护卫?为何她的船上备有如此齐全精良的伤药?为何她处理伤口的手法如此老道?她为何会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这淮水之上?又为何要主动提出庇护他们? 他看着苏芷晴,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苏芷晴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我是谁,不重要。”她看着陈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重要的是,我能……帮你。” 她顿了顿,又道:“至于我的条件……等到了金陵,我自会告诉你。” 陈锋看着她,沉默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选择。 为了月颜,他……只能答应。 “好。”他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苏芷晴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明智的选择。”她说道,“好了,你就在这里好好照顾她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内舱。 陈锋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充满了警惕。 这个女人,太神秘了。 他总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他低下头,看着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的林月颜,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柔情。 “月颜,”他轻声说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 喜欢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请大家收藏:()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7章 花魁的船队 淮水之上,烟波浩渺。 那艘经历了一场血战的渡船已经被遗弃在河中央,随着水流缓缓打着转,船身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血迹,像一头搁浅的、死去的巨兽。 而苏芷晴的船队则像一座移动的水上堡垒,井然有序地继续向南航行。 是的,不仅仅是一艘画舫,而是一个船队。 陈锋一行人在苏芷晴的“邀请”下,登上了那艘华丽的画舫。 他知道,自己这次欠了苏芷晴一个天大的人情。 一个……他可能,永远都还不清的人情。 他别无选择。 为了月颜,他只能……登上这条船。 画舫顺流而下,船头破开浑浊的淮水,犁出两道白色的浪痕。陈锋站在画舫二层的围栏边,目光沉沉地扫视着这支庞大而古怪的船队。 苏芷晴的画舫居中,通体楠木打造,雕梁画栋,纱幔低垂,精致得不似凡品。 画舫的前后,各有两艘体型稍小但同样坚固的商船。船上的水手一个个都孔武有力,眼神精悍,绝非普通的船工。 而后面有几艘明显经过改装的货船吃水极深,船身宽厚笨重,甲板上堆着用厚重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只露出棱角分明的轮廓。 更引人注目的是周围各一艘的护航船,形制虽比朝廷水师的战船小些,但船体坚固,两侧船舷开有射击孔,甲板上身着统一劲装的护卫持刀挎弓,沿着船舷来回巡视。 他们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彼此间以手势和短促的口令交流,行动间透着一股令行禁止的肃杀之气。 这……这哪里是商队的护卫? 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卒! 陈锋的眉头锁得更紧。商船?战船?花魁?这三者杂糅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诡异。苏芷晴的身份,绝非一个青楼花魁那么简单。 可她敢大张旗鼓地行驶在河面上,必定是打点好了关系。 “公子。”李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锋转过身。李山和另外十二名在岸上等待的赤羽卫已经登船,此刻都站在他身后。 “公子!属下该死!”李山声音嘶哑,“未能护住主母,更让公子身陷险境!请公子责罚!” 他身后的赤羽卫们,包括几名在渡船上浴血厮杀、此刻身上还缠着染血布条,但受伤不重的伤员,也纷纷单膝跪地,甲板上响起一片沉重的膝盖触地声。 “起来吧!”陈锋将他扶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李叔,这不怪你。”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贼子太过阴毒狡诈,设下连环杀局,连我也始料未及。” 他顿了顿,又道:“弟兄们的伤势,如何了?” “回公子,”李山道,“方才,苏大家已经派了大夫,为受伤的弟兄们都看过了。伤势最重的几个也都……处理妥当了。苏大家还送来了上好的金疮药和……一些补身的药材。” 陈锋闻言,心中更是复杂。 这个苏芷晴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 “走,去看看弟兄们。” 侍女连忙引路,陈锋示意李山和叶承跟上。一行人来到画舫中层几间宽敞整洁的舱房,受伤的护卫都被安置在此。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味,显然已经过处理。 房间里躺着五六个个受伤的赤羽卫。他们有的伤了胳膊,有的伤了腿,最严重的一个,胸口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已经包扎好了,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公子!” “公子!” 看到陈锋进来,那些还能动的护卫挣扎着就要起身行礼。 “都躺下!”陈锋快步上前,按住他们的肩膀沉声道,“都是自家兄弟,别搞这些虚礼!” 陈锋走到那个左臂重伤的护卫床边,看了一眼染血的布条,对旁边候着的侍女道:“取干净的热水、烈酒和新的布条来。” 侍女很快取来东西。陈锋挽起袖子,示意那护卫躺好。叶承在一旁看得有些愣神,李山则欲言又止:“公子,这等事让属下来……” “无妨。”陈锋打断他,语气平静。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护卫手臂上染血的旧布条,动作轻柔却稳定。 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皮肉翻卷,深可见骨。陈锋用烈酒浸湿干净布条,仔细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和腐肉边缘,动作专注而熟练。烈酒刺激伤口的剧痛让年轻护卫咬紧牙关,额头渗出冷汗,却硬是一声不吭。 “疼就喊出来,忍着作甚。”陈锋一边清理,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不用好面子,战场上受伤是常事,活下来才是本事。忍着伤装好汉,耽误了恢复,以后还怎么跟我上阵杀敌?” 那护卫眼眶瞬间红了,低声道:“属下……属下记住了,公子。” 清理完毕,陈锋从侍女捧着的药匣里取出苏芷晴提供的上好金疮药,仔细地敷在伤口上,再用干净的新布条一层层裹好,动作比刚才更加轻柔。 他又走向另一个大腿受伤的护卫。那护卫也挣扎着想坐起来行礼,被陈锋按住了。“别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他检查了一下大腿的伤口,同样清洗换药,动作一丝不苟。整个过程,陈锋神色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没有半分敷衍和不耐。 陈锋又挨个看望了其他的伤员,一一询问了他们的伤势,又亲手为其中一个手臂受伤的护卫,换了药。 那些铁骨铮铮的汉子看着他们的主帅,竟亲自为他们这些小兵做着这些……下人才会做的事,一个个的,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士为知己者死。 能跟着这样的主帅,便是战死沙场,也……值了! 叶承也跟在一旁笨手笨脚地帮着递水换药,嘴里还不停地安慰着那些受伤的弟兄。 “王哥,你放心,等你伤好了,我……我请你喝酒!” “李二狗,你小子……可得给老子挺住了!你要是敢死,老子……老子就把你埋在乱葬岗!” 他虽然说得粗鲁,但那份真挚的关心却让那些受伤的护卫都会心地笑了。 李山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深深一揖,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处理完最后一个伤员的换药,陈锋洗了手,对李山低声交代了几句伤员休养的注意事项,这才带着叶承离开舱房,走向甲板。 …… 走到相对僻静的船尾甲板,远离了喧哗和药味,河风带着水腥气扑面而来,吹散了他们心中的那份沉重。 陈锋扶着冰冷的船舷,目光再次投向那些穿梭在船队间、宛如幽灵般的青衣护卫。他们步履沉稳,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河面与两岸,彼此间的配合默契得如同一个人。 他发现,这些护卫不仅仅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一股……淡淡的杀气。 那是……只有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才能有的杀气。 喜欢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请大家收藏:()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8章 馋人家身子! “大哥,你在看什么?”叶承顺着陈锋的目光看去,也察觉出几分不同,“这些人……比咱们赤羽卫的兄弟,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陈锋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越过甲板上的护卫,投向船队后方那几艘货船。吃水线很深,几乎贴近水面,显然载重极大。 “你看那些货船。”陈锋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叶承能听清,“吃水如此之深,装的绝非寻常丝绸茶叶。再看护航的战船,虽做了些遮掩,但甲板上的东西,分明是军中强弩的轮廓。还有这些护卫……训练有素,令行禁止。” “用如此阵仗运送,还遮得如此严实……你觉得会是什么?” 叶承挠了挠头:“金银财宝?稀世珍宝?” “或许。”陈锋眼神深邃,“但也可能是……更危险的东西。比如,军械。” 叶承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军……军械?她一个青楼花魁,运军械做什么?” “呵呵,也许是我猜错了!”陈锋轻笑道,“不过一个徐州城的花魁,名下竟有如此庞大的船队?能调动装备精良的战船护航?能蓄养堪比精锐营兵的私卫?” “所以,这苏芷晴……绝不简单。她背后,必然站着我们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 叶承听得心头凛然,他之前只觉得苏芷晴神秘,此刻才真正意识到其中的分量。“那……那她救我们,还让我们上船……” 叶承有些不安。 “是福是祸,眼下还难说。”陈锋目光深邃,望着前方被船头劈开的粼粼水波,“至少,她目前展现的是善意。月颜的伤需要静养,前路凶险未明,这支船队是目前最稳妥的庇护。” 他转过头,看着叶承紧锁的眉头和忧虑的眼神,忽然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丝难得的戏谑。 “怎么?还在想那位苏大家?被她的手段吓到了?还是……念念不忘?” 叶承被这突如其来的调侃问得一愣,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连摆手:“大哥!你……你别乱说!我哪有!” “真没有?”陈锋故意拖长了语调,“那晚在闻香水榭,你可是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人家苏大家花容月貌,才情出众,如今又救了咱们,你动心也正常。” 叶承急得直挠头,憋了半天才闷声道:“大哥,你莫要取笑我。我……我是觉得苏大家很好,看见她,心里……心里就觉得怪怪的,心怦怦跳,很亲切,想亲近。可……”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眉头拧成了疙瘩:“那天……从闻香水榭回来,我心里乱得很。我……我问了同行的老赵头。” “老赵头?”陈锋挑眉,老赵是随行赤羽卫里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兵,见识颇广。 “嗯,”叶承点点头,神情有些苦恼,“我问他,喜欢一个人……是啥滋味?心里老是想着她,看见她就觉得亲近,这算不算喜欢?” “老赵头怎么说?”陈锋来了点兴趣。 叶承学着老赵头的粗哑嗓子,惟妙惟肖:“他斜眼看我,说:小子,惦记一个人,那叫馋人家身子!”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像俺惦记俺婆娘那样,她骂你,你心里也舒坦;她病了,你恨不得替她疼;她要是没了,你活着都没滋味儿!光想着亲近?那是馋身子!下贱!” 叶承说完,自己先挠头笑了。 陈锋拍了拍叶承宽厚的肩膀,没再追问:“行了,别瞎琢磨了。缘分这东西,强求不来。苏大家……水太深,你这傻小子,怕是降不住。” 叶承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嘿嘿傻笑两声,用力点头:“大哥说得对!” 夜色渐深,画舫在河面上平稳航行,灯火通明,映照着粼粼水波。 内舱里,烛火柔和。 林月颜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视线先是模糊,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头顶陌生的、绣着精致缠枝莲纹的纱帐顶,身下是柔软舒适的锦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雅的、混合着药味的熏香。 她微微侧头,肩胛处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让她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 “醒了?”一个温和又带着明显关切的声音立刻在床边响起。 林月颜循声望去,看到陈锋正坐在床边的绣墩上,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显然守了许久。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欣喜和如释重负。 “夫……君?”林月颜的声音异常沙哑干涩。 “别动!”陈锋立刻俯身,小心地按住她没受伤的那边肩膀,“伤口很深,还中了毒,千万不能乱动。”他动作极其轻柔地扶着她稍稍垫高一点,又端过旁边温着的清水,用勺子小心地喂到她唇边。 温热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林月颜感觉舒服了些,意识也清晰起来。她这才注意到,床边还站着一个人。 一袭素白衣裙,身姿窈窕,正是苏芷晴。她脸上依旧蒙着轻纱,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此刻正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苏芷晴的声音比陈锋更柔婉一些。 林月颜看着苏芷晴,再看看守在一旁、满眼都是自己的夫君,昏迷前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渡船上惊心动魄的厮杀、那支破空而来的毒箭、夫君绝望的嘶吼……以及最后,似乎是苏芷晴出现救了她? “是……是苏大家救了我?”林月颜看向苏芷晴,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难以置信的复杂。 她记得那晚在静心阁,苏芷晴看穿她身份时的玩味,也记得那些让她面红耳赤的“调戏”。可如今,又是这个人,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恰逢其会罢了。”苏芷晴轻轻摇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举手之劳,“毒已解了,箭伤也处理过,但需好生静养。你身子弱,万不可再劳神费力。”她走上前,伸手探了探林月颜的额头试温,“还好,烧退了。” “多谢……苏大家救命之恩。” “傻妹妹,说这些做什么。”苏芷晴收回手,语气更加柔和,“你好好养伤,把身子养好,就是谢我了。” 陈锋拿起药碗,小心地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林月颜唇边。 林月颜的目光在陈锋和苏芷晴之间转了转,然后顺从地喝下苦涩的药汁。 陈锋喂完最后一口药,用丝帕轻轻拭去她唇角的药渍,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苏芷晴看在眼里,眸中神色微动。 喜欢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请大家收藏:()手搓弓弩养娇妻,竟要我黄袍加身书海阁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9章 终到金陵 等林月颜喝完药,苏芷晴才开口道:“好了,药也喝了,你……好好休息吧。” 她顿了顿,又对陈锋道:“陈公子,你也累了一天了。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陈锋看着她,又看了看林月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舱门轻轻合上,室内只剩下林月颜和苏芷晴。淡淡的药香和熏香混合在一起,气氛一时有些微妙的安静。 苏芷晴在陈锋刚才坐过的绣墩上坐下,姿态优雅。 她并未立刻开口,只是伸手替林月颜掖了掖被角。 “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得厉害吗?”苏芷晴打破了沉默。林月颜感受着肩上的钝痛,诚实地点点头:“还有些疼,不过比之前好多了。多亏了苏大家的药。” “叫我芷晴便好。”苏芷晴莞尔一笑,“那箭上的毒颇为霸道,名叫‘七步倒’,若非救治及时……后果不堪设想。好在妹妹吉人天相,陈公子又衣不解带地守着,如今醒了,便是大好了。”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月颜因失血而显得格外柔弱的脸上,话锋一转,亲昵道:“说来,妹妹真是好福气。陈公子一表人才,才情卓绝,更难得的是对妹妹情深意重。昨夜妹妹昏迷时,他那副模样……真真是恨不得以身相替。” 林月颜听着,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心中甜蜜,轻声道:“夫君他……自是极好的。” “当时那情形,真是凶险万分。”苏芷晴轻轻笑了笑,似是羡慕,“也亏得你,情急之下还能推开陈公子,这份情意……让人动容。” 林月颜微微垂下眼睫,低声道:“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想……他不能有事。” “傻丫头。”苏芷晴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二女都默契地避开了那晚在闻香水榭的尴尬。苏芷晴像个知心姐姐,只聊些女儿家的体己话,关心她的饮食起居,教她一些养伤的小窍门。 林月颜也渐渐放下最初的戒备,认真听着,偶尔轻声回应几句。舱内的气氛变得融洽而宁静,仿佛之前的惊心动魄从未发生。 “妹妹,”苏芷晴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家夫君,当真是冀州一介猎户?” 林月颜心中一紧,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是啊。”她点点头,“夫君他,自幼在山中长大,靠打猎为生。” “是吗?”苏芷晴笑了笑,“说起来,陈公子真是文武全才。那晚一首《清平调》,惊艳四座,连大儒怕都自愧弗如。看他之前在渡船上杀伐决断的身手,更是不凡。妹妹真是好福气。” 林月颜依旧带着温婉的笑容:“夫君他……素来低调。此次南下,也是是奉了朝廷的旨意,前往金陵面圣。” “面圣……”苏芷晴点点头,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那……那位叶秋叶公子呢?我看他身形魁梧,气度不凡,在渡船上也是勇猛异常,刀法大开大合,颇有军中悍将之风。他……也是随你们一同面圣的?” 她提到“叶秋”时,语气似乎有一丝极细微的波动,眼神也专注了几分。 “三弟是夫君的结义兄弟,情同手足。他……的确是军伍出身。”林月颜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道,“苏姐姐或许不知,叶公子出身将门。他父亲,便是镇北侯麾下大将!” “叶公子承袭父志,如今也在镇北侯府效力。” 苏芷晴听完,沉默了。 她握着林月颜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 良久,她才抬起眼,眼中神色有些复杂,缓缓开口道:“原来是故人之后。” 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迷茫,“说来也怪,那晚在闻香水榭初见叶公子,还有后来……在静心阁与妹妹你交谈时,我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仿佛很久以前就认得你们似的,没来由地觉得亲近。” “我自认并非轻浮之人,”她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里透出些许苦恼,“可对着叶公子……还有妹妹你,却总有种莫名的牵挂。有时想想,倒显得我像个水性杨花之人了。” 林月颜静静地看着她,清澈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探究。 苏芷晴的这份“困惑”和“亲近感”,是真情流露,还是更高明的伪装?她分辨不清。但她能感觉到,苏芷晴对叶承的关注,似乎真的有些不同寻常。 “苏姐姐说笑了。”林月颜温声回应,“许是缘分使然。有些人,一见便如故人重逢。叶公子为人赤诚,夫君常说他心思单纯,像块未经雕琢的璞玉。苏姐姐觉得他亲切,或许……也是因为他这份难得的赤子之心吧?” …… 淮水汤汤,一路东流。 自离了徐州,船队便顺流而下,又自北向南,日夜兼程。经过扬州,最终来到了江上。水面陡然开阔,风中带来的不再是内陆河道的泥腥气,而是一种更为浩渺苍茫的江水气息。 林月颜身上的箭伤,在苏芷晴的精心调理下,已无性命之忧,只是那毒素到底伤了元气,身子骨仍旧虚弱,面色也总是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苍白。陈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盼着早日抵达金陵,寻访名医,为她彻底根除病灶。 走水路,虽说弯弯绕绕,颇为头晕,但也确实比陆路快了不少。这一日,天光大好,水面之上,金波粼粼。远方的天际线,一座雄伟的城郭轮廓渐渐清晰。那城墙如巨龙般蜿蜒盘踞,高耸的城楼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即便相隔甚远,亦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磅礴气势。 陈锋站在画舫船头,扶着栏杆,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城池。城墙高耸入云,如同盘踞在大地上的巨兽,青灰色的砖石在朝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城楼巍峨,旌旗招展,猎猎作响,透着一股帝都特有的威严与肃穆。 一条宽阔的大江如同玉带般穿城而过,两岸白墙黛瓦的民居、飞檐斗拱的酒楼、雕梁画栋的画舫鳞次栉比,绵延不绝。江水在晨光中波光粼粼,映照着两岸的繁华盛景。江面上舟楫穿梭,画舫游船点缀其间,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一派升平气象。 “这便是……金陵?”叶承站在陈锋旁边,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写满了震撼。他生在边陲,长在军营,见过最繁华的城池不过是徐州,如今见到这帝都景象,只觉得脑子都有些不够用。 林月颜也由侍女搀扶着,从舱内走出。她伤势已无大碍,苏芷晴的医术和药材确实不凡,但失血过多加上余毒侵扰,让她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身体也虚弱得很,被河风一吹,忍不住掩口轻咳了两声。 陈锋立刻回身,将一件披风裹在她身上:“外面风大,你身子刚好些,别着了凉。”他小心地替她系好披风的带子,动作轻柔。 林月颜依偎在陈锋身侧,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雄城,清澈的眼眸中也充满了惊叹。 这帝都的气象,远非徐州可比,甚至比旧都长安还要奢华。高耸的城墙仿佛连接着天际,城门口进出的车马人流如同奔涌的江河,喧嚣声即便隔着老远也能隐隐听到。但惊叹之余,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也悄然爬上心头。夫君即将面圣,这龙潭虎穴般的帝都,不知藏着多少未知的风浪。 船队没有驶向官家码头,而是在苏芷晴的指引下,拐入一条僻静的水道,最终停靠在一处遍植垂柳的私家码头。这里环境清幽,远离了主航道的喧嚣,显然是刻意为了隐蔽。 画舫缓缓靠岸,船锚沉入水底。码头上早有数名青衣劲装的护卫肃立等候,见到苏芷晴下船,纷纷躬身行礼。 陈锋扶着林月颜下船,叶承紧随其后,李山则指挥着赤羽卫将他们的行李马车卸下。 苏芷晴一袭素雅的白裙,并未像在徐州时那般明艳动人,却更显清丽脱俗。她没有进城的打算,只是站在码头上,准备与陈锋一行人告别。 “苏姑娘,此番救命之恩,陈锋铭记于心。”陈锋走到她面前,郑重地拱手行了一礼,“若非你及时援手,月颜她……” 他看了一眼身旁虚弱的妻子,眼中满是感激。 苏芷晴微微侧身,避开这一礼,轻纱下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声音依旧清冷平静:“陈公子言重了。路见不平,举手之劳罢了。何况,我与妹妹也算投缘。”她目光扫过林月颜,带着一丝温和。 陈锋直起身,目光直视苏芷晴:“陈某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当日苏大家曾言,救月颜需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今我们已到金陵,敢问苏大家,条件为何?只要陈某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苏芷晴的目光在陈锋脸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向他身后马车旁正新奇地打量着码头的叶承,最后落在林月颜苍白却依旧难掩清丽的面容上。 她看着这幅景象,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或许是羡慕,或许是追忆,又或许只是一瞬间的触动。她原本准备开口的话,在唇边停顿了片刻,终究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罢了,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软肋,亦有牵挂。自己要他做的那件事,九死一生,又何必将他也拖入这潭更深的浑水之中。 “我原来的那个条件,想了想,还是算了。”苏芷晴忽然嫣然一笑,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冰面,瞬间融化了她周身清冷的气息,“我现在换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对陈公子来说,应该不难。” “苏姑娘请说。”陈锋有些意外。 第210章 畜生撒欢 苏芷晴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月颜的身上,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 “我的条件就是,请陈公子,务必护好你的妻子,也护好你自己。”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金陵城的水,远比你我想象的要深,也更浑浊。这里吃人不吐骨头,有时候,杀人不见血。你此番奉召入京,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已是身处风口浪尖,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这番话,不像是交易的条件,反倒更像是朋友间的叮嘱。 陈锋心中一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苏芷晴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递到陈锋手中。“这里面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也不是金银珠宝。你拿着,若是在金陵城中遇到了你自己,或是镇北侯府都无法解决的麻烦,再打开它。记住,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陈锋接过锦囊,入手温润,带着一丝苏芷晴身上特有的清冷香气。他捏了捏,里面似乎是一块硬物,像是……令牌?或者玉佩? “这……”陈锋皱眉,心中疑窦丛生。 苏芷晴不等他发问,目光平静地扫过陈锋、林月颜和远处的叶承。 “莫要轻信他人,莫要轻易涉险。有时候,退一步,未必不是海阔天空。” “苏……姐姐”林月颜虚弱地开口,眼中满是真诚的感激,“大恩不言谢,若有……” “好了,不必多言,就此别过吧。我们,后会有期。”苏芷晴打断她,目光在叶承脸上停留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陈公子,希望我们还有再见之日。也希望到了那日,你依然是现在的你。” 随即转身便带着侍女和护卫,踏上了另一条通往码头深处的小径。那队青衣护卫如同影子般无声地跟上。 “大哥,这苏大家……神神秘秘的,说话也让人听不懂。”叶承凑过来,看着陈锋手中的锦囊,一脸困惑,“她到底图啥啊?” 陈锋将锦囊小心地贴身收好,望着苏芷晴消失的方向,目光深邃:“图什么?或许……什么都不图。又或许,图的是我们想象不到的东西。”他收回目光,看向金陵城的方向,“走吧,先进城安顿。” 李山作为赤羽卫的都尉,对金陵城显然不陌生。他上前一步,恭敬地说道:“公子,侯爷在金陵亦有府邸。侯爷临行前特意交代过,您和夫人抵达金陵后,直接去侯府安顿即可,府中上下早已打点妥当。” “行,先去侯府安顿。”陈锋闻言,点了点头。叶擎苍考虑得确实周到,住在侯府,无论安全还是行事,都比住客栈要方便得多。 金陵城的繁华,远非徐州可比。 巍峨的城墙绵延数十里,青灰色的城砖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巨大的城门楼高耸入云,上书“聚宝门”三个鎏金大字,气势磅礴。宽阔的护城河波光粼粼,巨大的吊桥放下,车马行人如织,喧嚣声浪扑面而来。 金陵城门守卫森严,但看到陈锋一行人出示的镇北侯府的腰牌和吏部签发的公文后,盘查的兵士立刻变得恭敬起来,没做任何刁难便放行了。 一入城门,与城外的壮阔不同,一股更为真切的繁华气息扑面而来。 宽敞得足以并行五辆马车的大道,由巨大的青石板铺就,被无数车辙脚印磨得光滑如镜。 街道两旁,飞檐斗拱的商铺鳞次栉比,绸缎庄、珠宝行、酒楼茶肆、书坊药铺……幌子招牌五光十色,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空气中混杂着各种气味: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药材的清苦、马匹的膻气……织成一张属于帝都的独特气味网。 行人摩肩接踵,衣着各异。有宽袍大袖、头戴方巾的儒生,有绫罗绸缎、前呼后拥的富商,有粗布短打、脚步匆匆的贩夫走卒。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深目高鼻、穿着奇装异服的胡商,操着生硬的官话讨价还价,驼铃声声,带来远方的气息。 叶承骑在马上,眼睛瞪得溜圆,脖子扭来扭去,看什么都新奇,嘴里不住地啧啧赞叹:“乖乖!这……这楼可真高!这路可真宽!人可真多!比咱们冀州城……不,比十个冀州城加起来都热闹!” 他指着路边一个表演喷火的杂耍艺人,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林月颜坐在马车里,掀开一角车帘,苍白的脸上也因眼前的盛景而浮起一丝红晕和惊叹,清澈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帝都。街边一家点心铺子飘出的甜香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陈锋看着两人模样,紧绷的心弦也略微放松。如今月颜伤势稳定,只是虚弱,让她在马车里看看街景,或许能舒缓些心情。 他沉吟片刻,对李山道:“李叔,你带两个兄弟,押送行李马车,先去侯府安顿。把伤药和月颜需要静养的东西都安置妥当。我带月颜和三弟,还有……”他点了五名伤势不重、精神尚可的赤羽卫,“……他们几个,慢慢进城,随便逛逛。月颜闷了这些天,也让她透透气。” 李山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林月颜:“公子,夫人她……” “无妨,就在车里看看,不走远。”陈锋摆摆手,“去吧。” 李山不再多言,抱拳领命。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缓缓前行,感受着帝都的脉搏。 路上,林月颜忍不住想要下车走走,陈锋劝不住,只得小心扶着她下车逛逛。 陈锋牵着她的手,放慢了脚步,让她可以细细地看。他自己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将这座城市的布局、行人的神态、乃至巡街卫兵的装备和精神面貌,都一一记在心里。 他们沿着主街一路闲逛,陈锋见林月颜的目光频频落在一家装潢雅致的胭脂水粉铺上,便笑着拉她走了进去。 “喜欢什么,自己挑。到了金陵,也该给你添置些新衣裳和首饰了。”陈锋柔声说道。 林月颜俏脸微红,虽然嘴上说着“家里的还够用”,但眼神却出卖了她。女儿家,哪有不喜欢这些漂亮东西的。在陈锋的鼓励下,她还是羞涩地挑选了两盒香气清雅的胭脂和一根做工精致的梅花簪。 从铺子里出来,叶承已经买了一大包各式各样的糕点,正吃得不亦乐乎。 “大哥,大嫂,你们尝尝这个桂花糕,甜而不腻,好吃得很!”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陈锋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前方的街道上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金陵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此刻,只见街心处,一队人马正策马疾行,横冲直撞,完全不顾及街上密集的行人。 这队人约有十几二十个,皆是身材矮小,留着月代头,身穿宽大的袍服,腰间佩着一把弧度怪异的长刀。他们胯下的马匹神骏异常,显然是精挑细选的良驹,在这寸土寸金的朱雀大街上纵马狂奔,引得行人纷纷避让,一时间鸡飞狗跳,叫骂声和孩童的哭喊声混作一团。 “他娘的!哪来的蛮子,敢在朱雀大街上跑马,不要命了!” “小声点!你没看他们那身打扮?是扶桑国的使团!前几日刚到的,听说是来向咱们陛下进贡,请求册封的。”一个看似消息灵通的商贩压低了声音对同伴说道。 “扶桑使团又怎么了?外邦使臣,就可以在我大乾京城为所欲为吗?你看他们那嚣张样,撞翻了多少摊子了!” “就是!前几日就在这朱雀大街上,他们看中了一家店铺的古玩,店家不卖,竟被他们当场砸了铺子,人也被打断了腿!京兆府的人来了,也只是和稀泥,最后不了了之!” “嘘!你懂什么!朝廷待外邦一向宽厚,讲究的是一个‘怀柔远人’。再说了,这些人都是些未开化的蛮夷,跟他们计较什么?巡城的侍卫都不管,你我小老百姓,还是躲远点好,免得惹祸上身。” 周围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陈锋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扶桑使团? 他们根本不顾及路上的行人车马,纵马疾驰,如同在自己家园般肆意妄为。一个躲避不及的货郎被马蹄蹭倒,担子里的瓜果滚落一地,瞬间被踩踏得稀烂。路边一个卖绢花的小姑娘吓得尖叫,篮子被撞飞,绢花散落如雨。更有一个挑着水桶的老汉,因为躲闪慢了些,竟被领头之人旁边一个武士猛地一鞭子抽在背上! “啪!”一声脆响! 老汉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水桶倾倒,水流了一地,他背上衣衫破裂,瞬间浮现出一道血痕。 “八嘎!挡路的蠢猪!”那挥鞭的扶桑武士用生硬的汉话骂着,脸上满是轻蔑。 周围的行人纷纷避让,脸上露出愤怒之色,却敢怒不敢言。几个巡街的京兆府兵丁远远看到这一幕,竟然脸色一变,犹豫了一下,反而悄悄退到了人群后面,假装没看见。 “岂有此理!”叶承看得眼珠子都红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手捏得咯咯作响,“这帮狗娘养的杂碎!敢在咱大乾帝都撒野!”他作势就要冲上前去。 “三弟!”陈锋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 “大哥!”叶承急得低吼,“你拦我作甚!没看他们……” “我知道!”陈锋打断他,目光冷冽地盯着那群嚣张的扶桑人,“你天生神力,下手没轻没重。这里是帝都,当街打死外邦使臣,就算他们该死,也会惹来天大麻烦!再看看!” 叶承被陈锋按着,如同被一座山压住,动弹不得,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 第211章 殴打外邦使臣 此时一个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的老汉,推着一辆破旧的小车,车上插满了红艳艳、裹着晶莹糖衣的糖葫芦。他正好走到路中间,被疾驰而来的扶桑马队堵了个正着。老汉吓得手足无措,推着小车想往边上躲,慌乱之下,小车一歪,几串糖葫芦掉在了地上。 “巴嘎雅鹿!”为首的扶桑武士正策马扬鞭,差点被小车绊倒,顿时勃然大怒。他看也不看,猛地一勒缰绳,胯下战马人立而起,前蹄狠狠踏下! “啊!”老汉惊恐地尖叫,被吓得瘫软在地。 万幸马蹄没有直接踏在他身上,却将旁边的小车连同上面剩余的糖葫芦踩得稀烂,竹签断裂,红艳艳的山楂和晶莹的糖衣碎片溅了一地。 “哈哈哈!”为首的扶桑人和身后的扶桑武士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 他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浑身发抖的老汉,用极其生硬、充满侮辱的汉话骂道:“老……老东西!眼……眼睛瞎了?挡……挡我们扶桑国使者的路?你们……大乾人,都……都是没用的……病夫!大乾……病夫!” 最后四个字,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充满了极致的轻蔑和挑衅。周围的百姓闻言,无不脸色铁青,双拳紧握,眼中喷火,却依旧无人敢上前。 陈锋的眼神,瞬间冷得像冰! 没有理会为首的扶桑武士的叫嚣,径直走到瘫软在地的老汉身边,弯下腰,伸出双手,稳稳地将浑身筛糠般发抖的老人扶了起来。老汉的手冰凉,布满老茧,还在不住地颤抖。 “老人家,没事吧?” 老汉惊魂未定,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陈锋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然后转过身,面向那群扶桑武士。他的目光很平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道:“撞了人,弄坏了东西,道歉,然后赔钱。”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街道上,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为首的那名扶桑武士,约莫三十多岁,是这群人的副使,也是剑道高手,名叫山本一夫。 他轻蔑地上下打量了陈锋一番,见他衣着普通,身后也只跟了几个护卫,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道歉?赔钱?”山本一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用他那蹩脚的汉话狂笑道,“一个卑贱的大乾人,也配让我们高贵的扶桑武士道歉?我告诉你,没一刀砍死他,已经是我佛慈悲了!” 他的目光忽然瞥见了陈锋身后马车旁,正被叶承护着的林月颜。 身后的扶桑武士们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看向陈锋和周围大乾百姓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挑衅。 “我听说,你们大乾人都是懦夫,只会吟诗作对,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今天冒出来一个不怕死的?”山本一夫继续用言语羞辱道,“你们大乾,就是一群大乾病夫!” “大乾病夫”四个字,他说得尤为清晰。 此言一出,周围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群情激愤。 “放屁!你个倭寇,敢骂我们!” “太嚣张了!简直无法无天了!” “官爷!官爷你们管不管啊!” 然而,任凭百姓如何叫骂,那些官兵依旧是远远地看着,无动于衷。 陈锋的眼神,在听到“大乾病夫”四个字时,瞬间冷了下来。那是一种彻骨的寒意,仿佛能将人的血液都冻结。 他没有再废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山本一夫。 山本一夫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随即又被自己的反应激怒了。他堂堂扶桑武士,岂能被一个大乾人的眼神吓住?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注意到了被叶承和赤羽卫护在身后的林月颜。尽管林月颜荆钗布裙,未施粉黛,但那绝色的容颜和温婉的气质,依旧如空谷幽兰,瞬间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山本一夫的眼中立刻闪过一抹淫邪的光芒。 “哟西!,花姑娘……大大滴……”他舔了舔嘴唇,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林月颜身上游走,然后指着林月颜,用扶桑话对同伴说了句什么,引得几个武士一阵猥琐的哄笑。 “小子,把你身后的女人献给我,我可以考虑饶了你的无礼。我们扶桑人,最喜欢你们大乾女人柔弱的样子,哈哈哈……” 他一边说着,一边策马就朝着林月颜的方向挤来,一只毛茸茸的手伸出,竟想当众去摸林月颜的脸! 林月颜吓得脸色煞白,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往叶承身后躲。 “找死!” 叶承的怒吼声和陈锋冰冷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就在山本一夫的手即将触碰到林月颜的前一刻,一道残影闪过。 是陈锋动了。 他的动作快到了极致,在场几乎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众人只看到他身形一晃,便鬼魅般地出现在了山本一夫的马前。 没有花哨的招式,没有多余的言语。 左手如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叼住了山本一夫伸向林月颜的右手手腕!五指如钢钳般瞬间扣死! 山本一夫只觉得手腕剧痛,仿佛被烧红的铁箍勒住,骨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脸上的淫笑瞬间凝固,转为惊骇! 不等他反应,陈锋右手成掌,快得带起风声,狠狠地劈在山本一夫右肩关节的脆弱处!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清晰传来! 山本一夫那条粗壮的右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软软地耷拉下去——肩关节被硬生生卸脱臼了! “啊——!”山本一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剧痛让他瞬间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陈锋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停顿。就在山本一夫身体失去平衡、即将摔落的瞬间,他右腿如同钢鞭般猛地扫出,一记势大力沉的侧踹,结结实实地印在了山本一夫肥厚的肚皮上!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山本一夫那矮壮的身体如同一个被踢飞的破麻袋,凌空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在身后几个想要冲上来的扶桑武士身上! “哇呀!” “八嘎!” 那几个武士猝不及防,被撞得人仰马翻,滚作一团。山本一夫更是口喷鲜血,像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抱着脱臼的胳膊和剧痛的肚子,蜷缩着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陈锋出手,到山本一夫倒地不起,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快、准、狠! 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整条朱雀大街,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无论是义愤填膺的百姓,还是嚣张跋扈的扶桑人,亦或是远处看戏的官兵,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个神情冷漠的青年。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好!” “打得好!就该这么教训这帮无法无天的蛮子!” “这位壮士好身手!给我们大乾人出了一口恶气!” 百姓们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和解气。他们积压在心中的憋屈和愤怒,在这一刻得到了尽情的释放。 剩下的扶桑武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看着在地上哀嚎打滚的山本一夫,又看看如同杀神般站在场中、眼神冰冷的陈锋,脸上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们叽里呱啦地怒吼着,纷纷呛啷啷拔出了腰间的武士刀! 雪亮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指向陈锋和他身后的马车、护卫! “八嘎呀路!你敢打伤山本君!” “杀了他!为山本君报仇!” 空气中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一场血腥的混战,似乎一触即发。 叶承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他早就等不及了。那五名赤羽卫也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将陈锋和林月颜护在身后,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住手!都给我住手!” “京兆府办案,所有人都放下武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尖锐的厉喝从人群外传来!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队约二十人的京兆府巡城官兵,在一个身着官服、腰挎长刀的捕头带领下,终于“及时”地分开人群,冲了进来。 那捕头约莫四十岁年纪,面皮白净,留着短须,一双眼睛倒是精光四射。 他一进来,目光首先扫过地上哀嚎的山本一夫和那群拔刀怒视的扶桑武士,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当他再看向场中气定神闲的陈锋,以及陈锋身后马车旁那几个明显是护卫、手按刀柄、眼神不善的汉子时,眉头更是紧紧锁起。 “大胆狂徒!”捕头指着陈锋,声色俱厉地吼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在朱雀大街上行凶,殴打外邦使臣!来人啊!给我把这伙无法无天的凶徒拿下!” 第212章 再见木易 赵德海带着官兵冲到跟前,看到地上哀嚎打滚的山本一夫和那群狼狈不堪、犹自拔刀怒视的扶桑武士,再瞅瞅气定神闲、衣衫不过略沾尘土的陈锋一行人,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这扶桑使团是朝中几位大人物的座上宾,跋扈惯了,京兆尹大人私下都交代过要“怀柔远人”,意思就是忍让。 他立刻板起那张常年处理市井纠纷练就的、能随时变出威严的脸,伸手指着陈锋,声音拔高,带着官腔特有的尖利:“反了!简直反了天了!光天化日,天子脚下!尔等刁民,竟敢聚众斗殴,重伤外邦使臣!此乃动摇国本,破坏邦交之重罪!来人!给我把这伙目无法纪的凶徒锁了,押回京兆府大牢,严加审问!” 赵德海一声令下,身后的官兵们便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手中的铁链哗哗作响,就要锁拿陈锋等人。 周围的百姓见状,顿时炸开了锅。 “官爷!不能抓好人啊!” “是那些倭寇先动的手!他们当街打人,还骂我们大乾人是病夫!” “这位壮士是为我们出头啊!你们官府不抓坏人,反倒要抓好人,天理何在!” 一时间,群情激愤,叫喊声、辩解声此起彼伏,将京兆府的官兵们都给挡在了外面。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人群往前涌,几乎要把官兵的队列冲散。赵德海脸色铁青,骑虎难下。 他何尝不知道是扶桑人理亏。可这扶桑使团是右相柳越亲自接待的贵客,听说其正使在朝中很吃得开,连柳相都对其礼遇有加。自己一个小小的捕头,哪里得罪得起?今天这事,必须得给扶桑人一个交代,否则自己的乌纱帽怕是就要戴到头了。 “都给我让开!”赵德海拔出腰刀,厉声喝道,“本官奉命维持治安!任何人胆敢阻挠公务,一律同罪论处!给我抓!” 他刻意将事情上升到“邦交大事”的高度,就是想用这顶大帽子把陈锋压死,让围观的百姓不敢再多言。 “我操你姥姥的!你个黑白不分的狗官!”叶承勃然大怒,蒲扇般的大手一伸,就要上前去揪赵德海的衣领,“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道理!” “三弟,回来。” 陈锋伸手,一把将暴怒的叶承拉了回来。 他知道,跟这种只看上司脸色、不问是非曲直的官僚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拳头或许能让他一时屈服,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反而会授人以柄。 对付这种人,必须拿出让他从心底里感到畏惧的东西。 “赵捕头,你口口声声邦交大事,口口声声要拿我问罪。那我倒要问问你……” 陈锋迎着赵德海和一众官兵逼视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露出了一抹冷笑。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块令牌。 令牌约莫两指宽,三寸长,非金非玉,不知是何材质。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玄黑,被打磨得极其光滑,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泛着内敛而幽深的光泽,仿佛能将人的视线都吸进去。 令牌的正面,只阴刻着一个字,笔画遒劲有力,铁画银钩,入木三分—— 贤! 此物,正是当今大乾天子为广纳天下遗珠,打破门阀壁垒,特意颁下的“求贤令”!持有此令者,无论出身高低,无论所犯何罪,地方官府皆无权私自审问处置,必须第一时间上报,并将其人护送至京,由天子亲自面见审度! 这块令牌,代表的是天子的意志,是皇权的延伸!是一张直达天听的护身符!更是地方官避之唯恐不及的催命符! “你看清楚,这是什么!” 陈锋将令牌高高举起,让那幽黑的牌身和那个刺目的“贤”字,清晰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此乃圣上亲颁的求贤令!我等此番,正是奉了冀州刺史严大人的举荐,持此令入京,面见圣上!今日之事,孰是孰非,自有圣上明断!你一个区区捕头,是想越俎代庖,替陛下审案吗?” 赵德海的瞳孔在看到那块令牌的瞬间,就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求贤令! 他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武官,但在这天子脚下混饭吃,这点眼力价还是有的。这求贤令自颁发以来,整个大乾也没发出去几块,每一个持有者,都成了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眼前这个平平无奇,顶多有张帅脸的年轻人,竟然有此物? 冷汗,瞬间就从他的额角冒了出来。 陈锋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话锋一转,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赵德海和那群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正怨毒地看着他的扶桑人,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如同平地起惊雷,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凛然正气! “我再问你!此地,是我大乾帝都,天子脚下!尔等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眼见外藩恶徒在此当街纵马,肆意欺辱我大乾子民,非但不思严惩凶徒,以彰国法,反倒要将护民义士下狱问罪!” 他踏前一步,逼视着赵德海: “你眼中,可还有煌煌大乾律法?” “你心中,可还有万千陛下子民?” “我倒想问问你赵捕头,你头上的这顶官帽,究竟是扶桑国的国王给你的,还是我大乾的天子给你的!” 这一番话,字字诛心! 不仅将赵德海的失职与偏袒揭露无遗,更是直接将他放到了大乾律法和万千子民的对立面,最后一句质问,更是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赵德海的心口上! 这顶帽子扣下来,他要是敢接,明天就得被言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原本还只是窃窃私语的围观百姓,被陈锋这番慷慨激昂的陈词瞬间点燃了胸中的热血与怒火! “说得好!” “这位公子说得对!” “狗官!你到底是哪国的官?!” “严惩倭寇!还我大乾公道!” 声浪如同潮水般一波高过一波,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官兵。他们握着刀柄的手开始颤抖,看向赵德海的眼神也变了。 他们也是大乾人,也有父母妻儿,眼见同胞被外族欺辱,官府却要偏袒外人,他们心里同样憋着一股火。 赵德海被这震天的怒吼和陈锋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上淌下,后背的官服瞬间被浸湿。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那枚“求贤令”上的“贤”字,仿佛化作了无数利剑,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 完了!踢到铁板了!还是烧红的铁板!这年轻人手持求贤令,身份非同小可!自己刚才那番话,句句都踩在了大忌上!万一传到上面…… 殴打外邦使臣是重罪,但得罪一个手持求贤令、即将面圣的人,后果可能更严重。这人万一真是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被陛下一眼看中,平步青云,那自己今天这番作为,就是他日后清算自己的铁证! 赵德海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就在赵德海摇摇欲坠,不知该如何收场之际,人群外传来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 “这里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喧哗?” 拥挤的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四个人缓缓走了进来。 为首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身着一袭青色儒衫,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书卷气,气质从容淡定,仿佛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不过是寻常街景。 陈锋的目光与他对上,微微一怔。 来人竟是那日在徐州闻香水榭见过的气质不凡的青年——木易。 在木易身后,跟着一位身穿蓝色儒衫的中年男子,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目光沉静,气度沉稳如山岳。 中年男子身旁,则是一位雍容华贵的美妇人,云鬓高耸,珠钗摇曳,眉宇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色和倦意。 妇人的手里,还紧紧牵着一个粉雕玉琢、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约莫七八岁的年纪,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又有些害怕地打量着四周。 赵德海正处在崩溃边缘,看到有人竟敢无视官差维持秩序,分开人群闯进来,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迁怒般地厉声呵斥:“大胆!京兆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开!否则……” 他话未说完,木易已经走到了近前。面对赵德海的呵斥,木易神色不变,只是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在赵德海眼前极快地一晃。 赵德海只觉眼前一花,似乎看到了一块非金非玉、形制古朴的令牌一角,上面隐约有一个极其特殊的纹饰。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那纹饰所代表的含义,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赵德海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脸上的怒容瞬间被极致的惊骇和恐惧取代!他双腿一软,差点当场瘫倒在地,连忙用手撑住膝盖才勉强站稳,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第二层衣衫。 他认出来了!那是…… “在下木易。”木易迅速将令牌收回袖中,语气依旧平淡。 “木……木公子!”赵德海的声音都变了调,怪不得觉得此人如此眼熟! 他顾不得满身狼狈,连忙朝着木易深深一揖到底,额头几乎要碰到膝盖,态度恭敬得近乎卑微:“不知……不知木公子在此,下官有失远迎,眼拙未能认出公子,惊扰了公子,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还请公子恕罪!” 他此刻哪还有半分捕头的威风,活像个摇尾乞怜的可怜虫。周围的官兵和百姓都看傻了眼,不明白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公子是何方神圣,竟能让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赵捕头吓成这副模样。 木易没有理会赵德海那近乎谄媚的请罪,只是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哀嚎的山本一夫、拔刀对峙的扶桑武士,最后落在了陈锋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赵捕头,能和我说说,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吗?”他淡淡地问道。 赵德海此刻哪里还敢有半点隐瞒和偏向?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木易看。 “是是是!回禀木公子!”赵德海腰弯得更低了。 他连忙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只不过,这次他口中的主角彻底调换——扶桑使团如何当街纵马、如何推搡行人、如何鞭打老汉、如何辱骂“大乾病夫”、山本一夫如何意图调戏良家女子……而陈锋等人,则是如何路见不平、如何忍无可忍、如何被迫出手自卫,说得绘声绘色,义愤填膺,仿佛他亲眼所见、感同身受一般。 第213章 是见义勇为 “……公子您看!这些扶桑人简直无法无天!视我大乾律法如无物!若非这位陈公子仗义出手,后果不堪设想!下官……下官方才一时糊涂,未能明察秋毫,险些冤枉了义士,实在是……实在是惭愧至极!”赵德海说完,还用力挤出了几滴悔恨的眼泪。 就在木易听着赵德海汇报,陈锋的注意力却被另一边的动静吸引了。 他感觉自己的大腿,突然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给紧紧抱住了,力道还不小。 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仰着一张粉扑扑的小脸,一双乌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重逢的喜悦和毫不掩饰的崇拜。 “陈哥哥!” 小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 陈锋微微一愣,随即认了出来。这个小女孩,不正是他们在杏花坳从悍匪“一阵风”手中救下的那个幸存者,柳莺儿吗? 他心中顿时一暖,脸上冷硬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伸出手,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月颜姐姐!叶哥哥!”莺儿见陈锋认出了自己,更加开心了。她立刻松开陈锋的大腿,像一只挣脱了束缚的快乐蝴蝶,转身扑向了林月颜和叶承。 林月颜和叶承都惊呆了,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金陵城的闹市街头,再次遇到这对母女。 “莺儿?”林月颜又惊又喜,不顾肩伤微痛,连忙蹲下身,将扑过来的莺儿搂进怀里,捏了捏她红扑扑的小脸蛋,“真的是你?你们……你们怎么也到金陵了?” “莺儿,不得对恩公无礼!”那位雍容华贵的妇人,也就是徐夫人,快步走了上来。她对着陈锋、林月颜和叶承三人,深深地万福一礼。 “妾身见过三位恩公。小女年幼无知,失礼冲撞,还望恩公海涵。”徐氏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苍天有眼,竟能在此处再遇恩公!若非三位当日仗义相救,妾身与莺儿……妾身……”她说不下去了,眼中泪光盈盈。 “夫人快快请起!”陈锋连忙虚扶一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是分内之事。夫人言重了,切莫再提恩公二字,折煞我等了。” 莺儿这时却兴奋地拉着林月颜的手,急切地指向她身后那位一直沉默伫立、气度沉稳的蓝衫中年男子激动地说道:“爹爹!爹爹你快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在杏花坳救了娘亲和莺儿的大英雄!陈哥哥!叶哥哥!还有月颜姐姐!” 爹爹? 陈锋、林月颜和叶承三人都是一愣。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位蓝衫中年人身上。 那个被称作“爹爹”的蓝衫中年人,也就是木萧,缓缓走了上来。 他先是仔细地打量了陈锋三人一番,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的视线在叶承的憨厚和林月颜的温婉上短暂停留,最后落在了陈锋的身上,停留的时间最久。 那眼神,复杂难明。既有审视,也有感激,有欣赏,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感激。 木萧对着陈锋三人,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躬身,行了一个郑重无比的长揖,深深地拜了下去。 “在下木萧,多谢三位当日在杏花坳仗义出手,救下贱内与小女。此等大恩,木某一家,没齿难忘。” 就在陈锋等人与木萧一家叙话之时,另一边,木易已经从赵德海那里听完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赵德海此刻已经彻底倒向了陈锋这边,将扶桑人的嚣张跋扈、行凶伤人、出言不逊描述得淋漓尽致,而将陈锋的出手,则说成了是忍无可忍之下的见义勇为。 木易听完,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众人面前。 赵德海也小跑着来到众人面前,先是敬畏无比地偷偷瞥了一眼木萧那沉静如水的面容,然后立刻换上一副正义凛然、悔不当初的表情,对着陈锋等人,满脸堆笑地深深作揖。 “误会!天大的误会!诸位义士!本官方才经过木公子的提点,又详细询问了在场众多目击证人,终于查明真相!此事确系扶桑使团副使山本一夫,及其随从武士,寻衅滋事,当街纵马伤人,毁坏财物在先,辱我国格在后!” “三位实乃见义勇为,护民有功!是真正的大乾好儿郎!本官……本官之前被这伙蛮夷蒙蔽,识人不明,险些错怪了义士,铸成大错!实在惭愧!在此,向三位义士,郑重赔罪了!还请三位大人有大量,原谅下官一时糊涂!” 陈锋看着赵德海这副前倨后恭、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模样,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他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尤其是在木易和这位神秘莫测的木萧面前。他微微颔首,也抱拳还了一礼,算是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下:“赵捕头言重了。查明真相,秉公执法便好。” 赵德海见陈锋没有追究的意思,如蒙大赦,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他立刻挺直腰板,恢复了捕头的威严,对着手下厉声喝道:“来人!将这群胆敢在我大乾帝都撒野行凶、破坏邦交、辱我国体的扶桑凶徒,统统拿下!捆结实了!押回京兆府大牢,严加看管!听候府尹大人发落!” 赵德海又指着在地上哼哼唧唧、装死狗的山本一夫,补充道:“此人乃是首恶,罪加一等!给我用重枷锁了!” 那些官兵们得了命令,又见有木易这样的大人物在场,再无顾忌,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那些扶桑武士虽然愤怒不甘,叽里呱啦地叫骂着,但在明晃晃的刀枪和赵德海凶狠的目光下,终究不敢反抗,被官兵们用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像一串待宰的螃蟹。 赵德海又是个机灵的,立刻让人从那些扶桑人身上搜出了钱袋,将里面的银子掏出来,当场分发给了被他们打伤和损毁了财物的百姓。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堆起笑容,小心翼翼地询问木易和陈锋:“木公子,陈公子,您二位看……这样处置,可还妥当?”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赵德海这才彻底松了口气,目光复杂地又偷偷扫了一眼气度沉凝、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的木萧,心中暗道侥幸,不敢再多停留一刻,立刻挥手带着手下,立刻大手一挥,带着手下,押着那群垂头丧气、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的扶桑人,匆匆离去。 被鞭打的老汉拿着几锭沉甸甸的银子,老泪纵横,颤巍巍地走到陈锋面前就要下跪磕头:“青天大老爷!活菩萨啊!谢恩公!谢恩公救命之恩,讨还公道啊!” 陈锋连忙一把扶住:“老丈使不得!快请起!” 周围的百姓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掌声、叫好声、对陈锋等人的赞誉声、对官府“明察秋毫”的称颂声,响彻云霄!憋屈了许久的郁气,在这一刻尽情释放。 第214章 望江楼 “今日真是开了眼了!没想到咱们金陵城,还有这等有血性的好汉!” “可不是嘛!你没看那倭寇被打得跟死狗一样!解气!太他娘的解气了!” “就是不知那位公子是何方人士,回头定要去他府上送块‘义薄云天’的匾额!” 朱雀大街的喧嚣渐渐散去,人群如退潮般离去,但兴奋的议论声仍隐约可闻。卖糖葫芦的老汉攥着银子,对着陈锋等人的方向又深深作了个揖,才佝偻着身子,推着他那辆被踩烂的小车,蹒跚离去。 木萧再次对着陈锋三人,郑重地表达了谢意。他抚着颌下长须,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陈锋,缓缓说道:“老夫观陈小友气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今日之事,想必也让小友受了些惊吓。若不嫌弃,可否赏光,让老夫在就近的酒楼略备薄酒,一来为三位压惊洗尘,二来,也算是老夫聊表谢意。” 陈锋心中一凛。这木家父子身份神秘,木易方才显露的令牌能让京兆府的捕头瞬间变脸,绝非等闲。在这即将面圣的敏感时期,他本能地想与这些权势人物保持距离,以免卷入不必要的麻烦。 话音未落,徐氏已款步上前,她拉着林月颜的手,眼中满是恳切:“是啊,陈公子,叶公子,林姑娘。当日杏花坳一别,妾身与小女日夜感念三位恩公的救命之恩,总想着能有机会当面道谢。今日巧遇,实在是天意。还请恩公莫要推辞,容我夫妇二人略尽寸心,否则妾身……此心难安啊。” 她的声音温婉动听,眼神真挚诚恳,让人不忍拒绝。 还不等陈锋想好说辞,一旁的莺儿已经跑了过来,拉着林月颜的衣角,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奶声奶气地哀求道:“月颜姐姐,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嘛!爹爹说,金陵城里最好吃的桂花糖藕就在那家‘望江楼’里,莺儿想请你吃!而且……而且莺儿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跟月颜姐姐说呢!” 林月颜看着徐氏温婉却坚持的眼神,又低头看看莺儿天真的小脸,再想到方才木易出言相助的情分,拒绝的话实在难以出口。她轻轻扯了扯陈锋的衣袖,眼神里带着一丝为难和恳求。 而另一边,早已被金陵城的繁华晃花了眼的叶承,一听到有酒有肉,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摸着肚子憨笑道:“有酒有肉?那敢情好!大哥,嫂子,咱们就去吧!我这肚子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陈锋看着这一幕,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徐氏的恳切,莺儿的撒娇,叶承的憨直,再加上木萧那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喙的眼神,他知道,这场酒宴,自己是推脱不掉了。更何况,刚刚在街上,木易确实出手解了围,这份人情,不能不认。 他只好对着木萧拱手道:“既然伯父伯母如此盛情,晚辈若再推辞,便是不识抬举了。叨扰了。” 他随即转头,低声对身后一名赤羽卫吩咐道:“你速去侯府,告知李都尉一声,我们与故人相遇,在此小聚,让他们不必等候,先行安顿好便可。” “是,公子。”那名赤羽卫领命,悄然退入人群之中。 木易显然是此地的常客,轻车熟路地将他们领到了朱雀大街旁一家名为“望江楼”的酒楼。这酒楼雕梁画栋,气派非凡,显然是金陵城数一数二的所在。 掌柜的是个精明的胖子,一见木易,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点头哈腰道:“木公子!您可有日子没来了!快请上座!三楼的‘临江仙’雅间一直给您留着呢!” “有劳孙掌柜了。”木易微微颔首,熟络地打着招呼。 孙掌柜亲自将众人引至三楼一间临窗的雅致包间。 雅间宽敞明亮,推开木窗,浩荡的江风裹挟着湿润水汽扑面而来,远处江帆点点,近处河上画舫游弋,丝竹声隐隐传来。楠木桌椅,青瓷餐具,布置得既雅致又不显奢华。 陈锋本想让随行的四名赤羽卫一同入席,但他们却执意不肯,齐齐抱拳道:“公子,我等职责所在,不敢逾矩。我等就在门外护卫,若有差遣,公子随时吩咐。” 他们神情坚决,陈锋知道这是军中规矩,也不再勉强,只得由他们去了。 众人分宾主落座,很快,一道道精致的金陵名菜便如流水般呈了上来。松鼠鳜鱼、盐水鸭、清炖蟹粉狮子头……色香味俱全,看得叶承口水直流。 席间,徐氏看着陈锋三人,脸上带着温和而真诚的笑容,端起茶杯道:“三位恩公,妾身有一事相求。你们也看到了,我夫君和犬子,都不是那等繁文缛节之人。你们若是再一口一个‘夫人’、‘公子’地叫着,倒显得生分了。若不嫌弃,唤我一声伯母便是。至于我家老爷,”她含笑瞥了一眼木萧,“便唤伯父吧。” 陈锋与林月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他们知道,这是对方在拉近关系。事已至此,再推辞便显得矫情了。 “既然伯母如此说,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陈锋起身,对着木萧和徐氏郑重地行了一礼。林月颜和叶承也连忙跟着行礼。 “好好好!这才对嘛!”徐氏笑得合不拢嘴,亲自为三人斟满酒水,“来,为了我们这难得的缘分,妾身我先敬你们一杯!” 席间的气氛顿时热络了许多。木易亲自执壶,为陈锋和叶承斟满了酒,又特意为林月颜和徐氏、莺儿点了些精致的果品和点心。 徐氏与林月颜低声细语,多是些女儿家的体己话。莺儿依偎在母亲身边,大眼睛滴溜溜转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叶承埋头苦干,吃得满嘴流油,时不时发出满足的喟叹。 酒过三巡,木易端起酒杯,目光在林月颜脸上停留片刻,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转向陈锋,故作好奇地问道:“陈兄,说起来,那晚在徐州闻香水榭,还有一位令在下印象深刻的‘林锋’林公子,才情卓绝,风姿过人。不知这位林公子今日为何没有与诸位同行?莫非还在徐州盘桓?” 此言一出,包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林月颜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一张俏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第215章 天真的媳妇实诚的兄弟 叶承正埋头对付一只肥美的金陵烤鸭,闻言也抬起头,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脸茫然地看着木易,又看看自家嫂子,不明白这话题怎么突然转到那晚的事情上去了。 陈锋心念电转,正要顺着话头编个“林兄家中有事,已先行返程”的托词。 然而,木易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林月颜那过分俊秀、此刻因紧张而更显娇柔的脸庞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受伤”神情。 他转头对陈锋道:“陈兄,你我相识虽短,但在下自问是以诚相待。那晚在闻香水榭,在下也曾为叶兄仗义执言。今日在街上,又略尽绵薄之力,为陈兄解围。本以为,我们已经算得上是朋友。却不曾想,陈兄竟连朋友的真实身份,都要对我有所隐瞒。实在是……令在下有些心寒啊。”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以退为进,瞬间便将陈锋逼到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承认,等于坐实了女扮男装、出入风月场所的“罪名”,有损月颜名节;不承认,又显得自己虚伪,不把对方当朋友。 陈锋心中无奈,正思索着如何才能既不暴露身份,又不伤了和气。 却没想到,身旁的林月颜深吸一口气,竟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她对着木易盈盈一福,俏脸通红,绝美的俏脸上带着羞愧和歉意,声音虽有些颤抖:“木公子,此事……是月颜的不是,与我夫君无关。那晚在闻香水榭,是月颜一时任性,女扮男装,化名‘林锋’,欺瞒了木公子,更扰乱了闻香水榭的规矩,实在惭愧无地,请木公子恕罪!” 说罢,她端起陈锋面前那杯盛满了佳酿的酒杯,仰起头,竟将那杯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咳!咳咳……”她本就不善饮酒,又带着箭伤,这一杯烈酒下肚,立刻呛得她连连咳嗽,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眼角也泛起了晶莹的水汽,看起来既狼狈又倔强,让人心生怜惜。 “哎呀!你这孩子!”徐氏最先反应过来,掩口轻呼一声,连忙起身,从袖中取出一方洁白的丝帕,心疼地为林月颜擦拭着嘴角的酒渍,口中嗔怪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能喝这么烈的酒!快坐下!快坐下!” 木易则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随即连连赔罪。 而一直沉默不语的木萧,则深深地看了林月颜一眼,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掩去了眼底深处那抹复杂的神色,心中却默念了两句:“林月颜……林锋……” 叶承看着自家嫂子那难受的模样,急得一拍大腿,大叫道:“嫂子!你喝那么猛干嘛!这酒后劲大着呢!你又不会喝!” 他这憨直的一嗓子,倒是冲淡了包间里那略显紧张的气氛。 陈锋见状,只能无奈地苦笑。自家这个媳妇儿,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实诚了些。 他连忙起身,扶住摇摇欲坠、咳得花枝乱颤的林月颜,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对众人苦笑道:“内子性子直率,行事莽撞,让伯父伯母和木兄见笑了。那夜实属无奈,为免闲言碎语有损名节,还望诸位……代为守密。” 叶承此刻也回过味来,把嘴里的鸭肉咽下:“对对对!这事可千万不能说出去!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去那什么闻香水榭,嫂子也不用女扮男装陪我去了!这事可千万不能让我爹知道,不然他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所以我们才都用了假名字!” “哦?”木易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饶有兴致地看向叶承,“这么说来,叶兄你的化名‘叶秋’,想必也是假的了?不知叶兄真名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叶承!镇北侯府叶承!”叶承拍着胸脯,回答得干脆响亮,毫无心机,“树叶的叶,继承的承!” “叶承……”木易重复了一遍,随即抚掌赞叹,目光炯炯,“好名字!承天之佑,厚重刚毅!更难得的是,叶承兄弟那首《清平调》,当真是惊才绝艳,冠绝古今!在下每每想起‘云想衣裳花想容’之句,仍觉心神摇曳,佩服之至!” “哎呀!可不敢当!那真不是我写的!”叶承急得连连摆手,差点打翻面前的汤碗,他指着陈锋,满脸的崇拜与坦诚,“那是我大哥写的!我叶承耍刀弄棒还行,写诗?那不是要我的命嘛!我嫂子……哦不,那晚那个‘林锋’作的诗,那才是真本事!我那首《清平调》,纯粹是大哥看我可怜,怕我丢人现眼,替我写的!” 陈锋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这憨货!简直是个漏勺成精! 一个实诚过头的媳妇儿,一个毫无心机的憨直兄弟,这队伍真不好带啊!人家虽然帮了忙,可也不能把老底都交代出去啊!再这么下去,怕不是连自己八岁还在尿床的事都要说出来了! “哦?原来《清平调》竟是陈兄所作?” 木易和徐氏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陈锋身上,充满了惊讶、赞叹和好奇。 “陈贤侄,原来那首仙品般的《清平调》,竟是出自你手?”徐氏美眸中异彩连连,“‘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只觉字字珠玑,写尽了女子的风华绝代。” 她笑着看了看陈锋旁边的林月颜,道:“想来是天天见着月颜这般绝色,才写的出这首好诗!” 林月颜闻言羞赧不已,低下头去不敢见人。 “啧啧,世间女子,谁不希望能得如此盛赞?贤侄大才,妾身佩服。”说着,她还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自家夫君。 木萧被妻子看得浑身一僵,端起酒杯,装作专心品酒的样子,避开了她的视线。徐氏见状,忍不住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 莺儿更是兴奋地拍着小手,乌溜溜的大眼睛崇拜地看着陈锋:“哇!陈哥哥你好厉害!原来那首比爹爹书房里所有诗都好听的诗,是陈哥哥写的!陈哥哥好厉害!比我哥哥还厉害!” 木易看着自家妹妹那副“胳膊肘往外拐”的崇拜模样,只能无奈地摇头失笑。 就在众人沉浸在对《清平调》的赞叹中时,一直沉默饮酒,仿佛置身事外的木萧,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嗒”的一声。 “陈贤侄,老夫冒昧再问一句。”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锋,沉声问道“数月前,北地冀州镇北侯府中,曾流传出一首名为《破阵子·为镇北侯赋壮词以寄之》的词作,震动士林。其词慷慨悲壮,气魄雄浑,据闻亦是出自一位名叫‘陈锋’的年轻人之手。不知此‘陈锋’,与贤侄你,可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