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 第一章 血雨淬锋 雨,下得没完没了。 冰冷的雨丝纠缠着五丈槐大街上空昏黄的光晕,那是几盏在风雨中挣扎的油纸夜明风灯发出的。 雨水砸在青石板路上,碎裂成浑浊的水花,又汇成一道道细流,蜿蜒着钻进街边石缝里。 空气又湿又冷,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陈年铁锈和劣质桐油混合的腥气。 陈记打铁铺那扇破旧的木门紧闭着,门板上刀砍斧凿的痕迹在灯影里显得格外狰狞。铺子门口那块被炭灰和铁渣染得黢黑、坑坑洼洼的空地,就是今晚的斗场。 空地两边,泾渭分明。 一边,是开元镖局的人,清一色深青色劲装,腰扎巴掌宽的板带,神情紧绷,目光锐利如刀。 他们簇拥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身形挺拔,穿着一身裁剪合体的锦缎劲装,外面套着件半身精钢打造的细鳞软甲,甲片在昏黄的灯光下幽幽泛着冷光。 他手里提着一柄长剑,剑鞘华美,柄上缠着金丝。雨水顺着他年轻却紧绷的脸颊滑落,他微微昂着头,眼神里带着世家子弟固有的矜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就是开元镖局三少爷,朱少康。 另一边,是大刀门的人,粗布短打,大多敞着怀,露出或精壮或干瘦的胸膛,脸上刻着风霜和戾气。他们沉默地站着,像一群蓄势待发的饿狼,眼神凶狠地钉在对面镖局的人身上。 领头的是个精瘦的汉子,下颌线条硬得像块铁,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眼神阴沉锐利。 他便是大刀门门主,徐百九。 今晚,大刀门既分胜负,也决定出这条街的管理权花落谁手。 朝廷不准江湖帮派擅自私斗,只允许帮派通过老、中、青三个年龄段的三场比武来决定胜负。此前两场比武,两家皆打了个平手,因此今晚这场仗的胜负尤为重要。 此刻,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身旁阴影里那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年少身影。 丁修,一个在他多方明察暗访下,出身来历依然像一张白纸似的神秘少年。 这种神秘,让他很不喜欢。若非大刀门年轻一辈无人可用,而他又亲眼见识过少年的本事,他绝不会冒此风险,将大刀门的未来押注在此少年身上。 此刻,少年在徐百九的眼神示意下,缓缓走出。 他比朱少康矮了半头,身形也单薄得多。一件洗得发白、看不出原色的粗布短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尚未完全长开的骨架,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线条却透着一种长期锤炼出的精悍。 雨水顺着他乌黑、湿透的乱发淌下,流过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直线,只有那双眼睛,在垂落的湿发缝隙里,亮得惊人。那不是朱少康那种少年意气的锐利,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像深冬荒原上饿极了的野狼,幽幽地锁定了猎物。 他手里握着一把刀,样式再普通不过,像是铁匠铺里随手就能打出来的柴刀,刀身黝黑,只有刃口在灯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线令人心悸的寒芒。 空气凝滞得如同铁块,雨声、远处隐约的更漏声,还有双方压抑的呼吸声,成了这片死寂里唯一的背景。 “少康。”开元镖局那边,一个面容方正、眼神沉凝的中年人沉声开口,是镖局的总镖头朱锦堂,“记住,以稳取胜。他根基不如你,耗也能耗死他。你的‘破浪剑’,讲究的是后发制人,连绵不绝,切记不可贪功冒进,被对方扰乱分寸。” 朱少康深吸一口气,冰凉的雨丝让他精神一振,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压了下去,用力点了点头:“爹,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击败他的!” 另一边,徐百九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钻进丁修的耳朵:“小子,记住我们的约定。这场赢了,这牌子就是你的敲门砖。输了……哼,你就烂在这五丈槐的臭水沟里。”他枯瘦的手指轻轻拍了拍腰间,那里隐约可见一个硬物的轮廓,话音最后,透着阴冷的寒意。 丁修没说话,他甚至没有看徐百九一眼。他的目光,穿透冰冷的雨幕,越过朱少康那身刺眼的锦缎和精甲,似乎投向更遥远、更缥缈的所在——玄天圣地那笼罩在云雾里的山门轮廓,只有握刀的手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 “时辰到!”一个充当裁判的本地耆老,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敲响了手中的铜锣。 “当——!” 锣声刺破雨夜死寂的瞬间,朱少康动了。 他身形如离弦之箭,足尖在湿滑的石板上一蹬,整个人带起一道锐利的风声,直扑丁修。那柄装饰华美的长剑呛啷一声出鞘,剑光在雨幕中倏然亮起,如同暗夜里炸开的一道惨白闪电!剑尖剧烈嗡鸣,搅动着周遭密集的雨线,直刺丁修心口!正是开元镖局赖以成名的“破浪剑法”起手式——白虹贯日!剑势堂堂正正,迅疾无匹,带着一股名门正派特有的凛冽气势。 剑光及体,寒意刺骨! 丁修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没有退,反而在锣声余音未散的刹那,迎着那抹致命的剑光,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猛地向前一蹿!不是闪避,是硬生生的撞入!身体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地面,险之又险地让那刺向心口的一剑擦着他破烂衣衫的肩头掠过! “嗤啦!”布帛撕裂声清晰刺耳。 冰冷的剑锋切开了肩头的布料,带起一串细小的血珠,混入雨水中。丁修甚至能感觉到剑刃刮过皮肉时那瞬间的冰凉触感和随之而来的锐痛。 朱少康显然没料到对方会用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躲开他志在必得的一剑,剑势微微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就在这电光石火、朱少康剑势微滞的刹那,丁修动了! 他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借着前冲的势头,身体不可思议地一扭,整个人已悍然撞进朱少康剑势难及的中门!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一尺!丁修那张被雨水冲刷得惨白的脸,那双燃烧着死寂火焰的眼睛,猛地撞入朱少康的视野! “死!”一声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沙哑低吼,伴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黝黑的柴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刁钻狠辣的弧线,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撩朱少康持剑的右臂腋窝!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哨,只有赤裸裸的狠毒,目标是人体最脆弱的连接处! 朱少康瞳孔骤缩!那扑面而来的杀气和血腥味让他心脏猛地一抽!仓促间,他手腕急翻,长剑来不及回撤格挡,只能凭借本能,将灌注了炼体境全部力量的左臂狠狠下砸,手肘如铁锤般砸向丁修撩起的刀背!同时身体拼命向后急仰,试图拉开距离。 “砰!” 手肘与刀背猛烈撞击!沉闷的骨肉交击声在雨夜里异常清晰。 朱少康闷哼一声,手臂剧震,一股大力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再次后仰。而丁修也被这股反震之力撞得手臂发麻,刀势被硬生生砸偏。撩向腋下要害的一刀,擦着朱少康精钢软甲的下缘掠过,只在冰冷的甲片上刮出一溜刺眼的火星! 火星迸溅的瞬间,丁修眼中没有丝毫错失目标的懊恼,只有更深的冰寒和疯狂!他借着朱少康后仰、重心不稳的瞬间,身体如附骨之疽般再次前压!握刀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抖,变撩为抹!黝黑的刀锋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闪电般抹向朱少康的咽喉!那里,没有精钢软甲的保护!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扼住了朱少康的喉咙!他全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倒竖起来!死亡的恐惧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笼罩了他!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剑招章法,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发出一声惊恐的怪叫,持剑的右手猛地向上一抬,用尽全身力气将剑刃横在自己咽喉之前! “铮——!!!” 刺耳欲聋的金铁摩擦声撕裂雨幕! 黝黑的柴刀狠狠抹在朱少康仓促横挡的剑脊之上!火星如同爆开的烟花,在两人眼前疯狂迸射!巨大的力量透过剑身传来,朱少康只觉得手腕仿佛要被震断,虎口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混着冰冷的雨水顺着手臂流淌。他再也无法稳住身形,脚下踉跄,蹬蹬蹬连退数步,每一步都在湿滑的青石板上踩出浑浊的水花,狼狈不堪。 丁修也被这剧烈的碰撞震得手臂酸麻,胸口气血翻腾。但他只是晃了一下,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退开的朱少康,里面没有挫败,只有一种更深的、令人胆寒的饥饿感。他没有追击,反而微微弓起腰背,像一头在观察猎物破绽的孤狼,粗重地喘息着,白色的雾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急促喷出又消散。肩头被剑锋划破的伤口,此刻才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温热的血混着冰雨,浸透了半边破烂的衣衫。 “嘶……”开元镖局那边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三少爷的华丽起手,竟被这泥腿子用如此凶险、如此不要命的方式化解,还差点被抹了脖子? “好!”大刀门这边,压抑的低吼声却猛地爆发出来,带着嗜血的兴奋。徐百九紧抿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此时,朱少康已然稳住身形,脸色由之前的矜傲变得铁青,眼中充满了惊怒和后怕。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崩裂流血的虎口,又抬头死死盯住那个气息粗重、眼神却愈发凶狠的少年,耻辱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杂种!”朱少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变调。此刻,他爹的叮嘱已经完全被抛诸脑后,他猛地一振长剑,剑身嗡鸣,残留的雨水被震成细密的水雾,“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破浪’!” 话音未落,他身形再动!这一次,剑势陡然一变! 不再是直来直去的突刺,朱少康脚下步伐变得迅疾而飘忽,围绕着丁修急速游走。长剑在他手中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光幕!剑光如潮,层层叠叠,仿佛永无止境的海浪,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而来!破浪剑法——惊涛拍岸! 嗤!嗤!嗤! 剑刃切开雨幕,发出急促的破空声。密集的剑光瞬间将丁修的身影吞没!每一剑都指向丁修周身的要害:咽喉、心口、腰腹、关节!剑光交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带着名门正派千锤百炼的精准和压迫感。 丁修瞬间陷入了绝对的被动! 境界的差距,在这一刻显露无疑。朱少康似乎是炼体巅峰境,无论是体魄还是气息,都要更为深厚悠长,得以支撑着这连绵不绝的剑势。另外,家传精妙的步法配合着剑招,让他始终占据着主动和距离的优势。 黝黑的柴刀在丁修手中化作一团模糊的黑影,拼命地格挡、招架。刀剑相击的爆响如同疾风骤雨,密集得让人喘不过气! “叮!当!铮!锵!” 每一次碰撞,都伴随着刺目的火星在雨水中炸开!每一次格挡,都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透过刀身狠狠撞在丁修的手臂和胸膛上! 丁修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这连绵不绝的剑势冲击得左支右绌,摇摇欲坠。他只能凭借野兽般的直觉和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出来的本能,在间不容发之际做出反应。 嗤啦!又是一道剑光掠过,丁修竭力侧身,冰冷的剑锋依旧在他左臂外侧拉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皮肉翻卷,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呃!”丁修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猛地一颤,脚下步伐顿时乱了半分。 朱少康眼中厉芒爆闪!就是现在! “怒海分波!”他一声暴喝,不再隐藏,炼体巅峰境的力量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双臂!原本连绵的剑势陡然一收,随即以石破天惊之势爆发!长剑高高扬起,带着劈山断岳般的恐怖威势,撕裂雨幕,发出尖锐到极致的厉啸,朝着丁修因为受伤而迟滞的头顶,悍然劈落! 这一剑,凝聚了朱少康所有的力量、愤怒和杀意!剑锋未至,那凌厉无匹的剑气已压得丁修呼吸一窒,脚下的积水都被无形的压力迫开一圈涟漪! 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浓重地笼罩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丁修眼中那死寂的火焰猛地爆燃!那是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退无可退的疯狂!他竟做出了一个让所有观战者头皮炸裂的动作! 他没有试图举刀格挡那足以断金裂石的一剑! 他反而迎着那劈落的剑锋,将全身的力量,连同身体的重量,以一种彻底放弃防御、完全同归于尽的姿态,狠狠地向前撞去!撞向朱少康的怀中! “噗——!” 利器刺穿血肉、摩擦骨骼的恐怖声响,清晰地盖过了雨声! 朱少康那凝聚了全身力量、志在必得的一剑,结结实实地劈中了目标!但,并非丁修的头颅! 在丁修悍然前撞的刹那,他微微侧了一下身体。那本该将他头颅劈开的一剑,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劈进了他的左肩胛骨下方! 剑锋势如破竹地切开皮肉,斩断肌理,然后重重地砍在了坚硬的肩胛骨上!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的骨裂声! “咔嚓!” 丁修的身体如遭重锤猛击,剧烈地一震!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猛地一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位!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恐怖的伤口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半边身体,混着冰冷的雨水,在他脚下迅速积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第二章 少年疯狗 “嗬……”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全身,丁修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的脸色瞬间由惨白变得如同死人般的灰败,豆大的冷汗和雨水混合着从额头滚滚而下。 朱少康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看着深深嵌入对方肩背、被骨头死死卡住的长剑,感受着剑柄传来的那种令人心悸的阻滞感和骨头的摩擦震动,他大脑一片空白,劈中目标的狂喜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所取代。这家伙……是疯子吗?! 就在这时! 丁修那双因为剧痛而布满血丝、瞳孔都有些涣散的眼睛,猛地爆射出一种近乎实质的凶光!那光芒比朱少康的剑锋更冷,比这雨夜更暗!那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神,那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散发着在临死前也要拖着仇敌一起沉沦的怨毒!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用自己半边身子的骨头和血肉,硬生生制造出的这稍纵即逝的破绽! “呃啊——!!!”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混合着无尽痛苦和疯狂杀意的咆哮,从丁修的喉咙里炸响!这声咆哮盖过了雨声,盖过了所有人的惊呼,如同惊雷般狠狠砸在朱少康的心口! 丁修握刀的右手,那只因为剧痛而剧烈颤抖、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手,在这一刻爆发出了超越极限的力量!黝黑的柴刀,带着他全部的生命力、所有的痛苦和不甘,以及那深入骨髓的狠戾,化作一道撕裂雨幕的黑色闪电,自下而上,朝着朱少康持剑的右手手腕,斜劈而出! 快!准!狠! 这一刀,凝聚了丁修所有的意志!超越了速度的极限! 朱少康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只觉得眼前黑影一闪,手腕处猛地传来一阵冰凉!紧接着,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瞬间麻痹后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噗嗤——!” 刀锋入肉切骨的声音,干脆利落得令人心胆俱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朱少康呆呆地看着自己持剑的右手,手腕以下,三根手指——食指、中指、无名指——连同半截手掌,被那黝黑的刀锋干净利落地斩断!断口处,白森森的骨头茬子瞬间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淹没! 那三根断指,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在空中划出几道凄艳的血线,然后无力地跌落,砸在湿冷的青石板上,发出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啪嗒”声。 “呃…啊……我的手……我的手——!!!”短暂的死寂后,朱少康的瞳孔才猛地扩散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光秃秃、鲜血狂喷的手腕,随即,一股超越了人类承受极限的剧痛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的神经!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惨嚎!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后踉跄倒退,长剑也因剧痛和惊恐脱手,哐当一声掉在血水里。 鲜血,如同失控的泉眼,从朱少康手腕的断口处疯狂喷溅!溅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溅在湿透的衣襟上,溅在丁修苍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上!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雨水的土腥气。 剧痛让朱少康的视野一片血红模糊,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只剩下一个念头——逃!远离这个魔鬼!他捂着断腕,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一头濒死的野兽,不管不顾地向后猛退。 但丁修的动作更快! 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左肩那足以让常人昏厥的恐怖伤势!在劈出那断手一刀的瞬间,他身体的重心就随着刀势猛地前倾!朱少康的惨嚎和倒退,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此刻他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恶狼,借着前冲的势头,整个人再次扑了上去!他唯一还能用的右手,五指箕张,如同铁钳,带着同归于尽的狠绝,精准无比地扼向朱少康的咽喉! 朱少康因为剧痛和恐惧而动作变形,退后的步伐凌乱不堪。丁修那只沾满鲜血、冰冷如同铁铸的手,如同跗骨之蛆,闪电般追至! “呃!” 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血腥气的手指,狠狠扼住了朱少康的咽喉!巨大的力量瞬间收紧! 朱少康所有的惨嚎和恐惧都被死死掐断在喉咙里戛然而止!他眼球猛地凸出,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窒息的痛苦瞬间淹没了断腕的剧痛,他像一条离水的鱼,徒劳地张大嘴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他的双手本能地疯狂抓挠着丁修扼住他脖子的手臂,指甲在那条精瘦的手臂上划出道道血痕。 但丁修的手臂如同铁箍,纹丝不动!他的身体死死压住朱少康,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湿滑、满是血水和泥泞的青石板上! “嗬…嗬……”朱少康喉咙里发出濒死的、意义不明的气音,脸色由青紫迅速转向死灰,挣扎的力道肉眼可见地减弱下去。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朱少康断腕处喷溅出的滚烫鲜血,劈头盖脸地浇在丁修的脸上、流进他因为喘息而微微张开的嘴里。 那味道,咸腥,滚烫,带着浓烈的铁锈味,一路烧灼到胃里,苦得让人几欲呕吐。这味道,他太熟悉了。无数次在泥泞里挣扎求生时,在野狗嘴里抢夺馊食时,在看着亲人冻饿而死却无能为力时……这苦味就刻在他的骨头上。 丁修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他俯视着身下那张因窒息而扭曲、濒死的脸,注视着那双曾经充满矜傲、此刻只剩下无尽恐惧和绝望的眼睛。他的手臂,扼住对方咽喉的手臂,如同淬火的铁条,稳定得可怕,没有丝毫颤抖,只有持续不断、缓慢而坚定地收紧。 “住手!!”开元镖局那边,众人总算反应过来了,朱锦堂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惊怒交加的暴吼!他身后的镖师们也瞬间炸了锅,纷纷拔出兵器,就要冲上来救人。 “谁敢动?!”徐百九阴冷如毒蛇的声音同时响起,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坏了规矩,可是灭门的死罪!” 此话一出,朱锦堂动作猛滞,他身后的镖师们也瞬间清醒,不敢妄动分毫。 街道上,只剩下雨声、朱少康濒死的微弱挣扎声以及丁修那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滴雨落下,都像敲在紧绷的鼓面上。 朱少康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眼球上翻,只剩下眼白,身体开始无意识地抽搐。 充当裁判的耆老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终于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停!停手!大刀门丁修胜——!” “当——!!!” 刺耳的铜锣声,如同丧钟,再次撕裂了雨夜。 锣声入耳。 扼住朱少康咽喉的那只铁钳般的手,骤然松开。 丁修的身体猛地一晃,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松弛。左肩胛骨下那恐怖的伤口失去了意志的强行压制,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全身,几乎将他彻底淹没。眼前阵阵发黑,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朱少康身上摇摇晃晃地站起。 脚下粘稠的血水和泥泞让他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他单膝跪地,右手撑着那柄黝黑的柴刀,刀尖杵在冰冷的石板上,支撑着身体。豆大的冷汗混着脸上的血污,不断滴落。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左肩的伤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丝异样。 他下意识地张开嘴。 “呸!” 一小截沾着血污和泥水的惨白之物被他吐了出来,落在身下朱少康抽搐的身体旁边。 那赫然是一截断指!朱少康的断指! 方才生死搏杀的混乱中,不知何时,竟有一截断指飞溅进了他的嘴里!而他,在扼住朱少康喉咙、全身心沉浸在杀戮意志中时,竟本能地、如同咬碎猎物骨头般,将其咬断了! 丁修看着地上那截断指,眼神依旧死寂,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吐掉了一块无用的石子。他伸出舌头,舔了舔破裂的嘴角,将唇边残留的血污和一丝骨渣卷入喉咙。那动作,带着一种原始的、近乎兽性的漠然。 开元镖局的人终于冲破了大刀门无形的阻拦,哭喊着、咒骂着扑了上来,手忙脚乱地抬起已经昏死过去、手腕处依旧血流不止的朱少康。有人脱下衣服死死按住断腕,有人掏出伤药,有人去捡地上的断指,现场一片混乱。 朱锦堂脸色铁青,眼神怨毒地扫过丁修和徐百九,最终狠狠一跺脚,“快把人送去回春堂!” 镖局的人抬起朱少康,如同潮水般狼狈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血水。 “哈哈哈!好!干得漂亮!”徐百九发出一阵畅快的大笑,带着大刀门的人走上前来。他看着丁修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个少年身上的狠劲,连他这个老江湖都感到心惊。 丁修依旧撑着刀,单膝跪在血水里,低着头,剧烈的喘息还未平复,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疤和不断涌出的鲜血。 徐百九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些许风雨。他俯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交易完成的轻松:“小子,有种!没给老子丢脸!” 一只枯瘦的手伸到丁修面前,摊开,掌心躺着一枚令牌。 令牌非金非木,入手冰凉沉重,边缘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暗的金属光泽。正面,用古朴刚劲的线条刻着一个“玄”字,笔画间似乎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令牌表面布满了细密的划痕,边角处有些磨损,显然有些年头了。一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奇异气息,仿佛深山中千年寒潭的冷冽水汽,又似某种沉眠巨兽的微弱吐息,从令牌深处隐隐透出,缠绕在丁修的指尖。 丁修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死死地钉在了那枚令牌上。那死寂的眼底深处,仿佛有冰冷的火焰被点燃,疯狂地跳跃起来。 他伸出唯一还能动的右手,那只手沾满了粘稠的血污,还在微微颤抖,但动作却异常坚定。他一把抓住了那枚冰冷的令牌,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着他的掌骨,那股奇异的冰凉气息顺着掌心直透心脉,让他混乱的思绪都为之一清。 “你的了。”徐百九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明天,玄天圣地开山门,能不能进去,看你的造化。” 丁修没有回应,他攥着令牌,咬着牙,用那柄沾满血泥的柴刀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次挪动,左肩的伤口都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不再看徐百九,也不再看周围那些敬畏、畏惧或复杂的目光。他抬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污和泥泞。 视线穿过迷蒙的雨幕,越过五丈槐大街低矮破败的屋顶,投向城池之外,那遥远天际的方向。 在视线的尽头,连绵起伏的黑色山脉轮廓在雨夜中若隐若现。在那群山之巅,似乎有比黑夜更深邃、比星辰更遥远的存在盘踞。即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即使在这冰冷的雨夜,丁修仿佛也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浩瀚如渊的气息,如同沉睡巨神的心跳,低沉而磅礴地脉动着,穿透了层层雨幕,隐隐压迫着整个天地。 那里,是玄天圣地的方向。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滑过眼睑,带来一丝寒意。丁修微微眯起了眼睛,狭长的眼缝中,那刚刚点燃的冰冷火焰,此刻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遥远山影的轮廓,仿佛要将那方向刻入骨髓。然后,他拖着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的身体,转过身,一步一步,沉默而决绝地走向雨幕深处,走向五丈槐大街另一端的黑暗小巷。破烂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梁,像一杆染血的标枪。 徐百九看着少年消失在雨巷中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原本藏放着令牌的位置,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消散在雨声里。 巷子幽深,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 丁修踉跄着,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左肩的伤口每一次牵扯都带来一阵眩晕,眼前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喉咙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越发刺鼻。 就在巷子即将转弯的阴影处,他再也支撑不住。一直强行压抑在喉头的那股滚烫腥甜,猛地冲了上来! “噗——!” 一大口暗红的、带着粘稠血块的鲜血,狂喷而出,溅在巷子湿冷的砖墙上,如同泼洒开一幅狰狞的图画。 他身体一晃,膝盖重重砸在泥水里,右手死死抓住墙壁凸起的砖缝,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才勉强没有彻底倒下。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每一次都带出更多的血沫。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灼烧着肺叶。他低下头,看着地上那滩迅速被雨水冲淡的暗红血污,眼神却没有任何软弱,反而在剧痛和虚弱的冲刷下,变得更加锐利、更加冰冷。 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那枚玄天令躺在掌心,幽暗的“玄”字在黑暗中仿佛在吸收着周围微弱的光线,散发出更深的寒意。 丁修沾满血污的手指,缓缓地、无比用力地收拢,将那冰冷的令牌死死攥紧,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重新站了起来。扶着湿滑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拖着残躯,走进雨夜的黑暗里。巷子深处,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和脚步拖沓的声音在回响,很快又被无边的雨声彻底吞没。 第三章 玄天门开 血水混着泥浆,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左肩胛骨下那被剑锋劈开的巨大伤口,每一次颠簸都撕裂着神经,使得少年眼前阵阵发黑。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干涸的血痂,带来短暂的清醒,但又被更深的眩晕取代。 雨势骤大,天雷滚滚而来,电蛇在乌云深处若隐若现。 五丈槐大街的滂沱雨声和血腥气渐渐被抛在身后,丁修像一头濒死的独狼,凭着最后一点本能,拖着残躯,在蛛网般错综复杂的漆黑小巷里穿行,最终撞开一扇腐朽欲坠的木门。 门内,是比巷子更浓稠的黑暗,以及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混杂着腐败草药与陈年血腥的刺鼻气味。 “吱呀——” 破门呻吟着合拢,隔绝了巷外最后一点微光。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角落一口半人高的陶土大缸下,残余的炭火发出暗红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一个蜷缩在破烂竹椅上的枯瘦轮廓。那轮廓动了动,浑浊的眼珠在黑暗中转向门口,喉咙里发出风箱漏气般的嘶哑声音。 “……回来了?”是那个病态老人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嗬……又弄成这样?” 丁修紧抿着嘴,没有回答,他靠着冰凉潮湿的土墙滑坐在地,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左肩的伤口,带来一阵剧烈的抽搐。冷汗混着血水,沿着他苍白紧绷的脸颊往下淌。 老人浑浊的目光落在他左肩那片被鲜血彻底浸透、还在不断洇开的暗色上,又缓缓移向他沾满泥泞和血污、微微颤抖的右手——那手里,死死攥着一枚边缘在炭火微光下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令牌。 “玄天令……”老人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了然的叹息,“拿到了……呵,用半条命换的?” 丁修依旧沉默,他挣扎着,用唯一完好的右手撑地,试图站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脱力般再次软倒。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在竹椅扶手上敲了敲,指向屋子中央那口黑黢黢、正咕嘟咕嘟翻滚着粘稠气泡的药缸。一股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腥苦药味扑面而来,缸口蒸腾起墨绿色的雾气,在炭火的映照下,扭曲如活物。 “爬进去。”老人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漠然,“你这身烂肉……想撑到明天去叩玄天门……只有它能救你……或者更快地弄死你。” 丁修的目光投向那口翻滚的药缸,没有犹豫,甚至没有再看老人一眼。他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墙壁,踉跄地挪到缸边。右手颤抖着,艰难地解开早已被血水和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的破烂布条。 每扯动一下布料,都像在撕裂粘连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终于,破烂的衣衫被剥下,露出少年单薄却布满新旧伤痕的身体。左肩胛下方,那道恐怖的剑伤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边缘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伤口还在微微翕动,渗出暗红的血水。 他赤着身体,扶着滚烫的缸壁,没有任何停顿,翻身爬了进去! “滋啦——!” 肉体没入粘稠滚烫药液的瞬间,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痛楚,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他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条神经!那感觉,比朱少康的剑锋刺入骨头时更甚百倍!仿佛有无数饥渴的毒虫,正疯狂地钻入他的皮肉,啃噬着他的骨髓,吸吮着他的血液!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嘶嚎,猛地冲出丁修的喉咙!他整个身体在墨绿色的药液中剧烈地痉挛、弓起!面容扭曲到了极致,额头上、脖颈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突!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爬出,逃离这口吞噬血肉的魔缸,但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死死地压制住了本能——玄天令!他需要这身烂肉撑到明天!撑到玄天门开! 他猛地一咬牙,将整个头颅也狠狠按进了那滚烫粘稠、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药液之中! “咕噜噜……” 药缸里冒出一串绝望的气泡。 药液如同活物,疯狂地向着左肩那道恐怖的伤口钻去。剧烈的腐蚀感和新肉强行生长的麻痒剧痛交织在一起,如同无数把钝刀在伤口里反复搅动!缸内的墨绿色液体剧烈地翻腾着,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浑浊,而丁修肩头那翻卷的皮肉下,森白的骨茬边缘,一丝丝暗红的新生肉芽,正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顽强地、扭曲地滋生蔓延,试图弥合那道深可见骨的创伤。 老人蜷缩在竹椅里,浑浊的眼睛透过蒸腾的墨绿色雾气,看着缸中那个在极致的痛苦中无声嘶吼、痉挛挣扎的少年身影。缸沿上,那只因为剧痛而死死抠抓、指关节已经发白变形的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颤抖。 “这样下去……你会很快死掉的……”老人嘶哑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重复着,如同诅咒,又似叹息,被淹没在屋外骤然加剧的滂沱雨声和那撕裂苍穹、震耳欲聋的滚滚雷音之中。 --- 翌日。 昨夜那场仿佛要洗刷尽人间一切污浊的暴雨,终究停了。 天空澄澈得如同水洗过的巨大蓝宝石,万里无云。金色的暖阳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将群山、原野、道路都镀上了一层柔和而生机勃勃的光晕。空气清新得带着草木萌发的甜香,吸一口,沁人心脾。 然而,这份宁静祥和,在距离玄天圣地山门尚有十里之遥的青牛坪,便彻底被另一种沸腾到极致的热浪所取代。 人! 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是人! 平坦开阔的青牛坪,此刻已化作了人的海洋。从衣着华贵、乘着异兽拉拽的华美车辇的世家公子小姐,到风尘仆仆、穿着粗布麻鞋的寒门少年;从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江湖豪客,到满脸憧憬、带着朝圣般目光的普通百姓……形形色色,摩肩接踵。喧嚣声浪直冲云霄,汇合成一股巨大的、充满渴望与躁动的洪流。 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地投向同一个方向——青牛坪的尽头,那巍峨耸立、仿佛连接着天与地的巨大山门。 玄天圣地山门! 两根擎天白玉柱拔地而起,高逾百丈,通体晶莹温润,在阳光下流淌着内敛而神圣的光华。柱身之上,盘绕着栩栩如生的巨大蟠龙浮雕,龙鳞片片清晰,龙睛仿佛由最纯净的宝石镶嵌,俯瞰着下方芸芸众生,透出无尽的威严与古老沧桑。两根玉柱之间,并非寻常门户,而是一道缓缓旋转、深邃如星空般的巨大光幕。光幕之上,无数玄奥莫测的符文如同星辰般明灭闪烁,散发出令人心神震颤的浩瀚气息。偶尔有流光从光幕深处逸散出来,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彩虹般的轨迹,转瞬即逝。 山门之后,是无尽的云雾缭绕。云雾之中,隐约可见无数悬浮的仙山岛屿,飞瀑流泉如银练垂落,琼楼玉宇于霞光中若隐若现,更有巨大的仙禽异兽舒展着流光溢彩的羽翼,在云海间悠然翱翔,发出清越悠长的鸣叫。整个玄天圣地,如同一座悬浮于九天之上的巨大神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神圣与超然。 山门前的广场上,早已布置妥当。数十名身着统一月白色云纹道袍的玄天弟子肃然而立,气息凝练,眼神锐利如电,维持着秩序。广场中央,矗立着七根通体漆黑、非金非玉的巨大石柱,每一根石柱都有丈许粗细,高达三丈,表面光滑如镜,隐隐有奇异的光晕流转。这便是玄天圣地用来测试弟子资质的“问玄柱”。 此刻,测试已近尾声。 “三百七十一号,丁修!上前测试!” 一个清朗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响起,压过了场边一部分的嘈杂。声音来自高台之上,那里端坐着此次收徒的主考官——孙彦。他看起来四十许人,面容方正,三缕长髯垂胸,身着更为精致的银边云纹道袍,眼神开阖间精光内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人群分开一条通道,丁修沉默地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身相对干净但依旧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脸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紧抿,透着一股大病初愈的虚弱。左肩的位置,衣衫下似乎缠着厚厚的布条,动作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然而,他的脊梁挺得笔直,眼神如同深潭古井,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深处一点微不可察的幽火在燃烧。 他走到一根空闲的问玄柱前,在负责记录的弟子示意下,伸出右手,按在了冰冷光滑的石柱表面。 触手冰凉,仿佛按在万年玄冰之上。 下一瞬! 嗡——! 漆黑石柱猛地一震!柱身之上,一道赤红色的光晕骤然亮起,如同燃烧的火焰,迅速向上攀升! 一尺…两尺…三尺…四尺…五尺! 赤红光柱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五尺七寸的位置,光芒炽烈而凝练。 “丁修,骨龄十五,炼体境后期淬血层次,根骨资质——火属,中上!”负责记录的弟子朗声报出结果,声音里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平淡。 五尺七寸,中上。这个成绩,在今日汇聚了方圆五百里精华的数千名少年中,只能排到三百名开外。在已经测试过的人中,根骨达到“上等”(六尺以上)的足有百人之多!而那十二位根骨达到“甲上”(七尺以上)的绝世天才,更是如同骄阳当空,早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和惊叹。他们几乎已提前锁定了内门弟子的名额,此刻正被众人簇拥着,享受着无数艳羡敬畏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