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重生八零,白眼狼弟弟们悔哭了》 第8章 去学校找李国强 他懊恼地一拍大腿:“早知道她会来这么一出,当初就不该说什么‘借’!” “就该一口咬死,那是她自愿给咱们的!看她还有什么脸来要!” 李国勇也一脸肉痛,忿忿不平地嘟囔:“就是!我那二百块钱,可是我辛辛苦苦攒着准备娶媳妇儿的!” “这下好了,全被她搜刮走了!我还娶个屁的媳妇儿!” 秦晓涵听着他们的抱怨,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她想起李玉琴刚才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忍不住小声说道:“大……大姐她……她该不会是去找国强了吧?国强可是在林城高中教书呢!” 这话一出,原本还在抱怨的李国军、郭秀娟和李国勇,齐齐变了脸色,面面相觑。 秦晓涵越想越觉得可能,急道:“咱们……咱们也赶紧去学校看看吧?说不定还能帮着拦一下大姐,劝劝她!” 李国军眼珠子一转,立刻摆手:“哎我不去了!我这还得赶紧想办法凑剩下的钱呢!万一她等会儿又杀回来,我拿不出钱,那不是更惨?” “你们去吧,你们去吧!”说完,他脚底抹油,溜得比兔子还快。 李国勇见大哥都跑了,他哪还敢留下? “我……我娘还等我回家吃饭呢!我……我也先走了!”他也找了个蹩脚的借口,一溜烟跑了。 “哎!你们……”秦晓涵看着两个眨眼就没影了的大伯、二伯,气得直跺脚。 这两个没义气的孬种!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让她一个人去学校面对李玉琴?她可没那个胆子。 万一李玉琴没找着,自己去了,回头李国强知道了,还不得把火气全撒到她身上? 秦晓涵思来想去,最后咬了咬牙,干脆也回了自己屋,眼不见心不烦! 而另一边,李玉琴出了李家老宅,直接就往林城高中去了。 她对林城高中熟门熟路,毕竟上辈子,她为了李国强这个“有出息”的弟弟,没少往这儿跑,送钱送东西。 轻车熟路地找到教师办公室,李玉琴一眼就看到了李国强。 只见他正挨着一个二十出头,模样清秀的女老师坐着,手里拿着本书,嘴上却没个正经,嬉皮笑脸地说着什么荤段子,逗得那女老师咯咯直笑,脸颊绯红,还时不时娇嗔地推他一下。 李玉琴心头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三丈高! 好你个李国强!家里欠着债,你倒是在这儿风流快活! 她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揪住李国强的后衣领! “哎哟!谁啊!他妈的敢揪老子!”李国强正说得起劲,冷不防被人这么一拽,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他刚想破口大骂,就被一股大力扯得转过身来。 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 一个火辣辣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那年轻女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是个气势汹汹,眼神能杀人的中年女人,还以为是李国强在外面惹的风流债找上门了,或者是他家里的母老虎。 她吓得“啊”了一声,连忙缩回自己的座位上,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殃及池鱼。 李国强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扇得脑袋嗡嗡作响,刚要发火,眼一瞪,看清是李玉琴,嘴里的脏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讪讪地挤出个笑:“大姐,你怎么来了?有事儿找我?” 李玉琴冷着脸,一指旁边还没缓过神的女老师,“我要是不来,还不知道你在学校里一天到晚跟女同志打情骂俏呢。就你这样子,还有脸说自己为人师表?” 李国强听她数落,倒不恼反而两眼放光:“大姐,你今天是给我送钱来了吧?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呵,”李玉琴冷笑了一声,“你想得倒挺美。我今天就是来——要!钱!的!” 她掏出写得密密麻麻的小本子,把账单啪地拍在桌上,一条一条念出来:“八三年四百块、八五年六百五、还有去年那笔学费补贴……加起来,一共是一千零五十块。” 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 连那个女老师都忍不住抬起头,好奇又震惊地看着李国强。 “这么多?”李国强下意识摸了摸裤兜,脸色变幻不定,但很快厚着脸皮道,“大姐,当初那些钱,不都是你自愿给吗?也没说让我还啊。” “啧,我就知道,”李玉琴凉飕飕盯着他,“三个弟弟里,就属你最会装孙子。当初借钱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孝顺,现在全当没发生过是不是?” 她语气冰冷极了:“行啊,你要是真赖账,那可别怪我翻天覆地闹出去。到时候别说什么留学深造,就是这老师的位置,你信不信能不能保住还是两回事!” 她话锋一转,又慢悠悠道:“还有那房子,要不要现在叫你姐夫几个战友来帮忙扒了?让你下半辈子好好体验一下桥洞的风景?” 李国强的脸色顿时变幻起来了,一会青一会白的。 不过他想来脑子灵活,立刻就想到了主意。 “大姐!”他声音拔高几分,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句,“我是你亲弟弟,是家里最小的呀!以前你对我最好,现在怎么……” “小弟就不用还钱了吗?”李玉琴毫不客气打断他的话,“小弟连自己承诺都赖掉,以后谁还能信你的屁话?” 见感情牌不好使,李国强急红了眼,还想继续哀求,却被她一句顶死:“不用废话,我现在就去找主任、校长,把这些年的‘孝敬’细细算算,看他们怎么处理这种品德问题教师。” 说完,她转身作势往外走。 “哎哎,大姐,大姐!”李国强慌忙伸手拦住她衣袖,那语气,简直比唱戏还真诚,“别激动,有话好好说,我……我还行吗?!总不能逼死亲兄弟吧……” 旁边那女老师见两人注意力全跑偏,小心翼翼收拾东西,从墙角悄悄溜出了办公室,只怕沾上一点腥味儿。 而李国强还在缠着李玉琴,想要她改变主意。 但是李玉琴的态度实在是坚决,李国强只能服软:“大姐,这么多钱,我是真的拿不出来啊!您也知道现在物价涨成啥样,一千多块搁谁身上都不是小数目……” 他说到这里,又赶紧摆出苦瓜脸,可怜巴巴道:“您宽限几天呗,让我慢慢凑,总不能让我立马变魔术变出来吧?” 李玉琴听着他这番话,只觉得一阵恶心。 “呵,变魔术?”她冷笑一声,眼神像淬了冰,“李国强,你那点花花肠子,当我不知道?” “你打小什么德行,我这个当大姐的能不清楚?” “你一个月工资五六十块,现在跟我哭穷说没钱?” 李国强被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赶紧又换上一副可怜相。 “大姐,此一时彼一时啊!” 他开始大倒苦水:“当初娶秦晓涵,彩礼、三转一响,哪一样不要钱?掏空了我的家底啊!” “晓涵生了孩子,身子弱,没奶水,那进口奶粉贵得吓死人,我不也得咬牙买吗?” “孩子三天两头感冒发烧,往医院跑,那钱花得跟流水似的……” 李玉琴听得直皱眉,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不去唱戏都屈才了。 她根本不想跟他废话这么多,直接打断:“行了,少跟我在这儿哭穷卖惨!” “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你要是不给钱,我现在就去找你们学校领导,好好说道说道你这个人民教师是怎么‘孝敬’长姐的!” 李国强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与此同时,刚才那个悄悄溜走的女老师,心有余悸地一路小跑,直接冲进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张主任,张主任!”她气喘吁吁地喊道。 张主任正戴着老花镜批改作业,闻声抬头:“小王老师,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李国强老师……他,他办公室里,有人跟他闹起来了!好像是他家里人,为了钱的事,凶得很!” 张主任一听,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可不能出这种乱子。 他放下笔,站起身:“走,去看看!” 其他老师面面相觑了一下,都按捺不住八卦的心思,也都跟着一起去了。 张主任快步赶到李国强的办公室门口,刚到就听见里面传来李玉琴清晰而冰冷的声音:“……你要是不给钱,我现在就去找你们学校领导!” 张主任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事儿怕是小不了。 他推开虚掩的门,沉声问道:“李国强老师,这办公室里吵吵嚷嚷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随着张主任的出现,走廊上一些没课的老师也好奇地探头探脑,朝着办公室这边张望过来。 李国强一见年级主任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同事,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 他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张主任,您怎么来了?” 他又打着马虎眼:“没事,没事,这是我大姐,家里一点小事,过来看我。” 李玉琴可不给他含糊过去的机会。 第9章 咱们回老屋,去找妈! 她看也不看李国强,直接转向张主任,“张主任是吧?我是他大姐李玉琴。” “我这个弟弟,欠了我的钱,数目不小,现在不想还了,”李玉琴的声音不大,但是却格外的清晰,“您是领导,您说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话音一落,办公室内外一片寂静。 看热闹的老师们都瞪大了眼睛,这可真是大新闻啊! 这位李老师平时在学校里可气派了,出手也阔绰,结果是背地里还欠着大姐的钱?还不想还? 李国强魂都快吓飞了,这要是捅到学校层面,他还怎么做人?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慌忙抢着开口,声音都变了调:“还!我还!大姐,我什么时候说不还了!” 李玉琴冷笑一声,斜睨着他:“哦?你刚才不是还说一千多块拿不出来,让我宽限几天,让你慢慢凑吗?” “怎么这张主任一来,你就有钱了?” 李国强被她怼得哑口无言,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额头上的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他哼哧哼哧地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是说,一下子还清……确实困难。” “但,但我可以用以后每个月的工资来还,我肯定还!” 张主任看看李玉琴,又看看窘迫不堪的李国强,心里大致明白了七八分。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李国强老师,到底是怎么回事?欠了你大姐多少钱?为什么欠的?” 李玉琴不等李国强编瞎话,便主动开口,条理清晰地说道:“张主任,我丈夫乔明远是退役军人,他当兵那些年的津贴和补助,大部分都让我这三个不争气的弟弟以各种名目借走了。” “现在他退役回来了,我们手头紧,孩子也小,我就想着把这些年他们借的钱要回来,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别人也就算了,这个李国强,从小几乎是我拉扯长大的,他上学也是我供出来的,现在他是人民教师了,拿着国家工资,借我的钱也不少了,现在却推三阻四不想还。” 张主任听完,点了点头,看向李国强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和不满。 这种家务事闹到学校,影响太不好了。 他对李国强说:“李老师,既然是你大姐的钱,而且是你亲口承认借了的,那就没有不还的道理。” “这样吧,你现在就给你大姐写个保证书。” 在年级主任的亲自“见证”下,李国强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找来纸笔。 李玉琴在一旁口述,他哆哆嗦嗦地写。 “保证书:本人李国强,于今日,自愿归还大姐李玉琴借款共计一千零五十元。今日先筹措五百元,明日下班前送到大姐家中。剩余七百七十元,从下月起,每月工资发放后三日内,将其工资的一半,计人民币二十八元,交予大姐李玉琴,直至欠款全部还清为止。若有拖延,大姐可凭此保证书向学校领导反映,或采取其他必要措施。立此为据。” 一式两份的保证书,李国强写完,李玉琴拿过来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让他签上名,按了红指印。 “行了。”李玉琴收好保证书,脸上的冰霜总算化开一些。 她对张主任微微点头致意:“张主任,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张主任摆摆手:“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把事情说清楚就好。” 他轻咳了一声:“李大姐慢走。” 虽然这只是李国强的家庭矛盾,但是这事儿还是赶紧把人送走吧!不然影响实在不好。 李玉琴拿着那张沉甸甸的保证书,转身,昂首挺胸地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剩下脸色灰败的李国强和表情严肃的张主任。 张主任看着李国强,语重心长地说道:“国强啊,不是我说你。” “你大姐供你读书不容易,现在她家里有困难,你理应尽力帮衬,怎么能欠着钱不还,还让你大姐找到学校来呢?” “这事儿传出去,对你个人影响多不好?对学校声誉也不好。” “你自己有工作,一个月五六十块的工资,在咱们林城不算低了,怎么还找大姐借那么多钱?以后用钱可得有个计划,不能再这样了。” 办公室外,那些原本假装路过的老师们,这会儿也不装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却又掩不住兴奋地交头接耳。 “听见没?欠了一千多呢!” “啧啧,这李国强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啊……” “他大姐可真厉害,直接闹到学校来了!” “可不是嘛,那气场,吓死人!” 这些议论声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得李国强浑身不自在,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一般。 面子、里子,今天算是丢了个一干二净! 一想到明天就要从牙缝里挤出那五百块钱,还有以后每个月雷打不动要被刮走一半的工资,他这心里就像被钝刀子割肉,疼得钻心。 他强忍着满腔的屈辱和愤怒,对着张主任点头哈腰,声音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谄媚:“张主任,您放心,我……我一定处理好家里的事情,绝不再给学校添麻烦!” “以后我保证,保证好好孝敬我大姐,绝不会再让她找到学校来!” 张主任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板着脸,重重地“嗯”了一声,转身背着手走了。 围观的老师们见没热闹可看,也识趣地渐渐散去了。 直到张主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李国强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靠在门框上。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铃声响起,李国强简直是逃一般地冲出了办公室,连自行车都蹬得飞快,一路朝着家里狂奔。 一进家门,他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劈头就问正在哄着孩子,一脸惊魂未定的秦晓涵:“晓涵,今天……今天我大姐是不是来过了?” 秦晓涵一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狼狈不堪的样子,就知道事情不妙,立马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上午李玉琴如何上门,如何咄咄逼人,尤其是李国军、李国勇他们怎么顶撞,李玉琴怎么放狠话说要扒了他们家房子的事,添油加醋地学了一遍。 她拍着大腿,声音都拔高了八度:“你是没瞧见她那凶神恶煞的样子,跟个讨债鬼似的!说咱们要是不给钱,就,就要带人来扒了咱们的房顶!” 李国强听得脸色铁青,胸口一阵阵发闷,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着秦晓涵就骂:“你个蠢婆娘!她都闹上门了,你怎么不早点去学校给我报个信?害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在同事和领导面前丢尽了脸!” 秦晓涵顿时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我怎么报信啊?她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想去,可她骑着自行车,我两条腿哪追得上她?” “再说,她明摆着是冲着你学校去的,肯定比我先到啊!我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到她前头去!” 李国强一听,也觉得是这个理,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下来,烦躁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秦晓涵看着桌上那张被李国强揉得皱巴巴的保证书,小心翼翼地问:“国强,那……那钱,咱们真要还啊?五百块呢,还有以后每个月一半的工资,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孩子还要吃奶粉呢!” 李国强没好气地吼道:“你以为我想还?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能买多少奶粉,买多少肉了!” “可不还怎么办?你没听见她说吗?她要去学校闹!今天张主任都在场,保证书都签了,按了红指印!我要是敢赖账,她明天就能让我在学校里待不下去!” “我这人民教师的铁饭碗还要不要了?名声还要不要了?” 秦晓涵也是一脸愁容,小声嘀咕:“你说这大姑姐是怎么了?以前不是挺好说话的吗?咱们跟她借钱,她什么时候这么不给面子过?怎么突然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么厉害,这么不讲情面?” 李国强烦躁地摆摆手,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姐夫退伍受了伤,国家给的待遇不如以前了,她心里不痛快,受刺激了呗!” “以前姐夫在部队吃香喝辣,她腰杆子硬,现在不行了,就想把以前撒出去的钱都捞回来,给自己傍身!真是个势利眼的女人!”他愤愤地骂道。 “那……那现在怎么办啊?”秦晓涵六神无主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李国强在屋里又转了两圈,紧锁的眉头忽然一松,猛地一拍大腿,眼睛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有了!”他压低声音,凑到秦晓涵耳边,神神秘秘地说:“咱们回老屋,去找妈!” “我就不信了,妈出马,她李玉琴还敢不听话?她再横,再厉害,还能不孝顺妈?这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她也受不住!” “只要妈开口让她别要这钱,或者少要点,让她宽限个一年半载的,她还能不答应?到时候拖着拖着,说不定这事儿就过去了!” 第10章 你个死丫头,赶紧给我开门! 说干就干,李国强拉着秦晓涵,也顾不得吃饭了,立刻就回了老屋。 太阳已经下山了,屋里有些昏暗,他爹李大壮正蹲在门槛上,一口一口吧嗒着旱烟,烟雾缭绕。 他妈刘翠花则坐在明亮一些的地方的小马扎上,手里纳着鞋底,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爸,妈!” 李国强一进门,就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秦晓涵紧随其后,眼圈立马就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爸,妈,你们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刘翠花纳鞋底的针“啪”一声戳穿了布面,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哭哭啼啼的,又怎么了?” 她看向了李国强的时候,表情倒是温和了许多:“老四,你媳妇这是唱的哪一出?” 李国强抽噎了一声,差点给刘翠花跪下,被秦晓涵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 “妈!大姐她……她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李国强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秦晓涵立刻接口,声音尖利起来,添油加醋地把李玉琴今天在学校如何逼迫李国强,之前又如何在家门口对他们兄弟几个耀武扬威,甚至扬言要扒房子的事情,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妈,你是没看见大姑姐那样子,就跟索命的恶鬼似的!” “她说我们不还钱,就要叫人来掀了我们的屋顶!” “国军哥和国勇哥也被她逼着写了欠条,按了手印,说是要是不给钱,就让他们在村里待不下去!” 秦晓涵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哭诉道:“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刘翠花听得脸色越来越黑,手里的鞋底被她捏得变了形。 她猛地一拍大腿,霍然站起,胸口剧烈起伏着:“那个死丫头!反了天了她!” 一直沉默抽烟的李大壮,此刻也重重地将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散落一地。 他抬起头,布满皱纹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闷声闷气地问:“国强,你大姐真这么说了?” 李国强连连点头,脸上满是悲愤: “爸,妈,千真万确啊!” “你们以前总说,大姐是家里的老大,就该照顾我们这些弟弟妹妹。” “可现在呢?乔明远一退伍,她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今天在学校,当着我们主任的面,逼着我写了保证书,按了手印,明天就要我还五百块,以后每个月还要从我工资里扣一半!” “妈,我一个月才多少工资?晓涵没工作,孩子还要喝奶粉,这不就是要把我们一家往绝路上逼吗?”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拔高了。 “我本来还想着,姐夫退役了,国家肯定给了不少补贴。” “我还琢磨着,能不能让大姐帮衬一把,我想去争取一个出国留学的名额,等我学成归来,就能直接当领导,到时候也能更好地孝敬你们,也能拉拔家里。” “可谁知道,她不仅一分钱不肯帮,还反过来跟我要钱!说我以前上学花的钱,都是她借给我的,现在要连本带利地讨回去!” 李国强捶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妈,您说,这天底下有这样的姐姐吗?” “她这不是对我们三个弟弟不好,她这是根本没把您二老的话放在心上!” “她现在就敢这么对我们,等以后你们老了,动不了了,她能孝顺你们才怪!”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刘翠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门口的方向破口大骂:“这个白眼狼!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养出这么个六亲不认的畜生!” “老娘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她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真是翅膀硬了,连爹妈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喘了几口粗气,胸脯依旧剧烈起伏着,但眼神却变得狠厉起来。 “我倒是不在意她对我们孝不孝顺!” “反正我还有你们三个好大儿!你们才是我的依靠!” “但是,她敢这么欺负我的儿子,欺负我的孙子,那我刘翠花可饶不了她!” 李国强和秦晓涵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喜色。 成了! 刘翠花一拍桌子,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老四,晓涵,你们俩先安心回家去!” “这事儿,妈给你们做主!” “明天一早,我就和你爸去找那个死丫头算账!我倒要看看,她李玉琴是不是真能反了天!” 李国强赶紧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妈,还是您疼我们!” 秦晓涵也跟着说:“谢谢妈!” 两人目的达成,心里美滋滋地离开了老屋。 走在路上,李国强得意地对秦晓涵说:“看见没?还是爸妈有办法!” “我就不信了,妈一出面,她李玉琴还敢不给面子?” “她再厉害,还能不听爸妈的话?孝道这顶大帽子压下来,我看她怎么收场!” 秦晓涵也笑着附和:“就是!到时候让她把欠条都撕了,看她还怎么横!” 两人美滋滋的,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刘翠花就拉着李大壮,气势汹汹地杀到了李玉琴和乔明远之前住的老屋。 她憋了一肚子的火,准备好好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 李大壮依旧是那副阴沉着脸的样子,手里捏着旱烟杆,像是随时准备当武器。 然而,两人到了门口,却发现院门上挂着一把冰冷的铁锁。 “铁将军把门?”刘翠花愣了一下,随后又反应了过来。 他们肯定是知道他们要来,才故意装成家里没人的样子的! “李玉琴!乔明远!开门!给我滚出来!” 刘翠花上前一步,使劲拍打着木门,发出“砰砰砰”的巨响。 “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吗?有本事逼债,没本事见爹娘是不是!” “李玉琴你个死丫头,赶紧给我开门!” 李大壮也沉着脸,对着门缝里喊:“玉琴,开门!” 两人在外面又敲又骂,嗓子都快喊哑了,里面却始终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 刘翠花气得一脚踹在门上:“好啊!还跟我装死!” 就在这时,隔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睡眼惺忪的邻居大婶探出头来。 “大清早的,谁啊?吵吵嚷嚷的。” 看到是刘翠花和李大壮,邻居大婶打了个哈欠,随口说道:“你们找玉琴啊?她和明远早就搬走了,搬到城里部队分的楼房去了,有好几天了。” “什么?!” 刘翠花和李大壮同时瞪大了眼睛,像被雷劈了一样。 搬家了? 搬到城里去了? 他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刘翠花只觉得一股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脑门,气得眼前都有些发黑。 “这个死丫头!搬家这么大的事,居然都不跟我们说一声!” “她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两个老的!” 李大壮的脸色也更加难看,手里的旱烟杆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那部队分的楼房,他们是知道的,虽然不大,但在城里啊! 他们早就打定主意,那房子,合该是老二李国勇的! 李国勇都快四十的人了,连个媳妇的影儿都还没看着呢! 这可是刘翠花和李大壮心头最大的一块病。 倒不是没人给他说过媒,实在是李国勇那长相,太拿不出手。 个子矮墩墩的,像个没长开的冬瓜。 背还有点驼,走起路来一摇一晃。 偏偏还长了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小眼睛滴溜溜转,看着就透着一股子精明算计,却又带着点贼眉鼠眼。 村里稍微齐整点的姑娘,谁能看得上他? 就连那些带着孩子的寡妇,都嫌弃他,宁愿自己拉扯孩子,也不乐意跟他搭伙过日子。 刘翠花每每想起这个儿子,就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好不容易啊,前段时间,托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总算有个死了男人又没孩子的女人松了口,说愿意跟李国勇处处看。 那女人他们也偷偷打听过,长得还算周正,就是命苦了点。 可人家也有条件,明说了,要想结婚,李国勇必须在城里有套正经房子! 这不,乔明远分的这套楼房,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 他们早就跟李国强他们通了气,这房子,必须给李国勇留着娶媳妇用! 谁知道,李玉琴那个死丫头,居然一声不吭,自己带着乔明远就搬进去了! 这是要绝他们老李家的后路啊! 刘翠花越想越气,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搅在了一起,疼得厉害。 “她、她怎么敢!” 刘翠花指着紧锁的院门,手指头都在哆嗦。 李大壮的脸色更是黑得像锅底,手里的旱烟杆捏得“咯吱”作响。 他猛地转向隔壁探出头来的邻居大婶,声音沙哑地问:“她……她们搬去城里哪里了?” 邻居大婶见这阵仗,缩了缩脖子,有些犹豫。 李玉琴搬家前特意拜托过她,帮忙看着点院子,真有村里有什么大事就去城里给她捎个信,还真留了新家的地址。 可看这老两口气势汹汹的样子,像是要去吃人。 “这个……玉琴交代过,不让随便告诉别人……”邻居大婶支支吾吾。 “不让告诉?”刘翠花眼睛一瞪,嗓门立刻拔高了八度,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们是她爹妈!她搬家不跟我们说,现在连住哪儿都想瞒着我们?” “你跟她是一伙的,是不是?想看着我们老两口急死是不是?” “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说,我就天天上你家门口骂去!我看你这日子还过不过得下去!” 刘翠花说着,作势就要往邻居大婶家门口冲。 第11章 竟然背着他们买了这么金贵的东西! 李大壮也沉着脸,往前逼近一步:“大妹子,我们就是去找她说说话,没别的意思。她是我们闺女,我们还能害她不成?” “你把地址给我们,我们自己去找,不给你添麻烦。” 邻居大婶被这老两口一软一硬给唬住了,心里直叫苦。 她一个外人,掺和进这家的破事里,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哎,我说你们这是何苦呢?玉琴那孩子,也不容易……” “少废话!”刘翠花厉声打断她,“她不容易?我儿子快四十了还打光棍,就不容易了?她当姐姐的,就该帮衬弟弟!” “赶紧说!不然我今天就跟你没完!” 邻居大婶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不情不愿地报了个地址:“城东,前进路,新华大院三号楼,二单元,301室。” 刘翠花一听,立刻记在心里,狠狠瞪了邻居大婶一眼:“算你识相!” 说完,拉着李大壮就往村口走,准备搭车去城里。 “这个死丫头,真是翅膀硬了!看我今天不扒了她的皮!” 一路上,刘翠花骂骂咧咧,唾沫星子横飞。 好不容易挤上了去城里的中巴车,车上人多,空气混浊。 刘翠花一路上也没闲着,拉着嗓子跟李大壮数落李玉琴的不是。 “你说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闺女?自己过上好日子了,就不管娘家死活了!” “她那些弟弟,哪个不是她看着长大的?现在倒好,一个个跟仇人似的!” “尤其是国勇,那可是她亲二弟!她就忍心看着国勇打一辈子光棍?” “那房子,明明就该给国勇娶媳妇!她倒好,自己住进去了!安的什么心!” “白眼狼!真是个白眼狼!我当初把她生下来就应该溺死她!” 李大壮闷着头抽旱烟,烟雾缭绕,呛得旁边的人直咳嗽,但他一声不吭,任由刘翠花发泄。 车上的其他乘客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有几个年轻姑娘更是皱起了眉头,小声议论。 “这谁家老太太啊,说话这么难听。” “听这意思,是骂她闺女呢,为了套房子。” “啧啧,当这种人家的闺女,也真是够倒霉的。” 刘翠花耳朵尖,听到些许议论,非但不收敛,反而声音更大了,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受了多大委屈。 好不容易熬到了城里,两人按照邻居给的地址,找到了前进路的新华大院。 看着这五层高的水泥楼房,刘翠花心里的火气更旺了。 “好啊,住这么好的地方,就把我们这些穷亲戚给忘了!” 两人气喘吁吁地爬到三楼,找到了301室的门牌。 “砰!砰!砰!” 刘翠花抬手就使劲捶门,把门敲得山响。 “李玉琴!开门!我知道你在家!” “李玉琴!你个没良心的!有了新房子就赶紧搬进来住,也不看看这是你配住的吗?赶紧给我滚出来!” 她一边敲一边骂,嗓门尖利刺耳,在楼道里回荡。 李大壮也沉着脸,在旁边帮腔:“玉琴,开门!有话好好说!” 然而,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 “好啊!还跟我们装死!”刘翠花气得脸都紫了。 “李玉琴你个小娼妇,你给我开门!不然我今天就把你这门给砸了!” “你以为躲在里面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今天你不给个说法,我们老两口就住你家门口不走了!” 她越骂越难听,什么污言秽语都往外喷。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隔壁302的房门打开了。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来,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 “吵什么吵!大上午的,吵得人头疼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刘翠花和李大壮,没好气地问:“你们找谁啊?在这里鬼哭狼嚎的!” 刘翠花一看来人了,立刻换上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指着301的门哭诉:“大妹子,我们是这家李玉琴的爹妈啊!” “这个不孝女,自己搬到城里住好房子,都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找上门来,她还躲在里面不出来!你说说,有这样的闺女吗?” 那中年妇女愣了一下,随即恍然道:“哦,你们是李大姐的父母啊。” 她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那你们别敲了,也别骂了。这家没人。” “没人?”刘翠花不信,“她肯定在里面躲着!我们刚从村里过来,她邻居说她搬这儿了!” 中年妇女摆摆手:“真没人。李大姐和她爱人一大早就去医院了。” “去医院了?”刘翠花和李大壮对视一眼,都有些错愕。 刘翠花还想再说什么,李大壮拉了她一把。 “行了,既然人不在,我们就在楼下等。”李大壮沉声说道。 他可不信李玉琴能躲一辈子。 两人骂骂咧咧地走下楼,在楼底下花坛边上找了个水泥台阶坐了下来。 而此刻的李玉琴,却完全不知道楼下有两个不速之客正在等着她。 她今天一早就带着乔明远去了医院,给他受伤的腿换药。 乔明远本来说他一个人来就行,腿上的伤不碍事。 李玉琴却坚持:“你腿脚不利索,万一路上有个磕碰怎么办?” “我陪着你,我才放心。” 于是,她骑着那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乔明远坐在后座。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两只手紧紧抓着后座的车架子,身子绷得像块木头。 李玉琴从后视镜里瞅见他那紧张样,忍不住打趣:“乔明远同志,你这是紧张什么呢?怕我把你摔了?” 乔明远耳根子有些发烫,支吾道:“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李玉琴笑着追问,“搂着我的腰,不然一会儿拐弯把你甩出去,我可不负责捞人。” 乔明远的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 “玉琴,这……这大庭广众的,不太好吧?”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李玉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清脆悦耳:“咱俩孩子都生了两个了,锦锦都结婚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个?” “再说了,我是你媳妇儿,你抱自己媳妇儿,天经地义,谁敢说不好?” 乔明远被她说得脸更红,心口却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暖洋洋的。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伸出手,轻轻环住了李玉琴柔软的腰肢。 李玉琴感受到腰间传来的温热和力量,嘴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甜蜜的弧度。 两人就这样,一个在前座奋力蹬车,一个在后座安心依靠,恩恩爱爱地去了医院。 换药的过程很顺利,医生还夸乔明远恢复得不错。 从医院出来,李玉琴又拉着乔明远去了附近的国营饭店。 “忙活一上午了,咱们在外面吃顿好的。” 她点了两碗肉丝面,还特意要了大份的,把面条里的肉丝都细心地挑到了乔明远的碗里。 乔明远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吃完午饭,两人也没急着回家,反而在附近的百货大楼逛了起来。 李玉琴说:“家里还缺些盆盆罐罐,再给你买两身换洗的秋衣秋裤,天快凉了。” 乔明远嘴上连连说:“不用不用,家里都有,别乱花钱。” 眼睛却一直温柔地看着李玉琴,片刻也舍不得移开。 他的玉琴,操持着这个家,真是太好了。 逛了一下午,两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锅碗瓢盆,还有几件新衣服,心满意足地往家属楼走去。 而楼下,刘翠花和李大壮已经从日上三竿,一直等到了日头偏西。 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前胸贴后背了。 刘翠花本来还盘算着,李玉琴怎么着也该回来做午饭了吧? 谁知道,左等右等,整栋楼都飘出了各家各户诱人的饭菜香味。 唯独三楼李玉琴家,静悄悄的,连个灯影儿都没有。 那饭菜的香味,一阵阵钻进鼻孔,简直就是在刘翠花的肚子上浇油点火。 她越等越饿,越饿越气,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噼里啪啦响。 “这个死丫头!白眼狼!肯定是故意躲着我们!” “看我们老两口饿死在她家门口,她就称心如意了!” 李大壮的脸色也黑得像锅底,闷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呛得他自己都咳嗽。 两人饿得头晕眼花,脾气也越来越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等到夕阳的余晖都快消失了,刘翠花饿得眼睛都开始冒绿光。 “还不回来!还不回来!这是要活活饿死我们老两口啊!”她捶着冰凉的水泥台阶,气得浑身发抖。 就在老两口饿得快要失去所有耐心,准备再次上楼砸门的时候。 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叮铃铃——叮铃铃——” 刘翠花和李大壮几乎是同时猛地抬起了头,像两只饿狼闻到了肉味,循声望去。 只见李玉琴骑着一辆崭新的,在夕阳下闪着金光的凤凰牌自行车,慢悠悠地过来了。 后座上,还稳稳当当坐着她那个死人脸的丈夫乔明远。 乔明远手里还提溜着好几个网兜,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是刚从百货大楼出来,没少花钱。 那辆锃光瓦亮的自行车,在昏黄的光线下,简直刺瞎了刘翠花的眼睛! 自行车! 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 她那个不孝女,竟然背着他们买了这么金贵的东西! 第12章 让你那三个宝贝儿子给你买去 这车,这车明明就该给国勇! 有了这辆自行车,国勇去相亲的时候,腰杆子都能挺直不少! 说媒的也能多几分底气! 那城里死了男人的寡妇,说不定一看有这自行车,就点头同意了呢! 刘翠花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山响,越想眼睛越红,看向那辆自行车的目光,充满了贪婪和算计。 李玉琴刚把自行车推进楼道旁边的简易车棚里,刘翠花就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子,猛地扑了过去! “好你个小娼妇!丧良心的死丫头!你这一天到晚都死哪儿去了?!” 她因为饿得腿软,加上冲得太猛,一把没抓住李玉琴的胳膊,差点自己栽个跟头,气得声音都变了调,尖利刺耳。 “我们老两口在你家门口从早上饿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你倒好,自己在我i阿棉逍遥快活,大包小包地买东西!” “还不快滚回家去给我们做饭!你想饿死我们这两个老的,免得以后你伺候是不是!”刘翠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玉琴的鼻子,唾沫星子喷了乔明远一脸。 李玉琴缓缓站直了身子,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对从小就偏心到骨子里,恨不得将她敲骨吸髓、喝干她最后一滴血的所谓“父母”。 她的表情平静无波,眼神里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在看两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们要来,怎么不提前说一下,或者托人捎个信?”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我既不是神仙,也没有未卜先知的功能,怎么会知道你们二老会大驾光临?” 她的确是故意这个时候才回来的,但是想的是晾一晾李国强,毕竟约定好了让李国强来还钱。 而李国强为了自己的工作,也只能在这里干等。 不过没想到的是,李国强没来,倒是她父母来了。 想想也知道,肯定是李国强回去告状了。 刘翠花被她这不咸不淡、油盐不进的态度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我们是你亲爹亲妈!来看自己的闺女,到自己闺女家,难道还要提前写申请打报告不成?!”她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你这个不孝女!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两个长辈!还有没有王法了!” 李玉琴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嘲讽弧度。 爹妈? 呵。 她上辈子就是太把这两个字当回事,太看重这份所谓的血脉亲情了。 结果呢? 从小到大,家里但凡有一点点好吃的,好穿的,好用的,永远都轮不到她李玉琴,更轮不到她的两个女儿。 弟弟们才是心头肉,是宝贝疙瘩,她和女儿们,不过是地里没人要的烂草根。 每一分钱,自己和孩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几乎全都填了娘家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 给三个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给好吃懒做的侄子李明交学费,帮他们擦了多少屁股,受了多少委屈。 可到头来,她换来了什么? 肝癌晚期,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们连便宜的止痛药都舍不得给她买! 想到这些剜心刻骨的往事,李玉琴的心就像被无数根钢针狠狠扎着,又像是被泡在最苦的黄连水里,苦涩得几乎让她窒息。 但与此同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清明和坚定,也从她的心底油然而生。 这辈子,她李玉琴,只为自己活!只为真心待她的丈夫乔明远活!只为她那两个可怜的女儿活! 至于李家这些吸血的蚂蟥,这些披着亲情外衣的豺狼,有一个算一个,都休想再从她身上占到半分便宜!休想再左右她的人生!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宝剑,直直地刺向刘翠花那张因愤怒和贪婪而扭曲的脸。 “我的确知道你们是我爹妈。” “所以,你们也应该比谁都清楚,按照老话讲,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现在是乔明远的妻子。” “你们今天来,如果有什么正经事,那就好好说事。” “如果还是想跟以前一样,倚老卖老,撒泼打滚,想从我这里占便宜,那不好意思,我这里庙小,供不起你们这两尊大佛。” “门在那边,慢走不送。” 乔明远这会儿也从自行车后座上下来了,脸色有些难看。 他把手里的网兜往地上一放,抬头看着刘翠花,声音低沉:“妈,玉琴是你亲生女儿,你怎么能用这么恶毒的话骂她?” 刘翠花一听,更来气了。 “我就骂她怎么了?她要是孝顺,还轮得到我在这里饿一天肚子?她是我女儿,我想骂就骂!” 说着,她又把火撒到乔明远身上,“还有你!是不是你教坏了她?以前多乖巧一个闺女,现在倒好,连三个弟弟都不认了,还敢跑去找他们要钱!” 李大壮也跟着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就是啊,这家里最重要的是啥?还不是兄弟姐妹和睦!结果让你们小两口搅得乌烟瘴气。” 乔明远愣住了,他压根不知道李玉琴昨天干了什么,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他还以为媳妇只是对娘家冷淡几天,也没指望真能彻底断开关系,可谁想到李玉琴居然直接去找那仨弟弟要钱? 他下意识看向李玉琴,有点不可置信:“玉琴,你……真的去找他们要钱啦?” 李玉琴面无表情,把钥匙收进口袋里,看了一眼满脸怒容的母亲,又瞥了一眼呆愣愣的丈夫。 “有什么不能要?”她声音很平静,却带着股子倔强劲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自己一家人都快揭不开锅,他们欠我的钱,我凭什么不能管他们讨回来?” 刘翠花跳起来,差点踩翻台阶上的旱烟杆子。 “养什么养?!你的命就是给三个弟弟当牛做马的!我从小咋教你的?‘长姐如母’,你忘啦?!” “现在好了,一个个翅膀硬了,都学会跟老娘顶嘴,还敢伸手问自家兄弟要账!” 说完,她狠狠剜了一眼乔明远,“都是因为娶了个死心眼军官,被带歪路数咯!” 乔明远被这一通乱扣帽子,说得脸红脖子粗,但到底还是憋出一句话:“妈,这事儿可不能全赖我。再说,那几个弟弟该还的钱,不还也是不对。” 刘翠花哪里肯听,一边拍大腿一边嚎丧:“不对啥不对!我们乡下穷人家,就是靠姊妹帮衬兄弟过日子的——哪有像你们这样分得清清楚楚、斤斤计较的道理!” 李大壮也插嘴:“再说国勇国军三军那几个孩子多懂事啊,人缘比谁都好,就算借点钱,将来也不会亏待姐姐……” 乔明远在一边听着,心里像堵了团棉花,沉甸甸的,很不是滋味。 他算是看明白了,玉琴以前对自己小家都顾不上,拼了命也要帮扶那三个小舅子,根子,就在这对偏心眼的丈人丈母娘身上! 刘翠花还在那儿数落,唾沫横飞,李大壮却不吭声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珠子,此刻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像只盯上了肥肉的饿狼。 目标,正是墙角那辆崭新的,油光锃亮的凤凰牌自行车。 他搓了搓手,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对着乔明远开了口。 “明远啊,”他刻意放缓了语调,带着几分长辈的“慈祥”,“这自行车,是你买的吧?” 乔明远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 李大壮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语气熟稔得仿佛这车已经是他的了。 “你看你这脚,不是受伤了嘛,走路都还不方便。” “这自行车,你一时半会儿也骑不了,对不对?”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朝自行车挪近了一步。 “这样,我呢,就先拿回去骑骑,过过新鲜劲儿。” “等我这新鲜劲儿过了,就顺手拿去给老二骑。” “老二在乡下,没个代步的多不方便,这不正好?” “你看,这安排,没问题吧?” 他说着,那只布满老茧的黑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朝着自行车的龙头伸了过去,眼看就要摸上那锃亮的烤漆。 李玉琴眼神一凛。 她一言不发,快步上前,从自行车前面的车篮子里摸出那把刚买的链条锁。 “哐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响亮。 车轮,被锁得死死的。 李玉琴这才缓缓站直了身子,冷冷地看着李大壮那只僵在半空的手,还有他脸上那瞬间凝固的笑容。 “爸,这车,不是明远买的,是我买的。” 李玉琴微微抬高了下巴,目光没有丝毫闪躲,直视着李大壮。 “你想要骑自行车,想要过这个‘新鲜劲儿’,”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讥诮,“行啊,让你那三个宝贝儿子给你买去。特别是国强,他现在可是拿工资的文化人,工作那么好,有的是钱。买辆自行车孝敬你这个当爹的,不是应该的吗?” 第13章 你刚才那股惊天动地的劲儿呢? 李玉琴话音刚落,一直憋着火的刘翠花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炸了。 “你还好意思说国强!” 她尖利的声音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指着李玉琴的鼻子就骂开了。 “你个丧良心的白眼狼!你弟弟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凭什么找他们要钱?” “那点钱,他们哪个不是勒紧了裤腰带省下来孝敬我们的?全被你这个讨债鬼给搅和了!” 刘翠花越说越气,唾沫星子横飞,眼神像要喷出火来。 “我告诉你李玉琴,你是我生的,就要听我的话!”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蛮横無理。 “你,现在就给我从这房子里搬出去!” “这房子,给你国勇结婚用!” “还有这自行车,”她贪婪的目光扫过那辆崭新的凤凰牌,“也给国勇当结婚的彩礼,正好!” 李玉琴简直要被这无耻的言论气笑了。 她微微挑眉,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讥讽:“妈,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李国勇是你儿子,不是我儿子。” “他结婚,凭什么要我腾房子,送彩礼?” 刘翠花被她这轻飘飘却又字字扎心的话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反了!反了天了你!” 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玉琴的手指都在哆嗦。 “你个小娼妇!你竟然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李玉琴眼神骤然变冷,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沙哑的嘲弄:“比不上妈你啊。” “张口闭口就管自己的亲生女儿叫‘小娼妇’。”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娘俩之间不是母女,是有什么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呢!” “你!你这个孽障!”刘翠花被彻底激怒了,两眼发黑,气得在原地团团转,目光四下搜寻着,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 “我今天非打死你这个不孝顺的东西不可!”她嚷嚷着,就想往墙角堆着的杂物那边冲,似乎想找个趁手的家伙。 乔明远一直沉着脸站在李玉琴身旁,此刻见状,立刻一步跨上前,将李玉琴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他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山,稳稳地挡住了刘翠花的去路。 “妈!”乔明远的声音低沉却充满了力量,“您这是要干什么?” “玉琴这些年,不管是补贴家用,还是帮衬三个弟弟,哪一点对不住李家,对不住你们二老了?” “她一个出嫁的女儿,已经做得够多了!” “你们为什么就一点不知道怜惜她,为什么就不能为她稍微考虑一下呢?” 刘翠花被乔明远挡住,又听他句句向着李玉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给我让开!这是我们李家的家事,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插嘴!” 李玉琴从乔明远身后探出头,眼神坚定而冰冷,没有丝毫退让。 “你今天就算是打死我,这房子,这自行车,我也绝对不可能给李国勇。” “他想要娶媳妇儿,想要过好日子,让他自己凭本事去挣,去努力!” “别总想着趴在别人身上吸血!” “好啊!好啊你!”刘翠花怒极反笑,指着李玉琴,又转向乔明远,“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娶的好媳妇!真是长本事了!翅膀硬了!” 她转而对着乔明远破口大骂:“你说我没有怜惜她?乔明远我告诉你!” “我把她从那么丁点儿大拉扯到能嫁人,我就是怜惜她了!” 刘翠花的声音越发尖锐刻薄,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理所当然。 “别人家生的闺女,一生下来,不是直接按尿盆里溺死,就是扔山里喂狼了!” “她李玉琴能囫囵活到今天,能嫁给你,那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恩赐!是老娘我心善!” 李玉琴听到这话,浑身猛地一颤。 “恩赐?”她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像两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上辈子被榨干最后一滴血的绝望,这辈子重生后依然逃不脱的纠缠,还有那些从小到大挨过的打,听过的骂,受过的无数委屈,一瞬间全都涌上了心头。 她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眼前阵阵发黑,眼圈也控制不住地红了。 “呵……恩赐……”李玉琴的笑声凄厉而悲凉,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怨恨。 “早知道是这样的‘恩赐’!”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刘翠花,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当年还不如直接把我溺死在尿盆里!” “我也省得活受这几十年的罪!省得被你们当牛做马磋磨一辈子!” 刘翠花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厥过去,缓过劲儿来便指着李玉琴“哇哇”地尖叫起来,声音比之前更加凄厉刺耳。 “你这个天杀的!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我图什么啊我!” 她气得浑身乱颤,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 一直沉默着,脸色铁青的李大壮,此刻也终于开了口。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李玉琴,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 “玉琴,爹以前只当你是个温吞没主意的。”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黑了心肝的白眼狼!” 他痛心疾首地顿了顿,语气越发沉重:“你这样不把爹娘放在眼里,不把兄弟放在心上,你就不怕老天爷降下雷来,活活劈死你这个不孝女吗?!” 李玉琴听着这话,非但没有半分畏惧,反而扯出一抹冷到骨子里的笑。 “怕?”她轻飘飘地反问,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要劈,那也得先劈死你们这两个老的!” “劈死你们这两个颠倒黑白,磋磨亲闺女,偏心眼偏到胳肢窝里的东西!” 她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劲。 “就算老天爷瞎了眼不劈你们,真要来劈我的时候,我也一定死死抱着你们不撒手!” “还有你们那三个宝贝疙瘩儿子,李国军,李国勇,李国强!”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要死,咱们就一起死得整整齐齐!” 这话一出,不仅李大壮和刘翠花愣住了,连一直坚定护着妻子的乔明远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他万万没想到,玉琴竟然能说出这样决绝狠厉的话来。 这……这还是他那个以前凡事以三个弟弟为先,甚至有些懦弱的媳妇儿吗? 乔明远百思不得其解。 曾几何时,他媳妇儿还是一副“三个弟弟最大”的模样,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们。 可突然之间,她就变了。 不仅对那三个吸血鬼似的弟弟不再像从前那般掏心掏肺地疼爱,甚至敢当面跟自己的亲生父母顶撞叫板。 反而对他,对乔鲤鲤,却温柔耐心了许多,更是无微不至地体贴照顾他们。 这种转变,快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却又让他心底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心疼。 玉琴以前,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才会变得如此? 李大壮和刘翠花被李玉琴这番同归于尽的疯话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刘翠花指着李玉琴,你了半天,一口气堵在胸口。 突然,她两眼一翻,一屁股就势坐在了冰凉的泥土地上。 “哎哟喂!我的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刘翠花开始捶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尖锐得像是要划破人的耳膜。 “大家快来看啊!快来评评理啊!” “我养的闺女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啊!” “她要霸占家产,还要咒我们老两口死啊!” “我没法活了!我不活了啊!” 她一边哭嚎,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瞄着周围,显然是想把事情闹大,让街坊邻居都来看李玉琴和乔明远的笑话,让他们在这里颜面扫地,不得安生。 李玉琴看着她这撒泼打滚的熟悉戏码,眼底的嘲讽更浓了。 “妈,你要闹,你就尽管闹。”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我自然也会一五一十地跟所有来看热闹的叔伯婶子们好好说道说道。” “说道说道,你们是怎么打着为你宝贝儿子李国勇结婚的旗号,想要霸占国家补贴给我丈夫乔明远的安置房和工作名额的!” “说道说道,你们又是怎么想抢走我辛辛苦苦攒钱买的凤凰牌自行车的!” 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锐利如刀。 “到时候,你看看大伙儿是唾弃你这个贪得无厌、压榨出嫁女儿的亲娘,还是唾弃我这个‘狼心狗肺’的闺女?” 李玉琴顿了顿,嘴角的冷笑如同冰棱。 “哦,对了。” “你们今天在我这里是怎么闹的,哭天抢地的,指着鼻子骂的……” 她目光转向李国强的方向,虽然人不在,但意思明确。 “我改明儿就去李国强的林城高中,在他校长和所有老师同学面前,也这么原样来上一遍!” “我倒是要看看,到时候他工作丢了,名声臭了,你们哪个更心疼!” 刘翠花那震天响的哭嚎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李玉琴看着她那副瞬间变脸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 “闹啊,”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刘翠花,“怎么不闹了?妈,你刚才那股惊天动地的劲儿呢?不是闹得挺欢畅的嘛?” 第14章 她配吗! 刘翠花被她这话一噎,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又渐渐发青,像是调色盘一般精彩。 她死死咬着后槽牙,眼神淬毒似的瞪着李玉琴,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李大壮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此刻更是拧成了一团,满满的都是痛心疾首。 “玉琴!”他沉声开口,带着几分刻意的失望,“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妈说话?” “你怎么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是真的不想要这个家好了吗?非要闹得鸡犬不宁才甘心吗?” 他捶了捶胸口,一副被伤透了心的模样。 “我们才是一家人啊!玉琴!” “我跟你妈是生你养你的父母,国军、国勇、国强,他们是你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啊!” “你们身上流着的,可都是一样的血啊!” 李玉琴听着这番话,脸上没有丝毫动容,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哦,血?” 她轻轻重复了一句,随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漠至极的冷笑。 “那这血,也真够肮脏的。” 话音落下,她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再给这对极品父母。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乔明远的胳膊,柔声说道:“明远,我们上楼歇着去,别理他们。” 说完,便搀着乔明远,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刘翠花和李大壮一看这架势,顿时急了。 “站住!”刘翠花尖叫一声,也顾不上再装可怜了,拔腿就要追上去,“李玉琴你个畜生!你给我站住!” 李大壮也连忙跟在后面,语气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玉琴!你这是什么态度!有你这么跟爹妈说话的吗?” 刘翠花跟在后面,嘴里骂骂咧咧的话就没停过,什么“白眼狼”、“丧良心”、“不得好死”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李大壮则在一旁不停地唉声叹气,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爹妈不容易”、“都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懂事”的道德绑架。 李玉琴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脚步稳稳地扶着乔明远上楼,只当身后那两道声音是苍蝇在嗡嗡叫,是路边野狗在放屁。 倒是乔明远,听着身后那些越来越难听的咒骂和指责,眉头拧得死紧。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有些僵硬,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以前只是觉得岳父岳母偏心,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玉琴会对那三个弟弟好到那种几乎没有底线的地步。 如今再一看眼前这场闹剧,再听听这些刻薄恶毒的话,他心里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若是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日日夜夜听着这样的“教诲”,被这样的人耳濡目染…… 她会愿意把自己的一切,甚至是性命,都奉献给那三个所谓的“亲弟弟”,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可越是这样想,乔明远的心就越是揪着疼。 他无法想象,他的玉琴,在过去的这四十多年里,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怕不是从小到大,就没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天。 家里但凡有点什么好东西,那肯定是先紧着三个弟弟的,哪里轮得到她这个闺女。 甚至,她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东西,也要被逼着、哄着、理所当然地让给那三个吸血鬼。 她还必须得是心甘情愿的,否则就是不孝,就是白眼狼。 想到这些,乔明远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和浓浓的心疼交织在胸口,堵得他难受。 他下意识地,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李玉琴扶着他的那只手。 李玉琴正专心应付着脚下的楼梯,突然感觉到手背上传来的力道,微微一顿。 她立刻侧过头,看向乔明远,方才对着父母的那一脸冰霜瞬间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关切。 “明远,怎么了?”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是不是刚才站太久,腿又疼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乔明远看着她眼底清晰的担忧,心中那股暖流越发汹涌,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温柔。 “没事儿,玉琴,我没事,别担心。” 乔明远话音刚落,楼下刘翠花恶狠狠的咒骂声便如同一盆淬了毒的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呸!痛死他活该!” “他乔明远会受伤变成个瘸子,那都是报应!是他自己倒霉,更是你李玉琴不孝顺老天爷给的报应!” 刘翠花的声音尖酸刻薄,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恶意。 “现在他只是腿瘸了,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指不定哪天就两腿一蹬,彻底归西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这话,如同最锋利的尖刀,狠狠扎进了李玉琴的逆鳞! 上辈子乔明远早逝的悲痛和绝望,瞬间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他这辈子好不容易能好好活着,她怎么能容许任何人如此歹毒地诅咒他! 李玉琴猛地转过身,扶着楼梯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撒泼的刘翠花,眼底是翻腾的怒火和蚀骨的寒意。 “报应?”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如果这世上真有报应,那也该是你们先遭报应!” “报应你们重男轻女,磋磨亲女,猪狗不如!” “报应你们贪得无厌,趴在女儿身上吸血敲髓!” “老天爷真要降下雷来,第一个就该劈死你们这两个老不死的!” 刘翠花被李玉琴这副恨不得生吞了她的凶狠模样吓了一跳,但随即怒火更炽。 她看到乔明远站在李玉琴的另一侧,被她护着,而李玉琴此刻正怒视着自己,中间并无遮挡。 刘翠花眼珠一转,积攒了一辈子的泼妇劲儿瞬间爆发。 “好啊你个小贱人!还敢咒你亲爹娘!” 她猛地一个箭步蹿到楼梯口,扬起那只粗糙肥厚的手掌,卯足了劲儿,狠狠就朝着李玉琴的脸扇了过去! “老娘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都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李玉琴的脸上。 楼梯口瞬间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李大壮都看得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出声。 乔明远整个人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迸射出骇人的寒光,手臂上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他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将那个疯婆子狠狠推开! 但他努力克制着,胸膛剧烈起伏,才没有直接出手把刘翠花给摁在地上。 到底是他的丈母娘,他要是出手了,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李玉琴被打得脑袋猛地偏向一边,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 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脸转了回来。 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愤怒,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她就那么冷静地看着气喘吁吁、兀自得意的刘翠花,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刚才挨打的不是自己。 “教训完了吗?” 刘翠花本来还为自己这一巴掌终于镇住了这个“不孝女”而沾沾自喜,冷不丁听到李玉琴这句轻飘飘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预想中的哭闹、求饶、或者更激烈的反抗都没有出现。 李玉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淡、却又极冷的讥诮。 “你们大老远跑来,不就是为了打我一顿,骂我一顿,教训我这个‘不孝女’吗?” “现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 她微微歪了歪头,眼神落寞又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嘲弄。 “那,你们可以走了吗?” 刘翠花被她这副油盐不进、刀枪不入的模样气得心口又是一阵发堵。 李玉琴却不等她再开口,继续冷漠地说道:“不过,希望你们回去之后,记得通知李国强一声。” “今天他没把剩下的钱送来。” 她的目光扫过刘翠花和李大壮,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明天,我会再去他学校‘拜访’他一次。” “到时候,是在他校长办公室,还是在他带的毕业班学生面前,我可就说不准了。” 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却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我现在啊,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了。” “大不了,就是个同归于尽。” “你们不让我好过,那咱们就谁都别想好过!” “脚下的路,咱们一起走到黑,黄泉路上,咱们一家人,也整整齐齐,一个都别落下!” 刘翠花听着这赤裸裸的威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玉琴的手指都在哆嗦。 “你!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天打雷劈的孽障!” 她气得直跳脚,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骂人的话。 李大壮看着女儿这副豁出去一切的疯魔样子,再听着她那句“同归于尽”,心里猛地“咯噔”一声。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个女儿,是真的变了,变得他完全不认识,也完全掌控不了了。 他后背窜起一股寒意,连忙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玉琴!玉琴你别这样说!” “你妈她……她就是一时冲动,气糊涂了才动手的!” 他转头看向还在跳脚骂人的刘翠花,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恳求和焦急。 “老婆子!你快……快跟玉琴道个歉!说你不是故意的!” 刘翠花一听这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道歉?我跟她道歉?!” 她尖叫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李大壮。 “李大壮你昏了头了!我是她娘!我打她骂她那是天经地义!她还敢要我道歉?她配吗!” 第15章 让他们扑个空 李玉琴看着他们这又一轮的闹剧,眼底连最后一丝波澜都消失了。 她懒得再多看他们一眼,也懒得再多说一个字。 她轻轻地、珍重地重新扶住乔明远的胳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与方才的冰冷决绝判若两人。 “明远,我们上楼,别搭理他们。” 说完,她便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乔明远,转身,一步一步,坚定地朝楼上走去。 几步路,便到了自家门口。 李玉琴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房门。 她侧过身,先让乔明远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迈了进去。 楼下的刘翠花不死心,也跟着蹭蹭蹭地爬了上来。 她伸长了脖子往门里一探,眼睛顿时就直了! “哟!这房子可真敞亮!” 崭新的家具,干净的地板,比她那老屋强了不止百倍! 一股强烈的嫉妒和占有欲瞬间冲昏了刘翠花的头脑。 她想也不想,就想往里面挤:“我也进去歇歇脚!” 李玉琴早就防着她这一手,脸上依旧是那副冰冷的表情。 就在刘翠花半个身子要挤进门框的瞬间,李玉琴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嘭——!” 房门在刘翠花眼前重重关上,差点撞歪她的鼻子。 刘翠花和跟上来的李大壮都傻眼了,愣在门口。 “反了!反了天了!” 刘翠花最先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紧闭的房门破口大骂。 “李玉琴你个小娼妇!你个白眼狼!你敢把你亲娘关在门外!” 她一边骂,一边开始疯狂地拍打着房门。 “开门!给老娘开门!不然我今天就撞死在这儿!” “咚咚咚!咚咚咚!” 拍门声震得楼道都嗡嗡作响。 屋内的李玉琴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充耳不闻。 她只是平静地帮乔明远把拐杖放到一边,扶着他慢慢走到屋里的沙发旁。 乔明远眉头紧锁,听着外面刘翠花不堪入耳的叫骂声,脸上满是担忧。 他拉住李玉琴的手,声音低沉:“玉琴,你……你脸上还疼吗?真的没事?” 李玉琴回过头,对着他展颜一笑,那笑容明媚,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我没事,明远,一点小事。” 她轻轻拍了拍乔明远的手背,安抚道:“别管他们,让他们在外面闹,我一点都不怕他们。闹累了,他们自己就会走的。” 乔明远心疼地伸出手,指腹轻轻碰了碰她脸颊上那个清晰的巴掌印。 “都红肿成这样了,还说没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家里好像祛瘀消肿的药膏,我去给你找找。” 说着,他便想站起身。 李玉琴连忙按住他:“你腿还伤着呢,乱跑什么!你好好坐着,我自己去找。” 她转身去了卧室,很快就拿着一支药膏走了出来。 乔明远接过药膏,挤了一点在自己的手指上。 他小心翼翼地,动作轻柔地,帮李玉琴擦拭着脸上的红肿。 药膏带着一丝清凉,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乔明远一边擦药,一边看着李玉琴。 他发现,她的嘴角,竟然微微上扬着,带着一丝……畅快的笑意? “玉琴,你在笑什么?”他有些纳闷地问。 李玉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受到乔明远指尖的温柔,心头一暖。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明远,我刚才……做了一件我一直想做,却又一直不敢做的事情。” “以前,我总是顾忌太多,怕这怕那,怕他们生气,怕别人说闲话。” “可是现在,我把憋在心里几十年的话都说出来了,还把他们想占的便宜都堵了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感觉……特别畅快!就像心里搬开了一座大山!” 门外刘翠花的叫骂声和拍门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 “咚!咚!咚!李玉琴你个挨千刀的!快开门!” 这动静实在太大了,终于惊动了隔壁的邻居。 “谁啊!我正睡觉呢,在这儿嚎丧呢!” “吱呀”一声,隔壁的房门猛地被拉开。 一个穿着汗衫、睡眼惺忪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满脸不耐烦:“我晚上要去上夜班的!在这里吵什么!” 刘翠花一看来人了,立刻像是找到了救星和倾诉对象。 她指着李玉琴的房门,就要开始控诉:“哎呀,大兄弟你可得给我们评评理啊!这家里的闺女……”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大壮一把给拽住了胳膊。 李大壮此刻的脸色难看极了,他可不想把家丑外扬到这种地步。 他连忙对着邻居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同志,不好意思,家里一点小矛盾,吵到您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完,他使劲拉着刘翠花就往楼下拖。 “我不走!李大壮你放开我!”刘翠花还在挣扎,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那房子是我们的!凭什么不让我们进!” 李大壮把她拖到楼梯拐角,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说:“你还想闹?!” “你是不是忘了玉琴刚才说什么了?!” “你想让她真跑到国强单位去闹吗?!” “到时候国强的工作要是黄了,我看你怎么办!” 提到李国强的工作,刘翠花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李玉琴那个死丫头现在就是个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要是真去国强学校闹,那国强的前途可就毁了! 刘翠花心里顿时又气又憋屈,还有一丝后怕。 李大壮见她终于安静下来,松了口气,随即又开始数落她:“都怪你!好好的说事情,你动什么手!” “现在好了,彻底把玉琴给得罪死了!” 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满脸愁容:“现在怎么办?天都快黑了,回村里的班车早就没了。” “咱们俩还饿着肚子呢!” 刘翠花也蔫了,有气无力地说:“我哪知道她变得这么六亲不认!” “我们本来不都打算好了,今天就在她这儿吃,在她这儿住吗?” 李大壮叹了口气:“是啊,谁知道会闹成这样。” 他眼珠子转了转,说:“现在堵在她家门口也不是个事儿,只能白白饿肚子。” “我看,咱们先下去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 “人是铁饭是钢,饿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刘翠花问:“吃了饭呢?我们住哪儿?” 李大壮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吃了饭,咱们就回来。就睡在她家门口这楼道上!” 他压低声音,眼里闪着精光:“她李玉琴今天就算有天大的理,把亲爹亲娘关在门外,还让我们睡楼道,你看街坊邻居会怎么说她!” “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到时候,我看她还怎么硬气!” 刘翠花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她一拍大腿:“还是你老李有办法!就这么办!饿死他们也别想安生!走,先吃饭去!” 两人一合计,暂时把怒气压下,互相搀扶着,灰溜溜地下楼去了。 楼道里终于安静下来。 李玉琴却没有丝毫放松,她听着楼下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眼神里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反而是一片深思熟虑的冷静。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这样的闹剧后去厨房忙碌,准备晚饭。 “明远,”她转过身,看着乔明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们收拾一下,现在就回乡下老屋去。” 乔明远闻言,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错愕。 他拄着拐杖,有些不解地问:“回乡下?现在?玉琴,这是……为什么?” 他们才刚从老屋搬出来,家里也没剩多少家具了,现在在新房子里住得好好的,回去干什么? 李玉琴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楼下瞥了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心里清楚得很。 “我爸妈,他们待会儿肯定还会回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你忘了?这个钟点,回村里的末班车早就没了。” 乔明远眉头微蹙,顺着她的话思索下去。 李玉琴继续说道:“你觉得,他们会舍得花钱去住招待所吗?” 答案不言而喻。 那两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怎么可能! “所以,”李玉琴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些许嘲讽的弧度,“他们最大的可能,就是吃饱喝足了,再回来。” “到时候,他们俩往咱们家门外这楼道上一躺,一哭二闹三上吊,你猜会怎么样?” 乔明远脸色微微一变,他想到了那种不堪的场面。 “他们要是真豁出去脸皮,搞道德绑架,街坊邻居看着,我们是开门,还是不开门?要是真的把他们关在外面,别人怎么看我,怎么看你?我是无所谓,你是退役军人啊!你还要在这里上班……” “可若是开了门,让他们进来,这个家就别想安生了,他们会像闻到腥味的苍蝇一样缠上来,没完没了。” “我不想让他们再踏进这个家一步,弄脏了这里。”李玉琴的眼神坚定,“所以,我们现在就走,是最好的选择……明天再回来呗!” 让他们扑个空,所有的算计都落不到实处。 第16章 吵成一团 乔明远立刻明白了妻子的用意,他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信任和支持:“好,玉琴,都听你的。” 李玉琴不再多言,立刻行动起来。 她手脚麻利地从收拾了一些今天晚上要用的必需品,尤其是那几张刚刚签下的欠条,她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乔明远也想帮忙,但他腿脚不便,只能坐在一旁,看着李玉琴忙碌的身影。 很快,一个简单的背包就收拾好了。 李玉琴把背包递给乔明远:“明远,你背着这个。” 然后,她又从厨房拿了两个早上买菜时顺手买的大肉饼,塞到乔明远手里:“路上饿了吃。” 一切准备妥当,李玉琴搀扶着乔明远,悄悄打开房门,确认楼道里没人后,两人迅速下了楼。 夜色已经有些深了。 李玉琴扶着乔明远,吃力地将他安置在自行车的后座上。 “抓稳了!”她叮嘱一句,然后跨上自行车,用力一蹬。 自行车“吱呀”一声,晃晃悠悠地驶出了职工大院,汇入了街道的人流中。 乔明远坐在后座,一手紧紧搂住李玉琴的腰,一手提着背包,怀里还揣着那两个温热的肉饼。 晚风吹拂着两人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 他看着妻子不算宽厚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过了一会儿,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肉饼,小心地撕下一小块,举到前面,凑到李玉琴的嘴边。 “玉琴,吃点东西,骑车费力气。” 李玉琴微微侧过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饼香肉酥,她心里暖烘烘的。 “你也吃。”她含糊地说。 乔明远笑着应了,自己也撕了一块吃起来。 两人就这样,在寂静的夜路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着肉饼,仿佛之前那场激烈的争吵和算计,都已随风而去。 他们刚离开家属院没过多久,估摸着也就半个多小时的光景。 李大壮和刘翠花便吃饱喝足,互相搀扶着,慢悠悠地晃回了楼下。 两人脸上都带着一丝酒足饭饱后的满足,以及即将看好戏的得意。 “老婆子,你说那死丫头现在是不是在屋里急得团团转?”李大壮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刘翠花冷哼一声:“她敢不急!我就不信她真能眼睁睁看着我们睡楼道!”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算计的光芒。 他们轻手轻脚地爬上楼,生怕惊动了“屋里”的人。 到了门口,刘翠花清了清嗓子,抬手就要去拍门。 李大壮拦住了她,使了个眼色。 然后,他故意提高了嗓门,对着紧闭的房门喊道:“玉琴啊!我们回来了!开门啊!”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隔壁邻居也听见。 里面,毫无动静。 李大壮又喊了几声,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皱了皱眉,和刘翠花交换了一个眼神。 “行,你不开门是吧?”李大壮的语气里带上了威胁,“那我们老两口今晚可就睡在你家门口这楼道上了!” “让街坊四邻都看看,你是怎么对待你亲爹亲娘的!” 说完,他拉着刘翠花,真就在李玉琴家门口的地上坐了下来。 刘翠花也立刻进入了角色,唉声叹气起来。 “哎哟喂,我这把老骨头哦,要被冻死在这儿了!” “养闺女有什么用啊,到头来连个屋檐都不给遮!” “没良心的白眼狼啊!” 两人一唱一和,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透着委屈和控诉,故意说给周围的人听。 他们笃定,李玉琴脸皮再厚,也受不了这指指点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大动静,早就灭了,一片漆黑。 老两口就这么在黑暗中坐着,互相嘀咕着,抱怨着。 一开始还信心满满,觉得李玉琴很快就会撑不住开门。 可一个小时过去了…… 里面,还是没动静。 连一丝灯光都没有透出来。 这下,李大壮和刘翠花都有些纳闷了。 “老婆子,这……这死丫头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李大壮有些沉不住气了。 刘翠花也觉得不对劲:“是啊,按理说早该出来了!难道是睡死了?” “不可能!”李大壮摇头,“就算睡着了,我们刚才那么喊,也该醒了!” “而且,她家怎么一点灯都不开?黑灯瞎火的,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刘翠花越想越气,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她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什么策略了,冲到门前,“咚咚咚”地用力砸起门来! “李玉琴!你个小贱人!你给老娘滚出来!” “你是不是在里面装死呢!啊?!” “有本事做,没本事开门吗!” “你以为不开灯我们就不知道你在家吗?!”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砸门声和尖利的叫骂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又怎么了这是?” “吱呀——” “哐当——” 旁边的几户人家,房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拉开。 几个睡眼惺忪、满脸不耐的邻居探出头来,皱着眉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时间,楼道里站了好几个人,都好奇地盯着李玉琴家紧闭的房门,以及门口气急败坏的刘翠花和一脸尴尬的李大壮。 这下,热闹可瞧大了。 眼看几户邻居的门都打开了,探出来好几个脑袋,刘翠花一屁股坐在地上,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老天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如今发达了,就不要我们这两个老的了!” 她一边哭,一边拿袖子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声音凄厉,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连门都不让我们进,要让我们冻死在这楼道里啊!” 李大壮站在一旁,配合地垂着头,长吁短叹,一副受尽委屈的老实父亲模样。 “哎……” 他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满脸的愁苦。 “这是怎么了?” “老人家,你们是……李玉琴同志的父母?” “大半夜的,怎么坐地上了?” 邻居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他们大多是乔明远单位的同事家属,李玉琴夫妇搬来时间不长,平时也就点头之交,谈不上多了解。 如今听这老两口哭诉,看他们这可怜的模样,不少人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这李玉琴平时看着挺和气的,怎么会……”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再怎么说,也不能把爹妈赶出来睡楼道吧?” 一时间,看向李玉琴家紧闭房门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不赞同和鄙夷。 一个住在对门的老大妈心肠软,忍不住开口道:“老哥哥,老大姐,地上凉,要不……要不先去我家坐坐?等天亮了再说?” 另一个邻居也附和:“是啊,总不能真在楼道里过夜,对身体不好。” 刘翠花哭声一顿,眼看就要顺杆爬,心里盘算着进了别人家,更能把事情闹大。 “咳,咳,”几声清脆的嗑瓜子皮落地的声音响起。 一个穿着花布睡衣,手里还捏着一把瓜子的中年妇女,从二楼楼梯口慢悠悠地晃了上来。 她是二楼的王嫂,平时就爱东家长西家短。 “我说几位,可别被这两位老人家给骗了。”王嫂“咔嚓”一声磕开一颗瓜子,眼神里带着几分看透一切的精明。 众人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王嫂不慌不忙地继续说:“今天下午,我可是在我家阳台上看得真真切切的!” “他们俩,堵在人家玉琴家门口,骂得那个难听哦,什么‘小娼妇’、‘白眼狼’,什么脏话都往外喷!” “啊?” “真的假的?” 邻居们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王嫂把瓜子壳往楼梯角落一吐,声音更大了些:“这还不算完呢!他们是想让玉琴把国家补贴给她因伤退役的丈夫的这套房子,还有那辆自行车,都给他们儿子结婚用呢!” “人家玉琴同志不愿意,这才闹起来的!” “轰——”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抢闺女的房子给儿子?” “还是单位分的安置房?” “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怪不得人家不给开门呢!” 风向瞬间大转。 刘翠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见状急了,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哭了,指着王嫂尖叫道:“你胡说八道!你个长舌妇,你知道什么!” 她叉着腰,梗着脖子,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她是我生的!她是我养的!她做姐姐的,帮衬一下弟弟怎么了?天经地义!给她弟弟娶媳妇,那是她应该做的!不然养她这么大干什么吃的?!” 这话一出,人群里一个年轻些的媳妇儿当场就炸了。 “应该做的?凭什么就应该?就因为她是姐姐,是女儿?” 那媳妇儿显然也是深受重男轻女之苦,此刻感同身受,气得脸都红了:“我爹妈当年也是这么说的!把我的工作换给了我哥,把我的彩礼钱全给了我弟买房子!” “你们这种爹妈,就是吸女儿血的蚂蟥!” “你……”刘翠花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那媳妇儿的手都哆嗦了,“你、你这是什么话!没大没小!” “我说的是实话!”那媳妇儿不甘示弱,“有你们这样的父母,才是女儿的灾难!” 楼道里顿时吵成一团。 第17章 这些年,委屈你了 李大壮在一旁听着,脸色越来越黑。 他狠狠瞪了刘翠花一眼,心里暗骂:这个蠢婆娘!越说越错!把家底都抖落出来了! 不过,他心里也纳闷得很。 外面吵成这样,那死丫头怎么还沉得住气? 连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真铁了心不管他们了? 他不信这个邪,贼头贼脑地凑到李玉琴家门边,想扒着门缝或者窗户往里瞧瞧。 “哎,我说老头子,”王嫂又嗑了一颗瓜子,慢悠悠地开口了,“别白费力气瞅了。” 李大壮动作一僵,回头看她。 王嫂好笑地看着他:“看啥呀?人家压根儿就不在家。” 她顿了顿,像是回忆了一下,笃定地说道:“我晚上吃过饭,大概七点多那会儿吧,亲眼瞅见他们两口子骑着自行车走了,还背着个包呢!” 这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狠狠劈在了李大壮和刘翠花的头顶。 “什……什么?”刘翠花尖叫声都变了调,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熄灭。 “走……走了?”李大壮也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走了? 他们闹了半天,又哭又骂,结果……人家早就不在了? 那他们刚才这番折腾,岂不是全都演给空气看了?! 刘翠花和李大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茫然。 两个人,彻底傻眼了。 刘翠花听王嫂说李玉琴夫妇早就走了,先是一愣,随即气得浑身发抖,脸上的横肉都跟着哆嗦起来。 “好哇!这个死丫头!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让我们在这里丢人现眼!她就是存心看我们笑话!” 她一想到自己刚才又哭又闹,结果全是演给空气看,那股邪火就直冲脑门。 “我呸!我看她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黑了心肝的畜生!” 刘翠花指着李玉琴家紧闭的房门,又开始破口大骂,什么“小娼妇”、“赔钱货”、“不得好死”的污言秽语,跟倒豆子似的往外蹦。 “早知道她是这么个搅家精,生下来的时候就该直接溺死在尿盆里!” “养她这么大,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专门来克我们老两口的!” 她骂得越来越起劲,唾沫星子横飞,声音尖利得像是要划破人的耳膜。 周围的邻居们听着这些不堪入耳的咒骂,纷纷皱起了眉头,脸上的同情早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这骂得也太难听了吧?”一个年轻媳妇小声嘀咕。 “是啊,好歹是自己亲闺女,怎么能这么往死里咒呢?”另一个大妈也摇头。 “刚才还觉得他们可怜,现在看来,这李玉琴不让他们进门,指不定也是被逼急了。” 就在这时,李玉琴家隔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的确良睡衣,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怒气和不耐烦。 “我说你们两个老东西有完没完了?!” 她叉着腰,毫不客气地指着刘翠花和李大壮:“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是不是?” “我男人下午就被你们在楼道里吵得头疼,晚饭都没吃好,他还要上夜班呢!你们要是再在这里鬼哭狼嚎的,我就直接去厂里保全部,叫人过来把你们都给叉出去!” 这话一出,刘翠花和李大壮的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刘翠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骂声也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突然想起了什么,立马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向之前那个说要让他们进屋坐坐的老大妈。 “大妹子,你看……你看这天寒地冻的……” 她挤出两滴眼泪,声音也放软了:“你刚才不是说,让我们去你家歇歇脚吗?” “我们这老婆子老头子的,真是没地方去了啊……你就行行好,收留我们一晚吧?” 那老大妈一听这话,脸都快绿了。 她刚才也就是看他们可怜,客气客气,谁知道这老虔婆还当真了,真想赖上她啊! “哎哟,大姐,真是不好意思啊!” 老大妈猛地一拍大腿,急中生智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家那口子今晚带了乡下好几个亲戚回来,小床都搭满了,实在是……实在是一点空地方都没有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后退,生怕被刘翠花抓住胳膊。 “我……我先进屋了!你们……你们还是赶紧想想别的办法吧!” 话音未落,人已经“嗖”地一下钻回了屋里,还“砰”的一声把门给关紧了,像是后面有狼在追。 其他邻居见状,哪还有不明白的。 这老两口就是烫手山芋,谁沾上谁倒霉! “咳咳,那个……天确实不早了,我们也该歇着了。”一个邻居干笑着说。 “是啊是啊,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另一个赶紧附和。 众人纷纷找着借口,一个比一个溜得快,生怕被这对极品爹妈缠上。 眨眼功夫,原本还围着些人的楼道,就只剩下刘翠花和李大壮两个人孤零零地站着,还有那几声清脆的嗑瓜子皮落地的声音也消失了,想必王嫂也看够了热闹回屋了。 刘翠花看着空荡荡、冷清清的楼道,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些挨千刀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她咬牙切齿地低吼。 李大壮也是一脸铁青,狠狠地跺了跺脚,压着嗓子吼道:“走!回家!” “就这么走了?我不甘心!”刘翠花尖叫,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变调。 “不走你想怎么样?真等保全部的人来把我们像犯人一样抓起来?!”李大壮也火了,对着她低吼。 “那……那我们去住招待所!”刘翠花不甘心地说,“我咽不下这口气!不能白来一趟!” “住招待所?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李大壮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而且玉琴他们要是明天还不回来呢?我们就继续住招待所?家里哪有那么多钱!赶紧给我走,连夜回去!” 刘翠花还想再撒泼,但看着李大壮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和那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最终还是没敢再犟嘴。 两人骂骂咧咧,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只能灰溜溜地、互相埋怨着离开了灯火通明的职工大院。 夜路崎岖,又是大半夜的,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有呼呼的秋风刮过,带着刺骨的凉意,吹得两人直哆嗦。 刘翠花走得脚底板都快磨出水泡了,嘴里还在不停地咒骂李玉琴,从她出生骂到她嫁人,再骂到她如今的“狼心狗肺”。 “那个天杀的死丫头,等我逮到她,看我不扒了她的皮!喝她的血!” 李大壮也是又累又饿又气,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憋屈和困惑。 他怎么也想不通,一向任他们搓圆捏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的闺女,怎么就突然之间变得这么硬气,这么六亲不认了?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互相搀扶着,在漆黑的乡间小路上足足走了三个多小时。 等到家门口那破旧的茅草屋出现在眼前时,两人已经累得只剩一口气了。 刘翠花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门槛上,只剩下呼哧呼哧喘粗气的份儿了,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大壮也好不到哪里去,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沉重,靠在土墙上,累了个半死。 而此时的李玉琴和乔明远,早已经回到了乡下那间简陋的老屋。 他们在镇上唯一还亮着灯的小面馆,一人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阳春面,面条筋道,汤头鲜美。 简单的面条,却让乔明远吃得格外香甜,仿佛那是人间至味。 他看着身边替他仔细擦拭嘴角油渍的李玉琴,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温柔而宁静,他心里暖洋洋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回到老屋,里面其实也没剩下什么东西,毕竟大部分的家具都已经搬到了城里的新房里。 不过之前两人住的主屋里的大床因为太大没有搬走,所以今晚倒是有地方睡。 李玉琴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拿出带来的薄被和床单,仔细地铺在了床上,动作轻柔而熟练。 天气不算太冷,山里的夜晚反而带着一丝泥土和草木的清爽气息,透过破旧的窗棂吹进来。 乔明远看着妻子忙碌的背影,想要起身帮忙,却被李玉琴按住了肩膀。 “你身上有伤,别乱动,躺着就好。”她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乔明远听话地躺下,眼睛却一直追随着李玉琴的身影,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等李玉琴也收拾妥当,在他身边躺下后,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揽入怀中,生怕碰到她,又想紧紧拥抱她。 “玉琴,这些年,委屈你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愧疚和心疼。 李玉琴在他温暖的胸膛里摇了摇头,嘴角带着浅浅的、满足的笑意。 “不委屈,明远,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去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不觉得委屈。” 她微微仰头,蹭了蹭他的下巴,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偎依着他。 上一世颠沛流离,担惊受怕,被娘家吸血,从未有过片刻安宁。 这一世,能这样安安稳稳地躺在他坚实的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对她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幸福和恩赐。 两人没有再多说话,只是静静相拥着,感受着彼此的温度和呼吸。 很快,便带着对未来的期盼,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第18章 昨天确实有点事耽搁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玉琴是被窗外几声清脆的鸟叫声唤醒的。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就对上了乔明远盛满温柔的深邃目光。 “醒了?”乔明远的声音带着晨起的些许沙哑,却像是羽毛般拂过她的心尖,格外好听。 李玉琴“嗯”了一声,在他温暖的怀里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感觉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两人简单洗漱过后,李玉琴便扶着乔明远一起去了镇上吃早饭。 早点摊上,一人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两个暄软的白面馒头,再配上一小碟爽口的咸菜丝。 吃过早饭,李玉琴对乔明远说:“明远,你先回屋歇着,仔细伤口别沾水,我去一趟林城高中。” 乔明远闻言,眉头微蹙,有些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多少能给你壮壮胆。” “不用,你安心在家养伤才是正经。”李玉琴态度坚决,不容他拒绝,“我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安顿好乔明远,叮嘱他不要乱动,李玉琴便独自一人,步履坚定地前往了林城高中。 她没有丝毫耽搁,直接找到了高二年级的年级主任办公室。 “咚咚咚!”她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略显疲惫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李玉琴推门而入,只见办公室里,戴着眼镜、头发有些稀疏的张主任正埋头在一堆作业本里。 张主任抬头一看是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身,脸上挤出职业性的笑容:“哎呀,是李玉琴同志啊,快请坐,请坐。” 李玉琴却没有坐下的意思,只是站在办公桌前,目光平静而锐利地看着他。 “张主任,看来您前天说的话,不怎么管用啊。”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冷意。 张主任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有些尴尬地问道:“李玉琴同志,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玉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您前天可是当着我的面,亲口答应,让李国强昨天之内把拖欠我的钱还给我,还让他当场签了保证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结果呢?昨天我等了一天,连他的人影儿都没见到一个,更别提那笔钱了!”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的怒火:“看来那签了名的保证书,在你们这里,跟擦屁股的纸也没什么区别!” 这话可就说得相当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撕破脸了。 张主任的脸当场就黑了下来,像是锅底一样。 他也没想到李国强还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心里有些窝火,但是显然现在安抚李玉琴更重要:“李同志,你先消消气,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的!” 他走到了门口,左右看了看,叫住了一个老师:“王老师,你现在有空吗?李国强老师在办公室吗?你能去帮我叫一下他,让他来我办公室一趟。” 王老师愣了一下:“张主任,李老师他这会儿正在给学生们上课呢!” 张主任不由得啧了一声:“那你帮帮忙,等他下课了叫他过来一趟!” 王老师连连点头:“行行行!” 张主任回过身,对着李玉琴挤出一个笑容:“李玉琴同志,你看,他正在上课。要不你在这里等等?” 李玉琴的语气倒是很平静:“好,那我就在这儿等,麻烦张主任。” 她说完,直接拉过旁边的一张空椅子,在张主任对面施施然坐了下来,一副今天拿不到钱就绝不离开的架势。 张主任倒是在心里把李国强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狗东西是一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里啊! 与此同时,高二(三)班的教室里。 李国强刚唾沫横飞地讲完一道复杂的数学题,下课的铃声就“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好了,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大家把这道题再好好消化一下,下课。” 他合上厚厚的教案,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准备回办公室歇口气,喝口水。 就在这时,王老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探头探脑地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哎,老李,老李,不好了!” 李国强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了上来:“怎么了?王老师,出什么大事了?” 王老师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几分看热闹的神秘表情,凑近了说:“你那个大姐!就是前天来过的那个……你那个厉害大姐,又来学校找你了!” “现在啊,人就在年级主任办公室里坐着呢!好像还是为了还钱的事儿……张主任叫你下课了过去一趟呢!乖乖,你可要小心着点吧!张主任那脸都黑成锅底了!” “什么?!”李国强一听这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魂都快吓飞了。 昨天他爸妈不是去找李玉琴了吗?怎么李玉琴还是找来了?难道他爸妈都没有搞定李玉琴? 想到这里,李国强身上冷汗直冒,他连桌上的教案都顾不上拿,白着一张脸,拔腿就往年级主任办公室的方向狂奔而去,心里不住地祈祷着千万别出什么大事才好。 李国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年级主任办公室,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脸色白得像纸。 他一眼就看到了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的李玉琴,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炸开。 还没等他喘匀气,张主任已经“啪”的一声把手里的钢笔拍在了桌上,怒火冲冲地站了起来。 “李国强!你这是怎么回事?!” 张主任指着他的鼻子,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了好几度:“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答应了,昨天!昨天就要把那五百块钱还给你大姐吗?!” “欠条是你亲手签的!我还给你做了保!” “现在好了!你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他越说越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国强脸上了。 “你你你……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张主任气得手指都在发抖,把李国强从头到脚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国强在他狂风暴雨般的呵斥下,缩着脖子,脑袋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里。 “张……张主任,我……我昨天……昨天确实有点事耽搁了……”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眼神飘忽,根本不敢和张主任对视。 “有事?”张主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昨天是星期天!你一个当老师的,能有什么天大的事,连还钱的功夫都没有?!” 李玉琴一直静静地看着,此刻嘴角却微微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慢悠悠地开了口。 “张主任,”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办公室的每个角落,“他能有什么事呢?” “无非就是觉得,您张主任说的话,跟放屁一样,不管用嘛。” 这话一出,李国强的脸“唰”地一下,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精彩纷呈。 他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向李玉琴,那眼神恨不得在她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李玉琴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么,你赞成我的说法?”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李国强急得满头大汗,连连摆手,慌忙为自己辩解。 “我这就还!我现在就还钱!”他几乎是喊出来的,生怕张主任再发作。 张主任余怒未消,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转向李玉琴,语气稍缓:“李玉琴同志,你看……” 李玉琴这才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张主任。 “哦?张主任,”她轻轻巧巧地反问,尾音微微上扬,“您这是……又要给他作保了?” “保证他今天放学后,一定会把钱还给我吗?” 她顿了顿,眼神意味深长地在张主任和李国强之间逡巡,“那……万一,他又还不了的话,这笔钱,张主任您是不是……” “李老师!”张主任不等李玉琴把那句能把他气死的话说完,就猛地一锤定音,厉声转向李国强。 “你!现在!立刻!马上回家去拿钱!” “你的课,我会安排其他老师先给你顶一下!” 他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李国强,语气不容置喙:“我前天就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自己的私事,必须给我处理干净利落!” “不要因为你个人的问题,给学校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听明白没有?!” 李国强在心里把李玉琴翻来覆去骂了几百遍,连带着对总是向着外人的张主任也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怨怼。 但他脸上不敢表露分毫,只能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地应着:“是是是,张主任,我明白,我这就回家去拿钱!” 他逃也似的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 临出去前,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用淬了毒一般的眼神,狠狠地剜了李玉琴一眼。 李玉琴稳如泰山,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那能杀死人的目光只是清风拂面。 等办公室的门“砰”的一声被甩上,隔绝了李国强狼狈的身影,她才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看向余怒未消的张主任。 “唉,张主任,真是不好意思啊,又来给您添麻烦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却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调侃:“我来这一趟,倒是让我这个不成器的三弟,连带着把您也给恨上了。” 张主任的脸,在李玉琴这句轻飘飘却又分量十足的话语下,又黑沉了几分。 他心里直骂娘,这叫什么事儿!纯纯的得罪人! 可他能怎么办? 让李玉琴继续在这儿闹下去,整个林城高中的脸面都要被她按在地上摩擦了。 更何况,他一个年级主任,还没把李国强这个普通老师太放在眼里。 为了学校的名声,也为了自己的清净,这事儿,他捏着鼻子也得管! 第19章 她还真敢去国强学校闹?! 李国强几乎是一路小跑,嘴里骂骂咧咧,唾沫星子横飞,回到了自己家。 隔壁李国军和李国勇家的房门都紧闭着,想来都没人在。 不过李国强现在也顾不得这些了,嘴里是一连串的骂声:“妈的!妈的李玉琴!这个扫把星!瘟神!” 此刻的李国强,哪里还记得以前李玉琴是如何含辛茹苦跟他妈一样把他带大的。 他心里只有对李玉琴的无边怨恨。 李国强一进门,就“哐当”一声把门甩上,屋里的灰尘都震落了几分。 秦晓涵正坐在小马扎上摘菜,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手里的青菜叶子都掉在了地上。 “国强?你这是怎么了?跟谁置气呢?”她抬起头,看着丈夫那张扭曲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国强眼睛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在狭小的客厅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还能有谁?!李玉琴!那个贱人!她又找到学校去了!” 他猛地停住脚步,一拳捶在破旧的木桌上,桌上的搪瓷缸子都跳了起来。 秦晓涵闻言,手里的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的神情。 “啊?她又去学校了?” 她柳眉倒竖,声音也拔高了几分:“爸妈昨天不是都去她那儿闹过了吗?她怎么还敢来?!” “这是压根儿没把爸妈放在眼里啊!反了天了她!” 李国强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和纳闷。 按理说,他爸妈出马,李玉琴那贱蹄子怎么也该收敛几天。 怎么今天就敢直接杀到学校,还把他逼到这个份上? 他越想越不对劲,烦躁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头发。 “你,”他指着秦晓涵,“你现在就去咱爸咱妈那边问问!问问昨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玉琴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说完,他也不等秦晓涵回应,就转身冲进里屋,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一阵翻箱倒柜。 很快,他抓着一叠皱巴巴的票子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准备去还钱。 秦晓涵见状,连忙从马扎上站起来,几步上前拦住了他。 “国强!”她蹙着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甘和疑惑,“你……你还真要给她钱呀?” 那可是五百块!不是五块!就这么便宜了那个李玉琴? 李国强被她拦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不然呢?张扒皮……张主任都发话了!我要今天不给,他想办法给我搞开除了怎么办?” 他咬着后槽牙,恨声道:“先给她!稳住她!这钱,等爸妈知道了,自然会想办法从她手里再要回来!” 在他看来,李玉琴再横,还能横得过他爸妈? 秦晓涵听他这么说,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国强,”她拉了拉李国强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要不……要不我把爸妈直接叫到学校去?” “让爸妈当着那个张主任的面,好好说道说道李玉琴这个不孝女!看她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李国强闻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了起来。 他瞪圆了眼睛,指着秦晓涵的鼻子就骂:“你疯了?!” 声音因为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还嫌我在学校丢的人不够多吗?!让爸妈去学校闹?你是想让全校的人都来看我的笑话,看我们家怎么被李玉琴那个贱人踩在脚底下吗?!”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秦晓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哆嗦,脖子一缩,顿时不敢再吭声了。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心里也委屈得很。 她不也是想替他出头吗?怎么就成了火上浇油了? 李国强见她蔫了,重重地哼了一声,一把推开她,抓着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李国强那扇门甩得震天响,余音还在屋里打转呢,秦晓涵已经憋着一肚子气,一扭身就出了门。 她得赶紧去公婆那边问个究竟! 这李玉琴,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收拾不了她了! 拐过几个弯,秦晓涵就到了公婆家那低矮破旧的小院门口。 老两口昨天晚上折腾到大半夜才回来,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这会儿还在床上挺尸呢,鼾声此起彼伏,跟拉锯似的。 秦晓涵站在那扇斑驳的破木门外,心里憋着火,抬手就“砰砰砰”地砸起了门。 “开门!爸!妈!开门啊!” 她边砸边喊,声音尖细,划破了上午的宁静。 砸了半天,里面才传来刘翠花睡意朦胧、满是起床气的含糊骂声,像是喉咙里卡了口浓痰。 “哪个杀千刀的?!大清早的!嚎丧呢?!还让不让人活了!” 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猛地拉开一道缝,刘翠花顶着一头鸡窝似的蓬乱头发,三角眼眯缝着,带着浓浓的眼屎,满脸的戾气和不耐烦。 “谁啊?!”她不耐烦地吼道。 秦晓涵赶紧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声音甜得发腻,活像戏台上的小旦。 “妈!是我!晓涵啊!” 她一边说,一边哈着腰,侧着身子就想往门缝里挤。 刘翠花斜了她一眼,见是秦晓涵,脸上的不耐烦丝毫未减,没好气地问:“你来干啥?国强呢?” 秦晓涵连忙陪着笑脸,语气里带着一丝刻意的焦急和委屈。 “妈,国强他……他去学校了。” “我就是想来问问,昨天……昨天你们跟大姐,到底是怎么说的啊?” 她顿了顿,观察着刘翠花的脸色,又添了一把火。 “怎么今天大姐她又跑到国强学校去要钱了?还闹得国强被学校的领导骂了!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是不是……是不是你们昨天没跟大姐说清楚,没把她给镇住啊?” 秦晓涵这话,就像是一颗火星子掉进了火药桶,“轰”的一下就炸了! 刘翠花一听“李玉琴又去学校闹事”,那双刚还眯缝着的三角眼瞬间瞪得溜圆,眼白布满了红血丝,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 “你说什么?!”她嗓门陡然拔高,尖利得像是能戳破人的耳膜。 “那个不要脸的小娼妇!烂了心肝的货!挨千刀的骚蹄子!” 刘翠花猛地一把将门彻底拉开,叉着腰就站在门口,像个炸了毛的母夜叉,唾沫星子喷得老远,破口大骂起来。 “她还真敢去国强学校闹?!反了天了她!这个天打雷劈的死丫头!” “老娘昨天就该一巴掌扇烂她的嘴!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迟早不得好死!” 秦晓涵看着刘翠花这副气急败坏、声嘶力竭,却又明显透着几分外强中干的泼妇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坏了!这下彻底坏了! 婆婆这副样子,哪像是得胜回朝啊?分明是在李玉琴那儿也吃了大瘪,碰了一鼻子灰! 不然,以她那撒泼打滚、不占便宜誓不罢休的性子,早该拍着胸脯跟自己保证,已经把李玉琴收拾得服服帖帖,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秦晓涵心里的小鼓“咚咚咚”地敲个不停,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异样,依旧装出一副焦急又无辜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妈,那……那你们昨天,到底跟大姐说什么了呀?” “她……她怎么就一点都没听进去呢?还变本加厉了?” 刘翠花一听秦晓涵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仿佛被人戳中了痛脚,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她自己都一哆嗦。 “说什么?!”她嗓门尖得能划破玻璃,“老娘的好话歹话说尽了!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那个贱蹄子现在是翅膀硬了!翅膀硬了懂不懂?!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连她亲爹亲妈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两个老的?!简直是目无尊长,大逆不道!” 刘翠花越说越激动,干脆也不堵在门口了,一把拉着秦晓涵的胳膊就往屋里拽,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起李玉琴的种种“滔天罪状”。 她把昨天怎么气势汹汹地去找李玉琴,怎么被李玉琴三言两语顶撞得哑口无言,怎么被乔明远那个窝囊废护着他媳妇,最后怎么连自行车都没要到,灰溜溜步行三个小时摸黑回来的事,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地说了一遍。 秦晓涵听得是目瞪口呆,一颗心像是被人用钝刀子一刀刀割着,直往下沉,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完了!这下是彻底完了!没指望了! 她和李国强之前还满心指望着公公婆婆能出马,凭着他们二老的“威严”,把李玉琴那个贱人给收拾得服服帖帖,乖乖把钱和东西都吐出来呢! 结果呢? 老两口亲自出马,非但没占到半点便宜,反而被李玉琴那个以前闷声不吭的受气包给怼得哑口无言,碰了一鼻子灰,狼狈不堪地回来了! 这……这李玉琴,还是以前那个任打任骂,连个大气都不敢喘,见了他们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的李玉琴吗?! 秦晓涵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像是被无数只蜜蜂蛰了一样,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也快要挂不住了,嘴角抽搐着。 她讷讷地开口,声音干涩,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困惑和绝望:“妈……大姐她……她以前不这样的啊……” “她怎么突然之间,就跟……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这简直跟中邪了一样!邪门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连亲爹亲妈的话都不听了呢?还敢这么对你们!” 秦晓涵这话,与其说是问刘翠花,不如说是她在极度失望和不解之下,脱口而出的自言自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和猜测。 刘翠花正骂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儿直冒烟,听见秦晓涵这句无心之言“中邪”,突然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骂声戛然而止。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浑浊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中邪……”她咂摸着这两个字,眉头越皱越紧,像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 第20章 谅你小子也没那个胆子! 对啊! 可不是中邪了嘛!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好端端的一个人,一个从小被她拿捏得死死的窝囊废,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变得六亲不认,还敢跟她这个当亲妈的拍桌子瞪眼、要死要活了? 肯定是撞客了!被什么不干净的脏东西给迷了心窍了!附了身了! 刘翠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之前李玉琴那些所有反常的、让她无法理解的举动,在她这里瞬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合理解释”。 她一拍大腿,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神里闪过一丝病态的兴奋和狠厉的光。 “哎呀!晓涵!你还别说!你这话可真是提醒我了!” 刘翠花猛地提高了声调,脸上露出了几分恍然大悟又带着几分狰狞的表情。 “我看玉琴那个死丫头,那个小贱人!她八成是真的中邪了!被脏东西缠上了!” “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刘翠花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得赶紧去找个厉害的大神给她跳跳,好好驱驱邪!把那作祟的脏东西给驱出去!看她还敢不敢再跟我横!” 秦晓涵赶紧在一旁添柴加火,声音里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妈!您可算是想到点子上了!大姐她肯定是中邪了!不然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抽了抽鼻子,挤出几滴鳄鱼泪,继续唉声叹气。 “就说今天吧,国强辛辛苦苦挣的那点工资,她一句话就卷走了五百块啊!” “这还不算完呢!以后每个月,还要国强一半的工资!妈,您说说,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秦晓涵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声音哽咽。 “我们家国强就指望那点死工资养家糊口,孩子还那么小,正是花钱的时候!” “本来……本来我还指望着国强能有点出息,以后有机会去外面镀镀金,回来也能当个不大不小的领导,您二老脸上不也跟着有光彩嘛!” 她偷偷从指缝里观察着刘翠花的脸色,见婆婆的怒火越来越盛,心里暗喜,嘴上却更苦了。 “可现在呢?别说出去长见识了,我们一家老小的嘴都快糊不上了!这……这可怎么活啊!” 秦晓涵这一番夹枪带棒、哭天抹泪的拱火,果然让刘翠花的火气“蹭蹭蹭”地往头顶上冒。 “这个挨千刀的李玉琴!” 刘翠花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拍在门框上,“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 “她想让国强没活路,也得问问我刘翠花答不答应!” “我明天就去城里!我就不信这个邪!我非得把她从老鼠洞里揪出来不可!让她知道知道老娘的厉害!” 她双眼赤红,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跟李玉琴拼命的架势。 里屋门帘一挑,李大壮披着件破旧的棉袄,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头发乱得跟鸡窝似的。 他打了个哈欠,声音沙哑地劝道:“老婆子,你消停点儿吧。” “她要是诚心想要躲着我们,你上哪儿找她去?” 刘翠花一听这话,更来气了,叉着腰,脖子一梗。 “我就不信她们能躲在耗子洞里一辈子不出来!” “只要她们还在林城地面上喘气,我就有法子把她们给挖出来!” 秦晓涵见状,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凑到刘翠花身边。 “妈说的是!妈您是什么人啊!您一出马,那指定一个顶俩!大姐她再怎么能耐,也翻不出您的手掌心!” 刘翠花斜了她一眼,昨晚没睡好,一肚子的邪火正没处撒呢。 “行了行了!你少在这儿给我灌迷魂汤!” “你要是真有那本事,就好好管教管教你男人,别让他被他那个好姐姐拿捏得死死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她越说越气,指着秦晓涵的鼻子就骂开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在家里待着,吃国强的,喝国强的,屁用没有!一分钱不往家里拿,还总是去补贴娘家!” “你要是没事儿,就赶紧给我滚回去!看着你就来气!” 刘翠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秦晓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却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满。 她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唯唯诺诺地应道:“哎,是,妈,我……我这就回去看孩子。” 说完,她低着头,灰溜溜地挪出了院子,心里却把刘翠花和李玉琴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国强捏着那叠钱,心里像是被刀割一样疼,磨磨蹭蹭地又回了学校。 他走到李玉琴跟前,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艰涩地开口:“大……大姐……” 他把那五百块钱递过去,手还有些发抖,“这是……这是五百块,您……您点点。” 李玉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接过钱,在手里不轻不重地掂了掂。 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哟,五百块钱,李老师说给就给了?” “看来你家里也不是揭不开锅嘛,还是有几个活钱儿的。” “既然这么痛快,那之前让你还钱的时候,怎么就跟剜你的心头肉似的,一个子儿都掏不出来呢?”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得李国强脸上火辣辣的。 李国强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连忙解释道:“大姐,您……您误会了。” “这钱……这钱是我昨天特地托人借的,东拼西凑才凑了这么点儿。” “这不是……借到钱回家天都黑透了嘛,想着今天一早就给您送过来。” “我哪儿知道……哪儿知道您就直接来学校了呢。” 这可是他在路上想好的说辞呢! 李国强极力想让自己显得真诚,可那闪烁的眼神和不自然的笑容,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心虚。 李玉琴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始点钱,一张,两张……动作从容不迫。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她冷笑一声,“李国强,你就算把天说出个窟窿来,也改变不了你昨天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却还得我亲自上门来‘请’的事实。” “做人呐,最要紧的就是言而有信,你懂不懂?” 李国强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玉琴点清了钱,随手揣进兜里,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这五百块,我收下了。” “还有,咱们可说好了,从这个月开始,你每个月的工资,一半,必须准时送到我手上。” 她往前逼近一步,盯着李国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警告道:“我这个人耐心有限,可不希望为了这点钱,第三次再跑到你们学校来,让你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再‘风光’一次。” 李国强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连连点头哈腰,像小鸡啄米似的。 “是,是!大姐!我知道了!我一定!一定准时!您放心!” 他现在对这个大姐是彻底怕了,哪还敢有半句废话。 李玉琴这才收回目光,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年级主任办公室的方向。 张主任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李玉琴,便停住了脚步。 李玉琴脸上露出一抹真诚的微笑,客气地说道:“张主任,今天又给您添麻烦了,多谢您替我主持公道。” 张主任摆了摆手,神色温和:“李同志客气了,我也是按章程办事,李老师能认识到错误,及时弥补就好。” 李玉琴微微颔首,道了声谢,然后挺直了腰杆,在一众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学校大门。 只留下李国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双拳紧握,眼中充满了屈辱和怨毒。 李玉琴前脚刚走,张主任的脸就“唰”地一下拉了下来,比锅底还黑。 他猛地一回头,像头被惹怒的狮子,冲着还愣在原地的李国强厉声喝道:“李国强!” 李国强一个激灵,刚刚因为李玉琴离开而略微放松下去的神经,瞬间又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他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向张主任,声音都有些发颤:“主……主任……” “你小子可以啊!出息了啊!”张主任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着他的鼻子就骂,“真当我的话是耳旁风,是放屁是不是?” “前天当着我的面,答应得好好的,今天就想给我来个阳奉阴违,啊?” “要不是你大姐今天又找上门来,你是不是就打算这么糊弄过去了?” 张主任越说火气越大,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国强脸上了。 “要是这事儿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张红军说话没人听了呢!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学校的纪律还要不要了?” 李国强一张脸憋得通红,像是煮熟的虾子,额角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爆了出来,突突地跳个不停。 他嗫嚅着,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充满了委屈和不甘:“主任,没……没有的事儿……我哪敢啊……我这不是……这不是昨天才借到钱嘛……” “哼!”张主任重重地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辩解,“谅你小子也没那个胆子!” 他厌恶地摆了摆手:“赶紧滚回去上你的课去!别在这儿杵着碍我的眼!” 李国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似的,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那背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第21章 往后啊,不会了 而李玉琴这边,出了学校大门,却没有立刻回家。 她脚步一转,径直朝着镇上的邮局方向走去。 重生一回,她有太多事情要做,太多遗憾要弥补。 大女儿乔锦锦,是她心头最深的痛之一。 她从口袋里摸出纸笔,趴在邮局的柜台上,一笔一划,认真地给远在部队随军的乔锦锦写了一封信,让她近期有空就回来一趟。 寄完信,李玉琴只觉得心头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悄然落了地,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她迈着轻快的脚步,哼着不成调儿的小曲儿,心情愉悦地往家里走去。 此刻,老屋子里。 乔明远见院子里有些零散的柴火和落叶,闲着也是闲着,便拿起角落里的那把旧扫帚,慢悠悠地打扫起来。 他干活向来仔细,不一会儿,院子就被他收拾得干干净净。 隔壁的王大婶端着个空碗,正准备去井边打水,一眼就瞧见了他高大的身影。 “哎哟!明远?”王大婶有些诧异地扬高了声音,“你们这是……回来了?” 她快走几步,凑到两家共用的那道半人高的篱笆墙边,探头探脑地往院里瞅了瞅,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问:“这是不打算回城里了?要搬回来长住啊?” 王大婶想起昨天刘翠花那副气势汹汹、仿佛要吃人的模样,再一联想到是自己多嘴,告诉了刘翠花他们一家在城里的新地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一股浓浓的自责和不安涌了上来。 她脸上露出几分愧疚,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明远啊,你跟婶子说实话,是不是……是不是你那个丈母娘,又上城里去找你们了?” “她……她是不是又逼着玉琴,把城里那套好好的房子,让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李国勇结婚用了?” “所以你们才……才实在没办法,不得不搬回这老屋来住了?” 王大婶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懊恼地一拍大腿,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哎呀!这可怎么好!都怪我!都怪我这张破嘴!要不是我多那一句嘴,你们哪至于受这份罪啊!” 乔明远见她急得快掉眼泪了,连忙放下扫帚,摆了摆手,憨厚地笑了笑:“王大婶,您快别这么说,您误会了,没有的事儿。” “我们就是趁着这几天有空,回来看看老屋子,顺便收拾收拾,过两天……可能还要回城里去的。” “啊?”王大婶一听这话,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大半,长长地舒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可吓死我了!” 她缓过神来,又忍不住好奇地追问:“那……那你那个厉害的丈母娘,还有你那些个小舅子,昨天没来找你们闹腾啊?” 乔明远挠了挠头,依旧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实话实说道:“来是来了。” 顿了顿,他看着王大婶,咧嘴一笑,补充道:“不过嘛,房子他们可没要到。” “啥玩意儿?!”王大婶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满脸的不可思议,“没……没要到?” 她往前凑了凑,声音都拔高了八度:“这怎么可能呢!就玉琴那软柿子一样的性子,她爸妈说个东,她敢往西挪一步?以前不都是她爸妈说啥就是啥,让她把心肝掏出来给她那三个宝贝弟弟,她都得咬着牙乐呵呵地照办吗?这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乔明远想起自家媳妇儿这两天那雷厉风行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就往上翘,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骄傲。 他语气肯定地说道:“王大婶,玉琴她……跟以前不一样了,她是真的变了。” “她亲口说了,以后这个家里的东西,一针一线,都是我们两口子的,谁也别想再从她手里抠走一分一毫,去填补娘家那几个无底洞了。” 王大婶张大了嘴巴,半天都合不拢,那表情,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她指着乔明远,又指了指自家屋子的方向,结结巴巴地问:“这……这……明远,你说的……是真的假的?玉琴她……她真能狠下这个心?” 王大婶被乔明远的话震得一愣一愣的,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儿来,心里头却翻江倒海,琢磨着这李玉琴莫不是真转了性子? 乔明远看着王大婶那副惊疑不定的模样,只是憨厚地笑了笑,也没再多解释。 有些事情,说再多,不如亲眼见了来得实在。 他相信,往后大家伙儿有的是机会,亲眼看看他家玉琴的改变。 而李玉琴这边,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一路“嘎吱嘎吱”地从林城高中往回赶。 想到家里空荡荡的,连口热水都未必有,更别提吃的了。 她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于是,到了镇上,她特地拐了个弯,去了供销社旁边的国营卤菜店。 这年头的卤菜店,可不像后世那样琳琅满目,花样繁多。 柜台里摆着的,大多是些卤猪头肉、猪耳朵、猪下水之类的,油汪汪的,看着倒也实诚。 李玉琴要了半斤卤猪头肉,又称了二两猪耳朵,还顺手买了四个白面馒头。 中午就先这么对付一口,下午还得赶紧回城里去,老屋这边,可不是久留之地。 付钱的时候,她眼角余光扫过那些卤肉,心里却微微一动。 这些卤菜,怎么就没点后世那些年轻人爱吃的鸭脖、鸭翅、鸭肠、鸭胗呢? 她记得上辈子,这些东西可是夜市摊上的抢手货,利润也相当可观。 要是能把这些东西做出来,在这镇上试试水…… 李玉琴越想,眼睛越亮。 这年头,养殖场里的鸡鸭下水,多半是没什么人要的,价格肯定便宜。 如果能低价收一些回来,自己琢磨出好吃的卤料配方,做出来卖,说不定真能闯出一条新路子。 要是市场反应好,完全可以跟养殖场达成长期合作,这可比单纯指望乔明远那点死工资和补贴强多了! 她心里盘算着,一个初步的计划已然成型,连带着对未来的日子,也多了几分热切的期盼。 揣着这点心思,李玉琴脚下蹬车也更有劲了。 拐过几个弯,熟悉的破旧小院遥遥在望。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 她心里一暖,知道是乔明远。 推着自行车进了院门,果然看见乔明远正和隔壁的王大哥,也就是王大婶的男人王富贵,蹲在墙根下,就着几缕稀疏的阳光唠嗑呢。 “明远!”李玉琴喊了一声。 乔明远一听见她的声音,眼睛“唰”地就亮了,立马从地上站起来,也顾不上跟王富贵说什么了,大步就迎了上来。 “回来了?”他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伸手就要去接自行车。 李玉琴把车把一歪,躲开了他的手,将挂在车把上的网兜递给他,里面是刚买的卤菜和馒头。 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起来干啥呀?脚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又想折腾了?” 乔明远接过东西,咧着嘴,也不说话,就那么嘿嘿地看着她笑,眼睛里像盛满了星星。 王富贵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土,笑呵呵地开口了:“玉琴回来了啊。” “哎,我说,以前明远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少,还不觉得。现在你们两口子一起回来,我瞅着啊,你们这感情可真是不赖!” 王富贵是个实在人,说话也直。 他咂了咂嘴,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继续说道:“不怕你笑话,玉琴,早些年明远可跟我念叨过来着。” “他说啊,当初跟你们家相亲的时候,他可是一眼就相中你了!” “噗——”李玉琴刚想说点什么,被这话呛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猛地扭头看向乔明远。 只见这个快四十岁的男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连耳根都烧得慌。 “咳!咳咳!”乔明远窘迫地干咳两声,粗声粗气地打断王富贵:“王哥!这都……这都几十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还提它干啥!再说了,我这都四十好几的人了,说这些,也不怕孩子们笑话!” 王富贵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乔明远道:“你瞧瞧,还不好意思了!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喜欢自个儿媳妇,天经地义!” 笑完了,王富贵又看向李玉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多了几分认真:“玉琴啊,刚才明远跟我说了,说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想明白了。” “这就对了!你们两口子好好过日子,劲儿往一处使,比啥都强。” “可千万别再跟你以前似的,啥好东西都紧着你娘家那几个弟弟了。不是我当邻居的说嘴,我早就觉得你那几个弟弟,一个个的,都不是啥省油的灯,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玉琴听着王富贵这番实在话,心里也有些感触。 是啊,上辈子她就是太糊涂,太软弱,才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对着王富贵笑了笑,笑容里带着释然和坚定:“王大哥,你放心吧,以前是我拎不清,犯糊涂。” “往后啊,不会了。我们两口子,会好好过日子的。” 第22章 明远,你尝尝 王富贵欣慰地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啊!” 跟王富贵又寒暄了几句,李玉琴便招呼乔明远进屋。 堂屋里,光线有些昏暗,带着老房子特有的陈旧气息。 李玉琴把网兜里的卤菜和馒头拿出来,放在那张瘸了一条腿,用砖头垫着的旧八仙桌上。 她一边解开装着卤菜的油纸包,一边对跟进来的乔明远说道:“今天在学校,我让李国强那小子把钱吐出来了。” 她把在林城高中办公室里,怎么利用张主任逼迫李国强,让他回家拿钱还了,剩下的让他从工资里按月还的事情,简单扼要地说了一遍。 乔明远默默地听着,高大的身影站在那儿,像一座沉默的山。 等李玉琴说完了,他才沉声开口:“你这么一闹,逼着李国强拿了钱,你爸妈那边……我估摸着,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眉头微微蹙起,带着几分担忧:“他们要是知道我们回了老屋,怕是今天下午,甚至待会儿就得找上门来。” 李玉琴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来?来正好!” 随即,她眼珠一转,又说道:“不过,我们也不必非等着他们来。” “所以啊,咱们赶紧把这点东西吃了,吃完就回城里去。” “让他们扑个空!也让他们知道知道,我李玉琴现在可不是他们想拿捏就能拿捏的软柿子了!” 乔明远听着李玉琴这番话,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你这纯粹就是遛着他们玩儿呢!” 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李玉琴,语气里带着几分好笑,又带着几分惊奇。 “玉琴啊,你现在,可真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乔明远放下筷子,看着自家媳妇,眼神里有光。 李玉琴夹了一块油汪汪的猪头肉放进嘴里,细细嚼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那是因为,我知道了什么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目光落在乔明远身上,温柔而坚定。 “以前是我傻,分不清好赖人。” 乔明远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暖暖的。 李玉琴话锋一转,又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明远,我还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商量。” “啥事儿?你说。”乔明远立马坐直了身子。 “我今天在镇上买卤菜的时候,瞧着那些卤菜什么的种类不多,就动了个心思。” 李玉琴把她想做卤鸭货,在镇上试试水,如果行就跟养殖场合作的想法,仔仔细细地跟乔明远说了一遍。 “我想着,咱们不能光指望你那点抚恤金和死工资过日子,总得想个法子多挣点。” 乔明远听着,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玉琴,都怪我。” “如果不是我在部队受了伤,退了下来,你现在……你现在也不用这么操心劳累地想这些了。” 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责和心疼。 李玉琴一听这话,心里又暖又酸。 她放下筷子,伸手覆上乔明远放在桌上的大手,那手掌粗糙,布满老茧。 “明远,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她语气带着一丝嗔怪:“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难道还能指望一个人付出,另一个人就心安理得地受着?” “再说了,谁说我辛苦了?我觉得挺好,能为咱们这个家,为咱们的孩子多盘算盘算,我心里踏实!” 乔明远反手握住她的手,紧了紧,黝黑的脸膛上满是动容。 “玉琴,这些年,你操持这个家,里里外外二十多年,你也付出了很多很多。” “是我没本事,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李玉琴听着这话,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眼眶,鼻子也跟着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以前……以前是我不懂事,糊涂!”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家里但凡有点什么好东西,我……我都先紧着我娘家那三个狼崽子了,委屈了你,也委屈了锦锦和鲤鲤……” 想到两个女儿上辈子的遭遇,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乔明远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过去了,玉琴,都过去了。” “以前的事情,咱们就不提了,都过去了。” “只要咱们以后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他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李玉琴用力地点了点头,眼泪到底还是没忍住,滚落了下来,滴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这顿午饭,虽然简单,两人却吃得格外香甜。 吃过饭,李玉琴麻利地收拾了东西。 两人跟隔壁的王富贵两口子打了声招呼,说是要回城里去了。 王富贵还热情地让他们下次回来再来家里坐坐。 到了城里,两人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供销社。 李玉琴照着自己心里琢磨的卤料配方,买了好些香料,什么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花椒、干辣椒,装了满满一大包。 又去卖干货的柜台,称了些豆腐干、豆皮、海带结,还买了几块钱的干腐竹。 “先买这些素的,晚上我卤出来,咱们先尝尝味道怎么样。”李玉琴一边付钱一边对乔明远说。 乔明远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芒,心里也跟着充满了期待。 买齐了东西,两人这才骑着车,往城里的职工大院赶。 回到熟悉的红砖楼下,李玉琴刚把自行车支好,正准备拿钥匙锁车。 “哎,玉琴!李玉琴!” 一道尖细的女声从楼上传了下来。 李玉琴抬头一看,只见二楼楼道尽头的阳台上,一个穿着碎花的确良衬衫的胖大婶正扒着栏杆,探着半个身子朝她招手。 正是住在她家楼上的邻居,王爱华,大家都喊她王大婶。 这王大婶是出了名的热心肠,也是出了名的爱打听、爱传话。 “王大婶,有事儿啊?”李玉琴扬声问道。 “哎哟我的老天爷!”王大婶一拍大腿,声音更大了,“你可算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家门口那叫一个热闹!” 李玉琴心里一动,估摸着是她爸妈昨晚走了之后又上门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锁好车,拎起装着调料和干货的网兜。 乔明远也从车上下来,站在她身边。 王大婶见他们不上去,急了,干脆“蹬蹬蹬”地从楼上跑了下来,几步就凑到了李玉琴跟前。 她压低了声音,脸上却是一副兴奋又夸张的表情:“玉琴啊,你是不知道!昨天傍晚,你爸妈都杀到你家门口来了!” “嗬!那家伙,又哭又闹又骂的,说你不孝顺,说你抢了他们的房子,还要把你那辆自行车给你二弟当彩礼!” 王大婶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星子横飞。 “你妈刘翠花,就坐在你家门口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抢地的,说白养了你这么个闺女,是个白眼狼!” “你爸李大壮,杵在一边,黑着个脸,时不时也骂几句,说要把你抓回去家法伺候!” “也就是我,勇敢地站出来说了你没在家,也跟那些被他们欺骗了街坊邻居说了他们的丑恶嘴脸!” 她唾沫横飞地把昨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李玉琴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些场景,她上辈子可见得多了,早就麻木了。 王大婶见她没什么反应,还以为她吓傻了,继续道:“你妈当时还不信呢,非说你躲在屋里不出来,差点就要撞门了!” “哎哟,那场面,真是……啧啧啧!” 王大婶说完,才喘了口气,看着李玉琴:“我说玉琴啊,你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摊上这么一家子吸血鬼爹妈和弟弟!” 李玉琴淡淡地笑了笑:“让王大婶看笑话了。” “谢了啊,王大婶,还特地下来告诉我这些。” 王大婶摆摆手:“谢啥呀谢,咱们邻里邻居的,这算啥!” 她凑近了些,又小声说道:“不过玉琴,我可跟你说,对付这种人,你就得硬气点!越软他们越来劲!” “你看你这次不给他们钱,不给他们房子,他们不就没辙了吗?” “就该这样!让他们知道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负的!” 李玉琴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嘴角却微微勾起。 “王大婶,你放心。以后啊,我会更硬气的。” 王大婶听了李玉琴这话,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对付那些不要脸的,就不能给他们好脸色!” 她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地上了楼。 李玉琴和乔明远相视一笑,这才提着东西上了楼,回到了自家那熟悉的小屋。 李玉琴放下手里的网兜,先去把窗户都打开透透气。 “明远,你歇会儿,我去把这些干货泡上。” 乔明远哪里肯歇,挽起袖子:“我来帮你,你说怎么弄。” 李玉琴心里暖烘烘的,也不跟他客气:“行,那你帮我把这些海带结和干腐竹用温水泡上,我去把土豆削了。” 小小的厨房里,夫妻俩一个洗菜,一个削皮,气氛温馨而融洽。 李玉琴将刚买的八角、桂皮、香叶、小茴香、花椒、干辣椒等香料一一摆开在灶台上,脑子里飞快地回忆着上辈子吃过的那些深入人心的卤味配方。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仿佛眼前不是简陋的厨房,而是决定未来的战场。 “先少放点,试试味道。”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小心翼翼地往锅里搭配着香料。 乔明远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虽然不懂这些门道,但他能感受到妻子的认真和投入。 很快,一股浓郁的香料味便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李玉琴先将泡发好的豆腐干、豆皮和海带结放进锅里,又切了几个土豆块一起炖煮。 小火慢炖,香气越来越霸道。 约莫半个多小时后,李玉琴揭开锅盖,用筷子戳了戳豆腐干,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她夹起一块,吹了吹热气,小心地尝了一口。 “嗯……”她咂咂嘴,“咸淡还可以,香料味也出来了,就是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她又夹了一块递到乔明远嘴边:“明远,你尝尝,给我点意见。” 第23章 不怎么对外卖的 乔明远也不客气,张嘴接过来,细细地嚼了嚼。 他眉头微微蹙起,思索片刻,才开口道:“味道是不错,市面上那些卤菜摊子,大抵也就是这个味儿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玉琴,你要是想靠这个挣钱,就得做出点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来,得有自己的特色,才能把人招来。” 李玉琴闻言,眼睛一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的对!大众的味道虽然稳妥,但不容易出头。” 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上辈子那些火遍大江南北的连锁卤味店,其中不乏以甜辣口味见长的。 “明远,我想到了!”她有些兴奋地说,“咱们下次试试加点冰糖进去,做成带点甜辣口儿的,甜味可以中和一下香料的冲劲儿,也能让口感更柔和一些,没准味道会更好!” 乔明远看着她神采奕奕的模样,笑着点头:“好,都听你的,你想怎么试就怎么试。” 李玉琴见锅里卤菜还不少,便盛了一大碗出来。 “走,给楼下王大婶送点去,昨天晚上她也算是帮了大忙了。” 乔明远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端着碗下了楼,敲响了王大婶家的门。 王大婶一开门,看见是李玉琴,又看见她手里那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卤菜,顿时喜笑颜开。 “哎哟,玉琴啊!你们这是……” “王大婶,我刚自己琢磨着卤了点素菜,味道还不知道怎么样,拿来给您尝尝鲜,顺便谢谢您刚才告诉我那些事儿。”李玉琴笑着说。 “哎呀,你这孩子,太客气了!快进来坐!”王大婶一边热情地招呼,一边接过碗,眼睛都笑眯了,“这闻着就香!我可得好好尝尝!” 她说着,转身就去厨房拿了个空碗,麻利地将卤菜倒了进去,又把李玉琴的碗冲洗干净递回来。 “玉琴啊,你这手艺可真不赖!看着就好吃!” 王大婶尝了一口,更是赞不绝口:“好吃!真好吃!比供销社卖的那些强多了!” 她拍着胸脯对李玉琴打包票:“玉琴,你放心!下次你不在家,要是你那爹妈再敢来闹事,我第一个不答应!我肯定帮你把他们给怼回去!” 李玉琴真心实意地道谢:“那可就太谢谢您了,王姐!” “客气啥!远亲不如近邻嘛!”王大婶笑呵呵地摆摆手。 接下来的两天,李玉琴几乎是铆足了劲儿,一头扎进了卤料的钻研中。 她把每一次香料的配比、熬煮的时间、火候的大小,都仔仔细细地记录在一个小本子上。 厨房里,几乎天天都飘着各种香料混合的奇特味道。 乔明远则成了她最忠实的“试吃员”。 有时候太咸,有时候太淡,有时候香料味太冲,有时候又觉得不够入味。 李玉琴也不气馁,一次次地调整,一次次地尝试。 乔明远看着她为了这个家忙里忙外,又是心疼又是骄傲。 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李玉琴又卤出了一锅。 这一次,她看着锅里色泽红亮诱人的卤菜,闻着那股经过改良后,层次分明又带着一丝丝甜辣气息的香味,心里有了七八分把握。 她先夹了一块鸭胗递给乔明远:“明远,再尝尝这个!” 乔明远接过,放进嘴里。 只嚼了两下,他眼睛倏地一下就亮了! “唔!”他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对李玉琴竖大拇指。 那表情,活像饿了三天的狼崽子终于吃上了肉。 李玉琴看着他这副模样,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笑容。 “怎么样?这次可以了吧?” 乔明远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激动地抓住她的手:“玉琴!就是这个味儿!太好吃了!比我以前在外面国营饭店吃的都好吃!” “甜、辣、鲜、香,味道刚刚好,一点都不腻!” 这几天,李玉琴为了试味道,自己也没少吃卤菜,早已经吃得有些腻歪了。 此刻听到乔明远的肯定,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成了!” “这几天可把我给吃伤了,闻着这味儿都有点反胃了。”她苦笑着说。 乔明远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辛苦你了,媳妇儿。” 李玉琴摇摇头,眼底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不辛苦!只要能成,这点算什么!” 配方一定下来,李玉琴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二天下午,她揣上了一些钱,跟乔明远说了一声,便独自一人去了城郊的养殖场。 这个年代,私人养殖场还不多,大多是集体或者国营的。 城郊这家,规模还算不小,主要是养鸡和养鸭。 李玉琴找到了养殖场的负责人,一个皮肤黝黑,看着挺实诚的中年男人。 “同志,你好,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李玉琴开门见山。 那负责人正忙着记录什么,闻言抬起头:“啥事儿啊?” 李玉琴清了清嗓子,说道:“是这样的,我想从你们这儿买点鸭脖子、鸭翅膀、鸭肠、鸭胗,还有鸭架子这些东西,不知道你们这儿卖不卖?” 负责人一听,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他上下打量了李玉琴一眼,有些不解地问:“你要这些玩意儿干啥?” “鸭肠、鸭胗这些下水,腥气重,一般人家都不太会弄,我们处理起来也麻烦,平时都是直接当垃圾扔了或者贱卖给喂猪的。” “至于鸭脖子、鸭翅膀、鸭架子,”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些可都是跟着整只鸭子一起卖的,哪有拆开来单卖的道理?我们这儿可从来没这么卖过!” 李玉琴一听这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犯了难。 她光想着上辈子那些卤味店里,鸭货都是分门别类卖得清清楚楚,却忘了这个年代的局限性。 上辈子,鸭子浑身是宝,鸭肉可以做板鸭、酱鸭、樟茶鸭,鸭油可以炼出来炒菜,鸭毛可以做羽绒服,剩下的骨架和内脏也能做成各种美味的小吃或者饲料。 可眼下是1986年,物资相对匮乏,人们的思想也还没那么活泛,更没有那么精细化的产业链。 养殖场能把整鸭卖出去就不错了,谁还会费那个劲儿去给你拆零碎? 负责人看着李玉琴一脸为难的样子,皱了皱眉,又问:“同志,你到底要这些没人要的下水干啥呀?量还不小。” 李玉琴定了定神,看着负责人诚恳的眼睛,决定实话实说:“大兄弟,不瞒你说,我想用这些东西,做点卤味小买卖,补贴补贴家用。” 负责人闻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玉琴。 他沉吟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哎,你要是真想做这个买卖,我这儿不成,但有个地方兴许能行。” “我们这儿的鸭子,大部分都是送到城里国营副食店的。” “他们收了整鸭,自己会分割。像鸭胸肉、鸭腿那些好肉,都拆开来当精肉卖,价格高。” “剩下的鸭架子、鸭脖子、鸭头,还有那些下水,他们处理起来也嫌麻烦,有时候就内部消化,或者很便宜地处理掉。” “你要的量要是长期稳定,又不是那种天文数字,兴许可以直接从他们那儿订购。” 李玉琴一听,黯下去的眼神瞬间又燃起了光彩:“真的?那可太好了!” 负责人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刷刷写下一串号码。 “这是城里和平路那家国营副食店采购科高建军高主任的办公室的地址,就是他负责来我们这儿收鸭子。他人还算好说话,你去试试,就说是我老张介绍的。” “不过人家是大单位,肯不肯单独卖给你这些‘边角料’,还得看你自己怎么说。” 李玉琴接过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像是接过了千斤重的希望,双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她对着负责人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哽咽:“老大哥,真是太谢谢您了!您这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负责人摆摆手,憨厚地笑了:“客气啥,都是混口饭吃,能帮就帮一把。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李玉琴揣着那张宝贵的纸条,一颗心怦怦直跳,马不停蹄地赶回城里。 顺着纸上写的地址,她找到了和平路副食店二楼采购科办公室。 在采购科办公室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角,这才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沉稳的男声从里面传来。 李玉琴推开门,看见一个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约莫四十岁上下的男人正伏案工作。 “您好,请问是高建军高主任吗?”李玉琴礼貌地问。 男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我是,你有什么事?”张老哥介绍过来的,我叫李玉琴。我想跟您打听一下,能不能从咱们店里采购一批鸭下水和鸭架子之类的东西。” 高建军一听是养殖场老张介绍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但表情依旧平淡。 他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往后靠了靠,打量着李玉琴:“哦?老张介绍的?你要那些东西干什么?那可都是些没人要的边角料。” “我们店里这些东西,一般都是职工内部处理,或者直接当损耗了,量也不多,不怎么对外卖的。”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 李玉琴心里一紧,知道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她挤出一个诚恳的笑容:“高主任,不瞒您说,我就是想用这些鸭杂碎做点卤味,摆个小摊,赚点辛苦钱。” “您也知道,现在日子不好过。我爱人,他……他以前是部队的,前阵子因伤退役了,身体也不太好,家里就指望我能多想法子挣点。” 说到乔明远,李玉琴的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第24章 真是贴心的小棉袄 高建军听到“部队”、“因伤退役”这几个字眼,眼神蓦地一变,原本疏离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不少。 他坐直了身体,语气也多了几分热络:“哦?你爱人是退伍军人?哪个部队的?” 李玉琴说了乔明远以前的部队番号。 高建军一拍大腿:“哎呀!那可是英雄部队啊!没想到大妹子你是军属!” “实不相瞒,我也是部队出来的!转业到地方好几年了。”他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这突如其来的“战友情”让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高建军沉吟片刻,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大妹子,既然你是军属,又确实有困难,这个忙,我能帮尽量帮。” “你要是真打算做卤味小买卖,我们店里积压的这些鸭下水、鸭架子,我可以做主,打包处理给你。” “价格嘛,肯定比外面那些零散卖的便宜不少,算是我们单位支持军属了。” 李玉琴听得眼睛都亮了,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高主任,这……这可真是太感谢您了!” 高建军摆摆手,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些东西,你要就得长期要,不能今天说要个百十斤,明天又说不要了。我们这也是国营单位,得有计划。” “你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可不行。” 李玉琴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心里开始快速盘算起来。 长期供应,这意味着她必须保证自己的卤味能卖得出去,不然这些货砸在手里,可就亏大了。 这是一份不小的压力,也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但转念一想,自己重活一世,不就是为了改变命运,让家人过上好日子吗? 她对自己的卤味配方有信心,对乔明远的判断也有信心! 机遇就在眼前,不搏一把怎么行! 李玉琴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高主任,您放心!我既然下定决心做这个买卖,就一定会认真做下去!” “我愿意跟咱们店里签合同,长期要货!” 高建军赞赏地点点头:“好!有魄力!不愧是军人的家属!” 他当即找来一份简易的供货协议,双方商定了大致的供货量和价格后,李玉琴郑重地签下了一年的采购合同。 签完合同,高建军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 “大妹子,你放心,以后鸭胗、鸭肠、鸭脆肠这些,我们这边会让人提前给你们初步清洗干净,你过来拉货也方便。”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清洗这些下水是最费时费力的活儿,能省去这一步,李玉琴能省下太多功夫了。 李玉琴激动得眼眶又是一热,连声道谢:“高主任,您这……您这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您才好!”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不,是雪中送了个大火炉啊! 高建军摆摆手,正色道:“应该的。退役军人为国家做了贡献,值得我们尊重。军人家属在后方默默付出,更是不容易。” “希望你的小买卖能红红火火,日子越过越好!” 李玉琴心里暖流涌动,用力点头:“谢谢高主任!等我这卤味做出来了,第一锅一定给您送过来尝尝鲜!” 高建军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行啊!那我可就等着了!味道要是真好,我帮你介绍顾客!” 李玉琴揣着那份沉甸甸的合同,脚步轻快地回了家。 一进门,就看见乔明远正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本书,眉头却微微蹙着,显然是在担心她。 “明远,我回来了!”李玉琴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乔明远“霍”地一下站起来,因为起得急,牵动了腿伤,但他浑不在意,几步迎上来:“怎么样了?事情办得顺利吗?” 李玉琴眉飞色舞,把跟高建军谈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高主任真是个好人!不仅答应长期供货,价格优惠,还说会让人提前帮咱们把那些下水初步清洗干净!” 乔明远听着,脸上的担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惊喜和欣慰:“那可真是太好了!省了你多少事儿!” 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不过,玉琴,听你这么说,那些鸡鸭的边角料,一次就得弄回来不少吧?动辄一百多斤,你一个人怎么搬得动?” “到时候我去搬!”乔明远斩钉截铁地说,语气不容置疑。 李玉琴一听这话,心头一暖,却立刻摇头:“那不行!” 她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腿伤还没好利索呢!医生说了要好好养着,可不能再使力了,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乔明远还想坚持:“我没事的,这点力气活……” “你可别小看我!”李玉琴打断他,扬了扬下巴,带着几分自豪,“从小到大,我什么重活没做过?一百多斤,我一次搬不动,我还能分两次;两次搬不动,我分三次,总能弄回来的!” 她伸手轻轻按住乔明远的肩膀,眼神认真:“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伤养好,健健康康的,这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乔明远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感受着她话语里的关切,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涨满了似的,暖烘烘的。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没再争辩,心里却暗暗下定了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对玉琴好,对她更好,把她捧在手心里疼。 解决了货源的大问题,李玉琴浑身都是劲儿。 她片刻也不耽搁,又风风火火地去了供销社。 她仔细挑选,买了好几个能装几十斤卤菜的大号搪瓷桶,又买了一杆精准的秤,还有一沓用来分装卤味的厚实铁盘和干净的油纸。 放下这些家伙什,李玉琴又马不停蹄地去菜市场,采购了一些土豆、海带、藕片、干豆腐皮之类的素菜,这些都是卤菜摊上常见的,但是胜在价格便宜,而且利润也不低。 乔明远看着她忙前忙后,像只不知疲倦的小蜜蜂,心疼不已,却也知道劝不住她。 他自己也琢磨着能帮上点什么。 他拄着拐杖,在楼下跟几个相熟的邻居打听了一圈,然后去了附近一家木料场。 好说歹说,从人家那里弄回来一些废弃的木板材。 他又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了四个大小合适的万向轮。 工具是现成的,家里修修补补少不了。 于是,就在楼下那片空地上,乔明远叮叮当当地忙活起来。 李玉琴从菜市场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乔明远正满头大汗地钉着一个半成品。 那是一个小巧的木头架子,底下看样子是要做成柜子,上面则是一块平整的板子。 “明远,你这是在做什么?”李玉琴放下菜篮子,好奇地问。 乔明远擦了把汗,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我看你以后出摊东西多,给你做个小推车,底下做成柜子能放些零碎,上面摆东西也方便。” “我量了尺寸,平时不用的时候,就缩在楼下自行车棚里,也不占地方。” 李玉琴看着那初具雏形的小推车,又看看乔明远额上的汗珠和他那条不大利索的腿,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这个男人,总是这样默默地为她付出。 到了下午,乔鲤鲤放学回来了。 小丫头一进家门,小鼻子就使劲嗅了嗅。 “好香啊!妈妈,你是不是给我买卤菜了?”她欢快地问道,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这两天李玉琴试做卤菜,家里总是飘着一股子香味,可把小馋猫给馋坏了。 李玉琴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把她拉到身边:“妈妈没买卤菜,妈妈是打算自己做卤菜,然后去摆个小摊卖。” 乔鲤鲤一听,眼睛瞪得更大了,随即小脸蛋上就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真的吗?那太好了!” 她兴奋地一拍小手:“以后我就可以跟我的同学炫耀了!我妈妈做的卤菜可好吃了!” 李玉琴本来还有些担心,怕女儿觉得她去摆摊做小生意会丢人。 毕竟这个年代,个体户还没那么受人待见,总有些人觉得不是正经营生。 没想到乔鲤鲤非但不觉得丢人,反而觉得是可以炫耀的事情。 她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又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 她柔声问道:“鲤鲤,你不会觉得妈妈去摆摊很丢人吗?” 乔鲤鲤奇怪地看着她,小脑袋一歪:“为什么会丢人啊?” “妈妈是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又不是偷的抢的,有什么可丢人的?”小丫头理直气壮地说,语气里满是骄傲。 李玉琴看着乔鲤鲤,心里一阵发酸。 她怎么能不疼这个女儿呢? 上辈子,她就是太信了那帮白眼狼弟弟的话,结果让这么乖巧懂事的孩子,被人贩子拐走,从此生死未卜。 想到这里,李玉琴只觉得胸口像被刀子剜了一样难受。 她猛地把乔鲤鲤搂进怀里,把下巴抵在小姑娘柔软的头顶上,声音低低地:“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这辈子谁也别想伤害你。” 乔鲤鲤愣了一下,小手回抱住李玉琴,还拍了拍她后背,一本正经地说:“我也会保护妈妈!” “等我长大了,我力气可大了,我要跟爸爸和姐夫一样去当兵,谁敢欺负咱们家,我就跟他拼命!”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小脸蛋都鼓起来了。 李玉琴一下又哭又笑,只觉得这丫头真是贴心的小棉袄。 她用鼻尖蹭了蹭女儿的额头,“傻丫头,有你这句话,妈妈什么都不怕。” 第25章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旁边的乔明远看着母女俩抱成一团,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咳嗽了一下,“行啦,你们娘俩再腻歪一会儿,天都黑透喽。” “赶紧吃饭!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呢!” 一家三口围坐在窄小的饭桌前,说说笑笑,把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院子里还带着露水味道的时候,李玉琴就已经收拾妥当出门去了副食店取货。 临走前,她特意摸了摸乔明远和乔鲤鲤的脑袋,让他们在家好好准备素菜,不许偷懒! “知道啦!”父女俩异口同声答应下来,一个比一个积极。 厨房里立刻热闹起来。 要泡发的豆腐皮、海带全都扔进盆里泡着;土豆、藕片洗净切块;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连楼上的邻居听见动静,都探出脑袋来问一句:“哟,又做啥新鲜玩意儿啊?” 乔明远憨厚地笑:“练手呢,以后有机会请您尝尝我们家的卤菜!” 邻居乐呵呵地点点头,还顺便夸两句,“老乔,你媳妇真能干呐!” 而另一边。 副食店门外,自行车停了一溜烟,全都是来买油盐酱醋的人家属工人,可没人注意到角落站着个瘦高女人,就是李玉琴。 高主任今天特意穿得利索,一见到她来了,就招呼工作人员把东西搬出来:“大姐,你来的正巧,下水和鸭架子今早刚分装完,都给你留好了。” 几个年轻伙计麻利地把包装好的鸡鸭边角料抬出来,每一样都分门别类捆扎结实,看起来比市场上的散货强多了去。 其中一个小伙打趣道:“以前这些玩意儿卖不了几个钱,经常堆仓库,现在倒好,全让您包圆啦,我们主任可高兴坏咯!” 另一个接茬:“对啊,以后每个月光靠这些废料,也能给店里创不少收呢。” 高主任拍拍手,大方说道:“以后这种合作多来点才好嘛!不过……今天怎么自己来的?没叫家属帮忙?” 李玉琴擦擦额角细汗,把揣在兜里的零钱递过去,同时苦笑摇摇头:“唉,他腿伤没养利索,不敢让他使劲。只能我自己跑一趟,多辛苦几次罢了。” 高主任皱眉瞅她两眼,当即吩咐身后的伙计:“小王、小刘,都过来搭把手!快帮大姐把东西绑牢实点,再沉也不能让人家一个女人累坏喽!” 两个伙计二话不说,上前七手八脚,将十几包鸡鸭下水整齐码放到自行车后座,用粗绳缠绕固定,又检查三遍才松开手:“大姐,这回肯定掉不了!路上慢点骑哈,要是嫌重,下回提前喊我们送过去也成啊!” 李玉琴感激得直作揖,“谢谢,谢谢大家,下次我做好卤味,一准给各位带些尝鲜去,让你们知道啥叫香喷喷、入味又解馋!” 众人听得哈哈直乐,还有人嚷嚷道:“那可说定啦,到时候不给我们留份,我们可是要缠着你要的!” 等所有东西安顿妥帖,高主任亲自送她出门,还嘱咐一句:“三天后来拿下一批,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不用客气。做生意嘛,就是互相照应呗。” 李玉琴骑着自己这几天的大功臣自行车,车后座绑得像座小山似的鸭下水和鸭架子,晃悠悠地骑回了家。 回到家里,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货物,她连口气都没歇匀。 这些东西,少说也有一百三四十斤,她愣是咬着牙,分了好几趟,才吭哧吭哧地全搬上了楼。 一放下东西,她就直奔厨房,卷起袖子开始清洗。 副食店那边虽然说了已经初步清洗过,可李玉琴哪里放得下心。 这些吃进嘴里的东西,半点马虎不得。 她把那些鸭肠、鸭胗、鸭心、鸭肝仔仔细细地,里里外外又搓洗了好几遍,直到水变得清澈见底才罢休。 那些鸭架子,她也用刷子把边边角角都刷了个干净。 等到所有东西都清洗完毕,李玉琴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她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深吸一口气,开始准备卤制。 家里的那口大铁锅还是太小了,根本装不下这么多料。 李玉琴没办法,只能分了好几次卤。 一锅卤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郁的香料味儿混合着肉香,很快就飘满了整个屋子,连窗户缝都挡不住。 乔明远和乔鲤鲤在旁边帮忙打下手,添柴火,递调料,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忙活,就从中上午忙到了大半下午,中午都是随便对付的一口。 终于,最后一锅卤菜也新鲜出炉了。 李玉琴把卤好的鸭下水和鸭架子小心翼翼地捞出来,沥干汤汁,一一装进了那几个大号搪瓷桶里。 看着满满当当几大桶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卤味,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眼瞅着天色不早,差不多快到附近机械厂下班的点了。 李玉琴当机立断:“明远,鲤鲤,咱们把东西搬下楼,准备出摊!” 乔明远看着那几个沉甸甸的大铁桶,眉头又拧了起来:“玉琴,这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行?” “要不,还是我去吧!”他瘸着一条腿,却还是想逞强。 李玉琴嗔了他一眼:“你就别添乱了,乖乖养伤是正经!肉类今天我们先带一些去试试水,不用全部带去。” “你跟鲤鲤帮我提些零碎的,看着点车就行。” 于是,一家三口齐上阵。 李玉琴推着乔明远特制的小推车,上面稳稳当当放着一个大搪瓷桶,推车下面的小柜子里也塞满了家伙什。 乔明远拄着拐,和乔鲤鲤一人提着一个装着碗筷、油纸的小篮子,还有一小桶预备好的素菜,亦步亦趋地跟在小推车后面。 他的步子有些慢,但眼神却一直紧紧地锁在李玉琴和那辆小推车上,生怕出一点岔子。 一行人就这么慢慢悠悠地,往机械厂大门口挪去。 到了机械厂门口,太阳才刚刚下山,路灯还没亮起来。 李玉琴选了个离大门不远,又不怎么碍事的位置,把小推车稳稳当当地停好。 她利索地从推车底下的小柜子里搬出那几个大搪瓷桶,掀开盖子。 又把带来的厚实铁盘一一摆在推车上方的平板上。 然后,她用夹子把卤得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鸭肠、鸭胗、鸭肝、鸭翅、鸭架子,还有那些卤好的土豆片、海带结、豆腐皮,一样样夹出来,分门别类地摆放在铁盘里。 红的、褐的、黄的,在傍晚的光线下,泛着诱人的油光。 那股子混合着十几种香料的浓重卤香味儿,像是长了脚似的,一下子就飘了出去,飘得老远。 乔鲤鲤站在一旁,小鼻子使劲嗅着,小脸上却带着一丝紧张:“妈妈,真的会有人来买吗?” 乔明远也有些迟疑。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闺女说的也是他担心的。 玉琴这卤味做得是真香,他自己都馋得不行。 可这毕竟是头一天摆摊,这卤味也不是家家户户过日子非吃不可的东西,万一…… 他更担心的是,玉琴一个女人家,平日里在家再泼辣能干,这到了大庭广众之下吆喝买卖,她能拉得下那个脸吗? 李玉琴却像是没察觉到父女俩的担忧。 她不慌不忙地从一个小桶里拿出一些卤好的素菜和几根鸭肠,用干净的刀和案板,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装在一个干净的小盘子里。 她还特意准备了几根牙签。 就在这时,机械厂下班的铃声“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很快,黑压压的人群就从厂大门里涌了出来,自行车铃铛声、说笑声,一下子让这片地方热闹了起来。 李玉琴清了清嗓子,深吸一口气,然后扬声吆喝起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 “新出锅的卤味,香喷喷的卤鸭货,卤豆干,卤海带,卤藕片!” “免费品尝,不好吃不要钱!” 她声音清亮,带着一股子爽利劲儿,一点儿也不怯场。 乔明远在旁边听得都吓了一跳,眼睛都瞪圆了。 他媳妇……他媳妇竟然真的就这么喊出来了?还喊得这么自然! 他哪里知道,李玉琴上辈子为了拉扯那几个白眼狼弟弟,什么苦没吃过?什么脸没丢过? 别说是在厂门口摆个小摊,就是当年为了给李国强凑学费,她深更半夜去黑市偷偷卖粮食,被人追得满街跑的时候都有。 这点场面,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不值一提! 李玉琴那清亮爽利的吆喝声,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立马就在刚下班的人群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本来急着回家的人们,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不少好奇的目光,穿过傍晚渐渐昏暗的光线,齐刷刷地投向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摊子。 “哟,卖卤菜的?” “闻着是挺香啊!” 三三两两的人,说着话就围了过来,不一会儿,小推车旁就聚起了一小圈人。 李玉琴脸上挂着热络的笑,不见丝毫局促:“大哥大姐,叔叔婶婶,都来尝尝,新卤的味儿,尝尝不要钱!” 她指着那盘切好的样品,上面的卤味在昏黄的光线下油光水滑,看着就馋人。 几个胆子大些的,或者纯粹是好奇的工人,迟疑着伸出了手。 第26章 这……这么多钱啊! 一个满脸油污的中年汉子,捏起一小块鸭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眼睛猛地一亮:“哎!这味儿,绝了!”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小伙子也尝了块卤藕片,跟着点头:“嗯,是香,够味儿!” 有了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动手,一时间,小盘子里的样品肉眼可见地少了下去。 “同志,你这都卖的啥啊?”先前那汉子抹了抹嘴,好奇地打量着铁盘里花花绿绿的卤味。 李玉琴笑意盈盈,早有准备。 “大哥,这可都是好东西!” “有卤鸭胗、卤鸭心、卤鸭肝、卤鸭翅,还有这卤鸭架子!”她用夹子一样样指过去。 “素的也有,卤豆腐皮、卤海带结、卤藕片、卤土豆片!” “鸭胗八毛一斤,鸭心鸭肝七毛,鸭翅六毛,这鸭架子便宜,三毛钱一斤!” “素菜更实惠,豆腐皮海带结两毛,藕片土豆片一毛五!” 她一口气报完,清晰干脆,没有半点含糊。 人群里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看着像是个小干部的男人开了口:“同志,咱们平时吃的都是猪肉牛肉,再不济也是整鸡整鸭的。” “你这些……可都是些下水杂碎,没什么肉头啊。”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审视和不以为然。 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也小声议论起来,显然,在肉食金贵的年代,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李玉琴却是不恼,反而笑得更灿烂了:“这位大哥说的是,这些东西肉确实不多。” “可您不知道,这玩意儿,下酒是一绝!”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人:“就说这鸭架子,您啃上一个,滋溜一口小酒,那滋味,啧啧,二两白酒都能轻松下去!” “而且这卤味,味道浓,拌饭吃也香得很呐!” “再说了,”她话锋一转,“过日子嘛,图个新鲜,换换口味,尝尝这独特的卤香味儿,不也挺好?” 先前那个夸赞鸭胗?的汉子立刻帮腔:“老板娘说得对!这味道是真不赖!我家婆娘不喝酒,但肯定爱拿这个下饭!” 他大手一挥:“给我来半斤鸭胗,再来点那个鸭肝!” 另一个尝了卤藕片的中年妇女也说:“肉是少了点,可这味道是真香!给我来半斤藕片,再来二两豆腐皮。” 她心里盘算着,这素菜便宜,味道又这么好,买点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划算! 眼见着有人掏钱买了,其他人原本的观望和犹豫也渐渐散去。 那股子霸道的卤香味儿,混着人们的说话声,像是无形的招牌,吸引了更多路过的人。 “哎,那边怎么那么多人?” “好像是卖吃的,闻着怪香的!” 更多的人围了过来,小小的摊位前一下子就拥挤起来。 “我要半斤鸭翅!” “给我来两毛钱的海带结!” “老板娘,给我称一块钱的,你看着给搭配点!” 各种声音此起彼伏,李玉琴顿时忙得脚不沾地。 她一手夹子一手秤,动作麻利,称重、报价、包好,一气呵成。 脑子里更是飞快地计算着价格,丝毫不乱。 乔明远见媳妇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赶紧上前,尽管腿脚不便,声音却很稳:“我来收钱,玉琴你专心称!” 乔鲤鲤也从最初的紧张中回过神,看着妈妈大杀四方的样子,小脸上满是崇拜。 她踮起脚尖,也想帮忙:“妈妈,我,我帮你递油纸!” 这边的热闹动静实在太大,连带着那股诱人的卤香味儿,早就飘进了不远处的搪瓷厂和纺织厂。 那些厂子下班的工人,一出大门就闻见了,又看见机械厂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纷纷好奇地凑了过来。 “嚯!这么多人!卖啥好东西呢?” “这香味,是卤肉吧?走,看看去!” 新加入的生力军,让本就火爆的场面更是沸腾。 李玉琴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明亮。 乔明远收钱收到手软,那个用来装钱的旧铁皮盒子,他都得时不时往下按一按里面的票子。 乔鲤鲤则站在父亲旁边,努力地帮着把包好的卤味递给顾客,小脸涨得通红,既兴奋又紧张。 一家三口,就像是配合默契的战士,在这小小的摊位上并肩作战。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当李玉琴再次拿起夹子伸向一个搪瓷桶时,只听“当啷”一声,夹子碰到了桶底。 她一愣,接连看了看其他几个桶,也都见了底。 带来的几十斤鸭下水、鸭架子,还有那几十斤的素菜,竟然在短短不到两个小时的功夫里,就这么卖了个精光! “哎呀,各位乡亲,实在是不好意思!”李玉琴赶紧扬声对还围着的人群说道,语气里带着歉意。 “今天的卤味,全都卖完啦!” “啊?这就没了?” “我才刚来啊!闻着味儿过来的!” “老板娘,明天还来不来啊?” 没买到的人群中发出一片失望的叹息。 李玉琴连忙安抚道:“来!明天肯定还来!还是这个点,还是这个地方!” “今天没买上的大哥大姐,明天可得早点来嘞!” 听到她说明天还来,那些失望的人脸上才稍稍好看了些,恋恋不舍地三三两两散去了,嘴里还讨论着那诱人的卤香味儿。 乔鲤鲤看着爸爸手里那个沉甸甸的铁皮盒子,小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那盒子里的毛票、角票、块票,还有叮当作响的硬币,堆得满满当当,几乎都要盖不上了! “妈……爸……”她指着钱盒子,声音都有些发颤,“这……这么多钱啊!”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钱,而且还是自家在这么短时间里挣来的! 乔明远也是一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他掂了掂手里的铁皮盒子,那分量让他心头一跳。 他知道玉琴能干,也知道她做的卤味好吃,可他做梦也没想到,就靠着这些平日里不怎么上台面的“边角料”,竟然能在短短两个小时,挣回这么多钱! 夜色渐深,回家的路上,除了小推车轮子滚过路面发出的“咕噜咕噜”声,就只剩下一家三口略显粗重的呼吸。 李玉琴推着空了大半的推车,乔明远则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铁皮钱盒子,一瘸一拐地跟在旁边。 他侧头看着媳妇在朦胧月光下显得有些疲惫却又异常明亮的侧脸,心里的激动劲儿还没完全过去。 “玉琴,”乔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咱今儿晚上……就这两个钟头不到就挣的这些,这要一个月加起来,怕是比我一个月那点工资还要多不少吧?” 他想起那满满一盒子的钱,感觉跟做梦似的。 李玉琴微微喘了口气,推车的力道却没减。 “多是多,”她声音平静,带着一丝笑意,“可你是不是忘了刨掉本钱了?” 乔明远一愣:“本钱?” “那当然了!”李玉琴嗔了他一眼,“买鸭杂、鸭架子不要钱?买那些香料、配料不要钱?还有油盐酱醋,哪样不是钱?” “再说了,这卤菜也不是人人天天都买的,图个新鲜尝一次容易,天天吃,那可不一定。” “而且啊,你以为这摆摊比上班轻松?”李玉琴轻轻哼了一声,“从早上天不亮就得起来拾掇,洗洗涮涮,卤煮一下午,晚上还要在这儿扯着嗓子吆喝,站得腿都酸了,这可比坐在办公室里累多了。” 乔明远听着,脸上的兴奋稍稍褪去,多了几分了然和心疼:“是,是这个理儿,还是你想得周到。” 李玉琴又道:“今天能卖这么快,也是因为咱们带来的东西不算多。” “你想想,这机械厂、搪瓷厂、纺织厂,好几个大厂子呢,下班的人乌泱泱的,都是往家赶的。” “他们顺路就能买,不用特地再跑一趟菜市场,图个方便,又闻着香,自然就掏钱了。” 乔明远点点头,觉得媳妇分析得头头是道,心里对她的佩服又多了几分。 回到职工大院,锁好了推车,三人把里面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准备带回去清洗。 一进家门,乔明远就把那个铁皮钱盒子“哐当”一声放在了八仙桌上。 灯光下,李玉琴打开盒子,把里面的钱都倒了出来。 哗啦啦一阵响,毛票、角票、一元两元的纸币,还有不少硬邦邦的分币、角币,堆了小小的一摊。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专注,开始仔细地分拣、清点。 乔明远就坐在她旁边,默默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李玉琴先将本钱大致估算出来放在一边,然后才开始数剩下的。 手指翻飞,嘴里小声地念叨着数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明远,刨去所有本钱,咱们今天晚上,净赚了三十六块八毛五!” 三十六块八毛五! 乔明远眼睛倏地瞪大了,这个数字差不多是一个工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了! 李玉琴看着丈夫震惊的模样,心头那块一直悬着的大石头,也总算是稳稳当当地落了地。 第一炮,算是打响了。 她看着桌上那堆钱,心里默默盘算着。 “只要明天还有回头客,”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乔明远说,“那就说明,我这卤菜的味儿,是真的能让大家伙儿接受,能站得住脚跟!” 第27章 想跟您商量商量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玉琴和乔明远就又推着小推车,来到了机械厂门口。 果然,昨天那个尝了鸭胗的油污汉子,还有那个买了藕片的中年妇女,都准时出现了。 “老板娘,你可算来了!”那汉子一见李玉琴,咧嘴就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昨儿那鸭胗,我带回家,我那口子也说香得很!今天再给我来一斤!” 另一个妇女也赶紧接话:“是啊是啊,我那俩孩子也抢着吃,昨天买少了,今天得多买点素的!” 李玉琴笑得眉眼弯弯:“好嘞!今天备的货足,管够!” 有了昨天的经验和这些回头客的带动,今天的生意竟是比昨天还要顺畅几分。 只是,今天小摊边上,少了个蹦蹦跳跳的小身影。 今天是星期一,乔鲤鲤得上学去了。 李玉琴心里惦记着女儿,手上的活计却一点没慢。 乔明远在旁边收钱、递东西,偶尔会觉得比昨天多了那么一丝手忙脚乱。 他一边快速地把钱塞进铁皮盒,一边还要兼顾着给顾客递包好的卤味,眼神不时瞟向李玉琴。 媳妇儿一个人称重、报价、打包,嘴里还要不停地吆喝着招揽顾客,那动作快得像上了弦的陀螺。 他看着都替她累。 李玉琴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动作麻利,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反而越忙越起劲。 又是一阵忙碌过后,生意稍稍缓了点,乔明远擦了把额上的汗,看着李玉琴在灯下忙碌的侧影,眉头微微蹙起。 “玉琴,”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等我这腿好利索了,去邮局上了班,你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 李玉琴将一包卤鸭翅用油纸麻利地包好,递给眼前的顾客,笑着说了声“拿好您嘞”,这才转头看向乔明远。 她眉梢一挑,语气轻松:“顶多就是多花点工夫,哪至于忙不过来?” 乔明远抿了抿唇,脸上的担忧却没散去,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更低了:“要不……要不我那邮局的工作,干脆辞了,咱俩一块儿干这个?” 李玉琴闻言,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她霍然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赞同和惊愕:“胡说什么呢!” 她的声音不大,但语气却异常严肃:“明远,那工作是铁饭碗,是咱们家的后盾,你知道现在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国营单位吗?” “万一这卤菜生意哪天不好了,或者有人眼红使绊子,咱们还有条退路。” “这生意,能做多久,能做多大,都还是未知数呢!可不敢这么冒险。”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乔明远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他知道媳妇说的是对的,可…… 李玉琴见他那副样子,语气又放缓了些,带着几分安抚:“你要实在不放心,明儿个你就站旁边看着,别搭手,看我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得来。” 乔明远立刻摇头,语气有些急:“那怎么行!”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哪能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累死累活,我在旁边当甩手掌柜?” “我……我就是心疼你,怕你太辛苦了。”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怜惜和一丝委屈。 李玉琴心里一暖,像被温水浸泡过一般,熨帖极了。 她脸上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嗨,能有多辛苦?” “早上起来把东西卤上,下午推过来卖这么一两个钟头,晚上回去拾掇拾掇,算下来也就忙活那么几个小时,比以前在家里伺候那一大家子,应付那些糟心事可轻松多了!” 她看着乔明远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担忧的眸子,认真地说:“你放宽心,我一个人也能搞定。” “再说了,”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柔和而坚定,带着一丝狡黠,“你以前在部队,每次出任务,枪林弹雨的,我哪次不担心得睡不着觉?” “可我信你,信你能平安回来,信你能完成任务。现在换我了,你也该信我,信我能把这小生意做好,信我能照顾好自己,嗯?” 乔明远听着媳妇这番话,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瞬间漫过了四肢百骸,暖烘烘的。 他眼眶微微有些发热,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嗯!我信你!玉琴,我信你!” 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李玉琴正忙着擦拭台面的手,郑重道:“能娶到你这么好的媳妇儿,真是我乔明远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玉琴听着这话,心头却是一阵抽痛,密密麻麻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上辈子,她何曾这样体谅过他?何曾这样为他着想过? 她把他的一片真心当驴肝肺,把他所有的付出都视作理所当然,最后还害得他英年早逝,连带着两个女儿也…… “明远……”她声音也有些发颤,反手握紧了他的大手,指尖微微用力,像是要将这份愧疚和决心传递给他。 “该说这话的是我。”她深吸一口气,迎上他深情的目光。 “是我上辈子亏欠你良多,这辈子,我一定好好对你,好好宠着你,再也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这话,她是在心里对自己说的,也是在对乔明远许下的郑重承诺。 乔明远只当她是情动之下的感慨,哪里知道她话里的万千悔恨与重生后的坚定,只是心头越发滚烫,握着她的手也更紧了。 又过了几天,到了李玉琴去副食店拉货的日子。 这一回,她特地多做了些卤味,用好几张干净的油纸细细包好了,沉甸甸地拎在手上。 一进副食店的门,她就扬声喊道:“高主任!您在忙呢?” 高主任正低头写着什么,闻声抬头,见是李玉琴,脸上露出了笑模样:“哎,李同志来了啊!” 李玉琴快步走上前,将手里的油纸包往他桌上一放:“高主任,上次多亏您指点,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点卤味,不多,您和大家伙儿分着尝尝鲜,提提意见!” 那油纸包一放下,卤料的霸道香味就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勾得人直咽口水。 高主任眼睛一亮,也不跟她客气:“哎哟,李同志,你这可太实在了!” 他拿起油纸包,对着办公室里其他几个工作人员扬了扬:“都过来都过来!李同志送好吃的来了,大家伙儿都来尝尝!” 话音刚落,几个原本在各忙各的男女老少都围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瞧。 高主任麻利地解开一个油纸包,露出里面酱红色油汪汪的卤鸭胗和鸭翅。 “嚯!这颜色,看着就有食欲!”一个年轻姑娘忍不住赞叹。 “闻着就香得不行!” 高主任招呼道:“来来来,都别客气,尝尝李同志的手艺!” 他自己先用办公室的公用筷子夹了一块鸭胗放进嘴里。 “唔!” 高主任的眼睛倏地瞪大了,咀嚼的动作都停顿了一下,随即快速地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好吃!太好吃了!”他一拍大腿,“这味道,比咱们市里那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做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其他人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纷纷找家伙下手。 “哎呀妈呀!李姐,你这手艺绝了!这鸭心嫩得嘞!”一个平时就爱吃的工作人员,此刻更是吃得两眼放光,含糊不清地说道。 “这鸭架子也入味!香!太香了!” “李姐,你这卤味做得也太好吃了!在哪儿卖啊?我们也好去照顾你生意啊!”一个机灵的小伙子嘴快地问道。 李玉琴被夸得脸上笑开了花,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她朗声回答:“我啊,差不多每天下午,等那些大工厂下班的点儿,就在机械厂大门口那儿摆个小摊子。” “不过我这卤味都是当天现做现卖的,图个新鲜,所以每天做的数量也不多,去晚了可就没了,卖完就收摊啦!” “哎哟,那可得赶早!” “是啊是啊,这么好吃的东西,肯定抢手!” 李玉琴见他们一个个意犹未尽的样子,便笑着说:“这样吧,你们要是真喜欢吃,想吃点啥,要多少,下次我来拉货之前,你们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呢,就提前给你们留出来,下一次来拉货的时候,顺道就给你们带来了,也省得你们特地跑一趟还可能买不着。”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顿时一片欢呼。 “那敢情太好了!” “李姐,你这人真实在!” “我要一斤鸭胗,再来半斤鸭翅!” “李姐,我要两斤素拼,我家孩子就爱吃这个!” “还有我还有我,李姐,给我记上,每样都来点儿!” 大家七嘴八舌地报着,生怕落下了自己那份。 李玉琴赶忙从随身的布兜里掏出个小本子和铅笔头,乐呵呵地说:“好好好,大家别急,我一个一个记下来,保证落不了谁的!” 她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把每个人的需求都记在了纸上,心里盘算着,这销路又拓宽了不少。 高主任在一旁看着这热闹的景象,也是满脸笑容。 他也细细品尝了几种卤味,越吃越是点头。 “李同志啊,”他放下筷子,对李玉琴说,“你这卤味的味道是真的没话说,照我看啊,根本不愁卖!” 他想了想,又道:“这样,下次你过来,各种荤菜都给我留上一斤,素菜也给我留上半斤,我带回去给家里老婆孩子也好好尝尝!” 李玉琴连忙点头,笑得眉眼弯弯:“好嘞!高主任您就擎好吧,保证给您留最新鲜、最入味的!” 等把众人的订单都记下了,李玉琴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起了正事。 “高主任,还有个事儿,想跟您商量商量。” 第28章 真是老天开眼! 她脸上带着一丝期盼:“您看,我现在每三天才能从您这儿拉一百多斤的鸭下水和鸭架子,这数量……说实话,是有点不太够卖。” “我那小摊子,基本上一个多钟头就卖光了,好多来晚的都买不着,干着急。” 高主任闻言,眉头微微蹙起,沉吟片刻道:“李同志啊,你也知道,我们这个副食店的规模就这么大,每天能匀出来的边角料也就这么些了,再多,我们也实在拿不出来啊。” 李玉琴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死心。 高主任看着她那副样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门:“哎,等等!” “我们店里是没办法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联系联系其他几家副食店嘛!” “城南和城西那边,还有几家规模跟我们差不多的,他们肯定也有这些鸭下水、鸭架子之类的东西。” “以前这些玩意儿都不太好处理,他们估计也正头疼怎么消化呢!” 李玉琴一听这话,眼睛瞬间就亮了,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真的吗?高主任!”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那可真是太感谢您了!您这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要是真能多联系上几家,我这货源可就稳定多了!” 她诚恳地说:“高主任,这事儿要是能成,我一定得请您好好吃顿饭,谢谢您!” 高主任却摆了摆手,爽朗地笑道:“嗨,多大点事儿!也就是顺手打个电话问问的事儿罢了。” “再说了,我帮他们联系你,也是帮他们解决了这些边角料的销路问题,他们说不定还得感谢我呢!” 李玉琴却坚持道:“那不行!这顿饭您必须得赏光!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容也变得更加真挚。 “高主任,我也不请您去外头那些饭馆铺张浪费了,就请您尝尝我新鲜刚出锅的卤味,怎么样?” 她话锋一转,又补充道:“我爱人乔明远,他现在腿伤还没好利索,最近都在家里休养呢。” “上次听您说,高主任您以前也是部队出来的,我家老乔他也是退役军人,我想着,你们俩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能聊到一块儿去!” 高主任一听这话,果然眼睛一亮,脸上的表情也多了几分兴致:“那敢情好啊!我们这些从部队出来的人,是能说到一块儿去!” 对于能和同样经历过军旅生涯的人聊聊天,他也是颇为期待的。 “行!”高主任十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就叨扰了!” 李玉琴见他应允,喜上眉梢,连忙说:“太好了!高主任,那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中午行不行?我这就回去准备!” 高主任想了想,点头道:“行,就今天中午吧,我这边手头上的事先处理一下,完了就过去。” 李玉琴赶忙将自己家现在的住址详细地告诉了他,又仔细地指了路。 “那高主任,我就先回去拾掇拾掇,中午恭候您大驾光临!” “好好好,你先去忙吧。”高主任笑着点头。 李玉琴高高兴兴地拉上这次的货,又再三确认了下次给众人预留的卤味份量,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副食店。 李玉琴哼着小曲儿,蹬着三轮车,车斗里是刚拉回来的鸭下水和鸭架子,心里头比蜜还甜。 一进家门,乔明远正拄着拐杖在院子里小幅度地活动腿脚,见她回来,眼睛一亮。 “回来了?顺利不?”他迎上去,想搭把手。 李玉琴把车停稳,擦了把额角的汗,笑得灿烂:“顺利!太顺利了!” 她把高主任答应帮忙联系其他副食店,中午还要过来家里吃饭尝卤味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乔明远说了。 乔明远听得连连点头,脸上也漾开笑容:“那敢情好!高主任是咱们的贵人啊!” 他拍了拍胸脯:“你放心去买菜,这些货,我来拾掇!” “你这腿……”李玉琴有些犹豫。 乔明远把拐杖往旁边一放,稳稳地站住了,还走了两步:“好多了!再说,不还有板凳嘛,我坐着弄,保管给你弄得干干净净!” 李玉琴见他坚持,眼底的伤也确实看着好了不少,便不再推辞:“那行!你慢点儿弄,别累着。我这就去菜市场,中午得好好露一手,招待好高主任!” 她从兜里掏出钱和菜篮子,风风火火地又出了门。 乔明远看着她轻快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转身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那些鸭下水。 与此同时,百十里地外的红星村。 李大壮揣着手,在村头的大槐树下跟人闲扯淡。 “哎,听说了没?平安村那边有人说,前几天瞧见乔明远跟他那婆娘李玉琴了!”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神秘兮兮地说。 另一个接口道:“可不是嘛!我还纳闷呢,这俩口子不是早就搬城里吃商品粮去了吗?咋又跑回村里了?” 李大壮耳朵尖,一听这话,原本懒洋洋的表情顿时一收,眼珠子都瞪圆了。 “啥玩意儿?乔明远和李玉琴回平安村了?”他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急吼吼地问。 “是啊,就前几天的事儿,说是在乔家老宅那边看到的。” 李大壮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无名火“噌”地就蹿了上来。 好啊!这两个小王八羔子,居然敢偷偷摸摸回村里! 他越想越气,把手一甩,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平安村的方向冲。 他倒要看看,这两个不孝的东西,躲回村里想干什么! 李大壮憋着一肚子火,气喘吁吁地赶到平安村乔明远家的老屋门口。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把冰冷的铁将军。 大门锁得死死的,院墙也有些破败,瞧着就不像有人常住的样子。 “乔明远!李玉琴!给老子滚出来!”李大壮憋着气,对着大门就是一脚,震得门板“哐哐”响。 里面静悄悄的,连只鸡叫唤都没有。 “开门!再不开门老子把门给你踹了!”他又吼了几嗓子,依旧没人应。 隔壁一个正在纳鞋底的老太太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他:“你找谁啊?嚷嚷啥?” 李大壮一看来人了,连忙换上一副嘴脸:“婶子,我找乔明远和他媳妇,他们在家不?” 老太太撇撇嘴:“哦,你说玉琴两口子啊?” “他们是回来过一趟,就住了一个晚上,天不亮就走了,说是城里忙得很。” 李大壮一听这话,差点没把后槽牙给咬碎了! 住一晚上就走了? 这不明摆着是故意躲着他们老两口吗?! 这个李玉琴,真是翅膀硬了,反了天了! 李大壮气得鼻子都歪了,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个小畜生,就是故意回村里晃悠一下,让他们以为他们回村了,好在城里安生! 李大壮骂骂咧咧地往红星村走,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好你个李玉琴,跟老子玩心眼是吧!” “躲?我看你们能躲到哪儿去!” 他心里琢磨着,既然这两个人躲他们都只能回平安村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一晚上,那就说明他们在城里也没啥别的落脚点。 兜兜转转,肯定还是回了城里那个新房子了! 李大壮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家,一进门就对着正在纳鞋底的刘翠花吼道:“老婆子!那两个小畜生,跟咱们耍心眼呢!” 他把平安村打听到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刘翠花一听,手里的针“啪”地就戳到了指头上,疼得她“哎哟”一声。 她把针线笸箩往炕上一摔,眼睛瞪得像铜铃:“好啊!这两个没良心的!竟敢这么耍咱们!” “他们肯定是回城里那个狗窝了!走!咱们现在就去城里,堵着门骂!我就不信他们还能上天不成!”刘翠花说着就要往外冲,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李大壮一把拉住她:“哎,你先别急赤白脸的!” 他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这事儿,咱们光去闹,怕是讨不着好。得先跟国军他们几个小子商量商量,人多力量大!” 刘翠花觉得有理,这才勉强压下火气:“行!那就去找他们!让他们也出出力,不能光看着咱们老的受气!” 日头渐渐升到了头顶,正是晌午时分。 李大壮和刘翠花两口子,气势汹汹地朝着村子另一头,三个儿子新建的房子那边走去。 李国军、李国勇、李国强三兄弟,拿着从李玉琴那里“借”来的钱,在离老两口不远的地方,紧挨着盖起了崭新的青砖大瓦房。 三间正房,带着一个小跨院,外面又用半人高的篱笆围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宽敞的大院子,看着比老宅气派多了。 这会儿,李国军和李国勇刚从地里回来,身上还带着泥土气,正准备生火做午饭。 李国军的媳妇郭秀娟,正蹲在屋檐下,一下一下地搓洗着盆里的青菜。 她眼尖,老远就瞅见公公婆婆黑着脸过来了,嘴角不自觉地撇了撇,暗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昨儿个她去串门子,就听秦晓涵说了,这老两口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城里去,结果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来了。 不用问,这又是憋着什么坏呢! 郭秀娟心里头那个乐啊,简直想拍手称快。 这老两口,平日里对她和弟妹秦晓涵那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呼来喝去跟使唤丫头似的。 就知道心疼那三个宝贝疙瘩儿子,啥香的臭的都紧着他们。 现在好了,被那个一向闷声不吭、任打任骂的大姑子李玉琴给狠狠收拾了一顿,真是老天开眼! 第29章 乔老弟说的哪里话! 她心里头解气归解气,可转念一想,李玉琴那儿刮走的钱,终究还得指望这老两口去闹腾回来。 还有之后给李玉琴签的那欠条…… 想到还要还给李玉琴几大百的前,郭秀娟的心里就跟刀铰似的疼。 这么一想,郭秀娟脸上硬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哟,爸,妈,你们咋来了?” 她放下手里的菜,象征性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快,快进屋坐,屋里凉快。” “吃饭了没?要不,就在这儿凑合一口?” 李大壮背着手,下巴微微抬着,算是“嗯”了一声,矜持得很。 刘翠花可就没那么好脸色了,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冲着郭秀娟就甩过来一句。 “多做点!” 她那嗓门,尖得像要戳破人耳朵。 “待会儿把国勇和晓涵也叫过来,一块儿吃!” 郭秀娟脸上的笑,唰地一下就僵住了,嘴角抽了抽。 好家伙!她在心里头骂开了锅。 让你们老两口来扒我们一口白饭就够意思了,还拖家带口的! 尤其那个老二李国勇,整个就一饿死鬼投胎,见啥吃啥,吃起来没够! 还有老三媳妇秦晓涵,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仗着老三有个好工作,整天不是嫌弃这就是嫌弃那的…… 可这话,她哪敢说出口? 只能把一肚子的火气和埋怨死死压下去,闷着头,黑着脸,继续“哗啦哗啦”地搓洗盆里的青菜,那力道,恨不得把菜叶子给搓下一层皮。 这边正憋气呢,院门外就传来了李国勇咋咋呼呼的声音。 “哎哟!大哥!大嫂!我听说咱爸咱妈来了?” 话音未落,李国勇一阵风似的蹿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笑,活像见了亲爹亲妈的哈巴狗。 他一瞅见刘翠花,眼睛都亮了,三步并作两步凑上去。 “妈!您可算来了!想死我了!” 那热乎劲儿,看得郭秀娟直撇嘴。 刘翠花一见自家二儿子这副孝顺模样,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刚才那股子尖酸刻薄劲儿也收敛了不少。 “哎,国勇来了啊。”她拉着李国勇的手,拍了拍,眼里满是慈爱。 李国军从屋里出来,表情也有些诧异。 “爸,妈,你们过来,有啥事儿?”他声音瓮声瓮气的,不像李国勇那么会来事。 刘翠花一听大儿子问,刚缓和点的脸色又拉了下来,那股子怨气“噌”地又冒了上来。 她把上次进城,结果被李玉琴那死丫头耍猴一样溜了的事儿,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她捶着胸口,一副上不来气的样子。 李国勇一听,立马跳了起来,嗓门比刘翠花还高。 “这个大姐!她真是疯了不成!” “她对咱们哥几个翻脸不认人也就算了!” “怎么连爸妈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这还算是个人吗?简直是太不孝了!不孝至极啊!” 李国勇说得义愤填膺,唾沫星子横飞。 刘翠花被二儿子这几句话一勾,心里的火气更是“腾”地一下烧到了头顶。 她猛地一拍大腿,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难听话,一串串地往外蹦。 “那个挨千刀的死丫头!白眼狼!我当初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讨债鬼!” “翅膀硬了!敢跟老娘耍心眼了!” “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降个雷劈死这个不孝女啊!” 李大壮一直闷头听着,此刻终于开了腔。 他从兜里摸出烟叶和烟纸,慢条斯理地卷了一根旱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青白色的烟雾缭绕着他紧锁的眉头。 “玉琴这娃,”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抽烟的细微声响。 “所以,”李大壮又吸了一口,吐出浓重的烟圈,“我跟你妈这才急匆匆赶过来,就是想跟你们几个合计合计,这事儿,到底要咋个办?” 刘翠花一听这话,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又嚷嚷起来。 “咋办?我早就想好了!” 她指着李大壮,气不打一处来:“我本来寻思着,去乡下请个跳大神的,给那死丫头好好瞧瞧,是不是中了啥邪!” “结果呢?”刘翠花眼睛瞪得溜圆,“你爸这个老顽固,死活不让!” “还说什么,都啥年代了,搞封建迷信!” 她越说越气,胸口起伏着:“我呸!封建迷信?” “你们自个儿瞅瞅,玉琴现在那个样子,哪里还对劲?” “她那眼睛看人,都带着邪乎劲儿!” “要我说,她指定是被人下了降头了!”刘翠花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不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连自个儿的亲爹亲妈,亲弟弟都不认了?” “还把咱们当仇人一样防着!这不存心要咱们的命嘛!” 她说着,又开始抹眼泪。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秦晓涵一手牵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手掀开门帘子走了进来。 “爸,妈,大哥大嫂,二哥。”她挨个叫人,顺便就把儿子李小东推刘翠花怀里了。 “可不是嘛!”她顺嘴就接上了刘翠花的话茬,显然在外面听了一耳朵。 “妈,您说的太对了!” “大姐这事儿,我也觉得邪乎得很。” 秦晓涵柳眉倒竖,一脸的笃定:“我跟国强也嘀咕过了。” “大姐这性子,是打从姐夫从部队上退下来之后,才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子阴谋论的味道。 “你们说,会不会是……是姐夫在外面里学了啥不干净的手段?” “回来就使在了大姐身上?” “不然大姐那么老实个人,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六亲不认!” 李玉琴在灶房里忙活得热火朝天,卤料的香气已经丝丝缕缕地飘满了整个小屋。 眼瞅着快到晌午,院门“笃笃笃”被人敲响了。 “来了!” 乔明远放下手里的活计,扬声应了一句,迈开长腿就去开门。 门一拉开,乔明远和门外站着的中年男人视线一对上,两人俱是一怔,都在对方身上,嗅到了一股子熟悉的、浸入骨血的铁血气息。 那是只有在枪林弹雨里滚过,在生死线上徘徊过的人,才会有的独特烙印。 无需言语,一种无形的默契已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 “高主任?”乔明远先开了口,语气沉稳。 高建军也回过神,爽朗一笑:“是乔明远同志吧?” “玉琴,高主任来了!”乔明远侧身让开,朝着屋里喊了一声。 “哎,来了!” 李玉琴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些许水珠,快步从灶房里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热情的笑。 “高主任,您可来了!快,快请屋里坐!” 她麻利地就要去搬凳子倒水。 乔明远伸手拦了她一下,温声道:“你去忙你的,我来招待高主任。” 李玉琴瞧了瞧乔明远,又看了看高建军,笑着点头:“那行,你们聊,饭菜马上就好。” 高建军也不是个讲究虚礼的人,见状便笑道:“弟妹别忙活,我就是过来尝尝你的手艺,顺便认个门。” 说着,他将手上提着的一个布袋子递向乔明远:“一点小心意,乔老弟,别嫌弃。” “我看着比你年纪大,托大让你叫我医生建军哥!” 乔明远看了一眼,是两瓶封装好的麦乳精和一包点心。 他没有推辞,爽快地接了过来,脸上带着军人特有的磊落。 “建军哥太客气了,快请坐。” 这一接,高建军心里对乔明远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不扭捏,不作态,是个爽快人! 两人在堂屋的八仙桌旁落座,乔明远给高建军倒了杯晾好的凉白开。 “条件简陋,建军哥多担待。” “乔老弟说的哪里话!”高建军摆摆手,“我当年在猫耳洞里,一杯泥水都当琼浆玉液呢!” 这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从新兵连的糗事,到边境线上的风霜,再到执行任务时的惊心动魄。 两人越聊越是投机,仿佛有说不完的共同语言。 聊着聊着,高建军的目光落在了乔明远走路时微不可察的异样上,以及他偶尔会下意识轻揉的左腿。 “乔老弟,你这腿……”高建军眼神一凝,带着关切问道,“是负伤了?” 乔明远神色坦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嗯,在部队上执行任务的时候,为了救一个小战士。” 他顿了顿,似是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 “那小子,刚满十八,还没来得及处对象呢,一脚踩上了过界埋的地雷。” “当时情况紧急,我要是不拉他一把,他就得被炸成碎片了。” “一条腿,换一条年轻的命,值了。” 乔明远说得云淡风轻,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还好,腿最后保住了,只是以后不能再参加高强度训练,日常走路可能会有点跛,所以就退役了。” 高建军听着,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眶有些发热。 他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最明白那种“一条命换一条命”背后意味着什么。 第30章 开个玩笑嘛 “乔老弟,”高建军声音有些沙哑,重重地拍了拍乔明远的肩膀,“你是个英雄!值得敬佩!” 乔明远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过奖了,换了任何一个兵,都会那么做的。” “不!”高建军斩钉截铁,“不是每个人都有你那份果决和担当!”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着这段往事,更多了几分惺惺相惜的厚重。 高建军感慨万千:“说起来,要不是弟妹,我还真没机会认识乔老弟你这样的英雄人物啊!” “弟妹也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高建军由衷赞叹,“有胆识,有魄力,还有一手好厨艺!我们副食店那帮子人,现在可都惦记着她的卤味呢!” 听到高建军夸赞李玉琴,乔明远黝黑的脸上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眼底是藏不住的骄傲和爱意。 他看着灶房里李玉琴忙碌的背影,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当年一眼相中了玉琴。” “能娶到她,是我乔明远最大的福气。” 高建军听着,心里也是一阵感慨,这样的夫妻情分,如今可不多见了。 乔明远倒是有些好奇:“建军哥,说起来,嫂子今天怎么没跟着你一块儿过来?” “我媳妇儿啊,她在家里照顾我二儿媳妇儿呢!”高建军啧了一声,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熟络和隐秘的“苦恼”,“主要是啊,我那不成器的二儿子,前些日子,跟我那二儿媳妇又给我添了个大胖孙子!” “这不,我那口子正脚不沾地地在家里伺候月子呢,里里外外一摊子事儿,她哪里抽得开身哟!” 说起这个,高建军脸上虽然堆着笑,语气里却透着一股子“甜蜜的负担”,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找到了倒苦水的对象似的,对着乔明远大吐苦水: “乔老弟,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命里头,就跟捅了儿子窝似的,全是带把儿的!” “我自己年轻时候,一连生了三个臭小子!” “等他们长大了,好家伙,我那大儿子,倒也争气,一口气给我添了俩孙子!” “二儿子呢,更别提了,头胎是个小子,前阵子这二胎呱呱坠地,嘿,又是个带把儿的!” “就连我那最小的那个闷葫芦儿子,去年也闷不吭声地给我添了个大孙子!” 高建军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屈起手指头在那儿一个一个地数着,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哭笑不得:“你给我算算,乔老弟!这一大家子,从老到小,乌泱泱的全是小子,连个能扎小辫儿的丫头片子都没有!” “我跟你说,我现在做梦都想要个孙女,就那种乖巧懂事的,软软糯糯能贴心叫我一声‘爷爷’的小棉袄啊!” 他越说,眼神里那股子渴望就越是明显,几乎都要冒出小星星来了,仿佛已经看到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在对他甜甜地笑。 乔明远听着高建军这番“悲惨”的诉说,嘴角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怎么压都压不住,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得意和……炫耀。 他故意清了清嗓子,不紧不慢地,慢悠悠地开了口,那调子拉得老长:“哎呀,建军哥,这事儿吧……呵呵,我跟你可就大大不一样了。” 高建军闻言一愣,抬眼看他:“哦?怎么个不一样法?” 乔明远微微扬起下巴,黝黑的脸上是明晃晃的、毫不掩饰的骄傲: “我啊,福气好,刚好生的就是两个水灵灵的姑娘!” 他顿了顿,语气里是藏不住的自豪:“我们家大女儿锦锦,懂事能干,今年都跟着她男人随军去了,隔三差五还知道给家里写信呢!” “小女儿鲤鲤呢,还在上高中,聪明伶俐,成绩拔尖,那可是我们老乔家的骄傲,贴心着呢!” 高建军脸上的笑容,在听到“两个水灵灵的姑娘”时,唰地一下,就那么僵在了嘴角。 他瞪着乔明远,那眼神,活像要在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戳出两个窟窿来似的。 “乔、明、远!”高建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一字一顿,带着“血泪控诉”。 “你……你这是故意的是不是!你这是往我心窝子上扎刀子啊!” “这兄弟,我看是没法做了!”高建军猛地一拍桌子,那八仙桌都跟着晃了三晃,作势就要“愤然离席”。 乔明远见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乐得前仰后合:“老哥老哥!消消气,消消气!我也是实话实说嘛!缘分,这都是缘分!” 高建军伸手指着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哭笑不得:“你这小子,坏!太坏了!绝对是故意的!看我眼馋,故意气我是不是!” 堂屋里,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笑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充满了快活又轻松的空气。 而此刻,在外面的职工大院的院子里,气氛却远不如乔家这般和乐融融。 高建军提着麦乳精和点心,迈着军人特有的稳健步伐走进乔明远家门的那一幕,早就被几个眼尖的邻居给瞧了个正着。 这会儿功夫,树荫底下,墙角旮旯,几个平日里就爱嚼舌根的长舌妇已经凑到了一块儿,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嘀咕开了。 住在102室,平日里就数她最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刘大婶,撇着一张刻薄嘴,眼珠子滴溜溜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率先发难道: “哎,我说姐妹们,你们刚才瞅见了没?那李玉琴家,今儿个可是来了个生面孔的男人啊!”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引得其他几人都竖起了耳朵,然后才压得声音更低,带着一股子不怀好意的揣测和幸灾乐祸: “我可听说了,她男人乔明远不是腿脚不利索,在部队里受了重伤才退下来的吗?说不定那方面也……咳咳!” “这李玉琴,年纪轻轻的,守着个半残的男人,该不会是……耐不住寂寞,想着另寻高枝,给自己找下家了吧?” 这话一出口,周围几个妇人脸色都有些微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都带着点不可说的意味。 “刘姐,可不敢瞎说!”旁边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媳妇儿胆子小,赶紧小声劝道,“让人听见了不好。” 刘大婶却是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我这不也是替她操心,合理猜测嘛!你们没看清啊?那男的,穿得板板正正,干干净净的,手里还提溜着好东西呢!不是麦乳精就是高级点心!”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尖利却又中气十足的女声,像平地惊雷一般,猛地插了进来,打断了她们的窃窃私语。 “刘桂芬!你这张破嘴是刚掏完楼底下那个臭茅厕,还是天生就这么招蛆生蝇,只配喷粪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住在二楼的王婶子,手里还挎着个刚买完菜的竹篮子,正怒气冲冲地从楼梯口走下来。她显然是听见了刘大婶那番污糟话,当场就炸了毛。 王婶子三两步走到刘大婶面前,把沉甸甸的菜篮子“哐当”一声往地上一放,双手往腰上一叉,一双精明的杏眼瞪得溜圆: “人家乔同志好好在家待着呢!你哪只眼睛看见李玉琴另寻高枝了?你哪只耳朵听见人家男人不行了?” “我刚才在楼上可看得真真儿的!进门那个男同志,走路那姿势,那身板,挺得跟小白杨似的,一看就知道是部队里出来的,而且还是个官儿!” “用你那榆木脑袋想想!说不定是人家乔同志以前的战友、老领导,听说他受了伤退役回乡,特地过来探望的!” “你那眼睛是长在脚底板上了吗?没瞅见人家手里提溜着两瓶麦乳精和一大包金灿灿的点心啊?那是空手来串门的样子吗?!” 王婶子口齿伶俐,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跟机关枪似的“突突突”扫射,把个刘大婶给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大婶被这么多人围观着,脸上火辣辣的,有些挂不住了,她强撑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讪讪地说道:“哎呀……王姐,王大妹子,你……你这是干什么呀?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活跃活跃气氛,开个玩笑嘛,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她还想打哈哈蒙混过关。 王婶子闻言,却是发出一声响亮的冷笑,充满了鄙夷。 “开玩笑?”她眼睛一眯,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刘大婶脸上,“行啊,刘桂芬,既然你这么爱开玩笑,那今儿个,我也跟你开个玩笑,给你也活跃活跃气氛!” 王婶子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听见:“我可是听说啊,你跟你家对门那个死了老婆的刘鳏夫,就是扫公厕的那个刘疤癞,眉来眼去好几年了,最近更是打得火热,是不是打算趁着你家老李头下乡的时候,钻一个被窝,搭伙过日子了?” 第31章 人家凭什么白送你东西吃啊? “噗嗤——”旁边有人实在是没忍住,直接笑喷了出来。 更有几个年轻媳妇儿赶紧捂住了嘴,肩膀却一耸一耸地抖个不停。 那张鳏夫也是院里出了名的,邋遢不说,还好喝懒做。 刘大婶一听这话,脸“腾”地一下就涨成了猪肝色,比那猪肝还红,当场就急眼了,伸出手指着王婶子就破口大骂起来: “王秀兰!你……你个泼妇!你血口喷人!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这人怎么能这么缺德,凭空污人清白!我……我今天非撕烂了你的臭嘴不可!” 她气得浑身发抖,胸膛剧烈起伏,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泼猫,恨不得扑上去挠王婶子几爪子。 王婶子却依然是那副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模样,她慢悠悠地抱起胳膊,斜睨着气急败坏的刘大婶,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哟,这就急眼了?这就受不了了?” “我这不也是跟你学的嘛,刘大姐,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开个玩笑而已,活跃活跃气氛。” “你看你,怎么连这点玩笑都开不起?还当真了不成?真是没劲儿,太没劲儿了。” “你——!你你你——!”刘大婶被王婶子这番话堵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指着王婶子“你”了半天,愣是没“你”出个下文来,一张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汁了,嘴唇哆嗦着,显然是气狠了。 周围几个原本还在强忍着窃笑的妇人,这会儿也都憋不住了,纷纷转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有的甚至用手帕捂住了嘴,生怕笑出声来。 大家伙儿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亮堂着呢! 这102的刘桂芬,平日里最是嘴碎不堪,就爱东家长李家短地搬弄是非,编排些捕风捉影的荤素谣言,唯恐天下不乱。 不知道有多少次,人家被她传得不堪其扰,找上门来当面对质,她都嬉皮笑脸地拿“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嘛,别当真”这些话当万能的挡箭牌。 因为她这张四处惹祸的破嘴,搅合得人家小两口关起门来打架,弄得邻里之间生出龌龊嫌隙的事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简直是罄竹难书。 所以,整个职工大院里,除了那么几个跟她臭味相投、沆瀣一气的长舌妇之外,就没几个真心待见她的。 今天看她被快人快语的王婶子这么当众揭了短,还用她自己惯用的那套“开玩笑”的恶心法子给狠狠地怼了回去,不少人心里都觉得解气得很,痛快着呢!就该这么治治她! 就在刘大婶被王婶子一番夹枪带棒的话,羞臊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时候,旁边一个一直没怎么开口,约莫五十来岁,姓孙的婶子,突然“咦”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 孙婶子伸长了脖子,往乔明远家大门的方向探头探脑地瞅了瞅,又缩回来,有些不确定地对众人说:“你们别说,我瞅着刚才进去那个男同志,好像有点眼熟啊。” “哦?”王婶子挑了挑眉,来了兴致,“孙妹子,你认识?” 孙婶子拍了下手,恍然道:“我想起来了!那身板,那走路的派头,还有那张脸,错不了!那不就是咱们区副食店的那个高主任吗?!” “副食店的高主任?!”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妇人都是一惊。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单位领导,手里管着不少紧俏物资的分配呢! 王婶子一听这话,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幸灾乐祸,她斜眼瞟着已经面如土色的刘大婶,故意拔高了声音,阴阳怪气地说道: “哎哟喂!刘桂芬,你可真是出息了啊!” “连副食店高主任的闲话都敢编排,还说人家是李玉琴姘头!” “啧啧啧,这话要是传到高主任耳朵里……”王婶子故意顿了顿,拖长了尾音,慢悠悠地欣赏着刘大婶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你说,你这日子,还能有好过吗?” 刘大婶一听这话,魂儿都快吓飞了! 她哪里知道那个男人竟然是副食店的高主任! 那可真是个官儿啊! 她哆哆嗦嗦地摆着手,脸都白了,声音带着哭腔,急忙辩解道:“我……我真不知道那是高主任啊!” “王姐,各位姐妹,我……我那就是瞎说的,胡咧咧的,当不得真!你们可千万别往外说,千万别传到高主任耳朵里去啊!” 她现在是真怕了,要是这话真传出去,高主任随便给她家穿个小鞋,她都吃不了兜着走! “哼!”王婶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周围几个婶子也是齐刷刷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鄙夷的眼神,简直要把刘大婶给戳穿了。 谁不知道她那张嘴,就是个惹祸的根苗! 这时,人群里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媳妇儿,大约是想缓和一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或许是单纯嘴馋了,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说起来,这李玉琴家最近也不知道在捣鼓啥好吃的,天天从他们家窗户缝里飘出那股子香味儿,又是肉香又是料香的,闻着就馋人!” 另一个住在四楼,姓赵的大婶,闻言也咂了咂嘴,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抱怨:“可不是嘛!这李玉琴,既然做了什么好吃的卤味,也不知道端点出来给咱们这些老街坊邻居尝尝鲜。” “她要是真做得好吃,咱们也能帮她说道说道,宣传宣传不是?” 那语气,仿佛李玉琴就该主动送上门给她们品尝似的。 王婶子一听这话,眉毛又立起来了,当即就怼了回去:“我说赵大姐,你这话说的可就没道理了。” “人家凭什么白送你东西吃啊?” “人家做那些卤味,买肉买料,不要花钱啊?不要费工夫啊?” “你当那都是大风刮来的?” 那赵大婶被王婶子这么一呛,脸上有些挂不住,她脖子一梗,不服气地嘟囔道:“切,一点卤菜而已,能值几个钱?” 她那轻飘飘的语气,显然是没把那点成本放在眼里。 王婶子立刻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地盯着她:“哟,听您这口气,是不值几个钱。” “那敢情好啊,赵大姐,既然不值钱,您倒是自个儿上街去买点尝尝啊?” “副食店,菜市场,多的是卖卤菜的,您去称个半斤八两的,看看能花您几个钱?” “也省得在这儿眼巴巴地惦记人家锅里的!” “你——!”赵大婶被王婶子这番话给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气得指着王婶子,恼羞成怒地嚷嚷起来:“王秀兰!你怎么回事啊你!” “你怎么老是帮着那个李玉琴说话?!” “咱们可都是住了十几二十年的老邻居了!她李玉琴才搬来几天啊?” “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帮着一个外人说话啊?!” 王婶子闻言,双手往腰上一叉,下巴一扬,理直气壮地说道: “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人家李玉琴搬过来了,以后也是咱们这院里的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什么亲疏远近的?在我王秀兰这儿,都一样!” “再说了,人家自己辛辛苦苦做买卖,凭本事赚钱,怎么就碍着某些人的眼了?” 就在这时,住在王婶子家隔壁,一个平时跟王婶子关系还算不错的周家媳妇,突然幽幽地开口了:“哎哟,王姐,我说您就拉倒吧!” 她撇了撇嘴,眼神里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几分不易察觉的酸意。 “你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一套一套的,谁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你不就是因为前几天,那李玉琴给你家送了一小盆卤好的鸡杂和鸭脖子吗?” “你啊,是收了人家的好处,吃了人家的嘴软,当然要帮着人家说话了!”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婶子看王婶子的眼神顿时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王婶子听了这话,非但没有丝毫窘迫,反而得意地一扬眉,胸脯都挺高了几分:“是啊!玉琴是给我送了卤味,怎么了?” 她环视了一圈众人,语气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骄傲和自得。 “那只能说明,我王秀兰这个人,就是会做人!人家玉琴同志,那是觉得我人好,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才乐意把好东西送给我尝尝!” “不像某些人,成天就知道在背后嚼舌根,算计鸡毛蒜皮的小便宜,人家躲你还来不及呢!” 王婶子这番话,不仅没否认,反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顺带拉踩了一下那些爱搬弄是非的人。 那周家媳妇被她这么一抢白,脸也涨红了,张了张嘴,却愣是没找出话来反驳。 院子里唇枪舌剑的硝烟尚未散尽,李玉琴家堂屋里,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高建军夹起一块油光锃亮,卤得透透的鸭胗,放进嘴里细细一品,眼睛倏地就亮了。 “哎呀!弟妹!” 他一拍大腿,对着李玉琴就竖起了大拇指:“你这手艺,真是绝了!没得说!” “这味道,醇厚!香浓!我老高走南闯北这么些年,就没吃过这么地道的卤味!” 乔明远坐在一旁,看着妻子被夸,脸上那笑容就跟开了花儿似的,比自己得了勋章还骄傲。 第32章 我妈来信了 李玉琴抿嘴一笑,眼底是掩不住的自信:“高主任过奖了。” “我要是没这点压箱底的手艺,也不敢出来做这个买卖不是?” “这可不是过奖,这是实事求是!”高建军又夹了一筷子卤藕片,嚼得嘎嘣脆,“就这味道,别说在咱们区,就是在市里,那也得是头一份儿!” 几人边吃边聊,气氛融洽得很。 酒足饭饱,高建军放下筷子,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 他看着李玉琴,沉吟片刻,开口道:“之前说帮你问一下其他区的副食店的,这样,下午我下了班,就去跟其他几个副食店的采购主任通个气。” “往后啊,他们那儿要是有这种边角料,都让他们直接送到我这儿来。” “你呢,就直接到我那儿统一拿货,也省得你一个女人家东跑西颠的,太辛苦。” 李玉琴一听这话,惊喜得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 这可真是解决了她一个大难题啊! 她连忙起身,感激地看着高建军:“高建军,这……这可真是太谢谢您了!” “您这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高建军摆摆手,笑道:“嗨,多大点事儿!互相帮忙嘛!” “再说了,你这卤味做得好,也算是给咱们副食店系统增光添彩不是?” 等到高建军起身告辞的时候,李玉琴早就手脚麻利地装好了一大包卤味。 鼓鼓囊囊的一大包,里面鸭脖、鸭翅、鸭胗、卤藕、卤豆腐干,各色各样,都冒着诱人的香气。 “高建军,这点子卤菜,您带回去给嫂子和孩子们尝尝鲜,不是啥金贵东西,就是自家做的一点心意。”李玉琴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高建军一看这么大一包,连忙推辞:“哎哟,弟妹,这可使不得!我来尝尝鲜就很高兴了,怎么还能拿你这么多东西!” 李玉琴却是不依,直接把包袱往他手里一塞,板起了脸,故作不悦道: “高建军,您这就见外了不是?” “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这点东西算什么?” “这卤菜啊,说白了就是些下水料做的,真不值几个钱。” “您要是嫌弃,不肯收,那我下次可就得琢磨着送更贵重的东西上门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高建军再推辞就显得矫情了。 他只好无奈又感动地接了过来,沉甸甸的一包,心里也是热乎乎的。 “那……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高建军提着卤味,笑道:“弟妹,你这人,真是太实在了!” 职工大院里,那些个伸长了脖子往外瞅的妇人们,就眼睁睁看着那位“大领导”高建军,手里提溜着一个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却依然挡不住那股子霸道香气的大包裹,心满意足地从乔家大门里走了出来。 那浓郁的卤香味儿,跟长了腿似的,顺着楼道一个劲儿地往上蹿,飘进了各家各户的窗户缝儿里。 “咕咚——” 不知道是谁,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吞咽声。 不少人被那香味儿勾得抓心挠肝,馋虫都快从肚子里爬出来了! “这……这李玉琴家的卤味,闻着也太香了吧!” “是啊是啊,比肉铺里卖的闻着可香多了!”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试探着走到了李玉琴家门口。 “咚咚咚。” “玉琴妹子,在家吗?” 李玉琴刚送走高建军,正在收拾碗筷,听到敲门声,扬声问道:“谁呀?” “是我,你楼上的张嫂,我……我闻着你家卤味香,想问问,你这卤味卖不卖啊?我想买点儿尝尝。”门外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好意思。 李玉琴心里一动,想着谁的生意不是做,街坊邻居的,能照顾一下也是好的。 她打开门,笑着说:“卖啊,张嫂快进来,想吃点什么?”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不一会儿,李玉琴家门口就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人,都是院里闻着味儿过来的邻居。 王婶子也端着个大海碗过来了,脸上乐呵呵的。 “玉琴,给我来点鸭脖,再来点素鸡和海带。” 李玉琴麻利地给她称好,装进碗里。 王婶子一边付钱,一边压低了声音,凑到李玉琴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 “玉琴啊,我跟你说,今儿个晌午那会儿,刘桂芬那张破嘴又不安分了,编排你跟高建军呢!” 她绘声绘色地把刘大婶如何造谣,孙婶子如何认出高建军,自己又是如何仗义执言,把刘大婶和那个赵大婶怼得哑口无言的事儿,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着重强调了自己的功劳。 李玉琴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沉了沉。 这些腌臢事儿,她上辈子听得还少吗? 不过,王婶子这次确实是帮了她。 她把那些人的嘴脸和说过的话,都一一记在了心里。 “王婶子,真是谢谢您了。”李玉琴真心实意地道了谢。 她手下没停,又往王婶子的海碗里多夹了两大筷子卤藕片和卤豆干。 “都是素菜,不值钱,婶子您拿回去下酒,或者给孩子们当个零嘴。” 王婶子一看,眼睛都笑眯了缝,那两筷子素菜,可比她买的肉都多了! “哎哟,玉琴你这孩子,就是会办事儿!” 王婶子心满意足,端着满满一海碗卤味,乐颠颠地走了。 王婶子揣着那碗几乎要溢出来的卤菜,前脚刚乐颠颠地踏出李玉琴家的门槛。 后脚,李玉琴家门口那些原本还在探头探脑、犹豫着要不要也买点儿的邻居,一见王婶子那满载而归的架势,哪里还忍得住? “玉琴啊,给我也来半斤鸭胗!” “我要那个卤藕,再来点豆腐干!” 一时间,小小的堂屋门口又热闹了起来。 李玉琴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手脚麻利地称重、打包、收钱,忙得不亦乐乎。 乔明远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搭把手,递个油纸包,或者帮着算算账,夫妻俩配合默契,眼里都带着对未来日子的憧憬。 之后几天,李玉琴照样每天推着她那辆自制的小推车,准时出现在机械厂门口。 卤味的香气,成了厂门口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回头客也越来越多。 而在她身后那座职工大院里,另一桩“热闹事儿”也如同春日里的野草般,悄无声息地疯长起来。 也不知是从谁的嘴里最先漏出来的风声,就那么几天的功夫,整个职工大院,上上下下,角角落落,都开始悄声议论起住在102室的那位刘桂芬,也就是平日里最爱东家长西家短的刘大婶,跟一个叫“刘疤癞”的男人之间的那点破事儿。 这刘疤癞,据说是街面上一个不务正业的混混,脸上有道吓人的刀疤,平日里游手好闲,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谣言传得是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 有人说,亲眼瞅见刘桂芬跟那刘疤癞在公共厕所的角落里,鬼鬼祟祟地碰头。 更难听的,说两人不止碰头,还在那污糟的地方,偷偷摸摸地啃嘴皮子! “哎哟,那刘桂芬平日里看着人五人六的,没想到背地里这么不检点!” “可不是嘛!还整天说别人家的是非,自家屁股底下都是屎!” “那刘疤癞是什么好东西?她怎么就看上那种人了?” “啧啧,真是世风日下啊!” 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刘桂芬男人耳朵里。 她那男人也是个爆炭脾气,在厂里被人指指点点,脸都丢尽了,一回家,关起门来就对着刘桂芬一顿好打。 那几天,102室时不时就传出女人的哭嚎和男人的怒骂,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让本就爱看热闹的邻居们又多了不少谈资。 李玉琴自然也听说了这些风言风语。 她只是淡淡一笑,继续忙活着自己的卤味生意,仿佛那些喧嚣都与她无关。 上辈子的账,有些人,总要自己一点一点还回来。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南海某座偏僻的海岛军营里,乔锦锦拆开了手里那封来自老家的信。 信封上,是她母亲李玉琴那略显陌生的字迹。 乔锦锦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她捏着信纸,有些惊讶,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自从她随军到了这海岛,除了父亲乔明远偶尔会托人捎信问候,母亲李玉琴,几乎是音讯全无。 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她将信纸展开,一目十行地看完,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信里,母亲并没有多说什么家长里短,只是简单提了提父亲退役回了老家,她们现在在老屋安顿了下来,做起了小生意,让她得空了就回去一趟。 “怎么了,锦锦?看你脸色不太好。” 一道温和的男声从旁传来,林云深穿着一身作训服,额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刚从训练场上下来。 他走到乔锦锦身边,关切地看着她。 乔锦锦抬头,勉强笑了笑:“云深,你回来啦。” 她将信递过去:“我妈来信了,让我……回去一趟。” 林云深接过信,快速浏览了一遍,沉稳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乔锦锦抿了抿唇,轻声道:“我妈既然写信来了,我……我肯定是要回去看看的。” 不管怎么说,那是她母亲。 林云深点点头,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安抚:“应该的。” 他想了想,接着说:“这样,我陪你一起回去。” “正好,我今年的探亲假还没用呢。” 乔锦锦闻言,心里一暖,但紧接着,一股更深的不安却涌了上来。 她抬眼看着林云深,眼神有些闪烁,欲言又止。 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为了她那三个不成器的弟弟,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父亲乔明远退役了,虽然国家政策好,按理会安排工作,但以李玉琴的性子,只怕那工作,转头就能被她拿去给了哪个舅舅! 现在,她让自己回去,又恰逢父亲退役…… 乔锦锦几乎能猜到,李玉琴打的什么主意。 她不是不愿意孝顺母亲,给母亲钱,她也认。 可那些钱,一旦到了李玉琴手里,十有八九,又会一分不剩地流进那三个舅舅的口袋! 第33章 你爸妈去卖卤味了 林云深看着乔锦锦紧锁的眉头,心头一叹。 他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这张忧心忡忡的脸,从俩人处对象那会儿,他就见过不止一次了。 每次提到她那个家,锦锦的神情,总是这样,混杂着眷恋、无奈,还有一丝丝被压抑得极深的怨怼。 “我妈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乔锦锦垂下眼睑,声音低了下去,“她心不坏,就是……就是一碗水永远也端不平。她心里装着的,永远是那三个舅舅。” 林云深伸出布满薄茧的大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我知道。” 他的声音沉稳而温和,像海岛上夜里的风,能抚平人心的焦躁。 他当然知道。 当初处对象,乔锦锦几乎是把自己家里的情况,掰开了揉碎了,一点没落地都告诉了他。 她怕他嫌弃,怕他觉得自己有个“扶弟魔”的妈,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可林云深听完,非但没有半分嫌弃,反而生出了满心的怜惜。 他自己的家,又何尝不是一本难念的经? 那一刻,他第一次觉得,他和锦锦,是真正的同病相怜。 也正因为知道她从小在家得到的关爱,还不如那远在天边的三个舅舅,林云深才在心里暗暗发誓。 这辈子,他一定要对她好。 把她缺的爱,加倍地,全都补给她。 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结婚两年,他捧着她,宠着她,把她当成了自己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贝。 其实,在没见到李玉琴之前,听锦锦说了那么多,林云深也差点以为,自己的岳母会是个像他亲妈那样,尖酸刻薄,极难相处的人。 可第一次上门拜访,他才发现,他想错了。 未来的岳母李玉琴,人并不坏。 甚至可以说,待人接物上,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只是……太软弱了。 软弱到,把娘家的弟弟当成了天。 在她心里,三个弟弟的地位是雷打不动的第一,丈夫和两个女儿,都得往后稍稍。 所以,林云深其实一直都在劝乔锦锦。 “锦锦,妈她……或许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们好。” “她那个人,没什么主心骨,都是你爷爷奶奶说什么,她就是什么。” 这话一出,乔锦锦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猛地抬头,看着林云深,那股子委屈和不甘,像是陈年的老伤疤,一碰就疼。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更难受!” “云深,你知不知道,我以前……我以前甚至不敢要孩子。” 林云深的心,被这话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当然记得。 结婚头一年,每次提到孩子,锦锦都会下意识地躲闪。 直到有一次,她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云深,要是……要是咱们也生个女儿怎么办?” “我怕……我怕她活得跟我一样。” “什么好事都轮不着,什么苦头都得先吃。” “我妈就是这样,我外婆也是这样。她们都觉得,女孩儿就是赔钱货,只有儿子才是传后人。” 那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林云深心上,密密麻麻地疼。 从那天起,他便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 “锦锦,生男生女都一样。”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爱,我都当成宝。” “再说了,有我呢。谁敢让我林云深的女儿受委屈?”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像一堵山,稳稳地替她挡住了所有风雨。 乔锦锦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安抚和爱护中,才慢慢扭转了那根深蒂固的念头。 她也渐渐地,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她妈妈那些行为,是不对的,大错特错。 所以此刻,当那封信摆在眼前,当旧日的阴影再次笼罩而来,乔锦锦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清晰而坚定的抗拒。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地清亮。 “云深,这次回去,我听你的,去看望爸妈是应该的。但是……”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格外用力,“再让我拿钱出来,贴补给那三个无底洞一样的舅舅,一分钱,我都不会再给了!” 林云深看着妻子眼中燃起的那簇小小的火焰,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心疼。 他伸手,将乔锦锦紧握的拳头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她的手心,一片冰凉,还带着细密的汗。 “好,咱们一分钱都不给。”林云深的声音里,带着坚定。 可乔锦锦眉宇间的忧色,却并未完全散去。 她咬了咬下唇,那股子不安,像是藤蔓一样,又悄悄缠了上来。 “云深,你说……我妈特地写信让我回去,会不会……就是想要钱?毕竟爸爸他退役了,以后的钱肯定不如以前那么宽松了……” 这念头一出来,她心里刚筑起的那点防备,瞬间就摇摇欲坠。 毕竟,这种事,她妈以前不是没干过。 林云深闻言,却摇了摇头。 他耐心地分析道:“锦锦,你想想,如果妈真的只是想要钱,那在信里提一句,或者干脆让爸打个电报,不是更直接?” “何必费这么大功夫,让你我千里迢迢地跑一趟?” “路费不要钱吗?时间不要花吗?” “我看,八成是有什么别的重要事情,必须当面说才行。” 林云深的话,像是一道光,瞬间劈开了乔锦锦心头的迷雾。 对啊! 她怎么就钻进牛角尖里了! 要是真要钱,她妈肯定早就想方设法开口了,哪里会这么大费周章。 这么一想,乔锦锦的心,顿时就松快了不少。 那股子压抑许久的郁气,仿佛也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缓缓散去。 “好,那我……我们回去看看。” 决定了,便不再拖沓。 乔锦锦利索地收拾起行囊,而林云深则去部队里,跟领导请了探亲假。 两天后,夫妻二人背着大包小包,踏上了南下的轮船。 呜—— 汽笛长鸣,海鸥在蔚蓝的天空下盘旋。 船在海上晃了两天两夜,咸湿的海风吹得人脸上都带了一层薄薄的盐霜。 下了船,顾不上休息,又马不停蹄地挤上了开往县城的长途汽车。 车厢里混杂着汗味、烟味和各种食物的味道,一路颠簸,乔锦锦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等终于抵达县城时,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了。 李玉琴在信里给的地址,是城东的机械厂职工大院。 信里还特意提了一句,说是部队念着乔明远这么多年的贡献,特地分给他的房子。 乔锦锦捏着那张写着地址的信纸,心里五味杂陈。 她爸妈,从乡下搬到城里来,自然是比以前住得更加舒心。 可转念一想,她那几个舅舅…… 这个新房子,他们又能住上多久呢? 会不会他们前脚刚住进去,后脚舅舅就要以各种不要脸的理由,过来“借”住,甚至直接把房子要过去? 在乔锦锦的认知里,这种事,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 甚至,当她看到这个新地址时,心里都闪过一丝惊讶。 按她那几个舅舅的无赖德性,一听说分了新房,不该是第一时间就扑上来,像闻着血腥味的狼一样,把房子抢走吗? 她妈那个性子,也肯定是二话不说,乖乖就给了。 乔锦锦心里冷哼一声。 想来,是那几个舅舅总算还要点脸,打算让她爸妈在这新房子里,先暖几天炕,再来摘桃子吧。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两人按照地址,找到了职工大院。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工厂的烟囱还冒着淡淡的青烟,空气里飘着一股煤灰味儿。 他们找到了信上说的门牌号。 林云深上前,抬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人应。 乔锦锦的心,咯噔一下。 林云深又加重力道,敲了几下。 “有人在家吗?爸?妈?” 楼道里,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攥住了乔锦锦的心脏。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云深……”她的声音都在发颤,“我妈……我妈她不会又搬回村里去了吧?是不是……是不是哪个舅舅过来,把房子要走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遏制不住。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烧得她眼眶都红了。 林云深见她这样,连忙安抚道:“别急,锦锦,说不定是出去串门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也有些打鼓。 就在小两口站在门口,一个心急如焚,一个强作镇定时。 “吱呀”一声。 隔壁的房门,裂开了一条缝。 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婶子,从门后探出个头来。 她好奇地打量着门口这对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女,看他们还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不由得有些好奇:“哎,你们找谁啊?” 林云深立刻转过身,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婶子您好,我们是乔明远的女儿和女婿,我叫林云深,这是我爱人乔锦锦。” 那婶子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 “哎哟!原来你们就是锦锦和云深啊!” 她的态度瞬间热情了八度,一把推开门走了出来。 “瞧我这眼神!你们可算回来啦!” “我说你爸妈今天怎么念叨了好几回,说你们快到了!” 乔锦锦一愣,下意识地问道:“婶子,我爸妈……他们在家吗?” “不在家!”王婶子快人快语地摆摆手,“你爸妈俩人,去机械厂大门口卖卤味去啦!这时候,生意正好着呢!” 第34章 真的?! 王婶子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俩。 “看你们这大包小包的,快别在门口站着了,大老远的回来,累着了吧?” “要不,先上我们家坐坐?喝口热水暖和暖和,他们俩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乔锦锦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挤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 “谢谢您了婶子,不用麻烦了。我们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就行,不碍事的。” 王婶子见他们坚持,也没再多劝。 “那行,我估摸着玉琴他们也应该回来了。” 她笑呵呵地摆摆手,转身回了自己屋。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楼道里,又恢复了刚才那种空旷的寂静。 乔锦锦脸上的笑,瞬间就垮了下去。 她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林云深,眼睛里全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云深,你听见了吗?卖卤味?” 她爸乔明远,那可是从战场上下来,立过功的军官! 就算退役了,国家也给安排了铁饭碗! 怎么会……怎么会沦落到去街边卖什么卤味?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冒了出来,瞬间席卷了她全部的理智。 “爸的工作……”她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抖,“我妈她是不是……是不是把爸的工作,给我大舅或者二舅了?!” 这话一出口,一股邪火,“噌”地一下就从心底蹿了上来,烧得她四肢百骸都疼。 除了这个可能,她想不到任何别的解释!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她爸,会放下身段,去干这种抛头露面的小买卖! 肯定是她把事情做绝了,爸没了工作,家里断了生计,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林云深看着她瞬间通红的眼眶,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 “锦锦,别瞎想。”他沉声安抚道:“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等爸妈回来了,我们问清楚再说。” 话虽如此,可连他自己,心里都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毕竟,他那位岳母过去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刷新人的认知了。 小两口就这么在漆黑冰冷的楼道里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彻底黑透了。 职工大院里,家家户户都亮起了昏黄的灯光,饭菜的香气顺着窗户缝飘出来。 乔锦锦的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凉得像脚下的水泥地。 就在她几乎要被那股子绝望淹没的时候。 “锦锦,快看!” 林云深忽然低呼一声,指着楼下。 一道明亮的手电筒光束,像一把利剑,划破了院子里的黑暗,正朝着他们这栋楼晃晃悠悠地照过来。 光束后面,跟着两个推着一辆板车的模糊身影。 太黑了,根本看不清脸。 可那咯吱作响的板车声,和那两个相互扶持的姿态,却让乔锦锦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是咱爸妈吗?”她不确定地问。 等那两个身影走得更近了些,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顺着风飘了上来。 “今天卖得真快,已经加了货了,可还是都被他们抢光了,明天得多备点货。” 是她爸! 还有她妈! 真的是他们! 那股子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乔锦锦情绪的闸门。 所有的委屈、愤怒、担忧和思念,在这一刻,如洪水般喷涌而出! 她再也忍不住,几步冲到楼梯口的栏杆旁,朝着下面用力地趴了下去。 “爸——!” “妈——!” “你们回来啦!”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格外清晰。 楼下,正和丈夫说着明天生意的李玉琴,浑身猛地一颤! 这个声音…… 是锦锦! 是她上辈子亏欠最多,死得最惨的大女儿! 那声“妈”,像一道惊雷,直直劈在她的天灵盖上,震得她灵魂都在发抖。 “哐当——!” 她手里拎着的,装着今天赚来的零钱的铁皮桶,直直地掉在了地上,硬币和毛票,撒了一地。 可李玉琴却像完全没看见一样,她甚至都来不及跟身边的乔明远说一句话,她丢下了手里的一切,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朝着楼梯冲了上去! 楼下,乔明远看着妻子像阵风似的刮上楼,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再低头看看洒了一地的钱,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 他蹲下身,借着手电筒的光,慢条斯理地把那些沾着尘土的毛票和硬币,一张张、一枚枚地捡起来,放回铁皮桶里。 而另一头,李玉琴一口气冲上了三楼! 楼道里那盏昏黄的灯,勉强驱散了黑暗。 灯光下,一个穿着军绿色布拉吉连衣裙的身影,正站在楼梯口,身形纤细,却站得笔直。 是锦锦! 真的是她的锦锦! 可李玉琴看到的,却不止是眼前这个青春洋溢、眼眶通红的女儿。 她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幅画面——上辈子,林云深牺牲后,那个被她的家里人逼迫着再嫁,被二嫁的夫家磋磨得不成人形,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空洞麻木的乔锦锦。 那个到死,都没能再叫她一声“妈”的女儿! “锦锦……” 李玉琴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哽咽,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瞬间就滚了下来。 下一秒,她猛地冲过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把将女儿死死地抱在了怀里! 那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女儿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分开。 “唔!” 乔锦锦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撞得闷哼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母亲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肩头。 这……这是怎么了? 乔锦锦彻底懵了,一时间手足无措,两只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该回抱,还是该推开。 在她印象里,她妈,从来没有这么……热情过。 旁边的林云深也是一愣,但随即反应了过来。 他对着乔锦锦使了个眼色,然后识趣地转身。 “妈,我下去帮爸搬东西。” 说完,他便快步下了楼,把空间留给了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女。 楼道里,只剩下李玉琴压抑的哭声和乔锦锦无声的茫然。 “妈的好孩子……妈想死你了……” 李玉琴把脸埋在女儿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独有的、属于活人的气息,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听到这话,乔锦锦的心头猛地一酸。 是啊,她都快一年没回家了。 部队远,任务重,她总觉得爸妈身体硬朗,晚点回来也没事。 却没想过,她妈……原来这么想她。 一股浓浓的愧疚感涌了上来,让她原本僵硬的身体,也慢慢地软化了。 她抬起手,有些生涩地,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 “妈,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应该早点回来看你们的。” 李玉琴哭了一会儿,心里那股滔天的悔恨和后怕,总算是稍稍平复了些。 她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怕吓着女儿。 她赶紧松开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两把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事没事,妈就是……就是太激动了,看到你好好的,妈就高兴。” 她拉着乔锦锦的手,转身从兜里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去开门。 “快,快进屋,累坏了吧?” “咔哒”一声,门开了。 乔锦锦跟着母亲走了进去,下意识地先打量了一下这个“新家”。 房子比想象中要宽敞明亮得多,东西不多,但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空气里,还飘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卤香味儿。 这……跟她想象中,爸妈没了铁饭碗,穷困潦倒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啊! 她心里的那个可怕猜测,动摇了。 “妈,”她忍不住纳闷地问,“这么好的房子……大舅他们,没来闹着要吗?” 按照她那几个舅舅的德性,看到这么好的两居室,还不跟苍蝇见了血似的扑上来? 听到这话,李玉琴正准备去倒水的手顿了一下。 她撇了撇嘴,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他们怎么没来?” “闹了,哭着喊着要呢。不过,我没给。” 乔锦锦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样。 “你……没给?” “妈,你……” 她张了张嘴,那句“你转性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李玉琴看着女儿震惊的表情,心里痛快极了,她笑眯眯地转过身。 “对啊,我转性了。” “从今往后,你妈我,可不会再由着那三个吸血鬼,趴在我们家身上吸血了。”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林云深和乔明远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各种东西。 乔锦锦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爸乔明远身上。 那个在她心中顶天立地,穿着一身军装的英雄,此刻正拎着两个装卤味的大桶。 她心里那股子憋闷劲儿又上来了。 “爸,”她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质问,“你怎么跟妈一起……卖这个了?你的工作呢?不是说给你安排了邮局的铁饭碗吗?难道……” 难道也被舅舅们搅黄了?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但那眼神里的担忧和惊恐,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玉琴见状,没好气地伸出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 “瞎想什么呢你!” 她嗔怪道,语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亲昵。 “你爸前阵子在部队里腿伤得厉害,部队特批他休养一阵子,所以才没立刻去报道。这不,养了这些天,已经好利索了。” 她顿了顿,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和骄傲。 “明天,你爸就正式去邮局上班了!” 这话一出,乔锦锦像是被什么天大的惊喜砸中了,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真的?!” 第35章 谢谢您,真好吃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乔明远,乔明远冲她温和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太好了!”乔锦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头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她转过头,看着李玉琴,那眼神里的惊奇和佩服,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妈,你可真是……转性了呀!” “我还以为,爸这邮局的工作,你也会……”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我还以为你也会拱手让给舅舅们呢! “咳!”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林云深,突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手肘在暗地里捅了捅自己媳妇儿。 乔锦锦的话头一顿。 她的脸颊顿时有些发烫,讪讪地闭上了嘴。 是了,当着爸妈的面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太礼貌。 可李玉琴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解脱和释然。 “妈以前啊,那是糊涂,是脑子不清醒。” 她拉过乔锦锦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背,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疼惜和悔恨。 “我以前总想着,掏心掏肺地对你那三个舅舅好,可我得到了什么?”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嘲。 “就为了你姥姥姥爷那几句不痛不痒的夸奖?说我是个好闺女,好姐姐?” “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呢?” “到头来,我的男人,我的女儿,却因为我的糊涂,一个个都过得不好。” 李玉琴的眼眶又有些发红,她用力握紧了女儿的手,一字一句,像是对着女儿发誓,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锦锦,以前是妈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妹妹鲤鲤,更对不住你爸。” “妈为了那三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亏待了你们太多太多。” “从今往后,妈一定加倍地、拼了命地对你们好!” 这一番话,像是带着滚烫的温度,直直地烙进了乔锦锦的心里。 她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 原来……原来妈妈都懂。 她什么都明白了。 只是当着林云深和乔明远的面,她到底还是个要强的姑娘,不好意思真的哭出来。 她只能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强行把眼泪憋回去,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那……那你们怎么想起卖这个卤味了?” 李玉琴知道女儿是不好意思了,也不点破,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 “我寻思着,我除了做饭,也没别的什么手艺了。” 她坦然道。 “总不能把养家的重担,全都压在你爸一个人身上吧?咱们家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所以啊,思来想去的,就想到了这个。” 她指了指那辆板车,脸上没有半点难为情,反而带着一股子干劲儿。 “你可别嫌这说出去不好听。这玩意儿,还挺挣钱的!” 她这话一出口,乔锦锦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赶紧摆手,急急地解释。 “我不是嫌做生意不好,更不是觉得丢人!” “我就是……就是一想到爸明明有铁饭碗,却跑来干这个,我这心里就发慌……”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后怕。 “我怕你……又像以前一样,犯糊涂……” “妈,对不起,是我小心眼了,是我误会你了。” 李玉琴看着女儿这副又愧疚又急切的样子,心尖上软得一塌糊涂。 她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拉过女儿,像小时候那样,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傻孩子。” “你跟妈道什么歉?” 她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要说错,那也是妈的错。” “是妈以前做的那些糊涂事,伤了你的心,才让你现在一听见点风吹草动,就忍不住往最坏的地方想。”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过去那些不堪的岁月,全都吐出去。 “但妈跟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了!” “那种事,咱们家,再也不会发生了!” 乔锦锦听着这番话,心里头那点最后的担忧,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喜悦,像是暖流一样,瞬间涌遍了四肢百骸。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 只要她妈不再犯糊涂,不再毫无底线地去补贴那三个吸血鬼舅舅,凭着她爸的本事和她妈的勤快,她相信,他们家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红火! 旁边的林云深见这气氛正好,也笑着开了口。 “妈,我们俩刚才在楼道里,就闻见这卤味儿了。” 他夸张地吸了吸鼻子,一脸的向往。 “那香味儿,简直霸道!香得人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可惜啊,都卖光了,不然真想尝尝您的手艺,看到底是什么神仙味道,能让大家伙儿都抢疯了。” 这话,可算是说到了乔明远的心坎里! 他“嘿”地一声笑出来,胸膛挺得高高的,脸上全是得意。 “你小子,今天算是有口福了!” 他冲着林云深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 “别人想吃,那得赶早。但是我,管够!” “你妈心疼我,每天不管卖多少,都得给我预留一份下酒菜!” 说着,他豪气地一挥手。 “走,今天咱爷俩,就着这卤味,好好喝两盅!” 两人都是从枪林弹雨里出来的兵,虽然之前没在一个军区,但那股子军人特有的爽利劲儿,却是一模一样的。 话匣子一打开,就再也收不住了。 从新兵连的糗事,聊到野外拉练的艰苦,再到各自最佩服的英雄,两个人越说越投机,如果不是乔锦锦在一边还拉扯着,这两人都要称兄道弟了。 李玉琴看着丈夫和女婿相谈甚欢的样子,脸上笑开了花。 “行了行了,你们俩聊你们的,我去做晚饭!” 她一边说,一边挽起了袖子,转身就要进厨房。 乔锦锦赶紧跟上去。 “妈,我帮您。” “去去去!” 李玉琴头也不回地把她往外赶。 “坐了一路的车,累坏了吧?快去陪你爸说说话,厨房里油烟大,有我一个人就行了。” 乔锦锦一想,也是。 她确实有一肚子的话,想单独问问她爸。 于是她也不再坚持,脆生生地应道。 “好嘞!那妈您辛苦啦!” 她笑着退了出来,走到她爸身边坐下。 乔明远正跟林云深聊到兴头上,见女儿过来,顺手给她倒了杯热水。 乔锦锦捧着那杯热气腾腾的水,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她爸耳边,小声地问。 “爸。” “我妈她……怎么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乔明远正在上头的兴致,被女儿这么一问,微微愣了一下。 随即,他脸上的豪爽和激动,慢慢地沉淀下来,化成了一种温柔的、带着点炫耀的笑意。 “你妈这个转变,确实是挺突然的。”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似乎是在回味着什么。 “不过,我想明白了。” “应该啊,就是因为我前阵子腿受伤那事儿。你妈心疼我,所以才转性的。” 他这话里头,带着一股子藏也藏不住的得意劲儿。 “嘿嘿,你爸我这张老脸,还是有点用的!” 乔锦锦听着父亲声音里那毫不掩饰的开心和炫耀,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笑容,灿烂得像是雨后初晴的太阳,把心底最后一丝阴霾都驱散了。 她一直以为,她爸妈的感情,可能并没有那么好。 毕竟,一个常年驻守部队,一个固执地不肯随军。 一年到头,见面的日子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 聚少离多,再深的感情,也怕被时间和距离消磨干净。 可现在她才明白,原来是她想错了。 她妈心里,比谁都在意她爸。 那份在意,只是被常年的琐碎和对娘家的牵挂,给深深地埋了起来。 如今,她爸的腿伤像是一把锄头,把那层坚硬的土给刨开了,让那份深埋的感情,重新见了天日。 正想着,厨房里传来了李玉琴的声音。 “都别聊了!开饭了!” 饭桌上,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 一盘酸辣土豆丝,一盘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 都是最寻常不过的家常菜。 可乔锦锦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进嘴里,眼睛却一下子就亮了。 就是这个味儿! 酸、辣、脆,爽口开胃,是她从小吃到大的,属于妈妈的味道! 她一连扒了好几口饭,吃得小脸鼓鼓的,像只满足的小仓鼠。 李玉琴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 “慢点吃,慢点吃,锅里还有呢!” 说着,她又热情地转向林云深。 “云深,你也多吃点!尝尝我做的这个炒鸡蛋,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林云深连忙应着,夹了一大块。 鸡蛋炒得嫩滑金黄,裹着酸甜的番茄汁,入口即化。 乔明远但是有些诧异:“玉琴,今天的菜里咋都没放葱啊?” 林云深一听,顿时一愣。 这菜里……竟然都没有放葱花? 他从小就不爱吃葱,这件事,连他亲妈有时候都会忘记。 李玉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解释道。 “你们刚结婚的时候,锦锦就跟我说过,你不爱吃葱,所以今天的菜,我一样都没放。” 乔明远顿时一拍脑袋:“嗐,还是玉琴细致!” 林云深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 他突然想起,之前在岳母家里吃过的几顿饭,好像都没放过葱花。 只是他那个时候压根就没在意过。 毕竟他们当兵的,吃什么不是吃。 一股巨大的暖流,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他的心口,瞬间就涌遍了四肢百骸。 在他自己的家里,他妈做饭风风火火,从来都是一把葱花撒遍所有菜,哪里会记得他这点小小的挑剔? 可岳母,却将他这不值得一提的喜好,如此细致地记在了心上。 “妈……” 他喉头有些发紧,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一句。 “谢谢您,真好吃。” 第36章 又想诡计 这顿饭,吃得每个人心里都是暖洋洋的。 吃完了饭,李玉琴擦了擦手,笑眯眯地领着他们往里屋走。 “你俩的房间,我早就收拾出来了!” 她推开一扇门。 “快进来看看!”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窗明几净。 最显眼的,是那张铺着崭新床单被套的木板床。 粉色的底,上面是小小的碎花,是乔锦锦小时候最喜欢的款式。 床头柜上,还摆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布娃娃,正咧着嘴冲她笑。 “妈……” 乔锦锦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床单被套都是新买的,今天刚晒过,干净着呢!” 李玉琴拍了拍松软的被子,一脸的慈爱。 “你们坐了一天的车,肯定累坏了,早点洗漱休息。” “缺什么少什么,明天妈再带你们去买!” 她说完,又体贴地补充了一句。 “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快睡吧!” 说罢,她便笑着带上门,轻轻地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乔锦锦和林云深两个人。 乔锦锦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云深。” 她轻声开口。 “我怎么感觉,跟做梦一样呢?” “我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敢想过,有一天我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真切的恍惚。 “以前总觉得,我爸从部队退下来,是天大的坏事。” “可现在看看,这好像……反而是件好事。” 林云深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当然是好事。” 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爸妈的感情更好了,这个家,也更像一个家了。” “以后,咱们要对他们更好一点,更孝顺他们。” “嗯!” 乔锦锦重重地点了点头,在丈夫的怀里转了个身,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鼻尖萦绕着皂角的清新味道,还有属于他的、令人心安的气息。 所有的担忧和不安,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满满的踏实和幸福。 夜色渐深,两人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老旧的居民楼里,大多数人还在沉睡,乔家的厨房却已经亮起了灯,还伴随着“咕嘟咕嘟”的炖煮声。 浓郁霸道的卤香味,再一次顺着门缝,开始攻略整条楼道。 李玉琴正系着围裙,动作麻利地往大锅里添着香料,脸上是掩不住的干劲和满足。 卤味要小火慢炖才入味,她算好了时间,这锅卤上,正好做早饭。 乔锦锦一觉睡到自然醒,是被这熟悉的香味勾起来的。 她推开房门,看到厨房里那个忙碌的背影,心里一暖。 “妈,我来帮您。” 她快步走过去,伸手就要接过李玉琴手里的活儿。 李玉琴吓了一跳,赶紧把她往外推。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起来了?” “快回去再睡会儿,昨天坐了一路的车,肯定没歇过来。” 乔锦锦哪里肯依。 她笑着挽住自己母亲的胳膊,撒娇道。 “我早就歇好了!床又软和,睡得可香了!” “总不能我一回家,就当甩手掌柜,让您一个人忙活吧?” 李玉琴拗不过她,脸上却笑开了花。 “行行行,你非要干,就帮妈剥几颗蒜。” 母女俩正说着话,林云深和乔明远也被香味吸引,一前一后地凑到了厨房门口。 “有什么我们能干的?” “要不我来烧火?” 结果,两人话音刚落,就被母女俩异口同声地给“轰”了出去。 “去去去!厨房就这么点大,你们俩大男人进来添什么乱!” “客厅待着去!等会儿就开饭!” 被赶出来的翁婿俩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厨房里,温馨的灯光下,乔锦锦一边剥着蒜,一边看着母亲忙碌的侧脸,心里头百感交集。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把那句藏了十几年的话,轻声问了出来。 “妈,我以前……一直以为您不喜欢我,心里头只惦记着那三个舅舅。”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李玉琴拿着锅铲的手,猛地一僵。 她转过头,看着女儿低垂的眼帘,心脏像是被针尖狠狠扎了一下,又酸又疼。 “傻孩子……”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妈以前是糊涂,是猪油蒙了心!” “可再糊涂,你和你妹妹,那也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们?” 她的眼神,愧疚又心疼。 “只能说……上辈子,妈的心里,那三个弟弟的分量太重了,重得都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所以才让你们姐妹俩,觉得被我忽视了,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过去那些混账岁月全都吐出去。 “但妈跟你保证!” 她猛地抬高了声音,眼神坚定得像块石头。 “这辈子,再也不会了!” “那种事,一辈子都不会再发生了!” 香气四溢的卤味炖好了,早饭也端上了桌。 一家人吃完饭,李玉琴擦了擦嘴,兴致勃勃地一挥手。 “走!锦锦,云深,妈带你们买东西去!” 乔锦锦连忙摆手。 “妈,不用了,家里什么都有,我跟云深也住不了几天,再添东西浪费了。” 这话一出,李玉琴的脸却板了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 “我想给我女儿买东西,不是因为她缺什么。” “而是因为,我就是想给她买!” 她的眼圈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要把过去全都补偿回来的狠劲儿。 “以前,家里有点什么好东西,有点什么钱,我都搜刮着给了那三个白眼狼!” “现在不一样了!” “我的钱,我的好东西,全都要给我女儿!给我女婿!给我男人!” 旁边的乔明远听得直乐呵,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摆了摆手。 “哎,你紧着点俩孩子就行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要什么新东西。” 谁知,李玉琴扭过头,豪情万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算你这个年纪了,我也宠着你!” “轰”的一下! 乔明远那张饱经风霜的老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红得像块猴屁股,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你……你当着孩子面,胡说八道什么呢……” 乔锦锦在一旁看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那点阴霾,彻底被这耀眼的阳光给晒干了。 这日子,可真有盼头啊! 之前,无论林云深怎么劝,怎么保证,她对于怀孕生子这件事,心里总横着一道坎。 她怕自己做不好一个母亲,更怕自己的孩子,会经历她曾经经历过的不安和缺爱。 可现在,看着眼前这两个活宝一样,却又爱得深沉的父母。 那颗因为原生家庭而紧紧封闭的心,此刻,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一点一点地给揉开了。 那层坚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融。 李玉琴说到做到,拉着乔锦锦和林云深就直奔镇上的供销社。 乔明远乐呵呵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拎着个网兜,准备装战利品。 进了供销社,李玉琴的眼睛就跟雷达似的,四处扫描。 乔锦锦的目光刚在一匹天蓝色的确良布料上停了两秒。 李玉琴已经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同志!这布,给我闺女扯三尺!” 乔锦锦还没来得及阻止,售货员已经麻利地撕拉一声扯好了布。 她又多看了两眼柜台上的暖水瓶。 “同志!那个牡丹富贵的暖水瓶!拿一个!” “还有那边的雪花膏,也来两瓶!” 眼看着网兜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乔锦锦急了,赶紧拉住自己妈的胳膊。 “妈,别买了,真的别买了!” “家里不缺这些,赚钱多不容易啊,您省着点花。” 李玉琴把眼一瞪,满不在乎地一挥手。 “钱是什么?钱就是王八蛋!花了才能算钱!” 她凑到乔锦锦耳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满是得意。 “再说了,这钱是哪来的?是从你那三个舅舅家要回来的!跟白捡的没两样!不花白不花!” “给那几个白眼狼花,我心疼!给我闺女女婿花,我乐意!” 乔锦锦又感动又无奈,眼看劝不住,她眼珠一转,想了个辙。 “妈,您再这么买下去,把我胃口养刁了,以后云深养不起我了,影响我们夫妻感情,这可怎么办?” 这话一出,果然管用。 李玉琴本来想脱口而出一句“他养不起你回来,妈养你!” 但话到嘴边,看着旁边一脸温和笑意的林云深,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破坏小两口感情的事,可不能干。 她清了清嗓子,拍了拍乔锦锦的手。 “行,妈听你的。” “那咱就不乱买了,你喜欢什么,就跟妈说,妈给你买!” 乔锦锦哭笑不得,这跟刚才又有什么区别呢? 四人还在供销社里享受着久违的亲情时光,却不知,几只苍蝇,已经嗡嗡嗡地朝着他们家飞了过去。 李家老宅里,气氛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李大壮嘬着旱烟,一口一口地吐着浑浊的烟圈。 刘翠花坐在炕沿上,脸上满是怨毒。 “这个李玉琴,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铁了心要跟咱们家断干净!” “想让她把吃进去的钱再吐出来,那是做梦!” 李大壮把烟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 “吐不出来,就不能想别的法子要?” 他阴恻恻地开了口。 “让她给国军他们钱,她肯定不干。” “但要是……你病了呢?” 第37章 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 刘翠花眼睛一亮,一拍大腿。 “对啊!” “就说我得了重病,要钱救命!我看她给不给!” 李大壮冷笑一声。 “她李玉琴现在六亲不认,可乔明远呢?” “他一个退了伍的老干部,最是要脸面的,总不能背上个有钱却不给丈母娘治病的名声吧?” “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人戳脊梁骨戳死!他丢不起这个人!” 刘翠花越想越觉得这计策妙极了。 为了壮大声势,她立刻跳下炕。 “走!叫上国军两口子,还有国勇!咱们人多,气势足!” 李大壮想了想,又补充道。 “把国强媳妇秦晓涵也叫上,那丫头嘴皮子利索。” 刘翠花撇了撇嘴,两人一起往李国强家走去。 一到门口,刘翠花就喊开了:“晓涵!秦晓涵!你赶紧过来一趟,有要紧事!” 电话那头,秦晓涵正磕着瓜子,听了这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她可不傻,现在去找李玉琴,那不是上赶着去触霉头吗? 她立刻换上一副焦急的口气。 “哎呀妈,真不巧,孩子这会儿正发烧呢,我走不开啊。” 刘翠花一听就火了,对着她就骂:“发烧发烧!一天到晚就知道拿孩子当挡箭牌!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把我们放眼里了!” 秦晓涵也不跟她吵,只是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 刘翠花骂了一通,也无可奈何,只能转头看着其他李大壮:“既然她不去,那就我们几个去!” 两人叫上了李国军夫妇和李国勇,一行五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杀向了乔家。 从供销社出来,回家的路上,乔锦锦的胳膊就没从李玉琴的臂弯里出来过。 整个人跟块牛皮糖似的,亲亲热热地黏着她,小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笑意。 李玉琴嘴上说着“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黏人”,可眼角的皱纹里,却全是化不开的宠溺。 乔明远拎着那个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网兜,乐呵呵地跟在母女俩身后,像个忠诚的卫兵。 林云深则走在最边上,目光沉静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妻子脸上那发自真心的、舒展的笑容,他心里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岳母的改变,治愈了锦锦心里最深的伤。 一家四口说说笑笑,温馨的氛围几乎要从空气里溢出来。 回到了家,李玉琴就准备洗手准备午饭。 还没来得及动手呢,门外就传来“砰砰砰”的巨响。 那声音又急又重,像是要拆房子似的。 李玉琴眉头一皱:“谁啊这是?吃炸药了?” 乔明远想了想:“估摸着是哪个邻居想要买点卤菜中午吃吧!” 他快步走了过去:“来了!来了!” 门,才刚拉开一道窄窄的缝。 “砰!” 一股巨大的力道猛地从门外传来,门板狠狠地撞开! 乔明远被这股力道带得踉跄了一下。 紧接着,五条人影就跟决堤的洪水似的,一股脑儿地全涌了进来。 李玉琴正站在门口,躲闪不及,被冲在最前面的李国勇狠狠一撞。 她一个趔趄,眼看就要往后摔倒。 “妈!” “玉琴!” 乔锦锦和乔明远同时惊呼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跟在旁边的林云深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将李玉琴扶住了。 李玉琴站稳了脚跟,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而那闯进来的五个人,正是李大壮、刘翠花、李国军夫妇,还有那个横冲直撞的李国勇。 李国勇一进屋,根本没看被自己撞到的人。 他那双小眼睛,已经开始冒着绿光,贪婪地扫视着屋里的每一寸地方。 这房子真敞亮! 比他以前得意的青砖大瓦房强一百倍! 又干净又整洁! 他背着手,像个领导视察似的,在屋里踱起了步。 他走到饭桌边,伸出黑乎乎的手指在桌面上嫌弃地敲了敲。 “这桌子也太旧了,该换个新的了。” 说完,他又看向墙角的那个五斗柜,眼睛顿时一亮。 “哟,这个柜子倒还不错,看着挺结实。” 那语气,那神态,仿佛这屋里的一切,都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就在这时,刘翠花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乔明远手里那个沉甸甸的网兜上。 网兜里,崭新的天蓝色确良布料、印着富贵牡丹图的暖水瓶、还有那两瓶雪花膏,刺眼极了! 好家伙! 他们在那边算计着怎么要钱给儿子娶媳妇儿。 她倒好,转头就拿着钱出来逍遥快活,大买特买! 一股邪火“噌”地一下就从刘翠花的心底烧到了天灵盖! 她伸手指着李玉琴的鼻子,嗓子尖得能戳破屋顶。 “李玉琴!你这个败家子!” “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弟弟们日子过得那么难,你倒好,有钱给自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你把我们李家的钱,就这么糟蹋了!你对得起谁啊你!” 李玉琴还没开口,她身后的李大壮已经“哐当”一声,反手将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屋内的光线顿时一暗。 李大壮沉着一张老脸,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子,痛心疾首地训斥道。 “玉琴!” “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花钱还这么大手大脚的?” “不知道省着点给你弟弟们吗!” 李大壮的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儿媳妇郭秀娟,眼睛早就直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网兜上,简直像是饿狼见了肉。 还没等屋里人反应过来,她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手就去抢乔明远手里的网兜。 “哎哟,这布料颜色真亮堂,给我正合适!” 她一把将那匹天蓝色的确良扯了出来,直接就往自己身上比划,满脸的贪婪。 紧接着,她又把手伸向了暖水瓶和雪花膏。 “这个暖水瓶,正好拿回去给娃他爹用,他那个旧的早就该扔了。” “还有这雪花膏,城里货金贵着呢,正好给小明,他过两天要去相亲,得拾掇得体面点!” 她三下五除二,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就把网兜里的东西分了个干干净净。 那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这些东西天生就该是她家的。 李国军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过来,目光扫过乔锦锦,最后落在了林云深的脸上。 他眉毛一挑,故作惊讶地“哟”了一声。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大外甥女和外甥女婿吗?” “锦锦回来了,怎么也不知道去舅舅家拜会拜会?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这一家人,像一群闯进家门的土匪,抢东西的抢东西,摆长辈谱的摆谱。 乔明远和乔锦锦都气得脸都白了,一时间竟被这群人的无耻给震得说不出话来。 林云深扶着岳母,眼神已经冷得像冰。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李玉琴突然笑了。 那笑声,又冷又脆,像冰凌子碎了一地。 她一把推开林云深扶着她的手,自己站得笔直,像一杆重新挺立的标枪。 “郭秀娟。” 她先是点了一个人的名,眼神像刀子一样剐过去。 “我买的东西,你倒是分得挺顺手啊?” “张嘴就这个给你,那个给他,你怎么不干脆上大街上去抢呢?” “你脸皮这么厚,怎么不去城墙上糊城墙?跑我家里来丢人现眼!” 郭秀娟被骂得一愣,脸上红了又白。 李玉琴却根本不给她还嘴的机会,视线一转,又钉在了李国军的身上。 “还有你,李国军!” “要我女儿拜会你?你也配?” “当舅舅的,要有当舅舅的样子!你看看你自己,除了算计你姐我这点家底,你还会干什么?” “自己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少在我女儿面前摆你那臭架子!” 她骂得又快又急,字字都像巴掌,狠狠扇在李国军的脸上。 紧接着,她又转向那个还在对屋里陈设评头论足的李国勇。 “还有你这个废物!” “我们家这房子,是碍着你眼了还是怎么了?你评头论足,怎么,你看一眼这房子就姓李了?” “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下凡啊!” 一连串的炮轰,直接把李家几个人都给骂懵了。 他们印象里的李玉琴,什么时候这么牙尖嘴利过! 刘翠花最先反应过来,见自己两个宝贝儿子都被李玉琴指着鼻子骂,那股护犊子的邪火“噌”地就窜到了头顶。 “反了天了你!” 她尖叫一声,扬起那只干枯得像鸡爪子一样的手,卯足了劲儿就朝李玉琴的脸上抽去! “啪!” 预想中的耳光声没有响起。 响起的是一声清脆的骨节碰撞声。 林云深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李玉琴身前,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攥住了刘翠花的手腕。 刘翠花疼得龇牙咧嘴,脸都扭曲了。 “你……你放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乔明远也一步跨上前,直接将李玉琴整个护在了自己宽阔的脊背后面。 他像一堵山,隔绝了所有的风雨。 见岳母已经安全,林云深这才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重新站回乔锦锦身边。 他看着满脸怒容的刘翠花,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屋里每个角落。 “外婆,您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 “这人啊,上了年纪,最忌讳的就是动气。” “一个不小心,气血攻心,就容易中风偏瘫。” “到时候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吃喝拉撒都得人伺候,那才叫遭罪呢。” 第38章 能给国家节约多少水泥? 林云深的话,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精准地扎进了刘翠花最敏感的神经。 那话语明明温和有礼,却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让她难堪。 刘翠花那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手腕上,仿佛还残留着被铁钳攥住的剧痛。 想打的人没打到,反倒被一个外人小辈当众教训,这口恶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几乎要炸开! 她猛地挣脱开李大壮的手,指着林云深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你个小兔崽子算什么东西!” “毛都没长齐,就敢管到老娘头上来了?!” 林云深不仅没生气,反而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那笑容干净又斯文,与这屋里乌烟瘴气的氛围格格不入。 “外婆,您这是说的哪儿的话。” 他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带着一股子让人牙痒的从容。 “我这不是管您,是真心实意地关心您的身体。” “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做晚辈的,心里也难受不是?” 这话一出,刘翠花更是气得倒仰,指着他的手都开始哆嗦,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 因为他说的,句句都是“好话”。 你骂他,倒显得你蛮不讲理,不识好人心了。 一直沉默的李大壮,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屋里几人脸上一一扫过。 乔明远像座山一样护着李玉琴,眼神冷得吓人。 那个叫林云深的女婿,看着斯文,却是个硬茬子,不好对付。 再加上一个明显已经变了性子的乔锦锦。 他原本以为,他们李家五口人浩浩荡荡地杀过来,对付一个李玉琴和一个瘸子乔明远,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现在,情况明显失控了,优势,好像并不在他们这边,不能再这么吵下去了。 李大壮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大腿,沉声喝道:“都别吵了!” 他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目光转向李玉琴。 “玉琴!今天我们来,不是跟你吵架的!是有正经事要跟你商量!” 李玉琴却冷笑一声,那笑意不达眼底,全是讥讽。 “哦?有正经事?” 她环视了一圈这满屋子的狼藉,还有郭秀娟抱在怀里不撒手的东西,慢悠悠地开了口。 “我还以为你们是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组团上我们家抢劫来了呢。” 这话,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 刘翠花胸口那股邪火又要压不住了,刚吼出一个字。 “行了!” 李大壮猛地扯了她一把,用眼神死死地瞪住她,示意她闭嘴。 刘翠花被他瞪得一噎,只能愤愤不平地把话咽了回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个破旧的风箱。 李大壮这才重新转向李玉琴,努力挤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玉琴啊,是这样的。” 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 “你妈她……她这两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你上次给气狠了,总觉得身上不得劲。” “我们不放心,就带她去卫生院瞧了瞧。” “结果医生说,你妈这身上啊,毛病可不少,一大堆的病呢!”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想看李玉琴脸上哪怕露出一丝一毫的愧疚和担忧。 然而,他失望了。 李玉琴的脸上,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她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不等李大壮继续往下说,李玉琴就轻轻地“哦”了一声。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重锤,砸在了李家人的心上。 “哦,那妈还真是可怜。” 她说完,抬眼看向门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要是没事儿,就可以走了,我们刚回来,也累了,想歇着了。” “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刘翠花的脑子里炸开了。 她被李玉琴这油盐不进、冷漠至极的态度,气得浑身都开始哆嗦。 她原以为,只要搬出自己生病这个杀手锏,李玉琴就算再铁石心肠,也得乖乖就范,心虚地问她要多少钱治病。 可她算错了一切! “李玉琴!” 刘翠花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那声音凄厉得像是要泣血。 她伸出那只干枯的手指,隔空指着李玉琴的脸,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这个不孝顺的狗东西!” “你妈我都生病了!你居然不闻不问!你……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面对刘翠花泣血般的嘶吼,李玉琴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她甚至还轻轻地、慢悠悠地,朝着刘翠花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那双曾经写满懦弱和顺从的眼睛,此刻清凌凌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我这不是关心你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绣花针,精准地扎破了刘翠花那虚张声势的气球。 “我刚才不就说了,您这么大年纪,别动气,容易中风。” “你看你现在,嗓门洪亮,中气十足,骂起人来唾沫星子都能飞三尺远。” 李玉琴的视线,像手术刀一样,慢条斯理地在刘翠花身上上下刮过。 “这活蹦乱跳的样子,哪里像是生了什么大病?” “我看,比我们家明远精神头都好。” 她说完,视线轻飘飘地转向了旁边站着的三个李家男人。 “再说了,就算你真有什么大事儿。” “你这不是还有三个宝贝儿子吗?” “这不还有两个能干的儿媳妇吗?” 李玉琴每说一句,李国军、李国勇和郭秀娟的脸就白一分。 她的话像钝刀子割肉,磨得他们心头发慌。 “我可清清楚楚地记着呢,妈。” 李玉琴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淬了冰的笑意。 “你以前亲口跟我说的,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养老送终,得靠儿子。” “你说,让我好好帮衬着,把三个弟弟拉扯大,让他们盖上大瓦房,娶上好媳妇。” “以后啊,你的养老,就不用我这个当女儿的负责了。” “怎么?” 她的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一股逼人的寒气。 “现在三个弟弟都出息了,国强还在林城高中端上了铁饭碗,日子过得比谁都好。” “这不就该轮到他们五个,围在你床前,好好尽孝、好好伺候你了吗?” 一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刘翠花曾经说过的话。 如今被李玉琴这样原封不动地还回来,就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李家所有人的脸上! 刘翠花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憋成了酱紫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她知道,论讲道理,她已经彻底输了。 那就只能撒泼! “我不管!” 刘翠花猛地一跺脚,发出了泼妇特有的尖叫。 “我生病就是被你气的!就是你这个不孝女害的!” “你害我生病,你就得拿钱给我治!” 她像是找到了新的突破口,声音愈发尖利。 “我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也不奢求你能在病床前伺候我一口水一口饭!” “但这看病的钱,就得你一个人出!” “一分都不能少!” 这话一出,连一直沉默的李大壮,眼中都闪过一丝贪婪的光。 这才是他们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李玉琴看着她这副丑陋的嘴脸,心中那点残存的、可笑的亲情,终于彻底被碾成了齑粉。 她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嘲弄和鄙夷。 “哦?” “那你要我掏多少钱?” 刘翠花见她松了口,以为她怕了,眼珠子飞快地一转,伸出了一只干枯的手掌。 “五百!” “至少得要五百块!” “五百?!” 一直被眼前这出大戏震撼到的乔锦锦,终于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这个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三四十块的年代,五百块,那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 “你怎么不去抢?!” 乔锦锦脱口而出,小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刘翠花正愁没处发泄,一见乔锦锦顶嘴,立刻调转了炮火,那张刻薄的嘴脸对准了她。 “小贱蹄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大白眼狼养的,果然就是个小白眼狼!” 她恶狠狠地骂道,眼神像毒蛇一样淬着毒。 “我是你亲外婆!我生病了找你们要点钱怎么了?天经地义!” 刘翠花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干脆一把拉过旁边的一条板凳,“砰”地一声坐下。 那架势,活像个占山为王的女土匪。 她翘起二郎腿,下巴抬得高高的,斜着眼睛瞥向乔锦锦和她身边的林云深。 “既然你和你这个……男人也回来了,正好!” “也别说外婆我偏心,你们也给我拿二百块出来!” “我啊,最近身子虚,正好拿这钱去买点好东西,补补身体!” 乔锦锦气得浑身发抖,一张俏脸涨成了猪肝色。 二百块! 她怎么敢的?! 她的小拳头攥得死紧,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刚要冲上去理论,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 是妈妈。 李玉琴拍了拍女儿的手,那眼神沉静如水,仿佛在说:别气,看我的。 乔锦锦被母亲那镇定的眼神安抚,胸中的滔天怒火,竟奇迹般地平息了几分。 她这才扭过头,视线重新落在了那个翘着二郎腿、活像个山大王的刘翠花身上。 李玉琴忽然笑了。 那笑意不达眼底,凉飕飕的。 “我以前一直以为,郭秀娟的脸皮,就已经够厚了。” 她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被点到名的郭秀娟,脸色猛地一白。 李玉琴却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依旧锁定着刘翠花,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越来越大。 “没想到啊,妈,你的脸皮比她的更厚。” “这要是从你脸上撕下来,铺在咱们这院子地上,” 李玉琴顿了顿,视线在脚下的水泥地上扫了一圈,语气真诚地像是在探讨什么学术问题。 “能给国家节约多少水泥?” 第39章 他就是故意的 “噗嗤——” 旁边一直紧绷着脸的林云深,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乔锦锦也惊呆了,她没想到,自己的妈,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损的话来! 李家众人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刘翠花那高高翘起的二郎腿,都忘了放下来,整个人僵在了板凳上。 李玉琴却像是没看到他们的反应,继续用那种不疾不徐的语调说: “说实话吧。” “你要是真得了什么厉害的大病,那种不治就活不成的大病……” 她说到这里,故意拉长了声音,停顿了一下。 院子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李大壮、李国军、李国勇,甚至包括郭秀娟,四个人的眼睛,在同一时间,“唰”地一下,全都亮了! 亮得像四只看到了肉骨头的饿狼! 她要松口了? 她要拿钱了? 五百块!不,加上那两个小辈的,就是七百块! 发财了! 然而,他们眼中的贪婪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李玉琴接下来的话,就如同一盆零下三十度的冰水,从他们头顶浇了下来。 只听她用一种轻快的、甚至带着一丝向往的语气,补充完了那后半句话: “……那我还不得赶紧去供销社,买一挂最响的鞭炮,好好庆祝一下呀?” 什么?! 庆祝?! “毕竟,”李玉琴看着他们瞬间凝固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淬上了最恶毒的冰。 “你这样的人要是真病死了,我,才是那个真正解脱了的人啊。” 轰——!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李家五人的脑海里炸开! 他们五个,瞳孔在同一时间,剧烈收缩! 眼珠子瞪得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满脸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听到了什么”的极致震惊! 这个女人,疯了! 她居然敢咒自己的亲妈去死! “啊——!” 刘翠花终于反应了过来,那根紧绷的神经彻底断裂,她从板凳上猛地弹起来,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 她指着李玉琴,那根干枯的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你、你……” 她“你”了半天,一口气没上来,差点真当场气晕过去。 李国军连忙扶住她,又是拍背又是顺气。 刘翠花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积攒的全部力气都化作了最恶毒的诅咒,从那张刻薄的嘴里喷涌而出! “你这个天杀的白眼狼!不得好死的贱货!” “我可是你亲妈!我怀胎十月生下的你!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咒亲妈死的畜生!” “你会被天打雷劈的!你出门就要被车撞死!你全家都……” “哦?” 李玉琴淡淡地打断了她那不堪入耳的咒骂,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现在想起来,你是我亲妈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刘翠花的心口上。 刘翠花被她这平静的反应噎了一下,后面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李玉琴向前一步,那双清凌凌的眼睛,此刻像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地刺向刘翠花的眼睛,也刺向她身后的那三个男人。 “那你和你那三个宝贝儿子,像蚂蟥一样趴在我身上吸血的时候,”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字字句句,都带着化不开的怨与恨。 “怎么就没想起来,你是我亲妈?” 李玉琴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了李家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怎么就没想起来,你是我亲妈? 刘翠花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张老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紫,像是开了个染坊,精彩纷呈。 她猛地一拍大腿,像是终于给自己找到了理直气壮的借口,尖着嗓子喊道: “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你养着你三个弟弟,那是天经地义!” “没有我生你养你,哪有你?!你帮衬家里,反哺娘家,这道理说到天边去都错不了!” 刘翠花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那点被戳穿的心虚,瞬间又被刻在骨子里的自私和贪婪给覆盖了。 李玉琴听着这话,非但没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歪了歪头,那眼神清澈又无辜,说出来的话却能把人活活气死。 “妈,你这话就不对了。” “要我养他们三个,也不是不行。” 这话一出,李大壮和三个儿子的眼睛,瞬间又亮了。 她这是要服软? 李玉琴却掰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像是在计算一道极其复杂的数学题。 “首先,得你和我爸,先死一次。” “……”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家人的呼吸,在这一刻,齐齐停住了。 那个叫林云深的女婿,嘴角那抹看好戏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连乔锦锦都震惊地长大了嘴巴。 妈……在说什么? 李玉琴却像没看见所有人的反应,继续一脸认真地往下说: “光你们俩死还不行。” “还得是我那三个金尊玉贵的弟弟,也得跟着,先死一遍。” 她顿了顿,仿佛在给他们消化的时间。 “然后呢,他们三个的魂儿,得重新投胎,再回到你的肚子里,让你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把他们一个一个,重新生下来。” “最后,等他们仨都哇哇落地,嗷嗷待哺了,你和我爸,就可以安心地,再一起去死。” 她说完,抬起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向已经石化的李家五人,语气诚恳地像是在求教。 “到那时候,我作为他们血缘上唯一的、活着的长辈亲姐姐,才有抚养作为未成年人的他们的法律责任和道德义务。” “你看,我这个逻辑,是不是就通顺了?” 轰——! 刘翠花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血直冲天灵盖! 她不仅仅是咒他们老两口死! 她还咒她三个宝贝儿子死! 死一遍还不够! 还得投胎再生下来,再让她和老头子死第二遍! 这是何等恶毒的心肠!才能想出如此歹毒的法子! “你……你……你这个……啊!!!” 刘翠花捂着胸口,一口气没上来,整个人直挺挺地就要往后倒,那样子像是下一秒就要心肌梗塞。 “妈!” 李国军和李国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李大壮的脸,也彻底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刘翠花,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不爽和阴沉。 “李玉琴!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他声色俱厉地喝道。 “我们是一家人!不管是我和你妈,还是你三个弟弟,那都是跟你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人!” 他脸上硬生生挤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语气里满是失望和悲愤。 “你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这么冷血!这么恶毒!张口闭口就是让我们去死!”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玉琴!你以前那么孝顺,那么懂事!” 李玉琴看着他那副惺惺作态的虚伪模样,眼神平静无波,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被你们逼的。”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斤。 一瞬间,前世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屈辱不堪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般,轰然涌上心头。 她想到上辈子,她妈死得倒是干脆。 头一天身体不舒服倒下,第二天就不行了,没怎么拖累家里人。 临死前,刘翠花那双干枯的手,像两把烧红的铁钳,死死攥着她的手腕。 指甲深深地掐进了她的肉里,疼得钻心。 她不是在交代后事,而是在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给她下达最后的、不容违抗的命令。 “玉琴……你得答应妈……一定……一定要照顾好你三个弟弟……” “他们……他们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千万……千万别让他们受了委-委屈……” “还有你爸……看紧点……别……别让他被外头那些不要脸的老狐狸精勾搭走了……” 刘翠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瞪着她,浑浊的眼睛里全是威胁和逼迫。 直到李玉琴哭着、麻木地点头承诺,她一定会像牛像马一样,继续帮扶三个弟弟,照顾好老父亲,她才终于松开了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她爸李大壮,死前更是将人性的丑恶演绎到了极致。 一场大病,让他性格大变,暴躁得像一头随时会咬人的疯狗。 他那三个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宝贝儿子,那三个精明算计的儿媳妇,没一个愿意到床前端屎端尿。 是她,只有她。 她一天天守在床前,擦身、喂饭、倒尿盆。 可李大壮没有半点感激,只有无穷无尽的辱骂。 骂她是扫把星,克死了她妈,克死了她男人。 骂她生不出儿子,是个绝户头,以后没人摔盆打幡。 有一次,就因为她端着尿盆的动作慢了半拍。 他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脚狠狠踹在她的腰上。 “砰”的一声,满满一盆温热污浊的尿液,从头到脚,尽数泼在了她的身上。 腥臊的气味,瞬间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而李大壮,在踹翻了尿盆之后,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得意的,残忍的笑。 那一瞬间,李玉琴就明白了。 他不是失手,不是病糊涂了。 他就是故意的。 第40章 你们可要为我们老两口做主啊! 她狼狈不堪地端着剩下的半盆污物出去,迎面就撞上了在院子里嗑瓜子的郭秀娟和另一个弟媳秦晓涵。 那两人看着她这副酸臭狼狈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交换了一个讥讽的眼神,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满是幸灾乐祸。 “哎哟,大姐这是怎么了?伺候咱爸,把自己伺候到尿盆里去了?” 尖酸刻薄的话语,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上。 她忍了。 后来,类似的辱骂,类似的作践,数不胜数。 她又能怎么办呢? 那是她亲爹啊。 她以为,只要她忍,只要她付出,总能换来一点点为人子女的体面。 可这辈子,当那些记忆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李玉琴只想告诉上一世那个愚蠢的自己—— 她不想再忍了! 思绪抽回,眼前的刘翠花还在那儿撒泼打滚。 她缓过了那口气,一巴掌拍在李国军的胳膊上,指着李玉琴的鼻子,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尖利。 “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我们什么时候逼你了?啊?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逼你了!” 李玉琴看着她那副死不认账的嘴脸,忽然就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冰冷刺骨。 “没逼我?” 她轻轻重复了一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们一家五口,浩浩荡荡地冲到我家来,是来串门的吗?” “一进门,那眼睛就跟探照灯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我的房子,盘算着怎么才能占了去。” “看见我们从城里买回来的东西,那眼神就跟饿了三天的狼看见了肉,恨不得直接上手抢。” “上门来跟个乞丐一样乞讨,还非要摆着高高在上的长辈谱,颐指气使。” 李玉琴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李家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这不是逼我,什么是逼我?” 李大壮的老脸一僵,被女儿这番话堵得心口发闷,只能强行辩解道: “一家人,不就是要互相帮衬吗!说这些话,多伤感情!” “说得好。” 李玉琴点了点头,竟然赞同了他。 “爸,你也说了,是‘互相’。” 她特意加重了这两个字。 “可我活了这大半辈子,只看到你们一家子趴在我身上吸血,什么时候,你们帮衬过我一分一毫?” “远的不说,就说之前,我前前后后给了娘家多少钱?我没有帮扶过你们?那这三个白眼狼的青砖大瓦房是怎么修起来的?” “说话啊!” “可现在呢?我让你们还点钱,就跟要了你们的命一样,推三阻四,哭天抢地!” 她上前一步,直视着李大壮那双躲闪的浑浊眼睛。 “爸,你摸着良心告诉我,这就是你所谓的‘互相帮衬’?” 一旁的林云深,听到这里,心中顿时一片了然。 难怪锦锦以前总跟他说,她妈就是个扶弟魔,有什么好东西,全都先紧着三个舅舅。 以前他只当是抱怨,如今亲眼见到岳母这娘家人的嘴脸,才知道锦锦说的,恐怕还都是轻的。 再看李玉琴此刻冷静又凌厉的模样,他心里竟生出几分由衷的佩服。 能在这种家庭里被吸血几十年后幡然醒悟,及时止损,岳母当真难能可贵。 而乔锦锦,则是彻底傻眼了。 她的小嘴张成了“O”型,半天都合不拢。 从刚才妈条理清晰地反怼外婆开始,她就觉得今天的妈,简直勇得不像话。 可后来,妈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炸雷,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响,震得她晕头转向。 她想过妈会变,妈也亲口跟她说了,以后再也不会犯傻,会好好保护她和妹妹。 可她万万没想到,妈的改变,是这么的……天翻地覆! 那可是亲外公外婆,亲舅舅啊! 妈是真敢咒他们去死啊! 还不是简单的咒骂,而是发动了终极大招,让他们一家子,整整齐齐地,去死个两遍! 这战斗力,简直爆表了! 如果说乔锦锦之前还隐隐有些担心,怕她妈只是一时气话。 怕外公外婆再多骂几句,三个舅舅再装一下可怜,她妈就又心软了,变回那个任劳任怨、任人宰割的老样子。 那么现在,乔锦锦心里那点最后的担忧,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这哪里是改变? 这简直是涅槃重生,直接进化成斗战胜佛了啊! 这哪是奔着讲道理来的,这分明就是奔着彻底撕破脸、不死不休来的! “啊啊啊!你个天杀的白眼狼!不得好死的玩意儿!” 刘翠花终于从那极致的震惊中回过神,指着李玉琴的鼻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破口大骂。 那嗓音尖利得能划破人的耳膜。 然而,李大壮这个时候却眼珠子一转,心里冒出了更毒的计策。 他没跟着骂。 他猛地转身,一把拉开了职工楼的房门! “哗啦——”一声,门被彻底敞开。 门外,是筒子楼长长的走廊。 他扯开嗓子,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用一种悲痛欲绝、饱含冤屈的哭腔,嚎了起来。 “老天爷啊!开开眼吧!” “我们老两口是造了什么孽,养出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女儿啊!” 他一边嚎,一边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胸口,那样子,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亲妈病了,她不闻不问!还咒我们去死啊!” “街坊邻居们,你们都来听听,都来评评这个理啊!” 这会儿正是家家户户吃午饭的点儿。 李大壮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瞬间就打破了楼里的平静。 “吱呀——” “吱呀——” 一扇扇房门被打开。 不少人端着饭碗,就从门里探出头来,满脸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老李家这是咋了?” “吵这么凶,出啥事了?” 李大壮一看人出来了,演得更卖力了。 他硬生生从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挤出了几滴鳄鱼的眼泪,颤颤巍巍地指着屋里的李玉琴。 “我闺女!她咒我跟她妈去死!” “就因为我们病了,想让她照看两天,拿点医药费,她就这么咒我们!” “她说,等我们死了,她高高兴兴买鞭炮来庆祝!” 他拍着大腿,声音里带着泣音,却又字字清晰,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见。 “我李大壮对天发誓!但凡有一句假话,让我天打雷劈!” “她刚刚就是这么说的!在场的都能作证!” 这话一出,外面看热闹的邻居们,顿时一片哗然。 “我的天!真的假的?咒亲爹亲妈去死?” “这也太狠心了吧!” “养女儿有什么用?就是个讨债鬼!” 议论声,指责声,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屋里的刘翠花一看这阵仗,立刻心领神会。 她也不骂了。 她“哎哟”一声,捂着自己的心口,身子一软,就往地上倒。 那表情,痛苦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 旁边的儿媳妇郭秀娟,更是上道得很。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精准地扶住了刘翠花,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妈!妈!您怎么了?” “您可千万别被大姐气出个好歹来啊!您要是没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她那哭喊声,比李大壮的还凄厉几分。 大儿子李国军也立刻跟上,指着李玉琴的脸,痛心疾首地吼道: “李玉琴!你看看你把妈给气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二儿子李国勇则在一旁添油加醋,对着外面的人诉苦: “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大姐帮衬一把,谁家没个难处啊?可她……她心也太毒了!” 这一家子,你方唱罢我登场,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唱一和,一哭一闹,直接把李玉琴钉在了“不孝女”的耻辱柱上。 乔锦锦在一旁看得是又急又气,小脸涨得通红。 “你们胡说!明明是你们……” 她刚想开口辩解,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是李玉琴。 她冲着女儿,安抚地摇了摇头,眼神平静无波,示意她稍安勿躁。 乔锦锦的火气,瞬间就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她看着自己的妈妈。 妈妈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慌张,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蹩脚的皮影戏。 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乔明远动了。 他一言不发,转身从墙角,搬过来一把靠背椅。 “砰。” 椅子被稳稳地放在了李玉琴的身后,按着李玉琴的肩膀,让她坐下 然后,这个高大沉默的男人,就如同最忠诚的卫兵,双手交错在身前,笔直地,一动不动地,站在了妻子的身后。 他的眼神,沉静而锐利,无声地昭示着,他与她,共进退。 李玉琴坦然地坐下,甚至还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就这么看着门口那群戏精,看着外面那些义愤填膺的邻居。 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你们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门口那群戏精,还在卖力地表演。 李大壮还在拍着大腿,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女儿的不孝。 “我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畜生啊!” “街坊邻居们,你们可要为我们老两口做主啊!” 第41章 美得你们! 然而,他嚎了半天,却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 走廊里,那股子刚才还群情激奋的指责声,不知不含糊就小了下去。 不,不是小了。 是几乎没了。 所有人都端着饭碗,伸长了脖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屋里。 看着那个稳如泰山,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的李玉琴。 大家都在等,等李玉琴的反应。 毕竟,这老李家两口子,前几天才来闹过一回。 当时那谎话,可不就是被王婶子当场戳穿的么? 这家人是个什么德行,老邻居们心里,多少都有了点数。 人群里,一个端着搪瓷大碗,正呼噜呼噜扒拉着面条的王婶子,一边吃,一边跟旁边的人小声嘀咕。 “我说,咱们可别光听他们一面之词啊。” “这老两口子,邪乎着呢。” “还是听听玉琴怎么说吧,她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 屋里头,李家五口人声嘶力竭地唱念做打,演了半天独角戏,发现李玉琴根本不接招。 这感觉,就像一拳头卯足了劲打出去,结果却砸在了棉花上,别提多憋屈了。 五个人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尤其是刘翠花,刚才又哭又骂,嗓子都快喊哑了。 她眼看装可怜这招不好使,干脆也不演了。 她把那张老脸一横,冲着李玉琴,直接用上了命令的语气。 “你!去给我倒杯水来!” 那颐指气使的模样,仿佛李玉琴还是那个予取予求的提款机。 然而,李玉琴动都没动一下。 她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依旧静静地坐着,仿佛没听见。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刘翠花的怒火。 那是一种计谋被戳穿,权威被挑战,长久以来的控制彻底失效的恼羞成怒! 她想都没想,那压在心底最恶毒,最不堪的话,就跟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冲口而出! “你个死人脸!给脸不要脸的贱蹄子!” “我当初怎么就没把你生下来的时候直接掐死!” “小娼妇!婊子养的玩意儿!真是个没脸没皮的贱蹄子!” 这话一出,连李大壮都傻了,想拦都来不及。 整个楼道,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恶毒的咒骂给惊呆了。 这是亲妈能对亲闺女说出来的话? 这骂得也太脏了! “哎……我说老嫂子,话不能这么说吧?” 一个邻居终于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开了口。 “好歹是你亲闺女,哪有这么骂自家孩子的。” 刘翠花正气上心头,哪里还管得了别人怎么看,她脖子一梗。 “她都咒我死了!还不兴我骂她两句?” “我告诉你,我今天就是被她气死了,也是她这个白眼狼害的!” 李大壮一看风向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 “她……她这是被气糊涂了!大家别当真,她不是那个意思!” “呵!”人群里的王婶子,直接冷笑了一声。 她把最后一口面汤喝完,用碗底对着刘翠花。 “我看她这骂人的劲头,中气十足的,哪里像是快要病死的样子?” 王婶子说完,也不再理会那一家子,目光直直地看向屋里的李玉琴,扬高了声音。 “玉琴!” “你说句话啊!” “大家伙儿都等着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大家伙儿说说清楚!” 万众瞩目之下,李玉琴终于动了。 她没有起身,甚至连倚靠在椅背上的姿势都没变,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她的目光,像一把冰冷的尺子,从走廊里每一张看热闹的脸上,不带任何情绪地,一寸寸地刮了过去。 被她看到的人,心里莫名就是一突,仿佛自己那点看戏的心思,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最终,她的视线落回了门口那群义愤填膺的邻居身上。 她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池塘,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大家伙儿既然愿意当这个证人,那我就不说别的。” “我就问几个问题。” 她顿了顿,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几个端着饭碗,看热闹看得最起劲的男同志。 “在场的各位大哥,大叔们,我问你们。” “要是有一天,你们媳妇儿的娘家人,一大家子跑到你们家里来。” “理直气壮地跟你们说,你们现在住的这套单位分的房子,得腾出来,让给你们的小舅子结婚用。” “你们厂里那份好不容易得来的铁饭碗,也得想办法转到你们小舅子的名下。” “还有你们两口子辛辛苦苦,一分一毛攒下来的那点家底,也得一分不剩地,全都拿出来给小舅子娶媳妇,办彩礼。”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 “我问你们,你们谁,愿意?” 这话一出,那几个男同志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放屁!” 一个脾气火爆的,直接把嘴里的饭喷了出来。 “他算老几?想抢老子的房子?腿给他打断!” “就是!当我死了不成?让他们滚蛋!” “想得美!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男人们的反应,比李玉琴预想的还要激烈。 那是对一个男人立身之本最直接的挑衅,谁也忍不了! 李玉琴对这片叫骂声置若罔闻,她视线一转,又落在了那些家里有儿子的婶子大娘身上。 “那我再问问,家里养了儿子的叔叔阿姨们。” “要是将来,你们儿媳妇的娘家人也这么找上门。” “要你们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宝贝儿子,把他的工作让出去,把你们准备的婚房交出去,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去填她娘家亲弟弟那个无底洞。” “你们,又愿意吗?” 这一下,更是捅了马蜂窝! “我呸!” 一个大娘把碗往地上一放,双手叉腰,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们敢!当咱们家是绝户了不成?老娘第一个撕了那小妖精!” “这哪是娶媳妇,这是引狼入室啊!” “想都别想!绝对不可能!” 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保护儿子,几乎是刻在这些父母骨子里的本能。 听着这些理所当然的回答,李玉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人群里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神情复杂的女人身上。 “最后,我再问问在场的姐妹们。” 她的声音轻了下来,却带着一种直戳人心的力量。 “你们,跟我一样,都是当女儿的。” “你们任劳任怨,把三个游手好闲的弟弟拉扯大,给他们娶媳妇,养孩子。” “到头来,这三个弟弟,一个要抢你的房子,一个要夺你的工作,还有一个,要刮走你身上最后一块铜板。” “你们不给,你们的亲爹亲妈,就带着他们杀上门来,堵着你的家门,指着你的鼻子骂你是死人脸,是贱蹄子,是小娼妇!” “他们逼着你,要么给钱,要么就去死。” 李玉琴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在场所有女人的心里。 “我就问你们,这样的爹妈兄弟,你们愿意养吗?” 整个楼道,刹那间鸦雀无声。 之前那些嘈杂的议论,激烈的叫骂,全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李玉琴,看着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原来……是这样吗? 这哪里是要医药费? 这分明就是要活活扒掉一层皮啊! 李大壮一看这风向,彻底慌了! 他感觉周围那些邻居的眼神,已经从指责,变成了同情,甚至还带着一丝对他们一家的鄙夷! 他不能让李玉琴再说下去了! “你……你血口喷人!” 李大壮指着李玉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就算!就算我们有不对的地方!你……你也不能咒我们去死啊!” “那是大不孝!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试图用“孝道”这块最后的遮羞布,来压制李玉琴。 然而,不等众人反应。 “呵!” 一声清脆响亮的冷笑,猛地炸开! 是王婶子! 她把手里的搪瓷大碗往窗台上一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我说老李头,你可快闭上你那张嘴吧!” 王婶子双手往腰上一叉,那架势,比刚才骂街的刘翠花还足。 她一根手指头,直直戳向李大壮的鼻子。 “玉琴这孩子,都算是读书人,有素质,脾气好的!” “这要是换成我王翠芬!” 王婶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能穿透屋顶。 “老娘早就抄起厨房那把剁骨头的菜刀,把你们这群不要脸的吸血鬼,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撵出去了!” “还跟你们在这儿掰扯道理?” “美得你们!” 王婶子这番话,又糙又硬,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李大壮那张老脸上。 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周围邻居们投来的目光,更是像一根根针,扎得他无地自容。 局势,已经完全倒向了李玉琴那一边! 李大壮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在那儿发愣的两个儿子,又飞快地朝着刘翠花使了个眼色。 那个眼神,阴狠又急切。 刘翠花跟他做了几十年夫妻,哪里会不明白? 她接收到信号,刚才那股子骂人的泼辣劲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一秒,她两眼一翻,身子一软。 “哎哟——我不活了——” 她就那么直挺挺地,一屁股坐到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紧接着,便开始拍着大腿,扯着那副破锣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养了这么个黑心肝的女儿啊!” “我这病得都快死了,她眼皮子都不抬一下,让她给几个医药费,她就跟要了她的命一样啊!” “这样的女儿,养来有什么用啊!不如当初生下来就淹死在尿盆里啊!” 第42章 整整八个! 李大壮一看她戏台子搭起来了,也赶紧跟上,脸上瞬间挂上了悲痛欲绝的表情。 他对着走廊里的邻居们,痛心疾首地拱手。 “大家伙儿给评评理啊!” “这天底下,哪有儿女结了婚,就跟爹妈老死不相往来的道理?” “要是你们的儿女,也这样不管你们的死活,你们这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他试图用“孝道”和“将心比心”,再次唤起邻居们的共鸣。 然而,这一次,不等别人开口,王婶子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那眼白多得,几乎能看到后脑勺去。 “我说老李头,你可拉倒吧。” “什么叫想着父母亲人?” “难不成非得像玉琴以前那样,把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给你们,才叫孝顺?” “人家自己一家老小,就不过日子了?” 王婶子双手叉腰,往前又逼近了一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李大-壮脸上了。 “再说了,你不是还有三个宝贝儿子吗?” “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你天天挂在嘴边的话,自个儿忘了?” “怎么?三个儿子是摆设?就非得盯着你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喝血啊?” 刘翠花躺在地上,听见这话,脖子一梗,一脸的理直气壮。 “那是她把我气病的!” “我身子不舒坦,当然要找她这个罪魁祸首!” 这话一出,人群里另一个刚刚买菜回来的大娘,脸上立刻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我说老嫂子,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难道不是你自己眼巴巴找上门来讨骂的吗?” 大娘扬了扬手里的韭菜:“我可没看见玉琴跟你们吵一句嘴啊。” “倒是前段时间的晚上,黑灯瞎火的,我瞧见你们老两口就来砸过门了,那时候人家玉琴跟明远,不是压根儿就没在家吗?” 此话一出,李家人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刘翠花被当众戳穿,气得从地上猛地一挺身,用拳头狠狠一捶地。 “就是因为他们跑了!” “就是因为他们躲着不见我,我这才活活被气病的!” 她声嘶力竭地嘶吼,把所有的无理都扭曲成了歪理。 “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恶毒的小娼妇!” “把一把年纪的亲生父母丢在城里不管不顾,自己跑了!她安的什么心啊!” 这话,又毒又狠。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稳如泰山的李玉琴身上。 一直沉默着的李玉琴,终于开了口。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的笑意。 “哦?” “我要是不走,留在家里面,被你们像今天这样,堵着门辱骂,算计,道德绑架?” 她缓缓抬起眼,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看透一切的冰冷和死寂。 “留下来,听着我亲妈骂我是贱蹄子,是小娼妇?” “留下来,把我的房子,我的工作,我男人拿命换来的安稳日子,全都拱手让给那三个只会伸手要钱的白眼狼?” 她的视线,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缓缓地,从刘翠花,李大壮,再到三个弟弟的脸上一一划过。 “以前,我是傻。” “我傻到以为,只要我付出得够多,就能换来你们一点点的亲情和真心。” “我任凭你们摆布,被你们吸干了血,还要笑着说我不疼。” 李玉琴的嘴角,勾起一抹苍凉而决绝的弧度。 她的声音,在死寂的楼道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但是,我傻过一次,不代表我就要傻一辈子。” “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李玉琴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戳破了李家最后的遮羞布。 整个楼道,死一般的寂静。 刘翠花和李大壮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李国军和李国勇,更是面如土色,连头都不敢抬。 周围的邻居们,看清了这家人脸皮底下那肮脏的算计,眼神里的同情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赤裸裸的鄙夷和厌恶。 尤其是刚才刘翠花那些辱骂,实在是骂得太脏了,脏到让人耳朵疼。 “哎,我说玉琴她亲妈啊,你嘴巴是放干净点!”一个大婶的话里浓浓的都是嘲讽。 “就是啊,怎么能这么骂自己亲闺女?亏你骂得出口!” “这哪是亲妈,这是仇人吧!” 窃窃私语变成了公开的指责,人群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了。 王婶子更是把眼一横,视线像两把锋利的锥子,直直地钉在了李国军和李国勇的身上。 “还有你们俩!” 王婶子的声音又高又亮,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老大不小的男人了,人高马大的,怎么就有脸皮,跟个水蛭似的,趴在自己亲姐姐身上吸血?” “你们不害臊吗!” 这话一出,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对!说说他们俩!” “又不是还没断奶的小毛孩,长得也是五大三粗的,非要姐姐养着?” “脸皮比城墙还厚!” 所有人的炮火,瞬间调转方向,密集地射向了那两个一直试图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男人。 李国军和李国勇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们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发现周围全是鄙夷的目光,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是一种被扒光了衣服,扔在人堆里的羞耻和难堪。 刘翠花一看这阵仗,眼珠子都红了。 骂她可以,骂她男人她也能忍,但谁敢动她这两个心肝宝贝儿子,那就是要她的命! “你们算什么东西!”她“噌”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哪里还有半点刚才要死要活的病样子,“也敢骂我的儿子!” 她叉着腰,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母鸡,战斗力瞬间爆表。 “我儿子怎么了?我儿子孝顺我!不像这个白眼狼!你们懂个屁!” 她指着王婶子和周围的邻居,唾沫横飞,开始了无差别的对骂。 那中气十足的样子,别说病了,邻居们看着,都觉得她能当场去打死一头牛。 李玉琴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只觉得心头涌上一股子烦躁。 她抬手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一点了。 下午,明远还要去邮局报到,那是他退役后好不容易安置的第一份工作。 他们中午饭还没吃呢。 很显然,眼前这几个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达目的,是绝对不会走的。 果不其然,刘翠花骂累了,眼珠子一转,又使出了她的杀手锏。 她“扑通”一声,再次一屁股坐回了地上,两条腿伸得笔直,开始撒泼打滚。 “哎哟我不活了!今天你要是不给我拿钱看病,我就死在你家门口!” “我就不走了!看你这个黑心烂肝的,怎么有脸出门!” 她这副无赖的样子,让周围的邻居们都纷纷摇头,嘴里发出唾弃的“啧啧”声。 可唾弃归唾弃,谁也不敢真上前去把她怎么样。 一来,这毕竟是李玉琴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太深。 二来,这老婆子明摆着就是个滚刀肉,嘴里还一直嚷嚷着有重病,这要是谁碰她一下,顺势躺倒讹上来了,那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实话,这一刻,连重生归来、心硬如铁的李玉琴,都感到了一丝棘手。 这几块滚刀肉,就这么赖在她家门口。 她要是不搭理他们,自己做饭吃,以他们的德性,保管能把桌子都给掀了,或者干脆也凑上桌来抢着吃。 毕竟以他们这不要脸的德行,又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可要动手把他们拖出去? 家里就四个人,两男两女的,对面可是有五个人。 更何况,只要他们一上手,李大壮那个心眼比蜂窝还多的人,绝对会立马躺在地上,扯着嗓子喊“女儿女婿打死亲爹亲妈了”。 这事儿真要闹出去了,对乔明远和林云深的名声都有影响。 尤其是林云深,他可还是在役军官! 正当李玉琴思忖着对策,脑子里千回百转,几乎要被这无赖的阵仗逼入死角时…… “让一让!都让一让!” 楼道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更加杂乱的喧哗声。 那声音,不像是邻居间的议论,更像是……急促的脚步声和粗犷的喊话声。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几个身影就从楼梯口挤了进来。 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男同志,个个膀大腰圆,胳膊上的肌肉虬结,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谁?谁说这里有病人?”为首的那个汉子嗓门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我们是红星医院派来接急症病人的!家属呢?” 红星医院? 接病人? 这…… 整个楼道的人都懵了,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清状况。 电光石火之间,李玉琴的脑子“嗡”的一下炸开! 机会!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抬手就指向了还瘫在地上的刘翠花,和一旁手足无措的李大壮。 “同志!同志!在这里!我爸妈,他们病得快不行了!” 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哭腔和焦急,演得天衣无缝。 那几个壮汉得了指令,二话不说,像猛虎下山一般冲了过来。 八个人! 整整八个! 一下子就把小小的走廊挤得水泄不通! 刘翠花和李大壮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哎?干……” 他们刚想开口,就已经被四个壮汉分别架住了胳膊和腿。 四人对付一个,动作干脆利落,像抬两袋货物一样,轻松地就把他们抬离了地面。 “啊!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刘翠花终于回过神,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救命啊!抢人啦!拐卖人口啦!” 第43章 你刚刚真的好厉害! 周围的邻居们非但没上前,反而像是商量好了一样,齐刷刷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自动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 拐卖人口? 开什么玩笑。 谁家的人贩子瞎了眼,会来拐你们这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家伙? 买回去当祖宗供着吗? 四个彪形大汉抬一个人,那简直不要太轻松。 任凭刘翠花和李大壮如何蹬腿挣扎,都像是被铁钳焊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分毫。 壮汉们面无表情,脚步沉稳,三两下就把他们抬出了人群,朝着楼梯口走去。 只剩下李国军和李国勇,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爹妈被“绑架”。 李国勇脑子慢,还没转过弯来。 李国军的脸色却是一阵青一阵白,彻底懵了。 他第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冲上去追回爹妈,还是继续留在这里,逼李玉琴拿钱。 李国军的脑子,此刻就像一团被塞进洗衣机里搅了半天的浆糊。 他想不明白。 好端端的,怎么就从稳操胜券的逼宫,变成了爹妈被人当成麻袋一样抬走的闹剧? 这……这跟他们计划的,完全不一样啊! 他身边的李国勇,脑子更慢,还傻乎乎地张着嘴,眼珠子跟着那几个壮汉的背影,一路从门口,滚到了楼梯拐角。 就在这时,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 “怎么?”李玉琴抱着胳膊,斜斜地倚在椅背上,那眼神里的嘲弄,几乎要化为实质,戳在他们兄弟俩的脸上。 “爸妈病得那么重,都被人抬去医院抢救了。” “你们这两个出了名的大孝子,怎么还站在这儿发愣?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威严。 “还不赶紧滚去医院伺候着?!” 李国军和李国勇被这声呵斥,激得浑身一颤。 李国军的老婆郭秀娟,下意识就想反驳:“你凭什么……”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李玉琴有了新的动作。 她说着,竟站起来就抄起了门边立着的那根鸡毛掸子。 那是一根用了好些年的旧掸子,藤条的杆子被摩挲得油光发亮,顶上的鸡毛也有些稀疏了。 这还是李玉琴搬家的时候都特意带上的宝贝。 可在李家兄弟的眼里,这玩意儿,比刀子还可怕。 李玉琴拿着那根鸡毛掸子,在自己的手心里,不轻不重地拍了拍。 “啪。” “啪。” 声音不大,却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李国军和李国勇的心尖上。 “爸妈年纪大了,身子骨又不好,我这个当女儿的,自然是舍不得动他们一根手指头。” 李玉琴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她的视线,像淬了毒的刀子,慢悠悠地,刮过李国军,李国勇,还有他们那同样面色发白的媳妇儿。 “但是……” “我这个当长姐的,教训一下不听话的弟弟弟媳,总是天经地义的吧?” 轰—— 这句话,像一道炸雷,在李家兄弟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那些几乎已经快要被他们遗忘的,来自童年和少年的,被这个长姐摁在地上摩擦的恐惧,一瞬间,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小时候,他们调皮捣蛋,偷了家里的钱去买糖吃,是这个大姐,拿着烧火棍,追了他们三条街,把他们俩的屁股打得开了花。 再大一点,他们学着抽烟喝酒,被她发现,直接被她揪着耳朵,拎到院子里,罚跪了一下午的搓衣板。 那时候的李玉琴,就已经是他们俩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现在……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冰冷,气场强大,仿佛脱胎换骨,从绵羊变成了母狼的李玉琴。 一个可怕的念头,同时窜进了他们兄弟俩的脑子里。 她要是真动起手来,只怕会比以前,更狠! 他们下意识地想反抗。 他们是男人,两个加起来,难道还打不过一个女人? 可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们的视线,就和站在李玉琴身后的两个男人,对上了。 乔明远。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可他那条微跛的腿,和他那双沉静如深渊的眼睛,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所有人,这是一个从枪林弹雨里走出来的,真正的军人。 哪怕他受了伤,退了役,可那股子刻在骨子里的血性和煞气,依然能让李国军这种只会在厂里耍横的货色,两腿发软。 更别提,乔明远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力壮的林云深! 那小伙子,也是一个军人,人高马大,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一双眼睛跟狼崽子似的,死死地盯着他们,只要李玉琴一声令下,他就能立刻扑上来,把他们撕成碎片。 这……这还怎么打? 这根本就是单方面地找揍啊! 李国军的额头上,瞬间就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姐……姐你说的对……”他结结巴巴,声音都在发抖。 “爸妈……爸妈要紧,我们……我们现在就去看!” 他说着,一把就扯住了身边还眼巴巴地盯着人家屋里刚买回来的那些东西的郭秀娟。 郭秀娟的眼神,跟饿了三天的狼看见了肉似的,黏在上面都撕不下来。 “走!赶紧走!”李国军根本不给她多看的机会,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连拖带拽地,就把自己那不争气的媳妇儿给拖走了。 两个人,活像两只被猎人惊吓到的兔子,灰溜溜地,一溜烟就跑下了楼。 只剩下李国勇,还愣在原地。 他看着这个明亮、宽敞、干净得不像话的房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和不甘,像是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凭什么? 凭什么同样是爸妈生的,李玉琴就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赖着不走,一道冰冷的,带着实质性压迫感的视线,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是乔明远。 乔明远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片纯粹的,漠视一切的冰冷。 就像在看一只,随时可以一脚踩死的,碍眼的虫子。 李国勇的心,猛地一哆嗦。 那股子不甘和嫉妒,瞬间被刺骨的寒意所取代。 他什么话也不敢再说,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个房子,也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 走廊里,最后那点属于李家的腌臜气息,随着李国勇夹着尾巴的背影,终于彻底消散了。 空气仿佛都清新了不少。 那些被堵在楼道里,看了半天大戏的邻居们,此刻才像是刚从一场紧张的电影里回过神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玉琴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 她转过身,面对着这些街坊四邻,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无比真诚的歉意。 “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嫂。” “真是不好意思,让大家看我们家的笑话了。”她微微弯了弯腰,声音里带着仿佛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今天,要不是大家伙儿帮我们一家子说话,我们还真不知道要被我那娘家人欺负成什么样。” 这话一出,邻里间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刚刚还只是看热闹,现在却多了一份同仇敌忾的亲近。 “哎哟,玉琴,你这说的是哪里话!” 王婶子第一个走上前来,心疼地拍了拍她的手。 “你这过的叫什么日子啊!我们光是看着,都替你憋屈!” “就是!有这么当爹妈和兄弟的吗?简直就是一群活生生的吸血鬼!” “以前我们还真以为你是不孝顺,今天一看,这哪儿是不孝顺,这要是再孝顺下去,你们一家人啊都得被他们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唏嘘不已,看向李玉琴的眼神里,全是同情和理解。 王婶子更是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们也没真帮上什么大忙,就是说了几句公道话。” 李玉琴却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是雨后的太阳,温暖而明亮。 “王婶子,这几句公道话,对我们来说,比金子都珍贵。” “仗义执言,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她说着,环视了一圈众人,语气诚恳:“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拿得出手的,家里就做了些卤菜。” “待会儿我让锦锦给各家都送一些过去,大家伙儿别嫌弃,就当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 “就是啊玉琴,不用这么客气!” 人群里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摆了摆手,嗓门洪亮地开了口:“这有啥呀?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谁家还没点难处?” 他朝着地上啐了一口,满脸不屑:“再说了,我老头子就是看不惯那种为老不尊,上门逼自己闺女的混账东西!” “说得对!” 大爷的话,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王婶子看了一眼天色,贴心地说:“行了行了,玉琴你们今天刚回来,肯定也累了,还没做饭吧?” “时间不早了,赶紧关上门,弄点吃的,我们也就不在这儿耽误你们了。” “对对对,都散了散了,让人家一家子好好歇歇。” 众人纷纷响应,很快就零零散散地各自回了家。 走廊,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砰。” 乔明远上前一步,轻轻关上了房门,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直到这一刻,乔锦锦那根紧绷的神经才彻底松弛下来。 她几步就冲到了李玉琴面前,眼睛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亮得惊人。 “妈!” 她的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崇拜:“你刚刚……你刚刚真的好厉害!” “简直就像个战神一样!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 第44章 不会是你叫来的吧? 她是真的,真的没想到,那个记忆里总是默默忍受,默默付出,一心只想着三个舅舅的妈妈,能跟他们撕破脸到这种程度。 女儿的夸赞,让李玉琴心里一暖。 可她此刻,却没有心思沉浸在这份小小的胜利里。 她的脑子里,还在飞快地转动着。 那八个壮汉…… 他们出现得太巧了。 动作太专业了。 到底是谁? 谁会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帮她? 她正百思不得其解,门外,却又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声音不急不缓,沉稳有力。 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乔锦锦,却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谁……谁啊?不会又是舅舅他们回来了吧?”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个爽朗而熟悉的声音。 “乔老弟,是我,高建军。” 高建军? 听到这个名字,李玉琴和乔明远对视一眼,都松了口气。 李玉琴更是快步走过去,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那个穿着一身干部服,气质儒雅又带着军人干练的高建军。 “高主任,快请进!”李玉琴热情地将人迎了进来,又赶紧做介绍,“这是我们这片区副食店的高主任……他跟你们爸一样,是退役军人!” “高主任,这是我大女儿乔锦锦,我大女婿林云深……他也是个军人!” 高建军的眼睛顿时一亮:“军人好!军人好啊!” “高叔叔好!”乔锦锦乖巧地问好。 林云深也站直了身体,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老班长好!” 高建军的目光落在林云深身上,赞许地点了点头:“嗯,小伙子精神头不错,现在什么职位?” “老班长,我现在就只是一个连长。”林云深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腰杆却挺得更直了。 高建军眼睛都亮了:“这么年轻的连长?不错不错!” 几人正寒暄着,李玉琴的脑中,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瞬间就连成了一条线。 那八个壮汉…… 专业利落的动作…… 恰到好处的时机…… 还有高建军这不早不晚的到访……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猛地窜了上来! 李玉琴的灵光一闪,猛地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向高建军。 “高主任……”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和恍然大悟。 “刚刚那八个自称是红星医院的大兄弟……” “不会是你叫来的吧?” 高建军听了这话,立刻就迸发出了一阵爽朗至极的大笑:“玉琴妹子,你这脑子转得可真够快的!” 他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否认,但这笑声,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玉琴和乔明远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果然是他! 高建军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紧张,自己找了个小马扎坐了下来,姿态很是亲和。 “我这也是凑巧了。” 他带着几分笑意,解释道:“我这不是上次带了卤菜回家,我那二儿媳妇就喜欢上这个味道了,今天中午吃饭就一直说想要……我这不是怕来晚了没了,丢了碗筷就来找你买点嘛!” “谁知道刚上楼呢,就看见你家门口乌泱泱围了一群人,你妈正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呢。” 高建军的表情带上了一丝无奈。 “我一瞅那架势,就知道你这当闺女的,肯定不好把人往外撵。” “硬的,说你不孝;软的,她就跟你耗。” “我思来想去,这事儿得快刀斩乱麻。” “就跑去运输队那边,喊了几个刚卸完货、膀大腰圆的小伙子,让他们换了身干净衣服过来帮个忙。”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顺手办了件小事。 但李玉琴心里却清楚,这份人情,有多重。 要不是高建军反应快,心思缜密,今天这事儿,还真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 刘翠花和李大壮那种人,真能在她家门口坐到天黑! 不,说不定是进了她家门就不走了! 李玉琴顿时郑重地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高主任,今天这事儿,真是太谢谢您了!” “要不是您反应快,我们一家子,今天非得被他们活活耗死不可!” 乔明远也走上前,对着高建军,无声地、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全是感激。 高建军连忙起身扶住她:“哎哎,玉琴妹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我也就是顺手帮一下忙!毕竟我跟乔老弟现在就跟亲兄弟一样……” 他把李玉琴扶直了,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些,变得严肃起来:“不过,玉琴妹子,我也得给你提个醒。” “今天这个法子,只能用一次。” “你妈那种性子,我今天也算是见识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是典型的滚刀肉,又泼又不要脸。” “这次被我们吓唬住了,下次,他们肯定还会再来。” 高建军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李玉琴刚刚升起的轻松感上。 是啊。 她怎么会不知道她妈和那几个弟弟的德性。 他们就是跗骨之蛆,只要闻到一点血腥味,就会死死地缠上来。 李玉琴的眉头瞬间就拧紧了,脸上满是愁容。 “高主任,您说得对,我就是怕这个。” 她忧心忡忡地说道:“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脸皮早就练厚了。” “我就怕……怕他们在我出去摆摊的时候,故意跑来闹事。” “到时候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的生意还做不做了?街坊邻居还怎么看我?” 这才是她最担心的问题。 高建军沉吟了片刻,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了敲:“所以说,你得找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在引导她思考。 “你好好想想,你娘家那边,或者说,你爸你妈,他们最怕谁?”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只要一句话,就能把他们死死管住的?” “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跑到你这儿来撒野?” 一劳永逸? 管住他们的人? 高建军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李玉琴混乱的思绪 对啊! 她一直在想怎么跟他们斗,怎么跟他们耗。 却忘了,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 只要能找到那个能彻底压制住刘翠花和李家兄弟的人,就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李玉琴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高主任,谢谢您!我明白了!” 她再次郑重地道谢,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我这就去给您装卤菜!” 她说着,转身就进了厨房,片刻后,提着两大包沉甸甸的卤菜走了出来。 “高主任,这点是我们家的心意,您千万别嫌少。” 她把其中一个大包,硬是塞到了高建军的手里。 高建军连忙推辞:“哎,这怎么行!我是来买的,哪能白拿你的!” 李玉琴却态度坚决,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要是还收您的钱,我们成什么人了!” 她又把另外一个更大的包裹递过去,笑容真诚:“高主任,这包,麻烦您捎回去,给今天帮忙的那八位大兄弟。” “让他们也尝尝我的手艺,就当我谢谢他们今天仗义出手了!” 高建军看着她清澈又坚定的眼神,知道再推辞就是看不起她了。 他拗不过,只好接了过来,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行,行,你这个妹子啊……” 他掂了掂手里的分量,笑道:“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成,东西我带到,你们也赶紧吃饭,有什么难处,随时来找我!” 高建军说完,便提着两大包卤菜,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砰。” 乔明远再次关上了门,这一次,家里终于只剩下了一家人。 空气中,那股剑拔弩张的火药味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安宁。 李玉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下午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饿了吧?” 她转头看向丈夫和女儿,脸上重新漾起温柔的笑意。 “我去做饭,今天中午,咱们吃阳春面。” 乔明远看着她,黑眸里是化不开的心疼和宠溺,他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 “我来。”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喙的温柔。 “你今天累坏了,去歇着。” 李玉琴心里一暖,却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累。” “能把那群吸血鬼赶走,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抽出手,拍了拍丈夫结实的手臂,语气轻快。 “你们等着,很快就好。” 说完,她便转身走进了厨房,系上了围裙。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切葱花、烧热水的声响,烟火气,瞬间抚平了先前所有的戾气。 吃过午饭,乔明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里面装着他刚办好的工作调动材料。 “玉琴,我去邮局那边报个到。” “嗯,去吧,路上小心。” 李玉琴帮他抚平了衣领上的褶皱,眼神温柔。 “早去早回。” 乔明远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出了门。 等丈夫一走,李玉琴便立刻看向了乔锦锦和林云深。 “走,干活了!” 她从厨房里拿出了一摞大海碗,又将锅里剩下的卤菜都端了出来。 油光锃亮的卤鸡翅,酱香浓郁的卤豆干,还有爽脆的海带丝和卤花生。 “锦锦,云深,过来帮忙。” 李玉琴拿起筷子,开始分装。 “王婶子家,多给两块豆干,她家孙子爱吃。” “楼下那个嗓门大的李大爷,给他多加几颗花生米,下酒最好。” 她的动作麻利,每一碗的份量都心中有数。 一点荤腥,几样素菜,既显出了心意,又不至于让自己大出血。 乔锦锦和林云深在一旁看得分明,妈妈分给邻居的,大多是豆干、海带丝这类素菜,鸡翅、猪头肉这样的硬菜,每碗顶多放一两块点缀。 小姑娘心里明白,这已经是家里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林云深则默默地将分好的碗码放整齐,一句话不多问,只用行动支持着。 眼看着锅里的卤菜见了底,李玉琴又从柜子里拖出一个大锅,架在了炉子上。 她手脚麻利地往锅里扔着葱姜、八角、桂皮,又倒入了半瓶酱油和一包秘制香料。 “咕咚咕咚……” 很快,一锅崭新的卤汁便在锅里翻滚起来,浓郁的香气,再次溢满了整个屋子。 今晚,她还要出摊。 生意,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第45章 我们走!回村! 一切准备就绪,李玉琴擦了擦手,端起两碗卤菜。 “走,锦锦,云深,咱们送东西去。” “也让你们认认人,以后在院里见了,也好打招呼。” “好!” 乔锦锦脆生生地应了,脸上满是兴奋。 林云深也立刻端起另外两碗,跟在了婆媳二人身后。 第一家,就是住在对门的王婶子家。 “王婶子,在家吗?” 王婶子一开门,看见李玉琴端着的碗,立马把手摇得像拨浪鼓。 “哎哟!玉琴你这是干啥!说了不用客气,咋还真送来了!” 李玉琴不由分说地把碗塞到她手里。 “婶子,您今天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一点吃食,您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王婶子推辞不过,只好收下,嘴里念叨着“你这孩子”,脸上却笑开了花。 她转身回屋,很快就拿了一个布袋出来,里面装着七八个还带着余温的鸡蛋。 “拿着!刚从乡下亲戚那拿来的,土鸡蛋,给孩子们补补身子!” 李玉琴笑着收下了。 这,就是人情往来。 第二家,是那个仗义执言的白发大爷。 大爷还是那副嗓门,中气十足。 “说了不要,你这丫头咋不听话!”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接过了碗,然后从墙角拎起两个硕大的红薯,硬是塞进了林云深的怀里。 “自己家地里种的,拿去烤着吃,甜!” 接下来,一家家地送过去。 楼道里,几乎所有帮着说了话的邻居,都收到了一份来自李玉琴的谢礼。 大家嘴上都说着“太客气了”,可脸上的笑容却是实打实的。 收下卤菜的同时,也总会回赠一些自家的东西。 一把刚摘的青菜,几个新蒸的窝头,一小瓶自家腌的咸菜。 东西不贵重,却代表着一份心意和认可。 当然,也有例外。 住在三楼拐角的一户人家,女主人赵婆子是院里出了名的爱占小便宜。 李玉琴他们送东西过去时,她一把就将碗接了过去,眼睛往里一扫,嘴里还嘀咕着。 “哟,就这么点啊?” 她说完,连句像样的谢谢都没有,转身“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门,更别提回礼了。 乔锦锦的脸,当场就气得鼓了起来。 “妈!她怎么这样啊!” 李玉琴却只是淡淡一笑,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咱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不用管别人。” 她早已不是上辈子那个会为这点小事气得吃不下饭的傻子了。 送完最后一碗卤菜,三人往回走。 来时空着手,回去时,乔锦锦和林云深的怀里,却抱满了各种各样的吃食。 乔锦锦看着怀里沉甸甸的收获,又看了看楼道里那些对自己和善微笑的叔叔阿姨们,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暖暖的,涨涨的。 她忍不住感叹道:“妈,我感觉……今天过后,大家好像都跟咱们亲近了不少。” 李玉琴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了然的弧度。 她知道,女儿说得没错。 别说,她那个拎不清的妈和贪得无厌的弟弟们今天来这么一闹,反倒成了她和乔明远改善邻里关系的催化剂。 一场坏事,竟硬生生被扭转成了一件好事。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另一边。 刘翠花和李大壮哪是肯安分的主儿? 被人像抬猪一样架着,两人手舞足蹈,嘴里更是破口大骂,从李玉琴的祖宗十八代问候到了那八个壮汉的全家。 这动静,实在太大了。 从职工大院的楼里出来,一路上,瞬间就吸引了所有路人的目光。 “哎,这咋回事啊?” “这俩人是犯啥事了?” “看着不像公安啊,倒像是……医院里抬人的?”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为首的壮汉面不改色,中气十足地冲着人群解释了一句。 “大家让一让啊!病人家属!家里人病得厉害,得赶紧送医院!” 病了? 一个看热闹的大妈伸长了脖子,瞅着刘翠花那骂骂咧咧、中气十足的样子,满脸狐疑。 “我看这老太太精神头挺足啊,这是发的啥病?” 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文化人模样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看这样子,像是发癔症了?” “癔症”两个字,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刘翠花听得真切,挣扎得更厉害了,脖子涨得通红,冲着那男人就啐了一口。 “我癔你娘的症!你全家都发癔症!” 那中年男人吓得后退一步,一脸嫌弃地拍了拍衣服。 周围的邻居们一看这架势,顿时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先前说话的大妈一拍大腿。 “哎哟!看来是真的病得不轻,都开始胡言乱语骂人了!” “是啊是啊,快送医院吧,可别耽误了!” 刘翠花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八个壮汉脚下生风,硬是抬着这俩“重症病患”,一路小跑着走出了足足三个路口。 直到周围的景象变得陌生,再也看不到职工大院的影子,他们这才放慢了脚步。 也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气喘吁吁的追赶声。 “等……等等!你们……你们给我站住!” 李国军和李国勇总算是追了上来,一个个累得跟三孙子似的,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李国军缓了最长一口气,指着他们,声色俱厉地吼道。 “你们……把……把我爸妈放下!” 为首的壮汉闻言,和身边的兄弟们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的坏笑。 “好嘞!” 他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 下一秒,八个人像是得到了统一的号令,手臂同时一松。 “啊——!” “哎哟!”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 刘翠花和李大壮,结结实实地从离地还有三十厘米高的空中,被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 那一声闷响,听得李国军和李国勇都觉得自己的尾巴骨一抽。 为首的壮汉拍了拍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既然你们家属这么坚持,那人我们就放这儿了。” “我们还有别的急救任务,你们自己送去医院吧!” 说完,他冲着兄弟们一挥手。 “收队!” 八个壮汉,连头都没回,转眼就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仿佛从未来过。 风中,只剩下李家五口人,面面相觑,彻底傻眼了。 “哎哟……我的老腰……我的屁股……” 刘翠花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 她看着那八个壮汉消失的方向,再次迸发出了惊人的能量,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天杀的!一群挨千刀的玩意儿!我咒你们生儿子没屁眼!” “妈,妈,您没事吧?”李国勇一边给她拍着背顺气,一边惊魂未定地四下张望,“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说走就走了?” 刘翠花一口唾沫啐在地上,眼神怨毒。 “还能是谁!” “肯定是李玉琴那个贱蹄子!那个天打雷劈的白眼狼!” “她现在是翅膀硬了,敢找人来对付亲娘老子了!我……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丧尽天良的东西!” 她骂得咬牙切齿,仿佛李玉琴就站在面前。 一直沉默的李大壮却皱起了眉头,揉着自己摔疼的屁股,闷声闷气地开口了。 “不对,我们今天去,是临时起意,她根本不知道我们要来。” “后来我们一直把他们堵在家里,她跟乔明远连门都没出,怎么去找人?” 这话一出,刘翠花的骂声戛然而止。 是啊。 李玉琴根本没机会出门,她上哪儿找来这八个膀大腰圆的男人? 李国勇眼珠子转了转,立刻想到了什么:“爸、妈,你们忘了?” “咱们那个职工大院,住的可不止一个厂子的人!纺织厂、机械厂、运输队……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 他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 “肯定是哪个多管闲事的,看不过去,跑去运输队或者哪个厂子里,随便叫了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汉!” “对!肯定是这样!” 李国勇的这个“真相”,像是给气急败坏的刘翠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她一巴掌拍在李国勇的后背上,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对!就是那帮吃饱了撑的王八蛋!” “肯定是李玉琴那个贱货撺掇的!” “她自己不敢出头,就让院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对付我们!” 刘翠花的眼睛里淬着毒,怨气冲天。 “走!现在就回去!我今天非得撕了那小娼妇的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背后搞这些阴损招数!” 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回冲。 “你疯了?!”李大壮沉着脸,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他被摔得最重,现在尾巴骨还钻心地疼,一想到那八个煞神似的壮汉,腿肚子就直哆嗦。 “你还回去干啥?万一……万一那八个人还没走远,又回来了咋办?”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刘翠花很不甘心。 “我今天非要回去讨个说法!不然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她今天是什么便宜都没占到,还被当成猴一样耍了一路,这脸都丢到姥姥家了。 不把场子找回来,她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横着走? “你去讨什么说法!”李大壮有些不耐烦了,“这种事情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而且我们去过一次了,玉琴她还会给我们开门?” “我倒是担心我们连职工大院的大门都进不去!” 周国军和周国勇的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一样,倒是郭秀娟在一边撇了撇嘴。 听李大壮这么说,刘翠花,虽然满心不情愿,但是最终,所有的不甘和怨毒,都化作了脚下的一口浓痰和一句句恶毒的咒骂。 “行!今天先放过她!” “我们走!回村!” “等我找到机会,我非扒了那死丫头的皮不可!” 一家人灰头土脸,连职工大院的方向都不敢再多看一眼,狼狈地去了车站,骂骂咧咧地挤上了回村的中巴车。 车上,刘翠花那中气十足的咒骂声,引得全车人都频频侧目。 第46章 要不你和云深先回去? 另一边。 在李家人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的时候,乔明远已经骑着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来到了镇上的邮局。 这是一栋青砖砌成的二层小楼,门口挂着“人民邮政”四个绿色大字,透着一股庄严。 他将车停好,迈步走了进去。 他的腿伤,外表看着已经结痂痊愈,但里面的筋骨却伤得不轻。 平日里慢走还好,一旦步子迈得大了,或者走得快了,右腿就会显出一种不协调的拖沓感,跛得并不明显,却足以让有心人一眼看穿。 他径直走向二楼的负责人办公室。 一楼大厅里,几个正在分拣信件的职员,目光立刻黏在了他的背影上。 “欸,这就是那个新来的吧?” “看着挺精神的,就是这腿……” 一个叫孙建国的中年男职员,瞥了一眼乔明远的背影,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冷气。 “总算是舍得来了。” “上面通知都下来多久了?害得咱们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人手紧得跟什么似的。” 他语气里的不屑,毫不掩饰。 旁边一个姓王的大姐听不下去了,拿胳膊肘碰了碰他。 “老孙,你少说两句。人家是因伤退役的英雄,在医院躺了那么久,总得等伤养好了才能来报道吧?” 孙建国嗤笑一声,手里的信件摔得啪啪响。 “养伤?来咱们邮局上班,又不用他上山下海,跑东跑西的。” “坐在办公室里盖盖戳,分分信,不照样能养伤?” “我看啊,他就是懒!” “孙师傅,您这话可就不对了!”一个刚来不久的年轻职员小张,听得直皱眉,“人家是在前线保家卫国受的伤,是功臣!怎么可能懒呢?” “军人的荣誉感,不是咱们能想象的!” 孙建国见没人站自己这边,反倒被个毛头小子教训了,脸上顿时挂不住。 他重重地翻了个白眼,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王大姐冲小张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 她凑到小张身边,压低了声音:“你别理他,他就是心里有气儿呢。” 小张一脸纳闷:“有气?为啥啊?人家退役老兵,又没招他惹他的。” 王大姐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只有气音:“你新来的不知道。” “原本这个铁饭碗的岗位,老孙托了多少关系,想给他那个在家待业的侄子弄进来。” “报告都快打上去了,结果上面一道命令下来,直接就分给这位战斗英雄了。” “你说,他这心里能平衡吗?” 小张瞬间瞪大了眼睛,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 他再看向二楼办公室紧闭的房门,眼神里不禁多了一丝担忧。 看来这位战斗英雄,未来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好过了。 二楼办公室里。 负责人姓刘,叫刘建华,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男人。 他热情地握住乔明远的手,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敬佩。 “乔同志,欢迎你!欢迎你加入我们邮局这个大家庭!” 乔明远回握住他,不卑不亢地笑了笑。 “刘主任,给您添麻烦了。” “欸!说这话就见外了!” 刘建华扶了扶眼镜,也是感慨不已:“你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我们能在后方做点事,那都是应该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很快就办好了入职手续。 刘建华收好文件,站起身。 “走,乔同志,我带你去跟大家见个面,熟悉一下环境。” 他领着乔明远,走出了办公室。 一楼大厅里,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人立刻噤声,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 刘建华清了清嗓子,拍了拍手:“大家手上的活儿都先停一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的新同事,乔明远同志!” “乔同志可是从前线回来的战斗英雄,以后大家要互帮互助,共同进步!” 话音落下,王大姐和小张立刻带头鼓起了掌,掌声热烈。 孙建国慢了半拍,才不情不愿地拍了两下手。 刘建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乔同志是第一天接触邮政工作,业务上还有些生疏。” “咱们这里,哪位老同志主动一点,带一带乔同志?” 他的话音刚落。 孙建国那双滴溜乱转的三角眼,瞬间就亮了。 他立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抢先举起了手。 “主任!让我来吧!” 他拍着胸脯,声音喊得比谁都响。 “我是咱们这儿的老员工了,业务熟!保证把乔同志带得明明白白的!” 王大姐眉头猛地一皱。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孙建国这人出了名的小心眼,得罪了他,以后有的是小鞋穿。 她一个寡妇,工作不容易,还是少惹事端为好。 最终,她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乔明远倒是没有想这么多,他是军人,也没怎么经历过什么勾心斗角,见孙建国愿意主动教自己,心里也很是感激。 他是朝孙建国伸出手,态度谦和:“那以后,就要麻烦孙师傅了。” “不麻烦!不麻烦!”孙建国皮笑肉不笑地握了握他的手,一沾即走。 “以后你就跟着我,我让你干啥你就干啥,保你不出错!” 这话听着,怎么都像是在使唤下人。 刘主任却没听出弦外之音,满意地拍板。 “好!那就这么定了!老孙,你可得好好带新人!” 他又转向乔明远,和气地说:“乔同志,你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八点,准时来上班。” “好的,刘主任。” 乔明远点点头,跟众人打了声招呼,便转身骑上他那辆二八大杠,回家去了。 他的身影刚消失在邮局门口。 孙建国脸上的假笑瞬间就垮了下来。 他朝着门口的方向,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对着旁边的小张和王大姐嘀咕。 “一个瘸腿的,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这以后要是出去送信,不是丢咱们邮局的脸吗?”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王大姐终于忍不住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行了行了,好话赖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刚才说人家腿受伤了就该来上班的是你,现在背后说风凉话嫌弃别人受伤了不好上班的也是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旁边的小张更是气得脸都红了:“孙师傅!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英雄!” “人家这腿是为了保家卫国才伤的!这是荣誉的象征!不是给你拿来嘲笑的!” 孙建国被两人一顿抢白,脸上顿时挂不住。 他脖子一梗,冷哼一声:“切!就你们会装高尚!” “我懒得跟你们说!” 他抱着一摞信件,重重地摔在分拣台上,扭过头去,再不理人。 王大姐和小张对视一眼,都被气得够呛,却也无可奈何。 …… 乔明远骑着车,迎着傍晚的风,回到家属院。 还没上楼,就听见自家屋里传来一阵阵热闹的说笑声。 他心里一暖,推开了家门。 一股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暖融融的烟火气,瞬间扑面而来。 屋里,李玉琴正低头整理着卤菜,大女儿乔锦锦和女婿林云深也在一旁帮忙,一起聊着各种趣事。 一家人其乐融融,气氛好得不得了。 “我回来了。”乔明远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 “明远!你回来啦!” 李玉琴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淬了星星。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迎过来,自然地帮他拍了拍肩上的灰。 “怎么样?入职还顺利吗?” 乔明远看着妻子关切的眼神,又看了看一旁站起来冲他笑的女儿女婿,心头那点在邮局遇到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他点点头,“很顺利,主任让我明天再正式去上班。” 他的目光落在忙碌的乔锦锦和林云深身上。 “你们俩怎么也在这儿忙活?别一会熏了一身的卤菜味。” 乔锦锦一听,立刻嘟起了嘴:“爸!我们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呀!当然要一起帮忙!” 一旁的林云深也忍不住笑了笑:“爸,妈做的这卤菜味道多香啊!” “我们要真的熏一身想起,这往哪儿一站,就能吸引客人来就是最好的!” 看着女儿女婿坚持的样子,乔明远心里又暖又软。 他本来还想再劝,李玉琴却笑着拉住了他。 “行了,孩子们孝顺,你就让他们干吧。” “正好,今天人多力量大,咱们早点出摊!” 乔明远拗不过他们,只好由着他们去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收拾好所有东西,装上那辆改造过的小推车。 四个人迎着落日的余晖,朝着灯火通明的机械厂大门口走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李玉琴熟练地把摊子给支了起来。 下班的铃声还没响,但门口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人影,都是些家属或者来等人的一起回家。 看到那些人快步往他们这边走过来,乔锦锦站在卤菜摊子后面,双手紧紧地攥着围裙的一角,指节都有些发白。 虽然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但是第一次跟着爸妈来出摊,她还是有些不自在。 她要招呼客人吗? 招呼客人的话要说点什么? 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客人怎么办? 乔明远心细如发,一眼就看出了大女儿的局促不安。 他停下手里的活,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锦锦,要是紧张,要不你和云深先回去?” “家里晚饭还没做呢,你们回去把饭菜做了?我们收摊回来就能吃上热乎的。” 第47章 我可舍不得 他这是在给女儿找一个体面的台阶下。 乔锦锦心头一暖,眼眶有些发热。 可她脑海里,却猛地闪过下午时妈妈李玉琴说的话。 “鲤鲤以前也经常跟着我们出摊,可会招揽客人了,那小嘴甜的,谁见了都想多买两块肉。” 她比鲤鲤大了快五岁,难道还不如一个孩子吗? 更何况妈妈都变了这么多,她只不过是来帮妈妈摆摆摊而已,矫情什么? 乔锦锦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 她的眼神里,褪去了胆怯,多了几分倔强的坚定。 “爸,我没事。” “我能行。” 林云深在一旁,也立刻握住了她的手,用行动表示支持。 “爸,妈,我们就在这儿帮忙,人多手脚也快些。” 摊子刚支好没一会儿,那诱人的卤肉香味,就像长了腿似的,顺着晚风飘了出去。 很快,就有个穿着的确良衬衫的中年男人,循着味儿走了过来。 “老板娘,今天卤味闻着比昨天还香啊!” “给我来半斤猪头肉,半斤卤大肠!” 李玉琴的卤菜摊,在这附近早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她家的卤料可是她仿照后世的口味,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味道很是霸道。 别说是机械厂的工人,就连住在城那头的人,都愿意骑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就为了来买她这一口卤味。 “好嘞!” 李玉琴麻利地应着,手上的活计却没交给别人。 乔锦锦看着妈妈从容不迫地跟客人说笑、称重、打包,心里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她学着妈妈的样子,帮着把切好的卤味分装到油纸袋里,再用草绳系好。 全程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叮铃铃——” 机械厂下班的铃声,像是一声号令。 厂区大门打开,黑压压的人潮,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自行车铃铛声、说笑声、打闹声,瞬间将这片空地变得喧嚣无比。 卤菜摊子前,一下子就围满了人。 “玉琴妹子,给我来一斤卤鸡爪!” “我要半斤猪耳朵,多给点卤汁!” “还有我!我要……” 人声鼎沸,生意火爆得让人眼花缭乱。 一个经常来买菜的王大婶,眼神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李玉琴身边的乔锦锦和林云深。 她嗓门洪亮地嚷嚷起来。 “哎哟!玉琴,你这摊子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对俊俏的后生和闺女啊?” “这是你家亲戚?” 李玉琴一边忙着收钱,一边抬起头,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和笑意。 “王姐,什么亲戚呀!” “这是我大女儿乔锦锦,和我的女婿林云深!”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熟客都愣住了。 另一个买了卤藕片的嫂子,疑惑地眨了眨眼。 “不对啊玉琴,你女儿不是还在上高中吗?” 李玉琴笑得更开心了,她特意提高了点声音。 “那是我的小女儿鲤鲤!” “这是大女儿!我大女儿结婚随军了,这不是跟着我女婿一起回来探亲的吗?” “哦——原来是这样!”那嫂子顿时恍然大悟,看着乔锦锦和林云深,不住地点头。 “哎哟,那可真是恭喜了!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水灵,你这福气可真好!” 周围的人也纷纷附和,说着恭喜的话。 乔锦锦被这么多人夸着,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心里的紧张也消散了大半,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可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旁边一个矮胖的大婶,一边挑着猪蹄,一边咂吧着嘴,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两个女儿是有啥用哦。” “到底还是可惜了,没个儿子撑门面,以后连个传宗接代的人都没有。”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乔锦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那矮胖大婶刻薄的话,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了乔锦锦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乔明远和林云深的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去。 就在乔锦-锦以为自己要被这尖酸的言语彻底击垮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是妈妈李玉琴。 李玉琴脸上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意里,再没了方才的热情,反而添了几分凉意。 她看向那个矮胖大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这位大姐,话可不能这么说。” “儿子有什么好的?” 李玉琴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通透和怜悯。 “我这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贴心,一个比一个孝顺,我不知道有多知足。” 她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大女儿和女婿,眼里的骄傲几乎要溢出来。 “再说了,谁说我没有儿子撑门面?” “我没亲生的,不还有女婿吗?” “我这女婿,”李玉琴特意拉高了声调,一字一句地说道,“跟我男人一样,也是保家卫国的军人!” “他跟我亲儿子有什么区别?他照样是我的骄傲!” 这番话掷地有声,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乔锦锦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她从不知道,妈妈竟然是这样想的! 林云深的眼眶也微微泛红,他悄悄地,更用力地握紧了妻子的手。 那矮胖大婶被噎得满脸通红,张了张嘴,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 “女婿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姓,到底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 李玉琴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她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就在这时,之前那个夸赞乔锦锦的王大姐看不下去了,她把手里的菜往旁边一放,叉着腰就开了腔。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人家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你在这儿挑什么刺儿?” “都什么年代了,还抱着那套老黄历不放!生男生女都一样,懂不懂?” “玉琴家这闺女和女婿,多好的一对璧人,你就是羡慕!” 王大姐一番话像连珠炮似的,说得那矮胖大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还想再辩解几句,却被身边一个男人用力扯了下胳膊。 “行了!少说两句吧你!” 那男人压低声音呵斥了一句,拖着她挤出了人群。 一场风波,就这么散了。 摊子前的生意,却丝毫没受影响。 或许是李玉琴刚才那番话太过深入人心,后面来买卤菜的,对乔锦锦和林云深都格外热情。 不过两个多小时,满满一车卤菜,就卖得见了底。 一家四人推着空空如也的摊车,走在回家的路上。 晚风清凉,吹散了夜市的喧嚣。 乔锦锦一路都沉默着,心里却翻江倒海。 快到家门口时,她终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妈……” 李玉琴回过头,温柔地看着她:“怎么了,锦锦?” “你……”乔锦锦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问道,“你有没有因为……因为我和鲤鲤不是儿子,真的失望过?” 李玉琴愣了一下。 她看着大女儿那双写满了不安和期盼的眼睛,心头一软。 随即,她笑了。 那笑容,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温暖。 “要说实话吗?” “你们刚出生的那会儿,我的确是有点失望。” 听到这话,乔锦锦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李玉琴却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 “不过,我失望,不是因为我自己有多么喜欢儿子。” 她叹了口气,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自嘲。 “你那三个白眼狼舅舅,哪个不是我一手带大的?在我眼里,儿子就跟讨债鬼一样,没一个省心的。” “我那个时候,只是担心,担心你爸会不喜欢。” 李玉琴的目光,越过女儿,看向了身旁一直沉默着,却始终将她护在身侧的男人。 “毕竟男人家嘛,对传宗接代这种事,总看得比咱们女人重一些。” 她没有说谎。 上辈子的她,满心满眼都是娘家那三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对自己刚出生的女儿,确实没有倾注太多的心思。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了乔明远身上。 尤其是乔锦锦。 她屏住了呼吸,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父亲,像是在等待一场最终的审判。 乔明远也没想到,这烫手的山芋,最后会扔到自己手里。 他一个大男人,被妻女三人这么盯着,耳根子竟有些发热。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坚毅的鼻梁,动作带着几分军人特有的笨拙。 咳了一声,他看向大女儿,眼神坦荡,没有丝毫躲闪。 “要听实话?” “嗯……你妈说的没错。” “知道你是闺女的时候,我确实是有点失望。” 轰—— 乔锦锦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那双刚刚才亮起一点光芒的眼睛,瞬间就黯淡了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烛火。 原来……连爸爸也是…… 眼看着女儿的脑袋又要垂下去,乔明远赶紧把后半截话给续上了。 “我失望,可不是因为不喜欢闺女。” “我那是琢磨着,要是个臭小子,我从小就能把他当新兵蛋子练,天天操练他,长大了好跟我一样,去保家卫国!” 他说话时,眼睛里闪着光,那是属于军人的,对传承的渴望。 “可要是个姑娘家嘛……” 他声音一下子就软了,粗糙的大手下意识地想去摸摸女儿的头,又觉得不合时宜,收了回来。 “我可舍不得把闺女当臭小子那么糙着养。” 第48章 你们知道,他们想干嘛吗? 这话朴实得掉渣,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进了乔锦锦冰冷的心。 “所以啊,我遗憾的,仅仅是没个儿子能让我从小揍到大,送去当兵,又不是不喜欢你。” 他话锋一转,得意地拍了拍身旁女婿林云深的肩膀,拍得“砰砰”响。 “再说了,我闺女多有眼光!” “这不又给我找了个当兵的女婿回来嘛!” “就是有一点不好,”乔明远故作严肃地看着林云深,“没能从小抽打到大,稍微有点遗憾。” 噗嗤一声。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乔锦锦,终于被逗笑了。 眼泪还没来得及掉下来,就变成了笑意。 林云深敏锐地察觉到妻子先前那坠入冰窖的情绪,此刻终于回暖。 他握紧了乔锦锦的手,顺着岳父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爸,早知道您是这么想的,我就该早点认识锦锦。” 他的眼神温柔而真挚,倒映着路灯的光:“直接来给锦锦当童养夫就好了。” 这话,倒也不全是玩笑。 这是他的真心话。 比起在自己那个冷漠如冰的家里,能在岳父岳母这样开明温暖的家庭里长大,该是多大的幸运。 别说被岳父从小抽打,就是天天挨揍,他也心甘情愿。 林云深这话,半是玩笑,半是真心。 乔锦锦心头最后那点阴霾,被他这句“童养夫”彻底吹散了。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眼角还挂着泪,脸上却已经是雨后初晴的明媚。 一家人说说笑笑,回了家。 屋子里还弥漫着卤菜的香气,暖黄的灯光将小小的客厅照得温馨无比。 刚才路上的那点不快,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李玉琴一进屋,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看向大女儿和女婿。 “锦锦,云深。” “哎,妈。”两人齐声应道。 “明天,给你们俩派个任务。” 李玉琴拍了拍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安排:“家里的卤菜摊子,明天就交给你们俩了。” “啊?”乔锦锦愣住了。 让她和林云深俩人出摊?她才刚鼓起勇气站到摊子前,明天就要独当一面了? 林云深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捏了捏妻子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李玉琴看出了大女儿的紧张,笑着解释道。 “不是让你们去摆摊,是让你们在家把明天要卖的卤菜都给做出来。” 她走到厨房门口,指了指那口大锅。 “咱家的卤水老汤,就养在那锅里,我也会把各种食材都给你准备好。” “明天一早,你们把这些食材都拾掇干净了,扔进锅里去卤。” “火候到了,就捞出来,吹凉了,切好,分门别类地装到那些桶里就行。” “很简单的,妈相信你们能做好。” 这番话,条理清晰,又带着全然的信任。 乔锦锦心里的紧张,顿时被一种被委以重任的自豪感取代了。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妈,你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可随即,她又反应过来,好奇地问道:“那妈……你明天要去哪儿啊?” 李玉琴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 那双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冽的精光,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我去解决一下你姥爷姥姥,还有你那三个舅舅的事。”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乔锦锦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妈,你要怎么解决?我总不能找人打他们一顿吧?” 她想到李大壮和刘翠花那胡搅蛮缠的样子,想起了那八个“急救人员”,心里有些发慌。 这要被人知道是她妈妈找人干的,她妈妈不得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啊! 李玉琴却摇了摇头,眼神里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通透。 “打他们一顿,只能解一时之气,治标不治本。” “今天高主任那句话说得特别对,”李玉琴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总得找个能制得住他们的人。” “他们不就是因为是我亲爸亲妈,知道我不敢对他们怎么样吗?” “那就找一个他们也不敢怎么样的人!” 乔锦锦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能感觉到,她的妈妈,是真的不一样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李玉琴就起了床。 她手脚麻利地给一家人做好了早饭,一锅热气腾腾的白粥,几张金黄的葱油饼。 吃完饭,她换上了一身干净朴素的衣裳,叮嘱了女儿女婿几句,就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她搭上了去镇上的第一班中巴车,又从镇上转车,回了生她养她的李家村。 一下车,看着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李玉琴心中没有半分怀念,只有一片冰凉。 她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娘家”,而是径直朝着村西头的村委会办公室走去。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几个村干部正围着桌子抽烟喝茶,闲聊着天。 看到李玉琴进来,为首的村支书李大根愣了一下。 “哟,这不是玉琴吗?今儿怎么有空回来了?” 李玉琴没说话。 她只是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他们。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她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眼圈,“唰”地一下就红了。 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一颗接一颗滚了下来。 那委屈的模样,仿佛是受了天大的欺负。 “呜……” 一声压抑的哭泣,从她喉咙里挤了出来。 这一下,把屋里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全都给看懵了。 “哎?哎?玉琴,你这是咋了?” “谁欺负你了?你跟叔说!” 李大根赶紧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问道。 李玉琴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颤抖。 “大根哥,王二哥……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们……” 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我李玉琴嫁出去了,是不是就不算咱们李家村的人了?” “是不是以后我在外面被人欺负死了,村里……村里也觉得我是外人,就都不管了?”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了几个村干部的心上。 “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大根一拍桌子,急了。 “你户口在没在,那都是从咱们村里长大的闺女!谁敢说不管你!” 另一个干部也跟着附和:“就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叔给你做主!” 李玉琴要的就是他们这句话。 她抬起那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控诉。 “可是……可是我怎么觉得,你们好像只管你们自己村里的人呢?” “你们村里的人,跑到城里来欺负我这个嫁出去的闺女,你们怎么就不管了呢?” 李玉琴这话,像是一颗炸雷,在村委会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屋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村干部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震惊,再从震惊变成了难以置信。 “不可能!” 李大根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飞了出来。 “咱们村里的人,哪个不知道哪个?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谁有那个胆子跑到城里去欺负人?” 另一个干部也涨红了脸,连连摆手。 “就是啊玉琴!这绝对不可能!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你可不能平白无故地冤枉咱们村里人,更不能冤枉我们这些当干部的!” 一个年纪稍轻的干部站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急躁和被冤枉的恼火。 “你受了委屈,我们都心疼,可你也不能张口就给我们扣这么大一顶帽子!” “你得说清楚,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事!” 李玉琴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辩解,脸上那委屈的表情却慢慢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我问问各位叔伯,要是……这事儿算是家务事呢?” “你们管,还是不管?” 她这话问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堵在了所有人的心口。 “我这不是担心嘛。”李玉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毕竟,我听过太多了,一听是‘家务事’三个字,就开始和稀泥,让我们‘自己解决’。” 村支书李大根的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进退两难。 “你这丫头!”他气得一拍桌子,胡子都翘了起来。 “你这还没说是啥事儿呢,就先把我们的罪给定上了!” “你别在这儿卖关子了,有什么事,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明白了!” 李玉琴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挺直了腰杆,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各位叔伯也都知道,我男人乔明远,是个军人。” “前段时间在部队执行任务受了伤,光荣退役了。” “国家感念他为国负伤,给他补贴了一份邮局的工作,在城里分了一套楼房,还给了一笔慰问金。” 她把这些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随即,她话锋一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失望和冰冷。 “我男人这才刚回来一两天,我那三个亲弟弟,李国强,李国军,李国勇,就找上门来了。” “你们知道,他们想干嘛吗?” 李玉琴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缓缓扫过众人。 她忽然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他们一个,想要我男人的房子。” “一个,想要我男人的工作。” “还有一个,想要我男人的慰问金。” 第49章 我只要你们,帮我去找个人 “嗬。” 她又是一声冷笑,像是淬了冰。 “他们一张嘴,就跟自己是天王老子下凡一样,那架势,那口气……” “知道的是他们来抢亲姐姐和亲姐夫家的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又一次打地主分田地呢!” “轰——!” 这番话,比刚才那颗炸雷还要响。 几个村干部当场就愣住了,一个个像是被点了穴,傻在了原地。 李玉琴和她那三个弟弟的关系,村里谁不知道? 那简直是当儿子养,当祖宗供!有求必应,掏心掏肺! 可今天……她怎么会为了这点事,跑到村委会来告状?还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李大根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犹豫和不确定。 “那……那你这要是不同意,你就……你就拒绝呗。” 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李玉琴听到这话,缓缓地转过头,将目光定定地落在了李大根的脸上。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却像是有万千刀剑。 她轻轻地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全是冰冷的讥诮。 “那按大根哥的意思,我是应该同意吗?” 李玉琴这话一出,屋里最后那点儿虚伪的客套,也被撕了个粉碎。 李大根那张老脸,瞬间就从红变成了白,又从白变成了铁青。 他感觉自己不是坐在办公室里,而是坐在一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上。 而李玉琴,就是那个点燃引线的人。 她说完,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她转过身,抬脚就往外走。 那背影,决绝得像是一把出了鞘的刀。 “玉琴!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李大根急了,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李玉琴脚步不停,只是冷冷地把话从肩膀后头甩了过来。 “去哪儿?” “既然大根哥你们村委会管不了,那我总得找个能管事的地方去说说理吧?” “我这就去大队部,问问大队领导,这事儿到底有没有人能管!” 这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村干部的心上。 去大队部! 这要是让她去了,他们村委会这几张老脸往哪儿搁! 李玉琴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声音悠悠地继续传来,带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凉意。 “要是大队部也没人管,那也简单。” “我就直接从供销社买根结实点的麻绳,一头拴在大队部那棵老槐树上,一头套我脖子上。” “反正被我那好爸妈这么闹下去,我和我家老乔也没个活路了。” “房子、工作、钱,全都被他们抢走了,我们两口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先走一步,也算清净了。”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用袖子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然后,她停下脚步,回过头,冲着屋里已经呆若木鸡的众人,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对了,我吊死之前,一定让我家老乔也过来。” “大队部那棵树太远,就让他来咱们村办公室门口这电线杆子上吊死吧。” “我们两口子,也算是在黄泉路上团聚了。” “轰!” 屋里所有人的脑子都炸了! 让乔明远……那个退役军人,吊死在村委会门口?! 这……这要是传出去,他们整个村子都得翻了天! 李玉琴像是嫌这火烧得还不够旺,又幽幽地开了口,那语气像是在跟人唠家常。 “就是不知道啊……” “他一个保家卫国的退役伤兵,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吊死在村办公室门口,部队那边……会不会派人下来问问?” “国家……又会不会管呢?” 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李大根。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锥子,狠狠地扎进李大根的心里。 管? 怎么可能不管! 到时候别说大队部,县里市里都得来人! 他这个村支书还想不想干了! 李玉琴看着他们一个个煞白的脸色,又“嘤嘤嘤”地假哭起来。 “哎,我死了就死了,可我那两个女儿,我那好女婿可怎么办啊……” “他们还那么年轻……” 她一边哭,一边擦着眼泪说。 “不行,我不能这么自私。” “要死,咱们就一家人整整齐齐地死!” “干脆让他们也别活了,我拉着我那大女儿乔锦锦,还有我那当兵的好女婿林云深,一起来咱们村办公室门口吊死算了!” “反正他们也还没孩子,走了也没什么牵挂!” 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是一个绝佳的主意。 “对,就这么办!” “这么一想,就留下我那小女儿鲤鲤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也太可怜了……” 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脸已经黑成锅底的村支书李大根身上。 “要不这样吧,大根哥。” “鲤鲤那孩子,就让她喝了耗子药,死在你家大门口算了。” “也省得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 死寂。 整个村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村干部脸全都黑了,那脸色,比死了爸妈还难看。 他们当然知道李玉琴是在吓唬他们! 可这事儿经不起嚷嚷啊! 她现在只要冲出这个门,跑到村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一嚎,再跑到大队部去一哭二闹三上吊…… 那他们几个村干部,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大队领导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们给淹死! “玉琴!玉琴你先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李大根终于扛不住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拦在了门口,满脸都是为难和恳求。 “你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 他急得搓着手,语气都软了下来。 “可、可这事儿,我们是真的不好办啊!” 村支书一脸的为难,都快愁哭了。 “就算我们几个老家伙豁出这张老脸,去警告你爸妈了。” “万一过几天,他们不听,又跑去城里闹呢?” “我们毕竟也只能动动嘴皮子警告一下,总不能因为这点家务事,就把你爸妈那老两口给抓起来吧!” “再说了,我们……我们也没那个权力抓人啊!” 李玉琴看着李大根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老脸,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收起了那股子决绝的死志。 她像是真的被劝住了一样,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口气里,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疲惫。 “大根哥,我也不想闹成这样啊。” “谁不想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可我爸妈那是不给我活路啊!” 她这话一软,李大根心里那根绷紧的弦,总算是稍微松了那么一丝丝。 有得谈! 只要有得谈,就比一上来就全家上吊强! “是是是,我们都知道你委屈。” 李大根连连点头,像是在哄一个随时会炸毛的小孩。 “可玉琴啊,你说的这个……我们是真的没那个权力啊!” 李玉琴听完,不说话了。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李大根,那眼神不再是刚才的疯狂,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清明。 这眼神,看得李大根心里直发毛。 他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在这姑娘面前,就像是没穿衣服一样,被看了个通透。 半晌,李玉琴才幽幽开口。 “抓人?我可没让你们去抓人。” “我也知道,这是家务事,你们不好插手。”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不要你们抓,也不要你们管。” “我只要你们,帮我去找个人。” 李大根一愣。 “找人?找谁?” 李玉琴的目光扫过屋里所有的村干部,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四个字。 “我三爷爷。” “你三爷爷?” 李大根彻底懵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玉琴啊,你这……你这是绕什么弯子呢?你要找你三爷爷,你自己上门去不就成了?犯得着来我们这儿,又哭又闹地要上吊?” 李玉琴闻言,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现实的无奈。 “大根哥,话不能这么说啊。” “我是谁?” “我是李家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我一个人哭哭啼啼地跑去找我三爷爷,跟他说我亲爸亲妈怎么欺负我,怎么抢我男人的东西……”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尖锐的质问。 “你觉得,他老人家会为了我这个已经不算李家人的‘外人’,去管他嫡亲的大侄子和大侄媳妇吗?” “他会信我一个人的话,还是会信我那会哭会闹的亲爸亲妈?” 这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屋里几个老家伙,瞬间就回过味儿来了! 他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同一个答案。 高! 这李玉琴实在是太高了! 她压根就没指望他们这几个村干部能管住李大壮和刘翠花! 她从头到尾的目标,就是让他们这帮“村干部”,替她去请“三爷爷”这尊大佛出山! 这帮人再一琢磨,后背的冷汗“刷”地一下就冒出来了。 要是他们刚才铁了心不同意…… 这疯婆子,绝对会像她说的那样,直接闹到大队部去! 要是大队部也和稀泥…… 她绝对会捅到县里,捅到退役军人事务部去! 到时候,她可不会傻乎乎地去说“求求你们帮我处理家庭矛盾”。 她只会去告状! 告他们这帮基层干部,办事不用心,推三阻四! 告他们不为人民做主,无视退役军人的正当请求! 告他们纵容地痞流氓,侵占保家卫国的伤残军人的房产、工作和抚恤金! 上面的人可不管你这是不是家务事! “退役军人”、“伤残”、“财产被侵占”、“地方不管”……这几个词捅上去,那就是天大的事! 到时候,一层一层地问责下来,他们这几个村干部,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想到这里,几个村干部看李玉琴的眼神,已经从看一个疯婆子,变成了看一个女菩萨。 得罪不起,完全得罪不起啊! 第50章 敢在我这个大媒人面前摆脸色了? 李大根抹了把额头的虚汗,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玉琴啊,你的意思是……让你三爷爷出面?” “可……可他老人家,真能管得住你爸妈?” 另一个村干部也担忧地附和道:“是啊,你三爷爷年纪也大了,就算你爸听他的,他也不能总盯着你爸吧?爸” “你爸他趁着你三爷爷不注意,又去找你了呢?” 李玉琴终于笑了。 那笑容,带着一丝胸有成竹的狡黠,看得几个老男人心里一咯噔。 “能。” “怎么不能?”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那三爷爷,一辈子没别的爱好,就一个毛病——官迷。” “可惜啊,一辈子土里刨食,连个生产队的小组长都没当上,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李大根几人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这跟管教李大壮有什么关系。 只听李玉琴继续说道,那语气,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先生。 “你们是谁?” “你们是村委会的干部,是咱们村正儿八经的‘官’!” “你们几个干部一起上门,郑重其事地去找他,就跟他说,村里看他老人家德高望重,在村里威望也高,准备给他老人家封个‘官儿’当当。” “封官?”李大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对,封官!” 李玉琴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叫……‘李家村村风村纪监督员’!” “专门负责监督和处理咱们村里那些为老不尊,苛责虐待后人的不良风气!” “然后……” 李玉琴的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弧度。 “你们再把我家这事儿,当成‘反面典型’,重点提一提。” “就说这是他老人家上任后,村里交办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案子!” “你们想想……”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诱惑。 “我敢拿我这条命保证!” “为了把他这个‘监督员’的官威给摆足了,为了让他能在村里人面前挺直腰杆,显摆显摆他这辈子头一个‘官职’!” “他保管一天三趟地往我家跑,盯着我爸妈比盯着地里的贼还紧!” “到时候,别说去城里闹事了,我爸妈就是在家多骂我一句,我三爷爷都能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他们给训得抬不起头来!”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几个村干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干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的脑子里,此刻正回荡着李玉琴刚刚那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却精准地敲在他们最脆弱的神经上。 封官。 监督员。 第一个案子。 摆官威。 我的天! 这李玉琴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这简直是一环套着一环,一计连着一计! 她从踏进这个门开始,每一步,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女人,压根就不是来求助的! 她是来下套的! 是来逼着他们这帮村干部,按照她画好的道道,乖乖地往前走! 几个老家伙心里头,那股子寒气“嗖”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们以前是怎么看李玉琴的? 哦,李家那个最老实的大女儿。 一个嫁出去了还被娘家当牛做马,拼命补贴三个弟弟的“伏地魔”。 一个任劳任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大黄牛。 可现在看看! 这哪里是黄牛? 这分明是一头披着牛皮的雌虎! 她不是没心眼,不是没手段! 她是有的是心眼,有的是手段! 只不过以前,她那满肚子的算计和锋利的爪牙,全都是向外,用来帮衬娘家,帮衬那三个白眼狼弟弟的! 而现在…… 这头猛虎,终于把头转了过来,对准了她那个吸血的娘家! 想明白这一层,李大根后背的衣服,已经彻底被冷汗浸透了。 他那张老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好几下,终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 “好!好!这个办法好!” 他一拍大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充满了冠冕堂皇的正气。 “玉琴啊,你放心!这件事,我们村委会管定了!” “说句不怕你笑话的,你爸妈做的这叫什么事?这简直是丢我们整个李家村的脸!丢我们老李家祖宗的脸!” “这种为老不尊,欺压儿女,贪占退役军人功劳的歪风邪气,我们作为村干部,必须坚决予以打击和纠正!” 李大根说得唾沫横飞,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正义的化身。 李玉琴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冷笑,脸上却绽开一个灿烂又温顺的笑容。 那笑容,看得几个村干部心里又是一哆嗦。 “大根哥,听您这么说,我这心里啊,就踏实了。” 她柔柔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信赖和感激。 “我就知道,咱们村的干部,都是明事理,肯为我们老百姓做主的好干部。” “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了。” 她说着,话锋轻轻一转,那股子柔顺里,陡然藏进了一根冰冷的针。 “不过话说回来,万一……我是说万一啊。” “万一我三爷爷这个‘监督员’的官威不太够,没镇住我爸妈。” “他们要是再跑到城里来,堵着我家的门抢东西……” 李玉琴说到这里,微微歪了歪头,脸上的笑容越发无辜。 “那到时候,我可真就没别的法子了。” “我总不能再来麻烦各位叔叔伯伯一次吧?” “我呀,就只能直接去大队部,在那门口……找棵结实点的歪脖子树了。” 李大根:“……” 他脸上的正气凛然瞬间凝固,碎裂,只剩下无边的惊恐和憋屈。 他能怎么办? 他敢说一个“不”字吗? 他敢说“你别去”吗? 他要是敢说,这疯婆子回头就能说他这个村支书默许她爸妈去抢东西! 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玉琴说完这句诛心的话,然后施施然地站起身,冲他们这群人客气地点了点头,转身,推门,离去。 “砰”的一声。 办公室的门被带上。 屋子里的几个老男人,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齐刷刷地瘫软在了椅子上。 半晌,一个干部才哆哆嗦嗦地开口。 “这……这李家的闺女……是成了精了啊……” 李大根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把搪瓷杯都震得跳了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 他冲着屋里的人,几乎是咆哮出声。 “赶紧的!都跟我走!” “现在!立刻!马上去找三爷爷!” “你们是真想等着她把绳子套到大队部那棵老槐树上啊?!” 李玉琴心里憋着的那股子气,总算是顺了。 她推开村委会办公室的门,外面的阳光刺得她微微眯了眯眼。 身后,是几个被她拿捏得死死的村干部。 而身前,是一条她这辈子要重新走一遍的光明大道。 她脚步轻快,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爽利,朝着村口走去。 刚走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从旁边传了过来。 “哟,这不是我们家大姐吗?” 李玉琴脚步一顿,眼皮都懒得抬。 这声音,化成灰她都认得。 她三弟李国强的老婆,秦晓涵。 秦晓涵抱着胳膊,斜靠在树干上,嘴里嗑着瓜子,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李玉琴。 “怎么着?现在是大城市里的人了,住上楼房了,怎么还想起回咱们这穷乡僻壤了?” 李玉琴缓缓抬起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怎么?” “这李家村,什么时候成了你秦晓涵的地盘了?” “我回趟娘家村,还得先跟你这位三弟妹递牌子、打报告不成?” 秦晓涵被她堵得一噎,瓜子皮都卡在了喉咙口。 她就说了一句,李玉琴她至于吗? 上次找他们家要了五百块,难道她心里不痛快了,都不能说两句了? 李玉琴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往前一步,眼神笔直地盯着她。 “还钱。”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像两记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秦晓涵的脸上。 秦晓涵那张原本还带着几分得意和嘲讽的脸,唰地一下,血色尽褪! 李玉琴看着她这副样子,嘴角的冷笑更深了。 “我活了四十多年,就没见过欠钱的,还敢在债主面前耀武扬威的。” “秦晓涵,看来是我以前给你们的脸太多了,让你们都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秦晓涵的嘴唇哆嗦着,想骂几句狠话把场子找回来。 可一想到李玉琴是来要钱的,那些骂人的话就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想说几句软话糊弄过去,可当着村口来往的人,她又实在拉不下这张脸。 一时间,她那张脸就像是开了染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煞是好看。 李玉琴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的变脸大戏,嘴角的嘲讽不加任何掩饰。 “啧啧。” “想当年,我那个三弟李国强,眼光高着呢,哪能看得上你?” “要不是我跟妈说,你秦晓涵屁股大,一看就好生养,能给他们老李家传宗接代,你以为你能嫁进我们李家门来享福?” “怎么着?” 李玉琴微微倾身,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 “现在翅膀硬了,敢在我这个大媒人面前摆脸色了?” 第51章 今天之内,还我一百块钱 秦晓涵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她气得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可偏偏,李玉琴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该死的事实! 她根本无从反驳! 李玉琴直起身子,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讥讽。 “不过现在看来,我当年的眼光,还真是毒辣。” “你跟李国强,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秦晓涵一遍,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一样的不要脸,一样的没皮没臊。” 说完,她转身就准备走。 秦晓涵刚松了一口气,以为这煞星终于要走了。 谁知李玉琴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冲她露出了一个极其和蔼可亲的笑容。 “弟妹啊。” 这一声“弟妹”,叫得秦晓涵头皮发麻,心里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只听李玉琴慢悠悠地说道:“本来呢,我今天办完事,就准备直接回城里去了,懒得再看见你们这群糟心玩意儿。” “可是呢,你非要自己撞上来,惹得我这心里啊,不太痛快。” 李玉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所以,我改主意了。” “我现在就去找你那两位好二伯——李国军和李国勇。” “跟他们也好好说道说道,这欠债还钱的道理。” 她故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秦晓涵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哦,对了。” 李玉琴仿佛才想起来似的,一拍脑门,笑得越发无辜。 “到时候你那两位二伯要是问起来,是谁又把我要钱这事儿给提起来了……” “我就告诉他们。” “是你,我亲爱的三弟妹秦晓涵,在村口热情地拦下我,生怕我忘了,特意提醒我,一定要去找他们要钱呢。” 话音落下。 秦晓涵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 “扑通”一声,整个人瘫坐在了老槐树下。 眼见李玉琴抬脚真的要朝村里走,秦晓涵脑子里“嗡”的一声,魂都快吓飞了! 这要是让她去了二哥李国军和大哥李国勇家,把这事儿一说…… 那两个光棍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回头还不得把她家门槛给踏平了!她男人李国强能活剥了她的皮! “别!大姐!大姐我错了!” 秦晓涵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窜起来,一把死死抱住李玉琴的胳膊。 她脸上堆满了谄媚又惊恐的笑,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大姐,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都怪我!怪我这张嘴犯贱!我就是个屁,您就把我给放了吧!” “我给您磕头了还不行吗?” 村口看热闹的人群里,顿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噗嗤声。 “哎哟,这秦晓涵……” “刚才那神气劲儿呢?这会儿怎么跟条哈巴狗似的?” 周围的指指点点和嘲笑声像一根根针,扎得秦晓涵脸皮火辣辣地疼。 可她不敢松手。 她一边死死拽着李玉琴,嘴里说着不要钱的软话,心里却早已把李玉琴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李玉琴你个贱人!你等着!今天这笔账我记下了!早晚有一天我要你好看! 李玉琴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欣赏着她这副卑微又怨毒的模样,心中一片冰冷。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任由秦晓涵抱着自己的胳膊摇晃求饶,直到把她的戏瘾看够了。 “行了。” 李玉琴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像天籁之音,瞬间让秦晓涵安静了下来。 “既然你都这么求我了,我要是再去找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倒显得我这个做大姐的,不近人情了。” 秦晓涵闻言,浑身一松,差点又瘫回地上。 她赶紧松开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 “是是是!大姐您最通情达理了!您最好了!” 她嘴上这么说,可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怨毒,却比刚才更深了。 李玉琴懒得再看她一眼,转身,迈开步子,朝着村外走去。 看着李玉琴的背影消失在村口的拐角处,秦晓涵那张谄媚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 她“呸”的一声,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什么东西!” “不就是嫁了个当兵的,住上城里破楼房了吗?神气什么!” “等她男人死了,我看她还怎么横!不要脸的贱货!” 她骂骂咧咧,声音又尖又利,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可怜模样。 旁边一个正在纳鞋底的大娘看不下去了,撇了撇嘴。 “我说晓涵啊,你这脸变得可真够快的。” “刚才还抱着人家大腿叫‘好姐姐’,人一走就骂上了?” 秦晓涵立刻把炮火对准了大娘,双手叉腰,眼睛一瞪。 “要你管!吃你家大米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她说完,狠狠地跺了跺脚,扭头气冲冲地回家去了。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 走出村口的李玉琴,并没有走向通往镇上的那条大路。 她拐了个弯,顺着田埂间的小路,径直朝着村西头的地里走去。 此时正值午后,地里的庄稼绿油油的,一个穿着汗衫的男人正弯着腰,费力地锄着地里的杂草。 正是她二弟,李国勇。 李玉琴走到地头,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着。 李国勇直起腰擦了把汗,一回头看见她,吓了一跳。 “大……大姐?你咋来了?” 李玉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更是平淡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井水。 “给我一百块钱。” 李国勇愣住了,手里的锄头都忘了放下。 “啥?” “我说,今天之内,还我一百块钱。” 李玉琴重复了一遍,然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凉薄的笑意。 “本来没想这么急着找你要的。” “可谁让你那个好弟妹秦晓涵,非得在村口逼逼叨叨的惹我不痛快呢。” “我这心里一不舒坦,就想找点事做做。这不,就找到你头上了。” 李国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脑子“轰”的一下,炸了! “秦晓涵那个长舌妇!” 他气得破口大骂,手里的锄头重重地往地上一杵。 随即,他又立刻换上一副哀求的面孔,对着李玉琴。 “大姐,大姐你听我说,我……我手里是真没钱啊!” “上次的钱都还你了,剩下的我得攒着娶媳妇呢!你缓我两天,就两天行不行?” “缓不了。” 李玉琴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我还能天天往村里跑不成?就今天,拿不出来,我就在你家门口等着。” 她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别跟我说你没钱。这些年你们几个从我这儿刮走了多少,你心里没数?你那点藏钱的小心思,以为我不知道?” 李国勇彻底慌了。 他知道,今天这个钱,是躲不过去了。 他眼珠一转,扑通一下坐在了田埂上,开始卖惨。 “大姐啊!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他拍着大腿,声泪俱下。 “我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就因为长得不好看,连个媳妇都说不上!村里人背后都笑话我是光棍汉!” “我攒这点钱,不就是为了娶个媳妇,给咱老李家传宗接代吗?” 他抬起头,用一种满怀期望的眼神看着李玉琴,试图唤醒她骨子里的“扶弟魔”本性。 “大姐,你从小就最疼我了,难道你真忍心看着我打一辈子光棍吗?” 李玉琴静静地听他说完。 然后,她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 “是啊,我从小是挺疼你的。” 李国勇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只听李玉琴继续用那种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 “因为你从小就丑。” “我看你可怜。” 李国勇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碎裂。 他张着嘴,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闷拳,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整个人,差点当场气得吐出血来。 李国勇的一张脸,青了紫,紫了又白,像是开了个染坊。 他感觉喉咙口堵着一团棉花,混着血腥气,让他几乎窒息。 从小就丑…… 看他可怜…… 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最隐秘、最不堪的自尊心上。 李玉琴却连多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欠奉,仿佛只是陈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她抬腕看了看天色,语气淡漠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小事。 “我现在去镇上一趟。” “下午回来,我来你家拿钱。” “一百块,一分都不能少。” 说完,她甚至没等李国勇有任何反应,便径直转身,顺着来时的田埂路,毫不犹豫地走了。 那背影挺得笔直,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李国勇呆呆地坐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田埂的尽头,他脑子里才“嗡”的一声,重新恢复了思考能力。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烦躁与恐惧! 他猛地想起来,昨天他们五个人去城里,李玉琴是如何当着他们的面咒亲爸亲妈早死,让他们三兄弟也赶紧重新投胎的。 这个女人,早就不是以前那个任劳任怨、任他们予取予求的大姐了! 她现在就是个疯子!是个六亲不认的疯婆子! 她怎么可能还会给他这个弟弟留半分情面? 李国勇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来了。 他从小到大,偷鸡摸狗、欺负弱小,干过的混账事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要是真惹毛了李玉琴,她跑到村里广播站的大喇叭下面把这些事儿都给抖搂出来…… 他以后别说是娶媳妇儿了! 怕是连在李家村做人的脸都没有了! 不行!钱必须给! 李国勇一个激灵,从地上猛地窜了起来,抓起锄头就往家的方向狂奔。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赶紧把钱凑齐,把这个瘟神给打发了! 第52章 扭打成了一团 他急吼吼地冲回自家院门口,刚想推门,眼角余光就瞥见了隔壁院子里,那个正叉着腰、满脸不忿的女人。 秦晓涵! 一看到这张脸,李国勇心里的邪火“噌”的一下就窜到了天灵盖! 都是这个丧门星! 要不是她那张破嘴,自己怎么会凭空惹上这档子事! “秦晓涵!你个没教养的臭婆娘!” 李国勇指着她的鼻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爆喝:“你又跟李玉琴胡咧咧了什么!害得她又跑来找我要钱!” 秦晓涵刚被李玉琴气了个半死,回家又跟邻居大娘吵了一架,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冷不丁被李国勇这么一骂,整个人都懵了。 等她反应过来,眼圈“刷”地一下就红了,差点哭出来。 “二哥你骂我干啥!” 她没想到,李玉琴那个贱人,嘴上说着算了,结果扭头就真的去找了李国勇! 她心里又是气又是恨,冲着李国勇就嚷嚷开了。 “找你要钱的又不是我!你有本事找李玉琴要去啊!冲我发什么火!” “我呸!” 李国勇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要不是你管不住你那张贱嘴,在村口跟个疯狗一样乱叫,大姐她能突然想起这笔钱?” “你害得老子要平白无故拿出去一百块!老子打死你个长舌妇!” 他说着,作势就要冲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他们大哥李国军的媳妇,郭秀娟。 “吵什么吵!大老远就听见你们俩在这儿嚷嚷!” 郭秀娟皱着眉头,一脸的不耐烦。 “又咋了这是?” 李国勇看见大嫂,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立刻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就因为这个婆娘多嘴,李玉琴那个疯子,现在逼着我今天必须还她一百块钱!” 郭秀娟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但她关心的,显然不是李国勇要出多少钱。 她紧张地追问了一句:“那……那她没找咱们家要钱吧?” 李国勇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一梗。 好啊! 合着就他一个人倒霉! 他心里的火气更盛了,一股子阴阳怪气的酸水直往上冒。 “呵。” 他冷笑一声,斜着眼睛瞥着郭秀娟。 “那倒是没有。” “大概……是因为大姐心疼她的大弟弟吧,毕竟大哥可是咱家的长子长孙呢!” “咱们这些小的,就活该被她拿捏!” “不过,大姐说了待会要从镇上回来……到时候她要不要,我就不知道了。” 郭秀娟的脸瞬间也黑了。 她当然怕李玉琴从镇上回来,顺道也来找他们家的麻烦! 她立刻把所有的怒火都对准了秦晓涵,指着她就骂。 “我说你是不是没长脑子!” “管好你那张嘴巴能死吗?整天除了吃就是四处逼逼赖赖!” “李玉琴现在是什么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连亲爹亲妈都敢往死里骂,你去招惹她干什么!” “嫌咱们家日子太好过了是不是!” 郭秀娟的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得意。 她瞥了一眼满脸通红的秦晓涵,凉飕飕地开口:“你跟我们是不一样。” “李玉琴跟你们家国强,那是早就说好了的,欠的钱一个月一个月还。” “我们家可没这个说法。” “她这要是冷不丁地上门,张口就要一百块,我们上哪儿给她变去?” 这话像是刀子,一刀捅在秦晓涵心窝上,又一刀捅在李国勇肺管子上。 敢情你们家没事,就在这儿看热闹说风凉话! 秦晓涵气得眼泪在眶里直打转,嘴唇哆嗦着,委屈得不行。 “可……可大姐她答应我了!” “她说她不去找你们的!” “呵。” 一声冷笑从旁边传来,是刚从屋里摸出个旧布包的李国勇。 他脸上全是讥讽。 “她答应你?” “她以前还答应过,有任何一口好吃的,都不会忘了咱们仨弟弟呢!” “你看看现在?” 李国勇说完,重重地冷哼一声,捏着那个装着钱的布包,转身“砰”的一声,就把自己屋的门给关上了。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一个人在屋里等李玉琴,谁也别来烦他。 郭秀娟见状,又斜了秦晓涵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嫌弃。 “听见没?长点记性。” “往后管好你那张嘴,别整天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给我们惹祸。” 说完,她也懒得再多费口舌,提着自己的菜篮子,扭着腰,径直回家做饭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秦晓涵一个人,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 而此刻的李玉琴,人早就已经坐在了回镇上的三轮车上。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她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她根本就没打算下午再去李家村。 她忙得很。 回去还得准备卤料,收拾东西,晚上要去机械厂门口出摊赚钱呢。 哪有那个闲工夫跟李国勇耗着? 之所以特意跑那一趟,不过是为了在她那三个好弟弟心里,埋下一根刺罢了。 一根名为猜忌与分裂的毒刺。 …… 一下午的时间,李国勇真的哪儿都没去,连下午的工都没去上。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坐在堂屋的板凳上,死死盯着院门的方向。 太阳从正当空,一点点挪到了西山头。 屋子里的光线,从明亮变得昏黄。 等到天都快擦黑了,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开始冒起炊烟,李玉琴那道让他又恨又怕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 李国勇从一开始的紧张,到不耐烦,再到此刻的恍然大悟。 他被耍了! 那个疯婆子,根本就没打算回来拿钱! “操!” 李国勇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从板凳上弹了起来。 白白耽误了大半天的活儿! 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一百块钱! 他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烧得比灶膛里的火还旺! 对李玉琴的恐惧,瞬间全都转化成了对秦晓涵的滔天怒火! 都是那个臭婆娘害的! 也就在这时,李国强骑着他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回了家。 他刚把车停稳,秦晓涵就跟见了救星似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出来,扑了过去。 “国强!你可算回来了!” 李国强被她这架势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 “咋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秦晓涵抽抽噎噎地,开始了一番颠倒黑白的哭诉。 “我知道昨天爸妈和大哥大嫂二哥他们去城里,受了大姐的气,心里都憋屈。” “所以今天我在村口碰见大姐,就……就想替咱们家出口气……” 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家庭荣辱挺身而出的英雄。 “……哪知道大姐转头就去找了二哥,硬逼着他今天必须还一百块钱!” “结果二哥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给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这事儿本来跟大嫂没关系吧?可大嫂过来,也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给家里惹祸!” 她哭得梨花带雨,紧紧抓着李国强的胳膊,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挑唆。 “国强……他们骂我也就算了……” “可我毕竟是你媳妇啊!” “他们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说白了,就是没把你这个弟弟放在眼里啊!” “轰!”李国强脑子里那根弦,当场就断了! 他本来就是个冲动易怒的性子,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 现在听自己媳妇这么一说,合着他李国强在外面辛辛苦苦上班,老婆在家却被亲哥亲嫂子这么欺负? 这还得了! “他妈的!” 李国强一把推开自行车,眼睛都红了,转身就朝着隔壁李国勇的院子冲了过去! “李国勇!你给老子滚出来!” 李国勇正在屋里气得团团转,听到这声爆喝,门“哐”的一声被他从里面踹开。 “嚎什么嚎!老子还没死呢!” 两个火药桶,瞬间撞在了一起。 李国强指着他的鼻子就骂:“你长本事了啊!敢骂我媳妇?!” 李国勇气得直笑:“我骂她?我没撕了她的嘴都算便宜她了!你他妈知道她害老子损失了多少吗!” “放你娘的屁!我媳妇是为了咱们家出头!你倒好,窝里横!有本事你去找李玉琴横啊!” “我横你妈!” 李国勇彻底被点爆了,一个箭步冲上去,胸口狠狠撞在李国强的胸口上。 两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拳头没真的落下,但领子却被互相揪得死紧,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看就要真的动手! “住手!都给我住手!” 大哥李国军听到动静,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冲上去想把两人拉开。 “都是自家兄弟!像什么样子!” 结果,他反而成了两个弟弟共同的出气筒。 李国强一把将他推开:“你滚开!这里没你的事!” 李国勇更是红着眼睛,死死瞪着他,嘴里喷出最恶毒的话。 “李国军!你少在这儿假惺惺!” “大姐没找你要钱,你心里是不是正得意地看热闹呢?” “啊?!” 李国强一听这话,心里那股邪火也瞬间找到了宣泄口,矛头一转,直指大哥李国军。 “没错!” “你他妈少装好人!” “大姐没找你要钱,你婆娘倒是有闲工夫跑过来,指着我媳妇的鼻子骂!” “郭秀娟她算个什么东西?她骂晓涵,不就是打我李国强的脸吗!” 这话像是一瓢油,狠狠地浇在了本就熊熊燃烧的火堆上。 李国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本来是来拉架的,是来当和事佬的! 结果呢? 一个两个,全他妈把错怪到他头上了! “我操你们妈的!” 李国军彻底炸了,一把甩开两个弟弟揪着他衣领的手。 “老子好心来劝架,你们两个狗东西不识好歹,反倒咬起我来了?!” “有本事冲李玉琴使去!在我这儿窝里横,算什么英雄好汉!” 他一脚踹翻了院子里用来喂鸡的破盆,怒吼着就朝李国强扑了过去! “今天老子就替爹妈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两个白眼狼!” 三兄弟,就这么在自家院子里,扭打成了一团。 第53章 一手挑起来的! 拳头不长眼,专往人脸上、身上招呼。 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 嘴里还骂骂咧咧,一句比一句难听。 “哎哟!打起来了!” 正在屋里做饭的郭秀娟听到动静,抄着锅铲就冲了出来。 她一眼就看到自己男人被两个弟弟合伙按着打,顿时眼睛都红了! “反了天了你们!” “李国勇!李国强!你们两个挨千刀的,敢打我男人!” 郭秀娟尖叫一声,挥舞着手里的铁锅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李国勇的后背就狠狠拍了下去! “砰”的一声闷响,听着都疼。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秦晓涵,早就吓得躲进了屋里,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看。 她的心怦怦直跳,既害怕,又带着一丝隐秘的快意。 打吧,打得越凶越好! 就在这时,正占上风的李国强回头,一眼就看到了门后瑟瑟发抖的秦晓涵。 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声咆哮。 “秦晓涵!你他妈死人啊!” “还不快滚过来帮忙!” 秦晓涵被他吼得一个激灵,吓得脸都白了。 她愁眉苦脸地挪出屋子,磨磨蹭蹭地往战圈靠。 可她哪儿敢真的上去打啊? 只能伸出两只手,象征性地在李国勇的胳膊上拉扯着,嘴里有气无力地喊:“二哥,二哥别打了……” 那样子,活像是在给人家捶背。 大人们打得不可开交,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也受到了影响。 大哥李国军五岁的儿子李小亮,见自己爹被人打,有样学样,抄起墙角的扫帚,就朝着三叔李国勇家那个才三岁多的儿子李峰冲了过去。 “打你!我让你爸打我爸!” 李小亮挥着扫帚,劈头盖脸地就往李峰身上抽。 李峰哪里是他的对手,瞬间被打得摔倒在地,扯着嗓子“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声撕心裂肺。 秦晓涵正愁没处脱身,一见这情形,眼睛一亮。 她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立刻挣脱了战圈,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孩子跟前。 “小兔崽子!你敢打人!” 她一边骂,一边扬起手。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李小亮的脸上。 五岁的孩子,脸上瞬间浮起五道清晰的指印。 这一巴掌,像是按下了混乱的暂停键,又像是引爆了更大的炸药桶。 正和李国勇撕扯的郭秀娟,眼角余光瞥见自己儿子被打,那还得了?! “秦晓涵!我操你祖宗!” 郭秀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彻底疯了。 她瞬间放开了李国勇,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子,猛地扑向秦晓涵,一把就揪住了她的头发,死命地往下撕扯! “你个烂了心的贱货!你敢动我儿子一下试试!” “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她一边撕扯,一边还不忘冲着自己儿子大喊。 “小亮!给老子使劲儿打!打死那个小王八蛋!打死了妈给你担着!” 场面彻底失控了。 男人们在打架,女人们在撕头发,大孩子在打小孩子,小孩子在地上嗷嗷哭。 整个李家小院,乱得像一锅煮沸了的粥。 “别打了!别打了!” “天呐!这是要出人命啊!” 周围的邻居们终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跑了过来。 几个大老爷们儿七手八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把已经打红了眼的三兄弟给分开了。 再看三人,个个挂了彩。 李国军嘴角青了,李国勇眼眶黑了,李国强脸上被挠出了好几道血印子。 衣服被撕得破破烂烂,狼狈不堪。 一个好心的邻居大婶劝道:“国军,国勇,国强,你们这是干啥呀?” “都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说,非要动手呢?” 李国军“呸”的一声,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他红着眼睛,指着另外两个弟弟,声音里满是恨意。 “谁跟他们是亲兄弟!” “一群不知好歹、喂不熟的狗东西!” 看到这三兄弟打了个乌眼青,立刻就有人跑去通知了在地里干活的李大壮和刘翠花。 老两口一听儿子们打起来了,扔下锄头就往家跑。 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三个儿子个个带伤,两个儿媳妇头发凌乱,院子里一片狼藉的景象。 刘翠花的心“咯噔”一下,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她冲上前,看着三个儿子脸上的伤,心疼得声音都哆嗦了。 “我的儿啊……” “这……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李国勇一见老两口回来,立马换了副嘴脸,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往刘翠花身边蹭。 “妈,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他刚才还跟人打得死去活来,这会儿倒像是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你看看,我这胳膊都青了!都是让秦晓涵给害的!” 刘翠花一听,顿时炸毛:“咋回事?说清楚点!” 李国勇赶紧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当然,他把锅全甩到了秦晓涵头上,把自己说成了个被冤枉、被欺负的苦命二儿子。 “……要不是她在村口挑唆,大姐也不会跑来找我要钱。” “结果我好心回家,还没喘口气,就挨了一顿骂。大嫂也过来掺和,说什么都是我的错。” 他说到这里,还特意抹了把眼角,“妈,你说咱们家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搅家精呢?” 秦晓涵站在旁边,脸色惨白,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小声抽噎着:“妈,我真没有……” 刘翠花哪肯听她解释? 直接指着鼻子开骂:“你闭嘴吧你!要不是看在小峰的份上,我早让老三休了你!” “啥玩意儿!进门几年没干点正经事,只知道挑拨离间搅合事端!” 她越骂越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郭秀娟冷笑一声,在旁边补刀:“就是,她一天不闹腾就难受。我们家要是塌天,也有她的一份力。” 秦晓涵哭得更凶了,两只手死死揪住衣角,可怜巴巴地望向李国强,希望能得到丈夫一句安慰。 谁知李国强这会儿火气也憋足了,瞪圆双眼吼道:“行啊,现在都怪到我们一家头上来了是不是?” 他撸起袖子,把自己胳膊上的血印晃给大家看,“我被老大、老二打成这样,我媳妇还被大嫂撕头发,我儿子脸都肿起来了!” “小峰不过是护着自家爹,被人扇了一巴掌,这算啥道理?” 他说到激动处,一脚踢翻院里的破板凳,“合着咱们一家就是软柿子呗?逮住一个欺负一个?” 郭秀娟哼哼冷笑,不甘示弱:“那也是你们先惹事的!谁让你媳妇多嘴多舌,到处乱嚼舌根!” 李国强怒不可遏,“行行行,以后兄弟归兄弟,各过各的日子,再别拿亲戚情分压我头上!” 他话音刚落,院里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呼吸都变重几分,全家的火药味快顶破屋檐。 李大壮终于忍无可忍,从墙角抓起扫帚,大步流星冲进场中间! “三个混账东西,都给我跪下!!” 他的声音如同炸雷劈顶,把所有人的争吵全镇住了。 三个儿子面面相觑,一个比一个不服,但没人敢忤逆父亲威严,只能低头认栽,一个接一个扑通跪倒在院中央。 刘翠花见状,也顾不得心疼,又哭又喊: “造孽啊这是!养出这么几个白眼狼,让左邻右舍看笑话!” 李大壮挥舞扫帚,对准每个人屁股狠狠抽上一记! 啪啪啪啪! 三兄弟连叫都不敢叫,只能龇牙咧嘴硬撑着,有种从小到大的熟悉感袭来,却又满腔羞愤无处发泄。 孩子们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李小亮抱着脑袋偷偷啜泣,李峰则趴在秦晓涵怀里直抽噎,没人再敢作妖半分。 女人们各自拉长脸站一旁,要么暗自庆幸,要么攥紧拳头恨不得再打一架,但谁也不敢再出声反驳一句。 只有秦晓涵还断断续续地哭,一边擦泪一边偷瞄公婆神色,却没人搭理她半句。 空气里弥漫着鸡毛蒜皮、血脉亲情与彻底决裂交织出的焦灼味道。 太阳西斜,将三兄弟跪成一排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好似这一场家庭风暴远未结束…… 而此刻的大门外,不少邻居探头探脑,看热闹之余纷纷摇头叹息:“这一大家子的戏,比唱戏还热闹呢!” 三个大男人,直挺挺地跪在院子中央的硬土地上,谁也不看谁。 他们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三座互不相连的孤坟。 挨了打,受了罚,可那一张张青紫交加的脸上,没有半点悔意。 李国军的眼里是淬了冰的冷漠。 李国勇的嘴角挂着不屑的讥诮。 李国强则是一脸的愤恨与不甘。 怨恨,像无形的毒藤,在三兄弟的心里疯狂滋长,死死地缠绕着彼此。 大哥李国军家的堂屋里,气氛更是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李大壮一屁股坐在长条板凳上,从兜里摸出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 昏黄的光线下,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阴沉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却掩不住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阴鸷。 今天这事儿,太蹊跷了。 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他把整件事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的反应,都像放电影一样。 越想,眉头锁得越紧。 越想,心里的火就越是压不住。 这火,不是冲着跪在院子里的那三个蠢儿子,而是冲着另一个人。 李玉琴! 他猛地将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子“滋啦”一声灭了。 这事儿,就是他那个嫁出去的女儿,一手挑起来的! 目的,就是要把这个家搅得天翻地覆,让这三兄弟反目成仇! 第54章 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姐姐! “他爸,你倒是说句话啊!” 刘翠花在一旁抹着眼泪,急得团团转,“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李大壮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 “你真以为,玉琴今天回来,就是单纯找老二要那几块钱?” 刘翠花一愣,抽噎声都停了。 “那……那不然呢?” 在她心里,李玉琴还是那个木讷、老实,任打任骂都不敢还嘴的赔钱货。 李大壮冷笑一声,像是嘲笑她的天真。 “你也不用你那脑子好好想想!” “她前脚刚跟老三家的媳妇说完,说不要钱了,让她放心。” “后脚,她扭头就去堵了老二,硬是让老二还钱!” 李大壮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地钉在刘翠花的心上。 “这不就是明摆着,把老三媳妇儿当猴耍吗?” “她还故意让老二知道,就是因为老三媳妇儿,她才来找他要钱的!” “这么一来,老二他能不恨老三媳妇儿?就他那火爆脾气……” “老大媳妇嘴上又是个不饶人,这也担心玉琴她回来找他们家要钱,能不掺和进来?” “三家搅和在一起,不就打起来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惊雷滚过,炸得刘翠花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彻底傻眼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不……不能吧……” 她喃喃自语,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她李玉琴,有这个脑子?” 李大壮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她可不笨!” “你忘了?!” “忘了当年国军他们几个念书,她在窗户外面偷听!” “后来她拿他们的卷子做,她考了多少分?!” “满分!!” “满分”这两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刘翠花记忆的尘封大门。 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是啊,有过这么个事儿。 那是一个下午,十三四岁的李玉琴,瘦得像根豆芽菜,手里却宝贝似的攥着一张发黄的卷子。 她的眼睛亮得吓人,里面全是星星,全是期待。 她跑到自己跟前,声音怯怯的,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妈……你看……我考了满分……” “妈,你让我去读书吧,求求你了……”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刘翠花记得清清楚楚。 她一把夺过那张卷子,看都没看就撕了个粉碎。 她指着李玉琴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她脸上。 “读什么书!你一个女娃子,读再多书有什么用!” “你就是个赔钱货!早晚要嫁出去的!还想浪费家里的钱!” “有这个瞎琢磨的功夫,滚去把猪喂了!” 她记得,李玉琴眼里的光,就是在那一刻,“唰”的一下,全都灭了。 想到这里,刘翠花浑身打了个激灵。 李大壮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寒意。 “她不是没心机,不是没手段。” “以前,是没把这些手段,用在咱们自家人身上罢了。” 刘翠花猛地回过神来,那张刚刚还充满震惊的脸,瞬间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她的五官都扭曲了! “好啊!” “好你个李玉琴!你个小贱蹄子!” “现在翅膀硬了!敢跟老娘我玩这种心眼了!” 她气得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个白眼狼!我当初就该在她生下来的时候把她溺死在尿盆里!” 骂完了,她又急了,一把抓住李大壮的胳膊。 “他爸!那现在咋办?” “就由着她这么搅合下去?” 李大壮阴沉着脸,摇了摇头。 “现在?” “现在还能怎么办!” 他朝着院子里跪着的三道身影努了努嘴,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决断。 “先把这三个蠢货的事情解决了!” “总不能,真让这亲生三兄弟成了生死仇家吧!” 李大壮把旱烟袋往桌上一拍,声音闷响。 “行了,先把这事儿解决了,我们再去玉琴家。” 他一边说,一边冷笑,“就算玉琴不让咱们进门,我还不信,她敢真跟我们动手?到时候就在她家门口闹,看谁耗得过谁!” 刘翠花立马接话:“对!她一个女人家,还能翻天咋地?我看她还能不要脸面?” 李大壮眯着眼睛,语气里全是笃定,“咱们耗得起,她和那个退伍瘸子可耗不起。他们要脸,要名声,到时候村里人都来看热闹,看他们怎么收场!” 刘翠花却越想越心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头子,你说……玉琴这孩子,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以前多听话啊,现在咋变成这样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明天一定得去找个跳大神的看看! 正琢磨着呢,就听院外传来一阵干巴巴的咳嗽声。 “三爷爷来了!”李国强第一个反应过来,小声嘀咕一句。 只见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的三爷爷拄着拐杖,大步流星走进院子。 他一看到跪在地上的三个孙辈,顿时眉毛倒竖,嗓门比雷还炸裂—— “哎呦喂!这是造啥孽啊?!亲爹亲娘咋能这么整自家娃儿呢!” 三兄弟本来膝盖就疼得麻木,这下有人撑腰,一个个抬头望向三爷爷,那眼神叫一个委屈加感激。 三爷爷二话不说,上去就拉住老大的胳膊,把人扶起来,又挨个把剩下两个也拉起来,还不停念叨: “快快快,都给我站起来!哪有让自己孩子跪地上的道理?腿磕坏了以后还不得指望你们养老送终吗?” 李国勇刚才还绷着脸,这会儿顺势站起来,一屁股坐到石墩上,大口喘气,也没忘记装出点受害者模样,“三爷,你是不知道,他们几个合伙欺负我……” 李国军撇嘴,不屑搭理,只低头揉膝盖;李国强则阴沉着脸,一句话没吭,但明显松了一口气。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夫妻俩,两人赶紧出来,一看见三叔来了,全都愣住了。 “三叔,这么晚啦,你咋跑这来了?”李大壮皱眉问道,说话带点无奈和防备。 三爷爷瞅他一眼,把拐杖往地上一戳,“还能为啥?听说你又虐待自家孩子,我能不过来管管嘛?” 刘翠花嘴角抽搐了一下,小声嘟囔:“这叫什么虐待,就是教训教训……” 可惜没人理会她的小动作,三爷直接摆手打断:“大壮啊,人都多大岁数啦,还学小孩打架那套,有意思吗?” “不就是兄弟几个吵几句嘛,用得着下狠手吗?” 他说完,又转身拍拍李国勇肩膀,“国勇啊,你也是,都快三十的人啦,该娶媳妇娶媳妇,该干活干活。天天窝在家里跟哥哥弟弟怄气,有啥用处?” 这一番话,说得李国勇当场红了耳根子,下意识捏紧拳头,却半天憋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只能低着脑袋装傻充愣。 偏偏这时,三爷又补刀似的开腔: “还有你俩,”他目光扫向李国军和李国强,“别以为自己结婚生娃就高枕无忧。将心比心,将来也轮得到你们求别人帮忙的时候。” 最后,他重重叹息一声,对准李大壮夫妇开炮:“最让我看不过去的是——” “国勇他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到现在连媳妇影儿都没有!你们做父母的不操点心,还天天想着敲打一通。这不是作孽是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就连一直插科打诨的刘翠花也张不开嘴,只能尴尬陪笑:“唉呀,那不是……那不是不好找嘛……” 结果刚解释半句,被旁边的邻居老太太路过听见,当即插了一句刀子般的话:“不好找?谁不知道你家二小子长成那样,人姑娘都嫌弃呢!” 邻居老太太那句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锥子,又尖又狠,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刘翠花心窝子上。 她那张刚刚还想辩解的脸,“刷”的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当着三爷爷和这么多人的面,被人指着鼻子说自家儿子丑得讨不到媳妇,这比直接抽她两个大耳刮子还让她难堪! 空气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尴尬在疯狂发酵。 刘翠花眼珠子骨碌一转,那点子农村妇人特有的狡黠和泼辣瞬间占了上风。 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尖利得能划破夜空。 “三叔!这事儿可真怪不得我们!” 她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刘翠花见状,腰杆子都挺直了三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手指头差点就戳到天上去了。 “要怪,就都得怪李玉琴那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三爷爷闻言,原本就紧锁的眉头,此刻更是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今天刚被村支书委任了一个“监督官”的职位,本就听了一耳朵李大壮夫妇重男轻女、苛待子女的旧账。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正愁没个由头立威呢! “李玉琴?”三爷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声音沉了下来,“她又怎么了?” 刘翠花一听这口气,还以为三爷爷是动了怒,要为他们李家做主,顿时像是打了鸡血,胆气壮了十倍! 她立刻添油加醋,嘴皮子翻得飞快。 “三叔啊,你是不知道哇!我们家国勇,为啥讨不到媳妇?还不是因为穷!没房!” “只要国勇在城里有套房,那好人家的姑娘,还不排着队上门提亲?”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控诉和委屈。 “可李玉琴呢?!” “她那个天杀的!在城里明明就有一套现成的房子!她自己又不是没房子,还非得住进去,就是不愿意拿出来给她亲弟弟娶媳妇用啊!” “你说说,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姐姐!这不就是诚心要让我们国勇打一辈子光棍吗!” 第55章 白头到老,幸福一生! 三爷爷的脸色,一寸一寸地黑了下去,黑得像是锅底灰。 他盯着刘翠花,声音冷得掉冰渣子:“那房子,是哪儿来的?” 刘翠花正说在兴头上,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还能是哪儿来的?不就是她男人,那个瘸子,因伤退役,国家补贴给他们的嘛!” 话音刚落。 “呼——” 一阵恶风扑面而来! 三爷爷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抄起墙角的大扫帚,轮圆了,劈头盖脸地就朝着刘翠花抽了过去! “啪!” 扫帚精准地抽在了刘翠花的胳膊上,疼得她“嗷”一嗓子就尖叫了起来! “我打死你个黑了心肝的老虔婆!”三爷爷气得胡子都在抖,手里的扫帚一下接一下,毫不留情。 “你也知道那是国家补贴给她男人的?!” “啪!” “你也知道人家是因伤退役保家卫国的英雄?!” “啪!”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怎么有脸开这个口去要人家的抚恤房?!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 刘翠花彻底被打蒙了!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都当奶奶的人了,竟然会在自家院子里,被一个老头子拿着扫帚追着打! 她一边躲,一边嗷嗷地哭喊,声音凄厉。 “哎哟!打人啦!三叔你疯啦!” 她哪里敢还手,只能抱头鼠窜,在心里早就把三爷爷骂了个底朝天。 你个老不死的!倚老卖老!你肯定要死!明天就要死! 跪在一旁的三个儿子也傻眼了。 虽然他们也怨恨爹娘,可眼看着亲娘被人这么打,到底还是心疼。 李国军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三爷爷的胳膊。 “三爷爷!三爷爷!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李国强和李国勇也赶紧上前,一个去抢扫帚,一个去扶狼狈不堪的刘翠花。 三爷爷被人拦住,这才喘着粗气,一把将扫帚扔在地上。 他指着被儿子扶着、头发凌乱、哭天抹泪的刘翠花,痛心疾首地骂道:“我老早就说过,大壮这媳妇儿娶得不好!” “现在看来,何止是不好,简直是坏到了骨子里!” “就知道虐待自己的亲生孩子,算计闺女的钱!” “李家的脸,都被你这个女人给丢尽了!” 这一句句,比刚才的扫帚还疼,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刘翠花的脸上。 她今年都六十多了,在村里也是要面子的人。 此刻,当着三个儿子和邻居的面,被人这样指着鼻子痛骂,一股滚烫的、浓烈的耻辱感,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她的心上。 她浑身发抖,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那无地自容的羞愤! 那股子羞愤,像一团火在刘翠花胸口里烧,燎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可她还没来得及发作,一直缩在旁边没吭声的李大壮,终于动了。 他快步凑上前,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那腰弯得像只煮熟的虾米。 “三叔,三叔您消消气。”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去瞅三爷爷的脸色。 “翠花她就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没脑子,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大壮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 “三叔您教训的是,教训的是!” 他又回头指着地上还跪着,一脸懵的三个儿子,赶紧给自己找补。 “这三个小兔崽子,我也不是真要虐待他们。” “您是没瞧见,他们刚才为了点小事,在院子里打得有多凶!我这不也是没办法,才让他们跪着反省反省嘛!” 三爷爷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 那眼神,像是能看穿他心底里所有的小九九。 “哦?” 老人家拖长了调子,慢悠悠地吐出一个字。 “那玉琴呢?” “她也跟着这三个小子一块儿打架了?” 李大壮一愣,满脸的莫名其妙。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啊?没有啊,这事儿跟玉琴有啥关系?” 话音刚落,三爷爷当即就翻了个惊天动地的大白眼,那嫌弃的模样,好像在看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你们两口子,怎么好意思张那个嘴,去要人家玉琴男人的房子,给你家老二娶媳妇儿?!” 这一声质问,又响又亮,像个大嘴巴子,狠狠抽在了李大壮的脸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爷爷往前走了一步,气势逼人。 “我告诉你们!” “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新社会了!要思想进步!”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再让我知道你们搞重男轻女那一套,苛待自己的亲闺女、亲孙女,就别怪我这个当叔的,不给你们留半点脸面!” 他说着,伸出两根枯瘦但有力的手指,指了指自己那双精光四射的老眼。 然后,那手指又猛地调转方向,几乎要戳到李大壮的鼻子上。 “我——” “会一直盯着你们的!” 这五个字,阴冷,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说完,他把手往身后一背,看都不再看院子里这一家子烂摊子。 就在周围邻居那夹杂着崇拜、敬畏又带点儿迷茫的复杂目光里,他迈着四方步,像个得胜归来的将军,悠哉悠哉地走了。 三爷爷走了。 留下满院子的面面相觑。 不光是李大壮一家,就连那些看热闹的邻居,脸上都写满了大大的问号。 这……三爷爷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 怎么突然跟个正义使者一样,跑来管人家家务事了?还管得这么理直气壮? 院子里的死寂,被刘翠花一声尖利的咒骂打破了。 “呸!个老不死的!” 她朝着三爷爷离开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刚才的羞愤和惊恐,此刻全化作了怨毒:“他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跑来管我们家的闲事?!” “真当自己是村长了不成?!村长还管不了我家的闲事呢!” “你给我闭嘴!”李大壮猛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那眼神,吓得刘翠花后面的话都噎在了嗓子眼。 李大壮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警告她:“你说话给老子注意点!” 他凑到刘翠花耳边,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当年要不是三叔,我早就死在外面了!” “他是我李大壮的救命恩人!” 李大壮死死盯着她,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 他心里当然不爽! 何止是不爽,简直是恨得牙痒痒! 凭什么啊? 他李大壮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三爷爷算个什么东西,跑来对他家指手画脚? 可是,他不敢。 当着这么多邻居的面,他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他李大壮在村里,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实人,是孝子贤孙。 这个人设,他经营了半辈子,绝不能塌! 更何况……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画面。 那年他还小,贪玩掉进冰冷刺骨的河里,眼看就要沉底,是三叔一个猛子扎下去,把他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还有那次大半夜发高烧,烧得满嘴胡话,爹娘都以为他要不行了。 是三叔,二话不说背起他,连夜走了三十几里坑坑洼洼的山路,硬是把他送到了县里医院,吊上了救命的盐水瓶。 医生说,再晚来半小时,他这脑子就得烧坏了。 更别提掉进猎人陷阱那回…… 他被困在深坑里,饿了两天两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绝望得以为自己就要喂狼了。 所有人都放弃了,还是三叔,像个神兵天降一样,循着最不起眼的踪迹,找到了满身泥污、奄奄一息的他。 这三条命,哪一条不是三叔给的? 所以,就算他今天对三爷爷有天大的意见,也得给老子死死憋着! 他要是敢对三叔不敬,都不用三叔自己动手,全村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骂他狼心狗肺! 骂他忘恩负义! 李大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所有的憋屈和怨恨,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去扶地上还跪着的三个儿子。 而另一边,李玉琴自然不知道她爹心里这百转千回的算计。 她只知道,三爷爷这边,已经算是正式“走马上任”了。 有这位大神镇着,她娘家这边,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作妖。 她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一半,转身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院子。 她推开自家院门,一股和李家截然不同的温馨气息扑面而来。 刚一进屋,她就看见了让她心头一暖,又猛地一揪的画面。 大女儿乔锦锦,正和林云深挨坐在一起。 两人脑袋凑着脑袋,也不知道在看一本什么书,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说着话。 乔锦锦的脸上,是她上辈子从未见过的,那种发自内心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羞涩与欢喜。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给他们俩镀上了一层金边,美好得像一幅画。 可这幅画,在李玉琴眼里,却是一幅催命符。 她清楚地记得,就是明年! 林云深会在一次边境任务中,光荣牺牲。 然后,她那傻女儿锦锦的悲剧,就从那一刻,正式拉开了序幕。 房子被霸占,抚恤金被骗走,最后被她那三个狼心狗肺的弟弟,当成货物一样,再次“嫁”了出去…… 不! 绝对不行! 李玉琴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上天让她重活一世,不是让她来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的! 她看着女儿那张幸福得冒泡的小脸,在心里一字一句地发着狠誓。 锦锦,这一辈子,妈一定让你和云深,白头到老,幸福一生! 第56章 妈,您去找村干部告状了?! 林云深听见开门的动静,率先回过头。 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军人特有的正直和爽朗,一看见李玉琴,眼睛就亮了。 “妈,您回来了。” 他站起身,语气里满是自然的亲近和尊敬。 乔锦锦也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猛地弹了起来,快步凑到李玉琴跟前,紧张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妈!怎么样了?外公外婆他们……没为难您吧?”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李玉琴反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重生后才有的、洞悉一切的沉稳。 “差不多了。” “放心,如果不出意外,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外公外婆,应该是不会再登咱们家的门了。” 她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冽的讥诮。 “至于其他人,他们想来,我也有的是法子对付。” 李玉琴太清楚那一家子人的德性了。 刘翠花是明面上的刀,李大壮是背地里的剑,那三个弟弟,就是闻着血腥味儿就扑上来的狼。 单拎出哪一个,她都不怕。 怕就怕他们拧成一股绳,用那两个字来压她。 ——孝道。 没办法,谁叫孝顺是这个年代刻在骨子里的传统美德呢。 哪怕当爹妈的再不好,再混账,一句“生养之恩”,就能把做儿女的死死压在道德的最低处,动弹不得。 上辈子的她,就是被这四个字,活活困死的。 乔锦锦听得云里雾里,但她抓住了重点:“不会再来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双漂亮的杏眼里,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妈!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呀?” 在她的印象里,外婆刘翠花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滚刀肉,外公李大壮就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他们凑在一起,简直是无解的难题。 李玉琴看着女儿那好奇又崇拜的眼神,心里一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简单。” “他们不是喜欢拿‘孝道’来压我吗?” “那我就找一个辈分比他们更大、更能让他们‘孝顺’的人,去给他们压回去。” 乔锦锦愣住了,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辈分更大的? 一个名字,猛地从她脑海里跳了出来! “三祖祖?!” 她失声叫了出来,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我的天,妈!您,您怎么会想到去找三祖祖的?!” 李玉琴轻笑一声,眼神里透着一丝洞察人心的锐利:“你呀,还是太年轻。” “你是不是也觉得,在你外公外婆家里,是你那个咋咋呼呼的外婆说了算?” 乔锦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那还用说吗?外婆刘翠花嗓门那么大,骂起人来整个巷子都听得见,家里谁不怕她? 李玉琴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冷笑,那笑意不达眼底。 “错了。” “你外婆,充其量就是个摆在明面上的炮仗,一点就着,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脑子。” “咱们家,真正拿主意的,一直都是你那个看起来窝窝囊囊、谁也不得罪的外公,李大壮。” 她看着女儿和林云深震惊的表情,继续往下说。 “他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在外面扮演老好人的角色。” “有什么事,都让你外婆冲在前面当恶人,他在后面装无辜,摆出一副‘我也没办法,都是你外婆逼我的’的老绿茶形象。” “反正,锅都让你外婆背了,骂名也让你外婆担了,他自己,还是那个受人同情的老实人。” 这一番话,像一道惊雷,劈得乔锦锦和林云深都有些发懵。 他们从未想过,那个总是笑呵呵、看起来很和善的李大壮,竟然是这样的人! 李玉琴的语气更冷了。 “村子里,和你外公同辈分的远房亲戚也不是没有,但光有辈分,压不住他这条老狐狸。” “最关键的是,三爷爷不一样。” “他是你外公的亲三叔不说,对你外公,有救命之恩,还不止一次。” “所以,你外公李大壮,他就算是忤逆全世界,都绝对不敢忤逆三爷爷!” “他要是敢在三爷爷面前说半个‘不’字,都不用三爷爷动手,全村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骂他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最爱惜的就是他那张‘老实人’的脸皮,怎么可能为了占我的便宜,毁了自己一辈子的名声?” 这一环扣一环的算计,这一针见血的人心剖析。 从利用孝道,到看穿李大壮的伪装,再到精准地抓住他唯一的命门——三爷爷的救命之恩。 每一步,都走得又狠又准! 乔锦锦听得目瞪口呆,她看着自己的母亲,心里满是崇拜! 她妈不在护着娘家,不再管那三个舅舅之后,她对付起他们来,也太厉害了! 而一旁,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的林云深,心头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听完了李玉琴讲述的整个事情经过,看向自己岳母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敬佩和深深拜服的眼神! 他是个军人,习惯了直来直去的命令和战术。 可今天,他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于无声处起惊雷的智慧!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岳母只是个温柔贤惠、被娘家拖累的可怜农村妇女。 可现在他才明白,这哪里是普通的妇女? 这分明是一位洞察人心、运筹帷幄的智者! 不费一兵一卒,不动一刀一枪,就将一场足以闹得天翻地覆的家庭风波,消弭于无形! 林云深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并不高大,此刻却仿佛散发着万丈光芒的岳母,在心中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这位岳母,当真是有大智慧的人。 他看向李玉琴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尊敬,变成了彻彻底底的拜服。 可李玉琴,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看着林云深和女儿震惊的模样,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那笑容里,藏着更深的东西。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 一句话,让林云深和乔锦锦同时一愣。 还没完?! 难道还有后手? 李玉琴的目光扫过两人,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从容。 “光靠三爷爷的辈分和恩情,只能压住你外公一时。” “最关键的是,三爷爷凭什么要去管你外公呢?你外公可是他亲侄子!” 乔锦锦紧张地攥紧了拳头:“那……那怎么办?那三祖祖真的会管吗?” 李玉琴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算无遗策的弧度。 “所以,我得给三爷爷一个不得不管的帽子,或者说是让他自己都上赶着去管的帽子。” 林云深也有些好奇了:“那妈,你都做了什么,才让三祖祖趟这趟浑水的?” 李玉琴又露出了笑容:“我没有去找三爷爷,而是去找的村委会。” “啊?!”乔锦锦惊呼出声,“妈,您去找村干部告状了?!让他们去让三祖祖管?” “可是三祖祖那性格……我觉得他随便糊弄过去也是有可能的……” 李玉琴嘴角一勾,眼底闪过一丝睿智的光:“傻孩子,找人办事,得看用什么法子。” “告状自然是要去告状的,但是这种家务事,人家村干部也不愿意管。” “更何况我现在住在城里,村干部就算愿意管,也不能随时随地盯着你外公他们一家……” “所以啊,我去找他们告状,又给他们提供了解决这个事情的办法。” “这不用他们付出什么,又能解决事情,他们当然就愿意去办。” 林云深立刻追问:“这个解决事情的办法就是让三祖祖去管外公他们?” “对啊!”李玉琴耸了耸肩,“这解决事情的办法都送到嘴边了,他们总不能不张嘴吧!毕竟我也好好地问过他们了……” “我问他们,像我丈夫这种为国立过功、身上带伤的退役军人,他用国家补贴的钱盖的房子,要是被村里人觊觎,甚至想强占了去给别人家儿子娶媳妇,这事儿……归不归他们管?” 这话一出,林云深瞬间就明白了! 这哪里是咨询! 这分明就是一道送命题! 李玉琴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我还‘顺便’提了一句。” “我说,村干部们都忙,要是这点小事处理不好,惊动了上头的区大队,让他们派人下来调节,那多不好意思,显得咱们村干部多没能力啊。” 林云深稍一思考,立刻就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直接去区大队告状,那是把村干部往死里得罪,以后这村干部有的是小鞋给你穿。 可李玉琴没有! 她只是把“区大队”这把刀,亮了出来,架在了村干部的脖子上! 这是阳谋! 村干部为了不让上头觉得自己办事不力,为了不丢掉自己的脸面和位子,他们就必须、立刻、马上,把李玉琴的“小事”当成天大的事来解决! 而且,还得解决得漂漂亮亮,让李玉琴满意! 乔锦锦听得晕乎乎的,但她也明白了,她妈这是拿捏住了村干部的命脉! 第57章 都挺好 李玉琴看着女儿和未来女婿脸上的震惊,又是一耸肩:“所以,在我提出要特聘德高望重的三爷爷,担任咱们这片儿的‘家庭文明监督员’的时候,村干部就立刻答应了下来。” “噗——”乔锦锦一个没忍住,差点笑出声。 “家庭文明监督员?这是什么官啊?” “官大不大不重要,”李玉琴的眸光深邃,“重要的是,它听起来像个官。” “对三爷爷来说,这是村里对他的认可和委托,他管教起我爸来,就不是多管闲事,而是‘履行公务’。” “你三祖祖就是个官迷,现在给了他一个官儿当当,村干部再重点提及一下你外公对我们一家的压榨,你三祖祖能不铆足了劲去盯死了你外公?” “而对你外公李大壮来说,这个所谓的‘监督员’的头衔他可以不放在心上,但是三爷爷的恩情和辈分摆在这里他,他能忤逆三爷爷?” “更何况你外公那个总是装作老好人的性格,也不可能公然跟村委会设立的这个‘监督员’的职位对着干啊!” “而对村里其他人来说,就算觉得这事儿有点胡闹,看在三爷爷的辈分和村委会的面子上,也只能捧着。” “我要的,也只是他能管住李大壮一个人,就够了。” 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 从人情世故到权力制衡,从个人心理到官方威慑,每一步都被她算计到了极致! 林云深听完了李玉琴的讲述,心里对自己的这位岳母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如此周全、狠辣、又有效的办法,并且迅速执行,一举解决所有后顾之忧…… 而李玉琴,在说完了这番足以让任何人震惊的谋划后,却仿佛真的把它当成了一件小事。 她拍了拍手,脸上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笑容:“行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她转身走向厨房,拿起围裙系上。 “锦锦,过来帮忙,咱们下午摆摊的卤菜还得多准备点呢。” 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刚才那个运筹帷幄、算计人心的智者,根本不是她。 乔锦锦愣愣地“哦”了一声,也跟着进了厨房。 李玉琴一边麻利地切着卤味,一边还笑着跟女儿聊起了家常。 她确实没觉得这有什么。 上辈子吃了那么多亏,流了那么多泪,这辈子她只知道,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就必须用尽一切手段。 过程不重要,结果,才是一切。 她甚至还没告诉林云深,自己今天在娘家,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成功挑拨了那三个贪婪的弟弟之间的关系,让他们内斗不休。 要是这事儿也说了,怕不是要把这个正直的兵哥哥,给吓得更傻了。 正当林云深还在努力地从岳母这一手精彩绝伦的操作里学习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妈!我回来啦!” 一道清脆又活泼的声音,像是一道阳光,猛地冲了进来。 是小女儿乔鲤鲤放学了。 她背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扎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一蹦一跳地跑了进来。 “咦?” 乔鲤鲤一进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乔锦锦,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先是愣了一下。 下一秒。 “啊——!” 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尖叫,响彻了整个小家。 她手里的书包“啪嗒”一声被丢在了地上,整个人像颗小炮弹似的,直直地朝着乔锦锦扑了过去! “姐!!” 乔鲤鲤一把抱住乔锦锦的腰,把脸深深地埋在她怀里,兴奋地又叫又嚷。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怎么也没个人去学校通知我一声啊!” 那语气里的惊喜和撒娇,几乎要溢出来了。 乔锦锦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却满脸都是宠溺的笑容,她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你还在上学呢,通知你干嘛?让你逃课回来啊?” 乔鲤鲤抱着她不撒手,脑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像只黏人的小猫:“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回来了就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想死你啦!” 她抬起头,那张和乔锦锦有七分相似,却更显活泼明媚的小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 “都怪姐夫!要不是他把你骗走了,我天天都能看见你!” 一旁,刚刚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正感慨姐妹俩感情真好的林云深,脸上温和的笑容顿时一僵。 他满头都是问号。 骗? 他怎么就成骗子了? 乔鲤鲤这才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乔锦锦:“姐,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乔锦锦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抬手一指旁边的林云深:“当然是跟你姐夫一起回来的。” 乔鲤鲤顺着她指的方向,这才将目光投向了那个高大英挺的军人,随即,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那一声“哦”,拖得长长的,带着一丝不怎么走心的敷衍。 “原来姐夫也回来了呀。” 林云深彻底无语了。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小姨子。 “我说鲤鲤,我这么大个活人在这儿站半天了,你眼里就只看得到你姐是吧?” 他故意板起脸,清了清嗓子。 “行吧,那我从部队给你带回来的大白兔奶糖、巧克力威化,还有那几本新的小人书,看来你也不想要了,我还是原封不动地带回去好了。” 他本以为,这小丫头一听有好吃的,肯定会立刻扑过来撒娇讨好。 谁知道,乔鲤鲤压根不接他这话茬。 她小脑袋一扭,又埋进了乔锦锦的怀里,用一种委屈巴巴的腔调,拖长了声音告状。 “姐——你看他!” 林云深:“……” 一招制敌。 他彻底败下阵来,看着那个躲在姐姐怀里,正冲他做鬼脸的小丫头,只剩下满脸的无可奈何。 厨房门口,正在切卤味的李玉琴看到这一幕,倒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摇了摇头,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这丫头。 她也是这会儿才发现,自己这个活泼开朗的小女儿,居然还有点儿茶艺大师的天赋。 这告状的熟练度,简直是天生的! 因为要出摊,乔家的晚饭一向都是收摊后才吃。 李玉琴手脚麻利地将所有卤菜打包分类,乔锦锦在一旁帮忙,就连乔鲤鲤,也换下校服,兴冲冲地帮着搬东西。 很快,东西收拾妥当,一家四口推着小推车,一起去了机械厂的大门口。 正是下班的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新出锅的卤味!又香又入味的卤味!” 乔鲤鲤就像个不知疲倦的小太阳,站在摊子前,用她那清脆响亮的声音卖力地吆喝着。 她一点也不怯场,见人就笑,热情又大方。 “叔叔,刚下班啊?来点猪头肉当下酒菜呗!我妈做的,保准你吃了还想吃!” “阿姨,带点卤豆干回去给孩子当零嘴啊!比外头卖的干净多啦!” 她那活泼可爱的模样,引得不少路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生意竟是出奇的好。 一旁的乔锦锦一边低头给人称重打包,一边佩服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她自己性子内向,这种抛头露面吆喝的事情,她是万万做不来的。 李玉琴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她知道,她的两个女儿,一个沉静如水,一个热烈如火。 一个内向,一个外向。 上辈子,一个被磋磨至死,一个被拐卖不知所踪。 而这辈子,她们都好好地站在自己身边,都挺好。 不,是再好不过了。 生意正红火,卤菜的香气飘出老远,引得下班的工人们纷纷驻足。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穿过人群,缓缓走了过来。 是乔明远。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工装,却掩不住那一身军人特有的凛然正气,只是眉宇间,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郁色。 可当他看到灯下那个忙碌的身影,以及摊前那两个活泼的女儿时,他紧锁的眉头不自觉地就舒展开来,眼底的阴霾也散去了几分,化作了柔和的暖光。 “爸!” 还是眼尖的乔鲤鲤第一个发现了他,兴奋地尖叫了一声。 她把手里给人打包好的卤豆干往顾客手里一塞,连钱都忘了收,像只欢快的小蝴蝶,直接扑了过去。 “爸!你也回来啦!”乔鲤鲤一把挽住乔明远的胳膊,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那股子亲热劲儿,仿佛是她失散多年的老父亲终于回家了。 乔明远被她撞得一个趔趄,脸上却露出了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宠溺地揉了揉小女儿的头发。 “慢点儿,毛毛躁躁的。” 乔鲤鲤才不管,她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父亲,叽叽喳喳地问:“爸,妈说你今天第一天去上班,感觉怎么样呀?累不累?” 听到这话,乔明远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那抹不自然的神色,快得像是一道闪电,稍纵即逝。 他很快又恢复了笑容,语气轻松地开口:“都挺好。”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正低头给人称重的李玉琴,眼神里满是心疼。 “总的来说,还是比你妈这样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地做卤菜来卖,要轻松多了。” 第58章 不对劲,他有心事 这话,乔锦锦和乔鲤鲤听了,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可李玉琴,却在抬头的瞬间,精准地捕捉到了丈夫眼底那一闪而过的黯然。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不对劲,他有心事。 那抹笑容,根本没进到眼底里去。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继续低头忙活手里的事。 “小姑娘,你这钱还没收呢!” 被乔鲤鲤晾在一边的顾客,哭笑不得地提醒道。 乔鲤鲤这才“啊”了一声,吐了吐舌头,连忙跑回去收钱找零,嘴里还振振有词:“都怪我爸,长得太帅了,害我分心!” 惹得周围的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有了乔明远的加入,收摊的速度快了许多。 等到回家后,李玉琴和乔锦锦默契地钻进了厨房准备晚饭。 乔明远也想跟进去帮忙,高大的身子刚挤进窄小的厨房门,就被李玉琴给推了出来。 “行了,你上了一天班,累了,去客厅歇着,陪鲤鲤说说话。”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几分命令,又带着几分心疼。 乔明远看着她,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地退了出去。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 饭桌上,乔鲤鲤依旧是那个气氛担当,讲着学校里的趣事,逗得一家人笑个不停。 乔明远也一直带着笑,只是李玉琴知道,那笑容底下,压着东西。 吃完饭,乔明远主动收拾了碗筷,去了厨房。 李玉琴则拿着抹布,跟进去收拾灶台。 厨房里,水声哗哗作响。 李玉琴擦着灶台,背对着乔明远,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今天在邮局里,是不是……上得不开心?” 乔明远洗碗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就想反驳,立刻挂上了一贯温和的笑容。 “没有啊,怎么会?都挺好的,同事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玉琴打断了。 李玉琴转过身,将手里的抹布往灶台上一放,一双清亮透彻的眼睛,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洞悉一切的了然。 “乔明远。” 她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要骗我呀?” 乔明远浑身一僵。 他看着妻子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伪装。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那些准备好的、轻松的托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垂下眼眸,像是打了败仗的士兵,声音低沉沙哑。 “邮局里给我安排了个师傅,姓孙。” “今天我有什么不懂的去问他,他总是爱答不理的。” 乔明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就让我自己……去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抹笑容比哭还难看:“他还说,他们这里是文职工作,斯斯文文的,跟我们这些……在部队里打打杀杀的不一样。” 这话一出口,厨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乔明远的手,在身侧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嘴上说着,最尊重我们这些退伍军人。” “可那态度……啧。” 他烦躁地咂了下嘴,说不下去了。 李玉琴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啪”的一声,她把手里的抹布重重地摔回了灶台上,发出的声响让乔明远都吓了一跳。 “他什么意思?” 李玉琴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压不住的火气,像是一簇即将燎原的火苗:“看不起人是吗?!” 她很少这样动怒,尤其是对着乔明远。 可这一刻,她只觉得一股邪火从心底直冲天灵盖! 她的男人,在战场上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流血流汗,九死一生才换来这一身功勋! 凭什么到了地方,要被一个动动嘴皮子的人这样阴阳怪气地挤兑?! 乔明远见她真生气了,那股子护犊子的架势,让他心里一暖,又连忙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你别气,你别气,我也不是想用这种恶意去揣测别人。” 他反倒过来安慰她。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想磨练磨练我,给我个下马威。” “可这一天下来,我这心里头,就是不得劲儿。” 他叹了口气,反手握住妻子的手,用自己粗糙的掌心包裹住她的,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 “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的,怕影响你心情,你看你这卤菜生意做得多好。” 李玉琴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强行压了下去,反手回握住他宽厚的大手。 那上面全是常年握枪留下的老茧,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心疼。 “乔明远,咱俩是夫妻。” 她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我说。好的坏的,都说给我听。” “别一个人憋在心里,知道吗?不然我嫁给你干什么?” 乔明远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所有的委屈和憋闷,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李玉琴的语气软了下来,但眼神依旧坚定,闪着精明的光。 “那……你打算怎么办?” 乔明远沉吟了片刻,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再上几天班看看。” 他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想先确定一下,到底是我自己想多了,还是他真就那个人。” 他补充道:“邮局里其他同事,对我态度都挺客气的,见了面都喊我乔哥。” “就这个孙师傅,有点儿奇怪。” 李玉琴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行,那就再看两天。 她心里却冷笑一声。 要是两天后,那个姓孙的还敢给她男人气受…… 那她就得亲自去邮局,好好“请教”一下,这退伍军人的优待政策,到底是怎么落实的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吃过了早饭,乔明远去上班了,李玉琴则拉着两个女儿,又喊上了女婿林云深,浩浩荡荡地朝着镇上的供销社出发。 “妈,我们这么早去供销社干什么呀?”乔鲤鲤一手挽着李玉琴,一手挽着乔锦锦,一脸好奇。 李玉琴回头,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和宠溺:“去买好东西!” 她语气里的开心,感染了每一个人。 到了供销社,李玉琴就像是进了自家仓库,指点江山,豪气干云。 “这块的确良,颜色正,给锦锦做身新衣裳!” “这双小皮鞋真亮,给鲤鲤买一双,上学穿!” “云深,这皮带可是头层牛皮的,适合你!” 柜台上的东西越堆越多,乔锦锦和林云深看得心惊胆战。 “妈,够了,真的够了!你前几天给我买了那么多,可别再买了!”乔锦锦连忙拉住还要往前冲的李玉琴。 林云深也急忙开口:“是啊妈,您赚钱不容易,不能这么花。” 就连一向爱热闹的乔鲤鲤都咂了咂舌:“妈,您这是要把供销社搬回家吗?” 李玉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她看着眼前这三个自己珍视的人,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上辈子,她就是太“会过日子”,什么都省着,什么都抠着,最后呢? 女儿没享到一天福,自己也落得个凄惨下场。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楚,脸上却扬起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怎么能够?”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的钱,不给我的孩子花,那给谁花?” “你们就安安心心拿着,妈现在有钱,妈乐意!” 一句话,让三个年轻人瞬间红了眼眶。 他们看着李玉琴,看着她脸上那真真切切的心疼和爱意,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妈,是真的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偏心娘家的“扶弟魔”,而是他们最温暖、最坚实的依靠。 …… 而在此时的李家村,气氛却与这份温情截然相反,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昨天夜里,在三爷爷离开后,李大壮和刘翠花对着三个儿子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 李大壮黑着一张脸,唾沫星子横飞。 “你们是猪脑子吗?!看不出来李玉琴那个死丫头是在挑拨离间?!” “你们三兄弟要是散了心,最高兴的就是她!” 三个儿子,李国军、李国勇、李国强,全都低着头,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表面上,他们唯唯诺诺地应着。 “爸,我们知道了。” “我们再也不打架了。” 李大壮看他们“认错”态度良好,这才骂骂咧咧地和刘翠花趁着夜色回了自己家。 可他们前脚刚走,老宅院子里的气氛就瞬间降到了冰点。 三兄弟原本垂着的头都抬了起来,脸上哪还有半分恭顺,只剩下各自的阴沉和算计。 老大李国军还想打个圆场,缓和一下气氛:“咳,那个……国强,你二哥他也是急了点,你……” 他话还没说完,老三李国强就冷哼了一声。 那一声“哼”,充满了不屑和讥讽,像一根针,狠狠扎在另外两兄弟心上。 他甚至连个正眼都没给,扭头就走,回了自己的屋。 第59章 云深,你过来一下 老二李国勇一看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死样子,好不容易被亲爹压下去的火气,“噌”地一下又冒上了天灵盖! “我呸!”他朝着李国强离开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浓痰,“有个破工作了不起啊!什么玩意儿!” 骂完,他也扭头回了自己家,“哐当”一声,把门甩得震天响,好像那门板是他三弟的脸。 院子里,只剩下李国军一个人,僵在原地。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里头更是堵得发慌。 他这个大哥,当得真他娘的憋屈! 他正烦躁着,他媳妇郭秀娟从屋里探出头来,那张刻薄的脸上全是幸灾乐祸。 “行了,别在外面丢人现眼了。” 她撇了撇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李国军听清:“我早说了,你这两个弟弟,就没一个把你这个大哥放在眼里。” 郭秀娟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继续火上浇油:“特别是老三!仗着自己在学校上班,那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他认你这个大哥吗?” 这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李国军最窝火的地方。 他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猛地转头,冲着郭秀娟低吼:“你给我闭嘴!” “一天到晚就知道说这些!还不赶紧去做饭!想饿死老子吗?!” 郭秀娟被他吼得一愣,随即脸上也挂不住了,满脸不爽地“切”了一声。 她扭身进了厨房,锅碗瓢盆被她弄得叮当乱响,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刘翠花回到家里,跟李大壮死气沉沉地吃了晚饭。 饭菜是剩的,两个人的脸也是臭的,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 晚上躺在床上,刘翠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她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李玉琴那张表情跟过去完全不同的脸。 那些笑容,那些嘲讽,像针一样,一下一下扎在她的心窝子上。 还有三爷爷那张偏心偏到胳肢窝的老脸! 也不知道三爷爷是吃错什么药了,以前也没见他对李玉琴有多好,怎么就突然管她的事儿了? 越想,她心里的火气就越旺,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李玉琴那个死丫头,肯定是中了邪,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迷了心窍! 不然以前那么听他们的话的,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第二天,天刚亮,李大壮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刘翠花眼珠子一转,鬼鬼祟祟地从床上爬起来,套上衣服就往外走。 她要去隔壁村,找那个最灵的“跳大神”王婆子! 她就不信了,这邪还能驱不走! 她心里盘算着,脚下生风,做贼似的溜到了村口。 就在她马上要踏出村子的时候,一道黑影跟幽灵似的,从旁边的大槐树后头冒了出来。 “刘翠花,你这一大清早的,急急忙忙是想去哪儿啊?” 那声音苍老又带着一股子审问的劲儿,吓得刘翠花魂儿都快飞了! 她猛地一回头,看清来人,腿肚子都软了。 三爷爷! 他怎么跟个鬼一样,阴魂不散的! 刘翠花拍着胸口,强行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三……三叔,我……我就是去邻村串个门。” 三爷爷一双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能把她看穿。 “串门?”他冷笑一声,“我怎么瞅着你这贼头贼脑的样子,不像去串门,倒像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刘翠花的心“咯噔”一下,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我能干什么……” 三爷爷见她这副心虚的模样,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你该不会,又是去找你那个大闺女玉琴的麻烦吧?” 他往前一步,拐杖在地上“咚”地一顿! “我可跟你说清楚了,刘翠花!以前你对玉琴怎么样,村里人都看在眼里!现在你要是还敢去作妖,别怪我这个长辈不给你留脸面!” “我奉劝你安分一点,别整天想着怎么算计自己的亲闺女!” 这话,简直就是指着鼻子骂她了! 刘翠花气得脸都涨成了紫红色,浑身直哆嗦:“谁去作妖了?!谁算计她了?!” 她尖着嗓子喊道:“我就是去邻村找个人!你管得着吗你!” 三爷爷根本不信,冷哼一声,往她面前一站,那架势,摆明了就是不让她走。 “我管不着?村长亲口封的‘家庭文明监督员’,我怎么就管不着了?” “今天你要是说不清楚去干什么,就哪儿也别想去!” 刘翠花看着眼前这个又臭又硬的老头子,简直要气疯了。 她要是再往前走一步,这老东西怕是真能跟着她去邻村!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最后只能狠狠一跺脚,转身就往回走。 “神经病!老不死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把能想到的脏话全骂了一遍。 可她也只敢小声骂,根本不敢让三爷爷听见。 三爷爷看着她那气急败坏的背影,得意地哼了一声:“跟我斗?我这个监督员可不是白当的!” 刘翠花一路骂骂咧咧地回了家,一头栽在炕上,越想越气。 明着去不了,她还不能来暗的吗? 她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主意。 她从炕上爬起来,找了个半大的孩子,给了他两颗糖,让他去隔壁村给王婆子捎个话,就说李家村有人找她,让她下午过来一趟。 当天下午,那个被称为王神婆的女人,果然扭着腰来了。 刘翠花把人请进屋,关上门,这才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 “王大姐,我跟你说,我那个闺女……她好像……好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迷住了!” 王神婆眼皮一掀,露出一双精明的眼睛:“哦?怎么个迷法?” 刘翠花添油加醋地把李玉琴最近的“反常”说了一遍,最后咬牙切齿地问。 “你说,能不能把那个脏东西,从我闺女身上给赶出去?让她变回原来那样?” 王神婆听完,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 她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 “这事儿嘛,倒也不是不能办。” “就是嘛……” 刘翠花立刻就懂了。 她一咬牙,一跺脚,从藏钱的瓦罐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塞到王神婆手里。 那可是她攒了好久的私房钱,这一下,心疼得她直抽抽。 王神婆把钱揣进兜里,脸上的笑容立刻真诚了不少。 “放心,只要钱到位,别说是赶走脏东西,就是让她给阎王爷磕头,我也能办到!” 得到神婆的保证,刘翠花心里才算舒坦了点。 她送走王神婆,心里已经把这笔账,清清楚楚地记在了李玉琴的头上。 死丫头,你等着! 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今天花的这些钱,我不仅要你双倍还回来,我要你三倍、十倍地赔给我! 从供销社满载而归的兴奋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李玉琴一家人下午又投入到了火热的卤菜生意中。 厨房里,大锅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浓郁的卤水香气混合着各种香料的味道,飘满了整个小院,馋得人直咽口水。 乔锦锦和乔鲤鲤姐妹俩,一人拿着一把大蒲扇,卖力地给炉灶扇着风。 林云深则在一旁,手脚麻利地帮忙清洗着要下锅的食材。 夕阳的余晖给每个人身上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 李玉琴看着这和谐的一幕,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 但很快,她的眼神就沉静了下来,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凝重。 她停下手里的活,擦了擦手。 “云深,你过来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院子里的平静。 正在埋头洗鸭肠的林云深猛地一抬头,脸上带着一丝茫然。 “啊?妈,您叫我?” 乔锦锦和乔鲤鲤也停下了扇风的动作,好奇地望了过来。 李玉琴点了点头,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转身朝着厨房外走去,最后坐在了房门边。 林云深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紧张感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手,连忙跟了过去。 “妈,有什么事吗?” 他站在李玉琴面前,姿态恭敬,心里却在飞快地打鼓。 难道是自己哪里做错了? 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翻滚,让他手心都开始冒汗。 然而,李玉琴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他,却一句话也不说。 她的目光很复杂。 有审视,有打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和怜悯。 那种眼神,看得林云深心里直发毛,后背的冷汗都快浸湿了衣裳。 他不知道,此刻的李玉琴,灵魂早已被拉回了上辈子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里。 她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撕心裂肺的一幕幕。 就是明年夏天,天气热得像个蒸笼。 乔明远为了救一个失足落水的孩子,再也没能从那条冰冷的河里上来。 噩耗传来,远在部队的乔锦锦哭得肝肠寸断,连夜赶回来奔丧。 她送走了父亲,却是没能再回到部队去随军。 因为,就在她为父亲守丧的那几天里,另一份死亡通知书,也悄无声息地寄到了家里。 林云深。 她深爱的丈夫,在一次紧急调派的边境任务中,英勇牺牲了。 那个时候的乔锦锦,天都塌了。 父亲刚走,丈夫也跟着去了。 双重打击之下,她整个人就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花,迅速地枯萎下去,一病不起。 也正是趁着她病得人事不知的时候,林云深那个尖酸刻薄的妈,像闻着血腥味的苍蝇,火急火燎地冲到部队。 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林云深所有的抚恤金、国家的伤亡补贴、部队的慰问金……全都领得一干二净。 一分钱,一根线,都没留给她的儿媳妇乔锦锦。 第60章 你……会愿意吗? 后来,乔锦锦病好了,人也瘦得脱了形。 她想回婆家,去拿回一些云深的遗物。 可她等来的,不是安慰,而是小叔子那双泛着淫邪光芒的眼睛,和一双企图撕扯她衣服的脏手。 如果不是她拼死反抗,后果不堪设想。 上辈子的李玉琴,就是在那个时候,带着她引以为傲的三个好弟弟,冲到了林家,把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女儿给抢了回来。 那时候她还觉得,自己的弟弟们真好,真有担当,是姐姐最坚实的后盾。 现在想来…… 李玉琴在心里冷笑一声。 后盾? 他们不过是想跟着去林家,看看能不能从林云深的抚恤金里,也分一杯羹罢了! 只可惜,林云深的娘家人,是远近闻名的泼皮无赖,强悍至极。 他们几个,连根毛都没能捞着。 而林云深的亲妈,那个恶毒的老女人,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乔锦锦的鼻子放下狠话。 “想拿钱?可以啊!” “这辈子就安安分分地待在我们林家,不许改嫁,给我们林家当牛做马一辈子,伺候我们老小!” “否则,一分钱你都别想看到!” 那时的她,当然不可能同意,所以她拼着一分钱都不要,也毅然决然地把乔锦锦带回了家。 她还记得,当初把女儿带回家后,那三个好弟弟是怎么说的。 “姐!你是不是傻?”李国强第一个跳出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脸上。 “林云深的抚恤金得有多少钱啊?部队的,国家的,加起来不得是这个数?” 他比了个手势,眼睛里全是贪婪。 “咱们一分都不要?就这么算了?” 李玉琴当时心如刀绞,只是抱着女儿,麻木地摇头。 “他们要用这笔钱,扣锦锦一辈子。” “那锦锦这下半辈子,就一个人守着个空房子,她的人生不就全毁了吗?” 当时,李国勇眼珠子一转,立刻接上了话:“姐说的对,锦锦还这么年轻,又没生个孩子,不能就这么守着。” 他一副真心为外甥女着想的模样:“我看啊,还是得再给锦锦找个好婆家,这才是正经事。” 就是这句话,让乔锦锦彻底掉进了深渊。 那个时候的李玉琴,早已被丈夫和女婿接连去世的噩耗击垮,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自己没有任何赚钱的本事,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也早就被三个白眼狼弟弟以各种名目搜刮得差不多了。 她拿什么来养活两个女儿? 她怕锦锦跟着自己受苦。 于是,在三个弟弟信誓旦旦的保证下,出于那份可笑的信任,她把给锦锦再说亲的这件事,真的交给了他们。 她现在都还记得,那几个弟弟、弟媳妇儿当时有多积极,多热情。 天天往她家跑,嘴里说的全是给锦锦介绍的好对象。 最后,他们千挑万选,给锦锦找了邻村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 他们把那个男人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家里有地,为人老实,肯定会疼媳妇。 可最后,他们喜滋滋地交到她手上的彩礼钱,只有薄薄的三十块。 三十块! 李玉琴在心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现在想来,那三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不知道从中间贪了多少昧心钱! 就为了那么一点点彩礼,他们就能眼都不眨地,把自己的亲外甥女,推进了万劫不复的火坑! 那根本不是人!是畜生! 后来,锦锦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那个所谓的“老实”男人,喝了酒就打人,婆婆更是尖酸刻薄,把她当成免费的劳力使唤。 锦锦被打得受不了,哭着跑回来找过她。 李玉琴当时气得发疯,抄起一根扁担就冲去了那个婆家,跟他们拼了命地大闹了一场。 那一通闹,确实也起到了作用,成功让他们消停了那么一小段时间。 可好景不长。 还没等她喘口气,天,就又塌了。 她的小女儿,她那活泼可爱的乔鲤鲤,被人贩子给拐走了,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玉琴彻底疯了。 她放下一切,跋山涉水,疯了一样地找了整整三年。 也正是在这杳无音信的三年里,远嫁的乔锦锦,失去了她最后的庇护。 她被婆家人关在家里,日复一日地折磨,毒打,最后……活活给磋磨死了。 李玉琴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 她找女儿找得心力交瘁,像个乞丐一样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得知了大女儿的死讯。 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她的天,她的一切,都彻底崩塌了。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惩罚她? 让她落得个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下场! 后来呢? 后来的她,真的不想活了。 不止一次,她想过一了百了。 冰冷的河水,库房里那根粗糙的麻绳,都曾是她眼里的解脱。 可每一次,都被她那哭天抢地的父母和那三个“好弟弟”给拦了下来。 “姐!你不能死啊!” “你女儿是没了,可你还有我们啊!你还有弟弟,还有侄子!” “他们以后都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养老? 当时的李玉琴,心里一片死灰。 她在意的,真的只是养老送终这点事吗? 可那时的她,已经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了。 这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二李国勇更是凑到她跟前,挤出一副悲痛又充满“希望”的表情。 “大姐,红丫马上就要生了,我还等着你帮我带孩子呢。” “你可得撑住啊!” 就这样,她被他们哄着,骗着,成了李家三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免费保姆。 后来,她又拖着残破的身子,去外面摆地摊,做小生意。 起早贪黑,风里雨里。 她用自己熬干的心血,换来了三个弟弟日渐富裕的家底,换来了他们老婆孩子身上的新衣裳,换来了他们饭桌上的大鱼大肉。 可她自己呢? 她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她得到了自己生了重病,他们把她赶回老家,让她自生自灭。 她得到了自己疼得在床上打滚,日夜难眠,他们却连一瓶几毛钱的止痛药都舍不得给她买。 现在,她终于可以回答上辈子那个把自己问到绝望的问题了。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呵。 她没错在别的,就错在对那三个猪狗不如的白眼狼太好了! 她错在,竟然天真地以为,自己掏心掏肺地对他们,他们就能用同样的真心来回报她! 何其可笑! 想到两个女儿上辈子那血淋淋的下场,想到自己那荒唐又悲惨的一生,李玉琴再也绷不住了。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而断。 积压了两辈子的痛苦、悔恨和怨毒,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 “刷”的一下,就从她眼眶里决堤而出。 林云深彻底懵了。 他本来就一直坐在这儿,心里七上八下地揣测着。 岳母特意把他叫到屋里来,一句话也不说,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让岳母不满意了? 还是岳母舍不得锦锦,不想让锦锦随军? 他脑子里已经预演了一万种可能,可他千算万算,也万万没算到,岳母会突然一下就哭了。 而且是这样无声的,汹涌的,仿佛要把整个人都淹没的哭法。 这一下,可把林云深这个半大小伙子给吓得魂都快飞了。 他噌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妈?” 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声音里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自己到底是说错了哪句话,还是做错了哪个动作? 竟然把这个在他心里刚刚晋升为“当代女诸葛”,睿智又强大的岳母,给……给气哭了?! 林云深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此刻简直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看着李玉琴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整个人都慌了神,连声音都透着一股不知所措的紧张。 “妈,您……您怎么了?” 他往前凑了半步,想安慰又不敢碰,只能无比小心翼翼地问。 “是不是我……我哪里做得不好,说错了什么话,惹您生气了?” 李玉琴被他这声带着颤音的询问拉回了现实。 她猛地眨了眨眼,滚烫的泪珠又掉下来几颗。 她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不……不关你的事。”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妈没怪你,只是……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那翻江倒海的情绪平复下来,重新抬起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牢牢地锁住了林云深。 “云深。” 她再次开口,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压着比刚才的悲伤更沉重的东西。 “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林云深见她不哭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连忙挺直了背脊,像个等待接受命令的士兵。 “妈,您说!” 李玉琴盯着他那张年轻、英挺,又带着一丝稚气未脱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停顿了好几秒,才一字一句地,把那个盘桓在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 “假如……我说假如。” “我让你从部队退役,回来过安生日子,你……会愿意吗?” 第61章 乔明远,你当我是瞎子吗! 话音落地的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林云深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雳给劈中了。 退役?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怎么也想不到,岳母把他叫过来,竟然是为了说这个! “妈,您……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都有些发白,忍不住追问原因。 李玉琴的视线飘向了院子里,落在了那个正在和女儿们说话的高大身影上。 “你看你爸,乔明远。”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 “他也是军人,保家卫国,一身的伤病。我守着他,心疼他,这辈子都提心吊胆的。”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云深,眼底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 “我怕……我怕我的锦锦,将来也跟我一样。” “我不想她也过那种男人在前方卖命,女人在后方天天揪着心,夜夜睡不着觉的日子。” 林云深沉默了。 他看着岳母眼里的痛苦,心里一阵发酸。 他能理解,他全都理解。 可……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坚定。 “妈,您的心情,我明白。” “但是……”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清晰,无比用力。 “当我决定穿上这身军装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经做好了为这个国家,为人民,随时受伤,甚至是牺牲的准备。” 他的目光灼灼,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保家卫国,这是我们军人的使命。如果需要我付出生命,我……在所不辞。” 李玉琴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果然,她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上辈子的林云深,就是这样一个傻子,一个把责任和使命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傻子。 让她劝他退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她不甘心! 她真的不甘心眼睁睁看着他和锦锦,再一次重蹈覆辙! 李玉琴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口腔里弥漫开一股血腥味,那股刺痛让她更加清醒。 她不死心,又往前逼近了一步,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他。 “那……那我再问你。” “假如,有一个任务,上级明确告诉你,非常危险。”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 “在明知道这个任务很危险,去了就是九死一生,甚至有可能会危及生命的情况下……” 她停住了,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还会去吗?” 林云深没有说话。 他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认真地,深深地看着他的岳母。 李玉琴也没有再说话。 因为,她已经从林云深那双清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和退缩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答案。 军人是不可能因为危险就退缩的。 以林云深的性格,就算李玉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他明年夏天,那个任务他注定会牺牲,林云深估计也只会关心他牺牲前有没有完成任务。 那双眼睛里,是淬过火的钢,是磐石般的信念,是随时可以为国家和人民燃尽自己的烈焰。 李玉琴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她知道了。 再劝下去,也是枉然。 这个傻小子,已经把那身军装刻进了骨血里,融进了生命里,让他为了保命而退缩,比杀了他还难。 可……那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她这个做母亲的,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锦锦守寡,再一次看着她被命运的洪流吞噬,再一次经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吗? 不! 绝不! 李玉琴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无数个念头在里面翻滚、碰撞。 她不是没有办法。 她有。 只要到了明年夏天,那个致命的任务下达之前,她随便找个借口,说自己病重不起,或者家里出了什么天大的事,部队念在人情,总会给林云深批一个紧急探亲假。 只要他人回来了,错过了那个任务,他就能活下来! 可是…… 他活下来了,那个九死一生的任务,就必须有另一个人顶上去。 那个原本可以平安归来,和家人团聚的战士,就会替他去死。 那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别人家的丈夫,是别人家的儿子,是另一家人的天。 李玉琴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混乱的大脑有了一丝清明。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 对不起。 她在心里,对着那个她素未谋面的,即将被她改变命运的陌生军人,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她承认自己自私。 她没有丈夫乔明远和女婿林云深那么伟大,没有那种心怀天下,舍生取义的崇高境界。 上辈子,她为了娘家那几个喂不饱的白眼狼,已经毁了女儿的一生,也毁了自己。 这辈子,她只想自私一回。 她只想她的家人,她的丈夫,她的女儿,她的女婿,每一个她爱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好好地活着。 哪怕……要因此背负上一些看不见的,沉甸甸的债。 当李玉琴再次睁开眼时,她眼底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已经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如山般沉重,却又不容置喙的决绝。 她抬起手,带着一股难言的疲惫,重重地拍了拍林云深的肩膀。 “行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意。 “妈就是心里有点堵,跟你唠叨唠叨,现在没事了。”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快去厨房看看吧,锦锦和鲤鲤那两个丫头,别把厨房给点了。” 林云深被她这前后巨大的反差,弄得一愣一愣的。 他看着岳母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张了张嘴,直觉地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还想再问点什么。 “去吧。” 李玉琴却只是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径直转过身,走回了卧室,留给他的,是一个既萧索又无比坚决的背影。 林云深满腹疑云地站在原地,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岳母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 先是莫名其妙地把他叫过来,一句话不说就先掉眼泪,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然后又问了那些云里雾里的古怪问题。 什么退役,什么九死一生…… 他总觉得,岳母那句“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绝对不是随口说说那么简单。 可她明显不想再谈,自己一个做晚辈的,也不好追着问,刨根问底。 林云深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带着一肚子的费解和担忧,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他刚一踏进厨房的门槛,两道八卦的视线就“唰”地一下,精准地锁定了他。 “姐夫!我妈叫你过去说什么了?是不是训你了?” 乔鲤鲤最是沉不住气,一手举着锅铲,一手叉着腰,像个审问犯人的小女警,率先开了口。 她身旁的乔锦锦也停下了手里洗菜的动作,一双清澈的杏眼担忧地看着他,轻声问: “云深,妈……没跟你说什么重话吧?她刚刚眼睛红红的。” 林云深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 乔鲤鲤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就猛地一亮,脑洞大开地抢着说道:“我知道了!” 她那表情,活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是不是我妈心疼我姐,怕她去部队吃苦,不让你带我姐去随军了?” 她越说越兴奋,把手里的锅铲往灶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脆响,跑过来一把就拉住了乔锦锦的胳膊,使劲摇晃着。 “姐!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啊!这样你就可以天天留在家里陪我了!” 林云深看着她那副天真烂漫、喜不自胜的样子,身为一个钢铁直男,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地泼了过去。 “妈没这么说。” 乔鲤鲤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林云深觉得这盆冷水可能不够凉,又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刀:“再说了,就算你姐不随军,你也是住校生,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 他用一种无比耿直,无比认真的语气分析道:“怎么天天陪你?” “……” 乔鲤鲤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她的小脸瞬间垮掉,像极了被雨水打湿的蔫吧茄子,让厨房里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凝滞。 乔锦锦心疼妹妹,连忙放下手里的青菜,柔声安慰道:“鲤鲤,别不高兴,就算不住在一起,姐姐也天天想着你呢。” 林云深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姐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补充点什么逻辑严谨的事实。 乔锦锦一个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及时地扫了过来。 林云深立刻闭上了嘴,默默地把那些“就算想念也无法改变住校事实”的大实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的喧嚣也随着暮色四合而归于平静。 乔明远今天下班回来,依旧是先拐去了机械厂门口那个熟悉的卤菜摊子。 李玉琴正忙着给客人称卤味,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家男人那张写满了心事的脸。 他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憋屈,就连嘴角,都紧紧地绷着。 李玉琴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刚刚才因为女婿林云深的事情而压下去的烦躁,“噌”的一下,又冒了上来。 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而是继续堆着笑脸做生意。 等到带来的卤菜都卖完了,几人麻利地收拾好摊子,推着车,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回家了。 一进家门,收拾了东西,李玉琴就找借口把乔明远叫进了卧室。 房门被她用力地带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乔明远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有些无措地看着她:“玉琴,你这是……” 李玉琴没让他把话说完,眉头紧锁:“今天在邮局,是不是又受气了?” 乔明远眼神闪躲了一下,习惯性地想把事情糊弄过去。 “没有,就是一点小事……” “小事?”李玉琴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脑门上。 “你脸上的委屈都快写成一本书了,还跟我说是小事?” “乔明远,你当我是瞎子吗!” 第62章 可我也没有说什么呀 见瞒不过去,乔明远只好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奈。 “就是那个孙师傅……孙建国。” 他拉着李玉琴在床边坐下,这才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今天下午,有个人来办汇款,那个流程我不太熟,做得就慢了点。” “其实人家客人脾气挺好,压根儿没说什么,就安安静静地等着。” 乔明远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想不通的郁闷。 “结果那个孙建国看见了,突然就从他自己的窗口跑了过来。” “他对着那个客人,一脸歉意地说:‘哎呀,同志,您多担待一下,他新来的,业务不熟练,手脚慢了点。’” 李玉琴听到这里,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 乔明远还在继续说,语气里满是耿直的困惑:“我当时听着,还以为他是好心,想帮我跟客人解释一下,帮我解围。” “可他这话一说出口,那个客人看我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人家本来没觉得什么,被他这么一强调,反而开始嘀咕我怎么这么慢,耽误他时间。” 李玉琴听得火冒三丈,气得胸口一阵阵发闷。 她猛地站了起来:“解围?” 她气极反笑,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 “他那叫帮你解围?他那叫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上眼药!” 乔明远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愣,“上眼药?” “不然呢!”李玉琴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思路清晰地分析道,“人家客人本来没在意,他非要跑出来‘好心’提醒一句,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你‘业务不熟练’了!” “他这么一说,既在客人面前当了个体谅同事的好人,又不动声色地把‘你不行’这个印象,牢牢地钉在了你身上!” “那个客人心里不痛快了,回头要是跟你们领导抱怨一句,领导会怎么想你?是不是觉得你工作能力不行,态度还有问题?” 李玉琴越说越气,指甲都快嵌进了肉里。 “最毒的是,在其他人看来,他还是一片好心,是在帮你,谁也挑不出他的错处来!” “好家伙!”她停下脚步,一双眼眸里尽是寒光。 “这心机,这手段,一个小小的邮局,快让他给玩出花儿来了!” 乔明远听着妻子的分析,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一个在部队里待惯了的直肠子,哪里想得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沉默了半晌,脸上只剩下浓浓的不解:“可是……为什么啊?”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李玉琴。 “我这才去上班两天,以前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孙建国。” “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他要这么处心积虑地针对我?” 李玉琴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冷静得可怕。 她看着丈夫那张写满耿直和不解的脸,缓缓开口。 “按理说,邮局这种单位,清水衙门一个,你和他之间,本不该有什么天大的利益冲突。” “而且你之前还说,是他主动跟领导要求,说要带你这个新人的。” “这就更有意思了。” “不是领导硬塞给他的包袱,是他自己主动请缨的,可他反手就给你使绊子。” 李玉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说明他的态度,从一开始就不是善意的。” 她眼中精光一闪,像黑夜里划过的一道闪电,锐利而明亮。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你这个工作本身,就是他的利益,而你,触碰到了他的利益!” 乔明远被妻子这番话绕得更糊涂了,他眉头紧锁,一脸的茫然。 “玉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玉琴看着自家男人这不开窍的模样,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 她伸出手,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 “意思就是,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他的,或者,是他早就看上,想留给他自己人的。” “结果组织上把你安排了进来,你从天而降,断了他的念想,你说他恨不恨你?” 乔明"远"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可……可这工作是组织上公平公正分配给我的,又不是我从他手里抢的!” “他有气,也该去找组织,干嘛要来跟我过不去?” 李玉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惜,声音却无比认真:“因为,你是既得利益者。” “而他,没有那个胆子和能力去向组织抗议。”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乔明远的心上:“弱者,永远只敢向更弱者挥刀。” 乔明远彻底怔住了。 这句充满了人生哲理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脑子里所有的死结。 是啊,孙建国不敢质疑领导的安排,所以,所有的怨气和不满,就都发泄在了自己这个“抢”了他看中的位置的“罪魁祸首”身上。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仿佛第一天认识她。 过了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充满了惊叹和崇拜。 “媳妇儿……你好厉害啊。” “这些道理,你是怎么想到的?” 李玉琴心中暗笑,总不能告诉他,这些都是上辈子从电视里的宫斗剧、宅斗剧里学来的吧? 她得意地一扬下巴,脸上带着理所当然的骄傲:“我本来就很厉害。” 随即,她话锋一转,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这个孙建国,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你。” “他等着!” “明天,我就去好好教训教训他!” 乔明远心里一暖,又有些担心:“玉琴,你打算怎么做?可别乱来啊。” 李玉琴神秘一笑,凑到他耳边。 “放心,你媳妇儿我,讲究的是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第二天。 李玉琴特意换了身干净利落的衣裳,将之前三个弟弟还的钱,再加上这段时间卖卤味赚的钱,厚厚一沓,全都塞进了随身的布包里。 她不紧不慢地走进了邮局。 此刻邮局里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人在办理业务。 因为乔明远跟她描述过孙建国的长相,所以李玉琴一进邮局,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叫孙建国的,正靠在柜台后面,跟旁边的同事有说有笑,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将布包往柜台上一拍,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那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李玉琴故意拉下脸,摆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吊着嗓子喊道: “哎!有没有人啊?要存钱!” “赶紧的,找个麻利点儿的来给我办一下,我赶时间!” 孙建国正觉得无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喊得心里一跳,皱着眉就想发作。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柜台那厚厚一沓大团结上时,眼睛瞬间就亮了。 乖乖,这得有多少钱? 少说也得有几百块! 这年头,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现金来存的,绝对是大户! 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热情洋溢的笑脸,屁股从椅子上弹起来,快步迎了过去。 “哎哟,这位女同志,您要办业务是吧?” 他一边说,一边谄媚地搓着手。 “来来来,到这边柜台,我给您安排我们这儿最稳妥的同志来办!”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就把李玉琴引到了乔明远那个窗口。 孙建国对着里面喊了一声,带着一股颐指气使的腔调。 “乔明远同志,来大客户了,赶紧给这位女同志把存款业务办一下!” “快点啊,机灵点,别让人家同志等急了!” 乔明远抬起头,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媳妇儿这是来给自己撑腰出气的。 一股暖流淌过心间,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好的,孙同志。” 他看着李玉琴,眼神里藏着一丝只有他们夫妻俩才懂的笑意,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口:“同志,请把钱给我。” 虽然明知是演戏,可面对妻子交过来的这笔“巨款”,乔明远还是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认真。 他毕竟是新手,才上两天班,流程本就不熟。 此刻又存了心要在媳妇儿面前好好表现,不能出一点差错,那速度就更是慢上了加慢。 他拿起那沓钱,先是用手捻着,一张一张,正着数一遍。 然后又翻过来,反着又数了一遍。 生怕数错了,他又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拨弄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整个过程,细致到了龟毛的程度。 孙建国一直在旁边偷偷瞄着,眼看乔明远半天连钱都没数明白,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机会来了! 他立刻迈着步子,几步就凑到了柜台前,对着李玉琴露出了一个饱含歉意的微笑:“这位女同志,真是不好意思啊。” “这个职员,是新来的,这才刚上柜台,以前也没干过这种细致活,所以动作上……可能不太熟练。” “还希望您能多多谅解,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这话说得,表面上是道歉,实际上每个字都在点出乔明远的“笨”和“慢”。 李玉琴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慢悠悠地道:“哦——是新来的呀。” 孙建国连忙点头:“是是是,新来的,新来的。” 李玉琴终于抬起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可我也没有说什么呀。” “你这么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跟我解释什么呢?” 第63章 是不是还得先给你三跪九叩? 孙建国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赶紧补救道:“我是担心这位同志您等得着急嘛!” 李玉琴闻言,忽然笑了。 她往椅子靠背上一靠,姿态闲适地翘起了二郎腿。 “我不急呀。”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着急的样子吗?” “我时间多得很,坐在这里有什么好急的。” 她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小刀子,直戳孙建国的心窝。 “倒是你,他办理业务的速度慢,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什么要你,巴巴地跑过来替他解释?” 这话一出,孙建国彻底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李玉琴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身子猛地前倾,双眼死死盯着他,一脸的警惕和怀疑。 “你!” “你三番两次地凑到我这柜台前来,不会是看我钱多,想趁乱偷我的钱吧?!” 这一嗓子,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邮局里,却像凭空炸开一个响雷! 周围办理业务的人和工作人员,“唰”地一下,全都看了过来! 孙建国的脸,“腾”地一下就涨成了猪肝色:“你你你……这位女同志!你胡说八道什么!” 偷钱?这可是天大的罪名!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李玉琴却不依不饶,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我胡说?那你倒是给我个解释啊!” “人家新人在这里好好地办业务,你个老同志不在自己岗位上待着,老往我这儿凑,你安的什么心?” 孙建国被这连珠炮似的发问给问得满头大汗,嘴巴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因为他是新来的,领导安排我带他!他出了问题,我要负责任的!” 责任? 听到这两个字,李玉琴“噗嗤”一声,直接笑了出来。 她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你这个人,说话可真有意思。” 孙建国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我、我说的是事实!” 李玉琴嘴角的弧度更冷了:“你说,他是你带的徒弟,他出了问题你要负责,对吧?” “对!”孙建国答得斩钉截铁。 “那好。” 李玉琴点点头,往前逼近一步,气势凌人:“他现在业务不熟练,速度慢,你这个当师傅的,难道不应该过来搭把手,帮他分担一下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再不济,你也该站在旁边,耐心地指导他两句,告诉他正确的流程是什么,怎么操作才能更快,对不对?”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点头了。 “是这个理儿啊!” “带徒弟不就该这样吗?” 孙建国的脸色,由红转白。 李玉琴却没打算放过他,继续说道:“可你呢?” “你做了什么?” 她伸出手指,遥遥地一点孙建国,毫不客气。 “你就知道站在一边,对着我这个客户叽里咕噜地嚷嚷。” “一会儿说他动作慢,一会儿又暗示他业务不行。” “你这么喊,是生怕他心理压力不够大,还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新人?” “他心里一紧张,手上的动作不就更慢了吗?” “他一慢,最后倒霉的,不还是我这个干等着办业务的客户?”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像一串鞭子,噼里啪啦地抽在孙建国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全对! 李玉琴看着他那副傻眼的模样,眼神瞬间沉了下来,锐利如刀。 “我算是看明白了。” 她一字一顿,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子。 “你就是故意的吧?” 轰——! 这五个字,像一个炸雷,在孙建国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故意的? 我故意的? 孙建国整个人都懵了,像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灵盖。 他本来以为,自己把“领导”和“责任”这两座大山搬出来,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女人,怎么也该偃旗息鼓了。 可谁能想到! 她非但没怕,反而顺着他的话,三言两语就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一个“阳奉阴违”、“故意磋磨新人”、“耽误客户时间”的大坑! 孙建国张着嘴,像一条被扔到岸上的鱼,喉咙里“嗬嗬”作响,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彻底傻了。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 周围人看他的眼神,也从单纯的看热闹,变成了审视和怀疑。 李玉琴见他不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啪”地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吓得孙建国又是一个哆嗦。 “所以呢?”李玉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你在这儿唧唧歪歪了半天,对我这个客户没起到一丁点儿帮助,反而还让他压力更大,动作更慢了!” “你这不就是纯粹来耽误我时间的吗?!”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响彻了整个邮局大厅! “我看你不是来带新人的,你就是我们邮局里的搅屎棍!” “哗——!” 这一声,石破天惊! 邮局里剩下不多的几个人,连带着所有工作人员,目光“唰”地一下,全都死死地钉在了孙建国身上! 搅屎棍?! 这骂得也太难听,太直接了! 孙建国的脸,瞬间从惨白,又涨成了酱紫色! 李玉琴却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双手环胸,下巴一扬,气势十足地喊道:“你们这里的领导是谁?!” “把你们领导给我叫出来!” “我要反映情况!” 她伸出手指,直直地戳向孙建国的鼻子。 “这个人!上班时间不干正事,故意干扰其他职员正常工作!” “还三番两次地跑来跟我这个客户套近乎!” “我严重怀疑他别有居心!”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吐出了最致命的一击:“说不定……是特务!” “轰隆!” 如果说“搅屎棍”是当众羞辱,那“特务”这两个字,就是足以毁掉一个人一辈子的政治铡刀! 孙建国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当场就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指着李玉琴,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刺耳:“你你你……你血口喷人!你别胡说八道!” 这顶帽子要是扣实了,他这辈子就完了! 李玉琴抱着胳膊,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他。 “我胡说?” “我看你这个人,獐头鼠目的,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谁知道你凑过来是想干嘛?是想记下我们这些大额储户的信息,还是想搞什么破坏活动?” “你……你……”孙建国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玉琴的手指都在哆嗦,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边的动静实在太大了,终于惊动了里面办公室的人。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了出来,皱着眉头。 “怎么回事?!” “大厅里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孙建国一看到来人,像是看到了救星,立刻就扑了过去,满脸的委屈和悲愤。 “刘主任!刘主任您可来了!” 他指着李玉琴,抢先告状:“这个女同志,她……她不讲道理啊!” “我看乔明远同志办业务慢了,怕她等得急,好心过来跟她解释两句,安抚一下她的情绪。” “谁知道她根本不领情,上来就对我破口大骂,还……还给我扣那么大一顶帽子!” 孙建国说得声泪俱下,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受尽委屈的老好人。 刘主任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向李玉琴,目光里带着审视和不悦。 李玉琴却丝毫不惧,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开了口:“主任,您来得正好。” 她语气平静,条理清晰。 “我从进门开始,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坐着,等着办理业务。” “我没催过一句,也没闹过一声。” “谁知道这位孙同志,就跟苍蝇似的,非要往我跟前凑。” “他一会儿说你们职员不行,一会儿又说让我多担待。搞得我都莫名其妙的。” 她看向刘主任,一脸的无辜和后怕:“一个陌生男人,无缘无故地老盯着我,还不停地找我搭话,我一个女同志,心里害怕,怀疑他别有用心,这难道不正常吗?” 孙建国一听,急了,赶紧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看乔明远同志动作太慢,担心你不耐烦!” 李玉琴立刻抓住了他话里的漏洞,冷笑一声,反问道:“哦?” “那我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了吗?” “我说了哪怕一个字催促的话吗?” 她往前走了一步,咄咄逼人:“我一句话都没说,你就单方面认定我会‘不耐烦’?” “你这是不是叫‘预设立场’?” 李玉琴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向孙建国:“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长了一张刁蛮不讲理的脸?!” “是不是你看我一眼,就觉得我是那种因为职员动作慢了点,就要在邮局里撒泼打滚的泼妇?!” “你这是在安抚我吗?你这是在侮辱我的人格!” “我……”孙建国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在心里疯狂咆哮:你现在这个样子,跟泼妇有什么区别! 可这话他不敢说出口。 他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从进门开始,那态度就不好!” 孙建国这句话,简直是狗急跳墙。 李玉琴闻言,不怒反笑:“我态度不好?”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讥诮。 “我从进来到现在,总共就开了两次口,一次是说存钱,一次是问业务办得怎么样了。” “我怎么就态度不好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知道的,晓得你这里是为人民服务的邮局。” 李玉琴环视一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儿是皇帝老儿的金銮殿呢!” “我一个普通老百姓进来存个钱,是不是还得先给你三跪九叩,行个大礼啊?!” 第64章 从头到尾,都是你在主动 这话一出,杀伤力比“搅屎棍”还大! 这年头,最讲究的就是为人民服务! 把邮局比作金銮殿,把职员比作要人跪拜的大官,这帽子扣得比“特务”还要诛心! “你……”孙建国彻底说不出话了,指着李玉琴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这就是你们邮局的服务态度?”李玉琴根本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那位刘主任,眼神锐利如刀。 又一顶大帽子,结结实实地扣了上来! 这一下,别说是孙建国,就连刘主任都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他后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出来了。 这女同志,太厉害了!嘴巴也太毒了! “同志,同志你冷静点!”刘主任连忙上前一步,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拼命地打着圆场。 “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孙建国同志他……他可能就是单纯地想提前安抚一下你,怕你等急了,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李玉琴听了,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安抚我?”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就问问他,他为什么要想着来安抚我?” “我坐在这里好端端的,他凭什么要来安抚我?!” 这问题,直指核心。 刘主任也卡壳了。 是啊,人家客户没吵没闹,你上去安抚个什么劲儿? 孙建国见主任被问住,只能自己硬着头皮顶上,急急地解释道:“因为……因为乔明远同志刚入职,业务不熟,动作慢!” 李玉琴立刻抓住了话柄,又是冷笑一声:“哦?我也没嫌弃他动作慢啊?” 她的目光在孙建国和乔明远之间来回扫视,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了然。 “你还口口声声说是带他的人,我倒是觉得,你比我这个客户,更嫌弃他动作慢。” “怎么的?”李玉琴的语气陡然变得刻薄起来,“你孙建国一入职的时候,动作就快得飞起来了?天生就会办业务,不用人教的?” 这话,直接把孙建国的老脸都给扒下来了! 谁刚开始工作的时候不是手忙脚乱的? 李玉琴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她抱着胳膊,冷笑着往前走了一步,压迫感十足。 “说实话,我现在都开始怀疑你故意接近我的动机了。” “如果说,你不是特务……” 她上下打量着孙建国,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肮脏的垃圾:“……那就肯定是为了别的。” “要么为了钱,要么为了色。” “你鬼鬼祟祟地凑过来,不是想打探我这储户的家底,就是看我一个女同志,想占点口头便宜!” “要不是我老公恰好也在这里上班,我今天一个女人家,怕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话一出,信息量巨大! 老公也在这里上班? 孙建国猛地一愣,下意识地问道:“你老公在这里?谁啊?” 他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邮局里所有的男同事,没一个对得上号的。 李玉琴看都没看他,只是微微侧过头,朝着那个从始至终都认真干活的身影,抬了抬下巴。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他啊。” “乔明远,就是我老公。” 她早就想好了,她和乔明远这辈子要好好过,结婚的事情不可能永远瞒着单位。 与其以后被人发现,引来风言风语,不如今天就借着这个机会,当众摊牌! 既打了孙建国的脸,又把名分给定了下来! 一箭双雕! 整个邮局大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在李玉琴和那个手足无措的乔明远之间来回扫射。 “嗡——!” 下一秒,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什么?乔明远是她丈夫?!” “我的天,真的假的啊?” “怪不得呢,怪不得这女同志火气这么大,自己丈夫给她办理个街舞,旁边的人挨上去凑什么热闹啊!” 一直沉默不语的乔明远,此刻也猛地抬起了头,黝黑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措,耳朵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红了。 他看着那个为他冲锋陷阵,气场全开的女人,心脏砰砰狂跳,一股滚烫的热流涌遍了四肢百骸。 孙建国也彻底傻眼了。 乔……乔明远是她老公?! 他呆呆地看着李玉琴,又看看乔明远,脑子里像是有一道闪电劈过! 电光火石之间,他觉得自己想通了一切! 他猛地一拍大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指着李玉琴,声音尖利地大喊起来: “我知道了!” “我终于知道了!” “你是乔明远的老婆!你今天就是故意来找茬的!你就是来报复我的!” 孙建国这句气急败坏的指控,非但没能扳回一城,反而像是在滚油里泼了一瓢冷水。 整个大厅的喧嚣,诡异地停滞了一瞬。 李玉琴非但没被他吓住,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脆,却带着一股子淬了冰的寒意,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报复你?”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孙建国,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此刻满是看跳梁小丑般的戏谑,“那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报复你?” 她的声音慢悠悠的,像是在闲话家常,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孙建国的心上。 “是不是你背地里,对我家老乔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所以,才值得我今天特意跑一趟,来找你报复?” 这话问得,又毒又刁钻! 她直接把问题抛了回去,还将孙建国钉在了“背地里搞小动作”的耻辱柱上! “我……”孙建国整个人都懵了,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棍,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他昨天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嘲笑乔明远业务慢,像个傻子? 那不是自己把脸伸过去让人打吗! 周围的群众也不是傻子,一听这话,味儿立马就品出来了。 一道道狐疑的目光,像小刀子似的,齐刷刷地扎向了孙建国。 “是啊,人家为啥要报复你?” “就是,你是不是真对那个新来的做了啥?” 窃窃私语声,不大,却足够让孙建国无地自容。 李玉琴看火候差不多了,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有条不紊地说道: “再说了,你凭什么就觉得我是来报复的?”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指了指大厅的入口。 “我从进门开始,可曾指定过要哪位同志为我办理业务?” “没有吧?” 她又指了指自己脚边的网兜,里面露出的报纸包裹,隐约能看到捆扎的现金轮廓:“我兜里装着钱,来邮局存钱,这合情合理吧?” 最后,她的手指,直直地指向了孙建国:“是你,把我领到我丈夫的柜台前。” “也是你,在我安安静静等着的时候,自己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 “从头到尾,都是你在主动。” 李玉琴的语调陡然一沉,眼神变得锐利无比:“怎么到头来,反倒成了我处心积虑来报复你了?” 她往前逼近一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 “孙建国同志,该不会……真的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所以自己心虚了吧!” 轰!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疑心! 大家看孙建国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狐疑,现在几乎就是认定了! 尤其是柜台里,之前那位看不惯孙建国的中年女同事,和那个年轻的男同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幸灾乐祸! 就连一直打圆场的刘主任,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 他威严的目光落在孙建国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压力。 “孙建国,到底怎么回事!” 孙建国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 “没……没什么……” “没什么?” 李玉琴立刻抓住了他的话头,发出一声冷笑,咄咄逼人地追问:“刚才不是还言之凿凿地说我是来报复你的吗?” “现在怎么就没什么了?” “你说话啊!” “当着领导和这么多群众的面,你倒是解释解释,我为什么要报复你啊!” 李玉琴步步紧逼,根本不给孙建国任何蒙混过关的机会。 孙建国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后背都抵在了柜台上,急得满头大汗。 他当然没办法解释! 电光火石之间,他又抓住了一根自以为的救命稻草,像是找到了反击的突破口,猛地嚷道:“那你!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说你和乔明远是夫妻关系!” “你要是早说了,不就没这误会了吗!” 这话听着像是在狡辩,却也让一些人点了点头。 是啊,为啥要瞒着呢? 然而,李玉琴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傻子。 “我为什么要说?” 她的反问,理直气壮。 “怎么,现在来邮局办个存款业务,还得先自报家门,找个熟人?” 她环视一周,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找熟人,走后门,是不是违背咱们邮局的规定啊,刘主任?” 刘主任的脸皮狠狠一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玉琴又将目光转回孙建国身上,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再说了,就凭你刚才那个态度,我觉得我们家老乔在你手底下干活,肯定受了不少气吧?” “你明里暗里地给他使绊子,我这要是再把关系挑明了……” 她顿了顿,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不是还得想方设法,再动点别的手脚?” 第65章 给你们家属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话一出,就像是往孙建国脸上又狠狠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 李玉琴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锐利得像是一把手术刀,要将他所有的伪装都层层剥开。 她根本不给孙建国辩驳的机会,继续说道:“我们再把事情捋一捋。” “是你,主动把我领到我丈夫的柜台前。” “我和他隔着柜台,全程连公事之外的话都没多说一句。” “然后,又是你,自己鬼鬼祟祟地凑过来,阴阳怪气地挑事。” “怎么,就因为我们没当着你的面,上演一出夫妻情深的戏码,就成了我处心积虑来报复你了?” 李玉琴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孙建国同志,有句话叫‘以己度人’。” “一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他看到的世界就是什么样。” “你之所以觉得我是来报复你的,是不是因为你就是这种背后捅刀子、报复心极强的人?” “也正是因为你对我家老乔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心里发虚,所以才像只惊弓之鸟,觉得人人都是来找你麻烦的!” 字字诛心!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在孙建过的心窝上! “你……你胡说!”孙建国恼羞成怒,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李玉琴的手指都在发抖,“你血口喷人!” 李玉琴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直接将目光转向了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刘主任。 “刘主任,您是这里的领导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我就想请问一下。” “我家老乔,今天才是他来邮局上班的第三天。” “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怎么就有人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来针对他?” 这话问得,直接把皮球踢给了领导。 孙建国更是脸青一阵白一阵,心跳得如同擂鼓。 他看着周围那些鄙夷的目光,情急之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扭头看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沉默不语的男人。 “乔明远!”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自己说!你当着大家的面说句公道话!我有没有针对你!” 他想,乔明远这个闷葫芦,老实巴交的,肯定不敢当众得罪自己这个老员工! 只要他一句话,自己就能翻盘!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乔明远的身上。 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下,乔明远那张正直硬朗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他似乎有些为难,抿了抿唇,才缓缓开了口。 那声音低沉而诚恳,听起来没有半分攻击性。 “孙师傅……他……的确没有针对我。” 孙建国闻言,眼睛瞬间一亮,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然而,乔明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脸上的得意,一寸寸地僵住了。 “就是……我刚来业务不熟,有些地方不懂,去问孙师傅的时候,他总是让我自己参详参详。” “还有,我要是遇到什么处理不了的麻烦事,孙师傅就会说……” 乔明远顿了顿,学着孙建国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 “‘你乔明远在部队里都做到团长了,这点小事,肯定难不倒你’。” 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纯粹的困惑,看向刘主任。 “这……应该算是孙师傅对我的肯定和鼓励吧?” “噗——”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肯定!太肯定了!” “这鼓励可真够别致的!” 孙建国的脸,瞬间就绿了! 像是被人当众泼了一桶绿油漆,从头绿到脚! 乔明远仿佛没看见,继续用他那老实人的口吻,慢悠悠地补充道:“还有昨天,也是为了防止我被客人骂,孙师傅也是像今天这样,主动跑过去跟那位客人解释,说我是新来的,业务不熟练,手脚慢。” 他微微侧头,看向李玉琴,眼神无辜:“虽然……那位客人一开始,也跟我妻子一样,什么都没说。” 轰! 这一下,整个邮局大厅里的人,全都明白了! 这哪是什么肯定和帮助啊! 这分明就是捧杀!是暗地里使坏!是故意看人笑话! 孙建国的脸,已经不能用绿色来形容了,简直是五彩斑斓,堪比调色盘!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差点当场喷出来! 李玉琴看着自家男人这番“茶言茶语”,心里都快笑开了花。 她这才发现,自家这个看起来忠厚老实的男人,骨子里居然还带点绿茶的潜质! 怪不得小女儿鲤鲤那么会演,敢情是随了爹! 不过,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 下一秒,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转头看向刘主任,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已经蓄满了委屈和愤怒的水汽。 “刘主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丈夫,乔明远,曾经是一名军人。” “他在部队里保家卫国,在一次任务中光荣负伤,才不得不脱下军装,转业到地方。” “他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放下过去的荣誉,像个新人一样从头学起,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马虎。” “可他上班才第三天,就被人这么明里暗里地欺负!” 李玉琴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刘主任,声音陡然拔高。 “我就想问问,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们邮局,就是这么对待一个为国家流过血的退役军人的吗?” “这件事,您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说法!” 李玉琴最后那句话,掷地有声,像是一块巨石,狠狠砸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尤其是那句“为国家流过血的退役军人”,更是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邮局主任刘建民头皮阵阵发麻! 这年头,什么人的闲事都能管,唯独军人的闲事,你敢乱管一个试试? 这顶帽子要是扣下来,他这个主任都别想当了! 刘主任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他连忙摆手。 “李同志,李同志你先消消气!” “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们邮局绝对会严肃处理,一定会给乔明远同志,给你们家属一个满意的交代!” 第66章 不不不!不用换! 他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讨好。 然而,李玉琴却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她冷笑一声,眼神里的锐利丝毫未减。 “交代?刘主任,嘴上说说谁不会?”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早已面如死灰的孙建国:“要不是我今天正好过来存钱,撞见了这一幕,我家老乔还不知道要被这种人排挤到什么时候!” “我看这位孙同志,也没什么真本事能教给我家老乔,倒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招数,玩得挺溜。” “既然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净添乱,我看啊,这个‘师傅’,就不劳烦他当了。” 李玉琴微微一顿,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不然谁知道以后,他还会不会憋着什么坏水,在背后再给我家老乔使什么绊子呢!” 这话一出,就等于是彻底撕破了脸,把孙建国最后一点体面都踩在了脚下! 刘主任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这事儿,不给个明确的结果是过不去了。 他看了一眼周围群情激奋的群众,又看了一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孙建国,当机立断。 “行!李同志你说得对!” “是我考虑不周!” 他一拍柜台,大声宣布:“我马上就安排,给乔明远同志换一位业务熟练、思想端正的老师傅带着!保证认真负责!” 得到了想要的承诺,李玉琴身上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才像是潮水一般缓缓退去。 她脸上的讥诮和愤怒,被一种深沉的、令人心碎的悲伤所取代。 她看着刘主任,那双清亮的杏眼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雾:“刘主任,我们家老乔……” 她的声音,一下子低沉沙哑了下去:“当了半辈子兵,在西南边境上,为了救一个只有十八岁的新兵蛋子,自己的腿被地雷的弹片给炸了,这才落下的终身残疾。” “他说他这辈子,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人民,中间对得起自己身上那身军装。” “可我真没想到,他脱下军装转业回来,到一个新单位,想踏踏实实从头学起,做点事情,却要被人这么戳脊梁骨!” 李玉琴红着眼眶,往前走了一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刘主任,您也是有家有口的人。您就将心比心,换作是您,您家里的亲人受了这种天大的委屈,您心里能好受吗?” 这番话,情真意切,听得人心头发酸。 刘主任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能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是我们……是我们的工作没做到位,思想教育不够深刻!”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一个劲儿地认错。 邮局大厅里,原本只是看热闹的群众,此刻也全都义愤填膺起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拄着拐杖,气得直跺脚。 “就是啊!人家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流血牺牲换来我们今天的安稳日子,怎么能回来受这种小人的气!”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姐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嘛!舍生忘死保卫我们,转业回来还要被这种人欺负,这让英雄家属多寒心啊!” “这种人就该开除!思想品德败坏!” “没错!邮局怎么能用这种人!” 一时间,指责声四起。 就连邮局里其他的工作人员,看向孙建国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和疏离。 有个年轻的女职员,平时没少受孙建国的气,此刻也忍不住站了出来。 “孙师傅,你这次做得真的太过分了!乔大哥人多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啊,你至于吗!” 万夫所指! 孙建国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又从猪肝色变成了惨白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带着温度的利箭,把他钉在了耻辱柱上,反复穿刺! 李玉琴仿佛没看到他的惨状,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对着刘主任露出一抹苦笑。 “刘主任,您看这事儿闹的。” “我今天,真就只是揣着我们家全部的家当,来存个钱,支持一下他的工作。” “谁能想到会撞见这种事呢?” 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后怕。 “毕竟我家老乔才来上班第三天,我哪儿知道,他一个在战场上都不怕死的男人,到了后方,还能被人给欺负了呢。” 她最后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唉,真是想不到啊,在你们邮局这种为人民服务的地方,一个保家卫国的退伍军人,竟然……也能被人欺负成这样。” 孙建国听到这话,眼前一黑,脸彻底绿了。 而一旁的刘主任,脸色也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李玉琴这话,骂的是孙建国,打的却是他这个主任,是整个邮局的脸! 刘主任的脸,几乎是瞬间就绿了。 李玉琴这话,就像是左右开弓,给了他和孙建国一人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要是传出去,他们邮局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一个“欺负退伍军人”的帽子扣下来,谁都担待不起!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李玉琴却像是没事人一样,环视了一圈看热闹的群众,脸上重新挂上了得体的微笑。 “事情呢,就是这么个事情。” “大家伙儿肯定都挺忙的,该取钱的取钱,该寄信的寄信,都忙自己的去吧。” 她三言两语,就轻飘飘地把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给化解了,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群众们意犹未尽地对视几眼,但见正主都发话了,也只好三三两两地散开,回到各自的窗口,只是那眼神,还时不时地往孙建国身上瞟,充满了鄙夷和唾弃。 驱散了人群,李玉琴这才重新看向脸色比锅底还黑的刘主任。 她微微一笑,语气客气又疏离:“刘主任,我这钱还没存呢。” “您要是觉得,让我家老乔给我办业务不合适,毕竟他是我的丈夫,得避嫌,那您就给我换个人办也行。” 这话听着是在为邮局着想,可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拿话敲打刘主任。 刘主任哪里还敢让她换人? 这节骨眼上换人,不就等于承认乔明远真的会以权谋私,或者承认自己不信任英雄家属吗? 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不不!不用换!怎么能换呢!” “我绝对相信乔明远同志的人品和职业操守!” 刘主任义正言辞,仿佛刚才那个和稀泥的人不是他。 “再说了,我们邮局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每天的账目都要反复核对,不可能出什么纰漏的!” 第67章 停薪!停职! 李玉琴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看向从始至终都沉默着,但脊背挺得笔直的乔明远。 那一瞬间,她浑身的尖刺都收敛了起来,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像是春日里融化的溪水。 “那……老乔,你快给我办吧。” 她把那个沉甸甸的布包推到他面前,柔声安慰道。 “你不用着急,慢慢来。” “一步一步地来,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做这些的。” 这话是对乔明远说的,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地扎进了旁边孙建国的心里! “没人是生下来就会的”! 这不就是在赤裸裸地打他这个“师傅”的脸吗?! 孙建国站在那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一张脸青一阵,红一阵,紫一阵,像是开了染坊,精彩极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扒光了衣服的小丑,被按在地上,任由李玉琴用最温柔的刀,一刀一刀地凌迟! 刘主任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孙建国那张扭曲的脸。 他的耐心,已经彻底告罄。 “孙建国!” 刘主任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 “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孙建国浑身一个激灵,如梦初醒,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看着刘主任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人架着一样,一步一步地挪进了主任办公室。 “砰!” 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刘主任再也懒得伪装,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孙建国的鼻子就破口大骂! “孙建国!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为什么要针对乔明远?啊?!” “他一个刚转业回来的战斗英雄,你跟他有什么仇什么怨?!” 孙建国吓得一哆嗦,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嘴硬。 “主任……我没有啊……我真没针对他……” 他语无伦次地狡辩着:“都是那个李玉琴,她就是个搅屎棍!她借题发挥,故意把事情闹大!” “啪!” 刘主任气得反手又是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他冷冷地看着孙建国,眼神里满是失望和厌恶。 “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当全大厅的群众都是傻子?” “你那点小九九,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 刘主任气极反笑。 “看来,你是一点儿教训都没有吸取到!” 他往椅子上一靠,看着面如死灰的孙建国,一字一句地宣布了他的“死刑”。 “既然如此,你也不用上班了。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停职回家,好好反省反省!” “等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写检查!” 停职反省?! 孙建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邮局这份体面的工作,现在竟然要被停职? 他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问了最关心的问题:“那……主任,我的工资呢?” 刘主任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讥诮:“工资?” “你人都停职在家反省了,还想要工资?” “当然是停薪!停职!” 停薪!停职! 这两个词,就像是两道从天而降的惊雷,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孙建国的脑门上!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天灵盖都像是被掀开了! 他这辈子,靠的就是这份在邮局的铁饭碗,靠的就是每月那点稳定的工资! 没了工作,没了工资,他回家怎么跟老婆孩子交代?他在亲戚邻里之间,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噗通!” 不对,是“扑通”的预备式。 孙建国的膝盖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往下跪,眼看就要给刘主任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他双手慌乱地在空中抓挠了一下,勉强撑住了主任的办公桌边缘,这才没让自己当场出丑:“主任!主任我错了!” 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就是个混蛋!” “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保证!” 他鼻涕眼泪都快下来了,就差指天发誓了。 刘主任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不但没消,反而更盛了:“现在知道错了?” “晚了!” 他厌恶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一只嗡嗡叫的苍蝇:“赶紧给我回家去!好好反省反省你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孙建国可不敢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家。 这一走,停职停薪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他这辈子可能就真的完了! 他站在原地,双脚像是灌了铅,踌躇了半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最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一咬牙,豁出去了! “主任!我说!我说我为什么针对他!” “是因为……因为乔明远他,他占了我准备给我侄子留的工作!” 这话一出口,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刘主任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他被气得直接笑出了声。 “呵!” “给你侄子留的工作?” 刘主任伸出手指,隔空点了点孙建国的脑门,眼神里充满了看傻子一样的鄙夷:“孙建国啊孙建国,你是不是在邮局待久了,把这儿当你自己家开的了?” “你当我们邮局的工作是什么?是大白菜吗?是你想给谁就能给谁的吗?!” “人家乔明远同志,那是上面组织部门亲自考察、研究后,分配下来的转业干部!是正儿八经的战斗英雄!” “这跟你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有半毛钱关系吗?!” “就因为这么个可笑又自私的理由,你就敢在工作上给人穿小鞋?你就敢败坏我们邮局的名声?!” “你简直就是把我们所有邮政人的脸,都丢到地上让人踩!” 刘主任越说越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孙建国被骂得狗血淋头,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地上能有条缝让他钻进去。 他知道自己理亏,只能用蚊子一样的声音,继续求饶:“主任……我保证……我真的再也不会了……” “求求您,再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吧……” 刘主任看着他这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了。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行了,别在我这儿演了。” “你先回去反省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后再说!” 虽然还是回去反省,但至少……有了一个期限! 一个星期! 孙建国的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总算是稍微落下来了一点点。 他知道这是刘主任最后的让步了。 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连忙点头哈腰,像是得了特赦令一样,这才一步三回头,磨磨蹭蹭地退出了主任办公室。 看着那扇门重新关上,刘主任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靠在椅子上,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思来想去。 孙建国这个刺头是解决了,但乔明远那边怎么办? 总不能真让他一个战斗英雄,在邮局里没人带,被人看笑话吧? 李玉琴那张嘴,他可是领教过了,这事儿要是不处理好,以后还有的闹! 他想来想去,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