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惊枝》 1、第 1 章 日暮西垂,湖畔两岸炊烟袅袅,沿街灯火一盏接着一盏亮起,随处可闻的交谈声和楼宇中奏响的靡靡声乐此起彼伏。 垂挂树梢枝头的铃铛随湖畔清风摇曳,叮铃作响。 “快抬头看流云斋二楼西南方向的男子。”姑娘家嗓音娇俏悦耳,颇为激动地拍打着好友的肩膀。 “什么——”同行好友疑惑的嗓音戛然而止,紧随其后的是一道着意克制下的惊叹,忍不住问:“谁家的公子,怎么不曾见过?” 男子漫不经意侧眸往下瞥,一双桃花眸中闪过微许凛冽,却不失温润,举手投足间平添少年独有的洒脱不羁。 眸光流转的一来一回间,楼宇下姑娘们都不由得静了一息,就像是被摄了夺了心魄。 叮—— 茶盏坠落地面砸起的清脆声响唤回了众人神思,纷纷循声看向声源处。 少女惊慌如小鹿的精致容貌霎时间映入众人眼帘,她那忽闪忽闪的杏眸布满了无措,似有似无地咬了咬唇瓣,似乎下一瞬就会哭出声来,甚是惹人怜惜,不忍苛责于她。 “没关系的,不过是个茶盏而已。” “看看是否烫到——”妇人瞧见少女泛红的手背,顿了一下,催促道:“掌心都被烫红了,快去后院冲冲凉水消一下。” “姑娘快去吧。”茶楼内的小厮攥着茶巾过来,三下五除二地擦干茶案上的水渍,“别留下疤痕了。” 少女微抿唇,感激地对众人行了道谢礼,而后方才匆匆往后院去。 众人目送着少女身影消失于茶楼中,忽而回过神来,再看向流云斋二楼时,那位男子已然不知所踪。 “姑娘。”后院清扫的小厮唤住匆匆而来的少女,瞥见她捂着掌心的模样,恍然大悟地指着身后的方向,道:“清池在那儿。” 别枝循着他的指尖看去,点了点头:“多谢。” 少女步伐轻盈,不过须臾就走到了清池前。 她挽起袖摆,握着葫芦瓢吃力地舀了半勺水,往上抬起时止不住晃动的水瓢四下倾斜,瓢中的水又往下坠了一大半。 清扫的小厮小跑上来,伸出手:“姑娘,我来帮你。” 别枝闻言抬眸看了看,将手中的葫芦瓢递给他。 小厮接过葫芦瓢,舀了一大勺清水。 清水淅淅沥沥地往下坠,清脆悦耳的声音盖住了树梢枝叶吹响后荡起的响声。 “半个时辰前来的消息。”小厮目光凝着水流,唇瓣几近未动:“明日卯时一刻启程回京。” “知道了。”别枝指尖拂过白皙掌心,头也没抬,“我今夜处理跟在后头的尾巴。” “需要我们出手吗?” “收尾就行。” 瓢中清水见底,别枝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抬眸莞尔一笑:“多谢。” “姑娘客气了。”小厮往后退了几步,给她让了路出来。 别枝点了点头。 她没有再回前院,而是径直穿过院中林木,离开茶楼。 街道上往来人影憧憧,满街的烛火照亮着整条长街,途径的男女老少,皆被满街的明火照亮。 不过片刻,别枝就寻到了男子的身影。 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眸光落在男子颀长背影上,挺拔笔直的身影卓然而立,明月映落下衬得他愈发的出尘。 就算如此,别枝的注视也不显得突兀。 满街上的男女老少,也如她般侧目看去,一同出行的三两好友还会出言低语讨论。 穿过憧憧人影走到尽头,男子踏上矮凳,他弯身入舆的刹那,忽而回眸望来。 隔着遥长的街道,他凛冽的目光犹如利剑般穿过汹涌人群刺来。 伫立于摊铺前把玩着狐狸面具的别枝嘴角微微勾起,似有似无的余光落向抿着薄唇的男子,看着他的身影没入舆中,她才掏出银两递给摊贩,带着狐狸面具扬长而去。 车轮碾过石子,荡起微许声响。 林苑暗处,别枝坐于树枝上双腿时不时地荡着,百无聊赖地咽下手中的糖丸,玩弄适才买回的面具。 锐利光影掠过眼眸的刹那,她眸中露出一抹浅笑。 别枝手腕微抬,尖锐的刀锋划破长空。 锋刃相撞的刹那,叮的一声,刀锋刺破黑衣刺客的剑锋,精密无垠的街道响起刺耳的剑鸣声。 藏于暗处的侍卫纷纷跃出,持剑守着车舆,别枝自树木高处一跃而下,纵身跃入街道对面的树林中。 舆中男子掀开窗牖帐幔,眸子掠过外头的三俩侍卫,他眉心微蹙,抬眸看向暗无光亮的树林,“派几个人上去帮他。” 暗卫们闻言未动,就好似步伐被钉死在地面上般,他们眸光相视微许,面露难色。 迟疑须臾,守于另一侧的暗卫拱拱手,道:“属下等人奉命前来保护大人安危,其余人等不在任务范围内,还请大人谅解。” 男子侧眸睨了他一眼,“他和你们,不是一路?” “不是。”暗卫道,他也觉得奇怪,“属下不曾接到过此人同行的消息。” 京城到荷州再返回京城,已有五十多日,偶有一次交集也是此人初到那日,递了道口信给他,除此之外,一路上此人不曾出手,唯有今日。 若是没有看错,此人身手—— 像是闲云楼的人。 他犹豫了下,没有再多言。 树林内,凛锐剑锋相交响声此起彼伏,惊得落脚小憩的鸟儿四处乱飞。 利刃逼着眼眸而来,别枝侧身堪堪躲过,她神思快速转动,粗略判断了下前来的刺客,大概有七八号人马,或许还有其他的人正在逼近。 她不能再等其他人逼近,速战速决。 别枝扫了眼月色,灵动眼眸中透着杀意。 为首的刺客眼神极尖地瞧见对方掏出一颗弹丸,弹丸砸下的刹那他眼神变了变,“敛息!” 不曾想呼吸静下的顷刻间,一股钻心的麻痛自肌肤透入,痛得他站也站不住,密密麻麻的碎汗溢出,豆大的汗珠砸在地面上,不一会儿,神思骤然失去知觉。 看着一个个倒地的刺客,别枝蹲下身轻快地拍了拍男子的侧脸,啧了声:“遇到迷药就敛息,你不昏厥谁昏厥。” 流云斋掌柜等人赶到时,就见身型小巧的别枝像拎小猪仔似地拎起一个又一个壮汉,跟清扫垃圾般扔到一旁去。 “着人将他们押回京中。”别枝早就察觉到他们的到来,看见站在最前边的师兄欲言又止的样子,掏出道香囊扔过去:“今夜的谢礼。” “一样的效果?”掌柜扫了眼堆积成山的刺客,问。 别枝想了想,道:“忘了,师兄自己摸索吧。” 掌柜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我有几条命摸索?” 闻言,别枝禁不住笑了声,她确实是忘了。 接到任务匆忙,带了什么出来她自己都记不清,不过有一点她是确定的。 别枝眸光微扬,语气轻俏对他道:“师兄放心,死不了。” 看着眼前少女灵动娇俏的神色,掌柜笑出声来。 离京多年,他都忘了,他们的小师妹就不是按常理出牌的性子,一下子叫他想起以前还在京中的日子。 他看了眼已经捆好刺客的下属,道:“小师妹,后会有期。” 别枝颔首,目送着他们一行人离开。 翌日朝阳未出,马蹄声阵阵。 这回沿路不曾歇息,不过半日就回到了京城。 别枝拉紧缰绳,遥看男子策马扬鞭入城,等待于城门口的大理寺侍卫迎上时,方才挥鞭朝着定安门而去。 穿过定安门不过百来步,便可见繁华街景。 随处可闻的喧闹声,丝竹之乐不绝于耳,往来人影络绎不绝,就算是到了下半夜,长乐街也是京城中最为热闹的街道。 别枝穿过汹涌人群,踏入百定楼。 她走到柜铺前取了道银锭递给掌柜,“别院二楼,西湖龙井。” 掌柜笑眯眯地收下银锭,唤来小厮:“快带这位姑娘去别苑二楼。” 百定楼前院与别院不过一墙之隔,内里却是千差万别。 前院嚣杂的响声半点儿也落不入别院中来。 京中百姓常言,百定楼别院,别有洞天。 静谧的竹苑只余有潺潺流水声,湍急的河流叮咚作响,檐下风铃清脆悦耳,交杂落入耳中别有一番滋味。 “姑娘。”小厮站定于门前。 别枝看了眼门侧木牌,百花阁。 她眸色凝了凝,抬眸看向小厮。 小厮微微扬起唇,露出道笑意。 别枝推开门,门扉合上的瞬间,她看到伫立于门后的师傅,嘴角上扬到一半就瞧见师傅眸子似有似无地看向约莫有两人高的屏风,她敛下僵住的笑意,对着屏风后的男子弯身拱手:“别枝见过主子。” “有个人,可能需要你去跟着。”男子淡漠嗓音驭着清风掠来。 别枝愣了下,目光困惑地扫向师傅。 只见师傅微微摇了下头,显然也不知主子是何用意。 按清音阁惯例来说,出完任务回来就可得到十日的休息,这道规定还是主子定下的,一连多年,不曾有人破过这道规定。 更何况,她离京这五十多日,每日都只歇息了一个时辰,全靠一盏又一盏的清茶驱散困意。 别枝向来不会委屈自己。 她收回落在师傅身上的视线,垂低了头。 “主子,属下——” “三个月,一万两,全归你。”【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 2 章 一万两!!! 饶是听说过江湖中曾有人以二十万两黄金悬赏当朝摄政王傅淮卿首级的别枝,骤然听到这个数目,都不由得露出惊愕的神情。 她的上一桩任务,大理寺少卿,一个余月,不过八百两。 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够达到万两。 要知道万两白银已经足够她建个院子,再盘下个酒楼潇洒度日。 别枝心口恰如小鹿般乱撞。 她心动了。 “此人乃荆州富商八代单传独子,领命前来取他首级的多是亡命之徒,不择手段。”常年跟随主子出入的青杉开口,“京中人多口杂,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此次任务只需一人。” 别枝一听,就知又是干暗中保护的活。 也不知是何许人也想到的招数,重金寻得杀手行保护之责,以此来对抗宿敌寻来暗杀的杀手。 闲云楼于二十年前兴起,仅仅五年就一跃成为璃朝第一楼,闲云楼下设五大阁,其中明月阁多为达官贵族培养暗卫,山居行探听之举,鹊扇阁行制毒之实,幽虚阁培养弓箭手,而清音阁则是行暗杀之事。 别枝年幼时入闲云楼,与一众同僚们跟随着师傅习武学艺,按照闲云楼惯例,楼中众人成年前,需进行抉择。 一番考量后,别枝选择入清音阁。 不为别的,清音阁的赏金,是闲云楼中最高的。 不说眼下的任务,单单是暗中做掉前来取大理寺少卿秦骁之命的杀手,就可以拿到八百两。 而万两白银,更少见。 别枝无视了师傅睇来的眼神,“别枝领命。” 清脆决绝的声音回荡于百花阁中,久久未散。 迟迟没有听到回话的别枝悄悄掀起眼眸,眸光落在金丝楠木百花屏中的刹那,似有一道凛冽目光刺来,膝骨不由得软了几分。 她垂下头,清亮黝黑的瞳孔不明所以地快速转动。 “给你三日,想清楚再说。” 没等别枝想通,冷冽的嗓音划破静谧茶室,不轻不重地落入她的耳中。 她愕然地抬起头,不明白主子为何会突然收回任务,“主子,属下……” 话语未尽,回应她的是主子起身的声响,而后便是道道沉稳有力的步伐声,随着他的离去,步伐声越来越轻,最终消散无踪。 “一万两呢!”别枝眼前一黑,只看到白花花的银两离自己越来越远,她错愕地扭头看向自家师傅,“他怎么突然不给我干了?” 见师傅满脸无奈地看着自己,她思忖了下,试探道:“难不成我不应该直接答应,而是告诉主子对半分?” “你眼下青丝都快要挂到嘴上了,还想着接活呢。”凌峰忍俊不禁,扬手将攥于掌中多时的香囊被抛出,“回去戳破里边的香珠,不出一息就会晕过去,正好解你的困意了。” 别枝接住香囊,打量了下:“新品?” 凌峰颔首。 别枝收好,还是觉得心里不爽利。 眼看就要到嘴的鸭子突然被一把薅走,怎么想都堵得慌。 那可是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 她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银两,“师傅,你说主子他怎么想的?” “不知道。”凌峰看着脸上落着大大的可惜二字的徒儿,摇摇头,道:“你也确实该好好思量,江湖上的亡命之徒多是手段阴狠之人,跟你接触过的人都不同,你初出茅庐,论狠辣,你跟他们差之千里。” “师傅何时变得瞻前顾后了。”别枝摆摆手,推开门扉朝外走,“干我们这行的,富贵险中求。” 选择加入清音阁前,凌峰告诉她的,就是这句话。 别枝铭记于心。 她回头看了眼神色微凝的师傅,挑了下眉梢,笑道:“师傅放心,我们还要给你养老呢,不会轻易给人取了性命。” 看着小徒儿洒脱利落的笑容,凌峰微凝的神情中露出一抹笑,道:“滚,你师傅年轻着呢。” 于是,别枝麻溜地滚了。 别枝滚得有点远,滚到与定安门遥遥相望的朱雀门。 时值午后,除了城门口值守的校尉外,也就只有三俩百姓于五味铺外的遮阴处纳凉。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铺内,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 店铺内的端茶小二看到她,端着茶水过来,“与平日一样?” 别枝颔首,目光快速地掠过四下,并未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常来,小二和她也算是相熟,自然知道她在找什么,“姑娘来得不巧,掌柜叫他去西市取货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闻言,别枝失望地收回目光。 店铺内人少,小二很快就端来了汤饺。 别枝咬了口冒着热气的饺子,忽而听闻车辙碾过碎石荡起的声响,她抬起头循声望去。 刹那间,一双比她命还长的腿映入眼帘。 别枝眉梢挑起,又咬了口饺子,目光顺着男子长腿往上瞧。 窄腰,宽肩。 质朴无华的褐色布衣极其懂事地勾勒出男子修长身形,男子垂头与掌柜的清点货物的侧脸轮廓线条流畅,英挺鼻梁折射出的影子与纤长眼睫交相辉映。 就着饺子入口,别有一番滋味。 或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直白,男子侧过头看来,清隽俊俏的脸庞衬得四下的景象黯然失色,叫人呼吸都落轻了几分,生怕惊扰了他。 “可惜了。” “好好的脸,被这道疤给毁了。” “啧,也不知这掌柜怎么想的,把他放在前头,看到他这张脸,我恶心得昨夜喝的水都要吐出来了。” 琐碎吵杂的交谈声荡入别枝耳畔,她娇俏眸色冷了几分,侧眸看向喋喋不休的三俩男子。 男子身形僵了瞬,看她是个小丫头又硬气回来:“看什么看!” “跟小丫头片子计较什么。”好友拦住欲要起身的男子。 黑影自上而下笼来,别枝才发现男子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跟前,她仰头看着男子,眸光不紧不慢地丈过他面上的刀疤。 狭长的刀疤自他右眼而下,掠过鼻尖延伸至左脸下颌。 别枝一眼就知这道刀疤的狠戾之处,下手之人但凡再重一分,刀锋划过脸骨,这张脸就真的毁了。 男子看了眼桌上的汤饺,抬手划拉了个吃饭的手势。 “嗯。”别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寂然!” 一道呼声传来,男子神情动都没有动过。 听到呼声的别枝回头看了看招手的五味铺掌柜,拍了拍男子落在桌上的大掌,抬手指着站在后院门口的掌柜。 他这才回头看去,又转身看了她一眼,直到她点了点头,寂然这才匆匆走去后院。 别枝觉得,五味铺掌柜也是个奇才。 竟然给个聋子取名寂然。 寂然二字,确实适合一个听不见音说不出话的聋子,可他都听不见,寂然二字如何念,他也不知晓。 天气炎热,汤饺徐徐荡起的热气迟迟未散。 别枝不紧不慢地咬着饺子,身后男人起身离去时,她眼睑垂落了几分,看着他们一行三人走到门口,她指尖微挑。 小巧浑圆的碎石咻地击中了男人膝窝,男人一下子跌落在地,痛苦的低咛声循着清风荡入别枝耳畔,她嘴角微微扬起。 随行友人匆忙弯下身,连声询问,男人嘴角直颤抖,半会儿都缓不过神来,友人搀扶着他起身,却见他右腿软了下去,半天都使不上劲儿来。 望着这有趣的一幕,别枝心情都愉悦了不少,吃了半响都没有吃完的饺子这会儿三四口就用完了。 她掏出碎银递给小二,轻车熟路地走到后院。 后院只有寂然在清扫小道,掌柜的不知道去了哪儿,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清扫了半个院子。 午后斜阳穿过树梢,斑驳光影似有似无地描绘过男子修长挺拔的身姿,只稍一眼就叫人挪不开视线。 别枝走到他跟前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着她。 寂然挥舞了下扫帚,示意他在扫地。 别枝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侧,“还好你听不见,刚刚有个傻子仗着长了张嘴就在那儿指指点点,自个长得奇形怪状的,也不见他照镜子时把胆汁都吐出来。” 想到那个男人鄙夷的语气,别枝就觉得恶心。 “不过你放心,我给他教训了一顿,没个十来天都走不了路。” 话音落下,寂然忽然停了下来。 别枝疑惑地抬头看着他,就见他比划了一通。 “很久没有看见我?”别枝问,寂然比划的动作并不难懂,她想了想就明白了,不懂比划的她取过他手中的扫帚,画了一个大圈,一南一北点了两个点,也不管寂然听不听得见,道:“我有任务出远门了,今日才回京。” 说到这里,别枝就有许多想说的。 “我今日才回来,主子就传我过去安排任务,我刚要接下他又收回了任务,他的脾性是越来越难懂了,本来就搞不懂他在想什么,现在更不明白了。” “听师傅说主子一直都未娶妻生子,别人好意介绍给他的女子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见着,就被赶出闲云楼,江湖中传言是因为他不能人道,难不成最近又有人拿这件事来戳他心窝子?” 别枝歪头想了想,疑惑地皱起眉,余光瞥见寂然清隽的脸庞,烦闷的心情忽而间烟消云散。 四目相触,寂然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清澈幽邃的瞳孔半点儿其他的情绪都没有,犹如一滩死水,看得别枝背脊都有些发麻时,就见他伸出手,下颌微抬,示意她还回扫帚。 别枝恍然大悟,把扫帚还给了他。 “脾气还挺大。”她嘟囔道,眼睑抬起时又对上他俊俏的面容,嘴角不由得弯了弯,心情舒畅了几分,“不过没关系,长得好看就行。” 又不带回家中过日子,只要长得赏心悦目,其他都无所谓。【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 3 章 忽而,短促有劲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听就知不是寻常人。 别枝凛神,眸光似有似无地瞥向后院入口。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娇俏爽利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后院霎时的静谧,身形修长高挑的女子探身而入,她眸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寂然,不过须兒就落到好友身上,“听说你今日回京,结果半天不见你人,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你在这里。” “外出这么辛苦,回京后当然要好好地犒劳一下自己。”别枝松了口气,笑眸颤颤抻手接住一个劲儿扑到自己怀中的方听稚,偏生方听稚比她高了一个头,两人一人踮脚一人弯身,就用这般怪异的姿势抱在一起。 方听稚啧了下,推开她:“犒劳什么了?“ 别枝侧眸瞥向寂然清扫径路的背影,“大饱眼福当然是犒劳自己。” 有记忆以来,她还没有遇到过一个男子比寂然生得俊俏的,身形虽不似闲云楼中的同僚们孔武有力,但别枝就喜欢他这种修长有致的身材,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 方听稚看了眼寂然,不大理解地摇摇头,她还是偏爱身材健硕有力的男子。 不过她今日找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和别枝讨论男子的。“我听师傅说,你又打算接任务了?” “嗯。“别枝一听就明白她的来意,视线定定地凝着放下扫带垂头修剪花枝的寂然,“闲着也是闲着,有钱不赚是傻子。” 方听稚皱了皱眉,她虽隶属山居,但和别枝相识多年,自是明白她的任务之艰巨,忍常人所能忍不说,也要行常人不能行之事。 “你这次出门,不是有五百两吗?” 此行护送大理寺少卿外出八百两,别枝最少也能拿到五百两。 “离京前我回了趟李家村,恰好碰上暴雨,回村的土路泥泞不堪,我都觉得难走,更何况是村里的老人们。”别枝打算出钱给李家村修条石板路,“我问过,百尺长的石板路要六百两。” 而且她还不能够出面,需要麻烦闲云楼的其他人替自己出面或是在外寻人帮忙,麻烦人办事自然是要给相应的报酬,再有就是还要寻工匠,前前后后大概也需要上百两。 “确实是笔大的开支。”方听稚知晓好友的情况,没有制止她的打算,只是看着别枝入清音阁近五载,接到的任务不说有百桩,但也有二十多桩,可银两到她手后多是用于修缮李家村,自个倒是没有留下多少。 方听稚沉默了几息,劝阻道:“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我知道。”别枝知道她是为自己考虑,不过——“总要做些什么,才能够回报大家对我的恩情。” 别枝是祖母在河边捡来的,听说那时的她不过两个月。 祖母年少丧偶失子,自己操持了近半生,捡到她后祖孙两人相依为命,祖母为她找来村里唯一一个略识诗书的七岁小儿给她取了名。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由此,她便有了名。 只是老天爷并不眷顾别枝,两岁那年祖母离世,她再次成了无人可依的孤女,好在那时的她遇到的都是善人,李家村的村民们虽目不识丁,心地却无比的善良。 祖母离世后的别枝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今日这家一顿,明日那家一顿,不曾短过她半日。 然而好景不长,别枝六岁那年在帮一户人家劳作时,遇到了奄奄一息装作讨水喝的牙婆,妇人前去寻水时,牙婆敲晕了别枝。 再醒来,别枝到了京城。 牙婆早已经和烟花柳巷中的酒楼谈妥,只是她并不满足于此,正打算出门问问是否还会有出钱更高的酒楼。 不过牙婆并不知,别枝自幼就有个特点。 她天生奇力。 别枝年纪虽小,然而力气与成年男子无异,就连村中男子都抬不起的石头,她也能抬起。 一番挣扎下,她砸晕了牙婆,逃出小院。 别枝涂黑了脸,四下流浪。 她去酒楼后厨讨要过饭,翻过堆积街道角落里的秽物,翻墙偷摘过别人家院落里的果子。 别枝只翻过一次墙,就被这家的小公子给逮个正着,不过也正是这次翻墙,她遇上了师傅凌峰。 自那以后,她就入了闲云楼。 闲云楼的日子并不轻松,但她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这就已经足够了。 再回到李家村,是她及笄那年。 选完将来的去向后,师傅和主子身边的青杉提了一嘴,不出半日,别枝就得到了十日的假日,得以回李家村。 一路快马扬鞭疾驰到李家村外时,别枝犹豫了。 她的身份早已不像以前那般,也已经做好仇家越来越多的准备,自是不能与李家村再有半分瓜葛,免得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有为李家村做的修缮,均是出钱寻人帮忙。 这次修石板路,也不例外。 方听稚听她轻快却又坚定的口气,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缺钱的时候和我说,山居的赏金虽比不上清音阁,但我也存了不少。” “我用不着那么多。”别枝吃穿节俭,又住在院中,唯一的兴趣就是来这铺子看看俊俏郎君,吃个饺子,也没有其他需要开销的地方,而且—— 她杏眼流转,折射出道道光芒。 “眼下这个任务,只会是我的。” 方听稚闻言,嘴角微微张开,见好友胸有成足的模样又合上。 她道:“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尽管开口。” 别枝嫣然一笑,拍拍她的头:“就知道你最好了。” 头发被拍乱了半缕的方听稚嘶了声,眸子嗔了她一道,拍开她的手:“别动我的头发。” “给给给。”别枝伸头过去:“给你动动我的。” 方听稚可不惯着她,干脆利落地上手将她的头发揉个乱,别枝听到扫帚落下的细微声响,她微抬眼睑,对上男子清湛幽邃的瞳孔,隐隐约约还带着些许笑意。 别枝疑惑地瞪了瞪眼。 寂然抬起手,骨节分明的干净指尖虚点了下他自己的头发。 别枝怔了下,借着池水照了下自己。 池面中倒映着的姑娘头发杂乱无章,和鸡窝没有什么区别。 别枝:“……” 方听稚吐了吐舌,悄悄地往后退了半步:“是你亲口说给我动的哦,不信你问他。” “他又听不到。”别枝嘴角往上扯出一道笑容,抻开十指,磨刀霍霍向好友。 方听稚:“……” 别枝笑着扑上去。 方听稚转身就跑。 别枝直接追上去,追逐转身时倏地一下撞入男子的怀中,她听到了一声清晰的闷哼声,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好听。 她慌忙抬头,就见寂然眉梢微皱,忙问:“你没事吧?” 下一瞬又想到寂然听不着,直截了当地上手扒住他的衣襟,正要往下扯时双手被男子温热大掌覆住,他正在一根根地掰开她的指节。 别枝疑惑地抬起头。 看到男子眼眸闪躲时,她不解地眨巴了下眼眸,眼眸颤动之余忽而瞧见他恰似染了血的耳垂,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自己扒着人家衣裳的手,不自觉地往下扯了扯。 骤然间,男子白皙的肩膀映入眼帘,微许汗珠坠于精削的锁骨上方,斑驳光影照耀下闪烁着淡淡的辉光。 她倒吸了口凉气。 但凡再往下扯半分,都能看到他的胸膛了! 别枝指尖动了下,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往下扒,不然就难以收场了。 她眼眸眨了眨,松开手。 寂然三下五除二地整理好衣襟。 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无言。 别枝眸子似有似无地抬起,对上他的眼眸时又悄然错开。 来来回回两次后,她指尖隔着衣裳碰了下他的胸口处,看似纤瘦的身板竟然带着些许弹性! 别枝掩唇咳了咳,收回手比划了下适才的场景,“痛吗?” 寂然神情专注地看着她的指尖,似乎反应了会儿才看懂她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 别枝松口气,这才想起被遗忘的方听稚,她侧眸,一眼就看到伫立于树荫下的好友。 方听稚神情雀跃地看着这一幕。 男俊女俏。 跟话本里走出来似的,就连身高都尤为般配。 方听稚头次认真地打量了下寂然,啧了声。 可惜了,是个聋子。 她们相识多年,别枝一下就看出她在想些什么,皱眉瞪了她一眼,嘴角微张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视线中就出现了把竹子梳篦。 别枝目光循着男子的指节往上扬,指了指竹篦又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寂然点头。 他伸手缕起别枝耳侧的一缕碎发,稍稍往下梳了半寸,杂乱碎发恢复柔顺,他收回竹篦,递给她。 别枝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下。 她抬手接过竹篦。 打磨过的竹篦很是光滑,一点儿也不刺手,稍稍看看就知他花费了不少功夫和时日做出来的。 别枝眼睑微掀,看向嘴角略带笑意的男子。 她握着竹篦的掌心紧了紧,道:“谢谢。” 寂然没有回话,只是笑看着自己。 别枝问过这里的掌柜,知道他是天生就听不到,因为听不到自然而然也就不知道怎么发声,更别说通过唇瓣辨别别人的话语。 就比如眼下,简单的谢谢,他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而也正是因为听不到,他亦不知道遭受了多少人的白眼,也好在听不到,才隔绝了那些人的污言碎语。 掌柜能够收留他,给他一处地方生活已经是他人所不能匹敌,怎的可能因为他与客人们起冲突。 别枝与他相识不过两载,就曾无数次听闻别人对他的嘲讽,初初认识他时就是因为他人的污言秽语,彼时的她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无法忍受,五味铺中的小二们却道不过是寻常。 四目相对须臾,她弯了弯眼。 “小聋子,要不你跟了我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 4 章 霎时间,后院静谧无声。 倚着树梢而立的方听稚缓缓地站直身,神情惊诧地看着好友。 斑驳光影洋洋洒洒地笼罩着院中的两道身影,一人神色如常一人眼睫微颤,别枝静靜地看看寂然,直到他眸中露出微许迷茫,垂眸笑了笑。 她扬起手中的竹篦,对他道:“我收下了。” 拾步而来的方听稚闻言松口气,上下打量着她的神情须臾,道:“他听不着,对你来说会是个累赘。” 别枝眉眼微蹙,并不赞同她这一观点,“他才不是累赘。” 方听稚哑然,欲言又止地看着好友。 一个行于暗面的杀手,带着个聋子,怎的不算是累赘。 静默少顷,她眼角弯了弯,换了个话题:“师兄师姐们得知你今日回来,特地准备了酒桌,就等着我们过去呢。” “好呀,我也好久没有见师兄师姐们了。”别枝粲然一笑,她此次离京之前,正逢闭关炼制迷药,出关不到半刻钟就接到师傅下达的任务,和同门已有多日未聚,她余光瞥见垂头整理衣襟的男子,眼眸闪了闪,道:“他和我一起过去。” 方听雅怔了下,眸子上下丈量过寂然,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不知这聋子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勾得她如此上心,难不成就因为容貌? 别枝心情愉悦地去和五味铺的掌柜王川言说,王川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她出声提醒,这才转身看了眼后院修剪草木的身影,面色惊诧地应下。 不过他也有要求,要等到傍晚五味铺关门后,寂然方可离去,这点别枝自然是没有疑义,明白铺中需要人手,且他们的筵席也要晚上才开始。 方听稚还有要事在身,没有坐多久就走了。 别枝就独自一人在铺中等待,她寻了个角落的位置,手肘抵着桌案,无所事事地数看进进出出的客人。 数看数着,一股浓浓的倦意涌上。 一连多日不曾好好歇息过的别枝打了个哈欠,四下环视都没有寻到他的身影,也没有多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桌案上。 荡过树木的凉爽清风拂来,吹得她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 端着修剪好的花盆入内的男子眼皮微掀,缕缕阳光透过窗牗落在少女白皙剔透的脸庞上宛若春日山野间悄然绽开的山椿花,灵动剔透眼眸此刻被掩住,少了些许娇俏,多了几分恬静。 他步伐落缓了几分,眸子掠过嘈杂的铺子。 刹那间,约莫有三十来人的五味铺中只余下少数几人的交谈声,也正是如此,显得他们的声音异常的响亮。 伫立于柜后的王川和两三个小二适时地走上前,对着几位男人垂身低语。 高谈阔论的男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是疑惑地起身,随着小二的身影走出五味铺,他们踏过门扉的一瞬间,整个铺子内鸦雀无声,余下的人纷纷起身站到桌案旁,皆可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送走客人的王川回身,目光落向伫立于二楼楼梯旁孤身而立的男子,男子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冷冽锐利黑眸一瞬不眨地凝着角落处的少女。 王川与青杉两人一暗一明跟在主子身边多年,不知道两年前主子为何会乔装隐藏身份等候于此,也不明白不喜他人近身的主子为何会放任别枝前来,喋喋不休地向主子诉说着千奇百怪的事情,有时候更是仗着主子‘听不见’,十日里有九日半都在表达对他的不满。 五味铺中的暗卫们偶尔听着,眼皮止不住地跳动,看似手中都有自己的事情在做,实则胆战心惊地观察着两人。 他们也曾私下讨论过,是否需要上前堵住别枝的嘴,叫她别再说下去,可近身跟随的江跃等人都没有制止,他们也就断了这个心思。 江跃收到清场消息赶来,守在五味铺外的暗卫上前耳语,他微凝着眉梢点头,运力落轻脚下步伐走进去。 垂眸等候吩咐的众人瞥见他前来,往后退了几步,让出道来。 四目对上时,江跃对着王川颔首示意,快步走到主子身旁,拱拱手,低语道:“主子,府中来了消息,秦姑娘约您酉时三刻于望鹤楼相见。” 傅淮卿还未开口,跟着上来的王川对着他微微摇头。 江跃眸色微变,他循着王川目光望去,瞧见沐浴于光影下的少女,瞬间了然,“属下这就去回绝秦姑娘。” “明日酉时三刻再议。”傅淮卿淡淡出声,凛冽冷漠的嗓音如同染着鲜血的剑刃,半分其他的情绪都没有。 江跃颔首应下,正要开口时余光忽而瞥见别枝指尖颤动了下,顷刻之间整个身子忽而抖了抖,他瞬间凛神拱手退出五味铺,铺内的暗卫们也纷纷恢复她入睡前的模样,只不过稍稍压低了些许声音。 梦中惊醒的别枝倏地坐起身,茫然地环顾着四周,纳入眼帘的熟悉环境叫她慢慢安下心来,她拎起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压压惊。 忽而出现的黑影遮住窗牗光线,她掀起眼帘看向来人,清楚明晰地瞧见他瞳孔深处的少许担忧,他缓缓地比划了下。 别枝反应了会儿才看懂,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嘴巴上嘟嘟囔囔道:“可能是太久没有睡好,好不容易睡着还做了个噩梦,梦里竟然听到了那位阎王罗刹的声音,冷得要命,吓死个人。” 她嗓音并不算大,寻常人若是不仔细听也是听不清的,可在场的皆是自幼训练功力绝佳的暗卫们,彼时都倒吸了口凉气。 王川眉心狠狠地跳了下,偷听了两年的他们自是知晓她口中的阎王罗刹是谁,而这位罗刹,如今正站在她的跟前。 “他真的不能无缘无故答应给我一万两吗?”别枝叹了口气,做梦都梦到他冷声回绝了自己,要将那万两白银的任务安排给其他人。 如此一来,身揣巨款隐世而居的日子,离她又远了一步。 别枝这辈子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 不想做什么天下第一杀手,就想着赚够了钱,找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揣着银票乐呵呵地过日子。 要是可以,找个俊俏的郎君相伴也行。 不需要他多么会赚钱养家,也不需要他武力高强,只要他身形修长高挑,容貌清隽俊俏就可以了。 到那时,两人相伴逍遥度日,浪迹天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快乐似神仙。 刹那间,别枝想起梦到罗刹前一个梦,忽而撑桌起身,眸中的笑意都浓了几分,“梦到罗刹传我过去前,我正在宁安街买肘子,好久没吃宁安街的肘子了,今晚赴宴前我们先去买个大肘子!” 少女眼眸恰似晶莹剔透的琥珀,灵动的神色中带着微许俏皮,一看就知她的心情由阴转晴,且还是明媚耀眼的晴天,叫人忍不住驻足停留,享受着晴天下荡来的沁人心脾微风。 傅淮卿静静地凝着她,眸中的淡漠半分未消。 别枝自是知道寂然听不到,也不是在征得他的同意,就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罢了。 日暮渐渐垂落,血红夕阳染红了整个大地。 等候于外的别枝看到掌心扫过袖摆的寂然,又看看铺中已然在收拾椅凳的小二们,雀跃地站起身小跑过去,视线越过寂然看向他身后拾步而来的王川:“他可以走了吗?” 王川点点头,道:“我明日打算安排寂然出门一趟,还望姑娘早点儿送他回来。”顿了顿,又叮嘱了句,“寂然听不着音,姑娘带他外出凡事都要小心。” “这是自然。”别枝抬手,指腹圈过寂然的手腕稍稍攥住,道:“我们也不会去别的地方,去宁安街买完东西后就去赴宴。” 王川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家主子,心中暗道凌峰确实带出了个好徒弟,耳尖目明不说,剑术和制毒之道在同辈中亦是佼佼者。 她惊醒后提及的两处,皆于他们适才所言相关,一则是听到了主子的声音,二来则是梦到了宁安街,宁安街最繁华之处,莫过于望鹤楼。 别枝不知王川心中所想,他应下后就带着寂然赶往宁安街。 还未踏入宁安街,喷香扑鼻而来,酥烂肉香,清甜糕点,爽口卤味等等香味拂来,叫人垂涎欲滴。 他们到望鹤楼时,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守在门口的小厮走上前,眼眸禁不住瞥了眼娇俏少女身后的男子脸上狰狞疤痕,语气都客气了不少:“姑娘,若是用餐需等候半个时辰左右。” “我就来买个肘子。”别枝掏出银钱递过去,“弄好后我带走。” “得了。”小厮笑眯眯地接过银两,示意他们在旁边等候,“姑娘稍等片刻,后厨做好后我便给姑娘送来。” 话音刚落,他眼眸忽而一亮,忙不迭地绕过别枝等人,也不顾她身后的其他客人,快步地朝着街道走去。 别枝带着寂然往后站,瞥见停驻于外的马车。 马车停稳后,丫鬟跳了下来,掀开车舆帐幔,一袭水蓝色薄纱随着舆中女子的步伐荡起,女子身姿轻旋,露出精致明媚的脸庞,一双明眸荡起秋水,望鹤楼通明烛火落在她的身上,平添了些许柔情。 上前等候的小厮迎着女子入楼,道:“静溪阁已经给姑娘收拾好了。” 女子微微颔首,眸光掠过等候于侧的客人,漫不经心地踏过门槛。 此时的别枝扬眸与寂然述说着望鹤楼美食之多,下次有空时就带他前来吃上一席,直到四下忽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她这才看向眸色中染着惊艳的众人。 “那女子是谁?怎的她不需要等待?” “秦家姑娘你都不知道?她父亲是吏部尚书,兄长大理寺少卿,出身高贵不说,自己更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如此显赫的家世?” “这有什么,你若是知道她的未来夫婿是谁,会发现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未来夫婿?” “她的未来夫婿,是肃王殿下。” “秦家姑娘和咱们的王爷,于京中乃是一段佳话,天造地设的璧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 5 章 此言一出,最初问话的男人恍然大悟地看向望鹤楼,只瞧见女子拾阶而上的纤纤倩影,“如此看来,秦家姑娘还算是低调的。” 别枝眸光似有似无地瞥了眼出言的男人,上下扫视须臾,便将他的样貌刻入心中。 男人的言行举止看似无常,但稍微想想又觉得过于怪异。 普天之下谁人不知璃朝当前有且仅有一位王爷,便是肃王殿下。 别枝听闻先皇在世时,外戚干政严重,先皇离世后,小皇帝被外戚推举上位,被遣派前往边境慰问将士的肃王殿下随即回京。 肃王殿下雷厉风行杀伐果决,不出半年,抱有异心的外戚全数关押入狱,牢狱中哀鸣声阵阵,污血染红了石板,清水洗都洗不净,小太后日日心惊,不出半个月就传出其身亡的消息。 外戚铲除,群臣推举肃王殿下登基,没曾想却被他回绝了。 彼时小皇帝不过五岁,群臣自然不会期盼着皇帝能够做出决策,纷纷上书于肃王,以他的朱批为号,由此一来,肃王殿下便成了名正言顺的摄政王,至今也已有五年。 也正是如此,世人对肃王无比关注,更是对其青梅竹马秦绾甚是上心,传闻两人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不过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成婚。 世人们纷纷猜测着他们何时成婚,就连黑市中的赌场,也有庄家以此坐庄吸引众人下注。 而眼前的男子,对此竟然一无所知。 就算如此,别枝也没有想过要做什么,这些都不是她该操心的。 她的生活离肃王实在是太远了。 虽然同在京中,但别枝除了略有耳闻外,实在是接触不到这样的大人物。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道:“我师兄的手艺很不错,你有口福了。” “姑娘,您久等了。”小二提着厨盒匆匆前来,笑意盈盈地递给她。 还没有等别枝伸手,就见寂然已经接过小二手中的厨盒,她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忽而间,心情舒畅了不少。 她时刻谨记王川的叮嘱,牵住寂然的手腕引着他往回走。 别枝不知的是,他们将将离开望鹤楼百步,男人就被忽而出现的大理寺侍卫带走,喧闹的丝竹声掩住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月河院离望鹤楼隔了六条长街,七拐八拐穿过幽深竹苑,端见一排排炊烟袅袅的院落,拾阶而上百步,方才到了月河院门口,还未踏入院门,都可听闻里头传来的阵阵喧闹声。 别枝松开寂然的手腕,上前叩了四下。 傅淮卿微垂眸,手腕的灼热渐渐消散,恢复如初,他眸光循着她的指尖扬起。 里头的喧闹声静了一瞬后又恢复如初,男子利落爽快的嗓音透过门缝拂来:“我就说她念不得,一念就到了。” 门被人从里头拉开。 “师妹——”男子的声音顿了须臾,眸光越过她的身影看向后头的男子,“他就是拂沂说的聋子?” 男子口中的拂沂,正是方听稚。拂沂是她的化名,阁中的同门多是如此称呼她。 “什么聋子,人家有自己的名字。”别枝拍开明哲师兄伸来试探的手,往后自然而然地牵住寂然的掌心,对着师兄介绍道:“他叫寂然。” “好好好,是我无理了。”明哲一看就知自家小师妹脾气上来了,哄完她后抬头看向寂然,道:“百闻不如一见,他确实长得俊俏。” “那是,我的眼光可高了。”别枝得意地挑挑眉,若是可以,她恨不得带着寂然到处走走。 男人的容貌,女子的骄傲。 她往里望了几眼,疑惑道:“怎么不见师傅?” “师傅本来是要来的,临时被主子叫走了。”明哲给别枝让了路,“青杉来得着急,似乎是有什么要事。” 别枝撇撇嘴,侧眸看向身侧的男子。 佯装聋子的傅淮卿微微扬眉。 “我本想着带你见见师傅,看他有没有认识的神医,给你看看。”别枝叹了口气,若是可以,寂然也得以重获新生,“算了,下次再说——。” “师妹。” 别枝的话被男子的声音打断。 傅淮卿清楚地瞧见她一双圆溜溜的杏眸忽而亮起,清澈可见底的瞳孔深处溢起了惊喜和延绵不绝的雀跃。 她倏地转头看去,而后毫不犹豫地奔向身后的男子:“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日。”男子眸中笑意渐深,抬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似乎比半年前长高了不少。” “师兄就喜欢拿身高取笑我。”别枝偏头躲开他的掌心,回头朝着寂然挥挥手,“他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寂然。” 傅淮卿目光掠过别枝落向男子。 四目相对间,男子眸中的警惕呼之欲出,傅淮卿拎着食盒的指尖若有似无地点了下,不动声色地朝着别枝走去,任由男子打量着自己。 别枝也不管寂然听不听得见,对他道:“我的亲师兄,景清。” 虽说她当前隶属清音阁,景清隶属于幽虚阁,但他们不仅是同一日入的闲云楼,尚未确定归属前也都是由师傅凌峰亲自培养。他们一身武艺都是师傅教授点,是以比起同在清音阁的明哲师兄,景清更称得上她的亲师兄。 景清敛下眸中打量,伸手:“早前曾听别枝提起过你。” 傅淮卿闻言,着意落了半拍,垂落的目光凝着男子大掌须臾,看了眼神情中满是雀跃之色的女子,在她的注目下微微伸出手,碰了碰景清的拳头。 拳心相触的刹那,别枝眼角扬起微许。 她取过寂然手中的食盒递给师兄,“我们特地去望鹤楼买来的肘子。” 景清闻言眉梢微动,侧身露出满满一大桌吃食的桌案,桌案正中央摆放着的,恰好就是鲜香扑鼻的肘子,“猜到你想吃,早早就去买来了。” “那不赶巧了!”别枝笑眸颤颤,不忘牵过寂然的掌心,“走,带你去尝尝明哲师兄的厨艺。” 见状,侧身的景清身影微滞,眸光落在自家小师妹牵着男子的手心上,眸光凝起的瞬间,寂然的掌心一点一点地回拢,带着薄茧的指腹不疾不徐地搭上白皙手背。 他抬起头。 寂然嘴角噙着些许笑意,眸光静静地跟随着别枝的身影,颀长身影经过的刹那,他目光微动半寸,眸中的笑意也要比适才多了几分。 察觉到他视线的景清微微皱眉。 别枝带着寂然过去,逐个逐个地跟师兄师姐们打了招呼,而后才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 落座后她环视了一圈,不见方听稚的身影。 端着炒菜出来的明哲问都不问,道:“你亲师兄在后厨呢,等会儿就来。” “听稚还没有来吗?”别枝也没打算找亲师兄,就是半天不见方听稚人影。 “早来了。”坐在别枝对面的师姐道,“一来就去斜对门偷果子去了,拦都拦不住。” “胡说,我拿我们家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呢。”方听稚提着满满荡荡的篮子进来,手中还端着道八宝羹,“我娘听说我们集会,特地叫我来带的。” 众人上前接过方听稚手中的吃食,其中一人问:“师傅师娘怎么不过来?” “他们说不想来打扰咱们小辈。”方听稚摔了摔酸涩的手臂,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别枝身旁的男子,走到她的另一旁坐下,“你还真带他来啦?” “为什么不?”别枝疑惑。 方听稚摇摇头,余光瞥见后厨出来的师兄,道:“我来了才知道景清师兄也回来了,上边安排他出门有大半年了吧?” 别枝掐指算了下,道:“再多一天就七个月了。” 方听稚啧了声,“第一次见出任务这么久的,我一个探子都没有出去过这么久。” “谁知道呢。”别枝眼前忽而出现盏茶水,落在茶盏上的指腹她稍稍一眼就认出是谁,接过寂然递来的茶盏后嘟囔道:“咱们那位阎王,一会儿晴天一会儿阴天的,猜不透他的想法。” “哎——”方听稚叹气,垂头:“谁说不是呢,我都已经三个月没有接到任务了,眼看着师兄师姐们一个个出门,就连比我晚入山居的师弟师妹任务都接到手软,我却一个都没有!” “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别枝听她这么说,又想起了那一万两白银的任务,忍不住拍了拍桌子,低声道:“他要是不想让我干,为什么要用钱来诱惑我,恶鬼!” 桌案荡漾连带着茶盏中的茶水也掀起波澜。 傅淮卿端起茶盏,吹开茶水上方的茶沫喝了口,神色自若地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眸色都不带变一下,就仿佛别枝口中的恶鬼,与他当真没有半分干系。 “难不成是在试探?”方听稚想了想,好像真的能够解释得通,眼眸滴溜转了圈,“你的契子不是还有四个月就到期了吗。” 别枝:“……” 她的契子,确实还有四个月就到期了。 “完了,我不会要上他的死亡名册吧。”别枝愕然,可是这真的很不道德,“我一穷鬼,他用万两白银来试探,我怎么顶得住。” 哪有穷鬼能够经受得住一万两银子的诱惑! 她可受不住。 “安心啦。”方听稚拍拍她的肩,安慰道:“你再和他签五年契子,迎刃而解。” “也是。”别枝年纪轻轻,目前还没有想过要离开闲云楼隐居的事情,“养老的银两都还没有存够,我——” ‘叩叩叩’。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打断了众人的交谈。 三声叩声。 是世人的惯性,却是闲云楼内的禁忌。 别枝和方听稚神色凝起,落在茶盏上的指腹慢慢地松开,坐在她们对面的师兄姐们掌心都已经落在了身侧的剑柄上。 不多时,门外传来细微声响,紧随其后的是男子淡漠无色的嗓音。 “大理寺秦骁,特来买道消息。”【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 6 章 刹那间,明哲下意识地侧目看向别枝。 在场众人都不曾见过秦骁,也不曾听闻过他的声音,在场的同门中,只有她是刚刚暗中护送其出京。 眸光相对间,别枝微微颔首。 门外的男子,确实是大理寺少卿秦骁没错。 明哲解开身上挂着的襜衣,示意众人噤声后拉开微许门扉,侧身走了出去。 见状,别枝和方听稚对视了眼,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别枝走时,还不忘拉上寂然。 “不知秦大人前来,我家师傅恰逢要事出门,不知何时归,大人若是不急,可改日再来。” “无妨,我只是来买个消息,你可转告你的师傅,此后就看你们接不接。” “这——”明哲迟疑须臾,总不能对外言说闲云楼中的分工,道:“大人请说。” “此前离京月余中,跟在我身后的暗卫。”秦骁淡淡道,目光定定地凝着对面的男子,“我想知道他是谁。” 明哲怔了下。 院内的别枝也愣在原地。 跟随秦骁出门的暗卫不少,其中不乏王府派出的暗卫,可能够叫他寻上门来的,只能是他意料之外的人。 而此人,只能是她。 别枝还是头次遇到寻上门来的,左看看方听稚右看看寂然,无声地问:“找我做什么?途中我也没有伤过他的人啊,一路上也替他收拾了不少的刺客……” “你别紧张。” 秦骁嗓音循风而来。 “他送了我份大礼,按理来说我该回礼才是。”他道。 方听稚皱眉:“你给他送什么了?” “送了几个人。”别枝也是听命行事,她离京前青杉传来的命令中,就有这一点,转念一想,也就放心了,“只要不是来寻仇的,一切都好说。” 余下的话,她不想知道了。 不过方听稚对此倒是很有兴致,挥挥手示意。 别枝见状,回身看向寂然,眸光流转,她步伐不由得怔了住。 男子的眼眸深处,夹杂少许的若有所思,衬得他的眸子愈发得幽邃难懂,少了几许不谙世事,多了几分凛冽。 别枝眨眨眼。 眼眸再掀开时,面前的男子神色恰如往常,再怎么端详都看不出半分淡然,仿佛刚才的瞬间不过是她的错觉。 也是,他一个常年听不见声音的人,怎么会在此刻有如此翻涌的情绪。 她看着寂然神情中扬起疑惑。 别枝摇摇头,看了眼他身后的垂垂夜幕,“太久没睡好,看花眼了。” 闻言,傅淮卿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他余光睨向微启的门扉,扬起的薄唇往下沉了几分,搭在别枝手背上的指腹慢条斯理地敲了几下。 别枝垂眸,又抬起:“嗯?” 少女瞳孔微瞪,烛影坠入圆溜溜的杏眸中,平增了道别样的斑斓色彩,水汪汪的眼瞳扬起,就这般望着。 傅淮卿目光微滞,半响才佯装狐疑的模样看她。 别枝一看就知他没有理解自己的意图,但见他没有别的事情要说,牵着他往回走,叹了口气:“你要是听得见就好了。” 傅淮卿不置可否。 话虽如此,可若是知道自己听得见,她定然会一跃三层高,惊得四处乱蹦。 傅淮卿甚至都能够想象得到那个场景。 他眼睑垂下,低低地笑了声。 喑哑低沉的笑声入耳,恰似撩拨草丛的火苗,激得别枝身子颤了下,她惊诧地回身。 映入眼帘的,是男子忍俊不禁的神情,微微克制的笑容叫人半点儿也挪不开眼。 美色,确实勾人。 就连嗓音,也带着撩拨之意。 别枝喃喃道:“真好看。” “确实好看。”师姐的声音从后头传来,她也只是听说小师妹醉心个聋子,思来想去都不知聋子有哪点能吸引她家小师妹,现下看来—— “不怪你如此着迷。”她顿了顿,视线掠过寂然眼下的疤痕,道:“他这道疤极深,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就算是神医现世,怕也是难以消除。” “听五味铺的掌柜说,是他十岁那年翻秽物时被客栈内醉酒的厨子伤到的。”别枝心知多年留下的伤疤难以消除,深深地叹了口气,惋惜道:“要是我们早点认识就好了,我还可以带着他流浪。” 她偷偷闯入后厨翻秽物时,没遇上这些糟心事儿。 别枝无法想象,听不到声音的寂然弯身翻秽物时,大抵是听不到身后的动乱,等他意识到危险来临之际,迎面而来的就是刀锋。 傅淮卿攥着她掌心的指腹颤了下。 “要说没志气,当属我们小师妹了。”端着最后一道吃食出来的景清笑道,他眸中笑意带着微许揶揄:“不想着带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就想着带人流浪。” “我是没志气。”别枝大剌剌地认下,跟只小松鼠一样嗅着沁鼻的香气而去,“我就想着有点小钱,揣着银票过上高雅世人唾弃的日子。” 她就一俗人。 平等且庸俗的爱钱。 “你现在也挺值钱的。”偷听回来的方听稚挑眉。 别枝:“他出多少?” 方听稚比了个四的手势。 别枝眼瞳亮了几分:“四十?” “四百!”方听稚激动得嗓音都破了,“他竟然开价四百两!” 别枝噌地下站起来,撑着桌案道:“我接了。” “不准抢活!”方听稚白了她一眼,“人家是打探消息,又不是杀人放火。” “他打探我的事情,找我不正好。”别枝耸耸肩,不过她也只是说说而已,毕竟这活若是闲云楼真接了,也是要归属到山居的,“可惜了。” 余光瞥见仰头看着自己,神情中夹杂着少许惊讶困惑的寂然,她坐下拾起竹箸给他夹了一大块肘子,摇头道:“这要是给我,我直接给他写一册我的起居注,他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我都写给他,必然叫他物超所值。” 也管秦骁要不要,给他就是了。 傅淮卿:“……” 她看上去就不像说说而已,而是真的打算这么做。 没多久,明哲也回来了。 方听稚按耐不住,特地换了个位置,明目张胆地打探消息。 别枝身边的位置空了不过一瞬,就有人补上,与寂然小声低语的她察觉到周遭传来的气息,侧眸往旁看了眼。 “特地给你带回来的。”景清拎起手中的酒壶,给她倒了小盏,“潭县闻名天下的醉花酿。” 刹那间,别枝的注意力就被醉花酿吸引过去。 她端着酒盏,闻着循风飘来的香气,清爽的酒酿中带着少许的花香,无需入喉就叫人心醉。 潭县醉花酿,难得之处不在于千金,而在于工期,能够得上一壶,怕是要等上一年半载。 别枝询问着来由,景清道是他离京途径潭县,提前跟潭县的酒家预定了一壶,回京时再去取的。 景清说着,又倒了盏清酒,越过别枝递给眸光定定凝着自己的寂然,问他要不要喝。 傅淮卿不疾不徐地抬手。 酒盏还没有落入他的掌中,就被半路杀出的别枝给夺走,“他不会喝酒。” 别枝夺过酒盏还给师兄,还不忘回头瞪了寂然一眼,“不会喝酒还喝,明天头昏欲裂你就知道难受了。” 傅淮卿收回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薄唇微抿,静静地望着她。 看着眼前的男子,别枝一下子就想到了小时候流浪时遇到的大狗,毛发如同松软的棉花般,叫人忍不住上手。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般做了。 “好乖。” 少女清脆嗓音溢出的刹那,傅淮卿身形僵了一瞬,神情中的不可置信于黑夜中一闪而过。 他呼吸窒了窒,又想起此刻自己的身份,心情稍微平缓了几分。 眼瞳微掀的别枝瞥见男子眸中闪过流光溢彩的光影,清隽俊俏棱角分明的容貌也在闪烁着光芒,她嘴角弯了弯,心情特别得舒畅。 入口的醉花酿都比上一盏香甜不少。 香甜可口的酒酿恰如清爽汁水,一盏接着一盏,不经意间别枝就饮尽壶中酒,再也倒不出酒酿来时,她才隐隐意识到醉意。 别枝眼睫颤动着,歪头:“我们走吧。” 傅淮卿一听,就知她醉了,嗓音中都带着平日里没有的粘腻。 不过他现在是个聋子,自然不能回应她。 稍稍醉了几分的别枝后知后觉地想起寂然听不到声音,牵过他的手倏地站起来,对众人道:“时候不早,我们先走了。” “这就走了?”方听稚落下竹箸。 景清也看向她,微微皱眉。 别枝手心落在胸前,小幅度地挥挥手,“我们还要去朱雀门。” 方听稚:“送他回去?” “嗯。”别枝颔首。 景清起身,睨了眼她身旁的身影:“我替你送他——” “不麻烦师兄。”别枝不等他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拒绝,替寂然道:“他甚少接触其他人,怕生。” 话音落下,她也不等众人多言,牵着寂然往外走。 余下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中都掠上了些许意味深长,师姐朝着方听稚挑挑眉:“咱们小师妹好事将近?” 方听稚下意识地看了眼景清师兄,对上他稍凛的目光,垂眸道:“没影的事,就是朋友而已。” 师姐啧了声,不太信。 清风拂过,醉意浓了几分。 稍稍有些头晕的别枝挽着寂然的胳膊,全身的力量都落在他的身上,时不时地看这里,偶尔又看看别处,跟好奇心拉满的兔子般,圆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她也算不上醉,意识还是清醒的,就是止不住地想说话。 “今晚的月儿真的好圆啊,跟我师傅书房中的圆盘有得一拼。”提到今日缺席的师傅,别枝一肚子苦水想吐:“好不容易大家伙聚在一起,好死不死的,又被那个罗刹叫走。” “我本来打算今晚磨磨师傅,让他去罗刹面前帮我说说好话的。”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是没有成家的老男人,大晚上的还把人拉去讨论公事,难怪他至今没有妻子,也是可怜。” 她垂头喋喋不休地说着,这回也不叫阎王罗刹了,一口一个老男人,丝毫没有意识到身旁的男子面色黢黑,眉心突突地跳。 傅淮卿眼眸微阖。 他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掌心抬起,精准利落地斩向别枝的后颈。 别枝眼前倏的一黑,晕了过去。 霎时间,四下静谧无声。 傅淮卿揉了揉右耳,清净了不少。【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 7 章 隐于暗处的江跃等人现身。 与江跃一同前来的,还有前段时日奉命前往荆州刚刚回京的程靳。 傅淮卿大掌揽着少女精瘦柔韧的腰肢,身子微弯,将她整个人抱入怀中,叫她不至于跌落在地。 程靳看了眼自家主子怀中的少女,眼里有活的他胳膊将将伸出一半,余光忽而瞥见主子似有似无的凛冽眸光,他愣了下,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不过见主子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他还是伸出手接过别枝,刹那间,程靳忽而心领神会地意识到主子大抵是觉得他们之间男女有别。 他嘴角微抿,为了表示自己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上前接过别枝直接了当地将她扛上肩头,少女垂落的双臂一荡一荡的。 傅淮卿:“……” 他眸光无言地掠过大义凛然的程靳。 程靳停顿下来,循着自家主子的目光上下扫视过自己,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恍然大悟地正色道:“徐家公子已于昨日启程入京,如不出意外,七日后抵京。” 傅淮卿不语,注意力全然落在少女时不时荡起的双臂,向下垂落的脑袋也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浮动,袖摆随着她的手臂扬起,拂过阵阵清风。 许久都没有得到答复的程靳稍作抬头。 被暗卫拦住步伐低语的江跃也看过来,看到被同僚扛在肩上的身影时,眼皮子跳了好几跳,他快步上前,挥手示意身后的暗卫上来两人:“主子,马车已经备好,属下这就命人送别枝姑娘回院中。” “送回五味铺。”傅怀卿道。 江跃拱手,不明原因但也不多问。 他睇了道眼神给程靳,示意小心放下肩上的少女,同时回命道:“适才暗卫来报,小秦大人今日回京后,严审暗中刺杀的杀手,不出半个时辰就问出了姑娘随行小秦大人一个多月的消息,不过他们只说是个身型矮小的男子,是别人派去暗杀小秦大人的刺客,所以大人——” 余光瞥见主子忽而抬起的手臂,江跃敛下到嘴边的话,看着他伸手揽过摇摇欲坠的别枝姑娘,剑眉微微蹙起,抬起手。 霎时间,众人明显意识到主子怀中的女子呼吸不对,似有要醒来的意思,随即拱手弯身退下。 别枝眼帘掀起半寸,又无声落下。 来来回回三四次,她才艰难地掀开眼眸,难耐绵密的痛自后颈袭来,痛得她眉头紧紧皱到一起,要不是跟前站着的寂然手忙脚乱地扶着自己,她都怀疑自己被寻仇了。 她还没有开口问,寂然伸手越过她的脖颈,别枝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下,看着他伸手拍拍自己身后的树木,又指了指她的脖颈,才明白他的意思,晕晕乎乎地问:“我撞树了?” 傅淮卿收回手,眸色平静。 别枝回头看了眼硕大的树干,若放在平时肯定不可行,但是醉意朦胧的情况下,确实有撞晕过去的可能:“果然,喝酒伤身。” 她摆了摆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傅淮卿听她的口吻,就知她的醉意还未消散,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往回走。 别枝走了几步,发现身边的人不见了,回头看向他,皱着眉头撇撇嘴:“你怎么不跟上来?” 少女醉意朦胧,言语间无意识带了点儿娇嗔。 ‘听不到’的傅淮卿不慌不忙地走上去。 别枝等了不过四五步的功夫,可在现下脑子不太清醒的她看来却是等了许久,她皱着眉攥上男子的手腕,牵着他往前走:“你一听不见,二不懂说话,走在后头,等下你被人掳走送去黑市卖笑可咋办,你没去过黑市,不知道里面的险恶。” “壮一点的男子呢,送去斗场与人搏命,搏输了就扔去斗兽场——”别枝想起三年前跟随目标前往黑市时所见的场景,三日前喝下去的茶都要吐出来了,她抿唇上下丈量过寂然的身子,摇头道:“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倌,他们那群变态最喜欢了。” 少女口吻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好似他已然处于黑市环境之中,下一瞬她口中的变态就会对他动手动脚。 傅淮卿心情复杂。 要是放在平日,早就着人拖下去。 奈何他现在是个聋子。 傅淮卿冷凛的眸光划过她的脖颈,伺机找准位置,他比作刀锋的掌心抬到一半,少女温热的双掌忽而覆上他的脸颊。 他心跳倏地漏半拍,眸色变了好几变,掌心一点一点地垂下。 别枝双手捧着他的脸,左右转了转,略带薄茧的指腹慢条斯理地划过男子俊俏面容上的刀疤,划到微抿薄唇时,停在了男子唇边。 有时候,别枝也不希望自己眼神和耳力那么好。 比如现下。 就算她现在神思比不得平时精明,余光仍是清楚地瞥见男子微微滚动的喉骨,连带着点点微许声响都异常得清晰勾人。 都说酒壮怂人胆,不过别枝觉得不太对,准确来说是酒壮色胆。 特别是她这种有色心,没色胆的。 她指腹掠过寂然的唇瓣,耳畔响起道熟悉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引诱着她,告诉她,眼前男子的薄唇,很好亲。 傅淮卿眼睑低下,淡然无波的眸子扫过少女跃跃欲试的神色,她仰起的目光直白地盯着自己的下半张脸,他蓦地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少女踮起的脚尖再次往上半寸时,男子大掌抬起,稳稳当当地挡住她整张脸。 眼前忽然一黑的别枝眨眨眼。 她这是被拒绝了? 别枝掀开男子大掌,盯住他:“不可以吗?” 傅淮卿剑眉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不动声色地比了个喝酒的姿势,示意她喝醉了。 确实有点上头的别枝好半响才看明白他比划的意思,神色认真地摇摇头,双指微微捏起,又点了点他的唇角:“亲一下下也不行吗?” 藏于暗夜之中的暗卫们嘴角抽了抽。 他们王爷,是被轻薄了? 刚刚回京的程靳感觉自己出京这三个月好像错过了不少事情,他拍拍江跃的肩,看了眼径路上纠缠不清的身影,瞪着眼眸无声地询问。 江跃摇头,他也摸不准情况。 别枝待在王爷身边两年,除了言辞上多有得罪外,还是头一回见她上下其手,难不成是出门太久没人自己一个人闷了一个多月,觉得人生在世难得活一回,不应该拘束本心? 江跃不知道别枝是否真这么想,但他知道,如果别枝真的上手,他今夜就要去看看京兆府哪间牢狱中还有空余的牢房,再着人收拾收拾,准备迎接新的客人。 傅淮卿神色不变,被攥住的手腕往上抬起,不过一瞬就被察觉到他动作的别枝压下,他稍稍使了点劲儿,也挣脱不开她的掌心。 不过别枝并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更何况她也是有自尊心的,有一有二不能有三,被拒绝两次也就没有想法了,她松开手失落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再找个愿意给我亲的男子就是了。” 闻言,傅淮卿拧眉。 还要找其他男子亲? 顷刻之间,傅淮卿面色比今晚的夜色还要黑,霍霍他已然是叫人难以忍受,她还准备去霍霍其他人吗? 他反手攥紧女子看似纤细实则脉象蓬勃有力的手腕,一声不发地往前走。 别枝一个没有留神,被他扯得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才稳住步伐,狐疑地抬起眸打量了他半息,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不会吧……”别枝瞳孔滴溜转,“生气了?” 没有人应她。 “小气鬼,喝凉水。”别枝嘟囔道,“又没有真的亲着。” 还想亲着? 傅淮卿掌心一紧,别枝痛呼出声。 醉酒的人,神思缓慢感官灵敏。 傅淮卿皱紧眉,掌心松了几分,他深吸了口气,凛锐的眸光透过暗色径直落向暗处的江跃和程靳。 两人霎时间站直身。 越往回走,酒劲儿越往上涌。 更何况别枝外出多时甚少入眠,一壶酒足以让她醉意困意齐飞,不过她还是记得王掌柜的嘱咐,要尽早送寂然回铺里。 有那么一瞬清醒的她拍了拍自己的侧脸,意图唤醒自己,落在脸颊上的掌心扬起的刹那,她再次眼前一黑,沉沉地晕了过去。 静谧竹林中再次上演自家王爷单手揽着别枝姑娘的画面,看过别枝轻薄主子画面的暗卫们这下也不再犹豫,眼疾手快地上前接过主子怀中的女子,干脆利落地扛起消失于竹林中。 江跃程靳两人上前,跟着主子往外走。 傅淮卿收回目光,“凌峰在何处。” “和秦姑娘在静溪阁。”江跃道,他瞥了眼主子的神色,问:“您要过去吗?” “寻人告诉凌峰,任务给别枝来做。”傅淮卿接过暗卫递来的册子,“给她做个身份,安排到徐闻澈身边。” 江跃领命,沉默须臾试探着问道:“要安排别人跟着别枝姑娘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傅淮卿的目光瞥过去,淡漠不语。 冷漠凛冽的眸色叫人宛若身处冷窖中,江跃意识到自己多言了,跪下道:“属下多言,还请主子责罚。” 傅淮卿扫了他一眼,道:“她若是需要人保护,就不必留在闲云楼了。” 闲云楼,不养闲人。 程靳听出主子的言外之意,“若是其他人出手相助……” “按门规处置。”傅淮卿冷声道。 程靳拱手,下去着人传消息给青杉。 江跃见主子没有责罚的意思,起身跟了上去,顺势道:“其他人属下不敢说,但若是别枝出意外,景清必然会漠视门规出手。” 闻言,傅淮卿步伐落慢了半步。 他神情中闪过半缕锐意,若有所思地道:“着人盯紧他,按计划行事。” 江跃应是,心中免不得有所思量。 若是引蛇出洞,必然是要以别枝为饵,可若是下手过重,到时候也不好收手,他突然觉得有点儿进退两难。 不过眼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江跃还有其他的事情要禀,他将适才被别枝打断的事情重复了一遍后,又道:“小秦大人眼下怕是将别枝姑娘当成了另一波要他命的刺客,这才找上闲云楼相助。” “他知道闲云楼是暗中助他。”傅淮卿淡淡道。 如今无非是想知道暗中助他的人是谁。 “嗯?”江跃愣住。 这和他们探听到的消息,似乎不太一样。 傅淮卿耳畔响起少女惋惜的嗓音,竟然还想着写起居注。 他冷冷地笑了声:“告诉他,不接。”【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 8 章 鸡鸣喧闹。 习惯早起的别枝眼帘没有掀开,神思渐渐清明,霎时间,酒醉带来的疼痛和后颈处的阵痛撕拉着她的神思。 她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尤为陌生的环境。 别枝倏地起身,她环视了下四周,狭小的屋子内只有一人大小的床铺和一套简陋且年岁已久的桌椅,桌案的上摆着破旧的水壶,仅有的杯盏也已经磕碎了好几个角。 余光瞥见床脚处摆放得工工整整的褐色布衣,别枝忍着痛爬过去,赫然映入眸中的,是歪歪扭扭的‘寂然’二字。 别枝松了口气。 看起来,这儿应该是寂然的居所。 她再次环视过眼前的场景,狭窄的小房子就是个她都觉得无所适从,以寂然的身型,定然是施展不开身的。 不过—— 她为什么会在这儿? 别枝只记得她昨夜喝醉了,想趁着醉死过去前紧着送寂然回来。 再后来的事情,就一个都记不清了。 别枝叠好布衣放回原处,起身往外走,她手心抵住咯吱作响门扉的瞬间,门扉自外而推开,端着碗清水白粥的寂然骤然出现在视线中。 看到她时,寂然也愣了下,停在原地没有动。 别枝抬手到他眼前挥了挥,又指了下自己的后颈,“我被打了?” 寂然反应了好半天,回头看向空旷平地中的大树,他指指树干又拍了拍自己的后脖,比划了好一通。 稍稍看懂的别枝愕然:“你的意思是,我撞树了?” 寂然困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见她半响都没有解释,又将手中的白粥递给她。 别枝不可置信地接过白粥。 她怎么会撞树!? 寂然抬头看了眼将将露头的朝阳,比划了个出门的动作。 别枝思绪收回,想起昨天五味铺掌柜和自己说的,点点头:“你去吧,我也有点事要回楼中。”她要去找师傅替自己去主子跟前言说一二,再晚一步说不定任务就要安排给其他人。 别枝自个寻了地儿简单洗漱过后,将寂然送来的白粥喝净清洗干净再还给他,“多亏了你昨晚收留我,我过两天来找你。” 她挥了挥手,快步流星地离开小竹屋。 寂然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无踪,他回身看向竹屋,不过须臾,一道身影出现在竹屋侧,他对着来人拱了拱手。 程靳眸光越过他的身影看向空无一人的径路,对一起前来的暗卫道:“告诉他,晚些时候去一趟西市。” 暗卫闻言,抬手比划了几下。 寂然看完了然地点点头。 程靳目送着男子的身影离去,侧眸睨了下跟来的暗卫,道:“给青杉传个消息,告诉凌峰未时整在三清堂等候,带着别枝。” 暗卫领命离去,他也随即回了王府。 主子早朝,肃王府内静谧无声。 程靳回到王府穿过羊肠小道秘密入宫,他快步流星地朝着宣政殿的方向走去,对着守在宫殿外的江跃颔首示意后,站到他的身侧。 “打点好了?”江跃问。 “未时一刻,寂然会出现在西市东南角,三清堂二楼往下看就可以看到他。”程靳着意压低嗓音。 江跃颔首:“到时引别枝看到他就行。” 他们口中的寂然非彼寂然,而是真正的寂然。 “别枝虽不怀疑寂然的身份,但还是要避免其他人有所怀疑。”江跃微微偏头,瞥了眼宣政殿高堂上方的王爷,“不要让人疑心王爷扮作寂然的模样就行。” 程靳颔首,“就是苦了他,别枝在时自己得东躲西藏,偶尔她来得突然,还要想法子躲开,让王爷出面。” “当初王爷扮作寂然时,也没想过会遇到她。”江跃道,“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吧,闲云楼上下都对这个小师妹宠爱有加,用她来引出内鬼正好。” 五味铺明面上是个供人吃喝的酒肆,实则是王府暗卫落脚之处,而真正的寂然,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天生听不见音,嗅觉却要比寻常人灵锐,一丝一毫不对劲的地方,他都能闻出来。 两年前,恰逢外邦使者来朝觐见。 也正是因为寂然听不见音,是以酒肆中的人言谈时皆不会避开他,这也成了他们王爷扮作寂然的原因之一。 暗卫中素有尚易容者,为王爷易容扮作寂然的模样,不曾想他们王爷扮作寂然的第一日,就遇到了别枝。 很显然,别枝见到‘寂然’时,一双圆溜溜的杏眸中都在闪烁着光芒。 他们王爷扮作寂然七日,别枝就来了七日。 别枝第一天来的时候,她的生平琐事当日就摆在了王府书房桌案上,第七日结束后,江跃等人都以为王爷扮作寂然一事就此打住,谁曾想第八日下朝后,王爷仍旧扮作寂然去了五味铺。 江跃后来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从那以后,别枝眼中的寂然和他们眼中的寂然,是完全不同的两人,而能够瞒天过海,也恰恰是因为寂然本就是他们王爷四五位替身中的一个。 好在别枝不是日日得闲前来,时不时的就有任务出京,有时候两三个月都不会得空,不过她只要得空了,定然会前往铺中。 时至今日江跃都不明白,寂然身上哪点吸引了别枝,思忖间耳畔响起‘退朝’的声音,他倏地收敛神思。 傅淮卿走下高堂。 宣政殿内的大臣们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三四步,弯身等候他离去,等他走到正中央时,伫立于群臣前方的男子站直身,跟上前。 他快步走到傅淮卿斜后方,踏出宣政殿宫门时步伐方才落快了几分,走到他的身侧,问:“今日可有空?” 傅淮卿侧眸看了他一眼,稍稍回头看向某处。 男子不明所以地循着他的视线向后看,一眼就看到目标明确的秦骁,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秦骁对着傅淮卿拱手:“王爷。” 傅淮卿步伐未停,“何事?” “听闻王爷遣派暗卫护送臣出京,如今平安归来,臣多谢王爷关心。”秦骁眼睑微垂,不卑不亢道。 傅淮卿不言,他身边的男子率先道:“你今日吃错药了?文绉绉的,更何况你出京办案身边仅带一人,过于莽撞了,若是遭遇不慎,秦家上下也不好过。” “苏兄言重了。”秦骁对同为朝臣的苏辞道,不过也还是不免得想起昨日见他平安归来后喜极而泣的母亲,道:“臣昨夜才得知是绾儿特地求王爷相助,今日方才有空前来道谢。” 傅淮卿闻言,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有话直说。” “那我也就不和你客气了。”恭敬有礼多时的秦骁拱直微弯的背脊,眸中的笑意深了几分,他们相识时还是蹒跚学步的年纪,朝堂中自是要以上下级相称,私下就要随意不少,“我想借你派遣随我出京的暗卫一用。” 傅淮卿停下步伐,看他:“做什么。” “替我找个人。”秦骁也不瞒着他们,“前日遇到一位女子,想问问他们有没有印象,替我回去找一下。” 一个看似乖巧可人,笑靥如花惹人怜爱,实则瞳孔深处落满了淡漠的女子,就像是沙漠中独有的仙人掌,迎风引人注目,靠近才发现掌上布满了荆棘,尤为独特。 “女子?”苏辞意味深长地问:“春心萌动了?” 秦骁不置可否。 见状,傅淮卿不由得蹙眉。 他嗓音冷了几分:“我的暗卫,不是供你找心上人用的。” 听到拒绝的话语,秦骁也不觉得意外,若不然昨日回京他就不会想着去闲云楼,而是径直赶去肃王府,今日不过是不甘心,想着再试一试而已:“罢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大海捞针,谈何容易。”苏辞道。 跟在傅淮卿身边的江跃闻言,心中不免得嘀咕,其实也不难,毕竟别枝此程出京就没有易容,在京中说不定转角就能够遇到。 他余光对上王爷轻飘飘瞥来的目光时,身子板直了几分,不过一息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傅淮卿眸色微沉。 他倒是忘了,别枝就喜欢长相清隽的男子,且色胆包天,若是让她与秦骁相识,怕是日日都缠上他,叫人不得闲,迟早有一天吵得他耳鼓肿胀。 傅淮卿微扯嘴角,冷冷地笑了声。 站得离他最近的苏辞听闻不由得打了道寒颤,问:“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你了?” 一幅要把人吃干抹尽的样子。 傅淮卿瞥了他一眼,不语。 “我听绾儿说,你和她定了傍晚见?”秦骁问。 傅淮卿‘嗯’了声,“望鹤楼。” “她要做什么?”苏辞疑惑。 秦骁道:“求财,国子监最近手头紧。” “国子监这群老臣还真是物尽其用,知道自己冒然提出恐怕会被拒绝,找了秦绾来。”苏辞淡笑的神情冷了几分,“国子监若是手头紧,六部也都弹尽粮绝了。” “绾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秦骁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双生妹妹说话,秦绾如今身为国子监夫子,也该为国子监出力,他无奈道:“谁叫世人都认为她是咱们肃王殿下未过门的妻子呢。” 苏辞闻言,也不禁摇头。 如今国子监中,只有一位女夫子,便是秦绾。 秦绾入国子监乃是四年前傅淮卿力排众议拍板定下,自那以后,京中便有谣传,称其背靠肃王方才得以达成所愿,全然忘记在此之前曾道其为普天下少见的才女。 都说三人成虎,渐渐的,传言就变了味道。 不知是哪天起,京中都道秦绾与肃王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肃王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于朝堂中第一次生怒就是因为群臣上书抗议秦绾入国子监,肃王虽力排众议保护秦绾,但难免还是要顾及群臣的脸面,是以到现在还未成婚。 这道谣传也因傅淮卿和秦绾两人各自时至今日尚未成婚而甚嚣尘上,王府管家否认过,秦家主母也否认过,不过都无济于事。 提到这件事,秦骁也甚是无奈,能做的他们都已经做了,奈何世人就是不信,“怕是只有你们各自成亲了,才能止住讹传。” 傅淮卿神色冷淡,看不出是个什么想法。 他一言不发地迈开腿。 “你去哪?”苏辞问。 傅淮卿并未理会,扬长而去。 别枝一早回到闲云楼就被凌峰带来三清堂,师徒两人在三清堂等到晌午,都没有见到人影。 别枝等得都没有脾气了,“主子不会又反悔了吧?” 天知道她一早赶回闲云楼就听师傅说主子要将任务交给自己时,一时激动差点儿没有晕过去,眼下在三清堂待了半天都没有见到主子人影,她的心又凉了一半。 别枝突然意识到,老男人上次也是半中途反悔的,这次说不定也是如此! 她眼眸微瞪,看向自家师傅,问:“师傅,我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 9 章 少女白皙透亮鹅蛋脸上的一双杏眸滴溜溜地转,清澈可见底的瞳孔深处布满了疑惑。 凌峰甚少听到她这么直白困惑的语气,眼瞳快速地掠过她,挑眉道:“是有点。” 别枝张了张嘴,哑然无声:“……” “比起你的师兄们,你的脾气确实软一些。”凌峰想起自己带大的那几个泼猴就头疼,不过——“为何突然这么问。” “呵。”别枝撇了眼还没有来人的三清堂,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对着自家师傅嘀咕道:“如果我不好欺负,主子他老人家才不会这么耍我玩。” “老人家?”知晓闲云楼主子实际身份的凌峰挑起眉梢,无奈地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他事忙,应该是路上耽搁了。” “我也很忙的!”别枝撇嘴道。 又不是只有他很忙。 凌峰失笑:“你忙什么?” “忙着睡觉——”别枝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去找寂然玩。” 凌峰闻言笑出声来,他自然是听说过寂然此人,不过确实不曾见过:“听说你昨晚带他过去了?” “嗯。”别枝颔首,眸光亮了几分:“师傅,你有没有认识什么神医,我想带他去看看是否可以恢复听觉,就算只是恢复一点点,对他也是好的。” 凌峰惊讶,没想到她对城门口的聋子上心至此,回想了下认识的大夫,摇头道:“治疗听觉方面的,师傅我倒是不认识。” 闻言,别枝眼眸黯淡微许,长长地叹了口气。 凌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须臾,想起前些时日闲云楼内同僚提到的事情,掩嘴咳了声,道:“师傅忘记你也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纪,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若是真的喜欢他,师傅就给你做主完婚,如何?” “成婚?”别枝一脸愕然地看着他,反手指了指自己:“我?” 凌峰颔首:“只要你喜欢,就算他不愿意,师傅也会给你把他绑来,好在他不会开口——” “别!”别枝忙打断他的话,她今岁确实也有十九岁,落在一般人家中也是该许配人家的年龄,只是她是真的没有这个想法,“且不说我的身份不适合成婚,而且我对他其实没有什么想法的。” “你的身份怎么就不适合。”凌峰皱眉,而且什么叫做没有想法,“你对人家没有想法,还时不时地去撩拨人家做什么。” “我哪有撩拨。”别枝觉得冤枉,就差对天发誓证明自己的清白,“他确实很符合我的审美,可也就是如此,我们就是好友的关系,我可没有对他动手动脚。” 少女娇俏利落嗓音随着清风拂来,吹响了檐下铃铛,吹飞了檐下男子玄色鎏金长袍,腰封下坠着的白玉时而扬起时而荡下。 伫立于男子身后的青杉仰眸睨了眼他冷冽淡漠的侧脸,看似与平日无异,可他还是一眼就能够看出男子心中的不爽,而且是随着堂内交谈声的深入而愈发得不爽。 他心里不禁咯噔了下,又不能出言提醒。 尤其是少女那句‘我可没有对他动手动脚’的话语传来,青杉清晰地看见男子下颌紧了几分。 傅淮卿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喉咙中挤出一道冷冷的笑。 昨夜对他上下其手的,看来是个女鬼。 傅淮卿微抬手。 凝息不语多时的青杉见状忙上前,着意落重了步伐提示止不住话语的师徒两人,唤了道凌峰的名字。 别枝听到青杉的声音,倏地闭上嘴敛下到嘴边的话。 也不知道主子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见她前面说的话……只要没有听到她吐槽他的话,一切都好说。 思及此,她侧眸睨了下师傅。 凌峰眸色平静地看她,示意她安心。 天塌下来,还有他顶着。 如此,别枝松了口。 她跟在凌峰身后,弯身对屏风后的男子拱手。 站在一旁的青杉开口道:“主子今天叫你们过来,主要是暗中保护荆州徐家徐闻澈一事,经过多方考量后,这个任务主子还是选择交给别枝来执行,凌兄对此有疑义吗?” 闻言,凌峰侧眸。 别枝看出师傅眸中的担忧,微微抿唇示意师傅颔首接下,要不是主子就在屏风后,她的脑袋都可以摇成拨浪鼓。 凌峰拿她是半分办法也没有,更是明白屏风后男子做下的决定就绝没有收回的道理,不过他还是有要问的,“阁中比别枝身手利落矫捷的不少,属下不明白为何这个任务会交到别枝的手中。” 整整一万两白银。 别说是阁中的其他人,就是闲云楼内的四大护法也会出面,怎么想他都想不通这么大的好事怎么会落到别枝身上。 “徐闻澈广交好友,不过也有原则。”青杉道。 别枝蹙眉:“什么原则?” “好看。”傅淮卿冷声道。 他看着骤然抬眼望来的少女,神情凝了几分。 徐闻澈,和她恰好就是一路人。 冷冽嗓音中带着微许耻笑,别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纤长眼睫颤了颤,冥冥之中只觉得这抹笑似乎有点儿针对性。 而且不是对着徐闻澈,而是自己……? 凌峰没有想到理由竟然如此荒谬,他皱了皱眉:“您是希望别枝打入徐闻澈身边?” “对。”青杉颔首,对别枝道:“我们已经给你做了个身份,他会在七日后抵京,你要尽快熟悉新身份。” 别枝点头领命。 不过头点到一半,她稍稍犹豫了下,欲言又止地瞥了眼自家师傅。 凌峰不明所以地回视。 别枝呼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任务的一万两……?” 傅淮卿转动着扳指的动作停下,掀起眼帘不冷不淡地望向十步开外的少女,她眸中时而闪过犹豫,时而闪过困惑,似乎还有什么未尽的话语要说,但是半天都说不出口。 他也不急,就这般等着。 别枝着意停顿多时都没有听到回话,心中不由得落寞几分。 难道真的有五千两与她无缘嘛! 她又稍稍磨蹭了会儿。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屏风后的男人比她还要更沉得住气,且四下的氛围似乎也愈发得冷,冷得她背脊微微冒起凉意。 别枝闭了闭眼,不情不愿地问:“一万两,我和楼中对半分?” 傅淮卿闻言,难得的怔住。 他一幅难以言喻的神色看着眼睫轻颤的少女,都不用多看,一目就知晓她的为难。 傅淮卿沉默了会儿。 也就是这一会儿,别枝的心拔凉拔凉的,眼睁睁地看着五千两长翅膀飞走。 算了,五千两就五千两吧。 五千两也够她再拾缀拾缀李家村,再盘个酒楼买个院子悠闲自在地度过往后的日子。 别枝嘴角微启,喉中打转多时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到男人道:“都归你。” 闻言,别枝唰地一下瞪大眼眸,喜出望外地盯着男人的轮廓,她欣然决定,今日的主子就是她见过最俊朗的老男人! 傅淮卿修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案,眸光定定地打量着她,嘴角微微弯起,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沉沉地敛下。 任务别枝是接下了,不过师傅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要和主子说,可又没有叫她退下,如此一来,她也就只能站在原地听着。 师傅和主子谈论的,恰好是昨日秦骁找上门一事,听到师傅建议主子不要接下该任务时,别枝就知这四百两定然是与方听稚无缘了。 她微微垂下眸,乌黑瞳孔百无聊赖地转着。 余光中忽而瞥见一道熟悉身影时,别枝怔了下,倏地抬起头透过窗牖看向集市的方向,寂然伫立于道摊铺前,摊铺老板似乎对他也很是熟悉,他不知道比划了道什么,老板笑着拍拍他的肩头。 身旁的徒弟眼神忽而亮起,凌峰狐疑地循着她的目光往外瞥了眼,集市上人影络绎不绝,亦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察觉到视线,别枝收回目光,悄声道:“寂然。” 又低声告知他人在何处。 一心两用的凌峰顺着她说的看去,不过一息就寻到男子颀长身影,男子微微侧身,狭长刀疤落入他的眼眸中,饶是听闻过寂然脸上落有刀疤的他也不由得皱眉。 这道疤,实在是过于狠戾了。 傅淮卿半倚着圈椅,神色淡淡地看着师徒两人,也没有出声打断他们的思绪。 还是青杉看了眼时辰,出言提醒,凌峰才收回目光。 傅淮卿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漫不经心地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他忽而停下,回眸。 凛冽眸光落在微微弯身的别枝身上,她困惑地掀起半缕眼帘,就听到主子冷凝的嗓音传来。 他道:“此次任务,只能你一人执行。” 别枝听出他话语中的警告,拱手道:“属下领命。” 傅淮卿淡淡地看了她须臾,转身离去。 余光瞥见男人身影消失视线,别枝沉沉地呼了口气,不过比起担心她眼下更多的是欢喜,雀跃地就差立刻马上跑到外头盘下酒楼。 躺在银山上乐呵呵的日子,已经在向她招手了! 不过,这一切当然是要建立在任务完成的情况下。 别枝也顾不上其他,和师傅告别后紧忙往闲云楼赶,她得赶紧熟悉新的身份,还要熟悉徐闻澈,这样才能做到滴水不漏。 她紧赶慢赶将将踏上长乐街,便敏锐地察觉到四下的气息不对劲。 别枝眸光迅速地扫过街道上的百姓,不过片刻就定位了几个男子,看上去不似普通百姓,萦绕他们周遭的正气与其他人全然不同。 “快看!是肃王殿下!” “哪里哪里!?” 刹那间,别枝就明白那几个男子的身份,提起的心落实。 不曾见过肃王的她也不免得有些好奇,循着四下百姓的目光往外看,随即就看到弯身下舆的男子,男子身形修长挺拔,他微微偏头,深邃清隽的面容霎时间映入别枝眼帘。 男子剑眉星目,幽邃清湛的眼眸深处凝着冷冽与疏离,还有一股叫人止步的气息,不是话本中所言的高山流水仙人之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是权势特有的威压,叫人不敢靠近半分。 不过—— 肃王确实是要比传言中的俊俏清隽,别枝不可否认的是,眼下就算是寂然站在他跟前,都可以称得上黯然失色。 男子凛冽眸子刺来时,她怔了下。 好凶一男的! 她下意识地环视过四周,确认四下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的男子,只觉得他眸中的冷凝似乎更洌了几分。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 别枝觉得似乎是冲着自己来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 10 章 江跃明显地感觉到王爷面色似乎沉了几分。 他眉眼微蹙,眸光快速地扫过四下,瞥见伫立于人群前方的娇小身影时目光霎时间定住。 而女子清澈眼眸所落的方向,似乎也是在看主子? 江跃迟疑片刻,眼下王爷并非扮做寂然的模样,外表更是全然不同,按理来说别枝是不可能认出来的。 那王爷心情为什么会不好……? 江跃想不通,他余光瞥了眼自家主子,眼看着他的面色愈发得往下沉,嘴角噙着的微许淡笑冷得不行。 “别枝姑娘在这儿怎么没人来禀告。”他对程靳低语,余光始终落在王爷身上,见他没有半分想要知道答案的想法,就知自己的猜测有误。 程靳也不知道别枝会来此,皱了皱眉。 眼看着别枝视线时不时地往这边看,萦绕主子四下的寒气也愈发得沉,电光火石间,一道神思忽而闪过江跃眼前,他匪夷所思地睨了眼王爷。 王爷不会是见别枝一直在看自己,全然忘记了‘寂然’,故而不悦? 江跃:“……”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直白,眸光忽而与主子四目相对,男子淡漠幽邃的眸子如同利刃般,他霎时凛神。 男子凛锐难测的眸光很快就掠了过去,落在西南一隅的街角。 别枝下意识地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到一道稍显眼熟的女子倩影,随行丫鬟不知与女子低语了什么,女子霎时抬起眼眸看向男子所在的方向,扑闪的瞳孔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就连穿过汹涌人群的步伐也快了几分。 她看到了,其他人自然也都看见了。 众人目光噌的一下亮起,来回在两人之间打转。 “果然,王爷在的地方,秦姑娘必然会在。” “也不知两人什么时候大婚,到那时定然是举目无双的盛事,想来是要热热闹闹地闹上多时。” “王爷如今大权在握,若是高兴起来大赦天下也不是不可能。” 大赦天下? 别枝精准地捕捉到男人所言,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眸光循着汹涌人群的灼灼目光落向男子所在方向。 倘若大赦天下…… 她皱了皱眉,眸中掠过少许忧虑。 不过眼下也都只是众人的讨论,朝中并无此消息,围观百姓的讨论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别枝还有要事在身就没有久留,也就没有听到人群中忽而响起的不同意见。 她换了条路,紧忙赶往闲云楼落脚之处百定楼。 平日里人流不断的百定楼眼下更是人潮汹涌,似乎都是前来此处围观对岸楼宇的,别枝递了银锭给柜后的掌柜,道:“别院一楼,沏壶白茶。” 掌柜抬起眼,不紧不慢地掠过柜上的银锭,眸光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柜前的少女,唤来小厮带她前去云松阁。 匆匆而来的小厮看到少女身影时,步伐停顿了微许,不动声色地引着她往云松阁的方向走,云松阁位于别院一楼正南方向,与前厅不过一墙之隔,少有客人会选择云松阁作为会客的地方。 别枝踏入阁中,小厮也跟着她走进去。 云松阁门扉不紧不慢地合拢。 别枝回身面对他:“师兄。” “好端端的,你怎么会来山居买消息。”扮做小厮的男子走到阁中的百宝柜中,取出掌心大小的匣盒,看向伫立于桌案前的小师妹,笑问:“还喝茶吗?” “不喝,最近这些天喝够了,闻到茶香就犯困。”别枝摆摆手,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直白地道明来意:“我想拜托山居帮忙打探荆州徐家独子徐闻澈的消息。” 山居关系网遍布天下,探听个消息对于他们来说易如反掌,自己需要花费上十来日才能打探到的事情,他们不过需要花费三四日。 单独行动,只是不允许阁中的同僚们帮忙,又没说不允许她花钱买消息。 更何况她前来买消息的事情定然会传到主子耳中,他要是不赞同此举,自然也会命山居回绝。 “徐闻澈?”男子犹豫了下,半响才道:“这个得禀过主子。” “我知道。”别枝颔首,“至于价格,就按照行价来。” 男子点点头表示明白:“两日后给你消息。” 别枝‘嗯’了声,目送着男子的身影消失于视野中,她又等了一会儿才起身通过偏门离开百定楼。 将将踏出百定楼,迎面就撞上了道目光。 来人步伐停下,狐疑地看她:“你怎么在这里。” “来领个任务。”别枝没有对景清明说,让了个身位给他:“师兄也是来接任务的?” 景清没有走进去,黝黑瞳孔掠过她眼眸下的青丝:“我记得你刚回来不到两日。” “嗯,不过有钱我当然要赚。”别枝知晓师兄心思敏锐,不愿多说太多引他破了门规,“师兄今日怎么会来这里,也是来接任务的?” 景清眸色不着意地凝了微许,也没有拆穿她的心思,顺着她的话道:“闲着无事,来找他们聊聊。” 别枝了然地点点头,她也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处理:“那我就不打扰师兄了,我还有事出门一趟。” “去哪儿?”景清抬手,攥住越过自己的少女手腕,佯装无奈地摇摇头:“现在忙到和我都没法坐下来聊天了?” “哪有。”别枝不经意地抽出手腕,也听出他的试探,清亮瞳孔滴溜转了圈,搬出了救星:“这不是要出任务了,以后就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五味铺,打算过去转转,和寂然说一声。” 顷刻之间,空气中静默几分。 景清眸色深了沉,若有所思地问:“他不是听不到吗?” “嗯?”别枝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 景清神色复杂:“他既然听不见,你和他说他也听不懂。” 又何必要浪费时间。 师兄没有把话说完,和他自幼一同长大的别枝却听懂了,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正色道:“他是听不到,但我不能因为他听不到就玩失踪。” 就算今日不去五味铺,出任务前她定然也会找个时日过去一趟。 别枝身边的好友,除了寂然外,其余人皆是闲云楼内的同僚们,寂然于她而言,是不同于其他人的。 她自幼就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生活中充斥着打打杀杀,而寂然的生活就要比自己纯粹上不少。 容貌只是吸引她的注意,真正让她想要和寂然成为好友,也恰恰是因为他的纯粹。 “恰好我今日没事,和你一同过去。”景清道。 别枝愕然:“啊?” 景清道:“不欢迎我?” “必然没有。”别枝否认,她刚刚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有忘记寂然当前并不在五味铺中,“只是——”她回眸看了眼百定楼别院,道:“你不还要去找其他师兄吗?” 景清听得皱眉,自然听懂她言词间毫不掩饰地拒绝,道:“往后半个多月我都会在京中,找他们的时间还多着,倒是你,出任务后又有好长时日见不到。” 别枝闻言,张了张嘴。 师兄都这么说,她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拒绝。 她想了想,道:“可能要等一会儿。” 景清不明所以:“等什么?” “寂然如今不在铺中,可能要晚一点儿才会回来。”别枝越过他的身子,朝着朱雀楼的方向走,“我们要在铺中等一会儿。” “他不在?”景清拧眉,跟上她的步伐。 别枝点头:“半个时辰前,我看到他在西市。” 那时候寂然手中拎着和背上的篓筐装得满满当当的,想来没多久也就该完成王掌柜安排的采买。 景清微拧的眉梢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恢复,而是再次皱紧了几分,不过半年的功夫,事态的发展有些儿出乎他的意料。 半年前,他们的关系似乎还没有现在这么好。 “你们经常见?”景清问。 “也没有吧。”别枝回想了下近半年的次数,不多但也绝不算少,“不出任务的时候,七八日见一次。” 她侧眸看向走在身侧的师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景清凝着她的眼眸,须臾后他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的关系似乎变好了不少。” 对此,别枝不置可否。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他们并肩而行的场景,全然被人映入眼眸中。 男子骨节分明的指节似有似无地叩着窗牖低处,眸子紧紧地盯着楼宇下的两道身影,随着两人的步伐往前迈,随风飘逸的袖摆也时不时地交织缠绕在一起,看上去亲密无间。 少女不知说了些什么,微颤眼睫下的眼眸扑闪着细碎光芒,日光落在她的眸中,也掩不住她瞳孔深处的光亮。 正在沏茶的苏辞察觉到伫立于窗牖边男子的低压,抬眸看向他:“又怎么了?” 今日的脾性,怎么怪怪的。 傅淮卿下颌微微绷紧,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道:“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了。” “啊?”秦绾闻言倏地一下站起来,上前拦住他的去路,“你走了我怎么办?” 傅淮卿神色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说清楚。” 秦绾:“……” 到底是有求于人,她深吸了口气,道:“作为移动金库的你走了,我的银两怎么办?” 这时候,门扉被人叩响。 江跃推门而入:“王爷。” 他走到傅淮卿身侧,不着痕迹地低语几句。 眼看着傅淮卿的神色越发凛冽,偌大茶室宛若严寒刺骨的冰窖,冻得人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苏辞落下手中的茶盏,皱着眉头起身。 他看了眼秦绾,秦绾摇摇头,她是离得近,但江跃显然也是避着自己,半点儿嗓音也没有溢出。 江跃说完,往后退了半步。 傅淮卿笑了声。 果然是认识久了,现下还准备带着个男的去找自己。 他给身后的苏辞睇了道眼神,头也不回地离去。 秦绾惊愕,正准备抬手再次拦住他就被苏辞给拉住,她回头看了眼苏辞,又看了看已然不见男子身影的空落落茶室。 苏辞叫住打算追上去的女子,道:“再追上去就真的没有了。” 闻言,秦绾步伐顿住。 她不甘而又狐疑地看向苏辞,“王爷怎么回事?” 苏辞摇头,也确实不知。 只是总觉得今岁年初始,似乎就已经有不对劲的苗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 11 章 别枝等了一个时辰。 准确点来说,是和景清一起等了一个时辰。 等待这种事对于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偶尔守株待兔还能守上两三天的时日,不过等寂然这件事到底是自己的私事,与景清师兄没有任何关系,别枝出言说了两三次,都被景清给拒绝了。 景清似乎也是真的如他所言回京后闲着无事,就这样坐在铺内,时而和别枝聊聊天,时而打量着五味铺四下。 “小二们和你似乎也比较熟稔。”景清余光掠过时不时往这儿看来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道。 “嗯。”别枝颔首,回眸看了眼正大门的方向,还是没有看到寂然的身影,她道:“我来这里次数不少,时日久后也就都认识了,偶尔我过来寂然不在时,也会找他们闲聊一二。” 景清微挑眉:“怎么不见你去和师兄师姐们闲聊。” 别枝沉默了下。 说实在话,终于落得清闲的时候,她是一步也不想踏入闲云楼的,踏进去总觉得浑身不舒畅。 她撇撇嘴,嘟囔道:“才不要有事没事回楼里呢。” 才不要上赶着找不爽快。 景清失笑:“你就是——” 耳畔忽而响起一道细微的步伐声时,别枝倏地回眸看向正大门处,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师兄在说什么,眸光中映入男子颀长有致的身影,她嘴角弯了弯,高高地举起手朝着寂然挥手。 寂然似乎愣了下,与她对视的目光微微偏移,落向她身后的男子。 别枝顺着他的视线回眸看了眼自家师兄,又想起了什么,匆匆忙忙道:“师兄,你坐这儿等一下,我过去一趟。” “你——”景清嘴角微启,却没有叫住风风火火的她。 别枝小跑奔上前,见寂然目光还停留在师兄身上,抬起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想了想该如何比划他才能够看懂,可是想了大半天她也想不出来,她无奈地垂下眼睑,微微叹息。 男子修长指节擒上袖摆,很轻地扯动了下。 刹那间,别枝眼睫颤了颤。 她掀起眼眸看向寂然,就看到他稍稍摇头,手中比划着,问自己等了多久。 “一个时辰。”别枝比了个一的手势,目光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眼眸中闪过微许怔忪,似乎是没有想到自己会等这么久,她摆手道:“没事的,正好也闲着没事,来这里坐坐。” 别枝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起身走来的师兄,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寂然自己,疑惑地看着他:“师兄是陪我过来的,你们昨晚还见过呢,忘记了?” 陪? 傅淮卿瞳孔深处的幽暗闪瞬即逝,叫人捕捉不着半分,他内心冷冷地笑了下,面上却一点儿也不显,目光越过别枝的身影看向不紧不慢走来的男子,也没有错过他眼眸深处的占有。 对别枝的占有。 身为闲云楼的掌事人,傅淮卿自是知道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别枝来到五味铺当日,摆在他桌案上的册子中,就明晃晃地写明了景清对别枝似乎心有爱慕,只是碍于别枝对其无意,方才隐忍不动。 只不过,到底是两年前的事情。 两年间风云涌动,谁知别枝会不会有了别的想法。 就好似别枝就算认为寂然俊俏,亦会有欣赏其他男子的时候。 比如适才…… 傅淮卿将将走下车舆,明显察觉到道赤.裸裸且直白的打量,似有似无的目光循着他的身影上下打量,微挑眉梢更是透露了她的满意。 思及此,他眸色冷了几分。 四下忽而掠过一阵阴风,别枝警觉地环视过四周,却没有看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也没有看到哪个人是不对劲的。 不过她的目光过于直白,就连寂然都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疑惑地看着自己。 顷刻之间,别枝回过神来,摇头。 她看向走到身旁的景清,没有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弯身丝毫不费力地提起寂然腿边的篓筐,道:“我和他先把东西搬进去,还要麻烦师兄等一会儿。” 寂然也弯下身,提起另一道篓筐。 景清眼眸微微皱了下,朝着别枝伸手:“我替你来。” “不用的。”别枝躲开,笑道:“师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力气大。” 说完她提着篓筐就往后院走。 傅淮卿侧眸看了眼神色微凝的景清,嘴角弯了弯,跟上了别枝的步伐。 满城阴霾悄然散开,露出少许辉光。 景清侧身,看向一前一后往里走的两道身影,眸中的凛冽往下沉了几分,隐隐透过些许杀意。 招呼着小二的王川余光掠过伫立不语的男子,扬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地下压,目光瞥向铺内的众人,大家都明显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气息,看似忙着自己的事情,实则注意力全然落在男子的身上。 景清呼了口气,跟上两人的步伐。 王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睇了个眼神给到端着茶水的小二,示意他跟到后院探探。 别枝熟门熟路地放好篓筐,直起身拍了拍沾在手上的灰尘,回眸看向提着篓筐进来的寂然。 后厨的杂物阁并不算狭小,然而他走进来后,杂物阁忽而变得狭窄了些许,似乎有点儿施展不开身的意思。 傅淮卿堵在门口,也挡住了其余人等的视线。 别枝仰起头,“嗯?” 傅淮卿不语,只当作没有听到,自顾自地放下手中的篓筐。 别枝早已经习惯了他不回话,或者说是看不懂也听不到自己的表达,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眸光掠过四下,找来了根适手的竹竿,跟以前一样又画了个圈,抬头看他能不能看懂,以往自己要出任务时,来他这儿也不管其他的,先画个圈再说。 长久以往也成了他们俩不成文的惯俗,代表她要出门了。 傅淮卿这下肯定是不会装不懂,他微微颔首,表示知道她的意思,比划了个一路平安的手势。 这个手势他比划过不少次,别枝也看懂了,“我这次不会离开京中,但是可能会减少来这里的次数。” 毕竟后面三个月,她就不在是别枝本人,而是楼中赋予的新身份。 傅淮卿佯装不解地看着她。 别枝也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只不过一想到这次任务后她就能够拿到一万两,心情就无比的畅快,忍不住道:“干完这票我就不干了!” 刹那间,傅淮卿玩弄着门框上用来辟邪的大蒜指尖微顿,垂落眼睑看向神情中闪烁着别样光芒的少女,眸色微变。 什么叫做干完这票就不干了? 别枝看清男子幽邃清湛眼眸深处的狐疑,以为他是看不懂自己在说什么才疑惑,也没有放在心上,自言自语道:“一万两白银已经足够保障我往后的日子衣食无忧,也就没有别的追求了。” “和楼里的契子也就只剩下四个月。”她掰着手指数了数,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徐闻澈的事情需要三个月,而后就只剩一个月,一个月打算此后的日子,绰绰有余。” 闻言,傅淮卿眼眸微眯。 呵,想跑? 如此想着,别枝的心情愈发舒畅,就连最烦人的主子眼下都顺眼了不少,她伸了个懒腰,难得的在寂然面前夸起了他:“主子这人虽想一出是一出,不过给钱是真的利落爽快,难得一遇。” “但是,”别枝话锋再次一转,啧了声,嘟囔道:“我必然是不会在他手下干一辈子的。” 傅淮卿:“……” 要是可以,他是真的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就不能在自己的手下干一辈子,是他给的银两不够高,还是他为人残暴不堪。 或者就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不用等他问,别枝很快就给了他答案:“没有成婚且至今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心上人的老男人,我怕他年纪再大点后闲言碎语越来越多导致他性情大变,我得先跑。” 整整三次。 不到一日,他被叫老男人三次。 傅淮卿眸色变了好几变,他微微阖上眼眸,告诉自己,她不是故意的。 可是若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又怎会叫了三次! 傅淮卿掀开眼眸,看向背对着自己喋喋不休的别枝,呼吸沉了几分,他是真的很想开口,吓她个好几跳,再好好地问她,到底哪里看得出来闲云楼的主子是个老男人。 好好地摆出证据来,一个一个地告诉他。 守在院外的江跃和程靳两人对视了眼,程靳眼眸中布满了不可思议,他看着还没有动身的同僚,疑惑地皱眉。 江跃不解地看他,无声地问:“做什么?” “你再不去找个空的牢房,倒霉的就是你了。”程靳好心提醒。 江跃:“……?” 他要是去找个空的牢房,倒霉的才是他。被关进去那个人,只会是自己不会是其他人。 “主子要是真的不悦,他会自己动手的。”江跃低语。 就好似昨夜,王爷忍不住的时候,就亲自动手了,都不用他们出手。或者换句话说,“对于别枝,王爷动手可以,你我动手,被关禁闭的不会是她,只会是我们俩。” 程靳:“啊?” 江跃无奈地看了眼自幼起满心满眼就只有效忠王爷,再也装不进其他事情的好友,拍了拍他的肩膀,“听我的,准没错。” 程靳想了想,似乎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 按照王爷的性子,他的心思很难被其他人牵着走,而眼下……似乎是别枝说什么,王爷的心思就落向何处。 简直就是奇观。 “嘿嘿。”别枝忽而笑了笑。 傅淮卿涌到心口的愠怒被她这道稍显傻愣愣的笑声给散去,他看向笑得异常灿烂的少女。 不出一息,就听到她道:“等有钱了,就去找个俊俏郎君。”说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娇俏面容上的笑意深了几分,甚至带着少见的娇羞,把玩着小葱的指节卷了好几卷,“一个不行,就找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总有一个是行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 12 章 少女明媚耀眼的神色下夹杂着微许雀跃,扑闪眼眸闪烁着别样光芒,引人欲要一探究竟。 傅淮卿眸色沉了沉。 他上前取过被她把玩的小葱,掀起眼帘无声地看着她。 刹那间,别枝心脏倏地跳动了下。 她看着寂然眼眸深处的波动,平静湖泊下荡起的阵阵涟漪,掠着清风吹拂而过,沁人心脾。 别枝缓缓地错开视线,恰好瞧见已然走到门口的师兄,道:“师兄怎么不在外边等我。” 傅淮卿闻言,眸光凝着她须臾,方才‘后知后觉’地循着她的目光看向伫立于门外的男子。 “闲着也是没事做,就过来看看。”景清瞳孔转动,视线快速地扫过两人,他顿了顿,“好了吗?” 别枝:“嗯?” 景清瞥了眼寂然,问:“跟他说你要出门了吗?” “已经说过了。”别枝恍然大悟地看向身侧的男子,她差点儿就忘了今日来意。 景清颔首:“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伫立于一侧伪装成‘聋子’的傅淮卿若有所思地看向他,扬起的嘴角带着一丝冷意,他侧眸扫了眼别枝,不再理会他们,回身收拾案上被碾碎的小葱。 看似全然不闻窗外事,实则心思都落在了两人身上。 别枝迟疑,余光睨了眼专注手中事的寂然,又看了下神情中似乎带着些许不安的师兄,其实她不着急回院里,回去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不过师兄到底是陪自己过来的,也不好让他再留着。 她抬手,戳了戳寂然的胳膊。 等寂然看过来后,她比划了个离开的动作,“我先走咯。” 别枝步伐迈出的刹那间,手腕忽而被人擒住,她第一反应就是要回击,然而余光对上寂然清湛纯亮的眼眸时,又松下心来,不解地看着他。 傅淮卿眼睑微垂,取来案上的帕子,一点一点地擦拭过别枝指节上嫩绿枝芽。 男子略带薄茧的指腹隔着帕子轻轻扫过,有种隔靴搔痒的感觉,就跟有人用羽毛轻扫过心尖般,叫别枝微微失神地看着他,嘴角一张一合,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明明只是微许的枝芽,来来回回却擦拭了许久,久到景清都有些看不下去,伫立于门口多时的他弯身踏入杂物阁内。 狭小杂物阁中冒然闯入三人,一时间气息都往下沉了几分。 傅淮卿漫不经心地掀起眼帘看向来人,瞥见他神情中的冷凝,嘴角扬起了几分,不紧不慢地收回帕子。 别枝也自是察觉到萦绕师兄周遭的不悦之意,她微微皱眉看过去,明显感觉到他此次出任务回京后,整个人身上的戾气似乎要比寻常时候重了上不少,偶尔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师兄,我们走吧。”她想了想,停下往前迈进的步伐,回身看向伫立于原地的寂然,嫣然一笑:“有空我会过来的。” 说罢,别枝小幅度地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傅淮卿定定地凝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淡漠神情中的凛冽愈发明显,冷漠道:“给他找点事做。” 看着就心烦,眼不见为净。 悄悄走上的江跃和程靳对视了眼,程靳当即明白过来领命离去。 江跃见王爷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知晓他大抵还有别的安排,也就默默地站在他的身后,等候他的发令。 他等着等着,忽而听到男子清冽的嗓音响起。 “本王很老吗?” 若不是这道声音异常熟悉,江跃都觉得自己是在幻听,他抬起眼睑扫了眼王爷微凛的神色,似乎是很认真地在问这件事。 江跃难得得沉默了下。 王爷如今二十有五,于寻常人家而言早就已经是妻妾成群,近的不说就说远的,户部之子也是二十有五,仅仅是妾室都有五位,更别提通房丫鬟。 如果非要说近的,与王爷交好的两位大人,同龄的苏辞大人一心扑在公事上,别说是苏家催促,因其曾任翰林院侍读,陪读过一段时间小皇帝,就连小皇帝也会问一嘴他为何还未成亲。 而秦骁大人,是小上两岁,但如今不也铁树开花了…… 思及此,江跃稍稍叹息,道:“按王爷的年龄来说,自是不老的,就是——”他犹豫了下,看向自家主子。 傅淮卿:“你说就是了。” “但是您至今未成婚,世人确实有传您不能……”江跃打量着王爷的神色,谨慎地换了个用词:“传您身子不利落,都说若不然也不回放着秦姑娘不娶,想来是怕委屈了人家。” 傅淮卿闻言,面色黑了几分。 江跃心想也是正好对上了。 这边传闲云楼掌事人不能人道,那边传肃王身子不利落,而好巧不巧的,恰恰都是王爷本人。 傅淮卿嗓音冷漠:“还有呢。” 江跃迟疑了下,掩唇咳了声:“别的倒是没有,就是昨日皇上传召属下过去,属下见皇上跟前摆了不少朝臣贵女的画像,言语间都是在问哪家姑娘适合当您的妻子。” 傅淮卿看了他一眼,道:“你们很闲?” 江跃怔忪。 该说不说,别枝回京后,他确实有点闲,不过这种话他自然是不能对自家主子说的,忙摇摇头。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傅淮卿捏了捏微皱的眉心,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在这种芝麻大点事情上落心,问:“她身份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早已经安排妥当了。”江跃道,“吏部尚书秦沛柏秦大人小女秦别枝。” 陡然间,傅淮卿眸色微变。 察觉到不对劲的江跃就跟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似的,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当初选择秦家,也是主子的意思。 他想了想,将自己查到的事情全盘托出:“秦夫人十七年前恰好离京外出,因故不慎引产,只是月份不足孩子诞下不过半日就离开了,为了不引注目也就只有秦大人秦夫人知晓,如今对外言传是寻回流落在外的小女,也是经得起推敲的。” 傅淮卿自是知道这点,问:“秦骁知道内情吗?” 江跃摇头:“秦家只有秦大人和秦夫人知晓。” “那就别让他知道。”傅淮卿漫不在意地道。 江跃霎时间明白了王爷的意思,让小秦大人以为别枝是嫡亲的妹妹就行,他拱手领命。 “吏部尚书秦沛柏的小女!?”回到院中的别枝收到青杉送来的册子,目瞪口呆地盯着书册中的字眼,看了看对面的青杉又看了看手中的册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识字,又看了一遍。 “再看几遍都是一样。”青杉看出她的愕然,忍俊不禁道。 “这种身份也可以做的吗?”别枝狐疑,要是给她个富商女儿的身份她都不会觉得有好惊讶的,但这可是吏部尚书,不是随随便便的官员,“他们是落了什么把柄在楼里吗?” “前些时日你护送秦骁出京的事情,秦夫人很满意,我们详谈过后决定这八百两楼里就不收了。”青杉在别枝目光刺来之前补充道:“当然,你的部分楼里还是会给你。” 别枝闻言,安心了。 不克扣她的钱就行。 青杉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地给她分析着局势:“而且此次徐闻澈能够值上万两,也并非都是他家中出的,朝中也有人暗中来找我们做这桩生意,但你务必谨记,他们具体想做什么,我们无从得知,也不能插手干涉。” “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护住徐闻澈。”他落下手中的茶盏,看向神色慢慢恢复平静的别枝,嗓音沉沉地道:“必要时候,以命换命也在所不惜。” 别枝明白他的意思,不紧不慢地点头。 以她的命,换徐闻澈的命。 这点别枝一直都明白,也不仅仅是在徐闻澈身上,好几次出京护送她也是如此行事。 他们干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活。 青杉看了她一会儿,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别枝摇头,“知道太多对我不是什么好事。”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护住徐闻澈,谁来,都没有用。 闻言,青杉笑了笑。 他最满意别枝的,就是这一点,不该问的从来不会多问,就当自己只是个执行任务的假人。 青杉起身,道:“三日后,秦家会派人去洄水镇接你回京。” 别枝点点头,心中盘算了下脚程,她今夜就要离京赶往洄水镇,还要在那里熟悉一下情况,“我等会儿就启程离京。” “也不用这么着急。”青杉回头,扫过她眼下的青丝,道:“你师傅不是给你新的药丸,效力大概在半日左右,你好好的歇上一觉再赶过去也不迟。” “其实也不大碍事。”别枝知道他们的好意,就是太久没有休息好后,回京休息这两日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了,再歇下去身子骨都要散架了,不过她也不会拂了他们的好意,“那我明日午后再出发。” 青杉‘嗯’了声,转过身:“我走了,不用送。” 别枝起身,目送着他离去。 男子步伐将将踏过门槛,忽而又收了回来,她狐疑地看过去:“还有事情吗?” “此项任务中接应你的人,我会提前三日告诉你,除了楼里安排接应你的人,任何人都不得靠近这个任务。”青杉侧着身,眸光似有似无地掠过山庄内的其他别院,再次重申道:“若是有人破了这个规定,一切都将按门规顶格处置。” 别枝眼睫微颤,还是第一次听到顶格处置,她心中的谨慎又重了几分,道:“我会注意的。” “嗯。”青杉颔首,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今日你去楼里买消息的事情,主子同意了,这个任务会安排给相应的人处理,过几日他们就会把消息送到你手中。” 闻言,别枝松了口气,看来这点他们还是认可的,她迟疑了下,问:“收多少银两?” 青杉伸手,比了个五。 别枝见状倒吸了一口气。 奸商! 绝世大奸商! 青杉忍俊不禁,安抚道:“任务完成你也算是富裕人家了,五百两对你来说不值一提。” 别枝撇撇嘴,就差掰起手指来数:“一万两还没有影呢,就已经倒欠五百了。” 早知道她就不去买这个消息了,谁知道会碰上了个绝世大奸商! 她就知道老男人不好惹,等契子结束后,她必定跑得远远的,敬而远之才行。【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 13 章 朝阳初升,缭绕烟雾徐徐荡起。 平日里寂静无声的宁乐街道中交谈声此起彼伏,不论是专门赶来的百姓还是闻声而来的行人齐聚于街道两侧,时不时地眺望着不远处的偌大府邸。 一众人等候在府邸门口,为首的夫人时不时地踮起脚尖,朝着街道西南侧望去,站在她身旁的女子拍了拍她的手,垂眸不知说了些什么,夫人略显不安的眼眸中漾起笑意。 “都在看什么呢。”挑着担子经过的伙夫停下匆忙步伐,看到伫立于门口的秦家夫人和姑娘,狐疑地环视了圈围观的人群:“怎么这么多人?” “你不知道?”伙夫身侧的男子霎时间诧异地看向他,上下打量须臾,神秘地道:“听闻秦家有个女儿流落在外多年,前些时日才在外头找到,这不立刻着人带她回京了。” “女儿!?”伙夫瞪大了眼,他虽不在秦府做事,但家中主子和秦家也算得上是旧相识,怎么府内也没有风声,“怎么这些年都没有听别人提起过?” “谁说不是呢。”男子啧着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向秦家大门方向,道:“说是秦夫人早些年怀着身子出京时早产生下的,产婆告知是个死胎,秦夫人因此再也没有踏上伤心地,直到前些时日听他人提及遇到个和秦夫人很是相似的小姑娘,这才紧忙着人过去看了眼。”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确实是和年轻时候的秦夫人很是相似,眉眼中——”男子说着忽而听到一阵喧闹声,也没有再顾上伙夫,踮起脚朝着秦府看去。 踢踏响起的马蹄声打破了喧闹,等候于门口的秦家众人也不约而同地看向疾驰而来的马车。 静坐于车舆内的别枝打了个哈欠,她想了三四日都想不通要用什么样的神情见秦家夫妇。 痛哭流涕? 好像有点假。 雀跃激动? 似乎也不太适合。 最终别枝还是决定随机应变顺其自然,秦家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何必费这些个心思,她此行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徐闻澈,除此之外其他的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碾过板砖的车辙渐渐停下,别枝耳畔传来微许急促的步伐声,她指尖落在窗牖下的幔帐上,稍稍掀起,便看到了一个温婉大方的妇人提着裙摆快速走来。 没多久,车舆前边的幔帐被人掀开。 前去迎接她的张嬷嬷道:“二姑娘,我们到了。” 张嬷嬷说罢,侧身让了道给到自家夫人和姑娘。 秦夫人呼了口气,饶是已经打算好如何睁眼说瞎话,心中也不免得有些紧张,可是眸光撞上探身出舆的女子时,她不由得一愣。 少女杏眸宛若晶莹剔透的琉璃,清澈而又明亮,鼻梁小巧而挺直,白皙肌肤上透着淡淡的粉嫩,春日初绽的桃花也不及她半分,小巧梨涡落在嘴角两侧,浅浅一笑若隐若现,甚是惹人怜惜。 饶是抱有疑惑的秦绾,也有些愣神。 她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 秦夫人听到女儿的低语,忽而回过神来,迎上前牵过别枝的手,眸中噙着微许水光,“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又对着张嬷嬷道:“也不怪绾儿觉得见过,这哪里是像年轻时候的我,更像是绾儿小时候啊。” 张嬷嬷跟随她多年,自是知道内情,附和道:“奴婢见到二姑娘时也惊到了,和姑娘小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别枝听着主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微微掀起的眸光快速掠过在场的众人,对上秦绾的目光时,她眨了眨眼,弯唇笑了笑。 少女忽而绽开的笑容纯粹得不像话,秦绾抛开思绪中的杂念,上前道:“娘亲已经在家里念了多日了,就盼着妹妹早点儿回来一家团聚。” “是啊。”秦夫人抬起帕子擦去眼角挤出的泪水,“你爹爹和哥哥上朝去了,晚点儿就回来了。” “妹妹舟车劳顿,咱们先进去。”秦绾提醒道。 秦夫人忙点头,牵着别枝往里走。 跟着往里走的别枝悄悄地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一切都是场戏,然而真正登台时还是不免得紧张,好在秦夫人和秦家姑娘你一句我一句的,也不需要她开口。 别枝跟着她们俩回了秦府,听着秦夫人给自己介绍秦家的布局,又跟着她们去了给自己安排的小院,晃眼的功夫一早上也就过去了。 秦绾正问到别枝此前的生活时,张嬷嬷忽而走进来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弯身在秦夫人耳边低语几句,秦夫人眸色微变,起身问:“已经到门口了?” 张嬷嬷颔首:“已经到了。” 秦夫人神情凝起,目光掠过不明所以的别枝,又看向跟着她站起身的秦绾,道:“你们父亲和哥哥回来了。”她看了眼别枝,“肃王殿下听闻家中喜事,顺路过来看看。” 别枝霎时间明白她话语中的意思,微微抿唇。 秦家此次与楼中合作,不知是否有告诉肃王,如果没有告知,肃王身为秦家未来女婿,此行前来应该是带了点贺喜的意味,若是告知了……此行便是冲着自己而来,来看看闲云楼到底想要做什么,她又想要做什么。 “没事的。”秦绾看出别枝眸中一闪而过的紧绷,以为她与其他人一样,对傅淮卿抱有恐惧的心思,拍拍她的掌心安抚道:“王爷和家里常有往来,我们和他的关系也都还不错,不用过于担心。” 别枝闻言,笑了笑。 就是关系都还不错,她才要担心。 若是稍有不慎,不小心成为他眼中阻碍秦家的恶人,就算是逃入山野也指不定被他叫人翻山越岭找出来关进牢里。 不过别枝定然是不能和秦绾说,她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别枝所居的院子离正厅并不算近,将将靠近正厅时,她就听到秦骁的声音传来。 “昨日有人来大理寺状告闲云楼滥杀无辜,要求朝廷彻查闲云楼。” 傅淮卿闻言,眸色微沉。 他嘴角微启正要开口时,余光瞥见拐角处扬起的嫩绿色裙摆,睇了道眼神给江跃。 江跃颔首,对着其他侍卫耳语。 秦夫人带着两个女儿走入正厅,迎面对着正前方的男子行了道礼,“臣妇携女儿见过肃王殿下。” 别枝自是没有学过行礼,不过长了双眼睛,有模有样地学着秦绾的动作。 她微垂着眸,却能够感觉到凛冽眸光掠过头顶的刹那,似是探究,又似是困惑,沉沉的目光就这般凝着自己,铺天盖地的威压一点一点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别枝指尖不经意地颤了下。 也就是这一颤,那道目光忽而掠开,她心中松了口气。 傅淮卿收回目光,对着秦夫人微微点头示意。 秦夫人起身。 别枝跟着起来,攥了攥冒着细汗的掌心。 她这才看清了堂上男子的样貌,比她前些时日偶然遇到的样子更甚,神色清冽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冷。 实在是太冷了。 不是她能够接近的人。 若是招惹了这样的权贵,定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别枝默默地在心中画了个圈,扮作秦家二姑娘的三个月中,谁能接触谁不能接触,她要有个衡量。 其他人她如今暂且都还摸不清,然而面前的肃王殿下,必然是要离得远远的。 傅淮卿余光似有似无地瞥了眼眼珠子滴溜溜转的别枝,一看就知道她脑中不知道又在想着些什么小九九,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 14 章 堂上的男子不语,他不笑的时候,萦绕四下的淡漠更深,层层威压一寸一寸地落下,以秦沛柏为首的秦家众人神情微凝,不知他是何用意。 秦沛柏睇了道眼神给到秦骁,示意他出言引肃王前往书房商议。 收到眼神的秦骁不动声色地敛下眸中的疑惑,眸光越过自家娘亲和妹妹的身影看向垂眸藏于后头的小妹,少女低垂着头,完全看不见她的面容,自然也无法看出她是否与娘亲是否相似。 不过眼看傅淮卿眸中的若有所思渐深,他还是往前走了两三步,挡住男子幽邃目光,笑道:“小妹才回京,你可别吓到她了。” 傅淮卿闻言,眉梢微挑。 他不疾不徐地打量过好友,时而越过好友的身影看向隐隐要往更深的地方躲的别枝,嘴角不经意地扬起微许。 秦骁见状只觉得奇怪,他们年幼相识,自是知晓彼此的性情,也心知只要与国事无关,傅淮卿就不会上心,偶尔给个眼神都已经是例外,像今日这般有兴致属实是头一回。 他循着傅淮卿的视线往回看了眼,也没有见到有任何的不对劲,心中的疑惑渐起,视线微收之际余光忽而掠见掀起眼眸偷偷望来的眼眸,他身型微僵,不可思议地看向被察觉后倏地垂下头的少女。 别枝没有料想到偷看会被抓包,也没有想到已经过去这么久,男子的目光都没有移开过,她抿了抿唇,正思考着是不是有哪里装得不对的地方被他发现了,视线中骤然出现男子的鞋履,她内心咯噔了下。 “我们——” 男子蓦然沉下的嗓音中带着点轻颤,别枝听出是秦骁的声音,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向神情怔忪的来人。 少女眼眸一颤一颤的,带着茫然不解,还有些许紧张,似乎是被吓到了,秦骁垂在身侧的掌心攥紧又松开,停下往前的步伐,问:“我们见过?” 别枝眨了眨眼眸,怔怔地看着他,佯装出迷茫的模样:“嗯?” “这是你的兄长,秦骁。”秦夫人侧身挡在两人身前,牵着别枝的手介绍着:“往后在京中有任何事情,不便我们出面的,都可以找他。” “好。”别枝对着男子颔首示意,“兄长。” 温煦乖巧嗓音荡入耳畔,可这一声兄长却叫秦骁不由得皱了皱眉。 观摩多时的秦绾察觉到哥哥的失仪,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而后侧身对傅淮卿道:“正好还有事要和王爷相商,王爷若是得空,可否移步书房?” 眸中带着些许耐人寻味的傅淮卿颔首,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秦绾松了口气,扯着兄长的袖摆跟了上去。 直到阵阵脚步声消失于耳畔,别枝这才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位下人,对着秦家老爷颔首示意。 秦沛柏到底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朝着她走来的步伐都带着些许急促,快要走到她跟前时才堪堪止住了步伐。 他激动得指尖都有些颤抖,双掌拍着别枝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别枝没想到他神情表现得如此精湛,愣愣地眨了眨眼,半响才道:“人多眼杂,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眼前的少女唇瓣分明未动,秦沛柏却能够听到她的低语,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家夫人,也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秦夫人离别枝最近,听得也是最清楚的,回过神来的她敛下惊诧,笑着道:“别枝一路赶回来,舟车劳顿,咱们先让她休息休息。” “夫人说的是,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了。”秦沛柏附和着,负手至身后:“走,爹和娘送你回院里。” 回小院时,别枝一直都没有找到恰当的时机。 直到踏入阁楼,下人们都被留在院里时,别枝才寻到了机会,回身对着秦家夫妇微微作揖,轻声道:“此后三个月,还要麻烦秦大人秦夫人多多关照。” “姑娘客气了。”秦夫人伸手抵住她的拳心,和秦沛柏对视了眼,道:“是我们要感谢你,听闻你护送骁儿期间替他处理了不少刺客。” 秦骁离京前秦家夫妇便知他此行定然危机四伏,护子心切下只能暗中寻闲云楼做了这桩生意,回京后他们听说一路上跟随的刺客不少,都是闲云楼派出的暗卫暗中处理妥当,自家儿子这才得以稳妥回京,直到前些时日闲云楼找上门来时,才知晓护送秦骁出京的是个女子。 “钱货两讫的事情,夫人无需记挂在心。”别枝道,自己又不是平白帮忙,毕竟也是收了五百两,再多的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眼下重要的并不是这点。 她沉默了下,问:“敢问秦大人,我们此次合作,肃王殿下可知全貌?” 秦沛柏被她问得一愣,惊叹于她的直白果断,思忖了下,也没有瞒她:“自是知晓。” 他们一则是惊叹于闲云楼的利落,二来则是不明白闲云楼为何会找上秦家,而不是其他人。 闲云楼给出的答复也很是简单。 秦家乃是京中最受瞩目的高门,定然会引起此次任务目标的注目。 得知闲云楼的来意,秦沛柏并没有第一时间给到他们准确的答复,而是道自己需要多方考量之后再说,待他们离开后的翌日清晨,下朝后就往尚书房赶,向批阅奏章的肃王禀报了此事。 “若是王爷不答应,我定然无法同意与闲云楼合作的。”秦沛柏如实道,朝堂上下没有人敢去猜测傅淮卿于京中的耳目,就算秦家晚辈与他的关系甚佳,但秦家也断然不会挑战他的底线。 他见别枝神色中染上了些许担忧和顾虑,安抚道:“姑娘大可放心,王爷若是同意的事情,他定然不会再多言,今日过来也只是因为与骁儿有要事相商,顺路过来看一下而已。” “顺路看一下?”别枝微蹙眉。 她怎么觉得,不像是顺路? 或许是他的眼神,他的神情,总让她觉得带了些许深意。 秦沛柏点头:“其他的我不敢打包票,但王爷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他既然答应秦家与闲云楼合作,就不会再过问了。” 别枝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们,见两人都是如此笃定,提到嗓子眼的防备慢慢落下了不少。 心想傅淮卿到底是秦家未来女婿,秦家自然是最熟悉他的人,秦家夫妇都这么说,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姑娘稍作歇息,日子还长,若是有意料之外的事情,我们定会提前告知姑娘。”秦夫人没忘适才于众人前言说的话语,余光瞥了眼等候在外的下人,扬声道:“娘和爹晚点再来看你。” 别枝颔首,一路送他们到院门口。 秦家夫妇站在拱门前,催促着她入屋歇息,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门扉后才往回走。 两人屏退了左右,不疾不徐地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王爷今日确实有些不对劲。”秦夫人想了想,也觉得别枝的怀疑不是凭空捏造而来,“他的注意力,似乎都落在了别枝身上。” “不落在别枝身上,难道落在你我身上?”秦沛柏无奈地问,“我早猜到王爷定然会过来试探她一二,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过好在别枝也很沉得住气,半点儿也没有被吓到的意思。 秦夫人闻言皱眉:“闲云楼此次的任务,不会牵扯上秦家吧?” “难说。”秦沛柏摇头,心中也有些顾虑,但肃王都已经答应了,他也没有再回绝闲云楼的道理,“不过闲云楼办事向来注重留有余地,既然已经答应不会伤及秦家,就信他们一回。” 更何况,闲云楼此次的任务,对于他们的事情也是助力,想来王爷也是想借助闲云楼来引蛇出洞,就只看鱼儿是否上钩。 “徐闻澈目前做不了徐家的主,他们不一定会倾巢而出。”秦骁指腹摩挲过茶盏,眉心微皱。 “徐闻澈还不够。”傅淮卿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除了他,还有其他人?”秦骁不解。 傅淮卿淡淡道:“闲云楼。” “闲云楼怎么——”秦骁到嘴边的话止住,试探性地问:“你找他们了?” 傅淮卿不置可否。 秦骁霎时明白了他的想法,“若只是徐闻澈身边的护卫,定然不会引起他们的疑心,闲云楼若是出手,就证明他身上有更大的利益可图,以那人的疑心,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你们俩说什么呢?”听得一知半解的秦绾看着他们俩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禁发问:“什么徐闻澈,什么闲云楼,都是些什么东西。” “只要给他试探出一点点,他定然会伺机而动。”秦骁没有回答秦绾的话,而是沉浸在推测中,“到那时一切都迎刃而解。” 傅淮卿颔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案。 秦骁懂了他的意思:“需要秦家怎么做。” “加深秦家和他的往来,断了他的防备心。”傅淮卿慢条斯理道。 “这算不上容易。”秦骁皱眉,因为秦家和傅淮卿的关系,是以这人和秦家之间不过是泛泛之交,以前觉得他是不愿意搭上秦家被人说是靠关系上位,如今看来是早有了远离秦家的心思,“他对秦家的防备心,比苏家深上数倍。” 傅淮卿没有出声,眸光微微掀起,落向了院外。 秦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偌大的院子中除了随风摇曳的树枝外再无他物。 “你小妹的宣告宴,”傅淮卿收回视线,神色中掠着疏离,“是秦家与他重塑关系的最好时机。” 男子神情清冷淡漠,幽邃如墨的瞳孔深处半分涟漪全无,泛着滚滚热气的夏风忽变,荡起一阵令人不禁打着寒颤的冷意。【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 15 章 徐家世代从商,所涉产业众多,凡是朝廷不做限制的,徐家皆有涉猎,民间都道士农工商,商人当属末流,可真正落到徐家上时,众人又是另一套评判标准。 只因徐家富可敌国,且坊间盛传徐家与官府常有往来,听闻徐家现任家主与肃王殿下亦有私交,徐闻澈此程入京,不一定如明面上所言的贪图享乐,也许是为了打通京中的关系,以便徐家后续开展生意。 别技目光凝着山居送来的巴掌大小册子,再次通篇看完,心中大抵有了思量。 徐闻澈若是想要与京中高门拉近关系,必然是要想方设法接近秦家,若是通过秦绾秦骁两兄妹入手,难于上青天,而初初回京的秦家二姑娘,定然是他的不二人选。 按照路途推测徐闻澈将于明日午后抵京,别枝也没有想着守株待兔。“明日得在他面前露个面。” 话音将落,紧闭门扉忽而被人叩响。 半倚着床榻的别枝坐起身,不慌不忙地收好手中的册子方才起身推开门,看着伫立于门口的女子,后知后觉地想起她是秦家安排伺候‘秦家二姑娘”的丫鬟花朝,“是秦——’别枝顿了下,改口:“爹娘找我?”。 “是公子身边的卫丰。”花朝往旁边退了两步,看向伫立于院落中庭的身影,“卫丰说,公子有事找二姑娘相谈。” 闻言,别枝面上微露疑惑,看向庭院中那道甚是眼熟的身影。 这个时候,秦骁找她做什么? 难不成是认出自己了? 不应该啊…… 卫丰对着面带狐疑的少女颔首示意,带着她去书房。 别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眸光时不时地掠过四下的环境,不过须臾就将秦府的院落布局印刻入脑,穿过静谧长廊可望见竹林,翠绿竹叶吹得沙沙作响,也没有掩住书房别院内的笑声。 临近别院拱桥,卫丰停下脚步,道:“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属下入内通传一声。” 别枝来之前恶补了过高门府邸的规矩,点头“嗯’了声。 她看着卫丰走上拱桥,走下拱桥后一道陌生面孔迎上前,迎上来的男子眸色凛锐,垂挂于身侧的佩剑随着他的步伐稍稍荡起,卫丰不知与他言说了什么,他视线拾起,朝着自己看来。 别枝没有见过男子,不过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男子应该是肃王身边的侍卫。 眼下临近晌午时分,肃王已经在秦家待了近个把时辰,一切果然如坊间所言,秦家一双儿女与肃王关系匪浅,如此想来应该是她多心了,他今日确实是因其他事情前来。 没多久,卫丰就回来了。 别枝跟着他往里走,将将走上拱桥就瞧见一道恣意随性的颀长身影,他半倚着约有四人宽的树干,不知他人说了些什么,男子嘴角微微扬起,眸中温润笑意衬得他整个人都带着微许温柔,宛若春风拂面,叫人禁不住多看几眼,流连忘返。 男子眸光落在他前头的秦绾面上,薄唇微启,不疾不徐地言说着。 隔着大半个院子,也因为他嗓音微沉,别枝并未听到他的声音,更不知他说了什么,只是看他说着说着,上下相触的薄唇忽而微抿,紧随其后的是他倏然望来的视线。 凛冽淡漠的视线叫别枝心脏微绷,再怎么看也看不到适才他眸中漾起的温润。 刹那间,她突然很庆幸,还好寂然跟他不一样。 若不然真的白费了容貌。 要是站在她跟前的是寂然,她定要调教他如何好好利用这张脸。 男子生得如此俊俏,就应该温柔一点。 天天板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了他千万两似的,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坐在石凳上的秦绾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循着他的目光回头看来。四目相触的瞬间,她起身招招手:“我们正说到明日出门的事情呢,小妹可要和我们一起去?” 别枝闻言眸子亮了一瞬,她正想着明天要找什么理由出门呢,不过她还是装了下矜持:“我可以出去吗?”。 “当然。”秦绾看她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側眸睨了眼树下的傅怀卿,问。“明日永乐大道有书法集会,文人墨客齐聚于此,他们俩都不打算和我去,你和我一起去可好?” 书法集会? 别枝嘴角抽了下,常年舞刀弄枪的她自然是不想去的。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就是明天叫她去参加书法集会,她也会毅然决然地带着自己鬼画符的真迹过去。 别枝嘴角牵出一抹浅笑:“好啊,我和姐姐一起去。” 少女娇俏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儿不情愿,傅淮卿想起她出任务时给京中传回的纸笺,眸中掠过微许不着痕迹的揶揄。 说她的字迹是鬼画符,都是夸她的。 秦绾拉着别枝坐到自己身侧,与她介绍着明日参加集会的文人墨客,对此一窍不通的别枝听得云里雾里,时不时露出迷茫的眼神,然而秦绾也没有就此罢休,而是更加详细的给她讲解这些人的生平事迹。 别枝发誓,闲云楼中的夫子给她讲解书册时,她听得都没有如此认真,就是听着听着老是不自觉地走神。 见秦绾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她眨了眨倦意四起的眼眸,跟学堂中的孩童般挺直了背脊,余光瞥见树荫底下的肃王时,别枝身子僵了下。 他不笑的时候,跟索命阎王似的。 而且似乎也是察觉到她的不专心,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幽邃瞳孔深沉如墨,似乎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 正说到兴头儿上的秦绾瞥见身子微绷的小妹,疑惑地止住声,循着她的目光看向树下的傅淮卿,睨见他的神情也不由得怔了下。 除了铲除外戚那年,秦绾甚少见他这副神情。 她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询问时就听到身后传来道急促的脚步声,程靳快步流星地走来,身后还跟着小皇帝的随从,两人一前一后地到傅淮卿的跟前,拱手道:“王爷,宫中出事了。” 此话一出,别院中霎时间静谧无声。 别枝看向眉眼微微蹙起的秦家兄妹俩,没有多问,全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傅淮卿不语。 他眼睑微垂,睨了眼小口小口喝着茶水的别枝,睇了道眼神给到身后的江跃,头也不回地离去。 秦骁也跟了上去。 不过刹那,静谧院落中只剩下别枝和秦绾两人。 回过神来的秦绾安抚似地拍了拍别枝,道:“王爷和家中的关系还算是可以,你不用过于畏惧他。”看着小妹半信半疑的神情,她补充道:“不熟悉他的人确实会觉得他难以接近,但他对你的印象还算是不错的,我带你去集会的事情,就是他提议的。” 别枝闻言,微微愣神。 明日带她出门,是肃王的意思? 霎时间,别枝对他跌入谷底的印象稍稍往上爬了指缝大小的高度。 而且肃王离去不过半盏茶的时辰,秦绾似乎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没有再拉着自己介绍着集会的事情,她也得以脱身。 秦绾要出门,别枝也就拒绝了她送自己回院中的好意,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于视线后便向着秦夫人所居的主院走去。 别枝也需要出门一趟。 秦夫人得知她的来意,当即带着她出府。 明面上是秦夫人带她前去量体裁衣,实则两人进入布料坊时便兵分两路,别枝带上帷帽避开耳目快速地奔向城门外的据点,她迅速地换了身不着眼的布衣,跃身上马扬鞭沿着进京的小道一路往外赶。 约莫跑了半个时辰,别枝策马上了山头,拴好马后又往外赶了一盏茶的时间,而后才停了下来。 等了近两个时辰,她才看到三两仆从策马探路。 别枝稍稍运功,沿着山路紧跟着他们,眼看着他们一路朝着定安门而去,她才停下了步伐,回头解开马绳,策马不紧不慢地回京。 按照她前几日的观察,如果不出意外,徐家今夜应当还会有人前来探路,每次探路的有三人,算上今夜的探路仆从,徐闻澈带了近四十人进京。 如此大的阵仗,徐家早就知晓此程危机四伏。 思及此,别枝笑了下。 一万两的生意,确实是不好做。 她晚上还要再探探实际,也没有急着回秦家,而是策马前往朱雀门。 别枝没有入城,远远看着往来人影络绎不绝的五味铺,她叹了口气,要是没有秦家二姑娘这个身份拘着,还真想过去和寂然说说话。 她憋了一肚子的话,除了寂然,还真没有人让她自由自在地一吐为快。 潺潺流动的溪水叮咚悦耳,落到耳边也别有一番滋味,别枝随意找了个位置盘腿坐在树荫下,看着溪流尽头劳作的人家,紧绷多时的心弦稍稍松了下来。 这时候,耳畔忽而响起微许声响,她没有立即回身看去,而是凝神听着脚步声,一道两道,似乎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眼看着来人愈发靠近,别枝神思渐渐凝起,手缓缓地落在了腿边的剑柄上,她攥着剑柄的掌心紧了紧,剑刃抽出的刹那惊醒了树梢上的鸟儿,也吓到了提着道篓筐走来的男子。 别枝看清来人的脸的瞬间,锐利的剑刃离来人的心口就只有一掌的距离,她使了点儿力才堪堪把持住刺出的剑刃。 她赶紧收回剑刃,惊讶而又疑惑地看着寂然:“你怎么在这里?”【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 16 章 寂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还有五味铺中的小二,小二面色苍白,提着篓筐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着,明明差点儿被刺伤的是寂然,小二受到的惊吓看上去比寂然还要更甚。 小二半响才回过神来,还记得别枝问的事情,“掌柜的叫我们去村里找屠夫定个时辰杀猪。” 别枝了然地点头,收好手中的剑刃。 “事情不多,我自己过去可能还快点。”小二语速很快,似乎很担心会被拒绝,“还要麻烦姑娘帮忙看一下寂然,我去去就回。”说完也没有管她是否答应,取过寂然手中的篓筐一溜烟小跑离开。 别枝看了眼跑得极快的背影,又看看站在跟前眸光定定凝着自己的寂然,盘腿坐回原地,拍拍身旁的位置,仰头对他道:“来吧,和我一起大眼瞪小眼。” 傅淮卿目光落在别枝白里透着粉的笑脸上,半分也瞧不出她不久前持剑刺来的冷脸,他盘腿坐到她的身侧。 别枝小幅度地转了下身,换了个姿势环住双膝面向寂然,她下颌抵着膝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笑非笑的俊俏脸庞,心中的紧绷悄然散去。 她攥过寂然的掌心落在剑柄上,又做了个道歉的手势,“对不起,刚刚用剑指着你。” 话音落下,别枝眨巴着眼看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 傅淮卿没有看懂,是听懂的。 须臾,他颔颔首,微微摇头表示没有放在心上。 微瞪着眼眸的别枝松了口气,开始默默地反思自己:“是我今天的状态不太对,一下子恍惚了,听岔了脚步声。” 她时不时往五味铺一坐就是整日,寂然和小二们的脚步声她一清二楚,然而适才落到耳中的声音是她从未听到过的,且带了点训练后才会有的稳健。 “应该是被肃王给吓的。”别枝断言。 傅淮卿:“……” 什么都可以归到他身上? 都是他的错? 别枝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对,“我要收回给予主子的活命阎王一称,以后这个称呼就转赠给到肃王,你都不知道他今日板着张脸,跟我欠了他数千万两似的,真白瞎了那张脸。” 一想到肃王的神色,和他相比较,主子时不时的冷语都化作徐徐微风,叫人如沐春风。 “之后还要在秦家待上三个月,希望他此后三个月内消失在我眼前。”别枝忍不住祈祷,“再和他见几面,我真的会短命的。” 少女神色越发得真挚,迫切地希望上苍能够听得到她的愿景。 傅淮卿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思忖起明日要不要也去趟书法集会的事情。 再害怕的事情,多遇见几次也就不害怕了。 思及此,傅淮卿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眸中还带着微许期盼的别枝,突然有点好奇她往后若是日日见到自己,该是什么神情。 别枝不知道他已经想到了以后的事情,自己的思绪还停留在期盼往后再也见不到肃王的愿景上,不过她知道自己的期盼大概率会落空,以秦家一对儿女与肃王的关系,她最多只能祈祷半个月见上一次就好。 “三个月为什么如此漫长,明天才是第一日……”别枝头一回觉得任务棘手不是棘手在目标本身,而是时不时会出现在自己身旁的男子,还是个容貌十分符合她审美的男子,她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就三个月嘛,眨眨眼就过去了。” 傅淮卿垂眸看向她,少女娇俏的脸庞随着她的气息一鼓一鼓的,甚是生动。 她就像是永远都不会落山的日光,偶尔可能会掠过微许云层遮住外溢的光影,可很快就会被随之拂来的微风吹散,再次露出漫天朝辉,落满了活力。 “要记住自己的目标是谁,不要被其他人打扰了。”别枝喃喃自语地叮嘱自己,她已经把太多不必要的心思落在肃王的身上,“他不喜欢我又能如何,三个月后这辈子都不会有所牵扯,管他那么多做什么。” 别枝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被迷雾笼罩的思绪霎时间清明。 不明白自己早上在纠结什么,她的目标又不是肃王,心思都落在他身上做什么。 思绪忽而畅通,别枝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慵懒肆意地伸了道腰,余光瞥见男子幽邃清湛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怔忪,似乎是不知道自己在叨叨些什么,她也没有多放在心上,道:“你来之前我就在打算,任务结束后我就去洄水镇定居。” 洄水镇?定居? 傅淮卿微微蹙眉。 她不仅是打算离开闲云楼,还打算离京? 别枝思忖片刻,侧身面向寂然,道:“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 叮铃作响的溪流潺潺流过,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响声。 别枝不是在逗他,而是真的想要带他一起离开。 只是她不知道,他是否愿意。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寂然,许久都没有看到他有所反应,只见他眸中的疑惑渐渐升起,长长地叹了口气,“等事成后再说吧。” 任务结束后,还有一个月楔子才会到期。 别枝看了眼西垂的光影余晖,也到了要赶路的时辰,她掌心抵着光洁石头站起身走到栓住的马前,取下垂挂在缰绳上的面具。 她没有急着戴上,环视了圈四下,都没有看到小二的身影。 傅淮卿起身走到她身侧,目光平静地掠过她手中的面具和她手中牵着的缰绳,指尖前后动了下,无声地询问着。 别枝抬眸看他,点头嗯了声:“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傅淮卿不紧不慢地颔首。 时候不早,别枝等不到小二回来再离去,干脆利落地戴好面具,踏上马镫的刹那眼角忽而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影,她瞬时敛神抽出剑刃挡住划破静谧长空射来的箭羽,目光迅速锁定溪流对面的树林。 霎时间,静谧丛林忽而涌动,三道黑影窜了出来! 别枝眸光快速掠过来人,回身攥住寂然的手臂扯到树梢后,也顾不上他听不听得到,掏出一把小刀递给他,凛声叮嘱道:“站在这里别动,我来处理。” 跟随着傅淮卿前来的江跃程靳两人正要出手相助,忽而瞧见王爷掌心微微抬起阻止他们的步伐,两人硬生生地止住起身到一半的身子,对视了眼,眸中流露着担忧。 凛冽剑刃相交声四起,惊破了静谧溪林。 来人功底并不低,且剑剑要命,明显就是不打算留有活口,别枝与三人对了数十招,都探不出他们到底是什么门派。 余光瞥见其中一人脚尖忽而转动,奔向寂然所在的方向,她眼皮倏地一紧,抵住另一人的剑刃连连后退,侧身挡开在寂然的跟前。 傅淮卿拧着眉,面色愈发得冷峻。 他能看出,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 看着牢牢挡在自己跟前的少女,傅淮卿眼眸很轻地颤了下,他睇到了眼神给到刺客身后的江跃,掌心微抬的刹那忽而瞧见道冷冽的光影直直地刺向少女的右侧,而她全身心都被其他两人牵住,半点儿也顾不过来。 他步履微旋,快速地移动到别枝的右侧,一脚踢开了奔来的黑影。 听到闷声的别枝倏地回过身看去,看到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的刺客,她惊诧地看向稍显迷茫的寂然。 就算到了此时此刻,傅淮卿也没有忘记少女印象中的自己是全然不会武功的,余光瞥见另两道利刃同时刺来,顶着她的目光他利落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身后拉,任由剑刃刺过胸口上方。 铁锈般刺鼻的气息蓦然涌入别枝的鼻中,鲜红的血液随着男子手中剑刃的拔出而漾起,染红了她的眼眸。 她看了眼鲜血直淌,浸透了寂然胸前的布衣。 别枝眸色冷了几分,提着剑上前与剩下的两人纠缠在一起,不再留有余地,剑刃刺入男子心口的刹那又迅速拔出,利落地解决另一个人。 余下的男子微微皱眉,掠了眼倒在地上的同僚,毫不犹豫地回头朝着村庄的方向奔去。 眼看着他脚步愈发快,别枝没有恋战追上去,而是回到寂然的身边,她掌心覆住男子的胸口,不出一息,溢出的鲜血已然掌心浸湿,她目光快速掠过四下的环境,问:“还能撑得住吗?” 她的问话自然是没有得到回答。 傅淮卿看着少女眼眸中毫不遮掩的担忧,对着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别枝看懂了他的动作,但怎么可能没事! “上马!”她拍了拍马背,顾不上还倒在地上的两人,干脆利落地托着他的身子跃上马,寂然比她高太多,若是坐在他的身后自然是看不清前路,她只得翻身上前。 别枝眼眸微垂,抓住他的双手环住自己的腰身,策马扬鞭朝着自己前几日在城外选好的据点奔去。 看着疾驰而跑的骏马,江跃和程靳两人对视了眼后毅然分头行动,程靳带着人处理倒在地上的两人,还有溪流对面的而江跃快速地赶往城门口,随手接过侍卫递来的缰绳追了上去。 好在据点离溪流不远,策马疾驰也就一盏茶的时间。 别枝翻身下马,又给寂然搭了把手搀扶着他下来后,紧忙扶着他往竹屋内赶,“你在这里坐着,我给你找些止血的药。” 别的她不多,止血用的不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 17 章 别枝很快就找到了留在据点的止血霜,又去取来铜盆打了水,回过身时,恰好见到寂然拧着眉垂眸扒拉着衣襟,似乎很是难受的样子。 她眼睫颤了下,快速地走上前去,半蹲在他的跟前打量着伤势,布衣已经黏在了伤口外围,若是不尽快上药,后果不堪设想。 男子骨节分明的指节落在微皱的眉心上时,别枝怔怔地抬起眸看他,傍晚霞光落在男子清湛瞳孔深处,似迷雾般遮挡在跟前,叫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只见他收回手,对着她摇了摇头。 不知道是在说自己没事,还是让她不要皱眉。 别枝呼了口气,言简意赅:“会痛,忍一下。” 寂然听不到,她也没有多犹豫,直接上手扒开他的衣襟,手腕被男子大掌擒住时她也没有管他,而是干脆利落地往旁边扒开! 看着少女皱在一起的眉眼,还有眸底一闪而过的决然,傅淮卿静静地松开擒住她手腕的掌心,任由她往下扒了衣裳。 粘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激荡地充斥过别枝的鼻腔,她眉眼皱得渐深,借着夕阳余晖打量过伤口。 男子赤着上半身,精瘦健壮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而浮动,鲜红血液染红了男子的胸膛,血珠顺着块状分明的线条往下淌,悄然没入男子下衣之处。 别枝没有想到,寂然的身材竟然如此好。 线条分明的身子充满力量之余不失优雅,微微绷起的肌肉紧实流畅而有力,她喉骨上下滚动而过,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好想上手摸一把。 头顶上方忽而传来微许低咳声,唤回了别枝的神思,她紧忙取来盆中的湿帕拧干,一点一点地擦拭过男子身子上的血渍,湿帕蔓延至伤口外围,耳畔传来男子喑哑的吸气声,她忙抬起头打量他的神色。 “平时打斗碰到的伤口和这个比不得,你要忍一下。”别枝听五味铺掌柜提起过寂然以前身上的伤,但这回到底是剑伤,都不用切身感受,只稍看一眼外绽的皮肉都会觉得疼,“我处理过不少伤口,这个不算深,不会有事的。”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精准快速地擦拭过伤口周围的血渍。 不过须臾,盆中的清水全然被染红。 别枝打开药瓶,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撒着止血霜,粉霜覆住伤口少顷不停往外溢,她垂头取来金疮药给他敷上,又给他的伤口覆上纱布绑好。 傅淮卿眼睑微垂,定定地凝着忙前忙后的少女,她额间冒着微许碎汗,眸中的担忧半分未减,手中的动作麻利而不失温柔。 少女指腹没过胸膛,带来阵阵麻意,就好似在对待什么珍宝般,直到忙完一切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气,站在他的跟前,垂眸看着自己。 傅淮卿眸色深了深,垂手取来身侧的干净帕子,递给她,示意擦擦碎汗。 别枝见他苍白面色慢慢恢复了微许血色,垂眸看了眼他手心中的帕子,嘴角张了张,眸子望着男子清湛眼眸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明知他听不到别枝仍是开口道:“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不要舍命帮我。” 她可以接受自己受伤,也可以接受自己帮别人而受伤,却无法接受别人因为自己而受伤。 别枝没有明说,傅淮卿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心情复杂地看着神色稍显迷茫的少女,她不是没法接受别人对她的好,可仍旧会自责,自责于自己没有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她已经习惯了挡在别人跟前,一时之间成为那个被保护的对象,让她无所适从。 傅淮卿站起身,走到她的跟前,沉默不语地抬手一点一点地擦拭过少女额间盈溢的碎汗。 男子清冽的气息闯入鼻腔,淡淡的气息萦绕而过,慢慢地染上了些许不知名的热气,别枝仰头怔怔地看着他,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随着他掌心掠过,微微合拢的衣襟也不紧不慢地散开,精瘦有力的腰身霎时间映入别枝眼帘,绑带绑住的下衣懒懒地挂在腰口的位置,延伸而下的肌肉线条分明,似有似无地引诱着,她下意识地往下看了眼,而后很轻地眨了下眼眸。 一股不知从何处而起的热意涌上心头,萦绕四下的清风也变得灼热无比。 别枝倏地抬头,和寂然对视了眼。 她不禁感慨,自己的眼神是真的好。 如此昏暗的场景,还是看到了大概的轮廓。 傅淮卿自然是察觉到她看得是什么地方,抵着她鬓角的指腹顿住,眉心狠狠地跳了下:“……” 别枝尴尬地侧开眸,掩嘴咳了声,面色绯红。 她抬手麻利地攥住寂然的衣襟,三下五除二地给他拢上,又给他系上绑带,为了防止衣襟再次散开,还给他系了两个死结。 自己看到就算了,别人可不能看到。 系好后别枝上下打量了下,确定不会再散开后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我送你回铺里。” 掌柜王川看到别枝终于搀着自家主子从偏门踏入后院,饶是早已经听闻主子受伤的时候,真正瞧见时他的眼眸狠狠地跳了好几跳,然而他只能当作不知情,默默地收回视线叮嘱着小二。 别枝目光扫过后院的人影,都是她见过的,微垂的下颌稍稍抬起了几分,她搀着寂然走上前,“王掌柜。” 王川看过去,惊讶地皱起眉:“这是怎么回事,出门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吗?” “我们在城外捡到了把剑,打闹的时候我不小心刺到了寂然。”别枝面不改色地扯着谎,她神色很是真挚,也不怕王川不信,反正寂然也不会说话,没有人会拆穿她。 王川:“……” 这个理由找的,实在是有些牵强了。 他看了眼神色淡淡的主子,只能应和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又招呼过一旁的暗卫上前,“剑伤可是大事,赶紧扶他进去。” 等候多时的暗卫紧忙上前搀过自家主子。 傅淮卿回眸,深邃如墨的眼眸看向垂眸掏着袖口的少女,看出她手中的急促。 夜幕已然垂落而下,她仍是要出城。 “伤口不算特别深,我已经带他去找大夫看过了。”别枝掏出怀中的金疮药递给他,还有三个小罐药瓶:“大夫叮嘱过,日日都要换纱布,前三日金疮药一日要上三次,后面只需要上一次就行,剩下这几个是口服的,一日两次。” 王川接过药瓶。 别枝掏出一锭银子,塞进他的手中:“寂然最近几日都要卧床休养,不能给铺里做事,这锭银子就算是我赎他这几日的身。”她想了想,又掏出一锭,“还要麻烦掌柜找人照顾他几日。” 王川愕然地看着手中的银锭,倏地侧眸看向自家主子的背影,“赎身?” “嗯。”别枝颔首,她担心要是不给这个钱,铺中还要安排寂然做其他的事情,“我家中有点事,最近一段时间都不能过来,还要麻烦掌柜的帮我照看一二。” 而且眼下时候不早,她得尽快出城才行。 别枝借着大夫的口再三叮嘱寂然需要静养后,侧眸望着寂然的背影半息,对王川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 王川颔首:“姑娘慢走。” 别枝匆匆忙忙前来,又匆匆忙忙离去。 她离开没有多久,藏在后厨的江跃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被王府侍卫薅来的御医。 御医眸色怔愣,全然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他迷茫地看了眼皱着眉头的江跃:“江侍卫,不知是何人受了伤?” “王爷的客卿。”江跃道。 御医闻言恍然地点点头。 江跃带着他走到后院仅有的卧阁,眸光扫过把守在外的侍卫,上前叩了三下门,推开门扉而入。 傅淮卿抬眸,扫过跟在他身后的御医,不语。 御医步伐微顿,眸光似有似无地瞥过男子脸上狭长的刀疤,四目相触到刹那,男子眸色冷了几分,他心中一惊,忙垂下头上前查看了下伤势:“伤口处理得及时,不似其他剑伤红肿。” 他重新上了药,写了道方子递给江跃,“按照这道方子煎药喝上十几日就行。” 江跃颔首,遣人送走了御医。 他合上门扉,回身看向身后的王爷。 傅淮卿脸色极差,他紧紧抿着唇,眸底一片森然。 江跃面色微凝,禀道:“主子,已经探出刺客口风,他们都是江湖人士,冲着别枝姑娘来的。”对上自家王爷阴沉的脸色,他顿了顿,道:“有人花钱买的命。” 霎时间,男子修长指节凸起,紧握于掌中的茶盏漾出细微响声,一道裂缝自下蔓延开来。 傅淮卿下颌绷紧,眸中掠过一道凌厉光影:“何人。” “对方着意避开了闲云楼下的追杀令,追杀令并没有指向别枝姑娘,而是凡是闲云楼人士皆可,他们的意思是在荷州接到赏令,”江跃沉默片刻,而近期前往荷州的,也只有别枝一人,他道:“与荷州有所牵扯的,且能让对方不计后果的追杀,怕是与荷州屠门案有关。” 而秦骁此程离京,就是为了彻查荷州屠门案。 三个月前,一夜之间,荷州两户商户家中惨遭屠门,手段极其残忍,二十三口人尸首分离,家主头颅赫然悬挂于门府前。 荷州当地官员凡经手此案者皆遇刺,傅淮卿下令命秦骁彻查此案,当日夜里秦骁随即离京,此时清音阁不少人有任务在手,其余人也多是刚刚结束任务的,唯独别枝是闭关结束,已有两个月没有接过任务,当日她也踏上了护送秦骁离京的路程。 江跃不掺和闲云楼的事情,不过也听闻过别枝身手极佳的事情,按理来说这个任务分配给她没有任何的问题。 眼下来人能够毫不迟疑地出手,这群人想来已经盯上别枝一段时日。 他看了眼眸中没有半分温度的王爷,嘴角嗫动了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开口,自己能够想得到,王爷自然也会想到。 傅淮卿微垂着眸,眼睫遮住了他眸底翻涌的暴戾。 他嗓音喑哑,冷得骇人:“传令闲云楼上下,杀到无人敢再揭榜。”【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 18 章 别枝再回到京中时,已然临近亥时时分。 徐闻澈带进京的人马,比她料想中的还要多上不少,今夜策马进京的人马比前几夜多了近二十号,前前后后进京的徐家人马近百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攻打其他人高门的。 秦夫人等了大半日,终于等到别枝风尘仆仆的身影。 她看着拾阶而上的少女,或许是常年在外奔波的缘故,少女肌肤算不上白皙,看似纤瘦的身子蕴含着大大的能量,与她娇俏灵动的小脸成了鲜明对比。 若是自己的幼女平安落地,算起来也跟她差不多一个年龄,正是承欢膝下的时候…… 秦夫人欲言又止地看着别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时候不算早,两人也没有多停留,紧赶慢赶地回了秦府。 回到秦府,别枝和秦夫人道了别,凭着记忆回院里。 还没有走近院落拱门,就瞧见伫立于八角灯笼下方的男子,昏暗烛火倾撒而下,洋洋洒洒地落在他的身上,衬得他整个人愈发得出尘。 等候多时的秦骁余光瞥见步伐缓缓的少女,眼睑微抬,看向她,少女神情稍显困惑,与他记忆中惊慌失措如小鹿的眼眸对上,没有半分不同之处。 眼前的少女,正是他要找的人,如今也是他的小妹。 派去洄水镇的暗探也证实了当地却有其人,他的人带回来的消息,与双亲告知自己的并无不同之处,足以证明她的身份并没有异样。 找了多日的少女忽而成了小妹,秦骁神色微凝,攥成拳的掌心紧了紧。 别枝着意落慢了步伐,眸子定定地凝着他,男子冷峻神情中闪过似有似无的挣扎,忽而间,她灵光一闪。 秦骁不会是认出自己就是那个护送他离京的暗卫吧? 不应该啊……她似乎没有在出任务的时候,给秦骁看到面容的机会。 思及此,别枝微微蹙眉,神思间快速掠过护送他前往荷州的个把月,忽而间,她怔了下,想起她是露过一次面没错。 那还是在流云斋的时候。 别枝眼睫颤了下,她自是听闻过大理寺少卿秦骁的事迹,其初任大理寺少卿的第一年便凭借其过目不忘的本领享誉璃朝上下,大理寺内留存多年未解的案子,也叫他一一击破,江湖人称神探手,亦是世家子弟中的天之骄子,高门夫人眼中最佳女婿人选之一。 今日看秦家的意思,除了秦家夫妇外,秦家再无他人知晓自己的身份。 别枝心情复杂地走上前,学着秦绾的口吻,唤道:“哥哥。” 少女娇俏嗓音徐徐传入耳畔,秦骁眸色微变,第一次对眼前的少女已然是自己小妹有了实感,眸子凝着她须臾,方才开口:“怎么只有你自己一人。” “我不习惯有人跟着。”别枝低低道,今日出府的时候,就着意没有带上花朝等人。 秦骁嘴角微抿,绷成了条直线。 身份一朝转变,不适应是自然。 少女清澈明亮的眸子水汪汪的,对眼下的环境似好奇又似迷茫,就好似忽而掉入陷阱的小兽,全然不似初见时的模样。 沉默少顷,他解释道:“因我的身份,不少人对秦家上下虎视眈眈,出门还是要带上些人,若是出了意外,也有人护着。” 别枝嘴角张了张,乖巧地颔首。 说多错多,而且还是在这位神探手跟前,装乖巧总没有错。 秦骁顿了顿,道:“花朝也是刚来府中,你若是觉得不习惯,我再派些熟悉家中的丫鬟到你——” “不用这么麻烦的。”别枝没有等他说完,直接回绝道。 不过她没有想到花朝也是初来乍到,如此一来就更加便于行事了,见男子眉梢微微挑起,她解释道:“我不喜欢太多人跟着我,花朝就很好。” 秦骁沉默了下,没有再说什么。 一时间,四下倏地静了下来。 眼前的男子,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等了须臾,别枝微抬眼睑:“若是没有——” “你可曾去过绥阳城。” 男子清冽难测的嗓音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少女的话语。 别枝眼眸不着痕迹地颤了下。 她就知是在流云斋出的问题。 别枝佯装出惊讶的神情,不答反问:“哥哥怎么知道我去过绥阳城?” 满院烛火落在男子眼眸深处,也叫人看不出什么情绪。 秦骁垂眸凝视着她半响,薄唇微启,道:“见过。” 别枝抿了抿唇,神情中流露出几分迷茫:“我怎么没有见过,我们有说过话吗?” 少女清澈嗓音一字一字地砸在秦骁的心上,他喉骨微微滑动,她对自己并无印象一事在他的意料之中,可真的听到时心中不由得闪过微许失落。 秦骁定定地看着她须臾,道:“没有。” 男子清隽冷淡的脸庞中出现一道裂痕,别枝尽收眼底,却看不明白是为什么。 她嗯着点头:“怪不得我没有印象。” 秦骁哑然。 良久,他无声地笑了笑。 别枝更加看不懂了,事情似乎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越是这样她越不想再继续待下去,随意找了个由头:“时候不早了,哥哥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今夜过来是有事要跟你说的。”秦骁步伐微侧,站在了拱门正中央,挡住她的身影。 别枝没想到他这么难应付,耐着性子:“还有什么事情?” 秦骁等候在此,是有正事的。 他敛下心中的情绪,道:“我和爹商量了下,已经委屈了你多年,如今再也不能够委屈你,七日后,秦家会邀请京中世家,对外宣告你便是秦家二姑娘。” 别枝愕然:“……” 这件事,没有人跟她说过啊! 若真的对外宣告了她的身份,三个月后她还怎么脱身? 以后她还要不要在京中走动了? 别枝的惊讶做不了假,她是真的被惊到了,下意识地问:“一定要这样吗?” “你不想?”秦骁眸中浮起一丝疑惑。 “不是。”别枝回过神来,硬生生地道:“就是怕铺张浪费,不太好。” 少女清透杏眸滴溜一转,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中一点一点地漾起担忧,秦骁嘴角微扬,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漫不经心地道:“秦家别的不一定能给你,钱倒是有的。” 别枝:“……” 好大的口气! 既然不缺钱,能不能给她一万两? 她也想过上别的不一定有钱必然不缺的日子! 别枝也看明白秦家这是一定要办这场宴席,不由得她的心意,且秦沛柏并未提前告知她此事,而是由秦骁告知她,这葫芦中定然是卖着什么药。 思忖须臾,她眸色变了好几变,嘴上却道:“我听爹娘安排。” 夜里躺在榻上想了半天,别枝也想不通秦家到底为什么一定要办这场宴席。 以京中百姓对秦家的关注,若是对外宣告秦家二姑娘就是她,三个月后她要寻什么理由卸下秦家二姑娘的头衔,又如何在京中自处。 “罢了罢了。”别枝拉起被衾盖住整张脸,“反正三个月后就走了。” 她是真的做好了离开闲云楼的打算。 扪心自问,闲云楼对自己并不差。 虽说老男人心情阴晴不定,有时派遣任务时也爱来回拉扯折磨人,然而给的酬劳很是丰盛,是其他人不能比的。 只是—— 她不想一辈子都打打杀杀过活,更不想再有人因为自己而受伤。 别枝叹了口气,缓缓地拉下被衾,一双杏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也不知道寂然情况如何。 许是心中所想过多,别枝睡得并不好,一夜浅眠。 睁开眼眸已然是清晨朝暮时分。 除了秦夫人外,秦家其他人上朝的上朝,前往国子监的秦绾也一早坐上了马车离去,偌大的秦家府邸静谧无声。 别枝没有去打扰秦夫人,心中盘算着如何与徐闻澈搭上关系的事。 没等她想明白,就到了和秦绾约好的时辰。 别枝带着花朝出门,到永乐大道时,秦绾已然等候于集会前。 还没有下舆,别枝就瞧见伫立于秦绾身侧的男子,她眼睫微微颤了下。 肃王怎会在这儿? 昨日不是说不来吗? 隔着忡忡人影,四目相触的刹那,别枝默默地挪开了视线,就当做没看见。 “肃王殿下怎么会在此?”途径而过的行人诧异地问着同伴。 同伴眉梢微微挑起,意有所指地道:“你看看他旁边站着的是谁。” 女子闻言,踮起脚尖往书法集会的方向看了眼,眼眸倏地亮起,“我说呢,原来秦家姑娘也在。” “可不是。”女子同伴掩嘴笑了声,时不时地侧眸看向并肩而立的两道身影,“果然如传闻所言那般,只要秦家姑娘在的地方,肯定能够看到肃王殿下的身影。” 别枝闻言,不禁微微皱眉。 她知道他们俩青梅竹马感情好,没想到这么好! 那岂不是日后只要秦绾在的时候,肃王也都会在? 昨天还想着离活命阎王远点来着。 别枝觉得,重要的不是自己怕他而畏手畏脚,而是他时不时看来的目光都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看得她心慌,就好似躲藏于暗处之中观察着猎物的猎豹,猎物稍有动作他便会一跃而出,狠狠地咬住猎物的颈部动脉,一击毙命。 而她,就是那个被盯上的猎物。 夏日炎炎,蝉鸣聒噪,别枝身子禁不住打了道寒颤。 秦绾也看到了别枝的身影,招了招手:“这儿,快过来。” 别枝回过神来,嘴角稍稍扯出一道笑意,她目不斜视地走上前,很想当做没有看见肃王,可实际情况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她有模有样地学着花朝的动作,行了道礼:“见过王爷。” 秦家马车出现在永乐大道的刹那起,傅淮卿目光始终落在别枝的身上,自是看出她着意躲闪的视线,他不冷不热地颔首,眸光渐渐落向不远处的三两身影。 别枝松了口气,跟着秦绾往里走。 书法集会上人影憧憧,一条长街都悬挂着各书法大家书画,对此兴致缺缺的别枝跟在秦绾的身侧,听她时不时地给自己低语介绍一二,心思止不住地往不远处的城门口落。 入京的城门口繁多,也不知徐闻澈是否会往此口进京。 逛完一整条街道,临近晌午时分,别枝都没有看到徐闻澈的身影,她的心往下沉了几分。 别枝看了眼意犹未尽的秦绾,问:“我们现在回府吗?” “吃完午饭再回去。”秦绾微抬眸,看向一侧的酒楼,道:“听娘亲说你喜欢吃软糯糯的糕点,正好,他们家糕点做得一绝。” 别枝哑然,沉默地看着已然往前走的女子,只得跟上。 一行人将将踏入酒楼,掌柜的就迎了上来,笑眯眯地带着他们往二楼的方向走。 二楼厢房临近街道,推开窗牗便可看到沿街街景。 别枝坐在靠近窗牗的位置上,眸光时不时地往下望。 “不喜欢这儿吗?”秦绾似是发现了她的心不在焉,问道。 视线凝着城门口的别枝闻言骤然收回目光,对上傅淮卿若有所思的幽邃瞳孔她才意识到自己着相了,摇了摇头:“没有,第一次参加书法集会觉得新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刹那间,秦绾心中掠过一丝心疼,想着若是她一直都在京中,定然不会如此,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京中常有各种集会,赶明我再带你看看其他的。” 别枝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水,嗯了声:“谢谢阿姐。” 话音将落,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行走而至,她身子怔了下,倏地抬起眼眸看去,行走于人群之中的颀长身影,正是徐闻澈! 徐闻澈身边跟着两个小厮,一行人并非从城门口的方向走来,显然是从其他城门口过来后着意来此。 秦绾见她又看向沿街,禁不住抬起眸看去:“又在看什么呢?” “在看那个人。”别枝回眸,指尖指向停留于书法集前的身影,杏眸亮晶晶地望着秦绾,问:“阿姐认识那个人吗?” 静坐不语的傅淮卿心中哂笑,刹那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若想要和徐闻澈拉近关系,秦家出面确实比她自己寻上门更加快速。 “谁?”秦绾循着她的指尖看去,半天都不知道她说得是谁,“哪个人?” “身着蓝白色衣袍的男子。”别枝补充道。 秦绾再次看去,恰好对上男子的瞳眸,蓝袍男子身影修长挺拔,眉目疏朗,意气风发,颇有世家子弟的作风,只是她确实不曾在京中见过此人:“不认识。” 别枝闻言,撇撇嘴。 秦绾不解地看着她,“你认识?” “不认识。”别枝咬了咬唇,悄声道:“想认识。” 秦绾下意识问:“为什么?” 别枝佯装羞涩的模样垂下眸,道:“俊俏。” 秦绾:“哈?” 她愕然地看着自家妹妹,还以为听错了,“什么意思?” 别枝眨了眨眸,嗓音脆生生地反问:“阿姐不觉得他长得十分俊俏吗?” 少女不大不小的嗓音回荡于厢房内,她微抿着唇,眸色甚是无辜地扫过在场的众人,似乎是不明白他们为何都噤声不语。 于厢房内随行的江跃还没有来得及惊愕于别枝的口出狂言,余光瞥见自家主子骤然黑下的神色,眸子凝了一瞬。 他忽而想起,每每提到别枝喜欢长相俊俏的男子时,王爷的心情似乎都不是很美妙,就连上次小秦大人提及要派人寻找别枝时,王爷也是一副风雨欲来的神色。 骤然间,江跃心领神会地看向神色含羞少女。 傅淮卿眉心跳了好几跳,难以言喻地看着别枝。 男子幽邃眸光实在灼热,别枝想无视都不行,她目光迟疑了下,半响都看不明白他瞳孔深处蕴含的深意。 别枝来不及去揣测他的心思,杏眸澄亮地眨巴着眼眸,追问:“阿姐不觉得吗?” 愕然不语的秦绾眸光扫过神情中带着些许不受认可而觉得委屈的少女,忙点头:“确实生得清隽没错。” 别枝闻言嘴角扬起,绽出道灿烂的笑容,也不扭捏:“阿姐别笑我,我平日里就喜欢长得好看的男子。” “怎么会。”秦绾忍不住看了眼主位上的男子,若要论俊俏,傅淮卿当之无愧,怎么不见别枝喜欢他,她想了想,对贴身丫鬟道:“派人去打听一下是谁家的公子。” 丫鬟领命,退了下去。 别枝望着女子离去的身影,嘴角噙着雀跃的笑容,浅浅梨涡若隐若现,足以窥见她心中的雀跃。 傅淮卿指尖轻叩着桌案,眸中隐隐透着几分不悦。 秦绾甚少遇到言语如此直白的女子,不由得来了些许兴致,她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傅淮卿,悄声问:“他生得不俊俏吗?” 听到低语的别枝眼睫颤了下,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她的未婚夫婿,自己觉得俊俏有用吗? 难不成是见不得自己夸别人,不夸她的未婚夫婿? 秦绾见她半响都没有回答,心中的疑惑更甚:“真不好看?” “好看的。”别枝见秦绾一副若是自己说肃王容貌不佳便要和自己理论一二的神色,忙道。 她言辞半分也不违心:“若王爷算不得清隽,其他人也与俊俏无缘了。” 秦绾闻言,赞同地颔首。 半响,她又觉得奇怪:“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别枝:“……?” 她为什么要喜欢别人的未婚夫婿? 看着眸色灼灼的秦绾,一副问不出答案不罢休的神情看着自己,别枝相看无言,一时之间倒看不明白她是何用意。 别枝侧眸看了眼主位上清俊挺拔的男子,他虚倚着椅背,慵懒而随性,可幽邃深沉的眼瞳弥漫过危险神色,举手投足间皆是沉稳且冷静的淡淡威压。 傅淮卿眸光看来的刹那,她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静默须臾,她微微倾身到秦绾耳侧,神色认真地道:“他有点凶。” 19、第 19 章 清澈嗓音不大不小,傅淮卿恰好能听到。 他轻叩着桌案的指节顿住,掀起眼帘幽幽地扫了她一眼。 凛冽眸色刺来的刹那,别枝浑身一僵,眸中映着众人欲言又止的神色,她掩唇轻咳了声,嘟囔道:“我又没有说错。” 凶巴巴的男人,是不会有女子喜欢的! 傅淮卿这回没有听到她嘟嘟囔囔的话语,但看她的神情,不像是会说什么好话的样子。 年幼相识至今,秦绾还是头一次见傅淮卿无语凝噎的神态,禁不住笑出了声,愈发觉得自家小妹真真是个妙人,可爱得紧。 “好巧,我也觉得他好凶。”秦绾低语附和道。 别枝再次沉默住。 她眸子四下转动,都看不明白秦绾的用意。 难不成,这不过是他们小情侣之间的把戏?而自己只是他们这场小把戏中的一环? 秦绾打量着傅淮卿的神色,玩心渐起,又问:“照你看来,是王爷好看,还是徐闻澈好看?” 别枝赫然不语。 这下是说什么都不打算回答了。 人家小情侣之间的事情,她可不能瞎掺和。 肃王会放过秦绾,可不会放过她。 更何况他现在的眼神就像是虎视眈眈的野兽一般,只稍她再次开口,顷刻之间就会扑上来,狠狠地咬住她的脖颈,凶得要命! 这时候,前去打探的丫鬟叩门而入。 男子视线挪开时,别枝暗暗松了口气,她看向微喘着息的丫鬟,雀跃地问:“问到了吗?” “问到了。”丫鬟走上前,“是荆州富商徐家的公子,徐闻澈。” “荆州徐家?”秦绾微微皱眉。 别枝看她略显疑虑,杏眸滴溜一转,打探问:“徐家可是有什么不妥吗?” “算不上不妥。”秦绾眸光扫过淡漠不语的傅淮卿,思忖少顷,略带试探地道:“荆州地处边境,徐家做得都是些铤而走险的生意。”见傅淮卿没有制止的意思,她继续道:“若是和徐家牵扯上关系,无事还好,倘若出了意外,怕是对你不利。” 秦绾所言,别枝自然都知晓。 不过她定然不会因此而退却,她道:“阿姐,我只是想和他认识而已,就是结交个朋友,没有要嫁给他的意思。” 秦绾哑然,还以为别枝是对徐闻澈有意。 她视线定定地端详别枝的神色须臾,少女扑闪扑闪的眸子折着璀璨光芒,真挚的模样叫她渐渐打消了疑心,“若只是结交个好友,也不是不行。” 别枝没想到秦绾会想那么多,眼角弯了弯:“我只是觉得徐家公子俊朗而已,世间长得好看的男子那么多,总不能哪个都收入囊中。” 秦绾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少女语气中带着些许惋惜,神色稍显失落,似乎倘若真的可以,她还真想尽收囊中。 跟随在厢房内的众人嘴角止不住地扬起,江跃嘴角上扬到一半,忽而想起自家主子,他眸子似有似无地掠过王爷愈发难言的神色,默默地敛下了嘴角。 傅淮卿神色复杂地看着雀跃不已的少女,就算是扮作寂然时,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娇俏的神情,就好似当真是喜欢极了徐闻澈,且比寂然更甚。 他眸子沉了几分。 幽邃深沉眸子再次望来,别枝翘起的眼角悄然敛下,恍惚间只觉得四下愈发得严寒,若是再待下去,定然将她冻成冰。 她微微抿唇,道:“阿姐,我可以自己走走吗?” “去哪儿?”秦绾疑惑。 别枝佯装娇羞地笑了笑,眸子睨了眼仍旧停留在街道上的身影。 秦绾见状,忍俊不禁地颔了颔首:“去吧。” 她方一点头,别枝随即站起身,对着傅淮卿福了福身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似乎怕身后的人追上去一般,脚下步伐飞快。 跟着出来的花朝一路小跑,跑到街道上方才追上。 花朝气喘吁吁地看着伫立于原地不动的姑娘,“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找徐闻澈。”别枝目光快速扫过四下,方才还站在街上的男子一转眼不知道去了哪儿,她微微蹙眉:“你有看到他吗?” 花朝踮起脚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刚刚不还在这儿?” “再找找。”别枝道。 她要伺机与徐闻澈搭上关系才行,等他来找秦家姑娘,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永乐大道人影忡忡,别枝找了近半个时辰,都没有找到男子的身影。 她开始怀疑徐闻澈到底是不是属兔子的,怎的跑得如此麻利,自己还是第一次跟丢了人。 晌午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寻了半个时辰,别枝汗浸浸地站在街角酒肆前,环视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花朝跟着她找了整条永乐大道,由南找到北,看着她稍显失神落魄的模样,道:“姑娘,要不歇息会儿?” 别枝嗯了声。 眼看着永乐大道上的来人越多,大海捞针,再找下去也是无意。 她随意环视了圈,睨见街道尽头的酒楼,门匾上赫然落有‘青石斋’,别枝下颌微挑:“就去那儿吧。” 别枝没有来过青石斋,却略有耳闻。 青石斋坐落于京城东南一隅,与望鹤楼、平云阁等地并称京城三大酒楼,不过与其他两处不同,往来青石斋内的世家子弟繁多,听闻京中世家子弟若是小聚,多是来此。 她刚刚经过时有着意往里看,徐闻澈并没有在里头。 不过里边世家子弟不少,指不定会有人见过他。 别枝将将踏上青石斋台阶,等候于内的小厮倏然上前,他目光快速大量过拾阶而上的少女,道:“姑娘是要上雅间,还是楼下散座?” “散座就行。”别枝道。 小厮对着里头高声道:“散座一位!” 他的高声骤然吸引过楼宇中其他人的注意,好奇心甚者停下了闲谈侧眸看来,神色各异地望着踏过青石斋门槛的少女。 “那人是谁?”坐得离门口最近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下少女的行头,灼灼眸光停留在她微微翘起的眼梢上,“怎么不曾见过?” “您都没有见过,尔等自然不可能见过。”男子一同前来的同僚不着痕迹地吹捧着道。 别枝全当没有听见众人低语,跟着迎上前的小厮往里走。 楼宇下的散座所剩无几,小厮带着她走到空无一人的坐席前,掏出道折子递到桌案上,沿着桌案推到她跟前:“姑娘看看要用些什么。” 别枝随意指了指折子最上方的名字,“就这个。” 小厮探身过去,瞧见她指尖落下的位置,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道:“姑娘稍等片刻,这就给您送上来。” 别枝合上折子,还给他。 她视线掠过楼宇下的众人,仍旧是没有寻到徐闻澈的身影,只得作罢。 “和我单独出门的时候,你不用这么拘谨。”别枝招呼着花朝坐下,她是不大习惯别人伺候自己,“平日里机灵点就行。” “姑娘,这不妥。”花朝目光扫过时不时望来的众人,弯身低语:“青石斋内的客人,随便踩一脚指不定就踩到其他高门子弟,他们的闲言碎语若是多起来,对姑娘不好,对秦家也不好。” 别枝闻言,心中荡起少许涟漪。 她微微侧眸,头一回认认真真地看着垂眸低语的女子,秦家派来的丫鬟,比她意料中的要伶俐上不少。 花朝所言,是她没有考虑到的方面。 四目相顾须时,别枝点点头嗯了下,采纳了她的意见。 这时候,不知打哪儿传来一道女子惊呼声,楼宇散座内的客人们纷纷循声望去,别枝也不例外。 眼帘中映入楼宇角落处纠缠不清的两道身影时,对男女纠葛并不感兴趣的别枝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直至耳畔再次响起女子略带哭腔的嗓音,她才再次偏头看去。 瞧见女子泪眼汪汪的清眸,她微微皱眉。 还没有来得及叫花朝前去打探一番,余光瞥见对面的粉衣女子神色不耐地站起身,女子还没有来得及往前走,就被同行的友人擒住了手腕。 一身青衣的女子瞥了眼楼宇角落,对着满脸愤愤不平的同窗摇摇头:“李家老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别去惹了一身腥。” “那就这样任由他于众目睽睽下动手动脚不成!?”粉衣女子面色不愉地道,眸光死死地盯着角落处的两道身影,“他今日敢对其他人动手动脚,明日保不齐就会对你我如此。” 青衣女子闻言,眸色滞了下。 不过她还是没有松开手,而是使了点劲儿,强行拉着粉衣女子坐回原位,“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出面。”她环视了圈,见大家都是全当没有瞧见的样子,对着身后的丫鬟道:“书法集会那边有承天府衙役值守,你过去引人过来。” 丫鬟颔首,忙不迭地跑出青石斋。 两人对话尽收耳中的别枝目光睨向身子微微打颤的女子,眉头微微皱起,她又看了眼楼宇内穿梭的小厮,他们也全然没有上前制止的意思,而是任由着他们口中那位李公子胡作非为。 须臾,别枝深吸了口气。 真不是她想惹事,是事情自己找上门来的。 霎时间,楼宇内响起一道刺耳的响声,垂眸耳语的众人纷纷抬起头看去,只见一身型娇小玲珑的少女拖拽着椅子,一步一步地走向李家老二所在的方向。 顷刻之间,满场人士瞪大了眸,望着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女。 就连拽着女子纤细腰身的李家老二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神色不耐地看着打断自己好事的少女。 众目睽睽下,别枝拖着椅子走到李家公子坐席前摆好,不紧不慢地坐下。 李家老二皱眉看着她。 楼宇内静谧无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不过须臾,就听到少女清甜嗓音响起,她唤着随行丫鬟的名字:“花朝。” 一声不吭跟来的花朝也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微抬眼睑看了眼神色愈发不耐烦的李家公子,应声道:“姑娘。” 别枝嘴角噙着笑,干净剔透的瞳孔半分笑意全无,她唇边透出的语气似遗憾又似无奈:“我有时真是羡慕某些男子。” 楼内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花朝也搞不清楚:“姑娘,是何意?” “你不羡慕吗?”别枝撇着嘴,皱眉问道。 花朝:“羡慕什么?” “羡慕他们明明很是普通却又尤为自信。”别枝眸光含冰,眸子淡淡地睨向怔愣少顷忽而反应过来骤然大怒的男子,一脸横肉随着他的愤怒而上下波动,她很轻地笑了声,视线凝着他,道:“明明神似猪头却又自诩貌若潘安,实则扔到街上就连路过的屠夫都不会多看一眼。” 刹那间,李家公子面色沉了几分。 他骤然松开擒着女子腰身的大掌,怒气冲冲地朝着别枝走来,被他拉扯多时的女子见状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神色惊恐地看着他,终是忍不住小声地哭出声来。 李家公子愠怒地看着神色自若的少女,想了半会儿都没有想起她到底是谁家的姑娘,竟然如此目中无人。 不过一张小脸,倒是尤为精致可人。 凝着少女少顷,李家公子心中的不耐渐渐散了几分,推开挡着路的同行男子,大笑了几声:“姑娘若是想得到我的注意,过来言说一二就好,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平白叫人笑话。” 他一边说着,手上也不干净,径直朝着少女小脸摸去,不曾想还未摸到女子软糯脸蛋,忽而有人从身侧硬生生地拉回了他的手。 拍着李家公子马屁多时的男子一下子就想起到底在哪里见过眼前的姑娘,怕惹事上身的他连忙出手制止,低语道:“她是秦家刚刚找回的小女儿。” 李家公子闻言,怔了下:“哪个秦家?” “吏部尚书秦沛柏。”男子道。 男子嗓音算不得小,稍微离他们近一点的坐席都听到了,京中世家近期最常讨论的,就是秦家寻回小女的时候,不过他们都还是头一次见到当事人,一时间,侧眸看去的目光都多了几分,也大抵明白少女为何敢上前阻拦。 有秦家撑腰,自然不一样。 瞧见那位李家公子怔愣神情中闪过少许惊慌时,别枝眉梢不由得往上挑了下,着实没有想到秦家的身份如此好用。 少女嘴角忽而扬起的嗤笑落入李家公子眼中,他看了眼楼宇中众人看戏的模样,似乎都在等着看自己的笑话,他腰板儿挺直了几分,高声道:“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人,左不过是秦家在外找回来的乡野村姑,仗着秦家在外为非作歹,不知廉耻。” 他神色沉了些许,带着些许气急败坏的意思:“也果然是乡野村姑,登不得台面。” 霎时间,青石斋内又是一静。 众人目光纷纷落向垂头浅笑不语的少女,只见她慢条斯理地抬起眸,道:“若台面上都是李公子这样的人,所谓的台面不登也罢,免得脏了我的鞋。” 别枝说完,眸光扫过在场的众人,而后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也没有心思再待在这种看似光鲜亮丽实则乌烟瘴气的地方,无视指着她指尖颤颤的男子,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她离去,众人方才回过神来,相看无言。 窗牖紧阖的雅间缓缓推开几分,男子俊朗含笑的面容时不时地透过窗牖缝隙露出,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悄然离去的背影,垂眸笑了笑。 沏着清茶的仆从元安看了眼自家公子,也听到楼下闹事的他道:“公子,那位姑娘就是秦家刚刚找回的女儿,秦别枝。” “听到了。”徐闻澈指腹抵着色彩明亮的琉璃茶盏,低低地笑了声:“比我想象中的要有意思。” 元安递了盏换过的茶水上前,循着公子的视线往下看了眼:“秦家姑娘吗?” 徐闻澈挑眉,不置可否。 一张小嘴跟淬了蜜似的,甚是悦耳。 他仰头饮尽盏中的清茶,站起身:“咱们去会会这位秦家二姑娘。” 没有料到徐闻澈就在青石斋雅间的别枝再次踏上了永乐大道,明明已经过了晌午,日头还是没有缓和半分。 她看着人头攒动的街道,道:“罢了,不找了。” 带着花朝大海捞针,还不如先回秦府,自己再寻个机会暗中出府逐一排查,说不定这样还会更快一些。 秦家马车停在了永乐大道最北边,她们还得再往回走。 谁知才拐了个弯踏上人影较少街道,几道黑影忽而蹿了出来,别枝眼眸一紧,下一瞬就看到不疾不徐负手走出的李家公子,她提到嗓子眼的担忧缓缓落到实处。 “你去喊人。”别枝对花朝道。 花朝闻言抬起头,睨见她略带笑意的眼眸时怔了下,不等她多言,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走了,别枝也就好做事了。 看着神情含笑的一脸横肉,她啧了声,是真的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可惜人都已经找上门来了,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 别枝身形极快地掠过扑来的小厮,径直擒住神色逐渐惊慌的男子脖颈,狠戾地砸向墙垣,掌心一点一点地收紧,余光瞥见再次扑来的小厮,眸光变了没变地抬起腿,步伐微转,利落地踢向几人的肚子。 她另一边手也没有闲着,没用什么技巧,直接攥成拳给了李家公子几下。 别枝的力气本就异于常人,一拳下去李家公子脸上横肉四处乱飞,微张的嘴吐出了道白皙碎石,跌落地面方才叫人看清它的原貌。 一块掺了血的牙齿。 暗中跟随的影卫看了眼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子,对着旁边的下属低语几句,下属当即领命离去。 影卫赶到王府后门,递了腰牌给到门前的侍卫,侍卫随即放行。 他快步流星地赶往书房,守在门外的程靳看到他的身影,稍稍皱起了眉,迎着他走上去:“那边有什么异动?” “别枝把人给打了。”影卫道。 程靳:“……” 不知为何,他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打的谁?” 影卫道:“兵部尚书李善珏的次子。” 闻言,程靳神色中终于露出些许诧异,他颔了颔首,走到书房前叩响了门扉 书房内的交谈声静了一息。 程靳推开门走进去,眸光扫过棋盘侧的苏辞,快步走到批阅着奏章的王爷跟前,弯身道:“王爷,别枝把李善珏李大人的次子给打了。” 傅淮卿落着朱批的笔触未变,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他面无表情道:“打就打了,又能如何。” 20、第 20 章 “你的意思是,她一手无寸铁之力的弱女子,把你们打成这样?”男子略带犹豫的嗓音自上传来。 别枝侧眸睨了眼整张脸伤痕累累的李家公子,没想到他竟然还会当场告官,她佯装无辜地垂下眼睑,一言不发地任由他们发落的模样。 李家公子看堂上身着官服的男子,又看了眼撇嘴不语的少女,眼角抽搐了下,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痛传来,他瞬间来了气:“何大人是什么意思,还没有查清情况就认定她是弱女子,你们都是怎么判案的!?” 高堂上的何大人哑然,他看着阶下的两道身影,看看身子娇小玲珑的少女,又看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家公子,还有他身后的几个仆从,各个都没有一处好地。 他掩嘴咳了声:“秦姑娘,你可有要反驳的地方?” “李公子若是认定是我打的,便是我打的吧。”别枝怯生生地掀起眼眸,一对杏眸水汪汪地扫过在场众人,似乎是越想越觉得委屈,又垂下头。 李家公子一听就炸了,“什么叫我认定是你打的就是你打的,明明就是你!” 略显聒噪的嗓音落入耳畔,别枝深吸了口气,侧眸扫了他一眼,睫羽遮掩下眼眸掠过一丝愠色。 四目相触,李家公子浑身颤了下,忙道:“你看你看,她还敢瞪我呢。” “我没有。”别枝骤然抬起眸,抿唇望着堂上的何大人,嗓音中漫着数不尽的委屈。 何大人皱眉,迟疑不决地打量着两人。 秦家和李家,他是哪个都得罪不起。 这时候,一道小跑脚步声传来,他侧眸看去,就瞧见同僚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跑来,也没有顾得上其他人,径直跑到他耳侧低语。 何大人听了半句,背脊一阵阵发凉,他余光瞥向下头咬着唇瓣的少女,顿时坐立不安。 他怎么就忘了,秦家最大的靠山,是肃王殿下。 注意力始终落在何大人身上的别枝第一时候就意识到他似乎有些不对劲,他时不时看来的目光中都带着微许她看不懂的惊慌? 有了肃王殿下的撑腰,何大人瞬间就知道此案该如何了结,他拿起惊堂木,于空中稍作停顿后快速落下,巨大的响声回荡于衙门内,他道:“今日一案——” “大人。”守在门口的衙役打断了他的话,躬身道:“衙门外来了位男子,他道曾目睹李家公子被打一事,特地前来作证。” 何大人闻言,皱了皱眉。 沉默少顷,他道:“传他上来。” 别枝回忆了下适才的场景,她记得是没有看到有人经过的,怎么会有人前来作证? 她眸子微凝之际,余光瞥见男子颀长身影拾阶而上,蓦然挺直了背脊回身看去。 衙役口中的证人,竟是徐闻澈? 徐闻澈目不斜视地走到别枝身侧,拱了拱手。 何大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来人,不论是气度还是衣着,都与世家公子无异,然而他确实没有见过男子,开口问:“你何时撞见的李家公子被打一事。” “半个时辰前。”徐闻澈扫了眼神色激动的李家公子,不疾不徐地道:“我正好准备离开永乐大道,就撞见几道黑影蹿出,其中一人用麻袋困住了这位公子的脑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男子嗓音徐徐,犹如春日和风。 随着他的娓娓道来,李家公子扬起的嘴角霎时间滞在半空中,不可思议地看向身侧的男子,“你——” 李家公子还没有‘你’出个所以然来,徐闻澈又道:“没多久,这位姑娘恰好出现在街角,打人的几位男子瞧见有人前来纷纷四窜逃去。” 别枝闻言,嘴角微微抽动。 她没有想到,徐闻澈是来做伪证的。 何大人一听完徐闻澈的证词,正愁着要寻什么理由的他也没有再管李家公子,紧忙敲响惊堂木,断了今日一案与别枝并无干系,系李家公子指认错了对象,当即宣布退堂。 别枝来不及细想何大人为何如此笃定徐闻澈所言为实,瞥见男子转身离去的背影,思忖微时,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她跟了两条街,男子方才停下了步伐,回身望来。 徐闻澈眸光微垂,隔着汹涌人群静静地望着一言不发跟在身后的少女,她稍稍仰着头,漫天日光倾洒落入眸中,干净剔透的眸子恰似西域特有的褐色琉璃般折射过斑驳光影。 她乖巧可人地站在那儿,仿佛适才狠揍李家公子的人当真不是她。 目光相交,静伫少顷的别枝走上前,她直勾勾地望向男子,道:“适才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青石斋的事情,在下也在场。”徐闻澈道。 言下之意便是,他今日做伪证也是情有可原。 他看着少女神色间透着少许惊讶,似笑非笑地道:“今日对簿公堂就算不是姑娘,在下也会出面作证。” 别枝着实没有想到徐闻澈也在青石斋,现下遇到定然是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她忖了忖,道:“今日有公子相助我才得以脱身,如此恩情我定牢记于心,日后公子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遣人前往宁乐街秦家寻我。” “秦家?”徐闻澈问。 “秦别枝。”别枝道,她顿了顿,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徐闻澈。”早已知晓眼前少女便是秦家二姑娘的徐闻澈凝视着她少顷,道:“在下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姑娘自便。” 别枝颔首,目送着男子离去。 男子身影将将消失于拐角处,她环视了圈四下,步伐麻利地往西侧小路走去,不曾想刚刚走到径路街角,就看到了景清师兄的身影。 他半倚着墙垣,眸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似乎就是在等着她的到来。 别枝目光扫过踏入客栈内的徐闻澈,不紧不慢地走到径路街角,穿过羊肠小道踏上静谧无垠的青石路,她回身看向不远不近跟来的师兄,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景清掏出一道密封完整的信递给她,“师傅叫我带来给你的。” 别枝不明所以地接过信件,当着他的面撕开取出信纸,一目十行地掠过信中落有的字眼,眉心浮上些许凝重:“那日与我交手的人,是揭榜前来的杀手?” “你和他们交锋过?”景清面色凝起,追问:“何时?” “昨日傍晚。”别枝回想了下来人的身手,确实带着其他人身上少有的戾气,每一招都是刺向要害:“他们身手不在我之下,应该盯上我有段时日了,不然也不会贸然出手。” 景清神色愈发得凝重,他看着眼睑垂落的小师妹,道:“敢与闲云楼做对的杀手,多是些亡命之徒,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你如今独自出任务在外,凡事多加小心。” “我知道,师兄也是。”别枝点头,叠好信件塞进信封中,思忖了下,道:“青杉可在百定楼?” “不在。”景清就是从百定楼过来的,“主子近几日都不在楼中,重金悬赏闲云楼人士的消息,是师傅告诉我们的。” 别枝神色淡淡地嗯了声。 按师傅信中所言,对方是在荷州挂出的悬赏令,而闲云楼内与荷州有所牵扯的,也就只有她一人。 悬赏令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楼中同门更像是受到了自己的牵连。 身负重伤的寂然亦是。 思及此,她眸色深了几分。 看着面前不知在想什么的师兄,别枝默然片刻,道:“师兄可否帮我个忙。” 心中装着事的景清回过神,眸中闪过一丝不解,还是头次听到她寻求自己帮助,“你说。” “我近日不便出城,师兄可否帮我打探一下,昨日与我交手的是何人。”别枝道。 寂然身上受的伤,定叫他们千倍奉还才行。 “好。”景清颔首,她拜托的事情不过小事一桩,瞥见她面色愈发冷漠的样子,心中不禁漾起微许困惑,他佯装不经意地问:“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找他们。” 其他人景清算不上了解,唯独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小师妹,她不是喜欢惹事生非的性子,除非真的触及她的底线,否则平日里也甚少与其他起冲突,更别说忽然想找到暗杀自己的杀手这种事。 “昨日寂然也在。”别枝没有瞒他,“若不是他挡在我身后,受伤的人就是我了。” 景清听完,沉默片刻。 他蹙眉看着面色担忧的师妹,问:“他挡在你身后?” 别枝嗯了声:“昨日我们正好遇上,对方来了三个人,寂然不会武功,我一时有些分心险些被刺中,是他挡在了我的身后,受了重伤。” “不对……”景清疑心渐起,“按照你所言,来人身手不在你之下,明晃晃地冲你而去,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如何做到一念之间挡在你身后。” 闻言,别枝眸色微变。 她确实没有想过,寂然是如何做到的。 而且…… 昨日捂着肚子倒地的男子,就是受了寂然一脚。 来人身手都不差,绝不可能被一个半分武功都不会的男子利落踢倒在地,且倒地后久久都起不了身。 她昨日是有一刹的惊讶,只是后来看到他受伤,满心神都是紧着给他疗伤,也就忘了这件事。 如今想来,确实不太对劲。 景清见她垂眸凝思许久未语的模样,就知自己的猜疑没有错,又问:“你昨日可在他身上看到别的伤痕?” “有。”别枝颔首,不过看得不大真切,“他的腰侧,似乎有两道很浅的疤痕。” 看上去不像是旧伤,而是新伤。 景清嘴角绷直。 “如此看来,他似乎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纯良无害。”他无端想起初见那日,寂然似有似无看来的眼神,说不上有多友好,更带着些莫名的敌意,“亡命之徒的刀剑都可以挡住,身上必然是有些功夫在身。” “若是有功夫在身,又为何要瞒着你?”景清一点一点地推测着,“除非他有所图谋,刻意接近于你。” 刻意接近? 别枝眸色暗了暗,眸底掠过一丝危险的暗光。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对。 他们相识以来,都是自己在有意靠近,并非寂然刻意而为之,他是可以打听到自己喜欢长相俊俏的男子,可他如何能够猜得到自己会觉得脸上带有狭长刀疤的男子甚是俊俏标志。 可师兄所言也没有错,他若是没有功夫在身上,又如何能够替自己挡住那一剑。 霎时间,她心中涌起一股烦躁不安。 是真是假,前去打探一二就知! 别枝收好师傅给的信件,道:“师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你去哪儿?”景清皱眉。 别枝:“五味铺。” 20-30 第21章 第21章他都脱到一半了,应该不…… 别枝还没有来得及赶往五味铺,就被赶来的花朝绊住了脚。 花朝瞧见她的瞬间,眸中的焦躁不安霎时间化作水汪汪的泪珠,小跑着冲上来,眸光上下丈着她,“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姑娘,吓死我了。” “我没事。”别枝掏出帕子,擦了擦花朝睫羽盈溢的水光,她独来独往习惯了,一下子都忘记前去寻人的花朝,“出了点小插曲,都已经解决了。” “姑娘可有受伤?”花朝垂下眸,自下往上打量着她的身子,心中一阵后怕:“我带着人赶到时不见姑娘的身影,忙派人前去书法集会禀了绾姑娘,绾姑娘也正在四下找着呢。” 别枝顿了顿,问:“阿姐也来了?” 花朝嗯着点点头,抬眸望回看:“我们兵分两路,绾姑娘带着人在永乐街道上。” 别枝目光掠向朱雀门的方位,静默少顷,朝着朱雀门反方向的永乐大道而去。 还未走近永乐大道,她们就遇上了带着仆从匆匆赶来的秦绾,她神色焦急,眸光快速丈过别枝:“他伤你哪里了?” 女子眸中的担忧心疼做不了假,别枝凝着她少顷,摇了摇头,隐去了自己动手的事情,沿用徐闻澈于衙门中所言的故事,掐头去尾娓娓道出。 也道最后是徐闻澈出面,方才得以还自己清白。 别枝端起手中的茶盏,小小地呷了口润喉,睫羽遮挡下的眸子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微微蹙眉的秦绾,猜不出她的想法。 秦绾自是听闻过李家老二的事迹,仗着自家父亲的身份,四处拈花惹草不说,时不时就听闻其骚扰良家妇女一事,就是已嫁为人妇的女子,他若是看上也定要破门而入。 她看着神情委屈的别枝,除此委屈了些外身上并无外伤,心下松了口气,道:“就算真打了他也没事,不过是个烂人,打就打了又何妨。” 别枝闻言,掀起眼眸。 她已经做好会被教育一二的准备,毕竟对方也是兵部尚书之子,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真的没事吗?”别枝抿抿唇,道:“实在不行,我登门道歉也可以的。” “别说你没打,就是真打了也没事。”秦绾看出她眸底闪烁的顾虑,安抚道:“李家不会多说什么的,就算他们不怕得罪秦家,也要顾及秦家和王爷的关系。” 听到最后一句话,别枝放心了。 她都忘了,秦绾未来夫婿是肃王。 就是给李家千万个胆子,也断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与秦家作对。 不过因为这件事,秦绾也不再多逗留,见别枝情绪似乎渐渐稳定下来后,马不停蹄地带她回府。 别枝心中装着事,回府后没让花朝跟着,独自去了主院。 恰逢秦夫人今日就在府内,远远瞧见别枝穿过鹅卵石小道而来,大抵能够猜出她的来意,睇道眼神给张嬷嬷,张嬷嬷见状稍稍弯身,寻了个由头遣退了主院内伺候的丫鬟。 “主院小门和你院中小门把守的都是老爷的心腹。”秦夫人找出丈夫今日上朝前留给自己的令牌,递给了别枝:“你平日若是要独自出门,可以从这两个小门进出,有他们给你做掩护,不会有问题。” 别枝指腹摩挲过令牌上刻着的标志,紧紧地攥入掌心中。 她拱了拱手,道:“徐闻澈已入京,此后三个多月我出府的次数会越来越多,且极有可能夜间出门,若有人问起,还请夫人替我解释一二。” 秦夫人了然地点点头:“这点你大可放心,你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理由,不会叫其他人平白怀疑。” 也正是如此,她才对外寻了新的丫鬟花朝进府伺候。 若是由府中的老人伺候,免不得会有闲言碎语传到其他人耳中。 别枝谢过秦夫人,小心翼翼地避开院内清扫丫鬟,推开小门毫不犹豫地赶往朱雀门。 宁安街与朱雀门相隔甚远,不过她脚下步伐生风,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五味铺。 临近傍晚,五味铺内人影攒动。 檐下小二见她过来,笑着招呼道:“姑娘和平时一样吗?” 别枝没有回他的话,眸光越过小二的身影看向热闹非凡的店铺内,环视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王掌柜的身影。 小二见她视线掠过,循着她的眼眸环视了一圈,了然道:“姑娘来得不巧,寂然这两日都不在。” “都不在?”别枝眸光收回,凝着小二。 她自是知道寂然这两日都不在,却不知王掌柜是如何对外言说。 小二点头:“掌柜家中有点事需要处理,但姑娘也看到了,最近五味铺的生意是越来越好,掌柜的脱不开身,只能安排寂然前去。” 王川找得理由算得上牵强。 不过铺内的都是王府暗卫,自然知晓实情,他要得不是其他人信,而是别枝觉得这个理由合适即可。 檐下小二凝视着少女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他说完好半响,她才道:“既然他不在,我也就先走了。” 语闭,别枝对着他颔了颔首,头也不回地离去。 寂然若是不在五味铺内养伤,那便是在他平日里落脚的地方。 别枝只去过他的居所一次,凭借着上次的记忆摸索,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寻到了位于青石路尽头的茅草屋。 她走上前,叩了叩门。 半响都没有得到回应。 别枝微微蹙眉,附耳贴在破旧不堪的门扉上,凝神静听。 顷刻之间,她就探出来。 草屋内空无一人。 他身负重伤,还能去哪里? 静看门扉须臾,别枝掌心抵上门扉,推开。 昏暗狭小的草屋映入她眼帘,夜幕垂落,叫人看不清里头的环境。 她定定地站着,眸子适应了黑暗后方才踏过门槛入内,草屋内不过一张床榻,一张破旧桌案,一把长短不一的长椅,除此之外,别说是油灯,连根蜡烛都没有。 都不需要翻看,一目了然。 如此简陋的环境下,仍旧能看出有人常年落脚于此的痕迹,别枝指腹扫过桌案,半分灰尘也没有,可见草屋主人就算身处此等环境中,平日里仍是细心打理自己唯一的居所。 怔了须臾,她叹了口气。 别枝转身走出草屋,给他带上了门。 门扉合上的刹那,她眸子一紧,忽而意识到些许不对劲的地方,再次推开门扉走入草屋。 别枝环视了一圈,别说是整根蜡烛,就是一点点燃蜡的痕迹也没有看到。 寂然于五味铺内打工,掌柜自然是会给他工钱。 就算他再节俭,草屋内也不该就如此。 重重疑虑骤然涌上心头,别枝的心也往下沉了几分,难不成真如师兄所言,寂然对自己有所图谋,刻意接近? 她不明白,自己有何地方可供他图。 别枝心情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万千思绪排山倒海般闯入脑中,叫她不得安宁。 她等了半柱香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寂然回来。 随着时间流逝,少女清亮瞳孔中光芒一点一点地暗下,她沉沉地呼了口气,起身离开草屋。 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欺骗。 与寂然交好,最开始确实是因为他那张脸,后来更多的是因为他的安静,安静的听着她的喋喋不休,不会出言打断她,也不会和别人告状,全然接受她的一切,好的,不好的,他都不会拒绝。 罢了,罢了。 普天下长得好看的男子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再找一个称眼的就是了。 别枝停下步伐。 不对,凭什么罢了!? 他一个小骗子,骗了自己,还想着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不成? 眼下是没有找到他,赶明儿要是找到,高低得先给上他一拳再问他到底图自己什么! 耳畔传来微许吵杂声时,别枝倏然回过神来。 她眸子掠过四下,还没有寻到人影就又听到了一道稍显刺耳尖锐的笑声,男子像是笑累了,道:“半个月不见倒是有些骨气了,还敢反抗。” 别枝还没有来得及多想,耳畔再次响起道闷哼声,听到闷哼声的瞬间,她身子骤然僵住,侧眸看向声源处。 她循声快步走去,恰好看到被逼到街角处的寂然抬手狠狠地给了吊儿郎当的男子一拳,被打的男子懵了一瞬,回过神来后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还不忘指挥旁边的人。 随后扑上去的男子掏出小刀的刹那,怔在原地的别枝回过神来,还没有等她走近,就见寂然眼疾手快地擒住男子的手腕,紧紧地攥着,男子痛呼出声,握在手中的小刀跌落在地,映出清脆的响声。 被打的高个男子见状,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小刀,折射着光影的小刀再次刺向寂然,别枝以为他还是能躲得过去时,就见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攥住了锐利刀刃,鲜红血液霎时间涌出。 别枝眼睫颤了几颤,上前捏住高个男子手腕。 捏住腕骨的力道极大,重的高个男子痛声响彻云霄,眸中的凶狠都被突如其来的痛意驱散,忙道:“断了断了,松手,快松手啊!” 对上寂然紧紧皱着的眉心,顺着他掌心滴落的血液凝成了小小一团,别枝掌心再次紧了紧,男子破锣嗓子惊飞了小憩的鸟儿,树林内的鸟儿四处乱窜,不远处有人家探头望来。 “谁啊!大晚上的也不让人歇息!” “再有一次我可就报官了!” 傅淮卿抬起脚,踹翻了跟前的男子,皱眉走到别枝跟前,少女唇瓣抿起,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杀意,他微抬掌心,指腹圈上少女纤细有力的手腕,摇摇头示意她松手。 别枝迎上他晦暗难懂的目光,擒着高个男子手腕的力道半分不减,甚至有越来越重的意思,她视线错开,看向男子:“说,这是第几次。” “头一次,真的是——”高个男子额间冒汗,“啊——” 别枝不信他的鬼话,适才一看他们的出手就猜到以往定有相同的事情出现,她指尖松了些许,点了点男子突出的腕骨,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奉劝你最好一五一十道来,否则我今日就断了你这只手!” 高个男子面色苍白扭曲,还没有等他缓过神来,一股痛意再次涌上,霎时间鼻涕眼泪齐飞,他忙道:“我说我说。” 暗处躲藏的程靳瞧见男子面色难捱的模样,不知何处而来的寒意吹过他的背脊,他嘶了声,对半倚着树干的江跃道:“遇到别枝,他们也是有福了。” “她是真的会废了他的手。”江跃道。 程靳看了眼蹲在后头的寂然,道:“就当是为寂然报仇了。” 将傅淮卿逼入墙角的三两男子并不是暗卫所扮,而是真的欺凌过寂然的浪荡子弟,他们撞见寂然还是一年前的事情,彼时的他们刚刚从赌场中出来,一身行头输得一干二净。 听闻寂然是个聋子,且独自一人生活,就打起了他的主意。 寂然不是任由他人欺凌的性子,且也有一定的功夫在身,无奈于当时王爷时不时就会扮作他的模样,为避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只好忍了下去。 这一忍,就叫他们愈发得寸进尺。 不过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别枝和景清的对话传到王府时,偌大书房宛若刺骨冰窖,‘寂然’和别枝已然相识两年,两年中她也曾多次探听过寂然的事情,疑心早在相识的第二个月尽消,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年,任是替王爷打点‘寂然’身份一事的江跃也料想不到‘寂然’的身份会遭到怀疑。 也好在别枝中途被牵制住手脚,否则别说来不及策划眼下一事,怕是都没有时间给王爷易容。 别枝听完男子的陈述,脸色愈发冷冽。 她冷冷地笑了声,骤然松开手。 高个男子瞬间缓过神来,掌心抵着墙垣方才撑住了身子,谁知还没有站稳,一道忽如其来的推力径直撞上他的腰身,他愕然撞上墙垣,浑身软趴趴地跌落摊倒在地。 别枝上前,踩住他的掌心。 “你也不打听打听,他是谁罩着的人。” 高个男子瘫倒在地,身子难耐地蜷缩成团,就连疼痛也溢不出半点儿。 别枝是真的气急了,她本以为王川所言的都是往事,没曾想寂然当下还是会遭受到其他人的威胁。 一想到男子适才所说的,威胁寂然时曾失手刺伤了他,别枝眼前闪过他腰侧的疤痕,愠怒涌上心头。 胳膊被攥住时,她倏地回眸看去。 少女水汪汪的杏眸充斥着愠色,四目相对须时,眸中的愠色一点一点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延绵不绝的难过。 傅淮卿怔了下,看着她。 鬼使神差下,他微抬指腹,虚虚抵上她纤长睫羽,很轻很轻地拂过少女的眼眸。 突如其来的温柔叫别枝也愣住了,呆呆地眨了下眼眸。 睫羽扫过指腹,阵阵酥麻透过指腹血脉递过心口,傅淮卿身子僵了一瞬,望着清澈眼瞳半响,收回了手。 别枝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他。 傅淮卿扫了眼瘫在地上的男子,对着她摇摇头。 他没有开口,别枝却看懂了他的意思。 脏。 不要为了他,脏了自己的脚。 “你——”别枝嘴角微启,想到不久前的怀疑,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她应该想到的,寂然不是懂得功夫,而是懂保命的技巧。 两年前王掌柜就曾跟她提及过寂然的往事,也说过捡到他时他正在抵抗地痞流氓的殴打,他已然听不到,若是眼睛再不尖一些,手脚不俐落干脆些,怕是已经找阎王报道多年了。 别枝欲言又止,余光瞥见顺着他指腹滑落而下的黏腻血珠,眼皮子跳了跳,上手牵住他,道:“跟我走。” 草屋内一点儿药物都没有,别枝打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带他回他的居所,而是抄着近道赶往楼中给他们安排的小院子。 四方小院内灯火昏暗,各处窗牖都有微许灯火透出。 别枝的卧阁在四方小院的最里边,她带着寂然熟门熟路地往里走,遇到庭院内纳凉的师兄师姐时,对他们微微颔首示意,没有多做停留,独留师兄师姐们愕然相视愣在原地。 推开卧阁门扉,她松开手。 寻来点火石擦亮了油灯,昏暗无光的卧阁蓦然亮起。 傅淮卿站在门口。 翻到药箱的别枝回身见他没有进来的意思,不明白他是何用意,抱着药箱上前拉他进来,顺手合了门。 傅淮卿:“……” 他额心抽了抽,面色稍显扭曲。 她如此不在意,难不成还带别的男子来过?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你是第一个来我这里的男子。”低头翻着药箱的别枝道。 傅淮卿神色忪了几分。 别枝把止血散等伤药摆在桌案上,回头看了看神色晦暗不明的寂然,取来角落的铜盆,对着他指了指实木凳子,道:“你随便找个地方坐,我去打个水。” 她抱着铜盆,推开门走出去。 傅淮卿目光扫过灯火通明的卧阁,干净而又简洁,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半点儿人烟气息也没有,她似乎甚少回来。 柜上书册摆放整齐,书册折角不少,都是翻阅过的痕迹,且一看就是时不时翻阅的样子。 傅淮卿没想到别枝是会勤读书的性子。 依稀记得,她是属于见到夫子就会绕路跑的那一类学子。 他走上前,取下其中一册,谁知还没有来得及翻开就被夺了过去。 别枝抱住书本,杏眸微瞪。 她跟护食的小兽般挡在柜子前,道:“这不是你能看的。” 傅淮卿不懂。 还有什么书是自己不能看的? 傅淮卿垂眸,眸光瞥见她耳垂渐渐漫起淡淡绯色,且有往双颊蔓延的意思,他无声地挑了挑眉。 别枝清了清嗓子,回身摆好书册,推着他往回走,嘟嘟囔囔道:“等会儿就塞到柜底,还好回来得及时,不然这张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被推坐到长椅上的傅淮卿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别枝瞪了回去:“看什么。” 傅淮卿:“……” 别枝理不直气也壮,拧干帕子,睇了道眼神给他:“手。” 傅淮卿不忘自己的身份,当没听到。 等半响都没见他有所动作的别枝皱了下眉,弯身至男子身前擒住他的右手拽过来,看着干涸血渍下绽开的模糊血肉,借着灯火的余晖,小心翼翼地擦着血渍,禁不住斥道:“笨蛋!” 傅淮卿愣了下,失笑。 “只有傻子才会空手接白刃。”别枝擦干净掌心上的血渍,端详了下已经止血的伤痕,还算是小伤:“还好遇到的是拿刀吓唬人的地痞流氓,要是换其他人来,你就交代在那里了。” 她取来金疮药,一点一点地倒到伤口上。 等到霜药慢慢融入伤痕中,又寻来纱布给他绑上,道:“旧伤还没好又来新伤,你有几条命给你如此造作的?” 别枝喋喋不休地说着,想到他听不到,一时气绝。 她眸色愤愤地凝视过神色如常的寂然,他微微抬起眸,仰头望着自己,俊俏的脸庞在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只稍一眼,她心中的愠怒淡了几分。 还真是好看。 别枝看得失神,她都不敢想象,他脸上有这道疤都如此俊俏,若是没了这道疤,该是何等勾人。 微启的薄唇也在有意无意地引诱着她看去。 似乎有点好亲的样子…… 傅淮卿不是头一次见她如此神情,一看就是又是醉心于容貌之中。 见到俊俏男子就想着认识一二,寂然如此,徐闻澈也是如此,结果到了他就变成‘有点凶’。 他哪里凶? 傅淮卿不懂。 凶到任由她日日表达对自己的不满而无动于衷? 身侧忽而荡起一阵凉意,别枝蓦然回过神来,霎时撞入男子幽邃清湛的瞳仁,她眨了眨眼眸。 忽而自己真该死…… 色令智昏。 竟然对着个身负重伤的人起了色心。 别枝掩嘴低咳了几声,正正经经地规整着桌案上的瓷瓶,收到一半她忽然想起寂然身上的伤,手中的动作慢了些许。 她侧眸凝向男子胸膛。 少女灼热目光像是要看穿布衣般。 别枝问:“你自己扒开还是我上手?” 傅淮卿:“……?” 别枝想到寂然听不见,也懒得再废时间比划,上手拽住他的衣襟不由分说地往两侧扒开。 扒到一半,扒不动了。 傅淮卿大掌擒住她的双手,沉沉地看着她。 别枝瞪眸,见他另一手稍稍合拢衣襟,又使了点劲儿,又往外扒开。 傅淮卿再次遏制住她作乱的手。 别枝见他誓死抵抗的神色,恍惚间觉得自己活脱脱像个调戏他人的登徒子,她耐心告尽:“我是要帮你上药,不是要你从了我。” 傅淮卿神色复杂地看她。 他想告诉她,她看上去就不像是要上药的样子。 不过他到底还是松了手中的力度,谁知他力度微松的瞬间,别枝似乎也是忍耐到了极致,扒着衣襟的力道大了几分。 嘶—— 好好的衣裳,骤然出现狭长裂痕。 别枝抓着撕开的衣襟,愕然抬起眼睑看向男子:“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傅淮卿:“……” 他哑然无言地看着她。 别枝对上寂然无语凝噎的眸子,她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布料扔到看不到的地方去,扯了扯嘴角,嫣然一笑:“我们来上药。” 她笑眸微抿地回头取过金疮药,又看了眼他身上碍事的凌乱衣裳,自言自语道:“他都脱到一半了,应该不介意全脱吧?” 别枝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我都不介意,他介意什么。” 傅淮卿闻言,倏地站起身。 起身的刹那间,他微微皱眉,意识到自己思绪全然被她带偏,再如此下去,她定然会有所怀疑。 傅淮卿站定,不再有所动作。 别枝疑惑地看他,视线正好对上他被纱布遮住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男子线条流畅的胸膛上下涌动。 她下意识地扬起头,眼眸很轻地眨了下:“医者仁心,我不会对你怎样的。”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他凌乱衣裳,片刻也不犹豫地扒下。 霎时间,男子线条分明的身子映入眼帘,鼓动的肌肉紧实有力,沟壑分明,没有丝毫赘余。 别枝暗自深吸了口气。 明亮灯火下带来的冲击比昨日更甚。 傅淮卿眸色微变,少女杏眸不做任何遮掩,眸光直勾勾地上下巡过,她攥着布衣的指尖颤动着,似乎是在极力地遏制着自己。 别枝确实是在遏制自己。 控制自己不要跟个登徒子似的,传出去不好听。 可她的目光,确实是半点儿也挪不开了。 别枝稳了稳心神,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控制住,不要吓跑了寂然,一点一点地解开绑着他胸膛的纱布。 灯火折射闪过斑驳光影,叫她看不清伤口。 别枝收好纱布,凑近了几分。 随着她的靠近,盈溢而出的呼吸也倾然漾过傅淮卿的胸膛,顷刻之间,徐徐而落的气息萦绕四下。 傅淮卿眸色沉了沉,眼睑微垂,静静地凝着她。 别枝一心都在他的伤口上,没有察觉到落在头顶上的灼热幽沉目光,伤口的血早已经止住,绽开的伤口也不像昨日般泛白。 她指尖抬起,伸手戳了戳伤口旁,而后抬头观察他的面色:“伤口周围有什么不适吗?” 傅淮卿呼吸微微滞了一瞬。 他垂下眸,凝过少女清亮剔透的眸子,略带薄茧的指腹时而掠过时而漾起,阵阵酥麻奔涌于脉络之中,一寸一寸地涌动着。 傅淮卿颈侧青筋鼓起。 别枝也没想着寂然会回答她,侧身低头取来金疮药,她回身看了眼站在原地不动的男子,掌心抵上他的肩膀,往后推了推。 一推就动。 傅淮卿往后退了几步,膝窝撞上榻木。 男子顺势跌坐在榻上,平静眸色下的幽光闪瞬即逝。 别枝弯下头,小心翼翼地往伤口上倒金疮药。 傅淮卿闭了闭眼,着力克制着稍显急促的呼吸,再掀开眼眸时,眸中起伏的情绪荡然无存,余下淡淡的漠然。 别枝上好药,找来纱布给他覆上。 处理完胸口的伤口,她落在纱布上的指尖顿了下,眸光缓缓地向下移了几分,男子紧实毫无赘余的腰腹右侧落有两道很浅的痕迹,白皙色泽中泛着淡淡的粉色,看样子是不久前才恢复如初的新伤。 别枝皱了皱眉,等她回过神来时,指腹已然落在男子腰侧。 她指尖微颤,点了点。 别枝清楚地感受到男子的呼吸滞了一瞬,连带着腰腹肌肉也紧了紧,指尖随着男子的鼓动而往下陷了陷。 鬼使神差间,落在紧实腰腹上的指尖变成了掌心,紧实而富有弹性的触感涌入,她下意识地摁了下,掌心陷下去少顷又弹起。 别枝眸子倏地亮了下。 哇!好好摸! 掌心下的每一道线条都恰到好处,跟她的完全不同,更加得紧实有力,引人遐想。 最重要的是,手感真的很不错! 傅淮卿眸色一顿,眸中着意落有的漠然随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道难以言喻的幽暗,他低垂着眸,凝着少女微微扬起的嘴角,带着少许餍足的意味。 他眉心狠狠地抽动了下。 看着半蹲在身前的少女,傅淮卿薄唇微启,又想起自己眼下是个口不能言的聋子,只得作罢,圈掌攥住她跃跃欲试的掌心。 还想再往下摁的别枝抬起头,杏眸闪闪*地望着。 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态。 傅淮卿怔了下,神色复杂地盯着她。 少女面上没有半点儿害羞,有的只是雀跃,眸子中丝毫不掩自己的欲念。 色胆着实包天。 别枝想过手感会好,但没有想过手感会如此妙不可言,话本中所描写的感受不及眼下万分之一。 她眸光定定地望着寂然俊俏的脸庞,余光瞥见他白皙耳垂渐渐蔓过微许绯色,纯情得不像话,叫她忽而萌生起自己在调戏良家妇男的实感。 别枝掩嘴咳了声,嘀咕道:“其实师傅的建议也不错,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要成婚,总是要找个称心如意的郎君,寂然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对男子没有别的要求,只要身长足够、面容俊俏就行。 寂然正正好符合这两点要求。 傅淮卿听到她的嘀咕,面色黢黑。 没想到看已经不满足她,还打算带回家中养着。 若是哪日得知她眼前的寂然非真正的寂然,岂不是要带着真正的寂然回家中,置他于何地…… 妄念升起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刹那,傅淮卿薄唇微抿。 他真是被冲昏了头脑。 真有那一日,必然是桥归桥路归路,她作何选择又与自己何干。 男子倏地站起身,惊得别枝半蹲着的身子颤了下,看着他面色不渝地拾起被撕裂的布衣,凌厉下颌绷直,自顾自地穿着衣裳。 别枝怔了下,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生气了。 难不成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他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喜欢。”她撇撇嘴,“我再找别人就是了。” 稍显熟悉的话语递入耳中,傅淮卿穿着布衣的动作微顿,上一次可以说是酒醉后的胡言乱语,而眼下分明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又要再找别人…… 找谁? 徐闻澈,还是秦骁。 还是说还有其他他不知道的男人存在。 傅淮卿眸色陡然一变。 别枝拍了拍掌心中的灰尘,站起身看向背对自己的寂然,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傅淮卿手背青筋微微冒起,他沉默了片刻,不紧不慢地系好布衣系带,回身看向收好瓷瓶的少女倩影。 这么着急赶他走,又是准备去见谁。 “今日疑心于你,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别枝就算被他拒绝还是不忘道歉,她回眸看向背对着光影而立的男子,寂然逆着光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现在看来你也不会跟我走,等我结束手头的事情后,教你些功夫吧。” 到时候就算自己不在他身边,他也能够应对自如。 别枝拉开紧合的门扉,踏过门槛时见寂然并没有跟上,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嘟囔道:“送你回去后,我还要去找徐闻澈呢。” 傅淮卿默然。 他就知道,就算寂然不同意,她还有别的选择。 傅淮卿脸色阴沉,两眼紧盯着眼眸掠过一丝着急的少女,似乎是想着赶紧送他回到该去的地方,自己好去找徐闻澈。 别枝瞥了眼夜色,时候确实不早,若是再晚一点儿出现在街上就该引起他人的疑心了,可屋内的男子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微微皱眉,不解地走回到寂然身前。 傅淮卿垂下眸,扫过少女圈着自己手腕的掌心,看着她欲要牵着自己离去的神色,垂落掌心反手擒住她纤细有力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一扯。 别枝没料到,骤然回身径直撞入了男子怀中。 对上寂然幽邃难测的眼眸时,她慌乱的神色怔了下,第一次看不懂他眼眸深处蕴含的情绪,“你——” 话音还未落下,眼前忽而被道黑影覆住,顷刻之间,微启的唇瓣抵上一道温凉的薄唇,她眼眸很轻地眨了下,闭上了眼。 不过,寂然很久都没有动作。 就连绘本中所描绘的厮磨都没有。 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他下一步动作,别枝掀开眼帘,蓦然撞入男子幽暗的瞳孔深处,他似乎一直都在看着自己,半寸也没有移开过。 别枝想起不久前他微红的耳垂,瞬间明白了。 他不懂。 不过没关系,她懂。 别枝虽然没有吃过猪肉,但见过猪跑。 博览群书的自己定然是要比纯情无害的寂然懂上不少,她学着绘本中的女子,踮起脚尖抬手环上男子脖颈,唇瓣往前凑了凑。 傅淮卿低垂眼瞳渐深,喉骨上下滚动了道。 他盯着少女微微颤动的睫羽,纤长眼睫恰如拨弄着琴弦的羽毛,一下一下地拂过眼眸。 别枝其实也不懂,唇瓣杂乱无章地摩挲着男子的薄唇,不得要领。 磨了半响,都没有磨出个所以然来。 而最开始主动的人,似乎也没了那个心思。 意识到这点的别枝掀开眸,踮起的脚尖落到实处,相抵厮磨的唇瓣也随之松开,她仰眸望着寂然,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别枝推了推他的胸口:“你什么意思?” 少女语调中带了些许无意识的娇嗔,傅淮卿闭了闭眼,不语,他忘了,在她的眼中,自己是寂然,不是傅淮卿。 到了这一瞬,若是还没有意识到愠怒的缘头,他也与傻子无异了,也正是意识到这点,他心中方才升起些许茫然,还有一丝捕捉不到的慌张。 别枝等了许久都没有等来他的解释,不过她心情算不上多差,甚至可以说是带着点愉悦,她隐隐意识到,自己似乎期待了这一刻许久:“这次就当给你占我便宜的机会了,下次我亲你时,你敢躲试试看。” 傅淮卿:“……” 看着他稍显复杂的神色,别枝心情愈发舒畅,忍不住道:“早说你喜欢我嘛,也就不用等到今日了。” 她攥过寂然的胳膊,牵着他往外走,“今日不太合适,我还真的要去找一下徐闻澈才行,等我学成归来,咱们改日再试。” 学成归来? 傅淮卿拧了拧眉,她要去跟谁学? 别枝自然是要去跟书本学,她总以为自己看得不少,没想到实战的时候还是不得章法,看来还是要去找方听稚多要几本话本才行。 她把寂然送到草屋,没有多做停留,微微侧头做了个入睡的手势之后,挥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目送着少女身影消失视线中,傅淮卿的目光也未挪开,沉静地停驻于空无一人的石板路中。 须臾,他道:“让苏辞明日上书,状告李善珏治家不严,管教无方。” 悄然出现在他身后的程靳神色一凝,心知王爷这是要于朝堂上给李家定罪的意思,他拱了拱手:“是。” 程靳离去后,傅淮卿仍未离去。 草屋真正的主人寂然摸不清王爷是什么意思,他神情疑惑地看了眼跟随在王爷身边多年的江跃。 江跃对着寂然摇了摇头,就听到主子开口。 傅淮卿道:“寻个理由,让寂然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第22章 第22章她也没听说过肃王是哑巴…… 都不用江跃寻理由,别枝自己都没有时间再去找寂然,她接连出门了六日,都没有再寻到接近徐闻澈的机会,只得悄然跟在他的四下,护他周全。 第七日时,她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清晨朝暮时分,灯火通明的秦家上下再次忙碌了起来。 秦绾早早地就带着一众下人来到别枝的院中,静谧无垠的院落霎时间热闹无比,别枝何曾见过此场面,怔怔地任由妆娘替自己梳妆打扮,看似简简单单的梳妆打扮,费了近半个时辰。 坐到后面的时候,全当自己是任人摆弄的木偶的别枝都有些坐不住了。 她透过妆镜看向持着簪子时不时比对一二的妆娘,忍不住问:“还要多久?” “姑娘莫要心急。”妆娘垂眸换了道新的簪子,望着妆镜内小脸微微鼓起的少女,上了妆面的小脸白皙如玉,一双浑圆杏眸水汪汪的,十分里有千分惹人怜惜,她道:“再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能结束了。” 别枝眼眸微瞪:“还要一盏茶啊?” 听到少女略显无奈的娇俏嗓音,正在寝屋外嘱咐着下人再去前院瞧瞧的秦绾回眸看来,笑道:“再稍微忍忍,今日是你的大日子,不能掉以轻心。” 别枝嘴角微微颤动。 她不明白,秦家为何要大肆操办假姑娘的宣告宴。 四目相对少顷,别枝深深地叹了口气,撇撇嘴:“好吧。” 按理来说,就算秦绾秦骁两兄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秦家夫妇却是心知肚明,还是按照最高规格操持此次宴会,其中定然有所目的。 然而自打得知秦家要操办宣告宴之日起,别枝也没有多问,就像秦家从不过问她的任务,而她也不会过多的参与秦家的事情,彼此之间各有所求各取所需。 又过了近两盏茶的时间,别枝才得以离开院子。 因而是她的大日子,也就由她跟着秦家夫妇两人等候于门口,迎接着前来参宴的客人。 往来秦府门口的马车一架接连一架,车辙碾过石块荡起的声响徐徐入耳,不曾断过半息,别枝乖乖巧巧地站在秦夫人的身侧,听她给自己介绍着携女儿前来赴宴的各家高门贵妇- 叮 微风拂过,舆前垂挂的铃铛叮铃作响。 清脆悦耳的响声荡去了耳边的嘈杂,别枝下意识地掀起眼帘循声看去,就见两架车舆下悬挂的印牌随着铃铛四下摇曳飘荡。 她余光瞥见秦夫人眼眸忽而弯了弯,眸中的笑意要比适才真诚上不少,就知来人与秦家关系匪浅。 秦夫人迎上去前,不忘回眸道,“眼下前来的是苏家夫人,与秦家乃是世交,祖辈亦是携手同行的好友,苏家次子苏辞与我的一双——”她眸光微顿,换了道称呼:“与你兄姐自幼相识,是极好的关系,日后若是有需要苏家帮忙的地方,也可言说一二。” 别枝了然地点点头。 苏辞的名讳,她自是听过的。 此人十八岁那年连中三元,同年入朝为官,先帝在世时任翰林院修撰一职,次年升翰林院侍读,伴于彼时还是皇子的小皇帝身侧,不到半年又升翰林院侍讲学士,转年肃王当权后便入了内阁,如今也是朝廷重臣。 一路畅通无阻的仕途于普通百姓中都有流传,甚至曾谣传其乃文昌帝君转世,别枝在查探秦骁之时也侧面了解过苏辞,其与肃王的关系,似乎要更为密切。 不过,苏辞并没有随着苏家夫人前来。 秦夫人与苏家夫人寒喧少顷,方才问起苏辞的踪迹,“他今日怎么不一起过来?” “他一会儿就到。”苏家夫人笑道,她转头看向乖乖站在旁边的少女,眸中的笑意深了些许:“也没有听你提起过,咱们别枝如此乖巧可人,叫人心软。” 秦夫人莞尔一笑,颇为认同地点点头。 她也没有想到,闲云楼中身手可以排在前列的杀手,样貌甚是可爱伶俐,就像是朝气蓬勃的迎春花,不畏寒威,不择风土。 这时候,喧闹街道忽而响起阵阵马蹄声,檐下众人纷纷侧眸看去,瞧见策马扬鞭前来的颀长身影的刹那,不约而同地转身面向来人,福身行礼。 傅淮卿翻身下马,眸光径直落向垂着眼睑行礼的少女,他睇了道眼神给到江跃,江跃方才唤众人起身。 男子三步作两步地往上走,扬起的下摆飘逸带风,有那么一瞬间,不像是位高权重的肃王殿下,倒像是意气风发的少年。 就算觉得他凶了些,别枝还是认为他的样貌位居上乘,自己所遇见的男子中,也寻不出一人可与之相比。 可惜了,就是太凶了点。 不说话的时候,凌厉冷冽的面色叫人望而却步。 别枝思绪停了下。 她忽然想到,自己似乎从未听到肃王的嗓音…… 一次都没有听到过。 虽然他们不过只有两面之缘,但两次内或多或少都有所交集,可她确确实实没有听到过他开过口。 还说对她没意见呢! 要是没意见,怎么可能一声不吭,就连颔首嗯一声都不曾有过。 她也没听说过肃王是哑巴啊…… 别枝抬起眼,心觉奇怪地朝着肃王的方向看去,稍一抬眸,就撞入了男子幽邃且晦暗不明的瞳孔深处。 蓦然间,一道莫名其妙且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酥麻荡过四肢,她的睫羽抖了下,忙垂下眸。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的正确,日后找郎君的时候,还是要找长相俊俏的男子放在宅中。 就算凶巴巴的,那也是凶巴巴的俊俏郎君,而不是长相奇形怪状且凶巴巴的丑男。 秦沛柏携着自家夫人和别枝走上前。 跟随傅淮卿身侧的江跃止住了秦沛柏欲要再次拱手行礼的举止,眸光掠过神思四下飘荡的别枝,接过侍卫递来的匣盒送上前,道:“王爷得知秦大人寻回次女之喜,特地前来恭贺。” “多谢王爷。”秦沛柏接过匣盒,递给身旁的别枝,小声道:“要向王爷道谢才行。” 别枝恶补过世家礼仪,自然懂得这点,她微微屈膝,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见一道折扇抵住自己的掌心,往上抬了几分,打断了她的动作。 着意落慢步伐停留在外的来宾见状,面色微变。 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感慨秦家与肃王关系之深,还是羡慕于秦家二姑娘入了肃王的眼,他这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随性行事。 明摆着告诉在场的众人,秦家二姑娘的身份,他是认的。 四下静谧无声,别枝眨了眨眼眸,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睑看向神色自若的男子,眸光相触多时,他都没有开口。 别枝一头雾水,搞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傅淮卿不紧不慢地收回折扇,不语。 别枝:“……” 要不是听闻过肃王殿下的事迹,别枝当真会以为他就是个小哑巴。 故作高深,装聋作哑的小哑巴。 简直就是寂然的翻版,一个听不到一个不开口,可寂然是真的听不到,而肃王就是纯纯在装哑。 秦沛柏也搞不清是什么状况,余光瞥见江跃的神情,心领神会地侧身让了道出来,道:“王爷这边请。” 傅淮卿看了眼眸色稍显错愕的少女,面上没什么表情,朝着正厅的方向走去。 江跃跟在他的身后,余光瞥见自家王爷微微停顿的步伐,也随之停下,不解地看去,下一瞬,耳畔响起主子略带思忖的嗓音。 “你去找找,看看有没有办法易声。”傅淮卿道。 江跃愕然:“易声?” 他上哪里找去? 傅淮卿神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江跃轻咳了声:“属下这就去。” 闲云楼中,除了凌峰等人知晓闲云楼掌事人就是肃王外,其他人皆是被蒙在鼓里,不曾知晓闲云楼与肃王之间的关系,别枝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她不曾见过闲云楼掌事人,却将他的嗓音烙印于心。 傅淮卿若是此刻在她面前稍稍开口,就算是极其短暂的嗯声,她都能立即反应过来:肃王便是她的主子。 那自然,别枝必定连夜收拾包袱逃离京城。 是以,不到万不得已,傅淮卿都不能贸然开口,可若是不开口,又如何缓解她对自己的印象。 傅淮卿眸中闪过一丝不着痕迹的郁色。 还在迎着来客的别枝对此一无所察,她跟着秦夫人时而上前迎客,时而带着宾客踏过门槛,又走到檐下等候着下一批来宾。 近个把时辰,秦府门口往来车马渐渐消停了下来。 见已然空无一人的街道,站立多时的别枝下意识地拉了道背脊,拉到一半方才意识到自己现下的身份是秦家次女,默默收回停滞在半空中的手臂。 她视线收回,正想问下一步该做什么时就瞥见秦沛柏神情稍显严肃,眸子牢牢地盯着宁安街道南侧道路。 别枝微启的唇瓣敛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 这时候,安静多时的石板路再次响起不轻不重的车辙声,秦沛柏顿时抬眸看去,看到徐徐驶来的车舆时,他面上的严峻淡了几分。 别枝挑了挑眉,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车舆停在了秦府阶下,不多时,一个与秦沛柏年岁相符的男子掀开帐幔而来,下了舆后他脚下步伐明显快了些许,面上带着笑意,连声道:“下官家中有事来迟,还请秦大人见谅。” “章大人客气了。”秦沛柏笑着道,侧身让了路给到他:“宴席尚未开始,还不迟。” “劳烦秦大人久等了。”章砚再次客客气气地道。 别枝眸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明显察觉到两人的关系似乎算不上融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生疏,可能够让秦沛柏等候多时,来人显然并非池中之物。 章砚侧眸看来时,别枝敛下思忖,装起了乖巧。 四目相对,她嘴角微微扬起。 清楚地瞧见少女面容的章砚怔了下,瞳孔微缩,他下意识地侧眸看向笑而不语的秦夫人,又看了看嫣然一笑的少女。 像,实在是太像了…… 眼前的少女,和那人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记忆深处的样貌骤然间涌入脑海,章砚眉心猛地一跳,面上的笑意不减:“这便是二姑娘?” “是的。”秦沛柏笑看了眼身后的别枝。 “下官听闻二姑娘此前曾流落他乡,”章砚视线投向别枝,“离京甚远,能够寻到实属不易。” 秦沛柏听出他言语间的试探,笑了笑,道:“洄水镇离京确实较远。” “洄水镇——”章砚眸子微转,道:“也是个养人的地方,还是要恭贺秦大人得偿所愿寻回次女。” 秦沛柏大笑出声:“章大人里边请。”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地朝着府邸走去。 别枝看着前边的两道身影,听来人的意思其官职远在秦沛柏之下,可秦沛柏似乎带着点拉拢他的意思。 她皱了皱眉,看了眼同落在后头的秦夫人。 别枝忖了须臾,毕竟秦家对她也算是有所帮助,她也不愿看着他们踏进火坑之中。 她嗓音稍稍压低了几分,道:“此人十有八九不对劲。” 第23章 第23章王爷和我,半点儿关系也…… 别枝向来不以眼缘确定他人性子,曾遇到过不少看似面善实则心恶的,也曾遇到过外表凶狠无比实则心地善良的,不过眼前的这位章大人,时不时看来的眸光中带着些许她也说不清的深意,似乎在窥探着些什么。 秦夫人闻言,微微皱眉。 她眸子定定地凝着走在前头的两道身影,嘴角张了张,半响才道:“多谢姑娘提醒,我们会多加小心的。” 别枝听出秦夫人的含糊其辞,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言。 这时候,台阶之上忽而递来一道若有所思的目光,顷刻之间,别枝便捕捉到了他的眸光,她侧眸睨了眼嘴角噙着微许笑意的秦夫人,忖了忖,不再多言。 自己言尽于此,秦家是否采纳是他们的抉择。 宴会很快就开始了。 别枝跟在秦夫人身后,由着秦夫人向各位世家夫人贵女介绍自己的身份,前来赴宴的高门世家于朝堂中皆是有所建树,今日一场宴会,也算是秦家正儿八经地对外介绍她秦家二姑娘的身份。 秦绾过来时,她正在听着沈家夫人言说京中趣闻,还道若是得空可让沈家长子带着她逛遍京城。 “别枝。”秦绾唤了别枝一声,而后才对着沈家夫人稍稍颔首,道:“沈夫人见谅,我需要带着别枝去趟后院。” 别枝听闻,狐疑地看过去。 宾客都在前厅,带她去后院做什么? 沈家夫人见到秦绾前来,眉眼都笑开了:“自是以绾姑娘的事情为重。” 秦绾再次道了谢,侧头遣丫鬟前去和秦夫人言说,自己牵上别枝的掌心,带着她穿过中庭离去。 别枝跟着她走到庭院内,方才问:“我们去后院做什么?” “带你去认识几个人。”秦绾不紧不慢地说着,想了想,又道:“她们都是和我一同长大的世家女,品性皆是上乘,你日后也可和她们多多往来。” 别枝颔颔首。 斡旋于秦家前,她就明确不会与秦家之外的世家有所接触,于公而言对她不利,于私而言自是希望与自己相熟的人越少越好。 不过她也没有打算就此言说过多,秦绾如此叮嘱,自己乖巧应下就好,至于要如何做,就是她的事情。 穿过庭院小径,百来步就到了后院。 远远的,别枝就瞧见凉亭内笑眼微扬的两位女子,两人似乎也察觉到她们的身影,不约而同地掀起眼睑望来。 其中一人别枝适才见过,苏辞的胞妹苏清禾,还是秦绾介绍她方才知晓苏清禾身侧的淡绿色衣裳女子名唤祝时安,其父亲乃是驻守南疆近十五载的大将军祝序。 别枝给两人都打了招呼。 “久闻大名。”苏清禾倒了盏茶水,递给了她:“你还尚未回京前绾儿就曾多次和我们提及你,就是没想到直到咱们今日才有缘得以相见。” “要怪还是怪咱们绾姑娘太忙。”祝时安眉梢微扬,揶揄道:“日日都去王府蹲点,不知道地还以为日后都要住在王府了。” 别枝闻言,看向秦绾。 日日前去王府,难道秦家好事将近? 肃王和秦绾的事迹于京中传了多年,想来也到了该成婚的时候。 别枝若有所思地呷了口茶水。 对于秦家来说,好事一桩。 日后就算那位章大人想对秦家做什么,也要思量思量能不能行事。 迎上好友意味深长的笑容,秦绾无奈地道:“别人不知道你们俩还不知情嘛,再不过去做做样子,任由国子监的老人们念叨,我的耳朵真的要长茧了。” 苏清禾笑了笑:“谁叫外头都以为你是未来的王妃呢。” “澄清了百遍,也没见他们听。”秦绾一听到这个就头疼,话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就喜欢听信缠绵悱恻的故事,国子监春日宴上所派发的印牌,也认定是王爷与我的定情信物,更别提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不出半个时辰就传遍京城。” 祝时安和苏清禾两人对此并不觉得新奇,别枝却是一头雾水。 苏清禾见状,忍俊不禁地打断了秦绾:“你也别说其他人,咱们二姑娘都被传言蒙在鼓里呢,怕是入京不过半日,就已经听闻王爷和你的事迹了。” 秦绾微微蹙眉,甚是疑惑地侧头问别枝:“你也听说了?” 别枝自然是听说过,且对此深信不疑。 她眨了眨眸:“进京的第一日就听说了。” 看着别枝澄亮杏眸,秦绾顿时哑然无言,她嘴角微张多时,深深地叹了口气:“都是谣传。” 别枝有点听不懂:“什么意思?” “王爷和我,半点儿关系也没有。”秦绾敛下面上的无奈,认认真真地对她解释:“青梅竹马,私定终身,都是骇人听闻的谣言。” “哥哥与王爷年少相识,关系算得上不错,是以王爷偶尔也会前来家中找哥哥,他来的时候,我们也甚少见面。”她都不知道外界到底是如何认定他们是青梅竹马的言论,“更别提什么私定终身这种吓死人的传言。” 秦家已经对外解释多次,其他人是否相信很难评定,但别枝作为秦家的一份子,还是很有必要知道真实情况。 别枝愣住了。 半响,她道:“阿姐和王爷,看上去很是熟稔。” “因为现下也确实是熟悉的。”秦绾并不否认这点,忖了忖,又道:“我们若是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哥哥和苏辞也都是在的。” 别枝投以惊诧的目光,迟疑道:“书法集会……” “不知道。”秦绾幽幽道,“我也不知王爷为何突然出现在永乐大道。”顿了顿,眸中的无奈更甚,“我总不能胆大包天地跟他说,你不能出现在这里,有几条命能如此造作。” 别枝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秦绾的怨念,平日里的她多是处事不惊的神态,言辞也多是简明扼要,而提起与肃王一事时絮絮叨叨的,半会儿都冷静不下来。 不过别枝着实没有想到,京中盛传多年的天作之合竟然是假的,她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怔怔地听着秦绾无可奈何的叹息声。 “大家都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苏清禾安慰地拍了拍好友的手,“青梅竹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确实富有吸引力,等你或者王爷成了婚,谣言也会慢慢地消掉了。” 秦绾暂时还没有成婚的打算,而且她已经等了四五年,现下实在忍不住了,落低了嗓音问:“王爷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祝时安耸耸肩:“你都不知道,何况我。” 苏清禾也没有听说兄长提及过王爷有心仪女子的事情,“再等等吧,二十有五,也该成婚了。” 秦绾叹息,顺势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别枝。 四目相对的刹那,别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眸,少顷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犹疑道:“那就祝愿他今朝成婚?” “可以。”秦绾满意地点头。 祝时安听别枝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看她:“跟谁成婚?” 别枝:“……” 看她做什么,她不知道哇。 反正不会是她。 与后院仅有一墙之隔的别院书房内,傅淮卿眼眸骤然跳动了下,执着黑子的指腹停滞于半空中须臾才落下。 棋子落下,如清泉击石,清脆明亮。 坐在对面的秦骁举着白子悬而不决,目光定定地凝着棋局,道:“李善珏昨日下朝找到我爹,想带着那个纨绔登门致歉,被我爹拒绝了。” “已经过了近七日,他才想着登门致歉。”晚了几步抵达秦府的苏辞于侧边观摩着棋局,“想来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苏辞上书状告李善珏治家不严当日,其第一反应便是前往肃王府,而不是秦家,接连五日都吃了闭门羹,方才意识到事情的棘手之处。 “你上书状告,他自然以为是王爷的意思。”秦骁落下棋子,别枝与李家次子起了冲突一事他是当日夜里才知晓,翌日朝堂之上苏辞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上书李善珏,后来一问才得知其当日就在青石斋,全程目睹了两人的冲突。 苏辞闻言,余光似有似无地瞥了眼神色自若的男子。 实际上李善珏所想并没有错,也确实是傅淮卿派人前来告知自己此事,只不过是秦骁问起时,他下意识地隐去了其中的内情。 久久没有得到回复的秦骁看来时,他掩嘴轻咳:“顺手的事情而已,想来过段时间李家就会对外宣布次子的亲事,打算以此扭转百姓对其的印象。” 傅淮卿指腹摩挲着指间的棋子,神色冷了几分。 苏辞也不愿在此事上多言,虽不知道王爷为何会出手相助,但他既然没有和秦骁道明,就说明此事他并不想与秦家言说。 静默少顷,苏辞看向秦骁,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要找的人,还没有找到?” 陡然间,秦骁脸色变了变。 他睨了眼面带疑惑的苏辞,又将视线投回棋局中:“找到了。” 傅淮卿抬眸。 苏辞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迅速,挑了挑眉:“在何处找到的?” “家中。”秦骁头也不抬。 苏辞:“……?” 不是说在京外遇见,怎的又变成在京中寻找。 他迟疑了一瞬,皱眉:“怎么回事。” 秦骁眸色凝了几分,半响才道:“别枝就是她。” 当年连中三元见过不少大场面的苏辞倏时愕然在地,皱着眉问:“你打算怎么办。” 秦骁如实道:“不知道。” 话音落下,静听不语的傅淮卿掀起眼睑,视线投向神思稍显游移的男子,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知道,就代表着他不曾考虑过,更别提决定放下此事。 傅淮卿面色晦暗,淡淡道:“她是你妹妹。” 第24章 第24章王爷已经等候姑娘多时 秦骁面色僵了一瞬,执着棋子的指尖停顿棋盘上方,久久都没有落下。 如此刺耳扎心的话语,别说是秦骁,饶是一旁的苏辞听着也不免有些不忍,好不容易遇到到个喜欢的姑娘,转眼间就得知她是自己的亲妹妹,这种打击又有多少人能够禁受得住。 他心情复杂地睨了眼傅淮卿,微启的薄唇在看见男子眼眸深处汹涌翻腾的妄执时怔松住。 年幼相识至今已有近二十载,苏辞见过傅淮卿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也见过年仅十九岁的他于朝堂上面对外戚时杀伐果断的手段,亦见过他私下面对他人时淡漠疏离的神色,却还是初次见到他如此失控的眼神。 苏辞眸中闪过一丝犹疑,沉沉神思忽而闪过微许灵光,某道思绪涌入脑海的刹那,他皱了皱眉。 难不成傅淮卿亦对秦家二姑娘有意? 苏辞抬眸,看向慢条斯理把玩着棋子的傅淮卿。 傅淮卿眼眸微垂,目光*凝着静默不语多时的秦骁,他微抬指节,不轻不重地叩响桌案,淡淡道:“该你了。” 沉闷响声伴随着男子清冽嗓音入耳,思绪漂泊不定的秦骁骤然回过神来,他微微皱眉,落下了捏在指尖多时的棋子,道:“我知道。” 他的话语似是回答眼下的棋局,又似回应自己的上一句话,傅淮卿绷成直线的薄唇松了些许,拾起棋盒中的棋子,落下。 顷刻之间,暗流涌动多时的棋局成了定局。 秦骁看了微时,将手中的棋子落回棋盒中:“我输了。” “与其说是输了,”傅淮卿抬手,捡起他适才落在棋盘上的棋子,道:“不如说是分心了。” 就像他与别枝的初遇。 若当时的秦骁稍稍落点心思在上面,也不会回京后才前去寻人,稍稍晚半步,人去楼空。 秦骁听出这番话中的言外之意,无可无不可地笑了笑,道:“不分心又能如何,既定的事实如何更改。” 不论他动作快与否,等待着自己的,只会是眼下的事实,别枝是他的亲妹妹一事,不是他能够改变的事实。 或许,他也该庆幸那一瞬的犹豫。 若不是这一瞬迟疑,难以收场。 听着两人对话的苏辞挑了挑眉,忽然很想会会这位秦家二姑娘,看看到底到底是何许人也,能够让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少卿凭空心生迷茫之意,而且—— 他侧眸看了眼傅淮卿,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昨夜下半夜才回到府中的别枝听着她们聊着国子监的事情,官场上的打打杀杀她也没有多大兴趣,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忖着今日要如何寻借口出门。 也不知这宴会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半日没有跟在徐闻澈身边,她有点不大安心,若是出了什么意外,竹篮打水一场空。 “阿姐。”别枝指尖捏着秦绾袖摆扯了扯,小声道:“我还有点事情,想出门一趟。” “出门?”秦绾眉头微皱,宴席还尚未散场,若是后续有什么需要她出面的地方,也不大合适:“必须要现在出去吗?” 别枝颔首:“嗯。” 她眸子滴溜溜地转了下,嗓音落得更低了:“我和别人约好了。” 秦绾疑惑:“别人?” 别枝眼角弯了弯,道:“徐闻澈。” 闻言,秦绾眨了眨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小妹。 别枝也不懂情窦初开是什么样子,就学着话本中所描述的那般,咬了咬下唇,她也不知道自己笑得是否羞涩,就垂下了眼睑。 有那么刹那,她觉得这一万两全给自己,不是主子大发慈悲,而是应该的。 她平日里打打杀杀惯了,哪懂得唱戏,还要唱得叫人信以为真,看似是一个任务,实际是两个活,当真是为难她了。 许久都没有听到秦绾的回话,别枝悄悄地掀起眼帘。 落在秦绾的眼中,平白多了点怯生生的意思,似乎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不合理,然而又与他人有约在身也不便爽约,眼下她的不语更是让别枝多了些许怯弱。 不过是场宴会而已,多是借着个名义行其他事,就算当事人不在场,想来也不碍事,秦绾道:“和别人约好了就去吧,别耽误了时辰,要是爹娘问起来我再替你解释。” 别枝眼眸倏地亮起。 忽闪忽闪的眼眸衬得精致小脸愈发得灵动可人,秦绾见状,嘴角轻轻地往上扬起,忍俊不禁道:“快去吧。” 别枝笑得很是灿烂:“谢谢阿姐。” 她对着其余两人微微颔首示意,快步流星地朝着自己所居的院落而去。 听到身后的小跑声,别枝步伐落缓了些许,回眸看向一路小跑跟来的花朝,忖了忖,道:“你留在院中,若是有人前来寻我,就说我昨夜过于兴奋久久未眠,现下已经歇下了。” 花朝怔怔地颔首,也不意外。 她在二姑娘身边待了近十日,慢慢意识到,姑娘似乎不喜欢别人跟着自己,也不喜欢别人伺候自己,多是独来独往。 别枝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裳,离开之前她再次嘱咐花朝该如何回应来人的问话,方才推开小院偏门离去。 若是昨夜没有听错,徐闻澈今日要在望鹤楼二楼宴客。 别枝赶往其落脚的院落,悄声翻墙入了院,探了少顷确定他不在院中紧接着就往望鹤楼的方向赶,她此前曾去过不下二十次望鹤楼,为了避免被认出,沿街买了件帷帽戴上。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会撞上肃王。 隔着帷帽四目相对的瞬间,别枝身子僵了微许,好在他的目光不过停留半息就移向望鹤楼内,她看着肃王与苏辞两人踏入望鹤楼,又站在街边等了近半盏茶的时间才去柜前询问二楼是否还有厢房。 平日里需提前预定的望鹤楼今日出乎意料的空,二楼厢房更是剩余三间,别枝眸光扫过柜台上的画卷,寻了个离徐闻澈预定好的厢房最近的位置,掏出道银锭给到掌柜的,道:“就要楼中的招牌,半个时辰内上完,其余时候我若是不寻你们就不要入内打扰。” 掌柜笑眯眯地接过银锭:“都听姑娘的安排。” 半个时辰内,空荡荡的桌案上摆满了喷香扑鼻的菜肴。 目送着小厮离去的身影,别枝上前试探了下门扉合紧的程度,眸光掠过厢房内一丈九尺高的柜子,推着柜子挡在门扉前。 做完后她走到窗牖前,扫了眼楼下幽暗街道,翻过窗牖踩住延伸而出的瓦片,干脆利落地跃身至隔壁厢房的窗牖下方。 别枝一个厢房一个厢房地听着,听到徐闻澈嗓音时松了口气,弯下身坐在木檐上,无所事事地守在外边,与徐闻澈约好的人似乎还没有来,除了徐闻澈偶尔的问询声外,再无第二人的声音。 耳畔响起门扉吱呀声已经是两刻钟后的事情。 “徐公子久等了。” 略显耳熟的嗓音响起时,别枝微微皱眉,就在她疑心自己是否听错,就听到徐闻澈开口道:“章大人客气了。” 别枝神思凝了几分,有些看不明徐闻澈此程的来意。 山居所探听到的消息不可能是假的,徐闻澈此行入京目标就是秦苏两家,借此机会将产业布局于京中,以此来拓宽徐家的家业,章砚不过是工部侍郎,与徐家的产业并无干系。 思忖间,余光掠过道折射而来的光影,别枝蓦然收回神思,踏上木檐躲避开划破夜空而来的箭羽。 躲开的箭羽刺入梁垣,映出道沉闷的声响。 徐闻澈的嗓音霎时间止住,他停顿了微许,道:“去看看是——。” “徐公子不用担心。”章砚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笑着道:“替你清清尾巴,就当作是在下送给你的见面礼。” 别枝闻言,目光凝了一瞬。 她来不及多想章砚哪里得知徐闻澈身边跟着人,快速地看向箭羽穿来的方向,不过顷刻,目光落到三十丈开外的宅院屋顶。 只有一人。 谁知还没有等她看清檐上刺客的身段,就瞧见三道身影朝着自己的方向冲来。 别枝微微皱眉,利落地掏出面具戴上,纵身跃到幽暗街道上,今日匆匆离开秦家,身上没有带佩剑,不愿与来人多加纠缠。 她步伐快了几分,跟随的脚步声也紧随而来。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五道,六道! 霎时间,别枝眸子紧了紧,适才分明只看到了三人,不过半条街的距离,怎就凭空多了三个人出来! 她呼吸落缓了几分,视线扫过街道尽头两端。 西侧是通向灯火通明的宁安街,东侧是通向静谧幽邃的宅院,别枝步伐微旋,朝着宁安街的方向走去,迎面撞上来人身影时她抿了抿唇,面对着男子不疾不徐地往后退了几步,正要转身离去的她忽而看到一道颀长的身影自来人身后而来。 她目光定了定,霎时间撞入肃王幽邃深沉的瞳孔深处,凛冽锐利的眸色划破面具,落在她的脸上。 别枝不明肃王的来意,也不确定他是否认出了自己,只见他抬了抬手,剑刃自鞘中缓缓拔出,她眸子骤缩了几分。 下一瞬,扬起的手划出道弧线,她抬起手,接过他扔来的剑刃。 别枝攥紧剑柄,无声地对着十步开外的男子拱了拱手,持着长剑转身奔向跟随身后而来的身影。 她不想引起其余人的注目,交锋时不断地往深处退,章砚派来的人显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也随着往里追。 谁知追到深处时,却不见女子身影。 三人对视了眼,散开兵分三路寻着忽而消失无踪的人影。 躲于树梢高处的别枝悄声跃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解决了离自己最近的身影,她接住他将将倒下的身子,随手安置在了树梢下,又不紧不慢地朝着西南侧的身影摸去,逐一击破。 看着瘫倒树下的身影,她紧绷的神思松了几分,又在瞥见手中垂落着血珠的剑刃时微微凛起。 他看到了多少,又为何会出手相助。 别枝都想不明白。 静默站在树梢下须臾,她叹了口气。 别枝找回去时,空荡荡的街道上半分他人经过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已然不在,不知去向何处。 宁安街离王府有段距离。 王府外围的街道处皆有侍卫值守,别枝行于街道上,四下的侍卫就像是没有看到她似的,静静地伫立于两侧。 她走到王府大门前,望着门上匾额。 肃王府。 听闻这道匾额,是肃王十六岁那年被封为亲王时,先帝亲笔所题。 匾额下站着道身影,别枝适才见过。 不多时,男子走了上来,他微微拱手,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王爷已经等候姑娘多时。” 第25章 第25章紧抿薄唇含住了少女稍稍…… 暗夜下的肃王府灯火通明,宛若白日,清泉流水潺潺,伴着微风拂过沙沙作响的树梢,清脆悦耳,随处可见的侍卫凛神把守于王府内部,就算是只小小的蝇虫也逃不离王府半寸。 别枝目不斜视地随着男子前行,穿过前院林荫鹅卵石径路,登上楼台亭阁,微风拂过楼台檐下的八角灯笼,倾数落于檐下身影,伫立于门前的,是前两次跟随肃王身侧的侍卫。 她记得此人,江跃。 他们还未走过高桥,江跃抬手叩了叩门,三下。 别枝没有听见里头有回声,静了一息后江跃推开了门扉,侧身给自己让了路。 望着楼阁内明暗交织的灯火,她提到嗓子眼的心再次往上提了半寸。 自己的每一步,似乎都在楼阁内男子的意料之中。 王府街道两侧的侍卫对她的到来没有丝毫意外,甚至有人于王府大门等待,而随行跟随于肃王身侧的江跃似乎也是等待自己多时。 别枝攥着剑柄的掌心紧了紧。 她站在门前,悄悄地深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笔触落在折子上沙沙作响的声音隐于脚步声下,等候多时的傅淮卿落下手中的毫笔,掀起眼睑看向面色中掠过稍许不安的少女,他抵着桌案的指腹凝了一瞬。 别枝拱了拱手,道:“见过王爷。” 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回声。 霎时间,落在她背上的山沉沉往下压了几分,叫人喘不过息来。 要是落在平时,别枝早就跑了。 可眼下她不能跑,不管是落在手中的佩剑需要归还,还是他的突然出现,足以证明他对自己的关注比她想象中的要深。 久久没有听到男子开口,别枝深吸了口气,微微掀起眼帘,眼帘撩起的刹那,骤然撞入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瞳深处。 她的呼吸滞住。 斑驳烛影掠过男子清隽面容,剑眉如画。 此情此景下,更添了几分俊朗。 别枝眼睫很轻地颤了颤,余光瞥见男子微微抿起的薄唇,紧忙勒令自己回神。 死到临头,还有空管他是否比平时俊俏。 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不多时,江跃的身影出现在别枝的视线中,他端着茶盏而入,静默不语地落在男子手边。 傅淮卿凝着别枝的视线微微偏移些许,掠过烟雾迷漫的茶盏看向江跃。 江跃不动声色地颔颔首。 他寻了大半日,才在山居中寻到此药。 听闻是山居初初研制的新药物,已经有近二十人使用过此药,结果皆是可以变换嗓音,不过此药变幻的嗓音也是因人而异,他将此药用于王府侍卫时,其中一人变幻后的嗓音竟然与女子无异…… 不过好在也只有一盏茶的效果,一盏茶后嗓音就会恢复原样。 山居的管事方山应将此药交到青杉手中时,万般叮嘱此药一日内有且仅能用一次,用过一次后,十二个时辰内再用都不会再起效。 傅淮卿掌心圈住茶盏,不动声色地呷了半盏。 余光瞥见这一幕的别枝眼眸扩大了半分。 他不怕烫的吗? 心中的嘀咕还没有落下,耳畔骤然响起一道嗓音,“起来吧。” 别枝倏地掀起眸,眸中的惊诧一览无余,对上男子骤然沉下的眸色,她又慌忙垂下眼睑。 傅淮卿岿然不动的面容变了变,他瞥了眼眸色略带惊慌的江跃,眼眸微阖又掀起,神色恢复如初。 别枝嘴角微启,又落下。 她有点没办法接受。 没办法接受这样清隽的面容,搭配如此难以言喻的嗓音。 像水牛…… 别枝在想,肃王要是个哑巴也不是不行。 宁愿他是个哑巴,也不想见到这张脸被如此糟蹋。 叫人欲望全无。 她想象中肃王的嗓音,就算不是不逊色于主子的嗓音,也应该达到主子嗓音的半分才行。 别枝本以为肃王是故作深沉才不开口,没想到…… 也是,她要是肃王,也情愿当个哑巴。 傅淮卿眼力极好地看清了她微微抽动的嘴角,无声地凝着她少顷,道:“本王需要你办件事。” 别枝闻言,皱了皱眉。 一方面是希望他少说点,不要玷污了这张脸,一方面是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就她适才途径王府时,多少能察觉到王府内的暗卫不少,她很难想象权倾天下的肃王都有需要闲云楼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四下埋伏着陷阱,就等着她往下跳。 别枝也不含糊,直白道:“王爷既知我的身份,下边的人就应该和您说过,闲云楼内一众人士皆是听从主子安排,且如今我也有任务在身,一心难以二用。” 傅淮卿丝毫不意外,道:“此事自会有人告知你的主子。” 别枝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是非自己不可的意思,她沉默须臾,问:“王爷需要我做什么?” “与徐闻澈往来官员名录,以及他们所言之事,一一回禀于本王。”傅淮卿眼睑抬起看了面色微凝的别枝,不疾不徐地道。 别枝眉心跳了跳。 她愈发明了,徐闻澈此程入京确实有多双眼睛盯着,徐家出万两白银寻上闲云楼也在情理之中。 闲云楼要是接下肃王的事情,十有八九会落在自己的身上。 不过别枝还是没有当即答应,毕竟闲云楼内还没有过私自接外务的情况,多日不见也不知道老男人最近的心情如何,要是心情就似眼前的肃王般不甚愉悦,自己岂不是就成了杀鸡儆猴里的那只鸡。 可眼前的肃王,也不是她能够得罪得起的。 一想到这点,她指尖抖了下,道:“王爷可派人前往闲云楼相商。” 傅淮卿扯了扯嘴角,“也行。” 男子甚是难听的嗓音中没有带有半分被多次回绝后的愠怒,别枝怔了怔,垂落的眼帘微微掀起,睨了他一眼。 她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下了几分。 肃王的嗓音虽然难听了些,不似主子,但他的性子不像传闻当中那般骇人,似乎要比主子温润上些许。 他们俩要是中和一下就好了,别枝想。 肃王的脸,主子的嗓音,性子若是与寂然一般,那就是绝佳郎君人选,可惜了,她是遇不到了。 傅淮卿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不过那双圆溜溜杏眸时而漾起起些许光亮时而又暗淡几分,想来也不是在想些什么正经事。 指不定又在心里嘀咕着他的嗓子。 傅淮卿眸光晦暗,神色冷了几分。 他冷冷地瞥了眼还在散着烟雾的茶盏,面色不虞地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 伫立书案旁的江跃见状眼皮子抽了好几抽,任是谁也料想不到王爷的嗓音会变得如此—— 难听。 不过眼下也不是想这个时候,他看了眼书案上的时漏,不动声色地掩嘴咳了咳,提醒王爷已然快过一盏茶的时间。 傅淮卿敛眸,按下面上的不虞。 他看向眼眸滴溜转动的少女,道:“下去吧。” 话音将将落下,别枝骤然松了口气。 傅淮卿看着少女忙不迭地拱了拱手,就像是怕他再次叫住自己似的,往后退了几步后转身径直离去。 目送着少女的身影离去,他点着折子上的指腹微顿,道:“替我易容。” 按照她的性子,忽而遇到此种不能对外言说的‘奇观’,今夜定然是要去寻寂然。 傅淮卿所料没有错,别枝确实要去找寂然。 去找寂然这件事是她踏入望鹤楼时就已经做出的决定,最开始是想着护送徐闻澈回院子后再去找寂然,是以才会一个人点了那么多菜肴,就是打算给寂然带去。 不曾想章砚的出现打破了宁静,现在看来,徐闻澈已经起了疑心,自己若是再贸然出现他身侧,定然会出事。 走在王府径路上的别枝呼了口气,不论如何,她明日得寻个理由和徐闻澈搭上关系才行。 离开王府,别枝没有急着去找寂然,而是暗自回了望鹤楼。 通过窗牖翻入厢房后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端详着内里的物件,直到确定与自己离去前的模样无异,才将挡在门扉前的柜子挪回原处,唤来小二打包桌上的菜肴。 别枝等了一刻钟,戴上帷帽,提着食盒离开望鹤楼。 她又去买了盏油灯,再买上二十来根蜡烛,方才朝着寂然所居的草屋走去。 夜幕垂垂,草屋所在的地方不似宁安街般热闹,四处的人家也早已歇下,皎白月色洒落于草屋四下,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光影。 明亮月色毫不吝啬,全数倾洒于男子颀长身影上。 他坐在草屋檐下,微垂着眼眸不知在做些什么。 别枝走近才看清寂然修长指节下的竹蜻蜓,影子落在他的身上时,他才抬起头看来。 “大半夜的不歇息,做这些给谁。”别枝狐疑地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落下手中大大小小的物件,正准备指指竹蜻蜓问一下时,忽而见他抬起手,下一瞬,竹蜻蜓就落在了自己的眼前。 别枝怔了下,看他:“给我的?” 似乎是见她不收,寂然又往前递近了半寸。 别枝半信半疑地收下竹蜻蜓,见他确实没有其他的神情这才确定就是给自己的,眼眸禁不住弯了弯。 她坐到寂然身旁,伸出手:“给我看看你的伤。” 傅淮卿不语,视线凝着她。 别枝与他对视了半响,拉过他的手,借着月色打量着。 少女指腹一点一点地摩挲过掌心中已然落痂的伤痕,绵密而又酥麻的痒意荡入,傅淮卿眸色暗了暗,凝着她的目光深沉如墨。 “已经长出新肉,再过几日——”别枝分毫未觉地抬起头,四目相对的刹那她上下合动的嘴角滞住。 男子呼出的气息,也恰如晌午的日光,炽热。 别枝舌尖探出,无意识地舔过略显干燥的唇瓣,她往前探了探身,嘴角即将碰上寂然唇瓣的时候,眼前忽而一黑,被大掌覆住了脸。 傅淮卿的掌心,十分契合地盖住了她的整张脸。 他自然是看出别枝想做什么。 但,不行。 傅淮卿可以,寂然不行。 别枝才不管什么行不行,她扯下寂然的手,暗自用了些许力道压下,不管不顾地贴上他的薄唇,还不忘道:“都和你说了,不准拒绝我。” 嘴角一张一合间气息全数透过缝隙荡入,傅淮卿往外挣开的手腕一顿,眸光沉沉地凝视着眼瞳深处水光潋滟的少女。 因为杀手的身份,别枝怕留有痕迹,是以从来不用香。 就算如此,傅淮卿还是闻到了些许香甜,缕缕香甜不疾不徐地飘过,就像是深夜中倾然绽开的桂花,甜而不腻。 上一次回去,别枝很认真地学习过。 思绪中回想着话本中的描述,她微微探出舌尖,一点一点地舔过男子干涩的唇瓣,舌尖抵住薄唇缝隙时,男子的气息似乎沉了几分,她不由得怔住,眼睫颤颤地与他对视着。 极力隐忍克制的傅淮卿薄唇紧抿,含住了少女稍稍试探的舌尖。 顷刻之间,两人的眸色都变了变。 第26章 第26章第一个被亲到晕死过去的…… 酥麻透过舌尖递入,别枝睫羽上下扇动了下,咽了咽喉咙,她惊喜地看着眸中掠过少许不知所措的寂然。 果然跟小说中写的那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 别枝下意识地再往里探了一寸,却半点儿也抵不进去。 傅淮卿面色沉了几分,定定地看着她,少女的舌尖舔.弄过唇缝,他微微皱眉,趁着她不注意反手擒住她的手腕,另一手抵住她的肩膀,推开。 沉浸在奇特中的别枝不满地瞪他。 明明是他最开始起的头,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呵,她偏要亲! 不过寂然似乎是看出了自己的心声,抵着肩膀的掌心抬起,密不透风地捂住了她的下半张脸。 别枝:“……” 有那么瞬间,她觉得自己跟登徒子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别人会尖叫或是开口拒绝,而寂然是个不会说话的聋子,除了抵抗之外别无他法。 别枝忖了少顷,觉得还是不能急功近利。 循序渐进,不能把人吓跑了。 万一下次有防备,不给亲怎么办! 别枝背脊稍稍往后退了微许,澄亮杏眸忽闪着光,示意自己不会再进一步,她弯身拾过食盒,一道一道地打开,还不忘带壶清酒过来。 她倒了半盏清酒递给寂然,半响都没有见他接过,狐疑地‘嗯’了声:“一滴都不沾吗?” 傅淮卿目光扫过荡着浮波的清酒,不由得想起半个月前的深夜她饮酒醉后的模样,而她似乎半点儿都没有了当时的记忆。 他接过酒盏,呷了口。 别枝还是头一回见寂然饮酒,干脆利落浑然天成的举止宛若老手,她嘀咕道:“还挺有模有样的,不像是不会饮酒的样子。” 傅淮卿圈着酒盏的指腹一紧,不动声色地落好酒盏。 别枝就着清酒微微仰头喝了半口,转过身面向寂然,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目光一寸一寸地丈过他的面容,停留在男子被清酒浸湿的薄唇上。 她不知道第几次在想:“你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有时候自己一个人讲久也觉得口干舌燥,不过—— 别枝神色凝了瞬,耳畔忽而想起肃王的嗓音,身子禁不住抖了下,忙道:“要是和肃王相似的嗓音,咱们还是当个哑巴算了,顶着那样一张俊俏的面容,嗓音却跟水牛似的,还是不要了。” 傅淮卿:“……” 他嘴角抽了抽,面色黑下。 就算心中再如何做好准备,听到‘水牛’二字时,仍旧是无法接受。 “果然,老天爷还算是稍微公平。”别枝姑且算是接受了,只要他不要再顶着那张脸开口就行,“还是赋予了他一定的不足。” 或许他人瞧着无伤大雅,然而在她看来却不行。 别枝微微蹙眉,有点难以想象,自言自语道:“突然就有点怜惜朝臣们,我要是天天上朝听到他的嗓音,定然是要辞官的。” “我要是他妻子,指定伺机给他喂哑药。”她斩钉截铁地道,比起看他糟蹋那张脸,不如当个哑巴。 傅淮卿沉着脸,漠然。 他明日就去山居问问,到底是如何研制的药物。 别枝侧眸看向寂然,他背脊挺直端坐于檐下,神色与平日并无什么两样,不过夜幕沉沉,叫她看不清男子眸底悄然掠过的情绪。 她歪着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男子,叹了口气。 “今日之后我就要减少过来的次数了。”别枝小口小口地抿着清酒,耳畔侧响起肃王所言的话语。 若是主子不回绝这桩生意,日后事情只会愈发得棘手,不知道要得罪多少朝臣,事成后就算她不愿,也是要离开京城的:“得罪了京中的朝臣们,日后他们不买凶杀我都已经算是仁慈,说不定上辈子还是个吃斋念佛的圣僧。” 她停顿半息,道:“我打算走了。” 别枝之前都只是考虑,眼下是真的确定下来。 不管是秦家已经对世人宣告自己就是秦家二姑娘,还是此后得罪不少朝臣的举止,自己都很难在京中待下去,指不定还会被人追杀,一想到这样子的四处流浪的日子她深吸了口气:“思来想去,洄水镇不是个好地方,他们定然会前往洄水镇寻我,要不然还是去幽州吧。” 幽州位于江南一代,很是宜居。 傅淮卿掌心拢紧,自是听出她言语中的思忖,是真的在认真地思索着以后的事情,他神色晦暗不明地看着少女,薄唇抿紧。 “要是不慎被寻到踪迹,”别枝想了想,道:“那就先在幽州和他们玩玩捉迷藏,而后再南下前往清河镇。” 清河镇她去过一次,也很喜欢。 “他们要是再追到清河镇来,我就北上。”别枝还没有想好北上何处,不过总是有了个大致的规划,思忖道:“要是北上还是被找到,要不就往西边去,跨过边境去楼明国也不是不行。” 离开璃朝,他们要想追来,也要思索是否可行,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会轻易离开璃朝。 傅淮卿眉宇敛紧,望着深思熟虑的少女,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就已经考虑周全,一双潋滟杏眸中闪烁着些许无奈,忽而掀起眼帘看来的神色中还夹杂着不舍。 别枝在不舍寂然。 今日之前,别枝考虑离开京城时,多是会考虑带上寂然,而今日明显没有再有所思。 别枝目光丈过男子线条分明的清隽面容,洋洋洒洒落下的皎白月光清澈无垠,衬得男子凛冽精致的面容清润通透。 她觉得自己得多看一会儿才行,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同寂然一样身影修长样貌俊俏的男子,“若是被追杀,还是要自己一个人才行,带上你只会让你也陷入困境中。” 老天爷已经很不善待寂然,自己断然不能陷他于不易。 要真说有什么可惜的,别枝觉得那就是自己还没有真正地亲到他,像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叫人面红耳赤的唇齿交缠。 她撇撇嘴,欲言又止。 傅淮卿一看,就知她又醉了。 别枝眼眸不复清澈,夹杂着微许迷离,她歪头看了看寂然,啧了声嘟囔道:“小气巴巴的,亲一下也不给。” 搞得好像他很吃亏一样。 明明她也不差! “你不亲,有的是人愿意给我亲,想要与我结成夫妻的男子可以从朱雀门排到定安门。”别枝半分也没有撒谎,外出前来和自己搭讪的男子也不少,其中也不乏貌若潘安的男子,不过都被她婉拒了,“日后你定然会后悔的,叫你不好好珍惜眼前的机会。” 傅淮卿又生气又觉得好笑,啼笑皆非地看着她,知她说得不假,曾经前来向凌峰提亲的媒婆接连不断,不厌其烦,只不过她一个都没有答应罢了。 他听着别枝絮絮叨叨的言语,眼见少女眸色愈发迷离,布满了醉意,眸色渐渐沉了几分。 饮尽一壶清酒的别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摆摆手:“时候不早,我走了。” 傅淮卿不语,跟上她的步伐。 别枝确实是醉了,不过也没有醉到神思不清醒动作迟缓的地步,她还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颀长黑影沉沉罩住眼下的径路时,她回身看向不远不近跟来的寂然,朝着他挥挥手:“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傅淮卿紧紧地盯着她再次转身离去的背影,喉咙微滚。 明明他也希望寂然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可当真听到她也心生离去之意时,心中涌起了阵阵烦躁。 他按下心中的不耐,跟上前。 别枝自是能察觉到寂然没有听自己的话回去,而是与适才一般跟着自己,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些看不懂他。 他拒绝过自己,也主动过。 可要是想着更进一步,他就再也不肯了。 不久前寂然才拒绝了她,眼下又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他到底在想什么,别枝搞不懂,奈何他还是个不会说话的聋子,自己也很难从他的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思及此,她停下脚步,回身。 对上男子清湛幽邃的眸子须臾,她快步流星地走上前,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颈,再次吻上了他紧抿的薄唇,一点一点地弄湿泛着凉意的唇瓣。 傅淮卿呼吸一沉,垂眸凝着睫羽轻轻颤动的少女。 别枝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像之前一样推开自己,覆着男子薄唇的嘴角悄然往上扬了几分。 她不得章法地舔.弄了半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别枝很满意,满意寂然的反应,亲累了的她微微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踮起的脚跟还没有落到实处,腰身忽而被一道大掌箍住,往回扯了扯,霎时撞上了男子结实有力的胸膛。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眼前黑了半寸,紧随其后的是男子温凉的唇。 怀中的少女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傅淮卿眸色暗了暗,他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右腿强势地抵开她的双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微抿的唇瓣被他抵开,侵略城池,含弄不放。 男子的吻很凶,凶的别枝都有些禁受不住。 她的心跳得厉害,箍着腰侧的大掌紧了紧,她悄悄地掀开眼帘,清楚地瞧见萦绕男子眼眸深处的情愫,情.欲倾斜而出。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不专心,他咬了咬下唇瓣,难以言喻的酥麻霎时间爬上别枝的背脊,冲入脑海,叫她失了神志,呼吸尽失。 稍稍有些喘不过息来的她推了推男子的胸膛,想要结束这个越来越不舒服的吻,不曾想他的侵略随着她的动作骤然深了几分,全数掠夺过她所有的呼吸,就好似要将自己拆吞入腹般凶狠。 四下的气息越来越稀薄。 某个刹那,别枝觉得自己可能会成为第一个被亲到晕死过去的人。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一瞬间,碾弄着她唇瓣的男子倾然离开她的唇,汹涌的气息涌入别枝的鼻尖,她弯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傅淮卿望着她,目光定住了好一会儿。 他失控了。 第27章 第27章当然是我和寂然的婚事!…… 别枝没有想到,寂然本人和他的吻全然不同。 凶得要命。 不过—— 她还挺喜欢的。 别枝抿了抿唇,眨巴着眼眸仰头望着男子,指尖很轻地点了下唇瓣:“还想亲。” 傅淮卿袖摆遮掩下的拳心无意识地攥紧,眼前少女一对小巧可人的梨涡若隐若现,清澈如明净山泉的眼眸私有似无地仰起,脆生生地看来。 他定了定神,眸子落向别处。 自己到底不是寂然,不过是借了道空壳子,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思后,也不想过多地加深寂然在她心中的印象。 今夜,他确实失控了。 傅淮卿神思凝了半息,越过少女的身影走在径路上。 别枝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而动,敏锐地察觉到他忽而冷下的气息,仿佛适才的一切都不过是场美妙绝伦的梦境,如果无视他稍显红润的耳垂。 她嘴角扬起,小跑到寂然的身侧倾身拍拍他的肩膀:“害羞了?” 傅淮卿目视前方,仿若未闻。 眼角余光瞥见少女雀跃灵动的小脸,他眸中闪过一缕微不可查的笑意,落满了步伐,等着她跟上来。 别枝心情很好,好到像是踩在云端漫步般,新奇之余又很是惊喜,她时不时地歪头看看寂然,嘴角弯起的弧度也越来越大。 临近明亮街道,她走到寂然的前边,抬手止住他的去路,摇头道:“你就送到这里就行。” 傅淮卿看着她的掌心少顷,方才颔首。 别枝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凝视着他微时,目光不疾不徐地往下移了半寸,落在男子微启的薄唇上,她想了想,快步地走上前踮起脚尖双手捧住男子的脸庞,亲了他一下。 傅淮卿瞳孔骤缩。 他掌心抬起到半空中,少女的身影就往后退了几步,眸色灼灼,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没有半分留恋地离去。 埋伏于青石路西侧树林中的暗卫们面面相觑。 程靳看了看步伐轻悦的别枝,又看看微抬指腹摩挲过嘴角的王爷,最后愕然地看向同行且神色如常的江跃:“什么情况?” “就你看到的情况。”江跃意味深长地道,“以后记得喊王妃。” 程靳怔忪须臾,口直心快地疑惑道:“在别枝眼里,她亲的是寂然,自己和王爷,别说八杆子,百杆也打不着吧?” 江跃:“……” 他略显无言地看了程靳半响,道:“正好,有个事情交给你去办。” 程靳问:“什么?” “寻个合适的地方,安排寂然过去,不要再留在五味铺。”江跃道。 “啊?”程靳不懂怎么这么突然,而且还是在别枝和‘寂然’的关系突飞猛进的时候,难不成——他皱了皱眉:“主子不喜欢别枝?要赶紧断了和她的关系?” 江跃嘴角张张合合半响,头疼地拍拍他的肩,好心叮嘱道:“记得,这话不要在别枝面前说。” 程靳:“嗯?” 江跃余光瞥见往回走的王爷,紧忙跟上之余不忘道:“你要是和她说,我就可以寻个时间去京兆府牢狱探监。” 他也顾不上程靳有没有听懂,快步流星地跟上王爷的步伐。 傅淮卿回到王府时已经是下半夜。 等候于王府前厅院子多时的秦骁和苏辞瞥见他眸中的不愉,收回目光对视少顷,起身跟上。 深夜凉风习习拂过窗牖而入,窗牖下的灯火随风摇曳,映出道道斑驳光影,书房内悄然无声,余下笔触掠过纸张带来的沙沙响声。 落下最后一笔,傅淮卿微抬眸,看向伫立于书案前的两道身影,不疾不徐地折好宣纸,递给了等候于侧的江跃,不疾不徐地开口:“今日是徐闻澈,明日就会有其他人。” “徐闻澈既然应允与他相见,定然对他有所求,”苏辞来前也是听说了章砚与徐闻澈碰面一事,此事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是以也不值得惊奇,“京中有你坐镇,他不敢肆意行动。” 傅淮卿面色微沉,不置可否。 会与不会,敢与不敢,皆在一念之间。 他目光侧了几分:“荷州一案,有何说法。” “目前来看,种种证据都指向了山匪。”秦骁拂拂袖摆,掏出不久前大理寺特地送来秦家的卷宗,递给了看不穿在想什么的傅淮卿,“与我所探察到的结果并无不同,不过——”他停顿少顷,指尖落向卷宗首页下方的绘图,抬眸看向男子。 傅淮卿眸光扫过他指尖点着的位置,顷刻之间就明白他的意思,荷州一案的作案手段及刀法,与十八年前肃州灭门案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深夜,富商,灭门,刀斧,割颅。 且皆是种种罪证指向山匪,肃州灭门案的定案皆落于山匪身上。 当年肃州灭门案于璃朝闹得轰轰烈烈,惨遭不测的边家与当下的徐家并称璃朝两大富商,边家的生意也早早于京中布局,不曾想即将举家搬迁至京城的半个月前,一夜之间没了生息。 边家上下三十口人,男女老少皆被割了颅,襁褓之中的婴孩都没有放过,就连养的两条狼犬四只狸奴,也惨死于府中。 傅淮卿立于书案前,微微皱眉准了他的想法:“把两个案子串联起来查探,明日朝中由你回禀荷州一案,自会有人提起肃州之事。” “也有可能是荷州一案的主事学了肃州的作案手法。”苏辞若有所思地道,来前秦骁就给他提起过这点,他不觉得两案是同一批人所为,也看不出有何关键的串联之处。 苏辞指尖点了下一道字迹工整有力的折子,道:“肃州灭门案时,章砚尚未入仕,他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打点上下。” “若是学了肃州灭门案的手法,定然会有纰漏的地方。”秦骁入仕后一直待在大理寺,见过无数桩惨案,也破过不少案子,其中也不乏有人利用其他案子的作案手法行事,“肃州一事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大理寺内留存的卷宗都有缺失的地方,更何况是耳闻的作案手法。” 傅淮卿指节微叩。 苏辞和秦骁静了一瞬,看向他。 傅淮卿面无表情地合上卷宗,还给了秦骁:“他那时有没有权力,不是你我等人能够说得算的。” 苏辞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傅淮卿看他须臾,目光移向了秦骁,嗓音冷冽如寒冬:“推翻肃州灭门案的断案结果,与荷州灭门案一同处理。” 秦骁闻言凛了凛神,弯身拱手:“是。” 时候不早,两个时辰后就是早朝时分,苏辞和秦骁两人没有多做停留,一人回了苏府一人独自前往大理寺。 他们离去后,王府书房愈发静谧无声。 于书案侧研磨的江跃余光瞥见捧着新油灯入内的身影,转身接过程靳手中的油灯替换了书案两边灯笼的灯芯。 半刻钟后,便是丑时。 程靳看了眼还在批阅着奏章的王爷,皱眉对江跃示意了下。 江跃微微摇头,他适才已经提醒过。 这时候,静坐于围椅上多时的傅淮卿手中的笔锋微顿,淡声问:“寂然的落脚点安排妥当没有。” 程靳愣了下,平日里也没见王爷过问这些小事,他回道:“已经安排好告知王川,寂然明日就会启程离京赶往荆州,五味铺内的暗卫们也会口耳相传告知常客他已经离开五味铺一事。” 傅淮卿搁下笔,‘嗯’了声。 只有寂然离开,别枝才会将心思落在其他人身上,他也才能以傅淮卿的身份,接近于她。 更深露重,傅淮卿没有入睡,而别枝也没有睡着。 她一闭上眼就是寂然忽而覆身而下的身影,男子温凉薄唇碾过自己的唇瓣,含弄描绘,炽热气息透过唇缝递入,带着不容拒绝的侵略。 一想到这点,别枝就睡不着。 翌日醒来时已经是晌午时分,她留花朝前去库房和张嬷嬷打点昨日宣告宴时各家送来的贺礼,自己通过主院的小门离开秦家。 别枝踏入百定楼时,楼内扮作小厮的师兄们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打了个哈欠,掏出落有闲云楼印记的碎银递给掌柜,道:“别院二楼百花阁,小龙凤团。” 掌柜拢过碎银的手微顿,不动声色地推了回去:“实在抱歉,近段时日京外暴雨难行,百定楼内已无小龙凤团存货。” 别枝也不意外,主子向来来无影去无踪,若非他召见闲云楼中也没有人能够寻得到他的踪迹,她沉吟须臾,问:“西湖龙井总该有吧?” “自是有的。”掌柜又拢过柜前的碎银,叫来小厮带她前往别院,道:“清音阁。” 踏入百定楼别院,别枝轻车熟路地上了阶梯,走到清音阁门前,她叩了下门,推开门扉走进去:“师傅。” 凌峰不语,拎起茶壶倒了盏西湖龙井递给她:“师傅我已经在这里等你两个时辰了。” “啊?”别枝惊讶,狐疑地看他:“师傅怎么知道我今日会过来?” “昨日肃王寻你一事,主子已经和我说了。”凌峰看了眼神情微凝的徒儿,指尖抵着手边的纸张推到她的眼前,道:“徐闻澈身边只能留有你一人,肃王的事情也就由你一同接下,往后就由你来向肃王回禀与徐闻澈有所交集的官员。” 别枝默然,耳畔响起那道难听的水牛音。 若是由她来回禀,岂不是隔三差五就要被肃王的魔音攻击? 凭什么!她不要! 别枝实在是没法接受水牛音玷污了肃王那张脸,它们俩就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她理不直气也壮地拒绝:“换个人不行吗?” 凌峰疑惑地看她。 别人他可能看不懂,别枝却不尽然。 视财如命的她也没有开口询问赏金,且在秦家时定然已经与肃王见过面,如此喜好俊俏男子的她竟然会出言拒绝? 凌峰想不通她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为什么。” “他的声音难听。”别枝分毫不迟疑地道。 凌峰:“……?” 他愕然地看着自家小徒儿。 别枝撇撇嘴:“师傅你能懂那种感觉吗?魔音绕耳,幽冥鬼泣,我宁愿他是个哑巴,这样就不会遭到他的嗓音攻击了。” 身为清音阁阁主,凌峰自然知晓闲云楼掌权者就是肃王,平日里也没有对他的嗓音进行过伪装,这么多年别枝更是没有提到过他嗓音难听一事,怎么见面过后反而对他的嗓音—— 忽然间,凌峰想起前日青杉前往山居一事。 他沉默了下来,抵唇咳了咳:“此事不容得你拒绝,主子已经下了命令,你听从安排就是。” 有那么一瞬间,别枝只想仰天长啸。 怎么好事轮不到她,坏事天天找上门来! 见她一脸怨气的面色,凌峰哭笑不得地安慰道:“听闻肃王殿下容貌俊俏,应该合你眼缘才是,姑且忍忍吧。” “师傅你不懂。”别枝叹了口气,如此俊俏的面容搭配上难听至极的水牛音,简直就是世间最为惨壮的事情,没有之一,不过她打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也是对师傅抱怨抱怨而已。 而且她今日过来,是有正经事的。 别枝垂手搬起木凳,踱着小碎步往凌峰的身旁挪了挪,水灵灵的杏眸定定地看着他:“师傅上次说的可还算数?” 凌峰见状,上下打量着这个想一出是一出古灵精怪的小徒儿,端起茶盏吹过飘在清茶上的浮末:“我说什么了?” “就是我和寂然的婚事啊!”别枝雀跃地道。 一口滚烫茶水霎时间涌入口中,凌峰慌忙咽下茶水,茶水烫得上颚都起了泡,不过他此刻也顾不上这个,道:“你上次不还回绝了我,都没有半个月的时间,怎的就变了主意。” “师傅也说近半个月了,总是会变得嘛。”别枝指尖捏住他的袖摆,眼瞳闪烁的光亮暗了几分,不满地皱起眉,问:“难不成还没有半个月,师傅就改变主意了?” “自然是没有。”凌峰道。 “那不是正好嘛!”别枝嘴角弯起,小巧梨涡再次漾起,她道:“现在我愿意了,师傅你就帮我准备后面的事情吧!” 凌峰好奇:“寂然也同意?” 别枝:“……” 这点她倒是还没有问过寂然,不过—— “师傅不是说不管他同不同意,你都会帮我的吗?” 凌峰看着她理直气壮的神色,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行行行,师傅帮你解决。” 不过他也是孤家寡人一个,且此前闲云楼内并无先例,迎亲一事他也摸不准,而且既然要办自是要大办,风风光光地办才行。 他沉吟少顷,道:“我和主子商量商量,看如何办比较合适。” 第28章 第28章主子娶不到妻子,也见不…… “还要跟主子商量?”别枝上扬不过半寸的眉梢霎时间蹙起,搞不懂有什么还要商量的,“要是主子不同意,难不成我还不能成亲了?” 凌峰:“也不是这么说。” 别枝松了口气,还以为老男人自己娶不到妻子,也见不得别人恩恩爱爱情意绵绵,她忖了忖,道:“主子要是不同意,就不同意吧。” “又不准备成亲了?”凌峰皱起眉,落下掌中的茶盏,端起了师傅的架子义正严辞道:“你若是真的对寂然有意,师傅替你们作主成婚不是问题,不能因为别人的微词,就轻言放弃。”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嗓音凝住,半响才道:“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别枝:“……” 她眨眨眸,“我没说不和寂然成亲。” 凌峰闻言就知道自己思绪也都被她带着跳脱了不少,会错了意。 他喝了口茶,闭嘴不语。 “他要是不同意,我就等到——”别枝说到一半忽而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和师傅提过要离开闲云楼的事情,又敛下了已经在嘴边的话语,话锋转了一道:“我的身份也不适合风光大办,只要师傅和师兄姐们在场就好。” “我再去替你争取争取。”凌峰不甚赞同她的话,众多徒儿之中,别枝到他身边时才六岁,别人家小姑娘奔跑于田野间最是浪漫的年龄,她为了活下来而四处流浪。 别枝就像是他自己的孩子,一步步拉扯到现在,心中早已将她看成是自己的女儿来养着。 不过这种话,凌峰也没有想过要和她说,如今她都有了心仪的男子,别人家姑娘有的,她也要有才行。 他喝了口茶,道:“你就别管了,我来和主子商量。” 别枝闻言嘴角微启,睨见师傅神情中的不容拒绝之色时,微微点了点头,应下了。 她还有任务在身,不便待太久,见师傅又是陷入沉思的模样,别枝思忖少顷,告别了凌峰回秦家。 偌大府邸内静悄悄的,小院中除了清扫丫鬟外,也没有其他人,花朝还在库房和嬷嬷核对贺礼。 别枝没有急着去找徐闻澈。 经昨夜一事,徐闻澈身侧的随行仆从定然有所增加,指不定还会有隐于暗处的仆从跟随,若是此刻再冒然前去与他们纠缠,日后难免会出现意外。 青杉给她安排了秦家二姑娘的身份,就证明这个身份必然有它的利用之处,她身上带着任务接近徐闻澈,而徐闻澈也急于与秦家有所牵扯,相比于秦家其余人,初回京城的秦家二姑娘是他最佳人选。 别枝眸光凝着庭院内悄然绽开的花苞须臾,遣人前往库房寻花朝回院。 花朝回院就见自家姑娘坐在梳妆台,不由得惊讶了会儿:“姑娘是要出门吗?” “替我安排辆马车。”别枝拉开梳妆台侧边的屉子,取出里边的长条匣盒,盒内装着道桃花制式的流苏簪子,她上手比划了下,心中甚是满意:“替我梳妆打扮吧,晚点陪我去趟青石斋。” 昨夜若是没有听岔,章砚来前徐闻澈命仆从定下了青石斋的雅间。 出府时,已经临近傍晚时分。 青石斋内灯火通明,往来人影忡忡,散座已是满员的状态。 “秦姑娘,实在抱歉。”青石斋小二神色稍显忐忑地看着檐下少女,经过李家公子一事,他们早就牢记了秦家二姑娘的模样,上面嘱咐过日后她再来时务必要好好招待着,不曾想她来得如此突然,他掌心来回搓了搓,道:“雅间也已经满了。” “没事,我可以等。”别枝自然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而她要的就是如此,“我是独自一人前来,不着急。” 小二怔了下,回头扫了眼被客人缠住身的掌柜,犹豫少顷,试探道:“劳烦姑娘在檐下稍等须臾?” 别枝颔首:“可以。” 小二舒了口气,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紧忙小跑入内搬来椅子,小心翼翼地摆在青石斋石阶侧边的青布伞下,又端来茶水和糕点。 入了夜,永乐大道的人流只多不少。 路过青石斋的百姓路过时都忍不住侧眸多看了眼青石伞下和丫鬟悄声耳语的姑娘,也不知是在聊些什么,清湛明澈的杏眸中满是笑意,若隐若现的梨涡时不时地漾起又垂下,看得人心情也不由得跟着愉悦了些许。 别枝微微抬眸,睨了眼将将升起的明月。 这个点,徐闻澈也该来了。 她眸子似有似无地落向永乐大道中,目光掠过往来不断的人影,不过顷刻就捕捉到了鹤立人群中面容清俊的男子,他一身墨色绣金长袍,折扇落在掌中宛若凛冽长剑,姿态闲雅。 仔细看下,方才能看清他温润眸子下的清冷。 别枝不疾不徐地收回眼眸,侧身对花朝道:“再去问问,现下可有空余雅间。” 花朝颔首,小跑上了台阶。 别枝单手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等着徐闻澈的走近。 男子步伐中带着些许少年特有的轻快,不似肃王,也不似秦骁,她微敛着眼睑,慢条斯理地数着他的步伐声。 颀长黑影覆住眼前光影时,别枝眉梢很轻地挑了下,佯装以为是花朝回来的模样,头也不抬地问:“他们怎么说,有空余雅间了吗?” 四下嘈杂,她的话却没有回音。 久久没有听到声响的别枝抬起头,霎时间撞入男子落有微许笑意的眸子,她嘴角微微张了一瞬,瞳孔深处漾起微许欣喜,雀跃地站起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少女熟稔的嗓音徐徐入耳,就像是他们早已是相识多年的好友,许久未见忽而意外相见,徐闻澈眸光凝着她,青石斋檐下的灯火时不时地掠过,斑驳光影落在少女扬起的小脸上,一颦一笑更显娇俏。 别枝见他没有开口,侧眸看了眼还在和小二交涉的花朝,问:“徐公子也是来青石斋?” “嗯。”徐闻澈不紧不慢地颔首,“姑娘也是?” “不过他们已经没有位置了,我只好在这里等着。”别枝神色略显丧气,她撇撇嘴,道:“徐公子若是没有提前定好雅间,可能也要和我在这里稍等一会儿了。” “昨日已经命人来定好。”徐闻澈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向青石斋内,楼下的散座座无虚席,“我今日恰好也是独自前来,姑娘若是不嫌弃,也可与我共用雅间。” “可以吗?”别枝倏地掀起眸。 少女眼眸一眨一眨的,仿若满天的繁星,就这般望过来,徐闻澈眸光滞了一瞬,稍稍侧开了视线:“当然可以。” “花朝。”别枝当即扬声开口唤道,花朝回眸看来时她招了招手,道:“不用再问了,我们和徐公子同用雅间。” 说完,她看向徐闻澈。 目光不曾移开半寸的徐闻澈骤然对上少女雀跃明亮的眼眸,怔了须臾,眼睑垂下了几分,再抬起眸时也与平常无异,他微微侧身让了半步,道:“姑娘随在下前来就是。” 别枝示意他先走,亦步亦趋地跟着往里走。 与徐闻澈搭上话一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容易,且自己道出口的话语若是落在旁人的耳中,都会觉得有些奇怪,可他分明就是不在乎这些,也没有深思自己言词间的漏洞。 由此一来,别枝更为确定了。 徐家需要秦家的关系,就算只是搭上秦家二姑娘,也是可以的。 “群臣同意推翻肃州灭门案,与荷州一事共同查探,按理来说你这个时候应该还在大理寺才对,怎么突然着急忙慌地命人找我来此。” 苏辞端着茶盏,好奇地看着坐在窗牖前的秦骁,又疑惑地看了眼正在批阅着奏章的傅淮卿,不明白他们俩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章砚约了宋景琛在此相会。”傅淮卿淡声道。 消息是一个时辰前送到的王府。 苏辞闻言,微微挑眉。 宋景琛现任吏部侍郎一职,此前曾任肃州知府,早朝方才提及推翻肃州灭门案一事,当日章砚便相邀宋景琛小聚,且还是着意选了个人多眼杂的地方,若是日后其他人问起时,也有理由可以应对。 “宋景琛和他的关系向来不错。”苏辞端着茶盏,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过盏上的云纹,若有所思地道:“现下看来,是早早就已经布好了局。” 秦骁稍稍推开窗牖,透过半指大小的缝隙扫过人声鼎沸的一楼:“他表现得太心急,反而显得有些许刻意了。” 明知肃州案被推翻,足以证明已经有人盯上了这桩尘封多年的案子,且极有可能盯上他本人,其余人在这个时候怕是避开此事都来不及,而章砚实在是反常。 “他是在刻意引我的注意。”秦骁道。 苏辞皱眉,眸色沉了几分,也摸不清章砚眼下是准备做什么,但若是按照秦骁的推断,“他是想借你的手,掀起尘封在肃州灭门案上的尘埃?” 秦骁颔首,嗯了声。 雅间内静了半息。 苏辞看向一言不发的傅淮卿,神思愈发凝起,相比起章砚,他更想知道,他们的肃王殿下想做些什么。 安排秦骁亲自赶往荷州之日起,仿佛一切都在他的布局之中,徐闻澈也好,章砚也罢,更甚至是朝中举棋不定的朝臣们,皆是他棋盘上的棋子,有的棋子已经落下,有的棋子还在他手边的棋盒中。 傅淮卿搁下笔,抬眸看他。 苏辞:“你——” “别枝?”秦骁低沉嗓音响起,打断了苏辞的话语,看到徐闻澈步伐微停侧头与身形娇小的少女低语时,他眸光凝了半息,对伫立于雅间屏风一侧的卫丰道:“弄清楚二姑娘为什么会和徐闻澈一路。” 话音将将落下,还没有听到卫丰的声音,他指尖抵着的窗牖忽而被一道力量推开微许。 傅淮卿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侧。 第29章 第29章比起他们,我还是喜欢你…… 楼宇下少女步伐雀跃,不知是身旁的男子与她言说了什么,一双明澈闪亮的杏眸弯了弯,嫣然一笑,宛若春日忽而绽开的满城桃花,并肩同行的男子面色愣了一瞬,眸中的笑意渐甚。 傅淮卿眸色一暗,下颌微微绷紧,眼瞳中情绪翻涌。 不慌不忙走来的苏辞目光扫过拾阶而上的两道身影,余光瞥见面色稍显阴沉的傅淮卿,他挑了挑眉,又看向眸光定定凝着两人神色间掠过微许难言之色的秦骁。 他忖了少顷,宛若未察地道:“别枝和徐闻澈,看起来还挺般配的。”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间,两道凛冽的眸光霎时间穿破静谧射来,苏辞觉得,若眼神可以化作利箭,自己怕是已经死于他们俩的眸光下。 傅淮卿冷笑了声:“哪里般配。” 苏辞嘴角笑意更甚,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道:“秦骁忧心自家妹妹是不假,王爷怎的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目光定定凝着他的秦骁闻言,下意识地侧眸看向面色不愉的男子,他怔忪微时,皱了皱眉。 察觉到灼灼目光的傅淮卿漫不经心地对上那道视线,凛空相视少顷,他不疾不徐地道:“挺有意思的,很可爱。” 他说得不清不楚,雅间内的两人却都在刹那间明了,他所言之人指的是别枝。 “看来外界传得是不错,秦家和咱们肃王殿下关系匪浅,”苏辞笑道,“不过没想到是秦家二姑娘。” 秦骁掩于袖摆下的掌心无意识地紧了紧,眸色中的汹涌在苏辞看来的顷刻之间化为平和,他扯了扯嘴角,道:“再说吧。” 言语间尽是婉拒之意。 傅淮卿负手而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别枝的事情,秦家之言,做不得数。 一心都落在徐闻澈身上的别枝自是没有察觉到楼上雅间的目光,随着他来到了二楼西侧的雅间,里面空无一人。 别枝坐到了他的对面,余光瞥见端着茶水入内的小厮,道:“徐公子若是约了其他人,也不便顾及我。” “没有旁人。”徐闻澈推开雅间窗牖,目光落向楼宇下方人来人往的散座,问:“姑娘不觉得,青石斋很有趣吗?” 别枝疑惑:“嗯?” “姑娘若是得了空可以多来几趟,足不出户就可知天下事。”徐闻澈呷了口茶水,视线捕捉到其中一道身影,他下颌微扬,道:“随处踩一脚,都能够踩到位世家子弟。” 别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瞧见正在与人夸夸其谈的李家公子时,嘴角微扯,道:“我不喜欢这里。” 徐闻澈闻言,看向她:“为什么?” “人面兽心。”别枝嗓音看似小实则还是用了他能够听见的音量道出口,她想了想,嘀咕道:“我觉得还是徐公子有意思些。” 徐闻澈怔了下:“什么?” “我说,你更有意思。”别枝定定地望着他,语出惊人:“我还是更喜欢徐公子一些。” 徐闻澈一口茶水含在口中,上下不得出。 别枝看着男子清俊的面容上闪过困惑又掠过不解,嘴角扬起的笑浓了几分,道:“比起他们,我还是喜欢你。” 徐闻澈:“……” 他艰难地咽下茶水:“姑娘莫要拿在下来逗乐。” “我没有。”别枝眨了眨眼眸,面色诚挚。 徐闻澈嘴角微启,被她的直白给震惊到,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他也见过不少举止大方勇敢追求所爱的女子,然而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直来直去的,半分扭捏作态的意思都没有。 男子面容似乎陷入了沉思的模样,别枝就知他是落到心里去了,嘴角一点一点地扬起,绽放出道明艳的笑容:“徐公子别误会。” 徐闻澈回神,不语。 少女眸子忽闪忽闪的,明媚得不像话。 他不动声色地借着喝茶的功夫掩下神情中的探究,问:“姑娘是什么意思。” “难道没有人和公子说过,你长得十分俊俏吗?”别枝脆生生地问。 徐闻澈:“……” 没有人敢当面和他如此直白地言说。 别枝宛若没有瞧见他的面色,不疾不徐地道:“我第一次见到公*子时,就觉得你十分俊俏,是以才起了想要和你相识的心思。” 徐闻澈眉宇微皱,想起初见时的情形:“当日如此危急的时候,姑娘还有空想——” “我们第一次相遇,可不在公堂上。”别枝打断了他的话,看着男子稍显疑惑的目光,道:“公子临街观摩书法时,我在沿街二楼雅间。” 徐闻澈默然,隐隐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男子身边往来好友形形色色,别枝拿捏不准他到底交友喜欢什么样的性子,思忖许久还是不打算在他面前装成其他人的模样,除了身份是假的,就以最真实的样貌面对他。 雅间门扉被敲响时,别枝正听徐闻澈言说着入京途中遇到的趣事,听到门外传来男子低语声,她回头看了眼薄唇微抿的男子,不动声色地等待他的开口。 接收到自家公子的眼神示意,元安越过围屏走了出去。 别枝敛下眼睑,小口地抿着茶水。 不多时,步伐音再次响起,是他回来的声响。 问询完的元安神色尴尬地看向呷着茶水的少女,拱手道:“姑娘,您的兄长着人前来寻您。” 别枝登时瞪大了眼眸,抬头。 少女惊诧的眸色落入徐闻澈的眼底,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模样,他沉吟须臾,道:“若是姑娘的兄长寻找,在下就不多留姑娘了。” 别枝颔首,似信非信地起身,忖了半响也想不通秦骁找自己能有什么事情,而且——他又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神思混乱地走到门口,她才想起徐闻澈还在后头,回头问:“徐公子,我日后还可以找你吗?” 徐闻澈圈着茶盏的指腹一紧,神色未变:“姑娘找在下做什么?” “听听京外的事情。”别枝佯装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道:“徐公子应该听说过,我是乡野下被找回来的,京中对我来说……”她沉吟了须臾,“似乎有些格格不入,现下听到徐公子提起沿途的琐事,要觉得亲切上不少。” 徐闻澈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他此次入京,本就是为了与京中各高门贵府搭上关系,便于徐家产业于京中布局,家中长辈早有叮嘱,若是能够搭上秦家,定然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徐闻澈道:“静佑街,徐府。” 别枝就没有想过他会拒绝自己,是以听到他落脚的院子时也不觉得奇怪,道:“等我得了空,再去找公子。” 徐闻澈微颔首:“秦姑娘慢走。” 目送着少女随着仆从拾阶而上,元安合上雅间门扉,走到公子身旁替他斟了盏新茶,道:“秦家二姑娘,很是热情了。” 徐闻澈嘴角扬起的笑意渐渐落下,面色微沉。 他把玩着茶盏,道:“她有所求,自然热情。” 拎着茶壶的元安愣了下,不明所以地看向自家公子。 徐闻澈端起茶盏呷了口温热清茶,眸光似有似无地透过围屏看向门扉外,似是要看清门外少女的倩影。 别枝跟着卫丰上了阶梯,走到楼宇最高处的廊道,方才知晓青石斋最高处有且仅有一处雅间,且阶梯交连处皆有小厮在侧把守,廊道的另一侧,还有一道通向青石斋外的阶梯。 还没有打探清四下的构造,余光瞥见一道稍显眼熟的面容,她打量着四下的眼瞳顿了下,一点一点地敛回落向守在门外的男子。 是昨夜等候于王府门口的侍卫。 肃王也在雅间内? 两人对视少顷,男子对着她微微颔首,回眸叩响了雅间门扉,而后推开侧身给她让了路。 踏过雅间门槛,清冽的檀木香扑面而来。 不甚喜欢身上落味儿的别枝步伐滞了半息,垂眸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越过围屏走到里头。 目光对上主位上男子清隽有致的面容时,她呼吸落缓了半分。 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肃王的嗓音虽然难听了些,然而只要他不开口,这张脸确实是无人匹敌的俊俏。 两年间,傅淮卿曾无数次见过少女嘀嘀咕咕的神色,也听过她变着花样言说对自家主子的不满,不满的最后还要定性。 眼下她的神色,就与面对寂然时无异,亮晶晶的杏眸中布满了叽叽喳喳的色彩,一看就知她心中又在嘀咕着什么。 别枝自然是没有错过男子略带探究的若有所思,不过一息之间,似乎已经看穿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她惊得回过神来,垂下眸:“见过王爷。” 不要开口!不要开口! 别枝一边请着安,一边许愿着他不要开口,幻想已经有所破灭,但她实在不想一破再破,还是接受不了他顶着这样俊俏的面容,开口却是难听至极的水牛声! 好在老天似乎听到了她迫切的心愿。 肃王不语,落在桌案上的指尖微抬,示意她起身。 别枝松了口气,站直了身,目光扫过雅间内的两道身影,看着神色算不上多好的秦骁,她皱了皱眉:“哥哥找我?” 听到‘哥哥’二字时,傅淮卿叩着桌案的指节顿住。 “听闻你在此,就叫你过来小坐一会儿。”秦骁递了盏新的茶水给她。 别枝闻言,心中免不得泛嘀咕。 他们又不熟,有什么好坐坐的,更何况还打断了她的正事。 心里这么想着,她面上却不显,乖巧地拉开椅子坐下,捧着茶盏垂眸静静地盯着桌案。 一时间,雅间内安静极了。 苏辞似笑非笑地扫过呷着茶水不语的两个好友,就好像适才一拍即合决定唤别枝上来的人,不是他们俩。 他指腹圈住茶盏抬起,落在眼睫微垂的少女眼前,道:“昨日临时有事处理,稍晚才赶到秦家,今日才得以相见。” 别枝掀起眼帘,四目相对少顷,她双手捧起茶盏碰了碰眼前的杯盏,道:“正事要紧,其他的都是小事。” “知道我是谁?”苏辞没有收回手,挑挑眉。 别枝点头,昨日在后院时,秦绾就和她介绍了不少的朝臣世家,恨不得将他们的族谱都摆到自己的眼前,一个个地介绍着。 而且,眼下明显就是私下相聚。 她不关心朝堂之事也知晓,朝中能够与肃王殿下私下有所往来的,也就只有苏辞和秦骁,除此之外再无第三人。 别枝道:“听阿姐提到过。” 苏辞了然地嗯了声,收回手,以茶代酒喝尽了盏中清茶,道:“秦家离苏家不远,日后可以多多走动。” 别枝乖巧地点头:“好。” 话音落下不过一息,余光瞥见男子修长如玉的指节不紧不慢地点了桌案三下,她眸色凝了微许,眼瞳抬起半分。 顷刻之间,别枝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动声色地侧开眸,对秦骁道:“时候不早了,哥哥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就先回家了。” 不到半盏茶的时辰,她就要走了。 秦骁自是看出她的不适应,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颔首:“卫丰送你——” “没事的。”别枝想也没有想,截断了他的话:“家中的马车就在街口候着,走几步路就到了。” 秦骁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见她起身对着傅淮卿行行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雅间,好似有人在身后追赶着她。 不过一会儿,傅淮卿也起身离去,两人没有多问,只当他还有事在身。 门扉再次被合上,雅间内只余下秦骁和苏辞。 苏辞遣退了雅间内伺候的仆从,伸手拎过茶壶往茶盏中注入新的茶水,不疾不徐地道:“就如王爷所言,她是你妹妹。” 上心也好,喜欢也罢,都已经是再无可能的事情,不及时收心,造就下的痛苦,不仅仅是一个人。 “我知道。”秦骁大掌握着茶盏,眸子闪过一丝淡淡的涩意,他道:“对于她,我别无所求。” 知道别枝是自己的妹妹那日起,他们就已经再无可能,过往的所有妄念如同泡沫般在一息之间被触破,眨眼的功夫便烟消云散。 秦骁也曾无数次告诉自己,止步于此就好,他们之间,除了兄妹之外,此生再无其他的可能。 可在看到她与别的男子相近时,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微许酸涩,也恰恰是这淡淡的酸涩,就已经浓烈到将他层层包裹其中,难以呼吸。 苏辞看着好友,无奈地叹了口气,只道命运捉弄人。 他沉默少顷,道:“你也看出来了,王爷对别枝,也是有意的。” 第30章 第30章似是在回味着适才的相触…… 夜幕垂垂,流水声叮咚作响。 静谧汤池内灯火昏暗,随着男子的起身,漂泊无定的水波忽而扬起,拍打过干涸池岸,斑驳光影落于男子线条分明的背脊,映衬出若隐若现的块状。 傅淮卿着好外衣,拾阶而下。 守在汤池门口的江跃抬步,跟随着他的步伐离去。 别枝离开青石斋后回了秦家,遣了花朝下去歇息就独自去了主院,着张嬷嬷告知秦夫人后通过偏门离开,一路赶往了王府。 来来回回,耗费了近半个时辰。 抵达王府大门,迎接她的依旧是昨夜的侍卫。 程靳带着她走到书法外院,推开门扉回身道:“还请姑娘入内稍等须臾。” 别枝心中咯噔了下。 她站在门外,视线扫过书房可见之处,虽看不见桌案,也不妨碍记忆中的书房装潢,书案上随处可见的文房四宝,落着时常使用的痕迹,这儿分明就是肃王平日惯用的书房,不是随便待客之处。 却准许自己在书房内空无一人时等待…… 其中必然有诈! 别枝眸色变了变,定于檐下,眼瞳似有似无地凝着男子的神色,道:“书房乃重地,我还是在外等待就好。” 程靳自是察觉出少女的打量,侧身给她示意假山后的石桌,也惊觉于王爷确实了解别枝,一开始就断定她不会愿意入内等待,早早就安排下人于院中准备好茶点。 打磨光滑的桌案上茶盏烟雾袅袅升起,正中央还摆放着几道糕点。 霎时间,别枝松了口气。 果然—— 狗东西! 传她过来回话,还诈她,适才她要是真的毫无防备地走进书房,指不定现下就已经身在乱葬岗,死无葬身之地。 怎的尽生了张俊俏的面容,心眼子都是黑黢黢的。 余光瞥见桌案上的茶点,别枝心中絮絮叨叨的话语顿时止住,她皱眉看着道道可口诱人的糕点,四道中有三道是她的口味,且非寻常达官贵族家中会用的精致糕点。 她沉默地看着糕点,久久都没有落座。 此处,全然是虎穴。 不论是适才的有意试探,还是眼下合她口味的糕点,足以证明她整个人在肃王的眼中,恰如透明。 别枝知道他会查自己,不曾想他会直白地表露出来,摆明就是在敲打自己,断了不必要的念头。 肃王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心中禁不住冒起了疑惑。 别枝没有坐下,而是伫立于桌案侧等待,不过她等了近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等到肃王的到来。 她瞥了眼十步开外手心圈着剑柄的侍卫,叹了口气。 又等了半响,耳畔方才响起细微步伐声。 等得已经没有脾气的别枝抬起眸,看到沿着长廊而来的颀长身影时,睫羽很轻地颤动了下。 肃王今日,容貌似乎要比平日更甚…… 皎洁月色毫不吝啬地倾洒而下,光影随着男子的身影而晃动,墨黑色衣袍下的道道金丝若隐若现,衬着整个人愈发的出尘。 别枝有点儿看呆了,听到身侧侍卫剑柄微颤的声响骤然回过神来,她神思凛了凛,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过分了些,竟然敢对肃王心生不敬之意。 要怪,只能怪他今日过分俊俏,就像是着意装扮一番似的,分明就是他故意引诱她,多看几眼又能如何,眼睛长在她的身上,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如此想着,别枝偷偷地掀起垂落的眼睑。 不看还好,一抬眸就撞入了男子幽邃难测的眼瞳深处,她忙垂下了头,拱手道:“别枝见过王爷。” 傅淮卿不语,目光定定地凝着她须臾,瞥了眼桌案上不曾有人动过的茶水和糕点,神情中掠过半分无奈。 别枝垂着头,看着皎洁夜色映照下的颀长影子越来越近,男子骨节分明的指节抵上拳心的瞬间,她怔了下,顺着男子的力度抬起眸,稍显失神地与他对视。 傅淮卿垂下指节,垂落身侧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 似是在回味着适才的相触。 别枝怔怔地看着男子走向桌案的背影,愈发地觉得可疑,拿捏不准肃王到底是什么用意,难不成是自己适才通过了他的试探,这一下是因为通过试探而给自己的甜头? 傅淮卿指节叩下了桌案,微微扬起下颌,示意她坐下。 别枝静默微时,走到他的对面,拱手道:“主子今日已经交代过属下,往后两个半月内,属下会按时将消息传到王府。” 傅淮卿看着定定伫立跟前的少女,颔了颔首。 昨夜饮下的茶水药效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再用也没有意义,是以他是断不可能开口,就如她所愿,当个哑巴就行。 “姑娘日后若是要来王府,”伫立身后的江跃适时地开口,微抬掌心朝着程靳所在的方向稍稍示意,道:“只需提前半个时辰告知程靳就行,他会第一时间回禀王爷。” 别枝顺着他的动作回身,看了眼程靳,嘴角微微扬起,颔首示意。 程靳曾多次随行于别枝的身后,今日还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认识,对上少女杏眸中扬起的笑意,他也回了个浅笑,笑意还不及眸底时,身后忽而荡过一阵冷风,吹得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余光瞥见王爷薄唇绷成了条直线,他霎时间敛下了扬起到半路的嘴角,板起张脸对着别枝点了点头,目不斜视地错开视线看向远方。 将程靳面色变化看在眼里的别枝哑然。 肃王府各个都是怪人,从上到下,阴晴不定…… 这个地方,还是要少来。 她回身看向肃王,一切的源头都在这儿。 面对少女杏眸中闪烁的光芒,傅淮卿微挑眉梢,看不出是谁又怎么了她,看似与平日无异,他却能看出,若是站在她跟前的人是寂然,别枝定然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撇着嘴嘟嘟囔囔的。 别枝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下一步的吩咐。 夜色催更,她微微出言道:“时候不早,王爷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不打扰王爷歇息了。” 傅淮卿闻言,睨了眼悬挂枝头的明月。 他静静凝着少女稍微紧绷的神色须臾,也没有强求她留下,点了点头。 别枝悄然舒了口气,拱手转身离去。 程靳跟了上去。 望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院落中,江跃收回了目光,他垂眸睨了眼王爷若有所思的神色,忖了少顷,试探性地道:“眼下局势愈发紧张,可否需要增添人手到别枝姑娘——” 他说着说着,对上王爷若有似无的目光,敛下了嘴边的话语。 江跃前几日意识到王爷对别枝有意时,寻来了京中时兴的小说恶补了一番,或许是看多了,不免得受到了小说中的内容影响,以至于他都忘了,王爷做下的决策,从不曾因为任何人而变过半分。 傅淮卿眸色沉沉,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案。 时不时扬起毫无规律可言的敲击声犹如潜伏于深夜丛林中的猛兽,叫人禁不住落缓了呼吸。 京中人多眼杂,人越多,越容易暴露于世。 “着人盯紧闲云楼。”傅淮卿起身,嗓音冷冷地道:“若有异动,传令射杀。” 江跃凛神,领命。 别枝走到王府门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肃王今日全然就似个哑巴,半声也不吭。 果然,他还是当个哑巴合适。 当个哑巴的时候,不仅是容貌清隽,四下的凛冽也少了几分。 走出王府前,别枝忍不住回头问程靳:“你家王爷,声音一直都是那样?” 还是前几日吃错了什么东西,或是病重才导致昨夜的嗓音如此之难听,难听的叫她麻木,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嗯?”程靳疑惑,“什么?” 别枝想了想,委婉地道:“就是一直都那么的有特色吗?” 程靳顿住。 什么算是有特色,不似苏大人和秦大人般有温度,算是有特色吗?如果算的话,他点了点头:“王爷的嗓音,向来如此。” 别枝彻底的死心了。 她叹了口气:“如此,就只能认命了。” 别枝挥挥手,告别了程靳,离开王府。 目送着少女离去,程靳正打算回书房回禀,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快步流星地走来,他皱了皱眉,走上前。 得知消息后立即赶来的暗卫附耳低语,程靳听着听着眼眸微微瞪起,他看向男子,皱眉:“当真?” 暗卫颔首:“千真万确。” 程靳神色凛了几分,道:“我这就去回禀王爷,你们再盯着,必要时候出手相助。” 他步伐比平日里都要快上些许,平日里上百步的距离不过顷刻之间就赶到了书房,程靳叩了三下书房门扉,听到里头传来主子的嗓音推开门入内,道:“王爷,闲云楼来了两则消息。” 傅淮卿眸光未抬,不紧不慢地察阅着折子中的内容:“何事。” “一则是景清今夜身负重伤,似乎是剑伤。”程靳回禀道,心中也觉得奇怪,“他近身之术虽比不得清音阁内的杀手们,平日也着意避开近身打斗,也不知今日为何会突然冒险行事。” “由着他们去查就行。”傅淮卿道,他伸手提笔于奏章上落下朱批,头也不抬地问:“另一个消息是什么。” 程靳闻言,侧眸看了眼江跃,江跃不明所以地回视他。 他抿了抿唇,道:“暗卫来报,今日别枝姑娘找了凌峰,提出要和寂然成婚一事。” 霎时间,落在奏章上的笔触凝了一瞬,豆大的墨渍摊成了团,傅淮卿抬起眸,似乎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之语:“和谁?” 30-40 第31章 第31章对她一见倾心 “和王——”程靳觉得似乎不大对,停顿少顷,换了个说法:“和寂然。”嗓音落地的瞬间,他机敏地察觉到萦绕主子四下的寒意深了几分,委婉道:“别枝姑娘的原话是,和寂然成婚。” 傅淮卿薄唇抿紧,眸色愈发得晦涩难懂。 世间可有两个寂然。 一个是真正的寂然,另一个是他伪装的寂然。 伪装到底是伪装,算不得真。 傅淮卿神色微凝,抿唇不语。 少顷,他落在烛影上的目光扬起微许,投向程靳:“凌峰如何回复她。” “凌峰的意思是,此事还要和您商量,不过——”程靳停顿了下,情感一事上他是迟钝了些却也不笨,来来回回也多少品出了些意思来,想起影卫来报的话语,头疼得不行:“别枝姑娘似乎对此稍有微词,似乎您若是反对,她自有其他对策。” 傅淮卿对此不觉得奇怪,她向来不以别人的想法为准,就算是‘寂然’,也左右不得她的思绪她的抉择。 如今她已经决定要与‘寂然’成亲,再难有所转机。 思忖须臾,傅淮卿面色沉了几分,绷着脸道:“让他明日一早来见我。” 程靳紧忙领命,离去时松了口气。 要是再待半息左右,他指不定会喘不过息来。 事发突然,江跃也没有想到别枝会在还没有和‘寂然’言说的情况下定下此事,要知道眼下寂然已然离京。 他自是明白王爷忽而下令命寂然离京的真正缘由,倘若寂然始终不离开,由着别枝和‘寂然’接触,她投入的情感也会越来越多,要想打破僵局,寂然只能离开。 眼下寂然离京一事成了定局,王爷既然打算以真实的身份与别枝相处,以他的决断也不可能再让寂然回京,可眼下别枝的突发奇想着实叫人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王爷日后真的要扮作寂然的模样,与她做一对恩爱夫妻? “传令下去,快马加鞭召寂然回京。” 清冽无垠的嗓音打断了江跃的思忖,他愣了下,这是收回了命令? 他下意识地侧眸看向面色冷凝的主子,扬起的下颌绷成条直线,目光定定地落在忽明忽暗的灯火余晖中,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江跃应声,快步走出书房。 走出书房时一眼就瞧见等待于树影下的程靳,侧头对着书房院落内的当值侍卫低语几句,目送着侍卫离去的身影,他走过去。 程靳睨见他眸中的浅笑:“笑什么呢。” “马上就要迎来王妃了,自然是喜事。”江跃挑开落在头顶上的树枝。 “你没听到吗。”程靳摇摇头,环视了四下一圈,压低嗓音道:“人家是要和寂然成亲,不是和咱们家王爷成亲,里头的区别大着呢。”他顿了顿,皱着眉,“要是得知自己认识的‘寂然’就是肃王,以她的性子,若不是畏惧于权势,高低要给王爷来上一拳。” 江跃:“……” 确实也不假。 四目相对少顷,两人看向书房的目光都落满了担忧,对王爷的担忧不过半息,又对自己的未来担心了起来。 要真的单方面打起来了,他们该帮谁? 不帮王爷定然是他们的失职,可若是帮了王爷就是与别枝作对,日后王爷清算起来,他们也逃不了。 霎时间,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别枝赶着回秦家,不单单是因为肃王府的氛围过于静谧,静谧得让她多少有些无法适从,四处都充斥着她不太喜欢这种气氛,还因为她确实需要在秦沛柏歇下之前寻到他。 好在她脚程快,主院内仍是灯火通明之状。 为了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别枝没有直接去寻秦沛柏,而是找了秦夫人,遣开丫鬟后与她言说一二,由她带着自己前往主院内的书房。 秦沛柏对她的到来很是意外,扬手示意她坐下说话:“姑娘遇到了什么事情,如此着急?” “确实有件事需要秦大人替我解释一二。”别枝开门见山。 日后既然要为肃王传递消息,自然是要了解清楚朝臣情况,山居虽然也能够给到自己一个满意的消息,可是到底还是要花钱买消息。 若是其他人还好,谁叫自己运气不好,遇到了个绝世大奸商! 徐闻澈的消息就已经从她口袋中掏回了五百两,再来一个章砚,指不定又是五百两。 京中还有这么多朝臣,一个五百两,两个一千两。 不出半个月,绝世大奸商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收回自己的一万两,说不定她还要倒贴银两进去,赔了夫人又折兵。 别枝才不要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还白白便宜了奸商。 除了山居之外,眼下能够寻到的最为了解此事的人,就是秦家,不是秦沛柏就是秦骁,而她暂时还没有想过要和秦骁有所牵扯,是以也就只能前来询问秦沛柏:“章砚此人,秦大人可了解?” 秦沛柏递着茶盏的掌心停顿了下,若有所思地看着神情微凝的少女,不答反问:“姑娘是查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言语间的试探之意,别枝听得真切,也不想弯弯绕绕地转了个大圈半天才扯出丝缕正事,目光紧紧地盯着秦沛柏,道:“昨日宴会,若是我没有猜错,就是为了章砚而设。” 话音落下,书房内静了一瞬。 秦沛柏眸光打量着她,明面上看娇俏可人人畜无害实则心思缜密行动力极强,他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水:“姑娘想知道什么。” “他身上,是否有需要我全力查探的地方。”别枝问。 眼下看来章砚此人疑点重重,昨日宴会肃王也来了,就算是给秦沛柏上百个胆子,他也断不可能做出如此明目张胆的事情。 她有意观察过参宴宾客的神色,确有几人对秦沛柏和章砚的同时出现稍显惊诧,足以证明在此之前两人的交集不深,或是根本就没有交集。 除非是早早就接到了授意,方才会在众目睽睽下与之交好。 能够驱使秦家行事,也就只有肃王。 “秦大人不用着急着回复我。”别枝还有时日可以等待,不过——她不疾不徐道:“章砚如今已经和徐闻澈碰过面,按理来说我只需要护住徐闻澈周全即可,但眼下看来,章砚此人似乎关系着不少事情。” 她不是没有想过直接问肃王,然而转念忖了会儿,还是觉得不大妥当。 “我知道秦大人不方便此刻答复我。”别枝眸光微抬,扫过空无一人的窗牖外,又缓缓地收回看向对面的男子,道:“大人可问过王爷后,再决定是否要告诉我。” 秦沛柏眸色沉了沉,没想到她已经察觉到了如此多事情,静默须臾,道:“姑娘等我消息即可。” 别枝闻言,眼角弯了弯。 肃王既然提出和闲云楼合作,就自然会明白自己追问章砚身份的缘由,只需要等待秦沛柏确认过后即可。 她起身拱了拱手:“日后为了和徐闻澈往来走动,我免不得会利用秦家的名头,还请秦大人多多担待,有何不妥之处,也请大人及时告知。” “姑娘自便就是。”秦沛柏跟着起身,深知徐闻澈进京的来意,“若不是姑娘担着秦家二姑娘的头衔与他有所往来,他也会寻机搭上秦家其他人,日后姑娘离开秦家,秦家大可不认此事。” 可若是搭上其他人,就由不得他们认不认了。 别枝闻言,眼睫扬起。 看来秦家早已做好自己离去之后的准备,害她还白白担心多日。 “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二位了。”别枝对着两人颔了颔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她走到院中,余光瞥了眼身影隐于树干后的男子。 秦骁出现在书房外的刹那,别枝就已经察觉到了,有意止住了话语,不曾想他却没有选择入内,不过他到底不是其他人,他也好,他的父亲也好,都是为肃王在办事,她就没有落在心上。 她步伐着意落缓了半分,也没见他走出。 别枝挑了挑眉,知道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不再等待快步流星地离开主院。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院落中不过半息,隐于树干后的秦骁缓缓地走出来,幽沉的眸色于黑夜衬托下愈发得深沉。 愕然,欣喜,不解等等情绪掠过瞳孔深处,汹涌起伏的情绪几近将他吞噬抹灭,就连垂落袖摆下的指节,也微微颤动着。 从始至终,她就不是自己的小妹。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望着空无一人的院落须时,秦骁绷直的薄唇慢条斯理地扬起,弯出了道弧度。 他不知道双亲为什么要瞒着自己,时至眼下答案也没有了意义。 事实胜于雄辩。 她与自己,半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 少女非自己的小妹,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秦家,以秦家二姑娘的身份示人。 秦家夫妇二人走出书房看到伫立于书房外的儿子时,都是一愣,两人对视了一眼,秦夫人出言问:“你大半夜的怎么突然过来,也不着人通报一声。” 闻言,秦骁不疾不徐地回身。 看着神色微微僵硬的双亲,他突然很庆幸,庆幸自己着意不叫人入内通传,不然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他侧眸投向少女离去的方向,简明扼要:“她是谁。” 秦夫人怔了下,看向丈夫。 秦沛柏面对他已然清明的目光,自知已经是瞒不住了,但也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透露别枝的真实身份,含糊其辞地道:“就如你听到的,她不是你们的小妹,你们小妹十七年前就已经离开了我们。”- ‘她不是你们的小妹’ 明明已经猜出了答案,可当秦骁从父亲口中听到这句话时,浮起的心真正地落到了实处,他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追问:“她是谁,叫什么。” “别枝。”秦沛柏道,“就叫别枝。” 秦骁挑眉,薄唇慢条斯理地上下相触:“别枝。” 他很轻地笑了声,再次看向双亲:“我似乎没有和你们说过,离京的时候,我遇到了位姑娘。” 闻言,秦家二老对视了一眼,都不用他多说,两人就已经猜出他口中的姑娘是谁。 秦骁喉结微动,道:“一见倾心。” 第32章 第32章只是合眼缘,与他还不到…… 朝暮露露,大清早时分别枝就出了门。 她没有着急前往徐闻澈落脚的宅院寻他,而是去了趟与宅院相隔不过一条街道的明月坊,明月坊掌柜苏洮见她过来微微颔首示意,对着正在规整着织锦缎的绣娘使了个眼色。 苏洮迎上前,扬声道:“姑娘来得正巧,半个时辰前刚刚送来十多匹苏州缎,姑娘可随我入内看看。” 别枝不语,不疾不徐地跟上女子的步伐。 时候还早,明月坊内除了女使外再无他人,偌大的后*院中只余有清扫落叶漾起的沙沙声,别枝唇瓣几近未动:“师姐,听稚可在?” “最近一段时日都不在。”苏洮目不斜视地带着她前往厢房,道:“昨日青杉前来给她下了任务,昨夜已经动身。” 别枝听闻,眼眸弯了弯:“前些时日还抱怨着许久没有出门,眼下就得了机会,她定然欣喜若狂。” 苏洮失笑,自是听出别枝雀跃言语中夹杂着的打探,还有微许为方听稚打抱不平的意思:“留在京中一段时日,对她有利无弊。” 含糊其辞的答复显然就是不愿多言,别枝身在闲云楼多年,自然明白不管是师傅也好,其他四大阁的阁主也罢,他们不想说的事情就是强行撬开他们的嘴,也是听不到半分声响。 山居第一代阁主于四年前离世,她的关门弟子苏洮接替上任,五位阁主中当属苏洮资历最浅,却是心思最为灵敏缜密的,能够从她这儿得到真实情报的,也就只有主子一人。 别枝踏过门槛,顺手带上了门。 她取出昨夜在软枕下寻到的纸笺,沿着桌案推上前给到苏洮眼前:“师姐唤我前来,有什么事情吗?” “景清昨夜与人交手,身受重伤。”苏洮神色不复适才的松弛,“我们怀疑是有人揭了荷州的悬赏令前来,准备联手遣人一路赶往荷州查探,听景清的意思是,你上次也和他们交手过?” 别枝眸中的浅笑一点一点地清空,嘴角绷紧:“师兄情况如何?” “没有刺中要害。”苏洮道。 别枝随即松了口气,回想了下当日的情形,不疾不徐道:“和我交手的那批人不像是江湖人士,像是有预谋有计划的组织,”她眼眸微缩,“最初射来的箭,是号令。” “有预谋,有组织……”苏洮神情凝固住,意识到事情绝非如他们所想似的简单,“是其他——” “不像。”别枝摇摇头,不管是出剑的样式还是持剑的方式,都不像是江湖上其他楼阁的人,“我和其他楼都有交手过,身手不像。”她顿了顿,道:“他们似乎不尚用剑。” 闻言,苏洮皱起的眉梢深了几分,喃喃道:“就算是不尚用剑,也足以抗衡常年用剑的你。” 别枝抿着唇:“和师兄交手的,也是他们?”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就晕过去了。”苏洮静了一会儿,凝固的神色松了几分,恢复如初,对她道:“你还有任务在身,此事交给我们处理就行。” 别枝颔首,不置可否。 且不说她能不能分出心思去管,就算没有任务在身,此事也归不到她头上来。 见苏洮没有其他要问的,她起身道:“师姐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苏洮点了点头。 别枝拉开门,和檐下的女侍微微颔首示意,通过小门离开了明月坊。 朝阳升起斜斜悬挂树梢,街上往来人影稀疏。 她戴上帷帽,与寻常一样赶往附近的最高楼,掏出碎银递给掌柜,由着他们领自己前往楼上厢房。 别枝带上门取下帷帽,快步走到窗牖前推开,看向不远处的徐家宅邸。 一连多日,她大概也摸清了徐闻澈外出的习惯,多是晌午时分才会出门前往某条街道的某处楼坊小坐半日观察往来客人,日落后就算事没有与他人有约也会前往某处酒楼,直到酒楼打烊时分才会离开。 要是猜的没有错,他应该是在排查京中的各大坊,以此作为徐家产业进入京中的前期谋划。 别枝默默地看了半响,脑海中忽而闪过一道灵光,霎时间,她眉梢皱起,目光定定地看着门扉大敞的徐家。 徐闻澈与章砚相会那夜,号令似乎也是箭。 箭羽划破长空刺中梁木不过半息,隐于暗处的杀手方才现身,不约而同地朝着自己奔来。 别枝眼眸眯了下。 她不敢确定两桩事是否是同一批人所为,可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难以确定也是因为那夜听从章砚命令而来的杀手,剑术精妙绝伦,与之前和自己交手的杀手甚是不同。 不管如何,章砚此人确实不像明面上的温润。 别枝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神思愈发的清晰,就算不是为了悬赏令一事,单单是出于保护徐闻澈的立场,她都需要弄清章砚的来历。 她想了想,目光扫过阁内的环境,寻来笔墨,如同少年时夫子所要求的一般,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落下。 临近晌午时分,徐闻澈出府,他今日前去的是宁安街。 别枝戴着帷帽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徐闻澈今日没有见什么人,自己一个人去了四五处酒楼,期间还去了乐坊,直到深夜才起身回府。 目送着他踏入主院,别枝方才离开。 她没有回秦家。 早早就收到纸笺的程靳就在王府门口等着,“王爷眼下在庭院小谢,姑娘随我来便是。” 别枝道了谢。 将将踏上庭院拱桥,清明悠长的笛声徐徐荡来。 别枝下意识地循声望去,霎时间就看见了男子伫立于树梢下的身影,卓然而立,身姿挺拔如青松。 皎洁月色衬托下,多了温润,少了凛冽。 她看着男子的身影,眼眸亮了一瞬,心里升起微许不忍,不忍上前打破如此美好的一幕。 果然,清隽的男子不管做什么,都自带着引诱的意味。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悦耳笛声骤然消散,背对着自己的颀长身影转过身来,四目隔空相触的瞬间,别枝能够看出,他今日心情很好。 傅淮卿将笛子递到一侧,静静地看着来人。 程靳让了路,唤了她一声。 别枝明了地越过他的身影,走向已然拾阶而上的肃王。 他静坐于凉亭中,随风荡漾的灯火烛火倾数洒落,紧随其后响起的是茶壶淋入茶具荡起的泠泠声。 男子倒了两盏茶,一盏推到了别枝的眼前。 见状,别枝沉默住,稍稍挪了道步伐,拱手道:“见过王爷。” 傅淮卿捕捉到她的动作,眸色微深。 他见惯了少女跳脱的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谨慎小心的样子。 平心而论,别枝做得没有错,她面对的不是可以倾听天马行空言辞的寂然,而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傅淮卿不习惯,也不喜欢。 就像是一只扑腾着翅膀到处乱飞的鸟儿,忽而被人抓住关入工匠精心打造的鸟笼中,失了活力,失了生气。 傅淮卿呷了口茶水,手中茶盏落下后,不紧不慢地比了个请的手势,“坐下说吧。” 难以言喻的嗓音荡入耳,垂着头的别枝合上了眼眸,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眼睛是享受了,耳朵却受难了。 她之前觉得老爷天公平,给予了肃王一切剥夺了他的嗓音,现在却希望老天爷不要在这种事情做到公平。 因为对她不好。 别枝深吸了口气,眼帘微微掀开,拱了拱手,没有落座。 面对男子幽暗深邃的目光,她道明了自己的来意:“别枝今日来此,是有事求王爷。” “章砚。”傅淮卿淡淡道。 “看来秦大人已经和王爷说过。”别枝微抬的眼眸悄悄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神思依旧如适才温润,微微提起的心落下了几分,道:“不知王爷是否同意。” 傅淮卿静静地看着她,半响才道:“自然。” 霎时间,别枝舒了口气。 以她眼下的功夫,能够探听到的事情也仅仅停留在章砚现下任兵部侍郎一职,除此之外再难打探到消息。 不过就算只是打探到这一点,她已经察觉到其中的诡异之处。 徐家产业涉猎颇深,时常往来于各国之间,章砚身为兵部侍郎,忽然与徐闻澈有所往来,其中必有他的思量。 “听闻别枝姑娘有位心仪的男子。” “章大人——” 一冷一热的两道嗓音同时响起。 听清肃王所言的话语时,别枝眸子紧缩了下,骤然坠入双一望无际的幽邃眼瞳深处。 看似是疑问,实际上带着笃定。 男子指节叩着桌案发出的声音一道接着一道,她垂落身侧的指尖颤了下,迟疑了会儿,含糊回复:“算不上心仪,只是正好合眼缘。” 傅淮卿眉梢不着痕迹地蹙了一瞬,道:“能够合眼缘,已经实属不易,不知是何人,准备何时成婚。” 别枝神色变了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些。 自己和寂然的事情,和他有关系吗? 还是不管是谁都逃不过喜欢倾听别人情感一事的心思,肃王也是这样? 他如此得闲吗? 傅淮卿望着少女略显惊诧的眼眸,追问:“听闻是个聋子。” 顷刻之间,别枝呼吸滞住。 她隐隐意识到不对劲,要是其他人,定然不会探听这么多。 除非…… 他想用寂然来拿捏住自己! 思及此,别枝下意识地道:“王爷言重了,只是合眼缘,我与他还不到要成亲的关系,只是好友而已。” 第33章 第33章原来王爷打算撬别人的墙…… 傅淮卿闻言,眸色微暗。 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称为好友吗? 在世二十五载,他还没有听说过有哪对好友可以做到唇齿交缠,就算是两个木头凑在一起,也绝不可能说出彼此之间只是好友的程度。 傅淮卿当然明白她如此言说的缘由,不过是当心自己会去找寂然的麻烦,不想因为自己而拖累寂然。 明明他就是她口中的‘寂然’,是她在全力维护的那个人,他还是觉得不爽利,难以言喻的酸涩蔓开,就连舌尖也酸得有些发麻。 于她而言,寂然可以,傅淮卿不行。 别枝不知道男子的心情为什么会在陡然间一落千丈,似乎下一瞬就要将眼前所见的所有事物全部拆吞入腹。 当然,也包括她。 她十分识趣地垂下了眸,好像只要目光不相视,他就看不见自己。 凉亭檐下的江跃也是头次见到自家王爷情绪着相的一幕,欲言又止地看着垂头装鹌鹑的别枝,余光瞥见王爷面色微怔须臾,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神情霎时间恢复与往常无异的模样,他松了口气。 傅淮卿呷了口茶水,荡下翻涌而起的酸涩。 “如此,是我误会了。”他嗓音平静无波地道。 弥漫四下的凛冽散去,似有似无的沉闷也荡然无存,别枝摸不准他的心思,没有着急着答复他,目光定定地凝着地上微乎其微的小碎石。 她没有等多久,余光瞥见一道折子赫然出现,男子骨节分明的指节抵着折子不疾不徐地推来,折子边角堪堪与桌案边缘齐平时才停住。 他简明扼要:“章砚的生平事迹。” 别枝杏眸闪过亮色,生怕男子反悔,忙不迭地拱手道:“多谢王爷相助。”说完她伸手取着折子,谁知指尖距离折子不过半掌之隔时,男子抵着折子的指节微微施力,静置桌案上的折子往他所在的方向回缩了几分。 她不由抬头看过去,猝不及防地地对上男子清湛邃暗的眼眸深处,里面凝着看不懂的神色。 别枝忐忑地看着他,嗓音略带狐疑地唤了声:“王爷?” “给你可以,”傅淮卿缓缓道:“不过是有条件的。” 别枝当然知晓钱货两讫的道理,只是惊诧于除了替他盯紧与徐闻澈往来的朝中官员外,自己还能够给予肃王所想要的东西。 她眨了眨眼:“什么条件?” 傅淮卿神色淡然,口吻带着不容拒绝:“今日起半年内,你日日都要来王府一趟。” 听完他的话,别枝顿时愕然怔在原地。 她呆呆地看着斑驳灯火罩下的男子,明黄色宫灯映照下显得他整个人尤为柔和,俊俏面容上的微许绒毛都清晰可见,溢出口的话语却叫人听不明白。 日日前来王府,缘由是什么? 自己的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男子所求。 别枝怔了半响:“回禀王爷,我还有随行徐闻澈一事在身,怕是——” “无妨。”傅淮卿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她的话,“入夜后前来半个时辰的时间即可,你来王府的时候,自会有人替你跟在他的身侧。” 别枝右眼皮子陡然跳了好几跳,仿佛瞧见距离自己不过一步之遥的地方,挖了道明晃晃的坑,就等着自己这个猎物往下蹦。 她犹豫了一下,问:“为何?” “有个人,需要你教授他防身之术。”傅淮卿道。 他们之间既是不熟,只能强行拉近彼此的关系。 日日见,见上个半年。 就算是一个聋子一个瞎子,相处上大半年的光景,也该熟稔起来。 别枝欲言又止。 不说是半年,三个月后她说不定都已经离京了。 别枝瞥了眼桌案上的折子,无意识地舔了舔唇瓣,沉默少顷而后颔首答应他的要求:“好。” 傅淮卿挑眉。 他似乎没有告诉过她,她撒谎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舔唇,以此来缓解心中的不安。 傅淮卿自是记得别枝不久前曾提起的离京一事。 想到这里,他面色沉了沉,缓缓收回落在折子上的指节,有意无意地道:“半年内都需要如此,姑娘莫要忘记了。” 别枝闻言,心跳倏然漏跳了半拍。 她总觉得四下阴森森的,要不是离京一事自己只和寂然提起过,别枝真的会以为是被肃王察觉到自己三个月后就要离开的事情,眼下答应他不过是为了得到折子的权宜之计。 折子拢入掌中,别枝紧紧地捏着,怕肃王下一瞬又想到其他的要求,自己一个不慎又掉入他设下的另一处陷阱中。 掉入一个是不小心,掉入两个也可能是视线受阻,掉入三个那就只能说是他心眼子太多,自己还是稚嫩了点。 论谁的心眼子最多着点,她一介草民自认还是比不过玩权弄势的摄政王殿下,指不定他就是闲暇之余落半道眼神到自己身上,自己都会被他玩弄于掌中。 别枝没有在王府待多久,值守的侍卫来禀苏辞前来,她才得以脱身。 匆匆前来的苏辞睨见隔着空旷庭院遥望的另一端长廊内的身影时,肃下的眼眸缓缓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少女,又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程靳。 目送着少女走出王府大门,怔忪多时的苏辞方才回过神来。 已经临近亥时整,她怎么会在这里? 苏辞若有所思看向王府书房所在的方向,步伐迈快了几分,熟门熟路走入书房所在的院落。 书房门扉大敞,他走进去。 傅淮卿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笔,摊开眼前的奏章半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听到苏辞入内的声响,他抬起眸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眼眸中的意味深长,淡淡道:“看到了。” “嗯。”苏辞也没和他客气,寻了处坐下自顾自地倒着茶水:“你的动作倒是快,不过是见过几面而已,当真已经确定是她了?” 他们相识至今也已经有近二十年,京中百姓近几年虽盛传肃王与秦绾年少相识青梅竹马,静待择日完婚,实则一切不过是泡影。 苏辞知道他向来不近女色,贵妃娘娘还在世时曾多次张罗过他的婚事,相看了京中所有适龄的贵女,其中自然也有秦绾,不过他都无一例外地回绝了,就连送到他身边的司寝宫宫女,都被尽数退回。 贵妃娘娘离世后,先皇也曾问过几次,也都被他以无心男女之情婉拒。 再到后来,就更没有人敢提及此事。 推着推着,也就到了现在。 任谁能够想到,原来他不是无心男女之情,而是始终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不过现下也是正正好,就算不多言他对别枝有意,单单是家世这点,就足以堵住部分朝臣想着将女儿送入王府的小心思。 苏辞思及此,笑了笑:“一见倾心?” 傅淮卿端坐在书案后,幽邃眼眸静如寒潭。 叫人看不穿他的想法。 对视少顷,傅淮卿落下手中的笔,起身走来,否认:“算不上。” 要是一见倾心,他也不会近段时日才明白自己的心思,更不会让自己和别枝的关系走到进退两难的地步。 “算不上……”苏辞疑惑,秦家认回小女儿也不过十来日的事情,就算日日都见,拢共也不过十日:“你哪里来的时间日久生情。” 傅淮卿轻描淡写:“我和她早就相识。” 苏辞闻言,愕然怔住。 书房内静得只余下微风吹拂过树梢落下的声响,傅淮卿停顿了一会儿,补充道:“不过她不知道。” 苏辞:“……” 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半响才道:“这叫你单方面认识她,不叫你们两人相识。” 傅淮卿神色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苏辞薄唇微合,默默地收回已经说出口的话,“姑且就当作你们相识吧。”他喝了口茶水压下心中的诧异,道:“不过我看她对你似乎不怎么感兴趣,而且也始终游离在秦家之外。” 要不是他们常往来,且秦家前些时日大肆操办了宴会宣告寻回小女儿一事,京中的官员们也没有多少人知晓此事。 “她有心仪之人。”傅淮卿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道。 苏辞蓦地瞪大眼,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从天而降,他被这些个消息弄得久久回不过神来,“谁?” 傅淮卿:“你不认识。” 苏辞当然知道自己不认识,要是认识也不会被迫怔愣在这里。 他静静地看着他须臾,明白过来,眸中染上些许笑意,揶揄道:“原来王爷打算撬别人的墙角,现在来找我取经的。” 傅淮卿神色平淡,不置一词。 苏辞虽调侃着,也确实有些头疼,问题在于:“我也没有撬过别人的墙角,这件事上,你找我也没有什么大用。” 傅淮卿闻言,收回视线。 他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润润干涩的喉骨,道:“今日之事,不用在秦骁面前提起。” 苏辞自然明白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不过能够让他出言提醒自己,已然表明了此事在他的上心程度。 见他没有要继续再这件事上多言的意思,苏辞换了换心思,道明了今日的来意:“我已经着他们带她入府,后面要怎么做。” “其他的事情,交由她自己处理就行。”傅淮卿摩挲着茶盏的指腹停滞了一瞬,想起别枝与方听稚的情谊,道:“平日里若是得空,多照看她就行。” 苏辞闻言,挑了挑眉:“什么人,值得这么上心?” “可以拆了你家的人。”傅淮卿道。 苏辞:“……” 傅淮卿说的不假。 方听稚若是在苏家出了什么事,别枝定然会去拆了苏家的。 她又不是没有做过。 别枝已经拆过一次,再来一次定然是得心应手。 回秦府路上的别枝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要不是身子确实没有什么不适的状况,她还以为自己中暑热风入体了。 推开院落偏门门扉前,别枝垂眸扫过身上的衣裳,确认没有异常的地方方才推开门扉,徘徊于院落内的身影骤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微微蹙眉,走上去:“秦夫人。” 已经等候了近半个时辰的秦夫人听到声响回身,看到别枝终于回来时紧绷的身子骤然松懈了下来,她迎上前圈住少女的手心,道:“适才骁儿要过来,被我给拦住了,院中的人说你不在院中,我跟他说你今日出府玩去了,要不是大理寺来人唤他过去,今日就露馅了。” “他找我?”别枝皱眉,睨见秦夫人略显犹豫的神情,问:“出了什么事情?” 秦夫人沉默了会儿,道:“他昨夜听到了。” 闻言,别枝这才想起昨日他们交谈时秦骁就在院中的事情,他听到多少她大概知晓,不过就是不知自己离开后的事情。 见她神色恰如往常,显然就是已经明白自己指的是什么,秦夫人愣了一会儿,想起昨夜自家儿子说的事情,眸色微颤地看着少女。 扪心自问,不论是性子还是待人接物,秦夫人都不觉得别枝比京中的贵女们有何区别,才情学识方面不是能够由她自己选择,若不是生活所迫,又有多少人愿意出生入死换取银两为生。 打从一开始,她对少女的印象就不差。 只是…… 若是成为自己的儿媳妇,秦夫人还是有些许的犹豫。 眼下自家儿子本就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想要取了他的性命的人不下百个,而别枝杀手的身份与他也多有异曲同工之妙,若是两人凑在一起,往后的日子免不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秦夫人也有私心,希望一双儿女能够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她欲言又止地看了别枝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不说出口,道:“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可以吗?” 别枝眉间微动。 她没有直接应下,而是道:“夫人且先告知是何事。” “日后——”秦夫人看着少女澄澈杏眸,愈发地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犹疑须臾方才硬下心道:“希望姑娘能够躲开骁儿,免得他叨扰到姑娘。” 别枝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完她的话没有打算问缘由,随即爽快地答应下:“可以。” 利落的答复叫秦夫人有一瞬间的失神,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不该将此事落在别枝的身上,而是劝诫自家儿子。 沉默少顷,她眸色渐渐落了几分笃定,道:“我也会和骁儿说不要前来打扰姑娘。” 别枝不知道秦夫人思绪纷飞,只是她的要求对自己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打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和秦骁有所交集。 秦骁与自己,就是钱货两讫的关系。 然而别枝没有想到的是,秦夫人前晚刚言说此事,翌日清晨她就在院落偏门门外撞见了已然等候多时的男子。 别枝和秦骁对视片刻,颔首打过招呼后,目不斜视地离开。 少顷,身后响起了沉稳的步伐声。 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第34章 第34章傅淮卿妒火中烧 静谧街道上步伐声徐徐荡起,别枝穿过近两条街道,趋步随行的男子仍旧跟着,她眉眼不着意地皱了皱,脚尖微转朝着北苑青石板路的方向走去。 别枝踏上青石台阶,想了想,站定。 随行而来的步伐声也跟着停了下来,别枝撇了撇嘴,回身看向阶下的男子,对上秦骁俊俏面容的瞬间,她怔了半息,斑驳日光穿过竹林罩住他,一双桃花眸中漾着丝缕温润,宛若道勾人的丝线。 微风吹拂竹林荡起的声响递入耳畔,她蓦地回过神来,故意板着脸,冷声道:“秦大人身为朝廷重臣,理应知晓按我朝律法,尾随未婚女子可判处监禁十日,还是说秦大人知法犯法。” 秦骁眼睑微抬,眸子定定地望着阶上的别枝,少女的嗓音与平日相比,少了俏皮多了冷意,他神情中闪过不着痕迹的苦涩,牵了牵嘴角,道:“眼下的你,更似最初相遇时的模样。” 皎净鹅蛋脸上杏眸干净剔透,粉嫩如春日桃花,明媚而又不失甜美,那夜街道上明明已经乱成一锅粥,百姓四下乱窜,就连楼宇上的窗牖也被人一道又一道关上,唯独她。 少女下颌搭在窗牖边缘,临危不乱地凝着街道上刀刃相交的歹徒,看了小半会儿,似乎是看乏了,百无聊赖地打了道哈欠。 她就这般看着,直到衙役赶来。 别枝搞不清秦骁初见自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毕竟过往的一段时日里,自己如影随形地跟在他的身侧,偶尔不慎被他撞见也不是不可能。 头疼。 也没有人跟她说过,堂堂大理寺少卿,如此之难缠。 要不是清楚他心思缜密,经于身侧的人都要一一排查清楚,她真的会以为他是对自己一见钟情。 别枝没有忘记昨日秦夫人所言,她睨了眼竹林上升起的朝阳,叹了口气:“大人既已知晓我不是你的小妹,就应该明白我眼下有要事在身,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请大人不要妨碍我出行。” 她不等秦骁回答,拱拱手,离去。 别枝不紧不慢地走了半条青石路,确定他没有跟上来松了口气,如同往常一样赶往落脚的地点,跟随在徐闻澈身旁。 竹林青石路,男子伫立阶下多时,直到劳作百姓挑着担子经过,他才回过神来。 时值休沐日,秦骁却没有回府,而是前往王府。 他到王府门口时,正好遇到自对面街道走来的苏辞,他站在门口等了他一会儿,两人在侍卫的带领下,一同走入主院。 还未靠近院落,凌厉刺耳的出鞘声破空而来。 男子紧握着剑柄,骤然挥出的剑刃划过一道剑影,剑锋所及之处,风声鹤唳,他步步紧逼,与之对刃的江跃步伐微旋,躲开径直刺来的剑锋,接连不断地往后退,不过须臾就被逼近了墙垣。 剑锋离江跃不过半掌距离时,傅淮卿倏然收住手,剑刃入鞘,他随手将剑鞘扔给等候一侧的程靳,接过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掌心,看向踏着碎石小路而来的两道身影。 湖畔侧的凉亭内已经备好了茶水。 傅淮卿着人带着两人前往,回屋沐浴换身衣裳后才过去。 他来时,苏辞正和秦骁探讨着昨日朝堂上百官争论不休的事情,看似肃穆庄严的大殿,如同闹市般吵杂,他余光瞥见男子拾阶而来的身影,起身站到一旁,等他落座也跟着入位。 傅淮卿挥袍落座,看了眼两人:“昨日之事,你们俩有何看法。” 昨日朝中议论纷纷时,他们俩一言不发,争得面红耳赤的朝臣时不时地就看向两人,皆认为两人所代表的就是高堂之上掌权者的想法,然而直到退朝,两人都不曾言语过半分。 “外邦朝拜,按例来说理所应当。”苏辞对于此事算不上担忧,朝中反对者言近来时值多事之秋,且此番前来朝拜的是西澜国王子,西澜国于三年前降伏于璃朝,是否别有用心不得而知,当谨慎对待此事,“持反对意见的朝臣所言也没有问题,西澜国自古以来多次来犯,骨子里的野性不可能一朝一夕间转变。” “祝将军送回的密谍中,也曾提到过西澜国卫兵时不时佯装成百姓四下打探之事,异心怕是早已涌动。”秦骁嗓音微凝,适才和苏辞探讨过后,两人的意见是一致的,“还是谨慎为佳。” 京城乃璃朝都城,不能有乱。 傅淮卿闻言掀眸笑了下,不疾不徐地道:“我和你们的想法,正好相反。”他昨日于朝堂中不言,也是想看朝臣的反应,反对也好支持也罢,言之凿凿者不下十位,“敌在明,亦有可取之处。” 掌心圈着茶盏的苏辞神思凛起。西澜国递来朝拜帖,璃朝寻得理由为拒,里头亦有可大作文章之处,且西澜国不似其他附属国,此番前来或别有用心,若不应允,于暗处下只会更为棘手。 “他们想来,来便是了。”傅淮卿眸光落在微风掀起点点波澜的湖泊,平静的湖面下藏匿着庞然大物,稍有狂风便会喧嚣而起,叫嚣拍打过湖畔:“且看他们意在何为。” 他侧眸向江跃吩咐道:“传令着鸿胪寺和礼部共同操办西澜国王子朝拜一事。” 江跃颔首领命,走到凉亭外对着侍卫招手。 陡然间,凉亭四下静了下来,余下微风拂过的低语。 傅淮卿端起茶盏呷口茶水润喉,喉骨上下滚动而过,他指节叩了下桌案,道:“休沐日,何来如此严肃。” 苏辞凝紧的眼睑忪了几分,他看了眼不知在想什么的秦骁,换了个话题:“今晨我去秦家,准备唤你一同前来,府中的侍卫告诉我你早早就出门了,怎么的还和我一个时辰到。” “有件事想要弄清楚。”秦骁神思回笼,道。 苏辞:“现下明了了?” 秦骁微微颔首,停滞少顷又摇了下头,意有所指地道:“算不上明白,只是知晓了件事情。” 傅淮卿闻言,眸光往他面上扫过,问:“何事。” “喜事。”秦骁掀眸看向对面的肃王,他平静地道:“前日我才得知,别枝不是我的小妹。” 顷刻之间,傅淮卿圈着茶盏的掌心骤缩,面色却与寻常无异,他无可无不可地对着秦骁略带探究的目光。 苏辞皱眉看着目光平静的秦骁,又看了眼主位上面不改色的男子,显而易见,秦骁所言非假。 如此一来,在场也就只有自己一人不知。 他拧了拧眉,问秦骁:“你确定?” “千真万确。”秦骁淡淡道。 苏辞:“……” 他沉默了会儿,道:“城门失火时,莫殃及池鱼。” 话音落下,苏辞又觉得不大对。 按昨夜主位上的男子所言,火光似乎不在他们俩,而是在于那个要被撬墙角的男子。 他喝着茶水,余光瞥了眼势在必得的两人,心中默默地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别枝心仪男子默哀半盏茶的时间。 傅淮卿静默不语地看着神采奕奕的秦骁,就好似已然和别*枝有所关联一般,想到别枝此前曾跟他离京一段时日,他眸色沉了沉。 别枝最喜欢的,就是容貌出众的男子。 傅淮卿端详着男子的容貌,同为男子立场而言,秦骁于男子中确实出众,高中探花那年策马行于京中街道,亦有不少女子为其容貌所惊。 虽然别枝不曾与‘寂然’提及过倾心于其容貌一事,可偶有的言语间也多有欣赏的意味。 他搁下茶盏,不冷不热地笑了下。 目光始终凝着主位男子的苏辞睨见这道不着眼眸的笑,颇有风雨欲来的意味在,他沉思会儿,无视满天的日光起身拱了拱手:“出府前祖母唤我今日务必出席家宴,时候不早,我先行告退。” 傅淮卿扫他一眼,嗯了声。 苏辞退了半步,又觉得留下他们两人不大合适,停下步伐,半点儿也不心虚地道:“正好我有点事情要和你相商,我们边走边说?” 相识多年,秦骁自然明白苏辞的用意,起身拱手退下。 傅淮卿眸色淡淡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不紧不慢地收回了视线,取来巾帕擦拭过不知何时坠入掌心的茶水,侧目问:“她什么时候过来。” 江跃闻言抬头,看了眼高悬的日头,隐晦地道:“这个时辰,姑娘应当在徐家院落旁的楼宇守着。” 朝阳升起不过半个时辰,离入夜还远着。 傅淮卿静默了瞬,起身前往书房。 满案的奏章静置桌案上,他取来笔沾染上墨,一目十行地扫过奏章上烙印下的字迹。 一旁的江跃研着磨,见王爷许久都没有沾墨,下意识地抬起眼睑看向主子,微启的嘴角在瞧见主子略显失神的面色时默默地闭上。 他自幼跟随于主子身侧,也已有近二十年的时日,不管是主子年少时亦或是掌权后,都不曾见过主子处理公事时失神的模样,除却贵妃娘娘卧病在榻那段时日,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主子如此烦躁不愉的神色,尤其是主子掌权之后,喜怒愈发不形于色。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听到主子问:“还没有到时辰吗?” 江跃蓦地回过神来看去,窗牖外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院中的水车缓缓走动着,他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正是晌午时分。” 傅淮卿看了眼翻开后就没有看几眼的奏章,微阖眼眸,他搁笔到砚台上,抬手揉了揉紧皱的眉心。 前有狼后有虎,个个都不省心。 他捏着眉心的手顿了下,忽而想起还有个受伤躺在榻上的,问:“别枝去看他没有。” 骤然听闻,江跃怔住。 对上主子算不上友善的目光,他恍然意识到主子问的是谁,摇头道:“苏洮昨日已经告知姑娘景清受伤一事,不过直至现在闲云楼中还没有消息传来。” 傅淮卿凝着的眸色霎时间松了微许。 以她的性子,若是上了心,就算手头事情再多也会排除万难前往,眼下还未过去,看来对他也就只有师兄妹之情,除此之外再无他意。 只是一想到凌峰曾提议为两人结亲一事,还与他道两人青梅竹马自幼交好,想来也能成为一道佳话,傅淮卿额角青筋就止不住跳,若是不是眼瞎心盲,如何能道出他们俩天造地设的狗屁不通之语。 伫立于侧的江跃隐隐意识到主子的不悦,萦绕四下的怒火将将要把自己烧成灰烬,他悄悄地往后退了半步,恰好瞥见程靳快步而来的身影,目光对上的刹那,他右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 程靳还没有走近,就敏锐地觉察到王爷心情似乎很是躁闷,他落缓了脚下的步伐,默默地走进去,没有同往常般走到距离桌案四五步的位置,而是站在了门扉处拱手:“王爷。” 傅淮卿掀起眸:“说。” “影卫来报,”程靳头垂得更低了几分,一字不落地复述着影卫的话:“别枝半个时辰前去见景清了,走出他的房门时心情似乎比平日闷了不少,心不在焉的,若不是回神的快,差点儿就跌入井中。” 江跃顿时深吸了口气,侧眸看向王爷,平日里当淡漠无波的面色陡然间黢黑,眸中的烦躁几近溢出。 傅淮卿眸中闪着寒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他说了什么。” 第35章 第35章别枝整个人扑进了肃王的…… 程靳耳边响起影卫来报的消息,小心地打量着主子:“景清似乎是向别枝姑娘表明了心意。” 他说的谨慎,特意避开了景清的原话。 听闻景清是清清楚楚地道明了心意,也没有强求别枝定要落在心上,而是叫她不要因为自己受伤而觉得愧疚,他心甘情愿且甘之如饴。 傅淮卿敛下眸,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见状,程靳和江跃神色要比适才肃了些。 萦绕书房的气息几近叫他们弯下腰,久久都喘不过息来。 已然听闻秦骁所言的江跃心中暗道不好,眼下这种情况对王爷颇为不利,抛开寂然这一身份不提,就是景清和秦骁,与别枝的往来似乎都要比王爷密切,更何况眼下别枝也正眼巴巴地等待着任务结束后和‘寂然’成亲一事。 傅淮卿静默了许久,嗓音平静无波地问:“他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极为缓和的言语,却叫程靳背脊霎时间僵直在原地,他张了张嘴,“是与前些时日揭榜前来的杀手有关,别枝姑娘此前似乎拜托过景清帮忙查探他们一行人的事情……” 程靳余光瞥着主子甚是不霁面色,停顿了下,硬着头皮继续道:“听两人交谈的意思,景清是在查探时不慎出了意外,与他们有所交锋,别枝姑娘听闻后认为他是因为自己才会受伤的,愧疚不已。” 闻言,傅淮卿晦暗眸色渐渐沉下。 几乎是刹那间,他就明白了景清为何会因为别枝受伤,揭榜前来暗杀的杀手,她必然是要弄清背后之人,而眼下她又无法脱身,与她相熟的师兄姐们中,唯有景清处于闲暇的状态。 傅淮卿拳心抵着桌案,半响不语。 他反手合上摊开在面前的奏折,起身道:“入宫。” 程靳倏地抬头,不明白王爷是什么意思,明明言说的是别枝的事情,为何王爷会突然入宫,他侧眸看了眼江跃,江跃摇摇头,一同跟上了主子的步伐。 别枝离开院子,紧忙赶往徐闻澈落脚点。 她原是打算今日以秦家二姑娘的身份与他偶遇,眼下是着实没了心情,怕被他看出异样来,只得寻个地方跟在他的附近。 不过好在徐闻澈今日也没有要在外逗留的意思,临近傍晚时分就回了府,别枝瞥见朝着树林走来的身影,似乎曾在王府见过,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入夜后要前往肃王府的事情。 到王府时,恰好是戌时整。 程靳上前微微颔首,道:“姑娘随我来。” 别枝目不斜视地趋步跟他的身影往里走,走着走着就察觉到程靳领的路似乎不是书房的方向,也不是后院小榭,而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别院。 端瞧见满院的兵器时她怔住,里头除了为数不多的侍卫外,并无其他人的身影,肃王也不在里边,她还以为又是遇到了昨夜的事情,肃王有心再次试探自己。 她看向程靳:“王爷不在?” “在的。”程靳带着她往别院深处走。 偌大楼阁的西南侧坐落着道拱门,方靠近拱门处别枝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道清澈的喘息声,与肃王的嗓音简直就是南辕北辙之态,还带着些许稚气。 她狐疑地走进去,就看到一身长大概到成年男子大腿处的小郎君额间冒着碎汗,眼巴巴地仰头地望着神色淡漠的肃王,他鞋履尖头抵着道长枪,估摸着能有四五十斤重,与小郎君的身重差不了多少。 傅淮卿一开始就瞥见了别枝的身影,他眸光缓缓落向杏眸中略带疑惑的少女,一双明净的眸子微瞪上下打量着自己跟前的少年。 “过来。”他开口道。 霎时间,别枝步伐滞了一瞬,眸中的疑惑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挡也挡不住的惊愕。 是她的错觉吗? 为什么肃王的嗓音似乎更难听了? 如果说之前还是年轻水牛发出的声响,眼前的他就像是水牛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忽而见人闯入自己的地盘而溢出的哞声。 站在傅淮卿身旁的傅明湛瞬间瞪大了眼,面色如同走夜路撞见鬼魂般惊悚,他呆呆地看着自家兄长,欲要出声询问时对上他似有似无的目光,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的傅淮卿见状,眼眸还是禁不住跳了几下,山居送来的药,确实是延长了易声的时辰,副作用也更重了。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步伐稍显迟疑的少女,开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日后就由你来教他防身之术。” 别枝还沉浸在适才男子给自己带来的震撼之中,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不疾不徐的语调若是换道嗓音,再搭上这张脸,定然是能够迷倒万千少女。 听闻肃王今年也已经二十有五,尚未婚配。 自己接连来王府,也没有看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半个女子身影,不说是妾室,看起来连通房宫女也是没有的。 按理而言,肃王这张脸足以令女子趋之若鹜,除了被谣传的秦绾外,也没有听闻他身侧还有其他的姑娘—— 难不成,都是被他的嗓音给吓跑了? 不行,她得空了得研究研究,看看是否有药物可以助他易声,别枝思及此,笃定地点了点头。 忽而间,眼前黑了一瞬。 男子俊俏的面容霎时间映入眼帘,别枝蓦然瞪大了眼眸怔在原地,他高挺鼻梁几近抵上她的鼻尖,眸子自下而上慢条斯理地打量着自己,而后四目相对,近得她甚至能够数清楚男子浓密如同折扇的眼睫数量。 别枝呼吸滞住了。 男子微微荡出的呼吸徐徐飘来,似冬日炭炉四周散着的暖气,一点一点地灼着她。 少女眼眸带着毫不遮掩的凝视,傅淮卿气息微沉,心知她就吃这一套,嘴角悄然掀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就在别枝数着男子睫羽时,耳畔响起微许声响,她飘荡的神思一下子就被拉了回来,下意识地抬手推了男子一把。 掌心和男子肩膀相离的时候,别枝就瞧见他的身影往后踉跄了几步,陡然间,她的手掌也滞在了半空中。 傅淮卿一心落在她的身上,确实不大设防,被她推得退后了几步,站定瞧见她落满慌乱的面色,拂了拂落皱的袖摆,道:“他不尚用剑,射箭目前也拉不开弓,最基本的教起就行。” 别枝听肃王没有要追究的意思,松了口气,她忙敛下被美色所误的神思,顺着他的话看向眸色惊讶的小少年,少年眸光来回在他们身上转动着,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别枝此前没有在王府见过少年,他看上去不过十来岁出头的模样,仔细看下,眉眼处与肃王似乎有那么点儿相似。 她眼睫颤了颤。 十来岁出头且能与肃王相似,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小皇帝了。 小皇帝手上虽没有实权,可他到底是皇帝。 他身侧站着的,是手握实权的摄政王。 两人随便一人稍稍不悦,自己的脑袋就会在瞬间落地。 别枝觉得自己有点呼吸不畅,她不过是一介草民,学得也都是些打打杀杀之术,防身之术她自己都没有学清楚,又如何教小皇帝。 朝中武将定然不乏功力深厚之人,稍稍传授一缕功底给到小皇帝也足够他防身用。 然而,眼下肃王是要她来教小皇帝防身之术? 别枝第一次体会到了文人口中的惶恐,她就连跪拜行礼都忘记了,举棋不定地看着肃王,迟疑不决地道:“承蒙王爷看重,只是——” “他不喜欢朝中的武将。”傅淮卿知道她想说什么,截断了她的话:“准确来说,他不喜欢动手。” 别枝:“……” 此时此刻,她也不喜欢。 早知道肃王所说的需要学习防身之术的是小皇帝,她昨日就不应该拿走那道折子,花个五百两银子去山居买算了。 要是一个不小心伤了小皇帝,指不定可以住遍京城所有的牢狱,受尽酷刑而后秋后问斩。 她静了静,悄声道:“我只有一个脑袋。” 要是不小心犯了错,是要杀头的! 小命就此交代在这儿。 傅淮卿闻言,忍俊不禁地看着微微撇嘴的少女,道:“他若受了伤,也是他自找的,和你无关。” 别枝倏地掀起眸,不敢相信:“真的?” 傅淮卿挑眉,不置可否。 别枝打量着男子的面容,寻得他眼眸深处可以忽略不计的温柔时,她隐隐意识到男子所言不虚,若是真的出了意外,不论如何都不会和自己有关。 她第一次觉得,肃王似乎不像世人所言那般冷漠无情,还是带了些人情味的。 两人口中的当事人傅明湛难以言喻地看着嘴角梨涡若隐若现的少女,又看了看神情中带着他年幼时方才见过的温柔,老气横秋地啧了声。 明明要学防身之术的是自己,怎的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 傅明湛嘴角微启之际对上兄长侧目望来的视线,他默默地敛下已经到嘴边的话。 罢了罢了,君子亦有成人之美。 傅明湛垂眸看了眼躺在地上的长枪,深深地叹了口气,问:“我需要从哪里学起。” 拱手行礼的别枝闻言,静默了下。 她虽是头一回见到皇帝,不过也听京中百姓说过皇帝总是朕来朕去的,忽然听到小皇帝自称我,还有些不习惯。 傅明湛见她不语,选了个平日里还算是有点儿兴致的:“舞剑?” 别枝闻言,侧目看向肃王。 她盯着他看了须臾,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颔首:“好。” 等候在侧的江跃适时地递上两把剑,别枝在傅明湛之后接过其中一把,目光扫过身处的环境,上前弯身,不费吹灰之力单手提起静置地上多时的长枪,交给江跃。 慢条斯理擦拭着剑刃的傅明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她手中那把长枪重达五十斤,一般成年男子都没办法撼动其一二。 女子身型娇小玲珑,却轻而易举地将它举起,面不改色,好似长枪不过轻如鸿毛,不值得一提。 傅明湛嘴角一张一合,半响都说不出话来,愣神之际,头顶忽而被黑影罩住。 他仰起头,看了下来人摊开的掌心,倏然明了地将手中的剑递给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兄长。 傅淮卿持着剑,道:“你我试试。” 别枝闻言回过身来,没有多问而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她没有和肃王交手过,自然不知道他的底在哪里。 为了避免伤到他,别枝决定放水。 直到被肃王逼得连连后退时,别枝才意识到男子的身手远远比自己预想中的还是深,剑锋挑起袖摆的刹那空气滞了半息,她紧忙调整自己的状态,置身于对弈之中。 刀光剑影,剑刃相交声响凌厉刺耳。 男子大掌攥住手腕的瞬间,别枝眸色凝了下,持着剑干脆利落地挥向自己的左手,仿佛被攥住的手腕不是她身子的某个部位。 傅淮卿瞳孔骤缩,忙松开手。 折射着光影的剑锋划破袖摆,掌心大小的布料悄然落下。 霎时间,傅淮卿眸底闪过一道愠怒,仅仅是对弈而已她都可以对她自己下狠手,若是真的遇到了其他不怀好意的杀手,岂不是可以以自己为饵不顾安危而行事! 别枝灵敏地察觉到肃王身上忽而腾起的怒火,她眸子凝了下,难不成是因为自己表现得过于好,平日里身处高位的他没法接受与自己平手? 忖了忖,她又只能再次调整状态。 这回再被擒住手腕时,别枝挣脱微时没有挣脱开,也就顺着他的动作纠缠了一会儿,还没有来得及叫停,男子忽而上了点儿力道往他的方向扯了下,她来不及躲避蓦然撞上男子结实有力的胸膛。 别枝整个人,扑进了他的怀里,她的额头毫不设防地撞上了傅淮卿的胸口,耳畔响起一道喑哑的闷哼声。 她下意识地抬手,掌心还没有抬起半寸,似乎有一道力量引诱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而去,顷刻之间,温软掌心紧紧地、没有丝毫缝隙地覆上男子紧实没有半分赘余的腰腹,掌心下的腰腹肌肉随着男子的呼吸而鼓起。 傅淮卿垂头看着怀中骤然抬起杏眸看来的少女,如同迷了路的小鹿般彷徨不安,她鼻尖抽动了两下,似乎是在嗅着什么。 他喉结滚动,松开攥着少女手腕的大掌,强行压制下心头涌动的愠怒,嗓音夹杂着克制下的喑哑:“你平日出任务,也是如此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第36章 第36章我哪点入了王爷的眼,我…… 男子眸中含笑,嗓音却是冷的。 他的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过腕间跳跃脉搏,别枝身子随着他的来回摩挲微微绷紧,清晰地察觉到他的愠怒,僵直了脊骨。 他们很熟吗!凶什么凶! 别枝心中止不住腹诽,她一点一点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腕,中途再次对上男子邃暗的目光,她抿了抿唇,理不直气也不状地小声回答:“我还是很惜命的。” 虽然她偶尔也会说着早死晚死都是死何必在乎那么多,可是真的打不过遇到危险的时候,她跑的比谁都快。 傅淮卿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微颤睫羽无不在控诉着自己的失控,言说着她的害怕,松开手的瞬间她便会逃离开来。 他眼眸暗了暗,松了少许力道的指尖倏地落下,箍住少女即将挣脱开的掌心。 别枝吃痛,皱了皱眉。 她不明所以,缓缓唤道:“王爷?” 傅淮卿目光静静地凝着她,圈着手心的大掌往里收拢了三分,对视半响,他问:“你曾经说过我有点凶,现在也这么认为?” “啊……”别枝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就扯起了多日前的事情,余光扫了眼被抓得紧紧的手心,她忙摇了摇头,义正言辞地道:“没有,绝对没有,王爷是我见过最善解人意的人。” 傅淮卿:“……”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顺耳的话,他却觉得极为刺耳。 傅淮卿垂眸看着她,沉默片刻,松开手。 霎时间,别枝如获新生。 她下意识地将手背到身后,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当着肃王的面做什么后,尴尬地笑了下。 忐忑而苦涩的笑容落在她的面上,傅淮卿皱了皱眉,喉骨滚动几番顺着她的话:“如此便好,倘若姑娘畏惧于我,我倒有些头疼。” 别枝听不懂,也不多问,怕问多错多。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肃王并不打算放过自己,他面上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打量着自己,不疾不徐地开口:“毕竟心悦之人畏惧自己的事情,想来天底下也没有人受得住。” 话音落下的瞬间,别枝被吓得打了个嗝。 她似乎有点儿听不懂人话了。 哪里来的心悦之人。 肃王心悦之人又是谁—— 她? 肃王喜欢她? 开什么玩笑呢! 一双杏眸微微瞠大,别枝只觉得匪夷所思,她也顾不上其他的,要杀要剐也都不是不能接受,硬着头皮寻了个理由:“属下忽然想起来徐闻澈今夜似乎约了人相聚,不便在此久留,还望王爷及皇上准许属下前去查探一二。” 她敛着眸不敢多看,余光瞥见肃王颔首的刹那间,她忙不迭地拱手转身,落荒而逃。 望着别枝跑得溜远的身影,傅淮卿拧了拧眉。 已经做好她会被吓到的准备,但没想到她反应会如此剧烈。 目睹了一切的傅明湛敛下面上的愕然,问:“咱们还练吗?” 傅淮卿看他,“来人,送皇上回宫。” “要不我们还是练吧!”傅明湛眼疾手快地抱住兄长的大腿,他好不容易出宫一趟,才不要还没有待上多久就要被送回去独自一人面对空落落的宫殿,灵光一闪:“兄长要是喜欢那位姑娘,我倒是有个法子。” 傅淮卿步伐停下,睨了他一道。 傅明湛默默地松手,无奈地叹了口气,亦步亦趋地跟在兄长的身后,前头身影忽而停下时,心情烦闷的他霎时间径直撞了上去,还没有来得及抚额,耳侧响起男子淡淡的嗓音。 他问:“什么法子。” 跟在后面的江跃眼皮子抽了下,觉得自家主子纯属就是病急乱投医了,皇上方才十岁,且不说追求姑娘的法子,就是男女之情怕也是不了解的。 傅明湛瞬间来了精神:“都说烈女也怕男缠,兄长你就死命地缠着她,定然能够让她为了敞开心扉!” 傅淮卿听完,只问:“哪里学的。” “书上。”傅明湛想到自己还能在宫外待一会儿,喜不自胜。 闻言,傅淮卿眸色冷了些许,他睇了道眼神给江跃,吩咐道:“送他回去。” 傅明湛笑开的小脸顿时怔住,不明白兄长为何会突然变卦。 而他还未回到宫中,寝殿内的宫人就尽数被换下,只余下他幼时挑选跟随左右的侍卫。 落荒而逃的别枝一路跑离王府三里地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回头看有没有人跟上来,确定没有人尾随,她方才安心地靠着墙垣平缓着呼吸。 别枝被肃王吓得不轻。 他心悦谁都好,干嘛心悦自己! 简直就是要吓死个人。 别枝缓了半响才缓过来,愈发觉得自己眼下身处的环境与龙潭虎穴无异,忽而就想起了心思无比纯粹的寂然。 徐闻澈今夜确实是没有安排的,她不过是随意寻了个借口逃离,好在肃王并没有追究此事。 别枝掐着手指算着,半个时辰不过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她忖了忖,愉快地决定就让肃王的人替自己守在徐闻澈的身边,当作他吓到自己的补偿,而后步伐轻快地沿着石板路朝着寂然所居的草屋走去。 傅淮卿早已在草屋等她。 他坐在草屋檐下的竹台,远远地就睨见了一蹦一跳走来的少女,远看着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她雀跃的心情,比适才在王府时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别枝方跑出王府街道,影卫就已经前来书房回禀,她下意识跑向的道路,恰恰是通往朱雀门的方向。 以防万一,影卫随即禀至傅淮卿。 易容装扮过的傅淮卿没有比别枝早到多久,他前脚刚到草屋,影卫后脚来禀别枝已然踏上青石路的消息。 别枝眼神极尖地看到檐下编织着草帽的寂然,步伐不由轻快了几分,一路小跑到草屋前,端瞧见他一直垂眸把弄着草帽,距离他还有五十来步时慌忙止住步伐,踮着脚尖蹑手蹑脚地绕了道路。 仗着寂然听不到音,别枝从他的侧边逼近,微微弯身,霎时探头到他跟前,如愿看到男子平静眼眸中漾起的惊诧时,她愉悦地笑出了声。 如同风铃般轻快悦耳的笑声随风荡入,傅淮卿稍显失神,怔怔地看着笑靥如花的少女。 别枝恣意随性地坐在他的身旁,看了眼檐下垒起的草帽堆,指了指草帽又指了指他:“你自己去卖吗?” 傅淮卿与此前一样,垂眸盯着她手中的动作看了半响,颔首。 “要是我没有任务在身,就和你一起去了。”别枝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着满天的繁星,心知他听不到自己的烦恼不会往他的心里落,嗓音徐徐:“突然觉得有点身不由己。” 傅淮卿的印象中,别枝向来都是活力四射的,不曾见过她如此不知所措的模样,他面色微凝,若有所思地将手中的草帽放到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好在别枝的低落就持续了不到半息,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眸中散着的光霎时间凝聚成团,掌心缩成拳愤愤道:“都怪他们!” “相识不到半个月,见面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什么心悦于我,我看他分明就是见色起意——” 别枝忽然想起自己就是因为寂然的容貌才想着和他认识,好像不小心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她静默不语须臾,话锋一改改口道:“当然,喜好容貌出众的男男女女也是人之常情。” 傅淮卿无奈地笑了下,看着她神采飞扬的神色,喋喋不休地碎碎念着,显然就是憋了许久不知道该和谁说,眼下一见寂然就苦水大爆发。 “但是我也没有一下子跨一大步到了心悦的地步的,他还敢说心悦于我,他知道我喜欢容貌俊俏的男子吗?别枝说着顿了顿。 凭心而论肃王的容貌确实是上上乘,她理瞬间不直,气也不壮了:“是,他确实生的俊俏没错,但他知道他的声音真的很难听吗!” 傅淮卿:“……” 说得如此大声,他当然听见了。 就算是装成聋子,也听得一清二楚。 “见色起意的家伙。”她撇撇嘴,“撒一把哑药把他毒哑算了。” 眼瞳深处划过微许笑意的傅淮卿骤然听到这句,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 别枝心中憋着气,要不是她不敢,怕是当场就要和他掰扯清楚:“我到底哪点入了他的眼,我改还不行吗?” 傅淮卿:“……” 别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肃王也好,她的假哥哥也罢,都在同一日表露出相似的意思,她皱起眉下了诊断:“他们俩脑子好像不大正常。” 被诊断为脑子不正常之一的傅淮卿面色微滞,她看似嘴上没提他,实则句句都在点着他。 傅淮卿想撬开她的脑子好好看看,何处让她断定自己不正常,他不正常,难道她的竹马就正常? “哦,还有我师兄。”别枝忽然想起。 顷刻之间,傅淮卿心情舒畅了几分,她倒是一个没落。 他在别枝这儿若是讨不着好,他们也必然要讨不着好才行。 当然,若是只有一人能讨着好,也只能是他才行。 提到这儿,别枝没有适才般愤慨,而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半响才道:“就当师兄妹不好吗?” “相比起他们俩,我更不知怎么面对师兄。”她歪着脑袋抵着膝盖,侧眸仰头看着眸色起伏不定的寂然,沉默须臾:“他们俩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再有两个半月桥归桥路归路,但是师兄不是。” 师兄对她来说,不是家人却胜似家人。 “早知道我就不叫师兄帮忙查探那些人的行踪。” 别枝眼前闪过景清手臂处的伤口,他身处幽虚阁,手臂是和他的命一样重要的东西,世上要是有可以叫时间回溯的后悔药,她定然要吃一大把下去。 她再次叹了口气,“而且主子似乎又给他安排了任务,两日后就要启程离京。” 傅淮卿确实是给景清安排了任务,早在十日前就已经定下,他看着眸色忽而落了三四分的别枝,薄唇微抿。 已经下的命令,就断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他眸光沉沉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思忖着是否要将任务往后推延十天半个月时,就见她一下子坐直了身。 别枝决定:“我明日要去见见主子。” 傅淮卿默然,他明日并不打算去闲云楼。 不过,她若是主动去寻自己。 他也不是不可以过去。 “找主子谈谈师兄手中任务一事,看看能不能推迟一段时日,他若是不同意——”别枝忖了半响,小声嘀咕:“一头撞死他算了。” 傅淮卿落在膝上的手一僵,嘴角微启,欲言又止地看她。 “万恶的奸商!”别枝抬眸看向一直看着自己不语的寂然,向他控诉:“师兄上次出门就出去了近七个月,好不容易结束任务回京,按理来说是要有半个月到一个月的休息时间,还没有十天就又给他安排任务。” “简直就是没有人性可言。”她忽然就觉得主子没有娶妻生子也很是正常了,“没有人性的奸商,怎么会知道如何对待喜欢的女子,定然是遇到一个吓跑一个。” “我要是他喜欢的女子,我不仅要第一个跑,我还要带着其他人一起跑!” 第37章 第37章怎样坦白,她才会接受寂…… 傅淮卿面色黢黑。 躲匿于草屋后的暗卫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紧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来,江跃佯装肃穆扫了他一眼,暗卫瞬间凛神站直了身。 江跃目光扫过众人,不疾不徐地转过身,转身的刹那间强行压下的嘴角是半点儿也压不住了。 遇见别枝之前,从未有人敢在主子面前提起与他有关的谣言,就连入朝为官术十载的朝臣于他面前,也多是不敢多语,生怕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唯独别枝一人,仗着寂然听不见音也不懂开口,初初相识的两个月后,憋在心中多时的不满倾巢而出。 言辞之犀利,语气之不满,听得人胆战心惊。 那时的江跃都怀疑主子*当场就会命人将别枝关押入牢狱或是流放极寒之地,没想到他等了两年,都没有等到这一幕。 别枝说得兴头儿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寂然的不对劲,“活该他单着到现在。” 若是懂疼人,怎可能寡到现在! 傅淮卿听着她喋喋不休的话语,深吸了口气,侧眸睨见她气到鼓起的脸颊,眸光慢慢地平静下来。 罢了,随她去。 不过是骂几句而已,碍不得事。两年都过来了,也不少这一日。 傅淮卿如是告诉自己。 “你说,主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别枝侧身面向寂然,盯着他看了半响,见他半点儿反应都没有,撇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兄抢了他的心上人,他不想多看师兄一眼,这才不停地遣师兄离京。” 傅淮卿:“……” “就算师兄真的抢了他的心上人,又怎么了。”别枝向来就是帮亲不帮理,义正言辞:“他再换一个就是了,而且真的抢走不就证明人家姑娘也不喜欢他嘛,他应该好好反思他自己才是。” 别枝:“干嘛要怪罪到师兄的身上。” 傅淮卿嘴角微张,哑口无言。 气头上的别枝越想越难过,一个顺嘴就把景清也说了一通:“师兄也是,就是个闷葫芦,明明身子不适却不懂为自己争取,不过是个任务而已,还能有命重要嘛!” “他就懂叫我要学会惜命,落到自己身上就不懂了。” 别枝与景清,已经相识十三年。 除了师父外她在闲云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景清,那时候的别枝六岁,但景清也不过七岁,年幼的两人什么也不懂,师父偶有任务需要离开,留下两人温习着招式。 别枝年少时期的喜怒哀乐,都是与景清一同分享的。 后来他们一人留在清音阁一人去了幽虚阁,任务一道接着一道,景清的任务也多是离京执行,常常一去就是两三个月,最久的时候便是上一个任务,足足离京七个月。 而别枝也不是闲在清音阁中,她的任务只多不少。 慢慢的,两人见面的时日越来越少,一年到头能够见到十日已经是很多了,也正是如此彼此之间交流也越来越少,景清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也不再像以前似的意气风发,变得沉默寡言。 而随着别枝日渐长大,有些女孩子家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该不该和景清言说,选择不说一件事情后,再后来也就习惯都不说了。 可从始至终,她都当景清是自己的家人,是自己组成的一部分。 是以在听到景清言说喜欢自己时,别枝第一反应不是拒绝,也不是惊讶,而是莫名的有些难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流逝,离自己而远去,抓也抓不住。 “明明是我流浪的时日更久,师兄却比我更像小大人,他年龄也小,师父不曾要求过他要照顾我分毫,可师父若是不在时,都是他在照顾我。”别枝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别人欺负过。 其他同龄的同僚间多有口角纠纷,且又是有点功夫在身上,一言不合打起来那也是常有的事情,不过这种事,她就没有经历过。 她是后来才知道,师兄早早地就已经为自己打点妥当。 “闲云楼内口口相传,都说要想和别枝动手,得先踏过景清才行。” 傅淮卿看着她提到年少时期的事情时禁不住弯起的嘴角,月色照映下,杏眸中的光影都柔和了不少,他额头青筋泛起,止不住地鼓动着。 坐在她眼前的分明是自己,而她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男子。 半响,他微抬手。 恣意垂在身侧的手忽而被人擒住,陷入思忖的别枝倏然回过神来,看着男子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循着自己手腕脉络一点一点落下,不过须臾就覆住了自己的掌心,往他的方向一扯。 毫无防备的她一下子就被拉了过去,落在嗓子眼的询问还没有来得及溢出口,掌心毫无缝隙地落在了男子腰腹间。 隔着布衣,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男子线条分明的肌肉随着呼吸的频率在掌心中起起伏伏。 别枝呼吸滞了一瞬,抬起头看了下皎白无暇的夜色,又垂眸扫向眸色恰如深渊般暗邃的寂然。 天上也没有下红雨啊…… 忖着,她掌心往里摁了下。 还没有来得及感受肌肉回弹带来的触感,注意力就被耳畔荡过若有似无的闷哼声吸引到。 男子的声音低沉且喑哑,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欲色。 别枝眼眸缓慢地眨了下。 他这是在引诱自己,没错吧? 别枝隐隐怀疑着,落在男子腰腹上的视线掀起,目光将将对上的瞬间,她睨见了夜色下男子泛着血丝的耳垂。 凝视半响,她笑了下。 然后抬起身挪了几步,坐到寂然的身旁,还能够活动的另一只手抬起,点了点布衣下他沟壑分明的锁骨。 傅淮卿微挑眉梢。 少女忽而仰起头,在他嘴角边落下一吻。 别枝双眸含笑地望着他,道出心中的猜测:“要是希望我注意力在你的身上,就算不懂说话,也要表现出来才行。” 傅淮卿眸色暗了暗。 他还没有做何反应,嘴角再次被她温软唇瓣覆住。 别枝单手撑在寂然肩膀上,单膝抵着竹台自上而下地看他,眸光闪闪地凝着他的眼眸,问他:“你不想亲我吗?” 傅淮卿心中紧绷的弦霎时间被扯断,他掌心覆住她的背脊往下压了半寸,下颌微微扬起迎上她的唇,含住了少女泛着水光的唇瓣。 辗转,纠缠。 泛着热气的滚烫大掌再次往下压,双手撑着男子肩颈的别枝被迫靠近了几分,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 他的吻,比之前还要凶。 像是要将她碾碎揉进身子里,不出一息就掠夺过她的呼吸。 束之高处的明月斜斜,不紧不慢赶来的薄云悄然遮住明月,也不知过了多久,傅淮卿才松开了身子微微软下的少女。 别枝小口小口地喘着气,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还有两个半月。 两个半月后,等他们成了亲,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别枝想到这儿,适才堆积心中的烦闷都消散了不少,她眸子定定地丈量着寂然的容貌,越发觉得舒畅。 她垂眸凝着寂然清湛明亮的眼瞳,道:“还有两个半月,任务就结束了。” 傅淮卿缠着她发梢的指节微微停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思忖着怎样与她坦白,她才会接受寂然就是自己。 现在开口…… 定然是会打破少有的氛围。 傅淮卿面色沉沉。 别枝本来只是打算来看看寂然,没想到还有额外收获,她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掌心拍开身后的灰尘,然后对他比划了个离开的动作:“时候不早,我得走了。” 再不回去,王府的暗卫肯定会意识到不对劲,到那个时候指不定自己的行踪就要被透露给肃王了。 她是真的不想和肃王扯上关系。 他们就不是一类人。 别枝看过不少情情爱爱的小说,看过描述平民女高嫁入高门贵府的故事,也看过家世清贫的女子嫁入王府或是入宫为妃的故事,有结局美满的也有结局潦倒的。 可不论如何,中间都会经历不少的波折。 别枝都不喜欢。 她还是喜欢日久生情,情投意合的故事。 别枝的生活中充斥着打打杀杀,日日夜夜都在守着同一个人,已经够累了,她才不要让来之不易的闲暇时日也变得如此折磨。 傅淮卿看着说要走实则半响都没有走的别枝。 她背对着满院的明月而立,歪头看着自己须臾,忽而走过来。 别枝微微弯身,低头吻住男子紧抿的薄唇。 她不得章法地碾了半会儿,笑意盈盈地站直,转身背对着他挥挥手,这回再也没有回头,径直踏上石板路扬长离去。 傅淮卿神情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眼眸微阖,遏制住汹涌的欲念。 他还是着相了。 按照原先的安排,应当是别枝知晓自己就是寂然后,他在顺理成章的对她表明自己的心迹,到那时她接受与否,是她的选择。 而现下,一切都被打乱了。 少女身影消失街道尽头,深处的江跃走了出来。 傅淮卿凝着青石路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收回,“景清的任务,换个人替他前往。” 相比多日前,此时此刻的江跃见怪不怪地领命。 为了避免别枝哪日突发奇想赶往五味铺,忽而从其他客人口中寂然已经许久未出现的消息,就连已经离京的寂然都能召回,其他的事情若是要推翻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他得回去提醒随行主子身侧的侍卫们,往后和别枝有关的事情,做好主子会推翻过往命令的准备。 思及此,江跃想起不久前的一件事,忖了少顷,再次问道:“主子,除了传话的影卫之外,是否要派些人在别枝姑娘身边跟随,以防万一。” 傅淮卿目光侧过,掠了他一眼。 江跃当即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要增添人手跟随的意思了。 傅淮卿静静地站在草屋外须臾,目光越过江跃看向随着众暗卫而立的寂然本人,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隔着空荡无垠的草屋院子相视,他薄唇扬起的少许弧度慢慢敛下。 想到少女雀跃的嗓音,就好似亲事已然近在咫尺,还有两个半月…… 不论如何,别枝想与寂然成亲一事,绝对不行。 他不可能日日扮作寂然的模样陪同在她的身边,两者取其一的情况下,多是寂然陪在她的身旁。 眸前闪过少女眨巴着杏眸问自己是否要亲时的神色,还有趁他不注意忽而吻上来,傅淮卿眸光凝了几分。 这样的她,除了他外,其他人都不该看到才对。 江跃连忙跟上去,才走了不过百来步,就见程靳赶来的身影,他皱了皱眉。 程靳拱手:“主子,凌峰求见。” 第38章 第38章别枝能入闲云楼,也是得…… 时值深夜,百定楼灯火通明,往来客人络绎不绝。 百定楼别院二楼,凌峰伫立于窗牖前,眺望着满城灯火,眸底落入烟雾缭绕茶盏,他侧身看了眼也随着自己等候近半个时辰的青杉,接过茶盏。 青杉拂去茶水上的浮沫,呷了口:“袭击景清的那批人,确定是别枝在城外遇到的?” “猜测而已。”凌峰也不敢断定,“前些时日别枝给我来了信,信中也言明了事情经过,以箭为号,杀手不尚用剑,适才景清清醒时,给我所说的细节,与别枝提及的相差无几。” “相差无几,便是有差。”青杉拍拍他的肩膀,回身走向茶案处落下手中的茶盏。 凌峰闻言,皱眉循着他身影看去,不明白他的意思:“不尚用剑却能伤及到他的要害,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 “别枝尚用剑,是可以抵挡。”青杉对上他的目光,静默少顷,问:“可景清也不是什么废物,他选择进幽虚阁,难道是因为其他方面逊色于别人?” 凌峰听出他话里话外对两人的口供皆有怀疑的心态,眉眼皱得渐深,“什么意思?” 青杉笑了下:“正常沟通而已,你也不要如临大敌。” “他们俩自幼跟在我身边,为人我甚是了解。”凌峰重重地落下茶盏,道:“你若是有证据就给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情就不要平白猜测。” 青杉挑眉,不置可否。 其他人若是如此言说,凌峰只会当作没有听闻过此事,可青杉不同,他常年跟在王爷身侧,就算王爷初初听闻时不落在身上,可疑心若是起来,对他们俩也只会有害无益。 且他无法确定,此疑心到底是青杉自己所起,还是王爷本身就有这个疑心,青杉只是提醒自己。 思及此,他眼瞳沉下几分。 耳畔传来微许步伐声,凌峰回过神,不过刹那门扉被人从外推开,看到来人的身影,他弯身拱手。 站在他身后的青杉拱手退下,带上了门。 已经褪去易容的傅淮卿走到桌案前,睇了道眼神给到凌峰,示意他坐下言说,拂摆落座:“已经说过很多次,没有人在的时候,凌叔不必和我如此客气。” 他已多次免去凌峰的行礼,而凌峰也多次寻由头回绝,凌峰回绝的理由也曾与他提过。 一来是自己与贵妃娘娘虽相识多年师出同门,却也不想破了例,叫其他人有样学样,二来则是自贵妃娘娘入宫后,师兄妹两人多年未见,再见早已物是人非之景,能得以唤他一声凌叔也是承了情。 傅淮卿说不动他,就由他去了。 凌峰上前拎过茶壶,倒了盏茶水递过去:“我今日过来,也是有求于王爷,不得不客气一二。” 傅淮卿圈着茶盏的指腹停了瞬,若有所思地抬起眼睑看向伫立于对面神色稍显肃穆的男子,了然于胸地嗯了声:“我知道,凌叔今日是为了别枝和景清的事情前来。” “是。”凌峰也不含糊,道:“他们俩接连遇刺,我实在难以安心。” “我已传令下去,其余阁中也会将此事落在心上。”傅淮卿道。 此事凌峰自然是早已听闻,可如今到底遇害的只有他手下的两人,又是他带大的徒弟,怎的能安心等待结果。 他看着神色难辨的男子,叹息道:“王爷也知我年岁渐长,他们俩之后我已有多年不曾亲自带过徒弟,算起来他们俩意义上也是我的关门弟子。” 当年他带他们俩前年岁也不似其他人般年轻,早早就想过就此不再亲自带徒,后来也是为了两人而破了例。 “已经没有人为他们着想,我身为他们的师父,自然要担起这个责任。”凌峰静默须臾,望着对面的男子道:“我自知王爷不打算过多的掺和其他的事情,抛开景清不谈,且论别枝。” 傅淮卿叩着桌案的指节停下,不语看他。 凌峰感受到他眸中忽而升起的讳莫难辨气息,静了静,迎上他的目光:“别枝入闲云楼,也是得王爷先看中,方才命我前去查探一二带入楼中,她的安危,王爷该负大半的责任才是。” 同理,她的人生大事也当如此。 不过这点,凌峰也只是想想,咽下了即将道出的话。 傅淮卿背倚着圈椅,邃暗如墨的瞳孔闪过难以捕捉的光影。 凌峰所言不假,闲云楼上下百来号人中,第一个遇见别枝的,是当时尚未被册封为王仍是皇子的自己,前往老师宅邸途中的自己被从天而降的她砸倒在地。 侍卫紧忙赶来将压倒在他身上的小姑娘拎起来,揣住她的身子夹在腰侧。 彼时的傅淮卿刚起身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见她一撇嘴,顷刻之间放声大哭,豆大泪珠一道一道地砸落在地,哭得稀里哗啦,声音响彻云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怎么了她。 他第一次见人哭成这样,颇有鬼哭狼嚎之状,半分形象也不要。 揣着小姑娘的侍卫目瞪口呆,连忙上手捂住她的嘴,结果她哭得更凶了,哭得傅淮卿头疼,他示意侍卫将她放下。 谁知侍卫刚刚将她放在地上,小姑娘霎时间就止住了哭声,一头撞上他的肚子,不过半点儿大的丫头片子,却将功底足够深厚的侍卫撞的站不住脚,踉跄过后径直倒在地上。 而撞了人的小姑娘,一溜烟儿地跑了。 也是那时,傅淮卿隐隐意识到她似乎与常人有异,这才让凌峰前去查探,若是可以,也可收入闲云楼中。 不出半日,凌峰就给他传来了消息。 自那以后闲云楼内,多了个年岁最小的姑娘。 再后来,她也都由凌峰带着。 傅淮卿再次听闻别枝的消息时是她及笄前夕,凌峰前来为她求取前往李家村的时日,他方才意识到,当年那个哭得鬼见愁的小姑娘如今也快到及笄的年岁,可就算如此,他们之间的往来也没有因此而变化。 就连在他装扮成寂然的模样前,任务安排也都是通过青杉传达。 不过傅淮卿没有想到的是,就算如此,她对自己的怨念也颇深。 凌峰目光望着半响不语的男子,他面色平静,揣测不清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斟酌着道:“当然,凌叔我也没有要求王爷必须要待她视如己出,只是希望王爷能稍稍为她考虑一番,我百年后也无憾于她。” “凌叔言重了。”傅淮卿思绪回笼。 凌峰一听,心知他已经是往心中落了,也怕他忽而想到旁的事情反悔,当即道,“如此,我就替别枝谢过王爷了。” 视线再次扫过他的面色,凌峰隐隐察觉到他今夜心情似乎甚佳,趁热打铁,问出了始终得不到答复的问题,“徐闻澈此行入京危机四起,清音阁内身手高于别枝的也不是没有,为何非她不可?” 他始终不太相信前些时日给出的答复,就算徐闻澈只喜欢与样貌上佳的男女结交好友,清音阁内也不乏有其他样貌上乘且身手极佳的杀手,为何偏偏就落在了别枝的身上。 且不久前青杉所言,他确实猜不透其中的深意。 闲云楼内近段时日与荷州有所往来的,也就只有别枝一人,难不成,王爷是怀疑她……? 别枝接到此项任务在前,荷州悬赏令在后,除非王爷早已收到消息,行守株待兔之举,欲要一网打尽。 凌峰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不免地揣度着他的想法:“王爷是怀疑,荷州悬赏令一事与她有关?” 傅淮卿眼眸微垂,落在了凌峰交叉于桌案上的双手,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内心的不安溢于言表。 “自然不是。” 他伸手拎过茶壶,细长茶嘴溢出的水流不紧不慢地坠入凌峰面前的茶盏,茶水将将溢出之际方才收了手,“凌叔不是希望我能待她好些,秦家就是我给她的最佳选择。” 自然,傅淮卿当初做出这道决定时,也是存了弥补的心思在的。 自己以她为饵引诱他人出山,于情于理都要给她相应报酬,万两白银不过是身外之物,一个不错的身份,也能便于她日后。 不过眼下看来,不是个好的抉择。 傅淮卿凝着漂浮不定的茶沫,面色沉了沉。 一旁的凌峰霎时明白他所言,怔住。 以肃王的权势自是能以假乱真,就算再多人怀揣狐疑的心思,也定然能做实别枝就是秦家二姑娘,秦家二姑娘这道身份能够给别枝带来的,自然是闲云楼内给不了的。 只是…… 凌峰想起前些时日别枝所言,若是往后做实了她就是秦家二姑娘,以秦家的家世,又是否能够接受个聋子作为秦家的女婿。 他抿了抿唇,略带试探地问:“不知我前几日和王爷沟通的事情,王爷可有什么想法?” 当时凌峰向他提及别枝与寂然亲事时,只得到了个再议的答复,如今也该到再议的时候了,再不议往后就更加难议了。 傅淮卿佯装不明:“凌叔指的是什么。” 凌峰没想到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郑重其事地重新道:“别枝有个心仪的男子,名唤寂然,我想着为他们做主完婚,王爷看如何?” 闻言,傅淮卿心中冷冷地笑了声。 心仪的男子。 寂然。 明知别枝口中的寂然指的是自己,心中仍是不爽利。 天底下名唤寂然的男子自然多如牛毛,而自己,与这两个字半个都不沾边。 他淡淡道:“不如何。” 凌峰:“……”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此前当是没有说清楚,只道寂然是个聋子,听不见音也不懂得说话,适才又寻思着让王爷多多为别枝所考虑,王爷若是考虑,想来也是打算寻得更好的男子。 “其实我觉得为别枝考虑,自然而然是要以她的喜好为主。”凌峰边说边观察着对面傅淮卿的神色,见他神色稍显平和,似乎是认可了自己的言词,道:“是以她好不容易遇到个上心的男子,我们作为长辈的,也当尊重她的想法。” 听到他最后所言,傅淮卿恣意倚着圈椅的背脊僵了瞬,面色难言地看着凌峰,“我作为她的长辈?” 凌峰见状微微失神,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虽说按年岁而言,别枝与王爷之间只差了六岁,但若是按照闲云楼内的排例,他的身份远远高于众人,说是长辈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凌峰想了想,道:“别枝自幼就将主子当作长辈来看待,以表尊敬。” 傅淮卿:“……” 他并不是很想要这份尊敬。 若是秦骁和景清愿意,他甘愿让给他们俩。 傅淮卿喉结微滚,静静地凝了他半响,道:“既然如此,就叫她自己来我这位长辈这儿,好好言说。” 男子清冽嗓音似冬日寒潭,重音着重地落在了‘长辈’二字上,凌峰仔细听下,还品出了些许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确实没有想到,傅淮卿会如此在意年岁。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确实没有一个年纪轻轻的男子甘愿有个相差只有六岁的晚辈,在意也是正常。 思忖少顷的凌峰对上他稍显幽暗的目光,替别枝回绝道:“王爷不是安排她执行任务去了,近些时日自然是难以脱身前来的。” “是吗?”傅淮卿慢条斯理地反问。 凌峰颔首:“确实。” 傅淮卿目光越过他的身影,看向他身后的门扉,不冷不热地道:“我怎么听说,她今日去看过景清了。” 有时间见景清,没有时间见自己? 凌峰皱了皱眉,按理来说别枝任务在身,确实不该离开徐闻澈身侧,可平日里若是其他人离开目标不超一个时辰,傅淮卿都不会过多的在意,不知道他今日为何如此难说话,明明可以听得出是道借口,放在平日也就这般过去了,今日怎的揪着不放。 “就来了一小会,坐了不到半盏茶就走了。” 傅淮卿自是知道。 他掠下着相的面色,道:“如此,我也是该去看看他。” 去看看他们的内鬼,是如何行的事。 第39章 第39章傅淮卿的心,明显乱了…… 那日后,别枝有七八日没有再去王府。 不是她不想去,而是提前收到了王府传来的消息,朝堂中有要事需要与群臣相商,近段时日肃王都会在宫中,不会宿在王府。 程靳最后也有道,若是王爷得了空,他会提前前来告知一二。 听闻消息,别枝觉得心情尤为舒畅。 她实在害怕肃王用他那叫人沉默的嗓子道出些令人惊悚的话语,别枝承受不住。 程靳离开没有多久,她就听闻主子顾及到师兄的身子,特地换了幽虚阁的其他人接手师兄手中的任务。 一日内得到两个好消息,别枝动力都足了些。 且秦骁也忙了起来,接连宿在大理寺中,若是回府中时也是到了下半夜方才回来,朝阳将将探头又出了府。 没有其他的顾虑,别枝神清气爽。 没有去王府的七八日里,她多是踏着朝暮离开徐家,日日回到秦家时四下静谧无声。 别枝算准了花朝会来叫醒自己的时辰,回了寝屋合上被衾睡下,而后不过半个多时辰就被花朝唤醒。 昨夜听闻徐闻澈打算今日前往城北永万路的朝晖亭,似乎是要见什么人,别枝担心再次出现他与章砚所见时的状况,便打算着以秦家二姑娘的身份出现在他身侧。 迷迷糊糊中听到花朝温柔似水的嗓音,别枝懵懵地掀开眼眸爬起来,接连多日只休息了半个时辰,她神色迷茫地盘腿坐在榻上,接过花朝递来的湿帕净了脸。 温水浸湿了脸,她飘荡不定的思绪才回过神来。 毕竟是以秦家二姑娘的身份出现,别枝出门时特地带上了花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怀疑,她选择去了与朝晖亭隔街相对的望春台。 推开望春台沿街厢房窗牖,就能探到朝晖亭的光景。 别枝算准了时辰到的望春台,距离徐闻澈与他人约定好的时间还差半个时辰。 睨见望春台柜铺前的小厮装扮身影,她眸光快速丈量过小厮,眼眸不着痕迹地皱了微许。 方听稚怎会在这儿? 还扮作了男子的模样…… 别枝正要走上前时,就看到方听稚忽而侧身背对自己看向穿过后院前来的两道身影。 看到走在前边的男子,别枝眼眸霎时间抽了几下。 她欲要转身离去之际耳畔响起苏辞的声音,他唤住了自己:“你怎么也在这儿?” 别枝身子僵硬了瞬,硬着头皮回身看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自己跟前的两道身影,还有他们身后一脸愕然的方听稚,嘴角扯了道笑容:“我来看看,正准备走呢。” 入了望春台,傅淮卿就已经看到她的身影。 幽邃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面色,看出她有意躲着自己的视线,他负在身后的掌心稍稍回握了下,睇了道眼神给到苏辞。 苏辞见状瞬间了然,他搞不懂傅淮卿为何不自己出声,但还是留住了似乎一心想要逃离的别枝:“既然遇见了,也有多日没有相聚,一起聚聚?” 熟稔的话语就好似他们关系甚佳,曾无数次小聚。 别枝余光瞥见伫立于苏辞身后的方听稚,微启的嘴角缓缓收住,咽下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道:“那就麻烦王爷和苏公子。” 着意的客气溢于言表,似乎是有意推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苏辞闻言眉梢挑起,一时的客气是常态,若是长久以往都如此客气,一定是没有将来的。 见傅淮卿始终不语,苏辞啧了声,替他操碎了心:“你兄姐与王爷和我也都是旧相识,你也不必如此客气。” 别枝面上笑了笑,实则没有落到心里去。 她目送着傅淮卿和苏辞两人踏上阶梯,着意落后了半步,瞥了眼一副小厮模样的好友,眸中落满了疑惑无声询问:“怎么回事?” 方听稚也没有想到两人会在这儿遇见,下颌稍稍朝着苏辞的方向扬了半寸,“有人买他的消息。” 别枝辨别出好友的唇语,皱眉不语地看向男子拾阶而上的身影。 有些意外。 此前也曾有人出高价希望山居为自己探寻朝中重臣的消息,还没有递到主子跟前,苏洮就已经做主回绝或是按下,同时对外放出消息,明确山居此前也好,日后也罢,都不会对外传递任何一位朝堂臣子的消息。 且不提苏辞乃内阁大臣,牵扯甚广,单论他是肃王友人的身份,山居怎么敢接下此任务。 离奇的是,主子也点头了。 别枝敛下目光,不疾不徐地道:“事出反常必要妖,万事多加小心。” “我知道。”方听稚接到苏洮派发的任务时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只是爹娘没有出面反对,证明此事他们心中也有数:“他们也同意了。” 闻言,别枝这才想起还有师伯师娘替她把关,心中担忧也落回了实处。 师伯乃是明月阁阁主,自是比她们清楚其中的内幕,且此前方听稚曾因任务而受过重伤昏迷于榻整整半个月,从那以后落到她身上的任务,师伯和师娘都会提前过目一二,确定没有危险才会由她去。 如此想来,打探苏辞消息一事,当是没有什么风险。 临近二楼厢房,别枝对方听稚使了个眼神,而后跟上了苏辞的步伐踏过门槛而入。 方听稚伫立于门边,掌心落在门把上往回拉,才稍稍使劲儿就听到苏辞唤自己入内跟随的话语。 她没有含糊,当即进去。 别枝眸光扫过落座主位的男子,数了数桌案旁的圆凳,挑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两人中间还隔着个苏辞。 傅淮卿没有错过她的一系列动作,眸光凝着她与身侧男子将将靠近的手背,落向她的目光微侧,眸色淡淡地看向她身旁的苏辞。 他不太安心,与别枝有所牵扯的男子,一个两个都对她有意,难保苏辞没有没有旁的心思。 苏辞一怔。 他循着傅淮卿若有似无的视线往下落,“……” 苏辞抬起头,目光对视须臾,他沉默了。 要不是还有其他人在这里,苏辞就差高举双手对天发誓,自己对别枝是半点儿意思也没有的,若违誓言,一辈子孤家寡人。 几近靠近的手背随着苏辞的收回而止,傅淮卿的目光随之收回,落向了少女百无聊赖卷着帕子的指尖。 别枝玩了多久,傅淮卿就看了多久。 偌大的茶室内除了透过窗牖传来的吵杂声,茶室内静得离奇,苏辞搞不懂傅淮卿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对人家姑娘有意,还闭着张嘴不肯言语,难不成他当个哑巴就能吸引到别枝的注意力? 他*隐于桌案下的脚稍微挪动了下,端着茶盏的指腹稳得不行。 呷着茶水有口不能言的傅淮卿忽而被踢了下,他落下手中的茶盏,不冷不热地扫了苏辞一眼。 苏辞对着别枝的方向使劲地挑了挑眉,无声地道:“你不主动,还等着人家姑娘主动吗?” 如此静谧不语,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半点儿也不想见到别枝,睇眼神示意自己时,明明是意识到再不挽留,她不会有任何犹豫地离开。 前来永安街,是有要事在身。 影卫尚未来禀,傅淮卿没有想到会在望春台遇见她,是以自是没有备上易声的药物。 他瞥大敞的窗牖一眼,喉结暗滚。 自己若是此时开口,开口的刹那就会看到少女惊骇欲绝的面色,日后更是避之不及。 前些时日已然吓到了她,还是一步步来稳妥些。 苏辞等了半响也没有等到他开口,面色闪过微许疑惑,静默半响,觉得还是得靠自己:“永安街离秦家算不上近,今日怎么跑来这边?” “之前有听阿姐提到永安街要比其他地方还要热闹,今日正好闲着无事,我就过来看看。”别枝所言非假,秦绾确实有和她提及过,日后若是苏辞问起也不会露馅,“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王爷和公子。” 要是早知道,她就不来了。 “王爷和我也是临时打算过来的。”苏辞顿了顿,含笑对她道:“永安街这边,王爷要熟悉些,你若是有什么——” “就不用麻烦王爷了。”别枝是真的担心肃王顺着应下,毕竟他都能够直截了当地对自己言说喜欢一事,苏辞还没有说完她就截断了话:“我就自己四处走走就行了。” 言词间的拒绝,掩也掩不住。 苏辞没想到别枝如此抗拒好友,他下意识地瞥了眼眸色渐深的傅淮卿,中间似乎出了点什么自己不知情的事情。 前些日子相遇时,也没见她这般抗拒。 望着那落满了‘离我远点’的目光,傅淮卿薄唇微抿,端起茶盏呷了口清茶,润下荡在心口的烦闷。 沁人心脾的清茶循着喉骨而下,散也散不去抑塞男子心口的躁动。 傅淮卿清楚地意识到。 他的失控,也将她推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别枝说完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儿太果决了,对待其他人这样还好,对待肃王这般显然就是蹬鼻子上脸,他若是脾性差点,指不定早就已经命人将自己拖下去关起来。 她还没有想清楚该如何缓和当下的气氛,余光瞥见朝晖亭檐下拾阶而上的身影,别枝背脊禁不住挺直,眸光抬起眺望着徐闻澈。 傅淮卿:“……” 显然,任何人都是比自己重要的。 他眼底变得深黯,素来平静无痕的湖水荡起了阵阵波澜。他免不得忖,若是叫别枝按喜好程度进行排序,徐闻澈说不定都会排在自己前头,他唯一能争的,想来应该是和秦骁两人争夺谁排在倒数第二。 苏辞自然也瞧见了别枝的举动,看去:“外头怎么了?” “看到个好友。”眼见徐闻澈已经踏入朝晖亭,别枝也管不着太多,倏地站起身行了道礼,道:“多谢王爷收留,我先过去一趟。” 说完也不等他们回答,头也不回,风风火火地离开。 苏辞暗觉不妙。 他适才顺着别枝的目光看去,她视线所凝的身影,分明就是徐闻澈。 苏辞面色微凝,侧眸示意方听稚退下。 门扉合上时,他方才收回目光,快速掠向主位男子:“和徐闻澈走太近,对她来说没有好处。” 他们心知肚明。 徐闻澈入京倘若只是徐家产业布局一事,自然没有什么好处与坏处之分,对于别枝而言总归是多了个好友,往后于京中也有了另一条明路可走。 然而他此程进京,盯着他的眼珠子可不少。 朝中重臣也好,京中富商也罢,背后的身影跃跃欲试,就等着撕开一道口子,将其吞灭。 稍稍出现在徐闻澈身边的人,定然是会经过近十余人一道又一道排查,倘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不说是万劫不复,却也能够引火上身。 傅淮卿淡淡地嗯了声,“我知道。” 而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苏辞不知道别枝为何会出现在秦家,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她是走了秦家的明路,且秦家也愿意为其做靠山,眼睁睁地看着她闯入火场。 他看着时不时叩着桌案的修长指节,叩响的敲击声杂乱无章,半分节奏也没有。 傅淮卿的心,明显乱了。 第40章 第40章要她以身相许进入王府,…… 下了阶梯到楼下时,徐闻澈已然走进了朝晖亭。 撞见随后而来的章砚,别枝步伐落慢了几分,她皱了皱眉,看着章砚停驻于朝晖亭檐下,垂眸不知和一同前来的护卫说了些什么,护卫颔首离去他方才踏入朝晖亭。 别枝不动声色地往回退了半步,找掌柜开了个临街厢房。 跟随小厮往另一道阶梯而上,睨见伫立于门扉两侧充当门神的江跃和程靳两人,她微微收回目光,侧身叮嘱花朝在外等候,独自一人进了厢房。 门扉带上,别枝快步走到窗牖前。 顷刻之间,她目光就锁定了穿过悠长后院拾阶而上的章砚,看着他走到一道门扉前,叩了叩门。 门扉由里向外拉开,徐闻澈身旁的元安映入她眼帘。 章砚审度的视线侧来的刹那,别枝身子稍稍往里挪了半步,利用墙垣挡住了自己,等了小半会儿方才恢复如初。 对面朝晖亭厢房的门扉已然合上。 别枝随意拉了个椅子到窗牖侧,下颌抵上窗牖边缘,无所事事地凝着紧阖门扉。 章砚此人,肃王给来的折子中清晰明了地道明了他的生平。 南边小县城出来的书生,一步步走到京城,去岁年末由肃王一手提拔,走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于朝堂中也是能够说得上话的存在,肃王将其提拔到这个位置后,攀附他的朝臣也数不胜数。 别枝搞不懂官场中的弯弯绕绕,不过此人若是由肃王一手提携,她也不想再浪费过多的心思在他的身上。 只是章砚此人下手过于狠戾,稍稍出手就是赶尽杀绝。 别枝想起那夜的场景,若不是肃王及时赶来,自己怕是难以脱身。 严格算起,肃王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滴水之恩定是要涌泉相报。 除了以身相许之外。 别枝才不要日日一会儿处于赏心悦目身心愉悦之中,一会儿又如临深渊处于水生火热的状态中。 要她以身相许进入王府,不如直接要她的命算了。 思绪漂浮之际,紧阖多时的门扉忽而推开,别枝眼疾手快弯下身,她猫着身子走到窗牖侧,偷偷地往外探了探身。 章砚眸中落有的笑意在他转身的刹那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邃,他嘴角微抿,离开了朝晖亭。 直到他坐上马车离去,别枝才赶往朝晖亭。 将将走出望春台,迎面对上了徐闻澈的视线,目光相对少顷,他微微挑眉,走了过来,“许久未见,别枝姑娘怎么在此。” “听闻阿姐提到永安街热闹,就过来看看。”别枝道,她视线扫了圈男子空无一人的身后,跟随他左右的仆从不知所踪,偌大杏眸中荡起少许狐疑:“徐公子自己一个人?” 徐闻澈颔首,“姑娘也独自前来?” “阿姐没有空陪我出门,我就一人到处晃晃,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徐公子。”别枝道。 说罢,少女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圆溜溜的杏眸倏尔闪过一道光影,嘴角的梨涡若影若现,望来的神情中带着些许纠结,欲言又止。 徐闻澈沉吟,须臾后,笑着问:“姑娘若是不介意,恰好我来过这边几次,陪你闲逛一会儿?” “可以吗?”别枝眼瞳倏地亮起。 “当然。”徐闻澈道。 骤然间,少女莞尔一笑,满院梨花绽开也不过如此。 别枝还没有傻到看不出徐闻澈背后之意,显然就是意识到自己对他有所求,而恰好他对自己也有所求,一拍即合而已。 半个多月内,徐闻澈确实来过不少次永安街,她也跟着来过,他带自己前去的铺子,多是他之前就来过的地方。 别枝自己出门时,常是有目的地前往,买到想要的物件后打道回府,平日里也没有什么闲暇时日闲逛,今日随着徐闻澈四处走走,越逛也觉得累得慌,比平时出任务还要累。 而且,她总觉得,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 可她走了半条长街,都没有寻到跟着自己的人。 徐闻澈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见她又回眸看了眼身后,若有所思地问:“姑娘不喜欢?” “昨日没有休息好,逛旧了有些腿麻。”别枝随意找了个借口,视线扫过街道两侧,须臾间落在了一处楼榭茶室中,目光对上楼榭内男子审度的视线,她状若无异地收回。 早在半个时辰前章砚就离开了永安街,此刻怎的又在此处…… 她定了定神,道:“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 徐闻澈正有此意,“朝晖亭如何。” 他们适才就是从朝晖亭来的,再往回走也要耗费上一盏茶的时间,明明四下就有不少家茶楼酒肆,别枝敛下神思,若无其事地弯眉笑笑:“也可以,听说朝晖亭内的糕点也是一绝。” 离开前,她侧眸扫了眼已然人去楼空的楼榭,神思凛起。 章砚的目光,别枝不是很喜欢。 像是阴沟中的老鼠,透过狭小洞口睇来的窥探。 朝晖亭后院静谧无垠,茶水注入茶盏的声响悦耳清脆。 身侧的少女很是安静,安静得与此前见过的她尤为不同,徐闻澈似有似无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耳畔回荡起不久前的交谈声。 他入京已有半个多月,京中各大街道楼宇摸得一清二楚,各大产业布局已然呈饱和之状,各大楼宇酒肆背后的掌权者更是寻常人难以匹敌的庞然大物,贸然布局产业入京,怕是会叫徐家陷入困境之中。 徐家若是想要破局,与他此前的猜想无异,只能通过京中达官贵族引荐,否则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他人设下的困境之中。 徐家与章砚早已相识,章砚对于徐家入京一事,始终持反对意见。 ‘肃州边家,荷州柳家,哪个不是意图布局入京后惨遭不测。’ ‘你尚未入京时京中就已有谣传,入京不过第一日身边就跟着人,看似平和的场面,私底下暗流涌动,徐家又有多少条命供京中权贵玩弄。’ ‘更何况徐家此前游走于边境各国,难免不会被人大作文章。’ ‘若是与边家柳家一样遭遇不测,世人还会有所惋惜,若是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千年后世人提及时徐家也只会遭到唾弃,你们又何必摊上这道浑水。’ ‘秦骁眼下着手彻查边家和柳家灭门案,你真的觉得他能查出什么,或者就算真的查出了什么,又能奈他们如何吗?’ ‘秦家依附着肃王,有肃王在的一日,秦骁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彻查留存下的疑案,可万一,背后的权贵是其他依附于肃王的内臣,或是呈一副贼喊捉贼的场面,又当如何。’ “徐公子?” 骤然响起的徐徐嗓音打破了徐闻澈的思绪,他回过神,看向稍稍歪头看来的少女,杏眸含带疑惑。 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徐公子想什么呢,如此入神?” 徐闻澈敛下思绪中的思忖,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少女:“想起件往事。” 霎时间,别枝就听出他话里有话。 想来是想通过自己,探听道些什么。 她全当没有察觉,顺着他的话询问:“往事?” 徐闻澈‘嗯’了声,循循善诱:“昨日听闻大理寺少卿正在重新彻查肃州荷州两地的灭门案,今日撞见姑娘,不免想起家中往事。” 肃州荷州两地的灭门案,别枝略有耳闻,听闻死状惨不忍睹,两家家主与其夫人头颅被悬挂于门匾上方,死不瞑目的眸子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街道,吓得途径百姓夜夜惊心呕吐不止。 不仅仅是杀害,更是凌辱。 徐闻澈见少女微微皱起的小脸,就知她是想到传闻,慢条斯理地道:“实际上,边家尚于人世时,与家中素有往来,家中一直都是不相信边家灭门与山匪有关,是以我也希望大理寺能够寻出真凶,以慰边家在天之灵。” 娓娓道来的语气荡入别枝神思,就好似勾人的丝线,引诱着心神,她嘴角微抿,没有顺着他留下的引子往下探,而是道:“希望徐公子如愿。” 徐闻澈凝着她少顷,笑了笑:“希望如此。” 他端起茶盏不疾不徐地呷着茶水,上扬眼瞳透过指腹缝隙观察着对面的秦家二姑娘,她目光直白地望来,神色微怔地看着自己,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别枝自是在看他的容貌。 徐闻澈所言,于她而言都不是什么足以挂心的事情,听出他并非疑心自己所为,也不想知晓太多。 干她们这行的本来就危险,她不想再节外生枝。 茶盏叩响桌案,徐闻澈突兀地开口:“姑娘可知肃州边家和荷州柳家,为何会遭此毒手。” 别枝:“……” 他的目的,未免过于直白了。 明显不打算再周旋,而是干脆利落地往自己的思绪中留下引子。 她眨了眨眸,摇头。 徐闻澈:“边家和柳家遭灭门前,皆有意布局入京。” 闻言,别枝瞳孔不着痕迹地凝了半息,很快就恢复如初,也直白地问:“那岂不是都和徐家有一样的打算。” 徐闻澈嘴角抽了下,颔首嗯了声。 “如此,徐公子于京中凡事都要多加小心才是。”别枝借着秦家二姑娘的口道,接连半个月里徐闻澈于京中四下走动,莫说是耳聪目明的朝臣,就是各家楼宇内迎来送往的小厮,都看出了他的来意。 徐闻澈眸光掠了眼窗牖外,若有所思地道:“姑娘莫要担心,家中为了避免我出事,特地寻了闲云楼暗中跟随。”他视线回笼少许,瞥了眼面色由疑惑转变为好奇的别枝,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望着自己,他道:“有他们在,也能替我挡掉些许暗杀。” 要不是主子着意命青杉给自己做了个新的身份,别枝都想着,既然徐闻澈知道闲云楼派人暗中跟随,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算了。 就在这个时候,紧阖门扉被人叩响。 徐闻澈的仆从元安推开门扉走了进来,他目光扫过窗牖旁的秦家二姑娘,快步走到自家公子身旁低语。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气息。 别枝还是听到了。 章砚邀徐闻澈到家中小聚。 两人不久前才见过面,不出一个时辰又再次邀约…… 徐闻澈听完,嗯了声:“我稍后就来。” 别枝听他这么说,了然起身道:“既然徐公子有别的安排,我就不打扰你的行程了,日后有空再见。” 目送载着徐闻澈的马车消失于永安街尽头,别枝嘴角噙着的笑往下落了几分,他言语间的试探叫她累得慌。 她觉得自己还是喜欢有话直说。 要不是徐闻澈是她要保护的人,他出言试探第二次时,就已经倒在地上。 别枝离开朝晖亭,着花朝回府后自己就去了徐家外的明月坊,对外只言秦家二姑娘前来量体裁衣。 实际上她换了身行头,戴上帏帽穿过偏门离开明月坊。 章砚所居何处,别枝也早就摸清楚。 不过时辰还尚早,这时候盲目过去定然会引起他人的注意,她没有急着前往章府,而是在徐家后院的林苑等着。 临近傍晚时分,元安匆匆回来,踏入书房取了物件又匆匆离去。 躲藏于假山后多时的别枝悄然走出来,跟上他的步伐。 扬起步伐落下的瞬间,她松落多时的神思顿时凛起。 别枝没有回头,而是不动声色地利用余光打量着身后,睨见道利箭划破天际刺来时,她利落地往假山处侧开,躲过了一遭。 她静息听着脚步声。 除了弓箭手外,来了十个人。 40-50 第41章 第41章王爷若是强求,她自会拆…… 隐于暗处的暗卫与影卫对视了眼,微微颔首,影卫当即赶往王府。 剑影如虹,凌厉而惊。 林苑惊鸟四处乱窜,少女淡青色身影游走于数十道凛利剑影中,手中剑刃化作残影,刺向身如矫燕的男子,时不时穿破云空而来的箭羽随着她的身影躲避而刺穿竹木。 睨见忽而窜出的两道身影,别枝眉梢皱了下,算上这两人,就一共有十二人。 除了荷州一行外,她也没有得罪过其他人。 还没有等她避开贸然出现的两人,就见两人持剑扬长朝着与自己纠缠打斗的数十人而去。 他们是来帮她的。 别枝确定,这两人的身手不是闲云楼出身。 又是谁安插了人跟在她的身后? 耳侧凝过剑影,她利落抬腿踢向纠缠打斗的杀手,将那人踢到了十步开外的假山上,接力旋身躲过从后刺来的剑影,持剑扬手刺入男子胸口。 浓稠血腥味霎时间弥漫开来。 别枝再次躲过自徐家檐上破空袭来的箭羽,敏锐地意识到这群人与此前在城外遇见的不是同一批杀手,眼前数十人皆是尚用剑的暗影,且身负重伤也不顾一切步步紧逼,不像是刺客也不像是杀手。 像是死士…… 她瞳孔微凝,出声点醒还在和死士打斗的两人,示意不再和他们纠缠,当即转身奔离林苑,身子轻盈纵起,穿过茂密树林。 落于身后的死士也随即跟上,步伐如风,快速地形成了包围之状,将其团团围住。 见状,别枝旋即掏出怀中的囊袋,取出其中一颗药丸塞入口中,停下疾驰的脚步,再次陷入打斗之中。 来人既是死士,她不再似适才般以保命为主,利刃中的锐意都厉了不少,决绝果断地挥向逼近的死士,刃刃逼向要害。 别枝微抬眼眸扫了眼已然爬上枝头的明月,微微皱眉,身子如影避开了刺来的剑刃。 刀剑相接的尖锐声响一道接着一道,她看了眼捂着胸口瘫倒在地的四五个死士,还有倒在不远处的一位帮手,他的胸口已然被刺穿,汹涌而出的鲜血浸湿了泥土,她来不及喘息又迎上了其余人。 箭羽刺入手臂的刹那,别枝身形微顿,持剑的右手扬起拔出箭刃,淋漓鲜血随着箭刃弧度漾起,麻意霎时间入骨,她皱了皱眉。 箭上淬了毒。 她等不到解药生效了,耐住荡过全身的痛意,厉声对着还剩下的那人道:“快走!” 暗卫闻言,回身看了眼殊死搏斗的少女,她似乎是在掏着什么,随即往后退了十步,就见她掏出一道囊袋随手一扬,淡黄色粉末霎时间随风扬开。 步步逼近的死士霎时僵住,身子止不住地往下滑。 为首的三人剑刃刺入泥土中,将将撑住了身子,三人对视了眼,全力抵挡已然侵入的酸软,拼死持剑奔向身子稍显僵硬的少女。 别枝下意识地扬起手臂,却半分也抬不起来。 身子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这时候,耳畔再次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别枝嘴角微微扬起,扯出一道笑意,又无端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早知会命丧于此,就该多亲寂然一会儿。 骤然间,剑刃刺入迎面奔来的死士。 别枝眼眸抖了下,光影掠过眼瞳。 她微微转动视线,瞥见男子冷冽紧绷的下颌,别枝松了口气,紧紧撑着的心神也随之往下落着,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霎时间,傅淮卿眼眸骤缩,凌洌眸底泛起一道惊慌。 他扔掉手中的长剑,伸手接住径直倒下的少女,少女身子僵硬如石,傅淮卿环着她身子的指尖微微颤抖,被一道不知名力道掐住的喉骨艰难地道:“留活口。” 王府主院卧阁灯火通明。 明明是夏日时节,卧阁内冷若寒窖。 傅淮卿抱着人走入卧阁的下一瞬,已然收拾妥当回府的御医署院使肖铭匆匆赶来,被侍卫拉得跌跌撞撞的身子在见到卧阁内面若寒霜的王爷顿时挺直了背脊,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安,就被侍卫推到了榻前。 榻上少女面容宁静乖巧,就好似臂上时不时冒出浓稠黑血的人并非是她。 病人当前,肖铭也顾不上问安,旋即弯身试探少女鼻息。 略显微弱的气息萦过指节,他皱起的眉梢松开几分,又探了探黑血直涌的伤口,看上去分明是新伤,可绽开的血肉却如同死肉般,甚至冒着泡。 他呼吸滞住,回身拱手道:“王爷,这位姑娘身中剧毒,怕是要割肉疗骨。” 傅淮卿嗯了声,如墨般黝黑的瞳仁愈发深邃。 他适才环住别枝时就意识到了。 桥石散。 不致命,却能叫人僵硬如石头。 若是不及时处理,此生都只能如同石头般动弹不得。 得到明确答复的肖铭立即掏出医箱中的工具,又转身吩咐一侧的侍卫,着他准备十盆清泉水,以及足够量的麻沸散。 侍卫领命离去,走出卧阁时恰好撞见留下善后的程靳匆匆赶回,跟着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位绷着脸的男子,两人快步流星地踏入卧阁。 接到消息赶来的凌峰看到躺在榻上的徒弟,垂落身侧的手抖了抖,对上傅淮卿恰似湖泊平静池面的眼眸,他嗓音微哑:“她情况如何?” “箭上有毒,割肉疗骨。”傅淮卿嗓音平静且淡漠,他顿了顿,道:“桥石散。” 凌峰愣住,立即越过他的身影走到榻前。 少女嘴唇泛白,气息也是微弱的。 就好似弥留之际的老者。 他弯下身探了探手臂上的伤口,皱着眉给已经准备妥当的御医让步,看向静静伫立于侧,眸光一动不动凝着别枝的男子。 男子眼眸愈发幽邃,就好似在极力地遏制着湖面下的汹涌,将自己伪装成了静谧无垠的湖泊,若是稍有人不慎跌入,当即就会被汹涌扑来的湖水绞杀。 凌峰来的路上也听程靳提过,与别枝交手的数十人皆是死士,就连伫立于徐家檐上的弓箭手,亦是。 荷州悬赏令已经挂了近半个月,无数杀手揭榜前来,闲云楼上下早已得到了指示,也没有一人是手下留情,凡遇到取性命者当即斩杀。 可死士…… 还是一群有组织有预谋的死士。 凌峰眼睫颤了下:“是冲着她来的?” 傅淮卿不语,眸子定定地凝着肖铭小刀下的死肉,他小刀挑开微许死肉端详着,静躺于榻上的别枝面色平静不变,就好似半点儿也感受不到其中的痛意般。 他闭了闭眼,“都死了?” 深入寒潭的嗓音荡过耳畔,程靳硬着头皮颔首:“是。” 王爷离去的刹那,余下的两人当即挥剑自刎,就连远处的弓箭手亦是如此。 看着肖铭割下死肉的江跃眉心狠狠地跳了下,道:“是否是有人打算对徐闻澈下手,方才想着铲除别枝姑娘?” 凌峰闻言,拧眉。 若是有人意图对徐闻澈下手,定然早已经查到别枝暗中护卫于他,解决了长久跟在徐闻澈身后的她,自然可以直截了当地取了他的性命。 傅淮卿面色死沉沉的,扯了下嘴角:“她的任务结束,换个人跟着。” “不可。”凌峰忙道,他很是了解别枝,若是其他的原因中途结束任务她或许能够接受,要是说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提早结束任务,她定然会猜疑自己的能力,“她不变,再遣派两人跟随,如何?” “没有人对徐闻澈下手。”傅淮卿道。 徐闻澈此行入京,他不单单对闲云楼下了命令,跟随在徐闻澈身边的,还有另外两批人,他们独身行事,互不冒犯。 而眼下,其余两边都没有传来被追杀的消息。 他嗓音极淡:“着人查清近日除了徐闻澈外,还有人出现过她四下。” 沉默少顷,又问:“跟在她身边的暗卫在哪里。” “正在外院疗伤。”程靳想起瘫软在地的暗卫,一副柔若无骨之状,皱了皱眉:“除了别枝姑娘身上的桥石散外,似乎还有别的毒药,他身上瘫软无力,送回外院的途中昏了过去,眼下还未醒来。” 凌峰闻言,倏地侧眸看了眼榻上的徒弟,沉声道:“化骨散。” 化骨散是闲云楼内特有的,还是前些时日别枝闭关时捣鼓出来的,制化骨散不难,难在于它的解药,是以她才会把自己关了大半个月。 “她当是服了解药才用的毒。”傅淮卿道。 凌峰点点头,认可了这点。 别枝用毒时向来稳妥行事,不会贸然出手,若是用了必然是留有后手。 傅淮卿的目光下垂,落在少女安静乖巧的面容上,全然不见平日间的灵动,就像是栩栩如生的画册,静静地待着那儿,待得叫人心惊。 “主子。”前去鹊扇阁的影卫快步踏入卧阁,双手捧着道匣盒递上前,“解药。” 傅淮卿掀开匣盒,巴掌大的匣盒中静置着颗小巧的褐色药丸。 肖铭为了避免伤口藕断丝连,早已利落地割去伤口外侧的死肉,甚至不惜割除了与死肉相接却丝毫没有中毒之色的地方,傅淮卿走到榻侧时,他正在缝合着伤口,缝完最后一道线,伸手:“剪子。” 他剪好线缕,余光睨见不知何时已经伫立于侧的王爷,忙起身让了路。 傅淮卿眸光掠过他额间四溢的碎汗,道:“带肖大人下去歇息片刻。” 肖铭拱手道了谢,提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退了下去。 傅淮卿伸手环过别枝的肩,着意落开她的伤口,将身子稍稍抬起了半寸,他指腹捏着药丸往她微启的嘴角中抵入,而后指节落在她的下颌往上抬了瞬,目光沉沉地凝着少女的喉骨。 半响,都没有见药丸滚过的痕迹。 傅淮卿蹙眉,指腹捏住她的侧脸,微微使了点劲儿捏开了她紧阖的唇,就见药丸含于颊侧,半点儿也没有要往下咽的意思。 他小指抵住含着药丸的脸颊,往里稍稍压了一寸,嘴中的药丸纹丝不动。 伫立身后的凌峰见状,皱眉道:“我来——” 睨见男子忽而覆下的身子,他的嗓音戛然而止,眼眸瞪得极大。 傅淮卿舌尖探入少女唇中抵住药丸,往里推了推。 有了推力,药丸顿时顺着喉咙而下。 傅淮卿抬起身,接过江跃递来的茶盏,呷了口清水再次覆上她的唇,递入其中。 凌峰愕然地看着这一幕,又见江跃和程靳两人见怪不怪的神色,显然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他跟在傅淮卿身边也已经有近二十个年头,自他五岁那年就传授他武功,如今世上最为了解肃王的人中,他也能算得上是其中一个。 自然也就明白傅淮卿不是什么轻浮之人,眼下能够毫不迟疑地‘吻’上别枝,定然是对其有意,且早已认定了她才是与他携手前行的女子。 只是…… 凌峰嘴角一张一合许久,冷静地问:“别枝知道吗?” “什么?”江跃疑惑。 凌峰皱着一张脸看了眼榻前身影重合的两人,道:“王爷如此行事,别枝知道吗?” 看上去轻车熟路,不像是第一回。 明显就是有过多次亲昵才会如此果断,可别枝如今心中在意的是寂然,按照她的性子,虽然今日说着这个男子好看明日又言那个男子也不错,但也都是嘴上说说而已,不见真章。 唯一的例外,是寂然。 如今王爷如此行事,明显就不可能是她自愿的。 凌峰看着小师妹留下的唯一的孩子,欲言又止多时撞上他忽而看来的视线,沉默少顷,提醒他:“她是有想要成亲的对象的。” 傅淮卿起身,将茶盏递给了江跃。 他不冷不热地‘嗯’了声:“那又如何。” 就算别枝想要成亲的寂然指的是自己,但他到底不是寂然本人,有他在的一日,他们俩就不可能成了亲。 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也不行。 凌峰:“……” 他平缓了下心中泛起的汹涌浪花,重申:“她有心仪的男子。” 强人所难,定然是不行的。 “以别枝的性子,王爷若是强求,她自会拆了王府。” 她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性子。 眼下毕恭毕敬,逼急了别枝也是会跳墙的。 第42章 第42章不信鬼神之说的他,登阶…… “好端端的怎就出了人命。”女子伫立于街道外,眺着挂满白布的秦府,“前些时日方才大肆操办了宴席……”*说着说着,她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落日熔金,街道正中央的秦府静谧无声,残余晚霞恰如火红锦缎映照而过,衬得整座府邸愈发沉闷,往来吊唁的来宾面色无不哀叹。 与她站在一处的青衣姑娘惋惜地叹了声,顺着她的话道:“可不是嘛,二姑娘被带回京不过半个余月,还是如春日枝丫般茂密的年岁……” “听闻是归家途中遇到歹徒,恰好二姑娘又没有带人在身边,这才酿成了大祸。”伙夫装扮的男子悄声道,街道尽头围观的看客听闻他得知内幕,回身围了上去,有些怕自己位置被抢走的也立起耳朵听他说着。“秦家护卫赶到时已经人去楼空,见到的也就只有二姑娘的尸首。” “肃王殿下震怒,拍案要求彻查,决不能叫二姑娘枉死。”伙夫压低了嗓音,神神秘秘地看向环过来的看客,“此事似乎交给了大理寺,不知道是不是秦骁大人负责。” “若是给到秦大人负责,以秦大人的断案,定然能够尽快还秦家一个公道。”青衣姑娘道。 伙夫颔首:“是啊,任由贼人在外逍遥,也没有敢再有人四处走动了。” 此话一出,围观看客纷纷附和。 隐于看客末端的黑衣男子眸色沉沉,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的府邸,随着围观百姓的四处散离,黑衣男子也顺着涌动人群离去。 离开秦家所在街道的刹那,男子脚下步伐渐渐快了起来。 崇仁门内侧琅琊街。 入了夜,夜色垂垂,琅琊街两边坐落着的多处宅邸寂静悄然。 黑衣男子三步两步攀上墙垣,利落地跃入四下无人的宅院,毫不避讳地沿着径路往里而去,往里走不过二十余步,就瞧见于庭院内散步的身影,他迎面走上去。 闲步于庭的男子睨见他的到来,微微挑眉:“来之前怎么——” ‘嘭’! 霎时间,男子嗓音戛然而止,随着背脊撞上墙垣而来的是他稍显难耐的闷哼声,男子皱眉呵斥:“你在发什么疯!” “秦家二姑娘的事情,是你的手笔吧。”黑衣男子掌心攥紧了他的衣襟,竭力遏制的掌心颤抖着,漆黑眼眸深处愤怒与难忍交织缠绕:“大理寺如今查起来,要是真被查到了什么,你我都逃不掉!” “都是死士,你担心什么。”男子眼角眉梢都透着痛意,他拍了拍攥着自己衣襟的手:“死无对证的事情,他又能往哪里查。”说着他顿了顿,眸子若有所思地凝着黑衣男子,“倒是你,情绪似乎激动了些。” “呵。”黑衣男子嗤笑了声,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只答应过你不要动清音阁的人,眼下动的不过是秦家二姑娘,你担心什么。”男子皱眉挥开他的手,垂眸理着被他拽出褶皱的衣襟,漫不在意道:“况且能够答应你这点,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你若再拿着鸡毛当令箭坏了主子的大事,你和我都是贱命一条,姑且不谈,可别忘了留在主子身边的人。” “不动清音阁的人。”景清冷冷地笑了声,面色森然,“阁中师妹城门口遇刺一事,你敢说不是你的命令。” “是我的命令又如何,她可没有受半点儿伤。”他身子越过树影下面色愈发晦暗不明的景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过是给清音阁一个警告而已,何必慌张。” 景清:“不过是阁中有人护卫秦骁出门而已。” “你何时变得如此单纯蠢笨。”男子闻言顿然停下步伐,侧眸看他:“你当真觉得那人日日跟在秦骁身边,什么都没有听清吗!?若不是你有意瞒着是何人随行,我也不会冒然发布悬赏令,引起闲云楼上下的注意。” “更何况——”男子视线上下丈过景清,停留在拽住自己袖摆的掌心,道:“所谓的替同门受伤,最大的目的不也是为了洗刷你的嫌疑,你我多年旧识,又何必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尽心护佑同门抵抗不从的模样。” 男子嗤笑了声:“很假。” 景清沉默着,随着男子的拂袖离去,手臂忽而垂落至身侧。 他手心紧紧地攥紧,手背上的青筋剧烈跳动着,几近涌出。 秦家二姑娘离奇死亡的消息传出后,别枝没了踪迹,他看着师傅日渐消沉,将自己关在房门中以酒度日,主子又遣了明哲接替她的任务,就意识到情况不对。 死士。 景清笑出声。 讽刺的是,还是他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死士。 如今却被用在了别枝的身上。 秦家对外言护卫赶到时已人去楼空,然而别枝遇害至今已有三日,秦骁也消失了近三日,且肃王也已出面,保不齐人都已经被大理寺带走。 好在按主子的规矩,只要派遣出去的死士,定是要服下毒药方可执行任务,任务完成自可有药可解,若是没有解药,不出半日就会七窍流血而亡。 景清沉沉呼了口气。 第六日清晨,别枝仍未醒来。 踏着暗夜赶来的凌峰看着榻上睡颜安静的徒儿,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如此了无生息的模样。 平日里元气满满活力十足的小姑娘,如今安安静静地躺在这儿…… 凌峰静坐于桌案侧,久久都不知该如何言语。 被遣来照看别枝的瑶光拧干了湿帕,擦拭着少女白净的面容,听到师傅时不时地叹息声,她回身:“昨夜大夫来看过,说是已经没了大碍,想来也快要苏醒过来了。” 话虽如此,实则瑶光心中也没有底。 以米汤度日能够撑多久,他们都没有把握。 凌峰‘嗯’了声,微抬的目光瞥见悬挂于床檐上的平安符。 平安符下方赫然落着‘永宁’二字。 永宁寺内的平安符。 永宁寺乃璃朝护国寺,位于皇城正北处山峰上,车马行至永宁寺外需半日,而永宁寺外又落有上千道阶梯,以示天威。 快步登阶,也需一柱香左右。 凌峰昨日来时,还未见过这道符。 眼下知晓别枝养伤京外温泉山庄处的,除了自己和明哲,也就只有一人。 他眉心微蹙:“主子昨日什么时候来的?” “师傅走后没有多久主子就来了。”瑶光循着师傅的目光抬头,顿时明白他是如何知晓主子来过的事情,“我昨日去后院给师妹熬药,回来时就见青杉守在外头,主子离开后青杉给了我这道符,说是秦家夫人知晓小师妹昏迷至今,特地让秦公子去向肃王求来的。” 凌峰听着瑶光所言,眼皮跳了跳。 弯弯绕绕的话也就只能骗骗不知内情的人。 距离刺杀已经过去了六日,而秦家至今还未知真貌,当真以为别枝遇了险,怎会求来平安符。 “主子待了一个时辰那样才走的。”瑶光话音落下又想起一件事,昨日青杉接过她手中的汤药,着自己下去休息须臾他端着药进去了,笑道:“不过主子喂汤药倒是快,不到半盏茶就已经喂完了。” 凌峰:“……” 他想起那日所见,又看了眼不久前由瑶光一勺一勺舀尽汤药的瓷碗,蹙着的眉梢皱得更深。 凌峰所认识的肃王殿下,是天底下最不信玄学之说的。 永宁寺上下如今只听他的命令,现下看似与寻常寺庙无异,僧人吃斋念佛供奉着神明,实则个个都是武僧,已经许久没有操心过其他的琐事。 而今…… 不信鬼神之说的他,登阶为她求了庇佑。 许久未面世的永宁寺,如今也可以求平安符了。 思及此,凌峰叹了口气。 那日他说完后,半响都没有得到答复,看上去,王爷似乎对自己所言皆不在意,如同耳边风般吹过,不留半分痕迹。 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瑶光一早上,尽听自己师傅唉声叹气了,以为他是为了师妹担忧,又安慰道:“老天爷会护佑着师妹,不会有事的。” “我倒是希望老天真的对她好一点。”凌峰道。 瑶光听明白了师傅所言,也不由得叹息,忽而,她余光瞥见落于榻上的指节颤动了下,惊得站起了身,忙道:“师傅!师妹的手指动了!” 凌峰闻言顿时起身走来,恰好又见少女指尖颤着。 他霎时间敛住了呼吸,眼瞳瞪大紧紧地盯着她的指尖,生怕她觉得甚是吵杂不想理会又再次陷入沉睡中。 别枝只觉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的路,久到她精疲力尽,睁开眼眸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费力地掀了半响,才掀开了微许缝隙。 刺眼光亮后是两道焦急的面孔,别枝怔怔地看着师傅如释重负的神色,又艰难地转动眸子看了眼泪流满面的师姐,思绪一点一点回笼。 她在徐家后山上,遇到了死士。 而后,中了毒。 别枝犹记得,昏迷过去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似乎是肃王殿下。 徐闻澈。 她瞬间瞪大了眼,想要撑着床榻起身,不曾想却半点儿力气都没有。 瑶光见她手忙脚乱似乎是想要爬起来的样子,忙上前搀扶着她起身,倚靠于床榻上。 “徐闻澈。”别枝久未开口的嗓音沙哑如同在荒漠中行走半个月的旅人,“他如今的安危没有——” 凌峰按住她撑着要爬起来的手,打断道:“主子已经派你明哲师兄过去了。” 顷刻之间,别枝松了口气,身子也随之软下来。 她眸光扫过四下陌生的环境,处处皆透露着钱财堆积的味道,就连摆在窗牖下的花瓶看上去也是价值不菲。 “师傅何时有这么多钱,如此奢靡。”别枝满脸都是羡艳的神色,全然没有受过重伤的模样。 凌峰见她如此,气绝:“你该关心的是你自己。” 别枝微抿嘴抬眸望着怒自己不争的师傅,沉默了一小会儿,很关心自己地道:“我饿了。” 顿了顿,补充:“想吃大鱼大肉。” 凌峰:“……” 他着瑶光出去给她觅食顺便再将消息给到青杉,这才回身倒了盏清泉水递给了她:“不问问那群死士?” 别枝仰头一口喝净了盏中的清水,递回给师傅,“师傅都说是死士了,我既然活着,他们自然就死了。” “就你乐观。”凌峰又倒了盏,忖了下,直接拎起茶壶连带着茶盏一起递给她,“眼下山居联手大理寺在查,他们并未在京中留痕,唯一能够寻到可能与他们相关的,是你出事那日朱雀门的入城情况,守门侍卫口中的身型,和他们有半分相似。” 别枝边仰头边用茶口对上张开的嘴,往口中灌着清水,直到一壶水饮尽,她方才觉得喉咙好受了些,她擦了下溢到嘴边的水渍。 行走江湖多年,她也知道死无对证的事情最是难办。 莫说是找出其背后的主子,就是简简单单地冲着谁来的,也探不出半点儿消息。 这时候,门口响起步伐声。 别枝敛下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看向端着清粥过来的师姐,又看了下白花花的粥水,撇撇嘴:“只有这个?” “你刚醒,荤腥下肚你今日就可以住在茅房了。”瑶光拾起勺子搅了搅干好入口的清粥,这是她半个时辰就熬下的,避免师妹醒来后还要再等待的情况,“大夫也说了,伤口好之前你都要忌口。” 别枝闻言,这才想起自己手上的伤口。 她垂眸睨了眼被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手臂,叹了口气。 别枝接过勺子和小碗,一口一口地喝着白粥。 嘴上不情不愿,最后喝了六碗,整整一锅。 白粥下肚,别枝也活了过来,才把碗给到已经伸手等着的瑶光,道了谢就掀开被子,要起身:“时候不早,我先走了。” 凌峰忙按住不安生的小祖宗,额头青筋狂跳:“伤还没有好,你要去哪里?” 别枝理所当然:“当然是去换明哲师兄回来,麻烦他太久也不好。” 凌峰:“……” 他静了静,道:“以后这个任务,就由明哲负责了。” 别枝愕然地抬头。 她的一万两! “为什么?”她眼眸瞪得老大,不过半息就想到了个人,“主子决定的?” “主子已经下了命令。”凌峰点头,“你昏迷的这六日里,都是你师兄跟在徐闻澈身边。” 别枝骤然深深地吸了口气。 慢慢的,她也缓过神来。 任务紧迫,自然不可能等着自己醒来,稳妥起见主子安排给其他人也没有错,只是—— “我的钱呢,咋算?” 凌峰倒是没有问这个,“得看主子是什么意思。” “不行……”别枝撇撇嘴,利落地否定了师傅的话,道:“半个多月的酬劳,主子该给还是要给的。”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还欠着五百两呢! 别枝再次起身:“我要去找主子。” 凌峰再次按住她,只是见她如此活力满满的模样,心中悬着的石头也散去了,道:“主子眼下没空。” 早朝时分,他当还在宫中。 “那他何时有空?”别枝皱眉。 凌峰:“你要做什么?” 别枝瞥了眼自家师傅,搞不懂师傅为什么不明白,不过她还是不吝啬地告诉他:“找他理论,拿钱。” “师傅!”离去的瑶光忽而奔了进来,看到杏眸炯炯有神的师妹,似乎是在和师傅理论着什么,不过她也顾不上这个,外头才是关键:“青杉就在门口,他说主子已经到了。” 凌峰愣了下。 他狐疑地看了眼窗牖外的水车。 没错啊,确实是早朝的时辰。 而后他回眸看了眼忽而安静下来的徒儿,仿佛适才叫嚣着要去找主子理论的人不是她一般,禁不住笑着催促道:“正巧,主子来了,你也可以和他理论理论给你多少钱的事情。” 别枝:“……” 她很突然地想起一件事。 按闲云楼惯例来说,在自己理论能拿多少钱之前,主子似乎可以治自己个行事不严之罪,险些酿成大祸。 要不然好端端的,他现在过来干什么。 /:. 别枝犹豫住,看了眼笑得十分灿烂的师傅,默默地捂着胸口躺回了原位,佯装不适:“我似乎有点头晕目眩,不宜见主子,主子若是问起来,师傅就替我言说一二吧。” 这时候,门扉忽而被叩响。 她挑眸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青杉平静无波的面色,他看着自己,似乎听到了自己所言,沉默了好一会儿,嗓音淡淡地道:“主子已经在候着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卧于榻上的别枝麻利地爬了起来。 第43章 第43章跟随主子,是我这辈子做…… 隔着围屏,傅淮卿都能感受到少女的雀跃,不见半分萎靡,他心中紧紧绷住的弦松了微许。 久久没有听到主子开口,别枝有些疑惑,她侧眸看向自家师傅,打算问他是什么个情况,却见师傅满脸无言地盯着围屏看,颇有走在路边被忽然冒出的歹徒抢走了手中唯一的肉包的样子。 她循着目光看去,围屏除了看上去贵重不少外,也没有什么值得盯着看地方,忖了下,她掀眸看向围屏后若影若现的身影。 如此大的怨气,难不成是对着主子? 想到这里,别枝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晕太久了,离疯也没有多远,根据她多年的观察,师傅对主子,可以称得上是忠心耿耿。 主子说要往南走,师傅绝对不会偏离南侧半缕。 不过,别枝也能够感觉到,主子似乎没有生气的意思,也没有要追究自己办事不力的想法,四下很是温和,温和的让她如沐春风。 她犹豫了会儿,试探着开口:“主子。” 围屏后男子嗯了声,似乎一直都在等着。 别枝微微提起的心落下半寸,很有礼节且言语乖巧地问:“可以商量件事吗?” 伶俐乖顺的嗓音是傅淮卿从未听过的,就算是扮作寂然时也没有过,带着点讨好的味道,他拧了拧眉:“你说。” 徐徐荡出的声音忽而沉下了些许,就好似并不喜欢自己如此说话,别枝怔愣须臾,恢复如常:“听师傅说,暗中护卫徐闻澈的任务已经交到了师兄手中。”她抿唇笑了下,“那我的——” 少女嗓音着意拉长,却不说完,一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傅淮卿也确实听懂了。 他忍俊不禁地看着围屏后眨巴着杏眸的少女,清了清嗓子:“半个余月,两千两,可满意?” 别枝当然满意! 她都已经做好只能拿到五百两的准备,眼下足足翻了四倍,她怎么可能不满意! 生怕男子反悔,别枝忙不迭地点头:“多谢主子体桖,主子就是世间最为俊俏嗓音最好听为人最好处事最利落的男子,别枝能在主子的手底下实在是幸运,跟随主子,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傅淮卿眼角抽了抽:“……” 他怎么觉得,听着有点虚伪。 看似字字都在夸人,实则字字都带着深意。 不过见她面上神情雀跃,四下的气息也随着她的心情而落满了朝光,若非自己在此,她怕是会雀跃地蹦起来。 想到这个画面,傅淮卿眸中闪过一抹不着痕迹的浅笑。 伫立于围屏后的青杉将男子面上的浅笑尽收眼底,他怔了下,又回眸看向神清气爽的少女,倏地就明白了过来。 王川个没长眼的,尽给自己传递假消息。 说什么主子一日就会被别枝当面骂八回,十日里日日都不带半句重样的,若不是主子碍于正事早就把她关入牢中,着人严刑拷打日日审问。 青杉眼下觉得,被关入牢中的另有其人才是。 傅淮卿看了她好一会儿,确定她眼下生龙活虎没有半点儿不适,也就想起了还在宫中等待着自己的秦骁和苏辞两人。 他给青杉递了个眼神,起身。 别枝透过围屏看着男子的背影,心中的雀跃止也止不住,正要侧眸和师傅交流准备预留一千两下来成亲时,余光瞥见忽而转过身来的主子,她霎时间闭上嘴,被他忽如其来的举止惊得眼眸微微瞪大。 须臾,就听到他道:“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别枝疑惑。 走呗,又没有人拦着不让他走。 之前也没见他如此有礼节过。 思忖着,别枝对上了两道若有所思的目光,师傅和青杉两人皆是一副意味深长的神情,定定地看着自己。 别枝眼眸很轻地眨了下。 男子尚未离去,就算有围屏遮掩,也挡不住他清隽卓绝的身影。 她安静半息,道:“好?” 话音落下,耳畔掠过男子清冽嗓音,他浅浅地笑了声,而后才转身离去。 见状,别枝怔住了。 他随口的客气,还真是和自己说的啊!? 不是…… 别枝下意识地看向门扉外。 晴空万里,一切如常,也没见天上下红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是不是——”别枝说着忽而瞥见还伫立于原地的青杉,默默地敛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语,笑眯眯地看他:“还有别的事情吗?” 青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多时。 顶着少女愈发炽热的目光,他开始有意无意地为主子说着好话:“实际上主子最近很是忙碌,只是听说你醒来后立即快马加鞭赶来的,现下又赶回去回去处理公务。” 青杉停顿微许,补充了句:“主子对你还是挺上心的。” 别枝听着,有点毛骨悚然。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男子,喃喃道:“倒也不必。” 阎王忽然变了性子,诡异不说,还怪吓人的。 青杉静默,眼神奇怪地上下打量了会儿别枝,换了个话题:“还有件事,需要你点头答应我方能行事。” 一听是正事,别枝敛下萦绕四下的诡异,端端正正地道:“您请说。” 青杉掏出前些时日她留在山居的契子。 都不用他开口,别枝只稍一眼就看出叠得工工整整的纸笺是什么。 果不其然,青杉不疾不徐地道:“前些时日欠下的五百两,我就从你的两千两中扣除后再将余下的一千五百两给到你,你意下如何?” 他说得很慢,别枝听得很清楚,睫羽抖得也很有节奏,随着字字落下而颤动。 字据是自己签下的,消息也是自己去买的,自然没有逃单的道理。 肉疼归肉疼,她还是点点头,答应青杉的提议。 青杉闻言松口气,要是别枝不肯,他如今还真没有办法奈她如何。 目送着他离去背影,别枝幽长地叹了口气,拖着步伐默默地往回走。 凌峰跟在她身后,一路听她唉声叹气,听得他右眼皮止不住地跳:“五百两而已,日后再赚回来就是了。” “师傅你不懂。”别枝停下步伐,撇撇嘴:“我都不求物超所值,只要物有所值就行,不曾想是花了五百两买了道废纸,毫无用处。” “什么五百两买了道废纸。” 明哲的嗓音自远处传来。 别枝忽而灵光一闪,她骤然掀起眸看向神情含笑的师兄,不等师傅开口抢在他之前道:“对我来说是道废纸,对师兄来说就不是了。” 明哲困惑。 凌峰霎时明白她想要做什么,忍俊不禁地看着她,摆手离去:“你们师兄妹俩聊,我就不陪你们了。” “师傅,”明哲是要回来禀报徐闻澈的事情,见师傅要离去忙跟上,然而还没有走三步袖摆就被紧紧拽住,他回眸,对上小师妹闪闪发光的眼眸。 别枝用没有受伤的手拽住师兄的袖摆,不让他逃掉,眼巴巴地眨着眼:“我就耽误师兄半盏茶的时间。” 自她小时候起,明哲就受不住她这样的眼神。 他无奈地笑了下,道:“说吧,又准备坑师兄什么。” “师兄此言差矣,师兄妹之间的事情,怎么能叫做坑呢。”别枝见他同意,收回了手,嘴角间的小巧梨涡若影若现,甚是乖巧地问:“师兄可需要徐闻澈出生至今所有的消息。” “你若真的有,我自然是要。”明哲道,他现在正愁着从哪里入手呢。 别枝见他一口应下,伸出手比了个两的手势,“两百五十两,我卖给你,如何?” 明哲:“……” 别枝趁热打铁:“外头可是要卖五百两,我就卖你二百五十两,顺带送给你他近半个月的所有行踪,知无不言言无不细。” “一个消息而已,如何值五百两。”明哲皱眉,忽而想起早年间的往事,看她:“你又做冤大头去了?” 被戳中了伤口的别枝倏地静下来。 半响,她佯装硬气道:“就说你买不买吧。” 明哲失笑,心知她眼下一副自己如果不买她会当即强买强卖,实际上就算自己不同意,不出半日她也会将消息送到自己眼前。 半盏茶的时间,别枝挽回了二百五十两。 她烦闷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 师兄入内给师傅回禀徐闻澈的消息,别枝如今与这件事无关,也不想过多的掺和进去,目送着他离去后沿着主路走到山庄门口。 她还没有走出去,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卫上前拦住。 侍卫的模样是别枝没有见过的,就算是出面阻拦也着意避开自己,一身正气没有半分杀意,不像是楼中培养出来的暗卫。 别枝还有事情要办,也知道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是听命令行事,言简意赅:“我打算出去一趟,你们听谁的命令。” 两名侍卫是前些时日被遣来温泉山庄,此前他们都是在宫中,自然是听肃王殿下的命令,不过他们定然也不会对外言说,不答反问:“姑娘要去哪里,所见是何人?” 他们这一问,也把别枝给问住了。 她是打算去寻肃王,自己的命是他救回的,不亲自出面言谢实在不该,然而眼前的两人来路不明。 别枝忖了忖,道:“朱雀门五味铺,找寂然。” 目光凝着少女的侍卫眸子不经意地凝半息,适才跟随着肃王殿下前来的江跃就千叮咛万嘱咐过,若是阁中的姑娘要去见位名唤寂然的男子,必须要想方设法地拦下。 他利落地摇头,拒绝:“不行。” 干脆利落的语气,半点儿都不带沟通。 别枝默然,又道要去看师兄。 不曾想景清师兄的名字还没有说完,侍卫再次利落拒绝了自己。 她又言说要去见方听稚和秦骁,不出意外都被拒绝了。 来来回回几次,别枝累了,也不想跟他们来回扯皮,了无生机地道:“王府,见肃王。” 话语刚刚落下,拦在自己跟前的两人霎时让开了路。 第44章 第44章王爷有所不知,我有了要…… “三日前西澜国王子携公主启程,快马加鞭赶路也要半个余月方可抵京,朝臣们听闻西澜国内有与我朝和亲的打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皆认为此事断不可行。” 偌大宫殿内燃着淡淡的檀木香,随着微风拂过冰鉴荡起清冽气息,高堂下以首辅为首的七位内阁大臣目光落向了小皇帝身侧神色如常的男子,揣测不出他是何想法,就连稍稍走神的小皇帝听到这道消息也立即侧目看去。 先皇子嗣单薄,平安长大的仅有四子两女,傅淮卿排行老二,小皇帝排行老四,小皇帝降世后外戚为铲除异已推其上位,一时间朝野内外暗潮涌动。 一番厮杀过后大皇子三皇子相继离奇死亡,为三皇子四下奔走的大公主也遭受了迫害。 除了小皇帝外,也就只有被先皇派往边疆慰问将士的肃王和其同胞妹妹端徽公主免遭外戚迫害。 眼下小皇帝不过十岁,若西澜国此行目的在于和亲,宗室内适龄男子也就只有肃王,而肃王大权在握且至今尚未成亲,如此一未,朝臣自然是不愿意看见此事发生。 倘若由西澜国公主入主王府,岂不乱了套。 傅准卿垂眸,目光丈过下方面色严峻的朝臣,落在了对此始终一言不发的首辅林逸清身上,随口一问:“老师觉得此事当如何。” “自是不妥。”被点到的林逸清往外走出列,目光微垂望着干洁地面,他早年于翰林院时被先皇钦点任肃王的开蒙老师,后肃王掌权提拔为内阁首辅,至今也已有二十余载,自是明白他想要自己说什么,不疾不徐道:“且不提我朝没有和亲的惯例,只论双方化干戈为玉帛不过小两年,其是否有异心尚且还不能下定论,实为不妥。” “老臣也认同林大人的意见。”静立林逸清右侧的臣子随即附和。 其余内阁大臣见状纷纷走出,不约而同地附和着。 傅淮卿不语,叩着御案的指腹一推,合拢奏折霎时间被掀开,他一目十行地看完奏折上的内容,拂袖提笔落下朱批。 堂下垂眸等候的朝臣侧眸对视须臾,眸子又偷偷往后望向低眸不语的苏辞,愈发猜不透肃王到底是何用意。 百姓且不知肃王和秦绾一事不得真,他们却心知肚明,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鼓,疑心自己适才是否附和错了。 傅淮卿落下笔,随手将奏折递给了江跃。 他看着神情稍显不安的众人,道:“此事日后再议。” 众人应是,拱手退后几步离去,只余下了苏辞和林逸清两人。 宫殿门扉推开,众人睨见等候于宫殿门口的秦骁,愣了微时,颔首示意后缓缓离去,随着男子身影入内,门扉又再次合上。 傅淮卿目光落在他袖摆下稍稍探出的白帕,眸色邃暗,不自控地想到,若是那日自己再晚到半步…… 他喉骨艰难地滚动了下,“查的如何。” “已有大概思路。”秦骁掏出了手中的折子递给早已下阶等候的江跃,“仵作适才送来的结果,其中两名死士骨骸皆落有旧伤,一人头骨处有明显的旧疤,两人多处旧疤不似普通剑伤,像是曾于战场上驰骋的将士。” 傅淮卿翻着折子的手停了一瞬,合上。 闷声霎时响彻宫殿,安静把玩着干净笔触的傅明湛被吓得身子颤了下,他悄悄地侧眸看了眼兄长,睨见男子死寂面色,他咽了咽口水,默默地放好手中的毫笔。 “两人外形看上去与我朝百姓无异,可骨骸却有所区别。”秦骁皱眉,“仵作初步猜测,两人或许非我朝百姓。” 此话一出,偌大宫殿恰如冰窖。 静默不语的苏辞睨了眼高堂上神色难辨的男子,问:“若非我朝百姓,又是哪里人?” 秦骁摇摇头:“仵作正在查验中。” “若不是我朝百姓,幕后之人定然还有别的打算,秦家二姑娘——”林逸清停顿片刻,不由得想到与其年龄相仿的女儿,皱眉道:“秦家二姑娘或许只是个开始,还不是结束。” 大理寺尚且找不出对方针对自家的蛛丝马迹,种种迹象皆证实了对方不是冲着秦家而来,可如此利落行事明显就是目标明确,不像是随机寻到位贵女大开杀戒。 由此可见,日后指不定还会有其他贵女遭*到迫害,思及此,林逸清想起跟随端徽公主外出休养已有三年的女儿,眸中不由得露出了担忧。 傅淮卿凝眸,睇了道眼神给江跃。 其他不知情的朝臣尚且可言死士是冲着京中贵女前来,他心中清楚,他们是冲着别枝而来,且并非是秦家二姑娘的身份,而是别枝本人。 死士围攻而上时她正好守在徐家后院,明眼人都能够察觉到不对劲,更何况是一群着重培养的死士,要不是冲着别枝前来他们定然会稍稍犹豫,然而他们并没有。 影卫所言,死士将将靠近徐家便出了手,没有半分犹疑,明显就是寻到了目标当即不顾一切解决。 ‘叩叩叩’。 静谧无垠的宫殿忽而响起不轻不重地叩门声,不过须臾门扉推开,苏辞微微回眸,就见程靳风尘仆仆而来,他快步流星地走到傅淮卿身侧弯身低语,也不知是说了些什么,男子眼眸忽而扬起了微许,冷冽眸底闪过些许惊诧,更多的还是愉悦。 程靳方一说完,傅淮卿就站起了身。 “继续往下查。” 他留下一句话,快步离去。 伫立于宫殿内的几人目送着他离去,对视了眼,都在彼此神情中看到了诧异。 苏辞愈发觉得不对。 个把时辰前也是如此,侍卫不知说了些什么他当即留下众人离去,只道稍后便会归来,眼下又是如此,似乎还有什么更为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不论是程靳还是适才来禀的侍卫,神情中皆带着些许愉悦。 他离去后,他们也就没有要留下的理由。 更何况秦骁还有旁的事情在身,他收回目光,对两人道:“家中已寻人看好吉时,小妹半个时辰后出殡,我先走一步。” 林逸清点点头:“节哀。” 秦骁拱手道了谢,看了眼苏辞才离去。 傅淮卿想过别枝醒来后会去找寂然,或是前往案发现场复盘,更或许会铤而走险前往秦家查探一番,也没有想过她会来王府。 他回到王府门口时,别枝已经等候多时。 身后传来细微步伐声,伫立于凉亭内等候的别枝回眸看向来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清楚地看见了男子眼眸中荡起的笑意。 别枝心神陡然颤了下,男子的清隽无需他人言语,只稍一眼便可叫人沉溺其中,俊俏得非常客观。 “别枝见过王爷。”她道。 傅淮卿走过她身侧:“坐下说。” 不知为何,别枝突然觉得,他的嗓音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听了,虽然还是与水牛无异。 想了想,她觉得也许可能是听多了,顺耳了。 不过这种话别枝自然是不会与肃王言说,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算不顺耳也得强迫自己听顺耳才行。 她没有坐下,跟着他走上前后仍旧伫立于侧。 目光相接,别枝再次拱手:“多谢王爷出手相助,若非王爷,我如今怕是已经横尸荒野。” 话语落下的瞬间,她余光睨见男子忽而冷下的眼眸,瞳孔深处的笑意荡然无存,她愣了下,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迟疑少顷:“日后王爷若是需要我出面的事情,别枝定当万死不辞。”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替我卖命。” 静谧须臾,平缓无波的语调自男子口中溢出,别枝清晰地感觉到,他稍稍抬起的目光一寸一寸地丈过自己,她抿了抿唇,隐隐明白了他言语下的意思。 要是落在早些时候,她早就逃了。 然而,现下她逃不得。 别枝悄悄地呼了口气,垂眸道:“王爷有所不知,我有了要负责的人。” 一口温茶倏然堵在嘴里,上下不得。傅淮卿面色难言地看着大义凛然之色的少女,颇有不管不顾豁出去的样子,他喉结上下滚了下,咽下口中的茶水,“需要你负责?” “嗯,我已经和师傅沟通过,等我伤好后寻个良辰吉日完婚。”别枝郑重其事地点头,怕他不信又补充:“主子也知道此事。” 傅淮卿:“……” 他确实知道,但似乎没有答应? “你家主子同意?”傅淮卿问。 别枝忽而被问到,她忖了下,也没见师傅说主子不愿意,肃王总不会为了这么件小事特地去和主子核实? 更何况按寻常人的思维来说,此乃人生之大喜,怎么想主子都没有理由不同意,总不能他孤家寡人,也见不得他人成双成对吧! 别枝平日里虽时不时地责骂主子三两句,可她心中仍旧觉得,主子还没有小气到这种令人唾弃的地步。 日后或许会性情大变,但不妨碍他现下还是个能够坐下来好好沟通的奸商。而且就算他不愿意又能怎么样,自己能不能成亲,也轮不到他点头同意。 越想心思越通透,别枝重重地点头:“嗯。” 傅淮卿:“……” 他一脸严肃:“你确定?” 别枝见他如此脑子稍微有些转不过弯来,就好像他非常笃定主子一定不会赞同自己和寂然的亲事,定会从中阻拦。 她嘟囔:“就算他不答应,又能如何。” 傅淮卿没有听清别枝说了什么,不过还是能从神情中看出她有些不爽快,循循善诱:“婚姻乃人生之大事,还是要谨慎对待。” 别枝蹙眉。 对于和寂然的亲事,她自是认真也很谨慎。 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没有错,她适才所言没有假,若是肃王有所要求,自己定是万死不辞。 别枝自认他们的关系还没有熟稔到这般地步,也太像长辈对晚辈的叮嘱了,他又没有见过寂然,凭什么要否定寂然。 寂然是不像他们出身高贵,也确实生来就有缺陷,可又不是他能选择的事情。 坏蛋。 以貌取人的坏蛋! 她要收回所有夸过他的话! 嗓音难听就是难听,听多少遍就算顺耳也是难听。 那张脸—— 嗯,不可否认,肃王的脸还是少见的俊俏。 别枝静了少顷。 好看又怎么了,那也只是生了张好看的皮囊而已。 傅淮卿静静地同别枝对视须臾,见她就跟被惹恼的狸猫似的,下一瞬就会扑上来给自己一爪子,就连平日里时不时露出的梨涡也被藏到了深处,浑圆杏眸滴溜转,又不知道在心里念念叨叨些什么。 总之,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 他沉默会儿,换了个话术:“我觉得你要是想和他成亲,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心绪愤慨的别枝骤然听闻此言,愣了下,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啊?” 傅淮卿眸光定定地凝着少女稍显发懵的神色,嘴角牵了瞬,不紧不慢地道:“只要他点头同意,就是喜事一桩。” 停顿片刻,又道:“想来他应该是愿意的。” 第45章 第45章过段时日契子就到期了,…… 经他提醒,别枝蓦然想起,寂然确实还不知道此事,自己虽然曾经和他提过,然而他到底是个聋子,自然听不到自己所言。 不过别枝觉得,他定然不会拒绝自己。 都已经亲过,寂然没有理由回绝。 思忖了下,别枝理所当然地颔首:“他自是愿意的。” 傅淮卿闻言,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嗓音不紧不慢:“他亲口说过?” 似有似无的揶揄徐徐荡过别枝耳侧,她稍稍皱了下眉,蹙起的眉梢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怎么听都觉得肃王的话有些刺耳,他似乎笃定了寂然定会毫不迟疑回绝自己一般。 别枝静静地看着男子,不是很想和他讲话。 忽闪忽闪杏眸弥漫着淡淡的死寂,要是可以必然化作一道利刃刺向自己,傅淮卿见状,眸子凝了瞬。 他微微侧开了眸,端起茶盏呷着茶水。 男子平和无波的神色映入别枝眼帘,或许是他目光过于笃定,又或许是自己刚刚醒来神志不清醒,在男子的注视下,她心中也泛起些许了嘀咕。 要是寂然真的不愿意,自己强人所难,往后日子岂不是不得消停……与她向往的日子,多少有些南辕北辙了。 别枝决定,等会儿就去找寂然,和他说清楚,只是肃王迟迟没有出声,她也就没法离去。 正当她想着离去的理由,耳畔响起一道快且稳的脚步声,来人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迅速移动。 江跃越过少女的背影走到自家王爷身侧,弯身低语。 听完他的话,傅淮卿神色淡淡地‘嗯’了声,他掀起眼帘看向仍伫立于原地的别枝,一眼就看穿她欲要离开的想法。 静默微时,他对她道:“若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可自便。” 别枝如听仙乐耳暂明,半分迟疑也没有,当即拱手:“多谢王爷。”她弯身往后退了几步,跟着始终站在檐下等待程靳离去。 她自侧门来,也就从侧门离去。 程靳对着在外等候别枝的侍卫使了个眼色,目送着少女身影隐入车舆帐幔下,马车驶离王府街道,他方才回身。 转身的刹那,就见江跃快步赶来。 江跃紧赶慢赶都没有赶上,微喘息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拧眉道:“快去寻凌峰,叫他出面拦下别枝。” “什么?”程靳不解。 “别枝应该要去寻寂然,她决定的事情就算有其他人拦着,也会想方设法地离开,跟着离去的暗卫留不住她。”江跃语速极快,他回身看了眼静谧院落,“苏大人匆匆忙忙前来是有要事禀报,眼下王爷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程靳闻言,瞬间明了。 倘若别枝此时前去寻找寂然,遇到的只会是寂然本人,是以只能将其拦下。 程靳不再犹豫,唤来王府暗卫,命其先行拦住离去不久的马车,自己随即赶往凌峰所在之处。 马车将将驶出王府街道,别枝还没有来得及想好该如何避开车夫悄无声息地离开,神思忽而就被车夫高昂的话语给拉回。 “似乎有人在跟随,姑娘坐稳了。” 别枝闻言,霎时间皱眉。 她指尖微挑起车牖珠幔,余光映入两道快速奔来的身影,眼尖地看出来人是何许人也,忙道:“无碍,是王府的人。” 驾着马车的车夫一愣,他自然也是知道是王府同僚,眼下不过是接到示意才着意行事,不曾想舆内的少女如此迅速地认出了他们。 别枝见过他们,在第一次踏入王府的时候,此后虽不曾见过但还不至于遗忘脑后。 车舆停下,等候着他们上前。 问他们王爷是否有其他的吩咐,两人不约而同地摇头。 除了肃王还有别的事情外,别枝也想不到他们的来意,好在其中一人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口解释:“今日是秦家出殡的日子,现下回温泉山庄会撞上他们,姑娘可在此稍等半个时辰左右再离去。” 秦家,出殡。 别枝闻言,怔住。 热热闹闹地操办宣告宴,又大张旗鼓地操持丧事,站在秦家立场而已,逻辑方面确实是合理,只是未免过于隆重了些。 于京中多数人而言,自己眼下就是‘死人’一个,若是冒然出现在其他人视线中,诈尸还魂,定会将他们吓个屁滚尿流。 别枝忖了忖,不再急着去找寂然,也觉得应该要躲开才是。 马车驶向了往来人影稀少的树林街道侧,四下的静谧也叫她慢慢地陷入了沉思中,想着前几日闯出的死士,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怎么会遇上死士。 要说冲着秦家来的,秦家不仅仅只有‘二姑娘’一人,可如今距离她遇害已经近七日,也没有听说有人暗中向其他秦家人士寻仇。 除了秦家,也就只有徐闻澈。 徐闻澈的名字闪过思绪的刹那,别枝就否定了。 她跟在徐闻澈身边时日不久,但也有个把月的时间,自是看出京中达官贵族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会有人脑子不好到眼下对他出手。 别枝慢慢挺直了半倚着车牖的背脊,失了神。 不是秦家,不是徐闻澈…… 也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思绪落缓,别枝身上流淌的血液霎时凝住,不由得想起此前在城外遇到的杀手,他们是为了钱财揭榜前来,死士与他们不同,要的是命。 别枝想不通,又会有谁想要取了自己的性命。 余光瞥见师傅不紧不慢而来的身影,她微微皱眉,敛下心中的神思下舆迎着师傅的身影前去,心中不免疑惑:“师傅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听闻你离开山庄就问了他们你的取向,没想到你脚步比我快,我才到王府就听说你刚离开不久。”凌峰面不改色地道,全然不提自己是听程靳说别枝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对劲,着自己前来看看,他这才找了过来,“好在侍卫告知了你离去的方向,找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你。” 别枝没有怀疑,“怕撞上秦家出殡的队伍,就在这儿等一会儿。” “也是,撞上后确实免不得出岔子。”凌峰拂袖走到树荫底下,眸光扫过情绪稍显低沉的少女,少见她如此,“想什么呢,如此不开心。” “没事。”别枝侧眸定定地望着自家师傅,摇摇头。 普通杀手追击她自然会告知,以师傅的性子必将义无反顾地替自己解决,只是眼下前来的是死士,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自己,若是师傅或者门中同僚因为自己遭受追杀,是她难以接受的。 “没事还丧着张脸。”凌峰不信,故作深沉地叹着气:“孩子大了,也不愿和师傅讲真话了。” “不是什么大事。”别枝禁不住弯了弯眼角,怕他不信随意寻了个借口,“这不是最近也没有任务,就打算将我和寂然的亲事提上议程。” 随着话语溢出,缓缓升起的雀跃来势汹汹,一点一点地占据掠夺,挥散她神思中的阴霾。 “师傅早些时候不是说要去问主子的意见,也不见您告诉我主子是否同意。”少女轻快的语调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他若是不同意,师傅也会帮我游说的,对吧?” 凌峰闻言,静默无声。 早知道她想的是这个,就不问了。 肃王没有明确的言语拒绝,然而凌峰也没有傻到认为他没有开口就是赞同的意思,更何况,他还没有见过会有人将心悦的姑娘推到其他男子怀中。 见别枝目光闪闪的模样,似乎很是期待亲事的到来,凌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言说。 他想了半会儿,视线略过她的手臂:“眼下你负伤在身,不宜劳累,等身子恢复后再说也不迟。” 别枝一听,明白了。 果然,老男人还是不赞同。 别枝想不通,他有什么理由不赞同这桩亲事,自己又不是和他成亲! 他凭什么不同意? 越想她越觉得心塞,一股气堵在嗓子眼处上下不得,要不是担心他日后给自己穿小鞋,别枝指定去找他要个答案才行。 她撇撇嘴,嘟囔着:“我才不管他呢。”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和寂然成亲。”别枝语气坚定。 一侧知晓内幕的暗卫眼角抽了抽,心中默默地为寂然祈祷。 凌峰忍俊不禁:“不怕他日后不给你安排其他的任务?” “不安排就不安排。”别枝很硬气地道。 过段时日契子就到期了,他能奈自己如何。 更何况—— 别枝安静少顷,她打算提前离开了。 自己留在京中多一日,指不定还会遇上其他的死士,早点离开也能早些安生,他们想找到自己,也要耗费上不少功夫。 就是不知道寂然是否想和她离开。 若是他愿意,他们就一起走,找个鸟语花香的地方安居,过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不愿意的话…… 别枝也不强求。 毕竟跟着她离去注定面临四伏的危机,心中再不愿又被自己强迫带走,慢慢的,再好的情谊也都会化作恨意。 又何必呢。 眼瞅着已经过去半个时辰,别枝决定要去找寂然,问清楚他是否愿意和自己离开。 她抬眸看了眼若有所思的师傅,又看了看身后的几人,着意降低了声音:“师傅,我要去找寂然。” “去就去——” 凌峰还没有说完,就被捂住了嘴。 别枝悄悄地瞥了眼身后的侍卫,见他们注意力不在这边才松了口气,竖起指节抵着唇瓣嘘了声:“他们不会让我随意见其他人的。” 凌峰皱眉,不明白。 “说起来话很长,但他们确实不会让我随意走动。”别枝收回目光,目光对上师傅视线时讨好地笑了下,简明扼要:“徒儿需要师傅替我拦住他们,可以吗?” 凌峰:“……” 他看了眼跟在后边的王府暗卫,稍微想想,霎时间明了。 定然是肃王不肯放她去见除了自己以外的男子。 如此小心眼? 相识多年,凌峰还是头一回见傅淮卿这样,改日自己得好好坐下来和他好好谈谈才行。 公平竞争才是硬道理,竞争不过礼貌退出即可,怎的还使了小手段。 凌峰嗯了声:“我来善后。” 别枝眸子弯起,找准了方向毫不犹豫地奔走。 暗卫们连忙跟上,不曾想还未追上半步就被拦下,两人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凌峰,对视了眼,兵分两路。 第46章 第46章若他只是寂然—— 去找寂然之前,别枝去了趟别的地方。 她特地避开了人影繁多的街道,戴着及膝帏帽踏入了街道尽头的书阁,对前来迎接的掌柜低语。 掌柜招手唤来小二,命他去后院书库中寻找,“劳烦姑娘在此等候片刻。” 别枝颔首,回身寻了个可以观察到四周的窗牖处等候,没有多久,小二就寻到了画本送来,她接过画本掏出银两递给小二,银钱落入小二掌中的刹那余光瞥见窗牖外经过一道熟悉身影。 隔着帏帽,章砚并未看清她的面容,目不斜视地走过。 别枝下意识皱起的眉梢落了几分,不动声色地紧了紧帏帽,跨出书阁门槛快步流星地朝着他的反方向离去。 她没有直接往五味铺正门走,而是走了偏门。 后院清扫小二早早就收到了别枝大概率会过来的消息,早早的就已经等候在院中,没想到等了近两个时辰,才等到了她的身影。 半个时辰前,主子就已经等着。 小二佯装惊喜地看着她,“许久没有见姑娘,姑娘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别枝言简意骇地道,环视了四下一圈都没有瞧见寂然的身影,收回目光:“寂然不在?” “在的。”小二随手放下扫帚,“姑娘还是和平日一样吗?” 不提也罢,提了别枝也觉得确实有点饿了,她都怀疑自己这几日是睡太久了,饿坏了身子。 只是眼下她确实不宜频繁在外人面前走动,迟疑须臾:“汤饺可以在后院用吗?” “姑娘已经是老主顾,掌柜的应该不会拒绝的。”扮作清扫小二的暗卫回身看了眼还在铺子内忙碌的王川,眸光丈过他身侧已经易容成寂然的主子,“姑娘稍等一会儿,我去和掌柜的说一下。”顿了顿,笑道:“顺便叫寂然过来。” 别枝闻言道了谢,寻了院落一隅的石凳坐下,取出适才买来的画册,不紧不慢地翻看着。 她心中有些打鼓。 心里看似已经做好了被寂然拒绝的准备,实际上还是禁不住紧张。 亲都亲过了,总不至于拒绝吧? 她都对他负责任了,寂然凭什么不对自己负责任! 可是…… 他跟着自己离开,也要冒着极大的风险,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也不能强求他必须要选择与自己面对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危机。 别枝眼前出现了两个小人,你一拳我一拳,不断地互殴。 一个小人老神在在地劝阻着,掰着手指言说离京后指不定会遇上追杀,何必要让寂然跟着自己陷入困境之中,况且他也不一定会愿意离去,气得另一个小人掐着腰身眼眸瞪得老大,高声质问着凭什么他不会答应,而且以自己的身手肯定可以护他周全。 两人还没有争执出个所以然,被忽而响起的步伐声打断。 垂着的目光迅速抬起,看清男子清隽容貌的刹那,别枝心中的纠结蓦然被挥到脑后。 她拍了下身侧的石凳,雀跃地招手:“快过来。” 傅淮卿目光微低,扫过摆在桌案上的画册,画册中三两笔就勾勒出洞房的模样,一对婚服上身的男女坐于榻上,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对方。 他端着木案的掌心紧了紧,面色如常地走过去。 别枝起身取过木案中的汤饺,寻了个离画册最远的地方放好,掌心扣住寂然的手腕,一把将他扯过来。 她另一只手指节叩了叩画册,杏眸扑闪扑闪地盯着男子:“你看看这个。” 傅淮卿目光未落,静静地凝了好一会儿,在她着急得都快要将画册举到自己跟前时,落下了视线。 别枝指着画册中的少女,又反手指了指自己,而后指了指少女身侧的男子,指尖指向寂然,歪头看着他:“我和你也这样,如何?” 寂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看着画册。 他指腹落在画页一角,往后翻了几页。 整本画册,都在描绘中大婚之事。 要不是心中的小人告诉别枝心急吃不着热豆腐,她都想上手替他做出决定了,“你我于世上都没有血缘至亲,大婚一事也可从简,我去寻师傅为我们做主就行,你可以找些与你相熟的友人,我也可以叫听稚和其他师兄姐前来。” 提到师兄姐,她不免想起个扫人兴致的,撇撇嘴。 余光瞥见别枝尤为嫌弃的神色,傅淮卿就知她想起了身为闲云楼主子的自己,薄唇微微动了瞬,又敛下。 “我眼下不好大剌剌地出现在其他人面前,如此一来就只能是大婚当夜离开,拜堂送走师傅他们过后,我们俩连夜离开。”说着说着,别枝隐隐对往后日子有了契机,也有了规划,“洄水镇如今太扎眼了,我们不过去那边。” “到时候我们一路南下,就去早些年我一直都很向往的瑶州。”别枝前两年执行任务时去过瑶州,瑶州位于江南一道,很是宜居,她就在那边待了半个月,任务结束都不想再回来了,“如今我还有近两千五百两在身,到时候我们就去那边做个小本生意。”她低头看了眼冒着热气的汤饺,嘴角扬起:“就卖汤饺。” 严格意义算起来,汤饺也是一路见证他们的物件。 想到这儿,别枝眼眸弯起。 她笑意盈盈地抬眸,望着男子:“你觉得如何?” 傅淮卿面色几经变换,听出她雀跃向往言语下暗藏的迫切,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朝气蓬勃的少女。 若他只是寂然—— 思绪荡上的刹那,傅淮卿眸中漾开些许无奈。 男子久久未有表示。 陡然间,随着心情荡起的一颗心沉沉地跌下,别枝心中忽然有些没了底。 寂然似乎并不想走。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她还是有些失落,甚至有些茫然。 她嘴角一张一合,半响都不知道该问什么,又该说什么,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要来得比其他人亲密,不是吗? 寂然有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自己有些期待,也没有错。这些别枝心中都清楚,可心中还是会有疑问。 为什么? 她微咬下唇瓣,佯装不在意地伸手端来散了不少热气的汤饺,一个接一个地舀起饺子往嘴里塞。 一碗汤饺吃完,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别枝掀起垂落的眼帘,抬眸望着静静看着自己的寂然,也看清了他眸中的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想要和自己言说的,又因为身子上的缺陷而没办法说出口,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 对视须臾,她倏然站起身。 傅淮卿手中翻阅的画册被一把夺走,摊开的画册在眼前合拢后塞入自己的怀中,少女眼眸中的喜悦已然荡然无存,变得平淡无痕。 别枝不想强求,不过也没有那么容易就放弃。 她比划了个七的手势,道:“七日后我来找你,到时候你再告诉我你的选择。”头一回,别枝半点儿也不想在这儿待着,很影响自己的心情。 “你再好好想想吧。”别枝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手腕被擒住时,别枝没有觉得意外,甚至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不想让寂然觉得自己是在逼他做选择。 她回身抽回手腕:“七日后,你我都想清楚了,我们再说,好不好?” 傅淮卿眸光微暗,仿佛能够看到她离去后再也不会踏入此地的决绝,他沉沉地呼了口气,收回僵持半空中的掌心。 别枝知道寂然肯定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对着停留在前后院交接门口的小二招招手,她很早以前见过他给寂然打过手语,等小二跑来,她重复了一遍说过的话,“你告诉他听就好。” 小二愣愣地看着她,又偷偷瞥了眼四下萦绕着淡淡冷气的主子,也不知道两人之间是出了什么事情,他还是第一回见别枝神色如此淡漠的样子,就像是向阳而生的朝阳花被灼热日光晒蔫似的。 别枝看着小二打完手语才走的,不出半息就没了踪影。 躲在后厨的江跃听到了全部,确定别枝离去且不会再回来他默默地走出,静静地守在王爷的身后。 傅淮卿站了须臾,快步流星地离去。 江跃连忙跟上去,不忘回头低语命侍卫带上适才带来的此处批阅的奏章。 “传内阁大臣入宫。”傅淮卿翻身上马,留下句话当即策马离去。 临近傍晚,守在宫门口的侍卫还未见来人就听到急促马蹄声,他当即回身命其他人让路,侧身拱手迎着来人。 傅淮卿御马停在宫门前,跃身下马随手将鞭子丢给了侍卫。 侍卫接过鞭子,余光瞥见来人面容时怔在了原地,刹那间回过神来上前拦住来人的去路,男子凛利目光斜斜看来,他身子禁不住颤了下。 好在这个时候,江跃赶了过来。 他给侍卫递了个眼色,侍卫立即明白这是易容过后的肃王殿下,额头冒汗地往后退了几步。 傅淮卿收回目光,“苏辞到了吗。” “苏大人已经到了。”侍卫听到问话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肃王殿下这是不追究自己的失态了,补充道:“半个时辰前到的。” 傅淮卿淡淡地‘嗯’了声,快步离去。去承天宫前,他卸了易容,更了衣。 他刚到承天宫门口,于宫院内等候多时的苏辞立即迎了上来,他掏出袖中的折子递上前:“派去暗探的侍卫快马加鞭来报,肃州灭门案发生的前两个月,西澜国将军贺兰代松曾伪装成我朝商人入境过。” “不过荷州灭门的前半年间,他都在边境领兵,就在祝将军的眼皮子底下,想来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不排除荷州一案确实是有人学着他的手段行事。” 傅淮卿接过折子,一目十行地扫过。 看着折子上落有的徐家二字,他毫不意外,“命人跟紧了徐闻澈,他不得出事。” 跟随前来的御前侍卫领命。 “他能够伪装成徐家人士入境,徐家家主定然是心知肚明,肃州边家出事时贺兰代松已经回到了战场,定然不会是他亲自动的手,由此也只能是与他有密切往来的徐家行事。”苏辞不紧不慢地推测着,越往深处想神情凝得愈发严峻,他皱眉:“而荷州一案,不排除是徐家借着贺兰代松的名义再次行事。” 傅淮卿合上折子,还给他:“徐家是帮凶,不是主谋。” “自然。”苏辞明白这点,“要是贺兰代松不下命,徐家也不会贸然行事。” 毕竟边家也是璃朝有头有脸的富商,徐家就算是再想一家独大,也要考虑到边家深耕数百年,就是当地州府都要给几分薄面,不是什么可以任人欺凌的臭鱼烂虾。 傅淮卿没有回他的话,“江跃。” “属下在。”落后近五步的江跃上前,弯身拱手。 傅淮卿眸光丈过等候于宫阶下的内阁大臣,凝着冷气的嗓音蔓开:“命向临半个时辰后来见我。” 苏辞闻言,目光凝住。 向临此人他没有接触过,却知晓此人是影渊堂察事一职,影渊堂由璃朝开国皇帝所设立,直属于皇帝一人,仅听其命令。 影渊堂职责除了监察百官外,随着时日更迭渐渐多了查探外邦安排入内的细作,若是查到细作时都不用上报皇帝,可当即斩杀。 数百年间,影渊堂查处的细作,不下百人。 男女老少皆有之。 别枝离开五味铺后,没有急着回温泉山庄。 也不是她想四处乱晃,如今自己不宜居于城中,为了避开他人的注意,山庄是最好的容身之地,只是山庄远在城郊,独步而去怕是走到天亮也还没有走到山庄门口。 别枝也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往师傅的居所走,打算去看看他回来没有,问一下车夫哪里去了。 她刻意避*开了繁荣街道,走暗淡无光的小径。 听到阵阵脚步声,她也毫不犹豫地躲到树林中去,避开来人,就这样,不过百丈的路,别枝走了半个时辰。 走几步就躲一会儿,来来回回多次。 再次听到脚步声时,别枝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迅速寻到可以供自己躲藏的地方,利落干脆地躲起来。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方才探头出来观察,睨见走在最前方的身影,别枝皱了皱眉。 秦骁怎么会在这儿? 他离开的方向,也不像是大理寺的方向。 再往外走,似乎就出了城…… 身后跟随他的,别枝有些眼熟,依稀记得是在秦家见过,是秦家护卫,并非是大理寺的办案人员。 ‘咻’! 忽而间,耳畔响起道划破天际的穿云声,别枝余光凝向破空刺来的箭羽,眼疾手快地躲开,锐利箭羽钉入了距离不过十步的树梢中。 她目光掠过四下,凛神以待。 然而别枝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蹿出的身影,也没有见再有箭羽射来,唯一出现视野中的,也就只有钉入树梢的箭。 她走上前,看到了箭簇上的纸张。 微风吹拂而过,纸张被吹得围着箭簇而转,别枝细细地丈过叠起来的纸张,折叠过的痕迹带着些许粗暴,似乎很是着急。 静默不语少顷,她再次抬眸扫过四下,若有所思地拔下箭,取出箭簇上的纸张,摊开- ‘快走,不要再回来!’ 第47章 第47章走了以后,这辈子都不要…… 皎洁明月下,墨色赫然清晰,字符歪歪扭扭,不像是常用笔之人所作。 看清字符所喻,少女捏着纸笺的指节抖了下,精致秀丽眉眼一点一点地皱起,抬起视线再次环过四下。 别枝攥紧纸笺,清澈眼眸布满疑惑。 借着明月端详着箭簇,箭簇形状很是常见,不曾在哪儿见过,她垂眸看了眼纸笺又看向箭簇,再看了下树梢上被箭簇射中后留下的洞穴。 来人的箭法极其深厚,穿入树梢的箭簇恰到好处,不至于叫纸笺被钉入树梢中再拔出来时成了废纸一张,也不至于射入树梢的刹那就倒落在地,寻不到踪迹。 如此箭法,需要常年累月的积累。 别枝皱眉,再次垂眸看向墨色字迹。 不像是警告,更像是情急之下的催促,催促自己尽快离开是非之地。别枝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没有多做停留,快步离开此地。 来人用意不明,看似迫切的催促后是否又在京外布下了天罗地网等候自己的到来,她都不确定。 唯一确定的是,自己已经被盯上了。 在师傅所居院子外,别枝找到了早时送自己出门的车夫,他伫立于师傅身侧,两人不知在谈论着些什么,神色稍显严峻。 余光瞥见步伐慢慢落缓的徒儿,凌峰敛下已经到嘴边的话,拍了拍车夫的肩膀:“麻烦你帮忙送她回山庄。” 闻言,别枝走上前:“师傅,我——”她停顿下,望着师傅神情中的疑惑,忽而想起很小的时候,师傅牵着自己回到闲云楼的画面,经过每一处都会弯身解释,对着往来的师兄姐们介绍着自己。 闲云楼外危机四伏,闲云楼内却是大家安身立命的家。 对视半响别枝摇了摇头,面对着师傅愈显狐疑的面色,瞥了眼车夫而后着意压低声:“就是想知道温泉山庄可否信得过,万一晚上睡着睡着,被抓走了怎么办。” 凌峰怔了下,失笑。 他目光扫过煞有其事的徒儿,禁不住上手点了点她的额间:“想什么呢,不安全我能放心你在那边吗?” 别枝吃痛地嘶了声,揉着额头嘟囔:“我自然是信得过师傅。” “安心在那儿待着就好。”凌峰忖了少顷,补充道:“那儿是主子的居所之一,江湖中不会有人贸然前去打扰。” “主子的居所啊……”别枝语气微扬,带着些许嫌弃:“他老人家不会也住在那儿吧?” 凌峰闻言,笑出声。 他笑够才回答:“主子最近有事不在京中,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 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 灵光一闪,别枝眉梢很轻地挑动了下。 主子不在京中正好,适合逃跑,还不会第一时间被逮捕回来,等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时,怕是半个多月后的事情。 别枝想起很久以前,有师姐提到过师门中曾经有人契子还未到期,只是因为受不了打打杀杀的日子逃离闲云楼后被主子命人逮捕回来的事情,大夏天里打了个寒颤。 听闻那个逃走被抓回来的师兄,被关在了暗阁之中,处于暗无天日的狭小阁间内,最后也疯了。 很是惜命的别枝咽了下口水。 要不然,还是契子到期再走算了。 别枝告别了师傅,顺手摘了株师傅种植的两支山椿,在师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快步流星地踏入车舆,催促车夫快走。 车辙刚刚滚过,凌峰气不成音的呵斥声响彻云霄,惊飞了树梢上小憩的鸟儿。 静谧街道上马车缓缓驶过,别枝坐在舆内点着花瓣,摘下一瓣小声念念有词:“提前走,契子到期再走,提前走,契子到期再走……” “契子到期再走。”别枝摘下倒数第二瓣,看着还剩下花枝上仅存的最后一瓣山椿花瓣,随手扔到一侧,“不作数。” 她又拾起另一株山椿,开始数起来。 “提前走。”数到这里,别枝看着手中的嫩黄色山椿花瓣落到仅存两瓣,她皱眉摘下其中一瓣,硬生生地转了道口,重复着适才念过的词:“提前走。” 而后看着花枝上仅存的最后一瓣,弯了弯眼:“天意都叫我契子到期再走。” 霎时间,别枝神清气爽。 又有谁能说强求来的天意不是天意呢。 她掀开车窗帐幔,望着不远处街道的通明灯火,不知下一次再见到京城夜里盛京是多少年后的事情。 望着望着,景清师兄身影忽而掠过眼眸,他步伐匆匆,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看上去不像是闲云楼内的师兄弟们,别枝皱了皱眉,目光凝着他们的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街道拐角。 “属下等人按照王爷的推测前去查探,景清确实和西澜国百姓有所关联。”向临伫立于高堂下,神色肃穆地望着御椅上的男子,灯火落在他的面上折射过微许光影,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出生于我朝边境小村,是已婚男女苟合后生下的,听村内的百姓说,他出生后连夜被丢到了西澜国境内的村庄,是对年轻夫妇收养了他。” 傅淮卿指节叩着折子,眸光沉沉地看着。 年轻夫妇并未厚此薄彼,待他如亲生孩子,好吃好喝地养到了七岁,七岁那年恰逢西澜国征兵,四下搜刮成年男子,位于边境之地的小村成了被征兵的第一处,且那时为了尽快可以着人上战场,由贺兰代松的嫡亲部下亲自带队前来。 贺兰代松的部下没有看上其他人,反而是看上了那时不过七岁的景清,见他长着一张璃朝百姓的面孔,当即将村中的上百口百姓全部关押回营中,以村内上百口百姓的性命,威胁其为自己办事。 不出半年,彼时尚且年幼的景清,被安排入了璃朝。 一切都正正好,景清在外流浪不过三个月,就遇上了外出寻找可塑苗子的凌峰,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入了闲云楼。 沉默多时的向临道:“与其说他是叛徒,不如说他是细作。” 傅淮卿眼眸微微眯起,淡淡地笑了声。 清冽淡漠的笑声骤然入耳,向临额间冒起了碎汗,成线的汗珠循着他的脸骨坠下,打湿了干涸地面。 他分不清,这抹笑是对其他人,还是对事到如今还未动手的自己。 向临膝骨软下,跪在地上。 自古以来,影渊堂查到细作一事时即可将其斩杀,可此事涉及到闲云楼,向临等人也不敢贸然行动。 听闻闲云楼主子很是护犊子,下边的人虽然都畏惧于他,但也心知若是有人前来滋事,不论对错与否,面对外人他必然是会站在闲云楼一处,不久前荷州有人挂出悬赏令,揭榜的江湖人士繁多,最后也都是有去无回。 向临是后来才听说,闲云楼主子早早就下令闲云楼上下大开杀戒,杀到无人敢再揭榜,江湖上下的有心人士骤然安分下来,不敢再与闲云楼相对。 “景清隶属于闲云楼。”向临掏出新的折子,递给了江跃,由其送给高堂上静默不语的肃王殿下,头往下压低了几分,不是很笃定地问:“若是要动他,是否要先和闲云楼打声招呼?” 傅淮卿抬起眸,凝着向临。呈上的折子由江跃递来,他却没有接过,稍个半息而已,江跃就明白了,默默地收回折子揣入袖中。 顶着肃王殿下似有似无的目光,向临背脊上都在冒着冷汗,化作珠线浸湿了衣裳,久久没有得到回答的他呼了口气,再次出声:“属下听闻景清心有所属,对方是与他师出同门的小师妹。” 江跃:“……” 他偷偷地睨了眼主子的神色。 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向临琢磨不定肃王殿下是否会愿意提前与闲云楼主子沟通,毕竟他是君闲云楼主子是民,君令民行,再是正常不过,可向临还是要做好第二手准备,供其选择:“若是可以,也可通过他的小师妹引他咬勾。” 江跃很多时候都觉得,影渊堂内高手如林,而向临之所以能够入王爷的眼,大部分时候都是因为他的处事路径和主子是相似的,就比如通过别枝引出景清此事,就是王爷两年前的决策。 王爷也确实实行了,不过是以身入局。 一年前,景清最初露出苗头时,是他出任务时通过其他途径给贺兰代松传递兵部的消息,若非拦截及时险些酿成大祸,王爷当时已下令暗卫在其回京途中射杀,不过去了趟五味铺后,又取消了命令。 他们都摸不清为何,今岁年初方才知晓,景清背后还有其他的大鱼。 “此事不用你操心。” 男子淡漠嗓音徐徐响起,打破了满宫的宁静,向临背脊僵了下,不明白肃王殿下的用意,他偷偷掀起眼帘看了眼江跃,又垂下:“是。” 傅淮卿将折子丢回给他,“你亲自带人前去肃州和荷州,协助秦骁查清肃州和荷州灭门案,若有异动,由你回京汇报。” 向临颔首领了命,起身后退了几步,推开门扉退出。 他普一退下,傅淮卿也起了身,“着群宵入宫。” 合着摊开折子的江跃怔了下,群宵正是替王爷易容的暗卫,他看了眼窗牖外的夜色,眼下已是戌时后半程,还有一刻钟就到亥时,他想了想,提醒道:“别枝姑娘眼下应该已经回了温泉山庄。” 宫城离温泉山庄路途甚远,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时辰。 傅淮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江跃瞬间站直了身,“属下这就去。” 他看了眼跨出承天宫门槛的向临,对着外头的侍卫使了个眼色,无声地道出群宵的名字,侍卫当即领命。 身后门扉合上,向临长长地松了口气,还没有走出承天宫宫院,就看到迎面而来的程靳步伐生风风尘仆仆前来,程靳都来不及和自己打招呼,颔首示意一步做三步地往里赶。 程靳叩响门扉,得到首肯后方才推开门入内。 他快步走到御案前拱手,道:“王爷,小秦大人带人去撬棺了。” 傅淮卿步伐停下,眸中没什么温度。 跟随王爷身侧,江跃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对世事都是看穿的他也骤然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他下意识地看向王爷。 风雨欲来。 别枝出事后,为了避免引人耳目,秦家上下皆以为她是真出了事,江跃也奉命前去告知秦沛柏,要大肆操办秦家二姑娘的丧事,一来是告知幕后主使他的目的以成,二来是秦家也可借着此事,为早年间离世的孩儿做个衣冠冢。 实则棺中放着的是婴孩衣物和用具,还有以防抬棺之人起疑,特地寻来了石头放在里头。 丧事整整办了七日,七日间秦沛柏也只对外道,棺中的人就是别枝,对于秦骁,他亦是如此告知。 傅淮卿面色微沉,许久不语。 他快步走出承天宫。 程靳喘了口气,和江跃对视了眼后忙跟上王爷的步伐。 江跃低语:“别枝在哪?” “回温泉山庄的路上。”程靳道。 “才回去?”江跃皱眉,夕阳未落时分她就已经离开了,怎么还没有回到山庄,“王爷现下过去。” 程靳颔首,数了下时辰:“王爷到时,别枝也回到山庄了。” 沿着林中径路驶向城门口的马车车辙滚滚,静谧无垠的街道满是车辙碾过的声响,舆内落满了山椿花瓣,淡淡的香气萦过。 别枝静静地看着手中的纸笺,眸光凝滞。 景清消失视线的刹那,她骤然意识到,若是论箭法高深,幽虚阁中的同门若称第二,江湖中也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且又担忧自己安危的,想来也就只有他们。 适才是想着或许出城后会遭遇埋伏,是以她才没有往幽虚阁猜,眼下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 若真是他们,这道纸笺存在的意义,就是正确的。 可是…… 若是幽虚阁所为,师傅定然会告知自己,若是幽虚阁中的某个人所为,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有危险? 而且,那人到底是不是师兄,别枝也不大确定。 她呼了口气,叠好纸笺收好,目光沉沉地凝着随风微扬的帐幔,锐利光影荡过的余光的刹那,别枝眼疾手快地往后躲了半寸,避开透过窗牖扬长刺入车舆的剑刃。 剑刃折射过的光影掠过少女眼眸,她利落伸手擒住随着剑刃一同入内的男子手腕,轻而易举地折断了他的腕骨,拾起掉落在舆中的长剑。 耳畔传来车夫的声音:“姑娘坐好了!” 别枝立即撑住车舆,不过半息马车于官道两侧疾驰,呼啸而过的风声叫别枝一时之间辨别不出外头的步伐声。 她屏息凝神,一道道地数着步伐声。 数着数着就意识到,外头已经打斗了起来,而奔向自己的,大概只有五个人,且分不清敌我。 骤然间,耳畔传来一声闷哼声。 别枝当即掀开帐幔,就见车夫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把持着缰绳,她上前扶住车夫,掌心抵上背脊的刹那,尖锐触感划过掌心,她愕然低头,才发现箭簇射穿了他的胸口。 她也顾不上太多,蹙眉扶着车夫入舆中,掏出一直都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给他敷上,再给他喂入一颗可以保命用的药丸,自己快速出了帐幔牵住缰绳,遏止住四下狂奔的马。 别枝驶着马车往林中躲,而后迫使马停下,回身看了眼倒在舆中的车夫,毫不迟疑地往西南方向奔去。 果不其然,身后的黑影不约而同地向着自己奔来。 他们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别枝皱眉,敛息躲开时不时射来的箭,她余光寻着箭羽穿来的方向,最终锁定了三十丈外的树梢,她步伐微转,借力奔了过去飞上树梢,袖中的小刀滑出,小刀利落掠过男子脖颈。 霎时间,男子跌落树梢。 而穿云破雾的箭羽还未停歇,甚至有更甚之势。 看着一边与黑影博弈一边躲开箭羽的侍卫们,别枝眸光锁定了一道箭簇,寻着它射来的方向奔去,再次解决了另一个人。 而身后的黑影还在跟着。 别枝顾不上他们,她自己经历过,自是清楚比起解决他们,要解决的是隐在暗处阴人的弓箭手。 上次箭簇淬了毒,保不齐这次也是如此。 只是她没有意料到的是,此次前来的弓箭手就不下十人,她解决了十人,可箭雨还在继续,没有消停,颇有种倒下一人其余人就会接上的势头。 别枝皱着眉,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得罪了哪个人,为了杀了自己,不惜出动如此多的弓箭手和杀手,明显就是上次没有将自己杀掉,此次必要成事。 思忖间,她不动声色地解决了藏在最高处的弓箭手,伫立于高处的她忽而瞧见了隐于暗处的颀长身影,他身后还站着其他人,倒下一个弓箭手,其他人就会补上。 她皱眉,看不懂了。 明明可以一起上,为什么要等自己解决一个后再命下一个补上? 擒贼必要先擒王。 别枝跳下树梢,朝着男子的方向迅速奔去。 她隐蔽地沿着树丛而走,看清男子身影时身子狠狠得僵住。 男子的背影,似乎与师兄很像。 别枝当即想起怀中的纸笺,杏眸瞪大,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看。 若真的是师兄,也就真的能解释通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他执行的命令,是取自己的命? 还是说,是主子的吩咐? 不管是哪一点,都说明是经过主子点头的。 为什么? 别枝来不及想太多,将将靠近之时毫不犹疑地持剑刺向伫立于众人跟前的男子,挑开了他的面具。 四目相对间,她眸中的惊诧渐渐化作无言。 果然是他。 挑开面具的剑刃再次刺向景清,景清沉下的眸子瞬间凛起,他挥剑挡住了凛锐剑气,瞥了眼欲要奔来的下属垂落的另一边手示意他们止步,自己与她陷入了纠缠。 别枝步步紧逼,景清接连退后。 景清看着小师妹眸中的怒意,刺来的剑刃中不带半分犹疑,明显就是气急了且不想听他解释分毫。 正好,他也不知从何解释。 他们的立场本就不同,又何来的认同。 别枝察觉出他的退让,平日里荡着清澈笑意的杏眸更加冷了下来,再次逼了上去:“师兄这是在做什么,可怜我吗?” 景清挥剑挡住了她的怒气,不答反问:“为何不走。” “师兄都带着这么多人来取我的性命了,我往哪里走。”别枝空着的手快速挥出,趁他神思乱了一瞬的刹那拳心快速击向胸口,“万一出了城,师兄带着人在城外等我,又该如何。” 景清被她一拳击得闷哼出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背脊抵上树梢方才止住了退后的步伐。 别枝是真的气坏了,心中如团乱麻,理也理不清。 她看着神情难受的师兄,垂落的拳心紧了紧,克制着愠怒的嗓音沙哑低沉,“所以七日前袭击我的,也是师兄的人?” 别枝想要个答案。 可她久久都没有得到答复。 蓦然间,别枝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了,瞬间明了,偌大杏眸通红:“别枝不知何处得罪了师兄,师兄要如此拿我的性命。” 她以为,他们是家人。 是自己在这个世上除了师傅外,最亲的人。 眼下,她自认最亲的人持着剑带着人,要杀了自己。 别枝自嘲地笑了笑。 终究还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她深吸了口气,道:“师兄想要我的命,我自是奉陪。”回眸看了眼身后纠缠着的黑影,“他们与我没有关系,师兄若是要了他们的命,怕是活不过今夜。” 别枝早就猜出了,一路跟在自己身后的人是王府的侍卫。 景清抿唇:“我能不能活得过今夜,师妹也不用关心了。” 闻言,别枝默然。 余光瞥见身后跟随而来的黑影,已然看出景清眸中深意的别枝骤然抬手擒住他的脖颈,脚步转动,利落地抬起剑抵住他的脖颈,对着他们道:“都给我站住!不然我要了他的命!” 奔来的四五道黑影顿时止住了步伐,彼此间对视了眼,都不敢动。 “你的命,倒是好用。”别枝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讽刺,她扫了眼静默不语的景清,带着他往后退了几步,四五个男子也随即跟了上来,她抵着景清脖颈的剑刃往里压了半寸,鲜血霎时间沁出。 她嗓音冷了下:“退下。” 男子们皱眉,扔掉了手中的武器,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随着他们倒退,别枝也胁着景清往后走,慢慢地退出他们的视线中。 普一离开众人视野,她松下剑刃,没等景清回过神来反手掐住他的脖颈,利落地推着他的身影狠狠地往墙垣上撞。 剧烈的痛意袭来,景清闷哼了声,眸中却带着笑:“果然不含糊。” “死到临头就给我少说话。”别枝掐着他脖颈的掌心紧了几分,皱眉道:“别以为你给我递了眼神,就可以抵消你的错。” 景清接连咳了好几声,脖颈青筋泛起,“我自然不会这么认为。” 别枝眸中闪过些许难言,可当下叫她半分也不能心软,若是问不出实话来,日后这样的日子只怕更多:“谁派你来的,又为何要取我的性命。” “知道太多,对你不好。”景清道。 “都被追杀了,还能有什么不好。”别枝目光在顺着自己掌心溢出的鲜血上停留片刻,又收回目光看向他:“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景清不语,掌心攥住她的手腕。 别枝当即抬起持剑的掌心,利用剑柄带着掌风压下:“若是你不说,就由我来猜。” 她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谁要自己的命,而且师兄竟然会听命于他。 “是你新接的任务。”别枝眸光定定地凝着男子幽深的眸子,他的眼眸半分未动,“看来不是。” “还是说,是主子命你前来?”她又问。 景清余光瞥见她身后的来人,皱了皱眉:“你——” “看来是他。”别枝利落断定,除了主子能够驱使师兄行事外,也没有其他人能够再驱动的了他,除非他背叛了闲云楼投入他人的怀抱,不过这点的概率小之又小,她扯了扯嘴角:“他给了你多少银两,能够让你不顾我们的师兄妹情谊。” “快走!”景清压低嗓音呵斥道,他忍着痛意掏出暗器不着痕迹地挥向来人,道:“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往西北走。” 别枝凝眸,回眸看向身后赫然倒下的黑影,松开了擒着他脖颈的掌心。 “记住,越远越好。”景清又道,他目光丈过少女的面容,就是这张脸,才引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他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银票,塞入她的掌心中,沉声叮嘱:“出京后立即易容,切记不要以真面行于世,走了以后,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别枝蹙起了眉,定定地看着面色要比平日焦躁的师兄,阖眸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她走了几步,又回身掏出怀中的止血药扔给他,道:“你我之间,此生不复相见。” 她利落赶路,穿过丛林隐入林中。 双方纠缠打斗的瞬间,跟随的影卫就已经往回赶,快马加鞭赶到宫外时才知王爷一刻钟前已经离宫,影卫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好在他不过往外走几步就遇上了带着人往城外赶的向临,拦下了他。 两人曾有过几次携手合作,向临自是认得他,见他甚是焦急便道:“我离开时,恰好听到王爷说要去温泉山庄,虽然不知是哪个山庄,但你们可以兵分多路找找。” 闻言,影卫霎时间松了口气。 他们确实兵分多路,其中一人回王府增援,还有一人已经在赶完温泉山庄的路上。 另一影卫赶到山庄时,王爷还没有到。 他唤来山庄内的侍卫首领,掏出令牌命他派人前往城中增援,务必要撑到王爷赶到,还未说完,四下响起了马蹄声。 影卫连忙赶了上去,顾不上行礼,忙声道:“王爷,别枝姑娘出事了。” 第48章 第48章太岁头上动土,她不死谁…… 山庄外,一片死寂。 听闻影卫回禀话语的江跃下意识地侧过目光看向王爷,男子面色霎时间肃下,他下颌倏地绷紧,眼眸中荡起了沉沉杀意。 傅淮卿攥紧掌中的缰绳,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策马离去。 跟随前来的江跃和程靳对视了眼,都在彼此的眼眸中看到了惊惧之色,紧忙跟上了王爷的步伐,心中不断地祈祷着。 他们眼下可以确定的是,别枝若是出了事,殿下定然是要大开杀戒。 夜色沉沉,皎洁月色被徐徐拂过云层挡住,漫天光影消散天地间,少女身影消失于夜色之中。 追着她的黑影被及时赶来的侍卫拦住,眼见情况不对,他们随即撤退。 蓦然间,攻守交替。 逃离是非之地,别枝也没有停留,朝着最近的朱雀门奔去,湖畔一侧是繁华街景,而她身处的另一侧静谧无垠,半点儿光影也没有。 望见湖畔对岸的五味铺,她步伐微微停顿了下,好似看到了灯火下往来忙碌的寂然。 别枝眼眸闪了闪,扯着嘴角笑了笑。 没想到,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她不清楚自己身后是否还有杀手跟随,贸然前去五味铺只会打破铺内的宁静,若是对方杀红了眼,指不定会殃及到无辜的众人。 别枝眸中的笑渐深,灿烂的笑意下布满了红丝,她微微瞪大眼眸遏制了盈溢水光,朝着五味铺的方向挥了挥手。 还没有来得及伤感,微许步伐声回响于耳侧,步伐声中带着急迫,离她大概有四五十丈的距离,别枝没想到他们来的如此快,快速地环视过四下,瞥见坐落在不远处的林院,她猫着身子快步钻入丛林之中,借着茂密丛林挡住自己的身子。 别枝躲在丛林中,屏息凝神。 大概有二十余人。 紧随步伐声前来的,还有道道马蹄声。 他们剑柄一处一处地掠过四下的丛林,剑柄荡过枝丫荡起的清脆声响落入别枝耳畔宛如擂鼓,一颗心紧紧地绷住,堵到了嗓子眼处,叫她呼吸不得。 清脆沙沙声越来越近,别枝弯下身子撑着墙垣,慢慢地沿着林院墙垣往前方走,耳畔的声响也越来越大, 她分不清来人到底是听从主子命令的杀手还是王府的侍卫。 前者要她的命,后者救她的命。 “找到了吗。” 马蹄声止住,男子清冽嗓音蓦然响起。 别枝呼吸霎时间止住。 是来要她的命的阎王! 她眼睫颤了颤,余光扫过三步开外的茂密灌木丛,还没有安下心来,主子冷冽如寒窖的话语再次响彻耳畔。 他冷冷地道:“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别枝身子狠狠地抖了下。 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他,他要如此赶尽杀绝?! 耳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别枝弯下身躲入了灌木丛中,利用高大茂密的灌木丛挡住自己,她借着灌木丛缝隙,睨见了道道走过的身影。 目送着他们一个个地走过,似乎都没有发现她的身影,别枝稍稍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有落到实处,耳侧再次传来一道脚步声,与渐渐往外探的杀手不同,这道脚步声明显稳了不少,不紧不慢地靠近。 凛烈目光穿过层层灌木丛看来,别枝浑身一僵。 她微微掀起眼眸,对上了道熟悉的眸子。 男子弯下了身,淡笑不语地凝着自己,他眸光一寸一寸地丈过自己,似乎是在打量着什么。 四目相对的刹那间,别枝倏然松了口气,欲要拽住他手腕扯入灌木丛中,可不过须臾她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掌心缓缓地滞在了半空中。 寂然怎么会在这儿? 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就听到他问:“准备去哪儿?” 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 别枝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传来的惊愕,她紧抿多时的唇瓣微微张开,眼眸瞪得如同八月十五的圆月。 寂然怎么会讲话……? 他不是天生的聋子吗!? 眼前男子薄唇再次掀开,问:“有没有伤到哪里。” 徐徐入耳的关切落入别枝耳畔,莫名得多了几分冷意,寂然的嗓音,未免和主子的声音太像了。 不是像,他们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可是他们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一个是五味铺的聋子,一个是闲云楼的主子,上千道杆子都打不着边的两人,又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顷刻之间,别枝觉得都能解释得通了。 主子为什么要杀了自己,她心中也有答案了。 现下看来,他不是因为自己没有完成任务追杀自己,而是因为她出言不逊,早早地就得罪了他。 只是,他是不是太小气了点? 还没有等别枝回过神来,余光瞥见一道稍显眼熟的身影跑上前,他站在寂然的身后,似乎没有看到自己,拱手道:“王爷,并未看到别枝姑娘的身影。” 闻言,别枝差点儿一口气呼不上来。 她瞪着眸子定定地看着‘寂然’身后的程靳,又缓缓地收回目光落向他面上的狭长疤痕。 不对啊,眼前的男子是寂然没错啊。 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又见道身影快步前来,分明就是青杉的身影,他凝着双眸,随着他的靠近空气中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 别枝毫不留情地上手掐了自己一把,倏地袭来*的痛意荡过全身上下。 她没有在做梦。 哈哈,完蛋。 别枝清楚地认识到,她死定了- “我跟你说,我有个主子,他真的不是人。”- “昨夜有个偷偷离开的师弟被抓回,主子命人将他关入了暗牢中,还命我们就在外听着,小师弟被用刑后的哀嚎声回荡四下,宛若索命的厉鬼,吓得我夜里惊醒了三次,不对,与其说小师弟是厉鬼,不如说主子才是游荡人间的厉鬼。”- “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最近似乎也没有哪里做错吧,为什么如此折腾我,才离开又着人寻我赶回来,来来回回四五次,当我没有脾气的吗?有朝一日,我定要骑在他的头上叫他求饶。”- “普天下唯一的阎王爷非他莫属,阎王爷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兄长。出个任务,他竟然叫我必要时候以命抵命,我的命就不是命嘛?阎王爷都还要等我的寿命到期才命黑白无常来把我带走,他倒好,竟然还想着提前索我的命。”- “咱们那位阎王,一会儿晴天一会儿阴天的,猜不透他的想法。”- “好乖。”- “没有成婚且至今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心上人的老男人,我怕他年纪再大点后闲言碎语越来越多导致他性情大变。” 曾经的话语一道一道地别枝荡过耳畔,她眨了眨眼眸,想要逃跑,脚下却如同灌了铅,半点儿也抬不起来- “我要收回给予主子的活命阎王一称,以后这个称呼就转赠给到肃王,你都不知道他今日板着张脸,跟我欠了他数千万两似的,真白瞎了那张脸。”- “要是和肃王相似的嗓音,咱们还是当个哑巴算了,顶着那样一张俊俏的面容,嗓音却跟水牛似的,还是不要了。”- “突然就有点怜惜朝臣们,我要是天天上朝听到他的嗓音,定然是要辞官的。”- “我要是他妻子,指定伺机给他喂哑药。” 哦,自己还轻薄了他。 别枝清楚地意识到,若是一句话就要斩下一颗头,她今日就算化作千头怪,也不够他砍的,西市的鬼头刀落到生钝都没有砍完。 更别提自己还轻薄了他。 她还在光天化日下,轻薄了当今摄政王…… 太岁头上动土,她不死谁死! 别枝:“……” 不知道现在求饶还来不来得及。 傅淮卿一看就知道她自己在脑海中写完了整本小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现在知道怕了?” 笑得如此阴森,果然是索命阎王。 死到临头,她还是禁不住腹诽。 别枝咽了咽口水,心里默默地给他补完了下一句话。 早干嘛去了。 她要是知道寂然就是主子,还是肃王殿下,给上万个胆她也不敢造次啊!必然跑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别枝尴尬地哈哈笑两声,欲哭无泪地看着他。 傅淮卿失笑。 忽然觉得这样的别枝也很是有趣。 他笑而不语,下颌微微扬起示意她往回走:“伫在这儿做什么,难不成还要走?” “我——”别枝对上男子幽邃眼眸霎时间止住了声,话音一转:“有王爷护着,我自然是不走了。” 少女笑得谄媚,傅淮卿看着刺眼。 他都想上手拆开她的脑子,好好地看看她到底都在脑补了些什么,道:“放心,不会要了你的命的。” 别枝闻言,更加不放心了。 要知道,只有想过要她的命的人,才会告诉她不会如此行事,从未想过要自己命的人,根本就想不到这点。 他分明就是想过! 时至眼下,谨言慎行定然是没错了。多说多错,少说肯定不会出错。 别枝默默地抿住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想就地解决了自己的心都有了,自己下手还能留个全尸。思忖间,余光见他步伐微停回眸看来,她蓦然扯出了笑看着他。 就是怎么看,都觉得心塞。 她实在没办法将眼前分明就是寂然模样的男子和主子,甚至是肃王殿下对上,他们明明就是不一样的人。 寂然多温柔啊。 而主子和肃王两人,可谓是要多凶有多凶。 落有肃王府印牌的马车停在了街道侧,步伐沉重的别枝余光瞥见停下步伐的寂然模样颀长身影,他微微侧了道身,示意自己上舆。 男子幽邃如墨的瞳孔在黑夜的衬托下犹如诱人深入的深渊,只待她探身看去就会将她拆吞入腹。 别枝很认真地想了下,要是自己是他,定然会将日日折骂自己的人大卸八块,如此设身处地一想,他想杀了自己,也是正常的。 萦绕四下的气息愈发沉重,别枝决定毅然赴死。 她毅然决然地踏上凳探身入舆,并未瞧见男子伸出欲要搀扶的手。 傅淮卿凝着垂落荡起的帐幔半响,静静地笑出了声。 落在身上的视线消失,别枝松懈地呼了口气,谁知一口气呼到一半就对上了‘寂然’的眼眸,她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停在那里,半响才落了下去。 王府马车不小,别枝恨不得它还能再大点。 他为什么坐的离自己那么近啊? 而且,手压到她的袖子了! 别枝宛若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注意力似乎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心中护了口气,垂下眸悄悄地扯了扯被他压住的袖摆。 好不容易抽出了一点儿,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似乎太安静了点了。 她偷偷地掀起半寸眼帘,眸光骤然对上,他微微挑了挑眉,似有似无地瞥了眼自己手中的动作。 别枝:“……” 静默须臾,她默默把抽出来的袖摆又一点一点塞回去。 第49章 第49章现下懂男女授受不亲,也…… 少女神色小心翼翼又略带不满,敢怒而不敢言。 傅淮卿捕捉到这一幕,薄唇微微扬起,慢条斯理地掀起眼眸看着她,何时曾见过她如此模样,倒是别有一番乐趣。 昏暗光影下男子目光灼灼,居高临下地睥着自己,目光对上的刹那,别枝骤然挪开了视线,她思绪浑浑噩噩,乱成一团,半天都理不清楚。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拒绝自己。 哪个正常男子会心悦十次见面中九次都在唾弃自己的女子呢。 其他人别枝不清楚,眼前的男子确实如此,他甚至为了吓唬自己,不惜利用肃王的身份来向自己‘袒露’心声,现下想想他当时眸中的笑意,分明就是报复她之后的愉悦。 眼下想想,一言难尽。 他也真是有此闲情雅致,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来扮作寂然的模样与自己周旋,就是对外言说,别人也只会觉得自己失心疯,都敢编造摄政王的谣言。 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的神色,傅淮卿沉吟片刻,问:“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 别枝悄悄地瞥了眼他的脸色:“问什么都不会杀我?” 傅淮卿挑眉:“不杀。” “也不关我进牢中?”别枝又问。 曾经想过的傅淮卿沉默须臾,嗯了声。 全身心集中的别枝敏锐捕捉到了这一息之间的沉默,看来还是想过的。她偷偷地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点。 她边打量着他的神色边谨慎地问出最困惑也是最关心的事情:“世上真的有寂然存在吗?” 还是说所谓的寂然不过是他的一部分。 傅淮卿凝了她少顷,颔首:“存在。” 不知为何别枝听到此言松了口气,就好似知晓自己身处于骗局之中,迫切想要寻找到半分真实的蛛丝马迹,她禁不住追问:“他现下在何处,可还安全?” 傅淮卿:“他在五味铺,很安全。” 肃王都说很安全,必然就是最安全的,别枝心安了不少,也没有别的想问的了。 舆内陷入了静默中,久久无声。 傅淮卿面色凝滞了瞬,隐隐察觉到微许不对劲,他凝着少女皎洁面容,若有所思地道:“你第一次见到的寂然,也是我扮作的。” 都不用说,别枝也猜到了。 要是中途换的,自己大概率会认出来。 傅淮卿蹙眉:“没有别的想问的?” “没有。”别枝摇头。 傅淮卿:“不关心?” 除了寂然的事情,就没有半点儿想要问他的? 别枝思绪复杂地看着他。 总觉得他在给自己挖坑,就等着自己往下跳。 其实也不是不关心,就是不敢问太多,避免回想起那些个足以要了自己命的时刻,要是一个不小心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别枝一想起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叫谁也看不到自己。 她才不要自找苦吃呢,好好活着不好吗? 思忖着,别枝余光瞥见灯火下面色渐沉的男子,咽了咽口水,又默默地往外挪了挪,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明明他还没有卸下伪装,还是寂然的模样,她就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哪哪都不一样。 偷偷挪了半响,忽而有道力往回拽住了自己,别枝惊得杏眸微微瞪大,下意识地回过头,就见适才塞入男子掌下的袖摆被他牢牢攥入了掌心之中。 傅淮卿不疾不徐地扯了下她的袖摆。 没扯动。 少女没有像意料之中般倒过来。 傅淮卿皱眉垂眸,就见她自己也上手拽住了袖摆另一端。 别枝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下,小声嘀咕:“男女授受不亲。” 傅淮卿:“……” 他落于心头的沉闷散了几分,“现下懂男女授受不亲,也不知是谁之前抱着我——” 一双澄澈杏眸随着男子清冽如松的嗓音溢出而渐渐放大,别枝外出任务时曾遇到过两只土拨鼠吵架,一来一回过后其中一只土拨鼠气得跳脚放声大叫,她觉得自己眼下跟那只土拨鼠,没有任何的区别! 被翻旧账的别枝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礼节,当机立断地打断他的话:“王爷要杀要剐都可以,过往的一切都是我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傅淮卿皱了皱眉。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又听她道:“以后绝对不会了!” 别枝见他面色愈发沉下,也有些搞不懂他在想些什么,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之前的事情,我也会忘记的,绝对不会再提半句。” 傅淮卿脸色彻底黑下,气笑了。 顷刻之间,别枝觉得小命不保。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去牢里待着,就是待在阴森森的牢狱中,想来也比在这灯火明亮的马车中面对他好上百倍。 好在这个时候,疾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透过窗牖都能看到熟悉的墙垣。 肃王府。 别枝愕然。 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 在她怔怔不语的时候,傅淮卿三步作一步出了舆,掀开帐幔看着她,示意她下舆。 别枝眸色难言地仰头看着居高临下的男子,颇有一副自己若是不愿他就会上手拽着自己下去的神色,她沉默少顷,亦步亦趋地跟着男子往里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男子停下了步伐。 垂头跟着的别枝差点儿就撞了上去,抬起要寻支撑点的掌心往前落半寸又硬生生地转到一侧,抵住了柱子不叫自己往前扑。 不过她忘了,手上的伤并没有好全。 掌心抵上柱子的刹那,撕心的痛意袭过全身,她嘴角溢出了声难耐嘶声,骤然松下手,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听到声响的傅淮卿转过身,少女伤口处的衣裳已然被鲜血浸湿,连成线的血珠循着她的手臂滑落,打湿干涸地面。 他心口颤了下,嗓音有点抖:“传御医。” “我没事。”别枝咬着牙,痛意叫她听不清男子言语中的颤抖,只听到了要穿御医前来,她不想大半夜还大张旗鼓地寻人过来,耐住了钻心的痛意:“伤口裂开了而已,我重新上药换新的纱布就好。” 怕傅淮卿不信,她又道:“出任务受伤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若是这点都受不住,现下也不会站在主子跟前了。” 阵阵烦闷闯入傅淮卿胸口,他望着额间已然冒起冷汗的别枝,撇开脸呼了口气,身为闲云楼主子,他自然知晓他们承接的任务各有各的危险,遇到纠缠的对手时受伤再正常不过。 然而现下见她如此平常地道出,他心中的烦闷渐盛。 御医署院使肖铭很快就来了。 看到少女手臂上撕裂开的伤口,他眉梢紧紧地皱起,一边给她敷药一边问:“姑娘今日是否常常用手了,伤口四下的淤青似乎要比前两日更盛。” 别枝闻言怔了下。 她醒来后就离开山庄出门,还没有见过为自己诊治的大夫,别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御医就是为自己诊治的大夫。 肖铭没有听到答复,落在伤口上的眼眸微微掀起半寸,才见她怔怔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三十日内,姑娘都要避免再用到这只手。” 别枝皱眉想了下,似乎不太行:“一定要三十日吗?” 话音将将落,视线中多了道身影。 他褪去了易容前来,露出了真面目。 静静地看着他半响,别枝这才彻底地接受,自己认识的寂然确实就是肃王扮的,真实的寂然也存在,但不存在于自己身边。 他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话,清隽面容上掠过淡淡的不满。 “姑娘的伤口看似不深,实际上那道箭簇再深一分就穿透姑娘的手臂。”肖铭行医多年见惯了各类剑伤刀伤,还是不免摇摇头:“若是不上心的话,往后这只手怕是会废掉。” 傅淮卿走了进去,替她回了肖铭:“本王会看着她的。” 肖铭听到声音,忙起身问安。 问到一半就被制住,傅淮卿道:“就当本王不在。” 如丝竹清澈的嗓音荡入耳畔,别枝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自己曾经的设想忽而变成了事实,她所想没错,肃王的容貌搭配上主子的嗓音,确实是绝配,就是…… 更骇人了。 比难听的水牛声还要骇人。 她宁愿再看到肃王顶着这张脸,嗓音却似水牛,别枝一阵惋惜,曾经的美好自己不懂珍惜,眼下着实是回不去了。 御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赶着下去盯药。 他一走,偌大寝阁中霎时间静了下来。 目光相对须臾,别枝着实有点儿遭受不住,偷偷侧开了眸。 傅淮卿站在她的面前,扫过被衣裳遮掩住的伤口,又落在了她的面上,静静地看了一言不发的别枝,她似乎是冷静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待在那儿。 这样的别枝,傅淮卿很不习惯。 易容隐于她四下的秘密被摊开于明面上,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远,不是隔着薄雾,而是隔了道天山。 她对他,半点儿窥探欲都没有。 傅淮卿静默半响,不死心地问:“你真的没有其他想问的?” 别枝眨了眨眸,“没——”话音尚未落下,她蓦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紧急敛下了将将溢出口的字眼,道:“确实是有件事想要知道的。” 闻言,傅淮卿微皱眉梢忪了忪,紧绷的嗓音也松弛了下来:“你问。” 想到自己要问什么,别枝深深地吸了口气做着准备,都决定好要是他忽而怒了起来,为自己要如何避开他的捕捉规避好了逃跑线路。 见她久久都没有开口,傅淮卿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王——”别枝顿了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是好,忖了忖,换了个称呼:“主子知道今晚追杀我的人是谁?” 傅淮卿:“……” 还真是个大问题,但不是他想听的。 他淡淡嗯了声:“景清。” 霎时间,别枝眸色变了变,他果然知情。 不过她又觉得有些不对,要是他下令派景清前去追杀自己,他又为何要出现在自己眼前呢,而且青杉赶来时神情严峻,身上还带着散也散不掉的血腥味,显然就是厮杀多时,身上浸了血。 他总不能一边下令追杀她,一边下令保护她吧? 思忖少顷,别枝迎上他的目光,睨见他眼眸中的暗色又老老实实地落下些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喉结。 她深吸了口气,问:“是主子下令师兄来追杀我的吗?” 第50章 第50章他是要把自己关在这里?…… 掷地有声的嗓音霎时间响彻静谧寝阁。 傅淮卿:“……” 他垂眸看着杏眸闪闪的别枝,她时不时地偷偷掀起眼眸看来,四目撞上的一瞬又垂下,不过仍可捕捉眼瞳深处呼之欲出的求知欲。 傅淮卿面色无奈:“不是。” 别枝闻言,倏地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主子怎么会一边命人追杀自己一边又命人保护自己,只是……想着想着,别枝神思忽而凛起。 “师兄他——”她仰眸皱眉,睨见男子幽邃眼瞳下的汹涌,嗓音迟疑不绝,甚至带着些颤抖:“叛主?” “细作。”傅淮卿没有瞒她,走到桌案前拎起茶壶倒了盏清水,回身递给她:“已经下了通缉令。” 别枝瞳孔骤缩,嘴角微启半响,都落不出音。 师兄怎么可能是细作呢!? “他幼时被一对西澜国夫妇收养,而后潜伏入我朝,恰好遇上了凌峰。”傅淮卿见她没有接也不急,端在掌中等她回神,“他带人前来追杀你的缘由尚未查明。” “师傅知道吗?”别枝嗓音带着颤意。 傅淮卿耐心回着她的话:“已经着人前去告知。” 别枝张了张嘴,哑然。 师傅要是知道,定会难过的。 傅淮卿看着她骤然耷拉下的肩,四下都散发着沉闷气息,半点儿也没有平日里的活力,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不怀疑我的话有假?” “嗯?”别枝被他问的一愣,摇摇头:“不啊。” 若是好端端的自是要疑心一番,然而师兄明显就处于失控边缘,想起他最后所言,“他叫我走时,叮嘱我切记不要以真面行于世……”她顿了顿,抬起下颌对上男子眼眸,心中泛起疑惑:“是我这张脸,出了什么问题?” 落于盏上的指腹微紧,傅淮卿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少女透亮皎净的面容,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妥,他面色沉凝须臾,道:“此事我会命人去查。” 话音落下,门扉被叩响。 守在门外的江跃走进来,倾身耳语。 傅淮卿眸色渐渐凝下,侧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霎时间,江跃倍感压力。 只是小秦大人亲口所言,殿下今夜若是不见,他也不会离去,就在王府外等着,外头的侍卫们着实有些承受不住。 江跃适才也出去劝秦骁有事明日再言也不迟,他还是不肯离去,明显就是冲着别枝的事情前来。 傅淮卿收回目光,落向烛影下的娇小身影,不见平日里活力满满的模样,似乎是累坏了。 静默须臾,他道:“我还有事要去处理,日后你就住在这儿,有事就吩咐江跃程靳两人,他们会替你安排好。” 别枝愕然怔住。 什么叫做日后就住在这儿!? 她心中掀起一番惊涛骇浪,汹涌浪潮狠狠地拍来,拍得她晕头转向都没有来得及出声,呆呆地目送着男子离去。 他是要把自己关在这里? 别枝眼眸眨了好几下,快步往前追,不曾想还未踏出寝阁,守在两侧的侍卫蓦然伸出手,挡住她的去路。 明显就是得了命令,由不得她随意出入。 要是平时别枝定然上手,然而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对方还是当今摄政王,自己离开此地不过半步,怕就已经被带了回来。 关在这儿,还是比关在牢中好上千倍的。 别枝忖了忖,重重地点点头,告诉自己应该要庆幸才对! 不过半息,漾起到半路的斗志昂扬又狠狠地往下坠。 谁能来救救她啊! 他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翻旧账吧? 可是如果他不会翻旧账,刚刚吓唬自己做什么,明摆着就是要慢慢地折磨自己,别枝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说过多少他的坏话。 他可真闲啊! 朝堂的事情不够他忙吗?不仅能兼顾闲云楼的事情,还能时不时地伪装成寂然的模样看自己上蹿下跳。 想起自己这两年的狂妄言语,别枝又觉得他脾性其实还挺好的,没有当场斩了自己,和传闻中的还是有些许不一样。 听说他亲自动手斩杀外戚时,淋漓鲜血溅起,他眼眸动都不带动。 耳畔响起步伐声,别枝下意识凛起神,余光瞥见端着木案入内的花朝,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花朝行了道礼:“姑娘。” “你怎么会在这儿?”别枝怔怔地盯着,视线随着她的身影而颤,不等她回答就明白过来,“是王爷安排你到我身边的?” “嗯。”花朝落下手中的木案,端起吃食放到桌案上,对她解释道:“属下是王府中的暗卫,听闻秦夫人打算要在外找个人待在姑娘的身边,江侍卫命属下过去,方便姑娘行事。” 别枝哑了哑声。 怪不得,秦家上下仆从不少,她平日时不时消失也不见有人出言,现下想来背后都有人在打点一二。 自己的四下,早已经布满了他的眼线。 就好似是道天罗地网,在她不知情的时候落下,一点一点地往里收缩,直到缩到这处院落中,叫她难逃生天。 别枝越往深处想,鸡皮疙瘩渐渐冒起。 她不就是十天里有九天半都在怒叱着对他的不满,骂一句又不会掉块肉,何必要耗费如此大的功夫对付自己。 实在不行,骂回来算了! 徐徐香气入鼻,别枝目光挪了半寸,缓缓地落在冒着热气的鱼羹上。 事已至此,吃饱再说。 要不然就是逃跑都没有力气。 王府书房内,清冽檀木香袅袅升起,慢步而来的傅淮卿眸光掠过伫立于书房中央的男子,听闻声响的男子回过身来,躬身行礼,他不疾不徐地越过男子的身影,走到书案后坐下。 他随手翻开其中一道折子,头也不抬:“听说小秦大人若是今夜见不到本王便不会离去,是有何要事要禀,不惜夜里前来。” “臣今夜前往小妹墓地。”秦骁拂衣跪下,背脊直挺挺垂眸凝着地面,道:“臣犯大不敬之罪撬开小妹棺门,却不见其尸体,不知其中是否出了什么乱子,特地前来禀告殿下。” 傅淮卿搁下手中的笔,眸光沉沉地看着他。 接到消息赶来的苏辞恰好撞见这一幕,男子幽暗目光深处的寒意几近漫出,他心口漏跳了半拍,忙踏过门槛而入拱手问安。 “起来。”傅淮卿嗓音淡淡。 苏辞起身,侧眸睨了眼仍旧跪在地上的秦骁,皱眉:“出了什么事情,如此严肃?” 傅淮卿翻开下一道折子,漫不经心:“咱们大理寺少卿胆大包天,深更半夜前去墓地撬了自家小妹的棺材。” 苏辞:“……” 他愕然看向好友:“你疯了?今日才是头七,不过半日就前去撬棺,不准备叫她安息——” “棺中没有尸体。”秦骁打断他的话,抬眸看向书案后批阅着奏折的身影,别人不知但他心中门清,别枝出事那日,第一个赶到的人正是傅淮卿,他若是不知道别枝的下落,也不可能再有人知悉,他收回目光,道:“她没有死。” 苏辞倏然哑了声,下意识地看向案后的男子。 “她没有死,”傅淮卿掀起眼帘扫了他一眼,又落向奏折中,“你要如何。” 秦骁再次拱手,不卑不亢地道:“她若是没死,自是带她回家。” 闻言,落在奏折上的笔触凝了微许,傅淮卿眸中掠过浅浅的笑意,抬眸看向他,“她不是你妹妹,你又如何带她回家。” 苏辞觉得似乎有点儿耳熟。 他目光快速转过两人,慢慢也明白了两人今夜为何起了争执,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帮谁是好,摆摆手道:“你们俩自个争吧。” “不管她是否是我的妹妹,如今外界皆如此认为。”秦骁道。 “诈尸?”傅淮卿冷冷地笑出声,他半倚着圈椅,骨节分明的指节不紧不慢地叩过桌案,道:“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与她素不相识,所谓的一见倾心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又何必打扰她的生活。” 秦骁面色白了几分。 伫立于侧的苏辞摇头无声地啧了声,暗道他的话实在是太狠了,赤/裸/裸戳人心窝子。 傅淮卿不想与他在此事上多言,“她确实没有死,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处理,不方便现身,对外也需要你们一口咬定她就是秦家二姑娘,死于七日前的凌杀,大理寺正在全面彻查此事。” 言语间的冷凝明显就不是出于对情敌的嫉妒,而是言说正事的肃穆。苏辞和秦骁对视了眼,懂得他言语间的意思,也明白背后定然有他们不知情的事情。 沉默片刻,秦骁问:“是徐闻澈?” 苏辞霎时间明了,别枝那日出事的第一现场,恰恰就是徐家后山,不过是对外言说是行于京城四下的偏僻径路中遭受的杀害,“他们之间无仇无怨,何来——”说着说着他缓缓停下,意识到了件事,“她出现在徐家,是在跟踪徐闻澈?” 傅淮卿眼眸瓮动了下,“嗯。” 听到他不轻不重的嗓音,秦骁也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与别枝之间,定然早已相识,且算得上是可以信任的关系。 思及此,秦骁眸色沉了几分,呼了口气。 书房内静了下来,只余下笔触落于奏折上的沙沙声。 想要的答案已经得到,秦骁也没有别的所求,他打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肃王会告知自己别枝的下落,只是前来确认她确实安然无恙就行。 他手中还有案子要回大理寺处理,没有多做停留,拱手告退。 直到男子身影消失于书院中,傅淮卿才微微抬起了眼眸,似有似无地瞥了空落落的院落半息,侧向伫立不语的苏辞,“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也有事要问我?” “我倒没有。”苏辞自顾自地倒了盏茶水,呷了口:“匆匆被王府侍卫找来,还不允许我喝口茶再走?” “要喝拎回去喝。”傅淮卿取来新的奏折,眼帘抬都不抬。 苏辞失笑,当即拎起茶壶往外走,还没有走到门口又被叫住,他回过身:“知道我的——” “方听稚在哪里。”傅淮卿问。 苏辞略显迟疑,“好好的,问她做什么。” 傅淮卿闻言,若有所思地抬起眸看向院子内,猜出她今夜也当是扮作男子的模样前来,此刻就候在外面,“日后有空的时候,常带她来王府坐坐。” “你想做什么。”苏辞凛眸,目光快速地丈过案后男子笑而不语的面色,心中有些不悦,“她如今被安插在我身侧,定然是有任务在身,是不能随意乱走的。” 只稍一眼,傅淮卿就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他神色无言地看着他,“滚吧。” 苏辞求之不得,麻利滚了。 他走到院中,等候于树梢底下的方听稚紧忙小跑过来。 苏辞停下步伐等着,眸子打量过她,方听稚身形够高,扮作男子的模样除了面容稍显秀气外,不开口的时候,其他地方都与男子无异。 已经有好几日没有休息好的方听稚跑近前打了道哈欠,“公子。” “眼下青丝渐深,昨夜又去哪里乱晃了。”苏辞边走边问。 “没有乱晃,是最近喝茶太多了,夜里睡不着。”方听稚矢口否认,心中却忍不住暗骂,若不是他日日命自己扮作男子的模样跟他出入府中,自己怎么可能要夜里才偷偷摸摸去他的书房翻消息,致使日日都睡不好,她不禁问:“公子为何要我扮作男子的模样?” 苏辞余光瞥了她一眼,“听说你会拆家,带你出门逛逛,消消你的活力。” 方听稚:“……?” 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在造谣她! 而且…… 似乎有点像描述某种动物? 苏辞见她气得眼眸都瞪大半圈的神情,嘴角微微扬起,步伐慢了几分,等她走上来。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书院中,江跃和程靳两人走了进去。 程靳拱手:“主子,清河院来报,姑娘已经歇下了。” 傅淮卿微微挑眉,无声地笑了笑。 说她胆小吧,她又很心大,说她心大吧,乍一看又有些胆小,不同的事情上胆量也都在反复横跳。 不过——傅淮卿想着,眸子中的笑意浅了几分。 她对自己,确实还是有些惧怕。 傅淮卿搁下笔,眸子定定地看着一处。 两人许久都没有听到声音,掀起眼眸就见主子目光凝凝地盯着某处,对视须臾,程靳试探性地问:“主子是在想别枝姑娘?” 傅淮卿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程靳明白了,又问:“是不知该如何求得她的心?” 江跃听到这直白的问话,深吸了口气,就怕王爷一个不顺眼就将他们俩人随手丢出去,不曾想主子久久不语。 显而易见,程靳的猜测没有错。 不过对此他们两人也是束手无策,王府上下百个侍卫,大*部分都没有家室,他与程靳常年跟随于王爷身侧,王爷平日里常常处理政务到大半夜,他们俩也时时跟着,别说是家室,女子的手他们俩也都是没有摸过的。 “京中的女子多喜欢看小说。”江跃忽而想到件事,觉得可以从这儿入手,“就是不知别枝姑娘是否喜欢,若有喜欢的,王爷也可从这儿入手,学习里头男子追求女子的手段。” 傅淮卿想起半个多月前,曾去过她落脚的院落,里头确实落有小说书册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拾起搁下的笔,道:“你去寻些话本回来。” 程靳忙领命。 见主子没有别的吩咐,两人对视了眼,默默地退了下去,退到院中,程靳当即道:“我现下带人前去搜罗,若是有事……” 江跃:“你寻到的话本小说中男子的手段,她不一定会喜欢。” 听他这么一说,程靳雀跃思绪落了下去,皱眉问:“那如何是好?” “你笨不笨。”江跃无奈地瞥了他一眼,眸子落向不远处的清河院,道:“院中就有现成的答案,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50-60 第51章 第51章还是说,他真的如他此前…… 心中装着事,别枝夜里都没有睡好,临近日出时分方阖眼,再次睁开眼时,炽阳透过窗牖徐徐落于眸上。 掀开的眸光睨见陌生寝阁她当即瞪大了眼眸坐起身,混沌深思顿时清醒过来。 昨夜的事情一股脑袭来,别枝思绪滞住了。 寂然是主子,也是当今摄政王。 在寂然面前时,自己不仅表达过对主子的不满,甚至还有过对肃王的不愉。 她逃跑未遂,被带来了这儿。 昨夜肃王离去时,似乎说过自己以后就住在这儿? 她目光环过四下,只觉得自己置身于华丽精致的牢犹之中。 说什么住在这儿,明明就是关押! “姑娘醒了。”花朝端着铜盆进来,拧干帕子递给怔忪不语的少女,一双含水杏眸深处落满了惊吓,她又往前递了半寸:“姑娘?” “什么?”别枝回过神来,对视须臾垂眸取过湿帕。 是,他是挨了骂,可他也骗了自己,算起来不就两清了? 她攥着帕子思忖少顷,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和肃王沟通一二。 如此想着,别枝重重地点了点头,深吸口气后问:“王爷在何处?” 少女神色认真,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花朝道:“王爷早朝去了,尚未回府。” 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花朝话音落下的瞬间又显得有些冒失了,别枝举棋不定。 对方是当今摄政王,骗自己就骗了,还需要理由吗? 摆在眼前最为直观的,不是他骗了自己。 是自己两年间时不时地就在太岁头上蹦蹦跳跳,不爽快的时候还不忘往太岁脸上踢上一脚,真真是犯了太岁。 整理着衣裳的花朝余光瞥见忽而又丧着张小脸的少女,嘴角微微弯起,以为她是因为见不到王爷而不悦:“属下这就命人前去告知江侍卫姑娘寻王爷。” 别枝紧忙出声制止住花朝,“我倒是没有那么迫切。” 看着神色不解的花朝,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耳朵去洗漱,回来时才瞧见昨夜守在寝阁门口的侍卫已经被撤走。 “王爷出门前,命他们撤下的。”花朝道。 别枝闻言,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瞳中的沮丧一点一点地被涌上的雀跃取缔。 这是不是说明,他不准备关着自己了!? 内心蓦然涌起阵阵雀跃,叫别枝几近要飞起来,她提起碍事裙摆小跑出门,跑到院中看到院外巡逻的侍卫时,犹如一盆冷水泼下,泼得别枝心口拔凉拔凉的。 她伫立于院落中央,目光环过四下。 不止是院外有巡逻的侍卫,墙垣四下皆有人在守着,不要说是活生生的自己,就是只苍蝇也休想随意离开此处。 别枝之前来过几次,没有见过这么多侍卫。 她烦躁地拨弄了下手边的灌木丛,余光极尖地瞥见快步走过的颀长身影,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停下步伐看来。 跟着他一同回来的四五位朝臣紧忙止住步伐,面色迷茫地环着四下。 傅淮卿眸光凝着树梢下的别枝,水光潋滟的杏眸中布满了烦闷,他眸色深下几分,收回目光快步流星地走向书房。 不过半日,前来回禀政务的朝臣接连不断,静谧王府门庭若市。 他们一茬接一茬地来,期间就没有断过,常常是上一批朝臣还未离去,下一批朝臣就已经在书房外候着,别枝闲着也是无聊,带着花朝搬了道椅子坐在凉亭内,数着往来的官员。 一日下来,近二十余人。 有的官员前后不过一刻钟,有的官员则是半个时辰起步。 别枝禁不住咂舌,他平日里如此忙碌,哪里得的空闲时间扮作寂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更何况偶尔还以主子的身份出现。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认识寂然之前,主子下达任务都是通过青杉传达,自己和他之间有所沟通,也确实是在认识寂然半年之后。 夜幕低垂,朝臣们依旧未散。 程靳寻来时,别枝还在等着适才风尘仆仆前来的大臣离去,他过去已经有个把时辰,还未离去。 见到她,程靳开口便问:“姑娘可喜欢看什么小说话本?” 以为他是过来传话的别枝听到他的问题,愣了下:“小说?” “姑娘平日里走南闯北惯了,一下子闲在府中想来也很无聊。”程靳和江跃两人早就猜出她会疑惑,昨夜开始就在对答复,不叫自己的回答中落有半点儿漏洞被她觉察出,“不知姑娘有没有什么想看的,王爷命我们前去搜罗回来给姑娘解闷。” 别枝前段时间看了不少,眼下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看书的欲望,“也没有什么特别——”她说着说着忽而停顿了下,眸中染上些许笑意:“倒还真有想看的。” “什么?”程靳心下一喜,忙追问。 别枝笑容灿烂:“囚禁类型的。” 程靳:“……?” 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囚——”程靳稍显迟疑,“囚禁类型是什么意思?” “男子位高权重,女子孤身一人,男子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将女子囚禁于某处,女子明面上阿谀奉承,背地里都在谋划着逃跑一事。”别枝很耐心地给他解释,避免他搜罗了些没有用处的回来,“最终女子得偿所言成功离开,大概就是这种类型。” “离开了,还回来吗?”程靳额心微跳,总觉得和自己想要找的对不上号,他要找的是缠绵悱恻的结局,可不是分道扬镳,要是寻回分道扬镳的,王爷也定会将他们沉湖底里喂鱼,思及此,他打了个寒颤:“悲剧?” “那不是。”别枝意识到两人之间想的不同,又道:“最后男子肯定是寻回女子,两人幸福生活的故事。” 程靳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问:“姑娘喜欢的男子,也是这种小说里的行事风格?” “额。”别枝沉默住,她自是不喜欢,现实生活中若是遇到小说中的男子,定然是有多远跑多远,“我喜欢长得好看的。” 程靳哑然。 他安静了会儿,道:“王爷就挺好看的。” 别枝惊得打了道嗝。 她嘴角张张合合半响,神色认真:“不要说这种吓人的话。” 肃王是好看,然而他的好看是要命的! 她是可以亲寂然,然而那夜的男子若是换成肃王的模样,给她一千个胆子,她也是万万不敢轻薄他的。 思及此,别枝下意识地抬眸睨了眼空无一人的长廊,收回视线看向欲言又止的程靳,忍不住问出憋在心里多时的疑惑:“他一直都这么忙?” “今日已经比较得闲了。”程靳道,夜色还算是早,“平日里王爷多是在宫中忙到子时,太晚了也基本歇在宫中。” 别枝眨了眨眼,疑惑。 今日怎么回来的如此早? 内阁首辅林逸清离开时,已经是亥时一刻。 书房内的傅淮卿搁下手边的奏折,按了按眉心,不冷不热地问:“她歇下了?” “院中还亮着灯,应该是还没有。”江跃换盏新的茶水落在案上,瞥了眼主子望向清河院的目光,道:“王爷要过去瞧瞧吗?” 他话音落下,书院内的侍卫走上前。 “王爷,别枝姑娘求见。”侍卫道。 傅淮卿闻言,眉梢微微扬起。 他着实没有想到她会找过来,还以为她打算当段时日的缩头乌龟。 江跃领着众人退下,还不忘带上门扉。 林逸清离开后,别枝等了会儿,确定不会再有朝臣前来回禀政务才过来的,她第一回来肃王府就是来的书房,对书房内的环境也不算陌生。 唯一不同的,只有书案后的男子。 上一次他还只是肃王,如今还是她的主子,也是‘寂然’。 傅淮卿起身,凝着她的脸庞:“吃过了吗?” 闲话家常的语气很是熟稔,仿佛他们此前常常如此,别枝静默半息,颔首,她定定地看着男子,欲言又止。 来的路上她有很多想问的,也决定要问出口,眼下见到他又有点儿不敢问。 傅淮卿看出她的心思,没有出言询问,静静地等着。 别枝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久到徐徐拂过四下的微风都渐渐停歇,她方才微抿干涩唇瓣:“我想见见寂然,可以吗?” 她想见见真正的寂然,而不是他扮作的寂然。 随着话语落下,偌大书房陷入死寂。 傅淮卿侧眸扫过她微微仰起的目光,眸中带着些许决绝,就好似自己若是不答应,她便不会离去。 他眸色沉下,“为何。” “你所见的寂然,皆是是我扮作的。”清冽嗓音中夹杂着些许喑哑,傅淮卿并非不明她想见寂然的缘由,只是不愿意去承认,他垂眸凝视着她,“就算如此,你也要见他吗?” 男子沉下的嗓音中带着些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威压,叫人喘不过息来。 别枝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落下不少,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眸中落有些许怯意,却没有退缩:“其实在我眼中,不管是谁扮作的模样,他只是寂然。” 一直以来她所见的,都是寂然的脸。 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别的不同,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傅淮卿哑然失笑。 他额侧太阳穴狂跳,问:“见了他之后呢,又要如何。” 见过之后要如何,别枝还没有想过,总归要见过才能确定的,她摇摇头:“不知道。” 傅淮卿气笑了。 他目光落在她面上,带着审视的意味,一步步地逼上前,“我来告诉你,我和他哪里不一样。” 别枝垂眸扫过他的鞋尖,随着他的步伐而往后退。 还未退到安全的地方,就被他攥住了掌心,他略带薄茧的指腹擦过她的脉搏,不动声色地往前拽了几分。 怕她挣脱开,他掌中落了力气。 别枝挣脱几下挣脱不开后也就作罢,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皱眉无意识地道:“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得罪了——” “我的眼睛和他的不一样。”傅淮卿慢条斯理地打断了她的话,根本就不想再听到她半句生疏得不行的话语,他想过身份一事被她知晓后的种种情形,唯独没有料到眼下这种,“你大部分时间所见到的寂然,都是我。” 别枝昨夜翻来覆去时就已经察觉到这点,恰如前些时日她回京带寂然前去见师兄师姐们的翌日所见的就是真正的寂然。 他们不同之处,恰恰就是这双眼睛。 真正的寂然听不见半点儿音,眸中的情绪要比自己眼中的寂然淡很多,如果说自己眼中的寂然眸子是道泛着涟漪的湖泊,他眼眸就是一滩平静的池水。 “如此,还是不行?”傅淮卿嗓音不似平日平稳,他目光紧紧地攫住她的眼睛,“都是我,也不行?” “在我眼中他就是寂然,寂然就是他。”别枝被他逼得有些喘不过息来,抱着要杀要剐都随意的想法开口:“难不成王爷扮作寂然,就不以寂然的身份出现?一直以来出现在我面前的男子,与我有过亲密接触的男子,在我看来都是寂然而非王爷。” 她本就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平日里走惯了刀尖的人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步步退让,“就算那夜扮成寂然的不是王爷,是另一个人,在我看来也都是寂然,都是寂然的脸,我亲的自然就是他。” 别枝不管不顾地一股脑说完,说到最后嗓音都带着些许颤抖,她自己都分不清是怒气带来的,还是后知后觉涌上的惧怕带来的。 她稍稍喘着气,盯着他看。 听她说完,傅淮卿对着她的面色微滞,擒着她手腕的大掌松了半寸。 恰恰如此,显得别枝有些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 昨夜最不怕死的时候,她就想过大不了一死,他是要杀还是要剐都随他去,就是没有想过今日这一幕。 他似乎有些怔到了。 刹那间,别枝脑海间闪过一道捕捉不住的灵思。 她莫名地觉得,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杀了自己。 肃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看中这段情谊。 别枝眉梢拧了下,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难不成是因为他身在高位,除了自己外没人敢如此直言不讳,他也欣然接受了? 还是说,他真的如他此前所言,对自己有意? 别枝:“……” 见鬼了。 世上真能有人喜欢上时不时在背后骂自己的人? 不会吧不会吧? 别枝还是觉得,大概率是不会的。 只是见他这副神色,她也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点儿,别枝犹豫了下,稍作迟疑地扯了扯自己落在他掌中的手腕,没有挣脱出来。 傅淮卿落向她的眼神凝固少顷,喉骨像是被一道气息堵住似的,半响才出声:“就算那夜扮作寂然的是别人,你也会亲他?” 第52章 第52章还是寂然好,不会凶她…… 进入清音阁近五年,别枝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 他们或外表温润如玉实则心狠手辣,或外表狂野不羁实则内心柔和,无一例外的是当他们处于盛怒下或是被逼到绝境时,隐藏内心深处的阴暗展露无遗。 她眼睫微颤,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男子,将男子幽邃瞳孔下着力克制下的愠怒映入眼帘。 他明明已经是怒极了,紊乱气息沉沉压下,除了攥住自己叫她寸步难行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就连持剑胁迫都没有。 如此看来,他真的不会杀了自己。 适才只是疑心,现下别枝能够确定的是,他不会要了自己的小命。 紧绷多时的心倏然松下,她心安了。 只要不要她的小命,一切都好说。 久久都没有得到回答,傅淮卿眼眸深处荡起的偏执一闪而过,步步紧逼,“就算是其他人,你也会答应?” 情绪蓦然明朗过来的别枝忖了下,摇头:“也不一定吧。” 抛上顶峰的情绪忽而被拂过云朵轻轻接住,骤然间,傅淮卿被她弄得怔住,就连绷成道直线的薄唇也一点一点地落下。 骤然失神,半响过后他的神思才渐渐落回原位:“也不一定?” 别枝坦然颔首。 其实她自己也还搞不清楚,才想着见见真正的寂然,只是没想到肃王会如此介意此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寂然抢了的什么似的,而且她也没有因为被逼急而撒谎,“只是不管如何,在我的眼里那夜的男子是寂然,仅此而已。” 由始至终,她面对的都是寂然。 他扮的,也是寂然。 傅淮卿垂落指节稍稍捏紧,低着眸睥过她稍稍舒下的身子,不似适才般布满了抗拒,跟炸了毛的狸猫无异。 思绪被她牵着走,他骤然忽视了她性子本就不似外表般人畜无害,平日里古灵精怪娇俏可爱,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实际上若是逆着毛去撸,她定然会狠狠地咬回去,绝不留情。 理智回笼,傅淮卿面上闪过半分无奈,顺着她的话:“你说的对。” 男子忽而转了口,别枝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再次确认:“真的?” “嗯。”傅淮卿松开她的手,回身重新倒了盏茶水,“确实如你所言,一直以来我都是以寂然的身份出现在你的面前,与其他人没有半分关系。” 听到他这么说,别枝禁不住嘀咕:“本来就是。” 也不知道他在生气些什么。 又不是自己要求他以寂然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眼前,怪她没有认出来,未免过于强人所难。 这些话她如今也只是敢在心里嘀咕嘀咕,万万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避免旧账还没有理清,又来了笔新账。 傅淮卿端起茶盏喝了口。 凉爽清泉水入喉,他内心的烦闷散了几分,对她道:“寂然已经离京了。” “啊?” 别枝惊愕,难以置信。 岂不是连个对照都没有了? 傅淮卿淡淡地嗯了声,就跟昨夜命寂然连夜离京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他有任务在身,耽误不得。” 最后四个字,他落了重音。 别枝半响才问出声:“他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半载都有可能。”傅淮卿神色不变,“要看他什么时候能办完事。” 别枝:“……” 一年半载,黄花菜都凉了,坟头草也有半丈高了。 “不能提前回京?” “不能。”傅淮卿斩钉截铁。 闻言,别枝没辙了。 她也是听命行事的,自然明白若非特殊情况,定然是要完成任务方才能回京,只是如此一来,也没有可以对照的地方。 忖了忖,别枝又问:“我可以去找他吗?” 傅淮卿:“……” 他目光定定凝视着半点儿也没有觉察的少女,一字一句地道:“不可以。” 话音落下,别枝皱了皱眉,还以为他又要像适才般逼迫自己,没想到他说完也就没有下一步,她提起的心又缓缓落下。 不可以就不可以。 凶什么凶。 还是寂然好,不会凶她。 别枝不懂,明明他扮作寂然时也是个温润模样,怎的换回了原身情绪就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他的目光。 傅淮卿将这幕捕捉入眼帘,挑了挑眉,不动声色地问:“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想知道。” 别枝摇头:“暂时没有。” 出师不利,下一步她还没有想好。 她打开始就想着,等见到了真正的寂然后再说,所有的打算都是以见面为起点,忽然告诉自己一年半载都见不到寂然,一下子也想不到还要问些什么。 傅淮卿静默须臾,忍不住问:“关于我——” 思忖间,别枝忽然想起件事,抬眸:“有件事确实想知道。” 傅淮卿嘴角微扬,“你问。” 别枝:“还没有找到师兄吗?” 傅淮卿:“……” 他额心抽跳,“没有。” 闻言,别枝撇撇嘴。 没有找到师兄,就意味着查不清他们追杀自己的缘由,不出七日接连追杀自己,且今夜没有得逞,眼下自己要是出了王府,定然会引来他们的注意。 他们就算知晓自己身处肃王府,也不敢轻易动手。 与自己作对,不过是杀个闲云楼的杀手,日后受到审问时也可以说是彼此间乃是宿敌,若是和肃王府作对,就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通的事情。 更何况,指不定都没有解释的机会。 别枝思来想去,觉得事情真相大白前,肃王府确实是自己的最佳藏身之处,不过有一点,需要扭转自己当前的弱势地位。 她瞥了眼神色稍显不善的男子,神思怔了瞬。 果然是生的俊俏,面色不愉的时候都别有一番风味。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别枝禁不住暗骂自己半句,而后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有件事想和王爷商量一二。” 傅淮卿见状,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说。”他淡淡道。 别枝面上端出道别致的笑容,“师兄还没有找到危机尚未清除,在这段时日内,我可否借住于王爷府中?” 傅淮卿嘴角抽了下。 他记得自己似乎是没有说过,要放她离开王府? 别枝当然看出他明显就是不打算放自己走的意思,而且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自己,但是她也是有点小心思的。 自己提出的借住于王府,肃王若是应下,她就是王府的客人,肃王再如何狠戾,想来也不会对客人喊打喊杀,折辱定然也是不会的。 最重要的是,听程靳的意思,他似乎除了今日外,多是在宫中处理政务,平日里能见面的机会想来也不多。 静看她少顷,傅淮卿隐隐明白了她的想法,冷凝多时的眼眸中闪过些许笑意,笑她的有趣,也是欣赏她的坚韧,不屈不饶。 他不疾不徐地问:“不怕我日后旧事重提?” 别枝当然怕。 而且似乎也不用等到日后,他现下不就提了。 她抿了抿唇,假笑道:“不怕。” “肃王府不大不小,可以容纳住你。”傅淮卿目光丈过她的眼眸,落在了随着她的笑容冒出头的小梨涡,“撒泼打滚也是可以的。” 别枝倒也没有想过要撒泼打滚。 “日后苏辞会带着方听稚过来。”傅淮卿走回书案前,翻出道折子递给她,见她目光忽而瞪大,再次扬了扬手示意她接下,“你若是闲着无趣,也可和她闲话一二。” 别枝就是再不识物,也看出他递来的是朝臣呈报的奏折,犹豫着要不要接过,又听到他提到方听稚,想起前段时日见到方听稚时,她又是一副男装的模样,别枝故意当作没看到他递来的折子,问:“听稚知道主子是您吗?” “她自是不知。”傅淮卿没有催她,随手将折子落在她眼前的茶案上,“她若是知晓,你不会今日才知道。” “也是。”别枝无视奏折,又问:“她在苏家,可安全?” “我和苏辞提过,她若是出了事,苏家会被拆。”傅淮卿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有过前车之鉴的事情,自是要防备。” “陈家被烧毁的库房,至今还未建好。” 好不容易岔开他的注意不落在自己身上,别枝没想到还能被他点回来,尴尬地笑了笑,“是他们自己自作自受,而且又不是我不让他们建。” 一年前方听稚接了个任务离京,不曾想回来后身上落了不少的伤痕,都不用追问,她回来就是大倒苦水。 陈家次子也是个奇人,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方听稚女扮男装前往陈家寻了个差事,还没过几日就被府中的下人给叫去,过去后她才知晓,扮作男儿身的自己竟然是被陈家次子给看上了。 方听稚自然是宁死不从,没忍住,伤了陈家次子。 陈家上下勃然大怒,随即就捆住她要送往官府,被陈家次子给拦下,说什么就喜欢她这种性子,好好调教一番即可。 方听稚拼了命才从陈家逃了出来,任务也不做了,连夜赶回京。 听闻此事的别枝气得都等不到翌日清晨,连夜策马离京,她从方听稚口中得知陈家最为宝贵的就是库房,且此行过去也是为了打探清楚陈家的家底,到了陈家所在的城镇,当天夜里就把陈家的库房给烧了。 除金锭烧不透外,其余的被烧得一干二净。 不过此后她就没有管过陈家,只是听说陈家事后重建好多次库房,不是初初动工时被官府拦下,就是建到一半后忽而倒塌。 时至今日一年过去,仍未建起。 “自己家家风不严,老天都看不下去。”提到此事别枝就来气。 苏家要是也如此,看她拆不拆了苏家。 傅淮卿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跟河豚没有什么两样,喉间溢出道几不可闻的笑,迁就纵容地看着她。 余光瞥见男子自眼角蔓出的笑意,别枝杏眸闪了闪,怔怔地看着。 斑驳灯火时不时地掠过男子四下,沐浴于昏暗光影之中,薄唇边的笑意尽显,俊俏得不像话。 傅淮卿注意到她的目光,不语。 任由她看着。 第53章 第53章只是看看而已,又没有轻…… 通关秘籍第一页,只写了一句话- ‘喜欢俊俏男子。’ 傅淮卿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外貌着实有用。 深邃分明的五官恰似女娲持着小刀小心翼翼刻下般,没有半分死角,别枝闯荡江湖多年,见过的男子形形色色,确实没有见过比他生的俊俏的容貌,如松身姿也为他的容貌平添了难以言语的从容,气宇轩昂。 她视线往下投注几分,落在男子薄唇上。 他的唇,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灵思中浮现过男子紧抿薄唇含住微微探出的舌尖的一幕,别枝睫羽很轻地扇动了下,草屋那夜的酥麻倏然涤过四下,身子不由得颤了颤,映入眼帘的容貌渐渐与对面静默不语的肃王重叠,她猛地回过神来。 心尖蓦然跳动了下,她有点慌了神地眨眨眸。 傅淮卿伸手拽住打算转身逃走的别枝,似笑非笑,“不看了?” 听他这么说别枝方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实在是过于不掩饰了,她忙抽回自己的手,略显心虚:“我没有在看你哦。” 傅淮卿忍俊不禁:“似乎没说你在看我?” 别枝:“……” 男子揶揄的笑意落入她的眼帘,稍稍荡起的心虚被另一道情绪压下。 看就看了,要把她怎样! 她就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容貌,只是看看而已,又没有轻薄他的意思! 小气吧啦的,怪不得至今尚未成亲! 老男人! 心中泛起的嘀咕骤然荡下,别枝眸光微闪,她曾听闻闲云楼的师兄师姐们言说过,除了山居阁主曾有过变动外其他的阁主都不曾换过,而闲云楼的主子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一人。 闲云楼于十七年兴起。 十七年。 姑且算他是十五岁那年设立的闲云楼,眼下也该是三十有二的年岁,与自己相差近十三岁…… 再大两岁,都可以生下自己了。 难不成真的如江湖所传,不能人道? 别枝偷偷瞟了他一眼。 他看起来,不像是三十出头的模样。 保养得还挺好。 不过老男人还是要不得,再好看也要不得! 傅淮卿见她望来的目光愈发的难以言喻,时不时还带了些许惋惜的意味,上下丈过自己,又不知道在心里嘀咕些什么,他额心青筋抽跳,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的样子。 忽然觉得寂然这个身份也是有用,都不用去猜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她自己就会一股脑倾诉出来。 “又在嘀咕我什么呢。”傅淮卿忍不住问。 别枝眼眸噌得一下瞪大,圆滚滚的杏眸中布满了惊悚。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嘀咕他? “我没有。”别枝理不直气很壮的反驳。 傅淮卿观着她游移不定的视线,淡淡道:“没有你心虚什么。” 别枝:“……” 眼睛尖就算了,嘴巴还不饶人。 她是真的想寂然了,就算是他扮演的寂然,她也想念,起码会装个哑巴,不会刺自己。 别枝很肯定,他迟早有一日要找自己算账。 她眼眸缓慢地眨了下,“王爷——” “傅淮卿。”傅淮卿截断她的话。 别枝疑惑:“嗯?” 傅淮卿取来笔墨,挥墨落下三个大字,“我的名字。” 宣纸铺在眼前,飘逸潇洒的字迹恰如其人,别枝歪头看了几眼,心中疑惑渐盛,不明所以地抬眸瞄他。 他唤作傅淮卿,然后呢? 见她半点儿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意思,傅淮卿失笑,道:“日后唤我的名字就好。” 哈!? 少女落在宣纸上的目光倏然抬起,她双眸瞪得溜圆,圆滚滚的杏眸中闪过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普天之下,谁敢连名带姓地唤他。 她只要只要理智还尚存,就不会做这种找死的事情。 别枝嘴角微扯,笑而不语。 婉拒了。 傅淮卿也不急,有的是时日给她慢慢改口。 直到离开,别枝也没有翻开桌案上的奏折,她不清楚里边写了些什么,却知能够落在纸面上呈到他面前的奏折,想来也不是什么其他人随随便便能够窥探的消息。 翌日凌峰来时,别枝正在院中练剑。 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凌峰见她还有心思练剑,看起来身上也没有落下其他的伤,“好不容易得了闲暇时日,怎么不好好歇着。” “师傅!”听到熟悉嗓音别枝紧忙收回凌空刺出的剑刃,持剑一路小跑过去。 “手上的伤都还没有好全。”凌峰眸光丈过她未动的手臂*,里头似乎还捆着纱布,“也不怕真的废了。” “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到这边手就行了。”别枝此前出任务时,受过比这还要严重的伤也都撑过来,而且她就不是能够闲下来的性子,静坐半盏茶的时辰都觉得浑身上下跟被蚊虫咬过般坐立难安。 她拎起桌案上的茶壶,倒茶递给凌峰,“师傅如何过来的?” 凌峰面色微沉,指腹摩挲过茶盏上的纹路,“昨夜青杉前来,跟我说了。” 别枝一听,就知道师傅是知晓了前因后果,她沉默了下,“找到师兄了吗?” “没有。”凌峰确实想不到自己养在身边的徒弟,竟然是西澜国安插入璃朝的细作,潜伏于自己身边多年,“他躲藏的功夫了得,非一朝一夕能够寻的。” “一家一户的排查,不行吗?”别枝问。 凌峰摇头:“不可,京中不能起乱子,若是大张旗鼓的排查只会引起百姓们的恐慌,好在还可以借着秦家二姑娘离奇死亡一事开展查探。”他顿了顿,沉沉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主子。” 若非他一时心软,带回了景清,也不会有这些事情。 “师兄的事情又不是师傅的问题。”别枝反驳,“被带回闲云楼的无家可归孩童无数,除了师兄外,如今清音阁二十余人中近十人都是师傅带回来的,我们都没什么问题,师兄的事情怎么能算到师傅的头上。” “是,他是没有对我动手,也着意放我离开,可是那些杀手难道都是平白无故跟着他过来的吗?”她不否认景清帮了自己,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被亲人背叛的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他如何能够确定那些人伤不到我分毫。” 她的身手再好,也挡不住近二十人的刺杀。 那夜若没有王府暗卫相助,难逃生天。 “走之前给我留下的话也是说了一半。” 凌峰默然,“昨夜青杉已经传令闲云楼,若是遇到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带回,等寻回了他,再问清楚也不迟。” 别枝嗯了声,“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总是要弄清楚他的话,否则自己往后余生都要躲躲藏藏过日子。 凌峰抬眸看向神色微凝的别枝,明显就是陷入了纠结中,他忖了忖,换了个话题:“寂然忽然变成了王爷,可还好?” 呷着茶水的别枝闻言,抬起眸和师傅对视了会儿,暗淡无光的眼眸倏地亮了亮,她落下茶盏,“师傅,你和主子认识多久了?” 凌峰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算起来也有二十年。” “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别枝往他的方向挪了挪,目光如炬:“是否会清算旧账?” “王爷都是当场清算,不会有旧账。”凌峰忖了下,若有所思地道:“要说有旧账,也是早年间干政的外戚,他们的下场你也清楚,横尸遍野。” 别枝:“……” 她的事情,想来还是到不了横尸遍野的程度。 静默少顷,别枝心虚地问:“有没有人曾经在他面前说过他的坏话。” “自然有。”凌峰恰好遇见过在傅淮卿面前垂死挣扎的朝臣。 别枝追问:“下场如何?” “坟头草都有两丈高了。”凌峰余光睨见她欲哭无泪的神情,微微皱眉:“出什么事情了?” “师傅,只有你能救我了!”别枝恨不得跪下抱住他的大腿,眼巴巴地看着他,“主子扮作寂然的时候,我不知道在他面前说了多少主子的坏话,”顿了顿,“还有王爷的。” 凌峰:“……?” 青杉昨日也没有和他说还有这么一出,只道主子早早得知闲云楼内有内鬼,故而有时会扮作寂然的模样出没,别枝也因此和主子相识。 “说了什么?” “很多。”别枝自己都数不清,小声嘀咕:“我还说他没有人性,怪不得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我要是他喜欢的女子,我定然会跑得远远的,不仅如此,还要带着别人跑。” 凌峰嘴角抽了抽。 “哦。”别枝嗓音越来越低,头也垂得越来越低,“我还跟他说,想把肃王给毒哑。” 眼下看来,他没有当场把自己给毒哑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师傅。”她指尖拽住凌峰的袖摆,晃了晃,“只有师傅能救我了。” 凌峰失笑,见她真的是担心极了,安抚道:“主子的性子,不是会——” 别枝见他说到一半不再往下说,眨巴眼眸追问:“不会什么?” 凌峰本想说傅淮卿的性子不似少年,接管朝政过后性子愈发稳重,断然不会因为此事费心,然而想起前些时日两人的对话,凌峰又不太确定了。 如今想想,那日的傅淮卿,像极了年少时期的他自己。 少年时期的傅淮卿行事还没有现下稳重,十五六岁的年龄,那时的他还没有如现下喜怒不形于色,与苏辞等人游于京郊,潇洒自如,意气风发。 十七岁那年听令持剑策马前往战场,跟随祝序上战场历练,可谓张扬肆意,若不是先皇骤然病逝,外戚干政趁着他远在边疆推举年仅五岁的小皇子登基,他的性子也不会骤然稳了下来。 半载间杀伐果断,清算了所有外戚以及投奔于外戚的朝臣,打压端着老臣气度的旧臣,扶持有能力之人,曾经的内阁大臣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不曾依附于外戚的内阁大臣也隐退还乡,如今内阁中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 不过半年,变了个模样,不负少年气息。 凌峰已经很久没有再见过他如此,带着点少年特有的执拗,思及此,他笑着摇摇头,“总之,他不会杀了你的。” 别枝觉得师傅的话就跟拂过的微风似的,她当然知道肃王不会杀自己,否则早就动手,不会等到现在。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行吧,保住小命就行。” 其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凌峰忍俊不禁,好奇:“你怎么想的,有什么不满不来和师傅说,和寂然说又有什么用。” “不一样。”别枝撇嘴,倒苦水的时候寂然就是最好的选择,“他又听不到,也不会说话,我和他说的事情,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她怎么猜得到,寂然就是主子呢! 没有被吓个半死,是她承受能力够强,换个人来试试,前夜就被他吓死了。 “老男人,心眼子还挺多。” 呷着茶水的凌峰闻言哭笑不得。 “早知道当时我就该动手,真的哑了他,看他还如何吓——”别枝话说到一半就被师傅上手捂住了嘴,她困惑地挣扎了几下。 凌峰瞥见忽而出现在院中的傅淮卿,额间青筋蹦起,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捂着别枝的掌心下意识地用了劲儿,小声斥道:“还说,人来收拾你了。” 别枝听闻心尖一颤。 她停下挣扎,小心翼翼地回眸望去,男子颀长身影映入眼帘,他眸色森然,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身后跟着的江跃和程靳两人也是板着张脸,跟别人欠了他们万两银子似的。 隔空四目相对,别枝咽了咽口水,默默地转回来。 这回真的是索命来了。 阎王现世,身后还跟着黑白无常。 凌峰松开捂着她下半张脸的掌心,耸耸肩:“师傅可提醒过你了。” 别枝:“……” 她眸光闪了闪,“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傅作为爹爹,理应为孩子遮风挡雨,替我面对雷暴。” 凌峰嘴角抽搐了下。 别枝话虽如此,实际上步伐是半点儿也没动。她不知道傅淮卿听到了多少,然而看他的神色,就算没有听到前面,自己后悔没有早早毒哑他的那句,定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凌峰起身,拍拍她的肩膀,递了道眼神。 别枝也跟着站起来,稍稍往旁边挪动,躲到了师傅的身后。 傅淮卿目光越过凌峰,看向又悄悄往里藏了藏祈祷着看不见自己的别枝,眼下没有寂然听她念念叨叨,她就换个人继续,唯独对自己避如蛇蝎。 他喉结滚了滚,“聊什么呢,如此愉悦。” “聊往事呢。”凌峰觉得自己也没有说错,别枝和寂然的事情可不就是往事,“她向来活泼,心情愉悦实属正常。” 哪天板着张脸,才是不正常,不是被逼急就是真的气急了。 傅淮卿眉梢微挑,目光似有似无地掠过她,“我刚刚似乎听到有人后悔当时没有给我喂哑药。” “不是我。”躲在凌峰身后的别枝反应很快。 凌峰:“……” 他侧身往旁边让了半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不打自招,平日出任务时的谨慎都落哪里去了。” 凌峰甫一让开,别枝就暴露在了傅淮卿的眼中,眼睫颤颤。 她余光瞥了眼满脸无奈的师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回话,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肃王给吓的,不过这话她现在是不敢说的。 “王爷听错了。”别枝偷偷掀眸瞥傅淮卿须臾,神色真挚,“我刚刚是在折骂以前的自己,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想着给王爷喂哑药,不懂得王爷为了掩藏身份付出了多少,好好的声音也变成了老水牛——” 她哈哈地笑了两声,闭上嘴。 内心深处蹦出个尖叫小人四下狂奔,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两拳,她觉得,自己再多说几句,小命定然不保。 傅淮卿薄唇微扯,“哑药你是喂不成了。” 别枝眨眨眸,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想要打个地洞钻走。 她就应该给他喂哑药才对! 一侧旁观的凌峰闻言皱眉看了眼傅淮卿,搞不明他是否是心悦于别枝,若真是心悦于她,怎的还跟她呛声呢。 他没有追过女子,身边的人也不懂提醒。 凌峰忖着侧眸看向伫立于后的江跃程靳两人,见他们俩都是一副好看爱看的神色,都没有觉得两人之间的交流有什么不对,他沉默住。 果然,他之前就没有说错。 肃王府就是和尚庙。 上下都是断情绝爱的和尚。 要求和尚懂情事,是自己高估他们了。 对上别枝求助目光,凌峰无奈地叹了口气,出言解救她:“今日前来,也是有件事想和王爷商量商量,不知王爷可得空。” 傅淮卿捕捉到少女目光,微微皱眉。 伫立后头多时的江跃和程靳两人对视了眼,都想着上前拉走凌峰,王爷眼下能够出现在这儿也是下了明令,命朝臣们半个时辰后再来,也不知他的事情要说多久。 要是半个时辰都说不完,两人再见又不知是何时。 “借一步说话?”凌峰又问。 傅淮卿瞥向凌峰,静默少顷,颔首。 见状,别枝霎时间松了口气,小幅度地摆摆手,都还没有送走他们,心情已经明朗了不少,一想到阎王爷马上消失于眼前,她就开心。 不曾想阎王爷忽而侧眸看她,道:“你也一起来。” 别枝面上的笑僵住,拉扯下:“不合适吧?” 傅淮卿断言:“合适。” 自己都还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两人就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拉扯着,凌峰很是头疼,想着还是寻个时机和傅淮卿好好说说,既然心悦于别枝,就要摆出追求的姿态,事事都要顺着她的心意来才是。 别枝说不过他,问自家师傅:“我能听吗?” 傅淮卿循着她的目光,侧眸看向凌峰。 夹在两人中间的凌峰沉默少顷,颔首:“和你有关。” 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别枝稍稍犹豫了须臾,不情不愿地点头。 既然她也要在场,凌峰就没有再借一步说话,直言:“别枝被追杀一事,除了景清之外,背后是否还有别人的身影。”他想不通景清有什么理由必须要杀了别枝,而且那夜放别枝离去的也是景清。 凌峰目光落在走到桌案前的男子颀长身影上,“我怀疑背后还有主谋,且那人才是做主的人,景清更多的是听命于他。” 傅淮卿落座,示意他们坐下说话,“凌叔觉得是谁。” 听到这个称呼,别枝愣了下。 凌峰走到他对面坐下,沉声:“徐闻澈。” 别枝往前的步伐稍顿,不着痕迹地瞄了眼不置可否的傅淮卿,看不穿他在想些什么。 傅淮卿指节似有似无地叩过桌案,“理由。” “她受伤当日我就怀疑过徐闻澈,死士们出现在徐家后山不奇怪,伫立于檐上的弓箭手才是最令人怀疑的地方。”凌峰余光掠过少女皎净的面容,“能够出现在徐家檐上且徐家上下都没有人追逐,显然就是早知他会出现在此处。” 别枝隐隐觉得师傅的话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凌峰又道:“徐家和西澜国,常年有往来。景清若真是西澜国细作,徐家定是逃不开的,就是不知徐家有什么把柄落在了西澜国,才会听从他们的差使。” 傅淮卿叩着桌案的指节凝了半息,面色如常地看着凌峰,他猜得十有八九,就是有一点不对,“下令追杀的人,不是徐闻澈。” 不是徐闻澈,就是另有他人。别枝眉梢微微皱了一下,清亮杏眸中闪过困惑,“是我出任务的时候,得罪了他们?” 她很仔细地想了下,自己和西澜国半点儿牵扯也没有,怎么会引起他们的追杀呢。 “你醒来后,可曾见过徐闻澈。”傅淮卿见她摸不着头绪,提醒道。 别枝摇头:“没有。” 傅淮卿嗯了声,淡淡道:“在他看来,你已经死在了那场刺杀中。” 清冽嗓音落下不过半息,别枝倏然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向傅淮卿,“是他!?” 傅淮卿掀起眼帘看她,心中有了思量,“见过?” “嗯。”别枝缓缓坐下,她抵着桌案的指腹颤了颤,回想那日的场景,“去找寂然之前,我想着他听不到声音我也比划不来手语,就去了趟书阁,准备离开的时候,我见到了他。” 只是…… “我带着帏帽,他不应该看到我才对。” 傅淮卿:“他看到了。” 前夜影卫来报时,提到了此事。 “他走入了旁边的酒楼,目送着你的身影离去方才离开。” 提起此事的凌峰听得云里雾里,余光掠过四目相视的两人,他蹙眉:“你们说的是谁?” “工部侍郎,章砚。”别枝缓缓道。 她说完,又觉得此事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简单,上下结合了适才傅淮卿和凌峰两人说过的话语,目光凝了一瞬。 “景清听从章砚的命令?”她呼吸滞住,不可置信地盯着傅淮卿,“他也是西澜国的细作?” 傅淮卿眸光落向清河院外庭院,影卫的身影出现在外,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初初察觉到京中落有细作,是三年前的事情。 彼时战事未消,祝序活捉了西澜国大将军贺兰代松的副将,着自己的副手亲自押送其回京,贺兰代松的副将也是个十分有气节的将士,宁死不屈,边疆战场上西澜国将士也因为副将被活捉惶恐不安,半个月内的大小战事接连败仗。 半个月后的某日,西澜国忽然再次发起战争,这回的他们士气高昂,祝序带着副将亲自上阵方才击退了突然袭击的西澜国将士,担心于西澜国再次来犯,祝序趁热打铁,一边命信使快马加鞭回京禀报傅淮卿打算攻城一事,一边带着将士发起了猛攻,逼得西澜国将士连连往后退。 傅淮卿收到密碟后当即命程靳秘密赶往战场,带去了他的口令,程靳赶到战场不过七日,祝序带兵攻入了西澜国都城,活捉了彼时的西澜国王储。 也是从王储的口中得知了西澜国为何突然袭击,原是将士们听闻被捕的副将宁死不屈,心中热血腾腾,欲要活捉璃朝副将,以此换回西澜国副将。 傅淮卿也是这时起了疑心。 副将被关押于牢狱中,四下都是他的人,半只蚊虫都飞不入,怎么可能会有关于副将的消息传回西澜国。 逐一排查过内阁朝臣及王府上下仍未查出,他的目光落向了和西澜国素有往来的几大富商家中,并没有查出有何异样,他们往来的多是商贸中的事情,不曾涉及到朝政。 而后闲云楼内以清音阁为首,凌峰领着其余四阁阁主上下排查过楼中的百来号人,也没有查出异常,一时之间陷入了僵局中。 傅淮卿的注意力没有从闲云楼内挪向别处,他并非不信凌峰等人,而是断定传递消息若是想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闲云楼上下皆可以做到,且可以做的十分漂亮,叫人查不出痕迹。 也是这个时候,他在五味铺遇到了别枝。 傅淮卿以别枝为圆,审视出现于她半径之内的所有人,最终锁定了景清。 他目光微抬,看向皱着张小脸的别枝。 不可否认的是,他最初安排别枝保护徐闻澈一事,就是想引出景清,景清若真是西澜国细作,指不定会和徐家有所往来,引他出洞轻而易举。 傅淮卿:“章砚一事,如今尚无铁证。” 意识到章砚有所问题,也是一年多前顺着景清的踪迹而定,他安排章砚坐上工部侍郎的位置,也是想观察他的异心,然而此人尤为谨慎,不仅仅是任工部侍郎期间,而是西澜国降伏后都不曾露出半分马脚。 他也曾想过寻其他的由头,将章砚押下后再往下查,方才觉察到他早有准备,行事皆是光明磊落,交由他办理的事情处处留痕,半点儿差错也寻不到,就是连栽赃嫁祸,也找不到地儿。 凌峰没想到其中的弯弯绕绕众多,心中疑云得不到解释又平添了新的疑心,“他为何要对别枝下手?” 傅淮卿侧眸,不语。 眼下看来,别枝与他们之间,半分关系也没有。 唯独景清跟她说过不要再以真面现世,傅淮卿指腹擦过茶盏杯沿水渍,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的容貌。 少女杏眸如画,透彻日光斜斜洒落她面上,细微绒毛若隐若现,皎洁肌肤透着淡淡粉色,浅浅梨涡时而漾起时而敛下,双髻中落着鹅黄簪花,垂落两侧的发梢随风扬起,带着些许娇憨。 别枝对上他丈过自己面容的目光,也想起了景清的话,这两日她也思忖过景清话中的意思,也不一定是自己的容貌有何问题,“他叮嘱我不用以真面现世,也有可能是不希望章砚的人看到我,再次引来杀身之祸。” 傅淮卿派到李家村的暗卫还未回来,对此他也没有抱有多大的期望,若村中老人告知别枝的为实情,她的身世也就断在了李家村的溪谷边。 “你在李家村的几年间,可有人寻过你?”凌峰忽而开口。 傅淮卿闻言,和他对视了眼。 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别枝回想须臾,抿抿唇:“没有。” 被牙婆捆到京中前的记忆,她还有一点,“婆婆离世后我都是自己一个人,没有人来找过我,也没有听村中的叔婶们提过。” 凭空出现在李家村溪谷边,无人惦念。 少女言语自然,清澈嗓音中没有半点儿自怨自艾的意味,就好似被抛在溪谷边,婆婆养护不过两年离世又变得孤身一人,被牙婆捆入京中奋力挣扎离开,于京中流浪多时等等种种不公事情,于她而言都不足以挂齿。 傅淮卿望着她,喉间像是被什么异物挡住,莫名涌起的气息徘徊不前堵在他的心口,半响都得不到舒缓。 或许是此前吃过的苦太多,入了闲云楼后的她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不曾吭半声,与她同时进入闲云楼的孩童,有时怎么都学不会又被给予时限时也忍不住放声大哭,唯独她一声不吭,一时学不会就日日学,一日学不会就夜夜练。 闲云楼同期培养的一批暗探杀手中,她学的是最多的,也样样学到了精通,其他同窗携手出游时,她都没有前往,而是把自己关在院中,日日不停歇。 别枝尚未选择清音阁前,傅淮卿就曾听闻凌峰提及过她的事情,也告诉自己,进入闲云楼,于她而言就似得到了新的归属,不再是孤身一人。 难以名状的疼麻翻涌而起,恰如夏日潮水汹涌袭来,傅淮卿沉沉地呼了口气,眸光定定地凝视着那双纯净无暇的杏眸,对她道:“我已经着人前往李家村,期间可能会有所遗漏,等他们回来再说也不迟。” 听到他的话,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荡过别枝心尖,恰如春日湖面上方的徐徐清风,她微微抿唇,颔首。 凌峰还有别的事情在身不宜离开过久,凝下心中激荡的疑团,道:“麻烦殿下了,日后若是有消息,还请殿下第一时候派人前来告知我。” “凌叔客气了。”傅淮卿抬手,挡住他欲要行礼的动作,“她的事情,也是我的事情,自会第一时候派人告知凌叔。” 凌峰闻言,借着余光侧眸扫了眼神色怔怔思绪乱飞的徒弟,心中叹了口气,小辈的事情他不想插手过多。 两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卧病在榻时于他言说最多的,也是希望能够看着他成家立业,他也答应了小师妹,会等到这日后再离去。 不曾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到了傅淮卿立业,却没有等到他成家。 好不容易见他遇到心仪的姑娘,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丫头,站在他的立场自然是希望他能得偿所愿,可凌峰也不愿看到别枝不喜。 小丫头前半部分人生历经风雨,好不容易能够独立于世,他也希望她能够愉悦畅快地度过,是以在她想要和寂然成亲时没有听从其他友人的劝阻,只想着给予她想要的。 没想到世事难料,别枝所认识的寂然就是肃王殿下。 等来的不是和和美美,还有一场乌龙。 凌峰也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还不如不抉择,谁也不帮,且看他们俩能走到哪儿算哪儿,最后不管是谁如愿,他都会为其欢喜。 目送师傅离去,别枝见傅淮卿还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欲言又止多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分明看出自己的心思就是不如自己的愿,非要等自己开口询问。 嘴角上下张合几下,别枝还是没有他沉得住气,主要是担心他忽然想起适才的事情,新账旧账一起算,想赶紧送走他的心思尤为迫切。 她忖了下,委婉地问:“今日怎么不见朝臣来寻王爷商议朝政?” 少女言语委婉,实则嫌弃之意若隐若现,傅淮卿失笑,故意逗她道:“我特意叮嘱了他们,今日别来打扰我。” 别枝:“……” 还是要打扰吧,求求他们了。 她现在就希望赶紧来个不要命的朝臣,言说着有急事必须要打扰他们的肃王殿下,要是真有如此勇士,自己此生都会感恩于他的。 朝臣前来商议朝政一事行不通,别枝又想到另一件事,杏眸闪闪地望着他,又问:“王爷不回书房批折子?” “折子还是要批的。”傅淮卿慢条斯理地开口,觑见她眸中忽而荡起的笑意,缓缓地唤了声江跃,“搬折子过来。” 伫立不语的江跃拱手领命。 别枝紧急叫住他,也看出眼前的男子分明就是在拿自己取乐,一双杏眸微瞪,下意识地要回击时忽而想到,自己似乎可以任由他揶揄。 揶揄段时日,旧账也能抵了吧? 少女眸间狡黠笑意闪瞬即逝,目光始终凝在她面上的傅淮卿也捕捉住了她的想法,他薄唇微微扬起,不疾不徐地道:“两年。” 闻言,别枝骤然深吸口气。 他总不会也想着揶揄自己两年吧!? 傅淮卿叩了叩桌案,拉回她的思绪,道:“两年换两年,很公平。” 何来的公平! 别枝撇撇嘴,敢怒不敢言,心里止不住的嘀咕。 前两年自己定是没有日日都当面吐槽过他,而且她也不是打一开始就毫无顾忌对着个陌生人喋喋不休,明明就是相识半年后某日实在忍不住才开口吐槽他第一句。 都不知他从哪里得出的公平的结论。 他也真的是能忍,竟然没有当场就下令杖杀自己,隐忍不发地任由自己肆意妄为。 思及此,别枝忽然就想起自己头一回吐槽的时候,嘈闹不已的五味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迟疑地问:“五味铺内的掌柜和小二?” “那儿是王府暗卫落脚之处。”傅淮卿道。 别枝静了静。 自己闯入人家的巢穴还不自知,还在其家中大放厥词…… 隐隐作现的尴尬如丝线一寸一寸地钻入她的心中,想起掌柜和小二们的眼神,别枝决定以后再也去不五味铺,远离朱雀门。 见她头要垂到地底下了,傅淮卿忍俊不禁。 他瞥了眼院内的水钟,也快到和苏辞定下的时辰,道:“等会儿方听稚会随着苏辞过来,你若是觉得无趣,可以着人去寻她过来。” 听闻他所言的别枝面上霎时间漾起笑意,眼瞳深处的欣喜将将要溢出,她重重地点头。 她笑容很甜,甜若甘蜜。 幽邃瞳孔映入少女忽而绽开的笑颜,傅淮卿薄唇扬起。 送走他,别枝浑身松懈下,甫一转身打算和花朝言说方听稚一事,余光睨见离开不过几步的男子忽然转身走回来,她倏地凛住神,回眸怔怔地看着快步而来的身影。 傅淮卿走到她面前,垂眸。 男子走近,又不说话,就这般盯着自己看,灼灼目光都快要将别枝看穿了,看得她有些毛骨悚然。 顶不住男子灼热的注视,她试探问:“王爷还有别的事情?” “嗯。”傅淮卿心情复杂凝着她,静默半响,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我与你之间,不过相差六岁,算不得什么老男人。” 别枝:“……?” 相差六岁? 别枝捕捉到他言语中的字眼,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眸,惊呼出声:“你才二十五?” 惊诧语气回荡傅淮卿耳畔,他沉默了下,暗暗咬牙:“不像?” “也不是。”别枝掰着手指数着时日,眸色愈发惊讶。 闲云楼兴起之初,他岂不是才八岁…… 傅淮卿眸色逐渐恢复平静,道:“总而言之,不是什么老男人。” 第54章 第54章嘴上言说着喜欢,背地里…… 八岁。 傅淮卿八岁时操办起闲云楼,别枝八岁时制毒把闲云楼偏院炸了。 她还记得,自己灰头土脸蹲在院中,哭得震天响地。 据师傅所言,他耳鼓都快被震破了,还好自己慢慢平静下来,他才得以不变成聋子。 花朝领来方听稚时,别枝正蹲在树梢下数着勤劳作业的蚂蚁,余光觑见面色茫然的好友,她倏地抬头看过去,挥手。 方听稚面上的茫然瞬间化作惊诧,快步走到树梢下,“你怎么在这里?” 别枝抬手搭上她的掌心,借力站起身,平空丢下道惊雷:“寂然是主子扮的,主子就是寂然。” “哈?”方听稚愕然瞪大眸,怔怔地跟着她往石案的方向走去。 见她怔忪的神色,别枝觉得自己有过之无不及,扯了扯嘴角,苦笑:“你知道的,我和寂然说过不少主子的坏话。” 方听稚当然知情,其中两次她还在场。 逐渐缓过神来的她倒吸了口凉气,目光丈过别枝的上下,咋舌:“你能活着,也是个奇迹。” “能不能盼我点好。”别枝收回打算递给她的茶盏。 方听稚上手夺过,“你见寂然的十日里,最起码有七日是在讲主子的坏话——” “是九日半。”别枝纠正。 方听稚:“……” 感受到好友的无语凝噎,别枝默默呷了口清茶润润喉,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好端端的,怎么又扮作男子的模样出任务?” 陈家一事过后,方听稚已经许久不曾扮作男子的模样。 “我才没有。”方听稚皱眉反驳,“我原本是要去苏家大姑娘阁中当个差遣丫鬟的,不知怎么的,进入苏家翌日就被指派去了苏辞的院中,派过去也正好,本来就是要去打探他的事情。”她想到苏辞说的话,撇撇嘴,“也不知是哪个臭不要脸的,和他说我会拆家。” 说着说着,她倏然顿住。 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向书房方向。 方听稚默默地闭上嘴。 别枝少见她吃瘪的模样,禁不住笑出了声,他说的也确实没有错,若是招惹到方听稚,苏家着实会被她们两人联手拆掉,而后逃之夭夭。 “不准笑。”方听稚瞪了她一眼,“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被禁在这里。” 顷刻之间,被戳到心窝的别枝笑容僵在面上,苦哈哈地看着她。 自己人戳心窝*果然知道往哪里戳最痛。 “眼下在这里也是好的。”别枝道。 方听稚茫然:“嗯?” 哪里好,被关着还叫好? “苦中作乐?”方听稚疑惑地问。 别枝见状就知她还没有接到青杉的消息,静默无言须臾,将最近几日的事情一一道出。 听到景清带着杀手前来刺杀她,方听稚倏地拍响桌案,半点儿也坐不住,别枝眼疾手快地拉住她,道:“主子已经派人搜查他的下落了。” “所以说,前些时日刺杀你的死士,也是他的人?”方听稚问。 七八日前,得知秦家二姑娘遭遇不测离世她就猜出定是有问题,但也不相信以别枝的身手会真的惨死他们手中,好不容易寻到机会离开苏家,毫不迟疑地赶回家中。 她从爹娘口中得知别枝出任务的途中遭遇了死士,搏斗时受了伤,好在没有伤到要害,如今除了凌峰之外,再无他人知晓她的下落,方听稚这才安下心来,不曾想还有后续。 别枝看她,颔首:“是他的人。” 方听稚闻言笑了,眸中半分笑意也没有,冷凝如冬日寒霜。 “他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你?” 景清向自己表明心意一事,除了寂然之外别枝不曾和其他人说过,她皱眉:“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方听稚两年前知道的,不过她看出别枝对景清没有男女之情而是将他视作亲人,也就没有告诉她,“那时候你初初见到寂然,多日都没有见到你的人影,他就问了你的下落,我便和他说你遇到了个很合眼缘的男子。” 彼时她说完之后,景清沉默不语多时。 也是这时,方听稚察觉到他似乎是对别枝有意,也没有迟疑,当即追问他的想法,景清自然是没有直接告诉她,可他也没有否认。 “嘴上言说着喜欢,背地里痛下杀手。”方听稚冷冷地笑了声,“他不会觉得他放你走就是深情的表现吧?这种深情谁爱要给谁去。” “喝口茶消消气。”别枝笑着给茶盏满上,拍拍她的手背,“如今他下落不明,也不知会不会再次下手,不过他们再猖狂定然不敢前来肃王府行事。” 方听稚一想也是,“肃王府确实是安身的不二选择。” “挺好的。”别枝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就是度日如年。” “就当作是出任务后休息一段时日。”方听稚环视过四下,适才她来时就见到巡逻于院外的侍卫,密不透风,“日后若是苏辞过来,我也会跟着他前来,你有什么——”她瞥见忽而入内的侍卫,嘴角停顿微时,侍卫不知和花朝说了什么,花朝微微颔首,走了过来。 “姑娘,苏大人要离府了。”花朝对别枝道。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方听稚就走了。 斑驳日光透过茂盛树枝落下,望着骤然陷入寂静的院落,别枝在院中待了会儿,百无聊赖地回到寝屋中。 她并没有闲下多久,院中忽而荡起阵阵响声。 别枝走到门扉处,就见程靳指挥侍卫们搬着物件往旁边的楼阁而去,稍稍一眼,她就认出他们手中的物件多是自己留在鹊扇阁的制毒用具。 “姑娘。”程靳身后跟着侍卫,抬着三个足足可以装下两人的箱子前来,他示意众人落在檐下,道:“箱中是姑娘昨日提到的小说话本,还有些近段时日市面上口口相传的小说,也都给姑娘带来了。” 程靳寻了两套。 一套给王爷,一套带来给别枝。 箱子掀开,别枝看着里头满满当当的书册,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要看上一年半载才能看完。 她眨了眨眼眸。 傅淮卿不会真的想拘她在此两年吧! 别枝对程靳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些许。 程靳狐疑地往前走了几步。 “你们家主子,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别枝小声问。 程靳看了眼眸光闪闪的少女,打算含糊应过的刹那间灵光一闪,道:“姑娘可以自己去问问王爷。” 别枝:“……” 她才不要。 问他等于没问,还不如找到景清后,寻个机会离开。 百来册小说话本中,总有一种逃遁的方法适合她。 半日内,别枝囫囵吞枣地翻完四本小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打算再看第五本时,守在门口的花朝入内,她抬眸看了眼窗牖外,已然是落日时分。 浅粉色夕阳余晖万道,洋洋洒洒地落满整座院落。 别枝放下手中的小说,伸了道懒腰。 花朝收好摊开在桌案上的书册,“听说姑娘喜欢望鹤楼的吃食,后厨今日特地前去望鹤楼拜师学艺,也不知合不合姑娘的胃口。” 闻言,别枝眼眸倏然亮起。 受伤过后日日清淡饮食,吃得她都觉得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 “我们去院中用!” 别枝兴致盎然地起身,美食还得配美景才行。 等着后厨端来吃食的时候,她在院落内寻了个绝佳的观赏点,心情雀跃地挪着桌案和椅子,力气大到一侧的花朝目瞪口呆。 须臾片刻后,尤为眼熟的吃食摆满桌案,不仅如此,后厨还非常有眼力见地送了壶清酒过来。 和往常般别枝拍拍身侧的位置,示意花朝坐下。 没想到平日里都会颔首落座的花朝摇了摇头,眸光似有似无地瞥向不远处的院落拱门处。 倏然间,别枝就明白了。 眼睫微颤,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花朝,“他要来?” 花朝微微颔首。 见状,别枝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拱门处除了当值侍卫之外再无其他的身影,她静默少顷,半分也不犹疑地拾起竹箸。 筷子将将落在蟹粉狮子头的刹那,颀长身影骤然映入眼帘。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步伐算不上慢,百来步的距离不过须臾就走到了。 傅淮卿垂眸,扫过桌案上还没有被动过的吃食,抬起,看向杏眸微瞪的别枝,薄唇微扬,“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腿长走得快,很了不起嘛。”别枝小声嘀咕。 “什么?”傅淮卿落座,没有听到。 别枝嫣然一笑:“没事。” 傅淮卿看她没觉得是没事的样子。 自打别枝有记忆开始,今日是她用饭时最安静的一次,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如此安静的时候。 浑身上下都觉得不舒服。 垂落目光微微掀起,四目骤然对上,她隐约瞧见了男子深邃眼瞳中的笑意,似有似无的笑意中夹着些许她看不懂的色彩。 他目光定定地凝着自己,别枝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就好似自己是他的盘中菜,用来下饭般。 别枝:“……”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好吃的。 傅淮卿拾起落在碗碟上的筷子,夹了道肘子肉落到她的碗中,“我记得你当时还特地带我过去望鹤楼,就是为了买他们家的肘子,尝尝和望鹤楼的是否相似。” 眸光凝着碗中的肘子肉,别枝想起半个多月前的场景,忽而深深地意识到寂然确实就是眼前的男子,他们是一个人。 她微微抿唇,“相似也只是相似而已,不是出自同一伙夫之手。” 傅淮卿闻言面色凝了瞬,道:“就算是不同的两个伙夫,都采用一样的步骤,也会有相同之处。” “味道还是不同的。”别枝夹着肘子递入,肘子入口即化,和望鹤楼的尤为相似,不过还是有些不同的地方,“我和景清的剑术都是师傅教的,相同的剑术不同的人使也各不相似。” 傅淮卿静默。 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她知晓真相至今也不过两日,能够接受寂然是自己所扮的,已经是不易。 再让她骤然接受其他的事情,实属为难她。 别枝需要时日,他也需要时间。 好在眼下他们最不缺的就是相处的时日。 傅淮卿端起手边的酒盏,清酒沁过喉骨,淡淡的苦涩漫过四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回甘方才荡过喉间。 见他的心绪似乎有些落下,不知为何,别枝胸口被一口气堵住不上不下,紧随其后的是莫名涩意,快速掠过喉骨。 她端起清酒,呷了小口。 醉花酿。 上一次喝到醉花酿,还是带着寂然去见师兄师姐们那晚。 显而易见,和自己过去的男子,不是真正的寂然,而是傅淮卿扮作的寂然。 忖及此,别枝心乱如麻。 两日间,她已经接受了寂然就是主子,主子就是肃王,只是很多时候她会下意识地逃避,不愿再提起过往的事情,一方面是想到过往的事情她就尴尬得四下乱爬,另一方面是怄气于他的欺骗,他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和自己道明真相。 很偶尔的时候,又在想自己是不是过于决断了些,他扮作寂然潜伏于五味铺,自然是有他的计划,自己不长眼撞上门,也怪不得其他人。 各种各样的思绪涌入别枝的脑海,叫她不得安宁。 理不清,躲得起。 如此想着,别枝心中的杂乱也渐渐疏通了些。 她微微抬眸看向静默不语多时的傅淮卿,目光对上的瞬间,别枝神思有些恍惚,夜幕垂垂下皎洁夜色落在他的身上,像极了两人坐在草屋檐下的那夜。 尤其是那双眸子,与那夜所见无异。 多年前别枝学习易容术的时候师傅曾和她说过,若是往后要用到易容术,一定要寻一双眼眸相似的面容进行变化。 易容术算不上难,只要有想要变化的面容,手到擒来。 唯独眼睛,难以瞒得过他人。 别枝忖了忖,觉得自己后来过于信任于寂然,才会在见到肃王时没有起过疑心,否则或多或少都会起疑。 她呷着清酒,深深地叹了口气。 目光始终落在她面上的傅淮卿时不时地就听到她的叹息声,眸色时而亮起时而暗下,似乎愁得不行。 傅淮卿甚少见到别枝如此发愁的模样,以往很多事情于她来说都是过往云烟,发泄过后再也不会想起,如今没有地方发泄,只有藏在心中自己消化。 “别枝。”傅淮卿薄唇微启,唤她的名字。 回过神的别枝闻言怔了下,目光相接的刹那,他神思稍稍恍惚了下,还以为是寂然在唤自己的名字。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 不是寂然,而是傅淮卿。 别枝睫羽颤了下,定定地望着傅淮卿。 他扮作寂然的事情暴露后,还是第一次唤自己的名字。 傅淮卿道:“就当我是寂然,如何。” 别枝心尖颤了下:“嗯?” 傅淮卿:“会讲话的寂然,会附和你言语的寂然。” “你可以肆意地和他讲着最近的事情,就算是当着他的面吐槽他,他也会如以前般听着你的话语,附和你的想法。” 男子嗓音徐徐如春风,拂过树梢荡入别枝耳畔,她不由得随着他的话语想象着寂然会讲话会是什么的场景,是否会如他所言附和自己的话语,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喋喋不休的模样。 忖着忖着,别枝忽而回过神来,微微皱眉。 适才闯入脑海中的寂然,渐渐幻化只余下眸子,而后再出现于视野中的男子,分明就是傅淮卿的模样。 他什么意思? 希望自己可以当面蛐蛐他? 别枝:“……” 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是不敢的。 “不用着急回答我。”傅淮卿看清她适才眼眸深处的纠结,明显考虑过自己所言,就是心下不安难以接受而已,“想清楚后也不用和我说,行动就行。” 别枝确确实实有些心动了。 她心中憋了一肚子话,都不知道该和谁说。担心稍有不慎,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着本人的面狠狠地将其批斗一番。 当着傅淮卿的面批斗他…… 有些难以启齿。 旧账还没有算清楚,不能轻易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忖了少顷,水光潋滟的杏眸带着些许茫然,问:“你不会是打算引诱我行事,而后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傅淮卿望着别枝,她微微歪头,清澈如泉的眸子荡漾着少许醉意,恰如初初被带回的狸猫伸出小爪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别枝许久都没有得到他的回答,撇撇嘴。 骗子,大骗子! 就知道他信不得。 傅淮卿幽邃眸中染上浅浅的笑意,顺着她的话道:“自然不会。” 稍稍醉了几分的别枝摇摇头,想要晃掉脑海中的醉意,没想到可能是晃得更匀了,她侧眸瞪了眼桌案侧的酒壶,喃喃道:“上回喝了一壶,也没见有什么问题啊。” “假酒!” 娇俏黏腻的呵斥声响起,傅淮卿忍俊不禁。 傅淮卿伸手拎起桌案上的酒壶,一壶醉花酿不过喝了半壶而已,他侧眸扫了眼檐下的程靳。 特地快马加鞭前往潭县寻来醉花酿的程靳狐疑地挠挠头,他带回后也没有试过,自然不知是否存有假酒,且当地官员也不敢随意欺瞒自己。 霎时间,程靳忽而想起来一件事。 他还担心新酿的醉花酿不够入味,寻了一箱新酿后,又特地着当地官员带着自己前去寻来的多年沉酿,其中一箱还是酿造至今有十九个年头的醉花酿,年岁都和别枝一般大了。 “后厨今日送来的,应该是沉酿。” 傅淮卿闻言,收回目光。 定眼一看,对面的少女忽而站起身低头搬起腿边的褐色梨花木凳,傅淮卿皱眉起身,伸手准备拉住她的手腕,就见她提起木凳一步步地挪到自己身边。 她落好木凳,坐下,仰头望来。 第55章 第55章比之前凶那么多,舌尖都…… 傅淮卿垂下眼睫。 少女眼眸清湛明亮似泠泠作响清泉,满天繁星落在其中,纤尘不染,嘴角边的小巧梨涡若隐若现。 垂落袖摆被微微扯了下,傅淮卿凝着她的眼瞳往下落几分,落在她扯着自己袖摆的修长指节上,他喉间涌上道难以言喻的酥麻,循着血脉涤过四下。 半响没有见他坐下,仰着颈的别枝有些酸麻,低下头拍拍他的木凳,“你坐下呀!” 经历几次,傅淮卿算是听出来了。 她稍有醉意思绪晕晕乎乎的时候,言语尾音都是往上扬起的。 “醉了?” 别枝伸出两个手指落出道小小缝隙,“一点点。” 除了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她意识还是清醒的,没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娇俏神色可爱的要命,傅淮卿薄唇弯了弯,他按下心中汹涌气息,落座。 他坐下后,别枝丈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双手提着木凳往他身侧小幅度地挪了几下,抬眸看他。 微风吹拂,少女身上淡淡梨花香荡过,傅淮卿眼眸沉了沉,眸光定定地凝着仰头脆生生看来的别枝,他微抿干涩薄唇,落在桌案上的掌心稍稍攥紧,极力克制着内心深处涌起的燥意。 别枝歪着头,目光自下而上地丈过男子清隽脸庞,不疾不徐地停在男子眼眸处。 她抬手,挡住傅淮卿的下半张脸,另一边掌心遮住他的额头,只留下眼眸,幽邃如墨的眼瞳中满是她的身影,再无其他。 端详须臾,她越看越觉得眼熟。 特别是现下,仿佛在某个瞬间见过。 傅淮卿大概猜出她举止间的意思,任由她打量着。 观察多时的别枝静默了下,落在他下半张脸的掌心往上移动半寸,男子微微张合的薄唇映入她的眼帘,很突然的瞬间,曾经的画面闪过眸前。 别枝认可自己昨晚的想法。 确实很好亲。 思绪荡起的刹那,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的别枝蓦然收回掌心,眸色闪躲了下。 “确实挺像的。”别枝为了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下意识地端起酒盏呷了口酒水,仰头喝下的刹那余光瞥见男子微微抬起的掌心,顿住。 哦,是他的酒杯。 傅淮卿失笑,慢条斯理地道:“你喝的是我的。” 别枝:“……” 她咽下停留在喉边的酒酿,侧开眸全当没有听到他的话,实则内心深处只想找个洞赶紧钻进去,顺便再撒把土埋住不让其他人看到。 傅淮卿饶有兴致地看了会儿,笑道:“新倒的,没喝过。” 可是酒盏是你的啊! 而且还喝过。 别枝瞪了他一眼。 霎时间,男子喉间溢出薄笑,喑哑悦耳。 徐徐拂来的灼热气息几近荡过她的双颊,别枝被他笑恼了,愠怒伴随着醉意涌上,她理不直气很壮地剜了他一眼,“笑什么笑,不就是喝错了吗?” 傅淮卿微微挑眉,不置一词。 自己到底才是弄错的那个,涌上的愠怒也就只够别枝回嘴一句,见他还是似笑非笑地凝着自己,心虚地嘟嘟囔囔道:“大不了下回不喝错你的,喝别人的不就行了。” 陡然间,傅淮卿薄唇边的笑凝了半息。 颇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一想到确实有不少人盼着她喝错,尤其是想到其他人可能会见到她如此模样,内心深处的不爽达到了顶峰。 他神色如常,实则牙关暗暗咬紧,道:“以后只能和我喝。” “不可以哦。”别枝干脆利落拒绝,竖起食指稍稍晃了晃,“我还答应了其他人呢。” 傅淮卿蹙眉:“其他人?” 别枝点了点头,掰着手指给他数着,“师兄师姐他们,也和秦绾约定好了,她还说到时候兄妹有空再聚。”提到这儿她叹了叹息,没想到后来出现了那么多事情,约定好的事情都没有办法实现,“等日后一切都了结了,我再去找他们吧。” “他们?”傅淮卿面无表情,“秦绾和谁。” “秦骁啊。”别枝没想到他还能问出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不懂:“除了他,还能有谁?” 傅淮卿气息微凝,“你不是觉得他脑子不正常?” 她说过吗? 别枝眨眨眸,茫然:“什么时候?” 傅淮卿微微一笑,甚是详细地帮她回忆着:“就在你教傅明湛剑术,我以肃王的身份,跟你言说——”他话没有说完,被倏然起身的别枝抬手捂住上下微启的唇瓣。 太可怕了。 别枝脚趾抠紧了地面,再也不愿意回忆起那日的画面。 他前脚寓意不明地言说对自己有意,自己后脚就对着扮作寂然的他毫不留情地指责了他,似乎还骂他见色起意,还说他脑子不大正常。 别枝:“……” 她呵呵地笑了笑,“记起来了。” 就不用帮忙回忆了。 别枝想到日后还有繁多的旧账可以清算,头皮阵阵发麻,终于明白方听稚所言的看似活着实则已经死了有一会儿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起来就好。”傅淮卿不疾不徐地道。 他端起酒盏饮着盏中酒酿,目光流连于别枝面上,若是昨夜自己定然会顺着适才的话语追问着她,以她眼下对自己的抗拒,定然会将她推的越来越远,反而适得其反。 如今点到为止,刚刚好。 见他确实没有要继续往下言说的意思,别枝松了口气,收回手默默地坐下,不忘伸手取来自己的酒盏,小口小口地呷着。 傅淮卿喉结滚了滚,追问:“觉得他脑子不正常,还准备和他一同喝?” 被他骤然出声惊得提起神思的别枝听完他的话,背脊上的紧绷缓缓地松下,她瞥了眼眸光定定地锁在自己面上的傅淮卿,沉默少顷,小声嘀咕道:“我这不也和你喝着。” 不正常的,又不止一个。 傅淮卿:“……” 他静了静,道:“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别枝觉得都差不多。 傅淮卿指节叩了叩桌案,面不红心不跳地道:“适才说过的,你且当我是寂然。” 闻言,别枝愕然看着偷换概念的男子。 着实被言之凿凿的傅淮卿给震惊到,她嘴角张张合合半响,都忘了自己刚才到底有没有答应他就当他是寂然。 “我刚刚答应了?” 言语中带着不确定的色彩,傅淮卿眼角微微弯起,若有所思地颔首:“你没有拒绝。” 有些晕晕乎乎的别枝眨了眨眸,很认真地回想了下。 确实。 也没有拒绝。 傅淮卿没有再给她多想的时间,淡淡道:“所以,不要和不正常的男子一同饮酒。” 别枝晃了晃醉意弥漫上不大灵光的思绪,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就算当他是寂然,可他还是傅淮卿没错啊。 她半点都没有被带偏,伸出手指着他:“你也不正常。” 傅淮卿愣了下,忍俊不禁。 蓦然间,别枝有些看呆了。 男子似笑非笑地望来,檐下随风摇曳的八角宫灯时不时地掠过,落在他清隽精致的轮廓上方,剑眉星目,幽邃如墨眼瞳都叫柔和烛火衬得少了些许清冽多了几分温润,薄唇噙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就这般望着她。 指尖触到男子嘴角的刹那,别枝倏然回过神来。 四目相对,望着她时而抿紧时而微启的唇瓣,傅淮卿晦暗眸色倏尔沉了几分,他眼疾手快地擒住她欲要往回撤的掌心,牵着她的手腕,落回了适才的位置,微微挑眉:“不想亲吗?” 唰的一下,莫名的气息冲上脑海,别枝神思有些转不动了。 见她不语,傅淮卿又问:“真的不想亲?” “我……”别枝稍稍犹豫了下,眼下的男子要是寂然的模样,就算是他扮作的寂然模样,她也会亲上去,可是毕竟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就是傅淮卿,不是其他人,她摇摇头,“不了吧。” 傅淮卿面色微凝,“为什么?” 别枝撇撇嘴,侧开面,“不想亲。” 不想亲个骗子。 骗自己那么久,连个惩罚都还没有,她才不要亲。 傅淮卿指节抵住她的下颌,指腹落在皎净面上,将她侧开脸转回面向自己,驳回了她的拒绝:“你想亲,很想。” 他语气中带了些许不容置喙。 别枝眼眸轻轻地眨了下。 “很喜欢,不是吗?”傅淮卿嗓音喑哑,她面上的指腹不紧不慢地往里落,缓缓擦过她张开的唇瓣,“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喜欢。” 别枝嘴角微颤。 她怀疑他在引/诱自己,且有证据。 别枝微微瞪大眼眸。 男子略带薄茧的指腹若有似无地掠过她微启的唇缝,似乎还要往里深入的意思,她眸色变了变,下意识地合上唇瓣,不曾想倏然抿住了他的指腹。 霎时间,耳畔响起一道很轻的笑声。 喑哑而低沉。 夹杂着酥麻的嗓音荡过四下,别枝心尖一颤,背脊往后退了半寸。 还没有得以行动,察觉到她动作的傅淮卿大掌箍上她线条紧致的腰身,往回揽了半分,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近得别枝都能听到他极力克制下低沉的呼吸声。 她忍不住道:“明明就是自己想,非要说我想。” 嘀咕声传入傅淮卿耳中,他挑了挑眉,“嗯,我想。” 别枝:“……” 傅淮卿垂眸凝着她,大掌往里收拢些许,隔着三四层外衣紧紧地贴着她的腰身,“你想亲的时候,我似乎也没有拒绝过。” “你拒绝过。”别枝瞪他,就是拒绝无效而已。 傅淮卿笑了声,慢慢道:“可是最后也都由你来了。” 低沉嗓音再次伴随着灼热气息拂过,一颗心被吊起,不上不下,就是不给喘息的空间,别枝这回断定了,他就是故意的,故意引/诱自己。 磨磨唧唧的,吊得她都有些生气了。 对视须臾,瞪着杏眸的别枝微微往他的方向靠去,却在将将靠近他嘴角的时候停下,道:“我才不想亲一个小骗子。” 傅淮卿落缓的气息霎时沉下。 他低下眸,道:“反过来如何。” 别枝:“嗯?” 傅淮卿侧过头,在她的唇边落下一吻,道:“骗子想亲你,可以吗?” 别枝:“……” 亲都亲了,还要来问她吗? 眼看着男子清隽容貌愈发清晰,她扬手捂住他的下半张脸,往回推了推,摇着头:“不可以哦。” 傅淮卿眸子凝了瞬,失笑。 他松开了锢着少女腰身的大掌。 得以喘息的别枝往后退了下,忙转过身面向满案的吃食,半分眼神也不想再给他。 傅淮卿没有说什么,而是取过她手边的酒盏,落到了她伸手拿不到的地方,不动声色地继续被打断的话题,道:“已经和一个不正常的喝了,就不用和第二个喝了。” 思维忽而跳跃,别枝怔怔地回眸看他,半响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顺着傅淮卿的话想了想,颔首:“也是。” 这点别枝甚是认可,打算再呷上一小口醉花酿的她忽而摸不到酒盏,垂眸定定地扫了好几眼才找到酒盏,她微微眨眸,好奇地问:“它什么时候到那里去了?”顿了顿,面色有些不悦,“你拿的?” 傅淮卿神色自若:“它自己跑过去的。” “它没有脚,怎么跑。”别枝皱眉。 “成精了。”傅淮卿搭在酒盏侧的指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推了推,微微挑眉:“这不就长脚了。” 别枝:“……” 当她三岁小孩在哄呢? “明明就是你推的。” 清亮眼眸已经荡上微许朦胧,还是一如既往的耳聪目明,傅淮卿当着她的面又往里推了推酒盏,对上她侧眸瞪来的目光,道:“你醉了。” “没有,我很清醒。”别枝半点儿也不犹疑地驳回,静了会儿,小声地补充道:“行动有点迟缓是真的。” 喝醉的人,都会说自己清醒。 傅淮卿起身的瞬间,弯身牵过她的手腕,扶着她起来,“小心等会儿失态,明日起来又要找地洞钻了。” “我不会记得的。”别枝身子很听话地由他扶起。 面对神色稍显狐疑的傅淮卿,她肯定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全都忘记的。就算现在还记得,睡一觉起来就忘得一干二净。”见他还是没有明白,扯了扯嘴角对他道:“选择性失忆。” “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翌日醒来确实会记不得喝醉时的事情。”别枝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半点儿也没有保留地道:“除此之外,全看我想不想再提起。” 傅淮卿听得额头青筋直跳,嗓音沉了几分:“今夜的事情,你也会忘记?” “嗯?”别枝忖了下,诚实地道:“不知道。” 傅淮卿:“……” 他垂眸静静地看了她须臾,对江跃道:“取笔墨纸砚来。” 江跃速度极快,不过须臾就回来了。 桌案上的吃食也都被撤去。 别枝怔怔地看着他们,不明所以地扬起头,“要做什么?” 傅淮卿弯身抚袖取来笔,道:“立字据。” “哈?”别枝这回是真的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喝醉了,都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立什么字据。” 沾好墨汁的笔递到她眼前,傅淮卿神色自若:“适才你没有拒绝的事情。” 别枝闻言,倏地哑了声。 “写吧。”傅淮卿下颌微扬,示意她落笔。 他已经打算好了,明日她若是忘了,就将字据摆在她面前。 别枝是有些打算赖账的心思,不是很想写。 少女潋滟眼瞳不过转了下,傅淮卿就看出她的想法,漫不经心地道:“你若是写了,适才的事情,我也会当作没有发生过的。” 听到他这么说,别枝古怪地瞥了他一眼。 她脸皮算不上薄,而且又不是没有真正地亲过,只是忽而听到他以此为换取自己立字据的想法,隐隐觉得他往后似乎是会时不时地提起此事的样子。 静默微时,她接过笔。 洋洋洒洒落下自己鬼画符般的大字,别枝忽然就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听闲云楼中夫子的话,好好习字,“能看懂吗?” “见过不少次。”傅淮卿道。 再看不懂,如今也看懂了。 问只是礼貌性询问,就算他看不懂,别枝也不会重写的。 她搁下笔,看着傅淮卿工工整整叠好纸张收入袖中。 拂过的清风带来阵阵醉意,被他来来回回牵着思绪走多时的别枝不想再理他,当即逐客:“时候不早,你该走了。” 利落娇俏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满,傅淮卿眸中漾起些许笑意,他余光瞥了眼夜空。 不过戌时,实在算不上晚。 他眸光扫过眼神有些空迷的别枝,“我送你回去。” 别枝摇摇头。 不过百来步的距离而已,她自己能走。 转身离去的刹那,忽而又被攥住了手腕,别枝微微皱眉地转回身,“你——”她将将溢出的话音被傅淮卿骤然闯入的清冽气息堵在了喉中。 他指腹叩住别枝的下颌,往下抬了抬,含住她酥软唇瓣辗转,抵唇而入。 含弄,舔吮。 萦绕清风中的喘息时急时缓,时轻时重。 酒醉后的气息本就单薄,仅存的微弱气息被掠夺得一干二净,半点儿也没有留给别枝,酥软绵麻涤过全身,苦苦支撑的双腿软了几分,将将跌落的刹那就被他单手揽过,紧紧地贴着他的身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傅淮卿方才松开了她。 顷刻之间,别枝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目光凝着少女泛着水光的唇瓣,傅淮卿极力克制下心中的欲念。 他喉结滚了滚,“你——” “明天就都给你忘了!”喘着气的别枝自以为很凶狠*地瞪他。 吻得比之前凶那么多,舌尖都要被咬破了。 她潋滟含情的杏眸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嗔意,傅淮卿眸光沉沉地盯着她,不语。 别枝没有再理他,起身就往回走。 不知是不是被他亲的,还是他酒气都夺走了,回到寝屋洗漱过后的别枝翻来覆去都睡不着,闭上眼就是今夜的事情,也不知躺了多久,她都没有睡下。 思忖须臾,她唤来了花朝,方知自己躺下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别枝沉默了下。 灌醉自己算了! 而后,正准备前去洗漱的花朝不明所以地取来醉花酿。 整整四壶。 两人一人两壶。 醉得都没有来得及回榻,两人直接就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 第56章 第56章他都能亲自己,亲他一下…… “主子,花朝端着四壶酒回了清河院。” 落在折子上的笔触停顿片刻,晕出道豆大墨渍,傅淮卿掀起眼帘,若有所思地睨了程靳一眼,不语,落下未尽的批示。 程靳摸不清他的意思,和江跃对视了眼,退了下去。 夜幕渐深,临近子时书房的烛火方才熄灭。 早朝时分鸿胪寺卿提及西澜国来访之仪,将将道出口,偌大的朝堂霎时间响起此起彼伏的低语声,对于西澜国前来朝拜一事,眼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然而部分朝臣还是持有不同的意见,其中多是武将。 他们之中有的曾与西澜国短兵相接过,有的虽然不曾接触过,但也都认为以其野性而言,定然要盯防好西澜国王子和公主入京之行,一则是不叫他们于京中出事污蔑于璃朝,二则是仍然觉得他们此行定然有意,否则不会在此时日前来。 傅淮卿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久久都没有开口,任由他们争辩。 一时之间,朝堂上恰如闹市,争得面红耳赤。 也有部分朝臣不曾参与此事的讨论,傅淮卿眸光掠过垂眸不语的章砚,停留不过半息,就将目光落向了百官之首的林逸清,骨节分明的指节微微叩了下椅把。 霎时间,余光始终凝着高堂上的百官倏然停下了声,垂眸不敢多言。 已然拍板定案的事情,傅淮卿不想再多言,任由他们争得面红耳赤,也不过是想看看他们的立场。 苏辞适时地走出来,禀报来年科举一事。 “已经定下的事情,怎的还争得如此厉害。”伫立殿外的程靳揉了揉耳朵,与一侧的江跃低语。 “争着表明立场。”江跃侧眸扫了眼殿内的朝臣,能够稳坐于朝堂内的臣子们,就算是武将心思也甚是灵敏,自然看得清平静湖面下的暗流,也不愿意沾惹上身,有人争于表达就有的人置身事外,总而言之皆是不落有支持的想法。 他算了下,“还有不到十日,他们就到了。” “适才暗卫来报,公主殿下三日前已经启程回京。”程靳道,“两日后就会抵京。” 得知端徽已经启程回京,快步行到阶下的傅淮卿步伐落慢了几分,他这个妹妹性子向来不拘,离京在外游玩近三年,除了大年除夕外都不曾回来过,今岁再次出门时,言语间也是年关将近才会回京,眼下中途忽而折返,定然是听闻了什么。 程靳:“公主得知了西澜国欲要和亲一事。” 傅淮卿闻言,回眸扫了眼退朝后默默跟在身后的傅明湛。 傅明湛:“……” 他是没有想到阿姐的动作如此之迅速,算起来信件应当刚刚送到阿姐手中,她就已经着人收拾行囊回京,半分也不犹疑。 傅淮卿自然知晓他们两人间有书信往来的事情,“其他的可曾提过。” “就说了这个。”傅明湛道,他也想过要不要将那日在肃王府遇到的事情告知阿姐,又觉得似乎不大合适,人家姑娘看上去很是排斥兄长,若是说了岂非给她带来困扰,“那日遇到的姑娘一事,我没有和阿姐提到过。” 傅淮卿嗯了声,收回目光快步离去。 傅明湛见他没有要自己回宫的意思,紧忙小跑跟上了。 近些时日他常常不在宫中,日日退朝之后就是回肃王府,此前傅明湛不曾见过他如此,身边的侍卫们嘴严的不行,问不出个名堂来。 昨日夜里思来想去,傅明湛还是决定跟着出宫看看。 他已经做好被拒绝好撒泼打滚耍无赖的准备,没想到异常的顺利,都不用开口就坐进了王府马车,就好似兄长早有将自己带回肃王府的打算。 傅明湛跟着到了肃王府,才踏入王府就见兄长朝着后院走去,疑惑少顷打算跟上就听到他吩咐程靳带自己回书房的声音。 傅淮卿去了清河院。 时至晌午,清河院内静谧无垠。 一口接连一口喝着清泉水润喉的别枝听到步伐声,苦丧着张脸循声看去,颀长身影骤然映入眼帘。 瞥见她面容皱紧,一副难受极了模样,傅淮卿想到昨夜送入清河院的四壶醉花酿,看起来是一滴也不剩,他皱了皱眉:“喝过解酒汤了吗?” 别枝制止住他吩咐江跃前去后厨取来解酒汤的嗓音,嘟囔道:“难喝死了,再喝就要吐了。” 灌酒没有灌吐,解酒汤都要喝吐了。 傅淮卿闻言,忍俊不禁地回眸睨向她,明知故问:“昨夜似乎没喝多少?” “不知道啊。”别枝眨巴着眼眸,撇嘴道:“我也记得没有喝多少。”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略显狐疑地道:“好像不到十盏。” 傅淮卿沉默住。 他静静地凝着眸色愈发疑惑的别枝,面色微沉:“昨夜的事情,都忘了?” “昨夜的事情?”别枝愣了下,怔怔地问他,“昨夜什么事情?” 早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幕的傅淮卿薄唇微扯,“你和我的事。” 别枝:“……?” 她面色中带着些许惊讶之余又带了点困惑,还有后知后觉而来的不安,矢口否认:“酒醉的事情,都算不得数。” 傅淮卿看了她一眼,不语。 而后掏出袖中随身携带的纸张,摊开摆在她的眼前,“你昨夜写的。”- 我一点都不想亲,是你想亲- 不准再来诱惑我了,我才不想亲呢!- 好吧好吧,你确实长得好看,看上去也有一点好亲的样子- 姑且当你是寂然也行,不过不能秋后算账- 亲不到,好可惜- 嗯,下次再亲!偷偷亲! 看着偌大纸张上洋洋洒洒飘逸自如的熟悉字迹,别枝眼眸一点一点瞪大,她惊愕地看看傅淮卿,又看看自己鬼画符的字眼,顿时想找个地洞直接钻进去。 啊啊啊啊啊啊! 怎么办怎么办! 师傅只说过喝酒会误事,没说过喝酒还会留下叫人难以接受的事实啊! 傅淮卿眸中映入少女越发慌乱的神色,按住她欲要销毁纸张的手,“认得就好。” 别枝:“……”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神色渐渐愉悦的男子,嘴角一张一合半响,道:“酒醉后写的,不作数。” “酒后吐真言。”早就猜到她会耍无赖的傅淮卿轻笑了声,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眼摊开的宣纸,问:“打算何时偷偷亲,我也好做个准备。” 别枝深吸了口气,耳垂通红。 男子幽邃如墨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来,似乎是在很认真地询问,很想知道答案。 对视少顷她避开目光,小声嘀咕:“才没有说想亲的人是你。” 不大不小的嗓音恰好足够落入傅淮卿的耳中,顷刻之间,他眸中的笑意淡了几分,“不是我,你还想亲谁。” 别枝也不知道自己想亲谁,更不知道自己昨晚落笔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她真是醉懵了,才会写下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她还以为自己落笔成文的,仅仅是答应姑且当他是寂然看待。 “反正不是你。” 傅淮卿气笑了。 他面色中染上微许难以觉察的凛冽,颔首:“也可以。” 男子淡漠悦耳的嗓音中夹杂着隐隐作现的寒意,听得别枝禁不住打了道寒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紧绷的嗓音冷了几分,道:“亲一个,杀一个。” 别枝很不合时宜地觉得,他人还挺好。 还等自己亲了再杀,而不是不让自己亲。 她微微抿唇:“亲谁都杀?” 傅淮卿没想到她还真的顺着杆子往上爬,可仔细一想又觉得确实是她能够干的出来的事情,不顺着杆子往上爬就不是别枝了。 他目光凉凉地瞥了她一眼,“嗯。” 别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思忖须臾,往前走了两步,毫不迟疑地环住傅淮卿的脖颈往下压了几分,吻上了他的嘴角,仅仅停留不过半息,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松开手快速地往后退。 “杀吧。”别枝挑眉。 傅淮卿落有寒意的瞳孔骤缩,定定地看着面上带着些许挑衅笑意的少女,明显就是一副绝不认输的模样。 他眸色沉了沉,“你——” “亲一下而已,不会掉块肉的。”别枝故意歪解他的话,难不成就允许他威胁自己,还不允许自己反击嘛。 而且他都能亲自己,亲他一下又怎么了! 一个还一个,很公平。 天知道早时起身的刹那别枝有多么想敲晕自己再睡过去。 思绪还没有回笼,率先闯入脑海中的就是昨夜唇齿相依的画面,一切都特别的清晰,恰如一幕又一幕的画册,不断地闪过她的眼前。 别的她都记不清,唯独最后的场景。 记忆深刻。 就连细枝末节,也都没有忘记。 “两位大人留步。” 骤然响起的声音打破了别枝的思绪,她下意识地微微歪头,视线越过傅淮卿的身影循着声音望去,眸光对上男子渐渐泛起惊诧的眼眸,又默默地缩了回来。 傅淮卿微微侧眸,瞥了眼神色凛起的秦骁,扫过面色惊愕的苏辞,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就见别枝一个溜烟地跑了。 定定凝着她身影心中满是惊讶的秦骁紧紧地皱起了眉梢,他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半步,清河院外的侍卫当即抬手拦住他的身影,他停下步伐,惊讶、困惑等等情绪交织闪过,几近将他拉扯成两半。 苏辞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别枝,余光睨了道面色越发不对劲的秦骁,又看了眼神色自若的傅淮卿,叹了口气。 傅淮卿面色淡淡,目不斜视地走过。 一侧的江跃和程靳两人额间冒着冷汗,没有想到苏辞和秦骁会前来清河院,也顾不上太多,紧忙跟上了主子的身影。 霎时间,清河院内空无一人。 目光落在清河院内的秦骁倏地回过神来,快步流星地跟上。 书房内等候的傅明湛眼帘中忽而映入兄长的身影,还没有来得及走上去就看清了他淡漠凛冽的眼神,又往旁边挪了挪,尽量让自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紧随其后前来的还有秦骁和苏辞两人,傅明湛怔了下,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尤其是他的兄长,神情间半点儿情绪都没有。 傅明湛不怕他冷着脸也不怕他愠怒的神色,最怕的就是他面无表情的模样。 目光对上的刹那,傅明湛咽了咽口水,道:“我四下走走。”而后不等他开口,当机立断地走出书房。 匆匆前来的秦骁和苏辞两人撞见小跑闯出来的小皇帝,骤然停下步伐问安。 傅明湛边往外跑边示意他们起身。 忖了忖,他又往后退了几步,很认真地端详了下秦骁的神色,觉得他的神色看上去也不大对劲的样子。 第57章 第57章她若是对你有意,你自不……- “她是你的妹妹。”- “她有她自己的生活,你与她素不相识,所谓的一见倾心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又何必打扰她的生活。” 静谧书房内,秦骁心情复杂地望着书案对面男子气定神闲的神色,眸前闪过适才所见的场景,薄唇紧抿成了条直线。 他以为他们只是认识,不曾想—— “她——”秦骁喉结上下滚了下,而自己,时至今日尚未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凝住的嗓音夹杂着些许紧绷,“她为何前来。” 四目相对少顷,傅淮卿落在他身上的审视敛下微许,“与你无关。” 秦骁张了张嘴,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他垂落袖摆中的掌心一点一点地攥紧,眸底暗潮翻涌,喉间隐隐荡起微许苦涩:“殿下是何时知晓,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你开口要人寻她时。”傅淮卿神色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不作任何隐藏,嗓音清冽:“她是本王派去荷州的暗卫,一路与你同行。” 霎时间,书房内的气息愈发的冷冽。 秦骁面色稍显凝滞,眸色沉沉地望着他。 开口要人寻她时。 已经是个把月前的事情。 问出口时秦骁心中就已经有所猜测,然而听到傅淮卿所言,他还是不由得皱紧了眉梢,若是如此,阻拦在他们之间的人,自始自终都是眼前的男子。 傅淮卿随手取过一侧的折子翻开,窗牗外微风拂过八角宫灯,目光垂落于折子上,淡淡道:“你的出现,平增她的烦恼,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打扰她。” 一侧饮茶听戏的苏辞闻言下意识地掀起眸睨向面色稍显惨白的秦骁,心中暗自咋舌,他的话语未免过于直白,也过于狠决。 “殿下并非别枝本人,怎知她的真实——” “凭本王与她相识多年,足以。”傅淮卿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掠过折子上的字迹,肃州知府洋洋洒洒落着问安话语的折子中,偶尔隐晦提及大理寺着手彻查肃州边家一事。 他们之间的事情尚未有所定论,他自是要顾及别枝,没有将他们之间的事情道出,而是道:“她性子不拘,相中便会主动,她若是对你有意,你自不会站在这儿。” 骤然间,秦骁愠着微许怒意的眼瞳凝住。 傅淮卿合上折子,扔到他眼前,“与其纠结于此,不如多费些精力在肃州和荷州灭门案中。” 尘封于灰烬的肃州灭门案被翻开,朝臣或多或少对此有所看法,不管是好奇还是顾虑,抑或是担忧,坦荡者或以折子形式询问,或于私下沟通,也有不少人暗中有所动作。 望着神色淡漠的男子,秦骁深邃眼瞳中闪过道道晦暗不明的情绪。 静默多时,他收拾好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拾起折子,“臣今日前来,就是为了给殿下禀告肃州灭门案一事。”只是没想到会撞见清河院中的场景,也没有想到会再次遇到她。 傅淮卿视线微抬,搁下手中的笔。 “臣前段时日秘密离京前往肃州,肃州如今还记得边家的百姓不多,住在边家附近的百姓为了避免后续被人找来,也多是陆陆续续搬离此地。” 寻了三日,方才寻到位曾经差点成为边家幼女奶妈的妇人。 妇人回忆起边家灭门案时,心中还是有所庆幸,若不是她的家婆当时忽而病重不醒需要人照料,她已经入了边家,成为边家幼女的奶妈。 “被灭门的不只是边家,还有边家的丫鬟护卫们。”秦骁入大理寺也有多年,处理过的案件中甚少有如此惨绝的灭门案,就连丫鬟护卫家中都没有放过,“妇人提到,边家被灭门之前已经打算离开肃州,后来她曾听别人说过,被灭门的翌日是边家打算搬离苏州的日子。” 而荷州两户灭门案的富商,也是打算近期搬离荷州。 傅淮卿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桌案的指腹微微停下,若有所思地问:“边家打算搬离时,徐家当时正在做什么。” 他忽而提及徐家,秦骁神色怔了下,顷刻之间就明白了他言语间的意思,皱了皱眉。 久久没有言语的苏辞落下手中的茶盏,凝着眸道:“徐家和边家关系,不算差。” 徐闻澈进京前夕,京中早早收到消息的众人早就将徐家的多年事迹打听了个遍,莫要说徐家和边家的关系不差,就是往来密切也是算得上。 经商之人产业间偶有互撞也是正常,更何况徐家和边家皆已经走到了富甲一方的程度,然而两家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在商业上有所摩擦,多是因为两家私下互多是互通有无,若不是边家骤然惨遭不测,徐闻澈和边家同龄的孩子们自然也会有所交集。 “边家出事的前后两个月,徐家一切如常。”傅淮卿目光扫过他们两人,“越是正常,才显得反常。” 秦骁眼眸沉了几分,心知傅淮卿说的没有错,“边家被山匪灭门洗劫一空,人人当以自危,而徐家……” 徐家什么都没有做,恰似平常。 “整个边家上下一百二十七人惨遭杀戮。”傅淮卿面色凝如料峭寒冬,“是个人都会担心受怕,更何况是——” “不止。”秦骁忽而想起了另一件事来,萦绕心中的疑团骤然明朗,快速打断了他的话,道:“按照妇人所言,边家怕是不止一百二十七人。” 傅淮卿静了半息,“存有活口?” “可能。”秦骁道。 傅淮卿站起了身,目光沉沉地看着陷入深思的秦骁,“多少成的可能性。” 耳畔响起男子阴沉凛冽的嗓音,秦骁倏然回过神来,眼瞳闪了闪,道:“半成。” 他如今也只是猜测,不管是卷宗还是边家登记于册的人口,皆是一百二十七人,一人不多,一人不少,只是要看是否还存有其他不曾登记在册的百姓,就比如边家幼女的奶妈。 “按照妇人所言,奶妈签的是合约契子,而非卖身契。”秦骁神色平静地陈述着,“若是合约契子,自然不会登记于边家名下,而不管是卷宗还是边家登记于州府的名册,都是一百二十七人,其中定然是有了漏洞。” 然而就算奶妈真的存活于世,如今过去多年都不曾现世,想来也是不愿再触碰边家的事情,故意躲藏了起来。 “我已经着人前往肃州查探,你的重心落在荷州上。”傅淮卿道,肃州一事比不得寻常,大理寺想要从明面上探到消息,茫然如大海捞针费时费力,再往下深究,也究不出多少。 秦骁明白他的意思,如今摆在明面上的物证不足以证明肃州灭门案有所隐瞒,尘封近二十年的案子,大理寺翻个底朝天也不一定能寻到罪证翻案。 明着来不行,就只能走暗的。 “荷州目前种种迹象皆表明故意采取肃州灭门案同样手段进行暗杀。”秦骁稍显肃穆,微微蹙眉道:“行事手段,也不像山匪所为。” “要不就是有人学了肃州灭门案所为,要不——”苏辞静了静,落向书案后身影的目光愈发的凝重,“就是同一批人所为。” 傅淮卿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着,淡淡嗯了声。 书房再次陷入了静谧。 思忖少顷的秦骁拱了拱手,道:“臣打算回趟大理寺,再看看其中的关联。” 傅淮卿颔首。 得到他的首肯,秦骁往后退了两三步,转身离去的刹那眼眸深处骤然落入小皇帝带着些许探寻之意的神色,小皇帝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书院中,定定地望着他们,他不动声色地拱手行礼,“皇上。” 傅淮卿目光微移。 早在秦骁提及人人当自危时,他便瞧见了傅明湛的身影徘徊于书院中,似着急似迫切,也带着些许犹疑,只是见他们始终在讨论着正事,就没有贸然前来。 显而易见的是,他着急的事情与朝堂之事无关。 等候多时的傅明湛见他们终于讨论完,他快步流星地走进来,稚嫩的嗓音中带着些许忧愁,“阿姐到了。” 闻言,傅淮卿怔了下。 他微微皱起眉梢,“她在那里。” 傅明湛欲言又止须臾,回头瞥了瞥书院侧边的清河院,又想起适才再次遇见的姑娘,道:“清河院。”顿了顿,补充道:“墙上。” 傅舒宁是翻墙进来的。 正在院中习剑的别枝余光瞥见骤然闯入的陌生身影,下意识地持剑凛空逼去,若不是暗卫阻挡及时,剑刃早已抵上了来人喉骨。 一时之间,两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 傅舒宁还是头一回在肃王府瞧见姑娘家的身影,愕然怔在墙垣高处,都忘了要爬下去。 她本是没有打算来清河院,而是直接去书院,不过为了给兄长个惊喜,来前特地叫暗卫将自己所预料要经过之处的巡逻的侍卫全部拿下。 不曾想没多久就有暗卫来报,其他之处的侍卫皆已拿下,就是清河院通往各处的门扉皆落了锁,唯独剩余入院拱门处可进出,拱门处的侍卫多是肃王殿下身边的暗卫,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隐隐意识不对劲的傅舒宁心中断然有了主意,如此神神秘秘,其中必然有所稀奇之处。 她翻过的墙垣没有十处也有八处,就是次次都会被傅淮卿逮个正着,她心中本就打着颤,生怕又被他抓个正着。 就是没有想到,这次没有被他抓个正着,却被一个姑娘家逮个正着。 剑刃被暗卫挡住的瞬间,别枝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 她目光微垂,快速掠过墙垣外。 外头空无一人。 能够调遣开肃王府侍卫的,定非寻常人。 余光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的女子,别枝微微凝起的杏眸闪过半分狐疑,对视少顷,她又看向墙垣外。 此时不试试,更待何时。 第58章 第58章难不成,秦骁也对她的嫂…… 别枝觉得自己算不上逃跑,而是合情合理的提前探路。 “对不住了。”她侧眸对仍然处于惊愕之中的女子道,而后利落地跳下墙垣,朝着空旷无人的街道奔去。 “不可以!”傅舒宁眼瞳倏地瞪大,下意识地抬手却没有拽住少女的衣角,面色愈发焦急,不安地对随行暗卫道:“快去将她追回来,不能让她走了!” 急迫焦躁的清亮嗓音划破天际,落入了箭步如飞赶来的傅准卿耳中,幽遂如墨的眸色骤然往下坠了几分。 嘈杂院落蓦然止住了声,烈阳当空,然而院内却散起了点点寒意,四下气息被抽得一干二净,叫人喘不过息来。 随行赶来的江跃程靳两人对视了眼,程靳立即回身,扬手示意清河院正门口的待卫跟上,带着众人匆匆离开王府。 听到声响的傅舒宁微微回眸,看清了兄长冷冽黑沉的面色,深不见低的眼眸恰如寒潭,径直凝着少女离去的方位,目光半寸也没有落到她的面上。 她目光越过傅淮卿的身影看向江跃,四目相对的瞬间,神色算不上多好的江跃摇了摇头,傅舒宁心口漏跳了半拍。 显然,那位少女对兄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她因为自己的不谨慎而寻得时机离去…… 傅舒宁又瞥了眼自家兄长的面色,凛冽面色下隐隐夹杂着难以觉察的烦躁,就好似少女一旦离去,事态将偏离掌控。 她见过傅淮卿于朝臣前雷厉风行,于外戚前杀伐果断,于她跟前温润如清泉的模样,就是没有见过他如此烦躁,甚至带着些许不安。 多年来,傅舒宁始终觉得自己的兄长无所不能,一切事态皆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不会允许事情偏离已然定下的轨迹,也不会任由他人在他眼前肆意妄为。 而适才那少女…… 傅舒宁稍稍忖了半息,就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自家兄长对已然逃离的少女心中有意,少女似乎不尽然,不然兄长也不会将她拘于清河院中。 清河院,是肃王府主院。 更何况值守在外的侍卫多是已经跟随他多年的暗卫,今日行事的人若非是自己,怕是血流成河。 思忖须臾,傅舒宁只想将自己缩到角落中去。 她安安静静地爬上暗卫搭好的云梯,默默地爬下墙垣,一步一步地往旁边挪,迫切地期望他满心满眼都是追回离去的少女。 “站住。” 男子清冽淡漠嗓音响起,傅舒宁倏地顿在原地,心口狂跳不已。 她缓缓地侧眸看向面色渐显凛厉的兄长,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非常熟练地举起手对天发誓:“我这回真的不是故意的!” 傅淮卿微垂目光,丈过她的身影,淡淡道:“半个时辰前暗卫来报,端徽公主两日后抵京,我竟不知何时起两日就只有半个时辰了。” “不是想着给皇兄一个惊喜嘛。”傅舒宁听出他没有追究自己的意思,回身看了眼空落落的墙垣,略带些许讨好地笑了两声,“就是没想到变成了惊吓。” 傅淮卿不语,眸中暗流涌动。 他隐于袖摆下的掌心一点一点地攥紧,修长白皙的手背绷起了青筋,目光灼灼地凝着别枝凭空消失的墙垣,喉间堵着一股气,久久都没有散去。 没有得到回话的傅舒宁呼了口气,余光瞥向跟在他身后前来的苏辞秦骁两人,对上秦骁略带笑意的目光时她怔了下,不明白少女离去他的心情为何能愉悦起来。 她收回目光,弱弱地问:“她是谁啊?” 闻言,傅淮卿眼眸颇为吝啬地递了半息给她,又落回原处,道:“别枝。” “别枝。”傅舒宁喃喃重复了遍,余光睨见疯狂示意自己的傅明湛,他嘴角一张一合,已经如此与他偷偷摸摸在傅淮卿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多次的傅舒宁当即明白了,知道该往哪儿消减兄长对自己的不悦,故意问:“我的嫂嫂?” 话音落下的瞬间,四下的气息变了好几变。 傅淮卿皱起的眉梢隐隐松落少许,瞥了她一眼。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萦绕四下的冷冽明显消散,傅舒宁暗暗地呼了口气,还好有通关文碟,若不然还要好好的想想该如何抵挡今日的事情。 不过…… 瞄见秦骁面色的傅舒宁扬起的嘴角滞了一瞬,他的心情,似乎就没有适才那么愉悦了。 难不成,秦骁也对她的嫂嫂有意!? 傅舒宁:“……” 真真是乱成了一锅粥。 若适才只是想知道少女的名字,此刻傅舒宁忽然就很想结识别枝本人,下一瞬又很庆幸,庆幸自己赶回京中,要不然哪里能看到如此好戏。 “送公主回府。” 思绪蓦然被打断,傅舒宁眨了眨眼眸。 还想着留下等待的她静默少顷,道:“我和明湛回宫。” 公主府多无趣,还不如去问问傅明湛,自己离京这些时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的趣事。 傅淮卿心中装着事,也没有制止她。 傅舒宁一步三回头地看着他的背影,颀长身影中带着些许落寞,不过这么一点一点落寞,也很快就被其他的气息取缔,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微微抿唇。 傅舒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如此,上一次还是母妃安葬的那日,也过去了近七年。 离开清河院,她低下头,问:“她还会回来吗?” 听着阿姐的问话,傅明湛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 不过,“会找到她的。” 傅舒宁嗯了声,她自是知晓若傅淮卿想要寻一人,就不可能寻不到她的下落,不过是时日早晚的事情而已,只是寻到了呢,那位别枝姑娘,会愿意留下来吗? 身后响起步伐声,傅舒宁回头望去,对上秦骁的目光。 他脚下步伐明显没有平日中稳重,甚至带着些许急切的意味,似乎赶着去做什么事情。 秦骁确实急切。 急着找寻别枝的下落。 别枝离开王府之后,没有朝常去的地方走,而是沿着四下静谧无息的竹林小径,躲开身后追来的暗卫,大步赶往不曾去过的东侧集市,买了顶帷帽戴上,提起到嗓子眼的心将将落回了实处。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王府外的气息,一时之间也觉得外头萦绕的气息明显要清爽于王府,隐隐之中,她竟然觉得跑出王府与如获新生没有什么差异,心中的雀跃一点一点升起,渐渐漫过四下,别枝的步伐都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第一处,她绕了原路,去了位于宫城后方北定门。 北定门作为六部当值之处,距离宫城较近,他们定然不会料到自己会冒险前来北定门。 北定门外静谧无垠,唯有少许人影经过,街道两侧处了尽头的两处铺子外,皆是六部官员的当值场所,为数不多的高门院子外重兵把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走。 也正是如此,值守于北定门的侍卫众多,不是个容易出城的地方。 就算得以章砚庇护,景清也没办法从这儿离开。 目光落向高门院落门匾上偌大‘工部’二字,别枝眸色沉了沉,她着实想不通,章砚为何要追杀自己,是因为怀疑自己就是跟随在徐闻澈身边的暗卫? 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理由。 她沿着北定门往东南侧走,越往南走,往来人影渐多。 别枝不着痕迹地随着人流往外走,走到宫城正东侧的肃清门,她此前来过不少次肃清门,也多次通过肃清门进出。 睨见肃清门内外当值侍卫,她皱了皱眉,掌心掩紧了时*不时随风荡起的帷帽。 肃清门当值侍卫,明显要比平日里都要多。 再次往下走,别枝避开了百定楼所在的定安门,若是前往定安门,别说是王府的侍卫,就是百定楼内的师兄师姐们,自己化成灰烬他们都能认出来,更别说是隔着帷帽。 不过远远所见,她也看出了定安门明显新增了侍卫巡逻。 如此一来,余下的五处城门口,想来也是得到了消息。 别枝也不想再废功夫前去查探,随意寻了处可以落脚的摊铺坐下歇息片刻。 水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余光映入了道稍显眼熟的身影,她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落稳手中的瓷碗,避开了视线。 策马扬鞭前来的秦骁目光快速掠过四下,并未瞧见少女身影,他微微皱眉,顷刻之间,他怔了下,目光回落,落向了糖水摊铺前的一道身影,少女身影隐于帷帽之下,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是…… 他目光落向少女搭在瓷碗上的干净修长指节,皱起的眉梢渐渐舒开。 秦骁翻身下马,走到她的跟前,“姑娘可介意拼桌?” 别枝很介意,介意的不行。 只是她有口不能言,且四下的目光都渐渐聚过来,她皱着眉颔首,只想众人的目光尽快落向他处。 察觉到少女四下萦绕的抗拒,秦骁眸色凝了半息,落座。 他似有似无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向帷帽上,隔着帷帽看得不大真切,静默少顷,他道:“你若是接受,我可以帮你离开。” 别枝闻言,扬起到半空的指腹滞了下。 她侧眸看向男子清隽有致的侧脸,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绷紧,要比平日中凌厉上不少。 就算曾跟随他身侧半个多月,别枝仍是看不穿秦骁此人。 就好似看不清他到底为何要将注意力落在自己的身上,在她扮作秦家二姑娘之前,他们也只不过有过两三面之缘而已。 “为什么。”静默不语的别枝嘴角微启,问着他:“冒着得罪肃王的风险,也不惜帮我离开,你又想从我的身上获得什么。” 她不信他两眼空空,别无所求。 闻言,秦骁笑了下。 少女确实如自己所料般,看似是株纯白无害的山椿,实则枝桠上布满了荆棘,稍有不慎就会割破指腹,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很有趣。” 别枝不明白他的意思:“嗯?” “你很有趣。”秦骁接过摊铺老板递来的糖水,塞了枚铜钱给到他,“初次见你时,其他人或是上前劝阻或是避免遭受伤害连连后退,就是其他位于楼阁上的窗牖关上了一道又一道,只有你,看得津津有味,最初时似乎是不满意他们中的交手功夫,微微皱起眉,嘴里念念有词。” 循着他的话,别枝想起了他所言的那日。 是自己跟随他身侧的倒数第四日,彼时的她已经探清了追踪他身后的杀手,就等着时机引出众人一并解决,那日她会出现在秦骁面前,也是想着借着楼宇下的打斗,看看他们是否会趁乱行动,没想到他们也很沉得住气,按兵不动。 “要比你现在有活力。” 略显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别枝的思忖,她掀起眼帘隔着帏帽看着目光灼灼的男子,半响,否定了他的话:“你说错了。” 秦骁怔了下。 “现在的我,要比你最初所见的我还要有活力。”别枝觉得他们似乎还没有熟悉到交换个眼神,就能了解彼此所思所想的,她摇了摇头,道:“没有人会喜欢日日劳作。” 就算到手的银两不少。 别枝见他神色闪了闪,似乎对此话题很有兴致的样子,她沉默了下,换了道话题:“大人是如何认出我来?” “落在外的指节。”秦骁眼眸微垂,扫了眼她拾着勺子的指腹,“你常年用剑,指节中落了薄茧,很容易就认出。” 别枝垂下目光,没觉得指节中的茧子有什么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她眨了眨眸,看他:“真的会不一样?” 微微扬起的雀跃嗓音落入秦骁耳畔,清脆而又悦耳,如沐春风。 他薄唇渐渐往上扬起,摊开自己的常用手,示意她看自己指腹中的茧子,“不管是茧子的走向,还是指腹的痕迹,都有不同。” 别枝疑惑,低头看去。 一是隔着帷帽看得不大真切,二是她确实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微微侧眸,心中困惑渐深:“哪里不一样?” 帷帽掀开微许,少女水灵灵的杏眸探出,恰如林间小鹿般眨巴着清澈眼瞳望来,淡淡的气息徐徐随风萦绕四下,秦骁清楚地察觉到,自己呼吸落缓了几分。 他定定地凝视着水汪汪杏眸片刻,不着痕迹地侧开了眸,“看这里。” 秦骁另一边手抬起,指腹点过自己摊开在案上的指节处,“我的茧子走向是横着走的,而你的——”他顿了顿,瞥了眼聚精会神的别枝,道:“你的是往上扬的,你平日持剑时会下意识地抵住这处。” “这都能看出来?”别枝惊讶地看他,只觉得神奇,她平日里确实是会下意识地抵住指节,顿时对他人口中的神探有了准确的认知,新奇地问:“所有人的,你都能看出来吗?” “不敢说所有,大部分还是能看出。”秦骁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落向了他们对面桌案的一个男子,“他应该是附近酒楼的伙夫,常年掌勺。” 他一个一个地给她说着,不过片刻,就道出了四下客人的身份。 越往下听,别枝越觉得新奇,都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秦大人果然是众人口中的神探。” “不是什么神探。”秦骁喝了口糖水,甜腻糖水入喉消减了喉中的涩意,余下了淡淡的甜,“你若是看多了,也就能看出来了。” 别枝觉得不然。 她是干打打杀杀的活,平日里也要观察往来众人,“扪心自问,我见过形形色色的男女老少,也确实没有做到像大人这样,如此细微的东西都能看出。” “所以,我可以把你打造成其他人的模样,神不知鬼不觉的送你出京。”秦骁不疾不徐地顺着她的话将话题转了回去,“你要走吗?” 骤然间,别枝眸中的稀奇微微落下。 她神色迟疑地望着嘴角间噙着些许笑意的男子,就好似只要自己微微颔首,不出半日,他就会将自己送出京。 静默少顷,他再次开口:“若你要走,就算是得罪肃王,我也在所不惜。” 隐于暗处的程靳闻言倒吸了口凉气,他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家主子的神色,阖眸往下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小秦大人的胆识确实过人。 别枝到肃清门的时候,傅淮卿就已经找到了她。 目光凝住她身影的刹那,他是想着上前制止住她的步伐,带她回到肃王府,甚至是带入宫中,小小肃王府能逃走,偌大的高门宫墙,半寸也难以行动。 然而在看到她忽而小跑朝着道摊铺跑去的欣喜身影时,傅淮卿上前的步伐微微停下,定定地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久久都没有再往前走。 他跟着她,肃清门到定安门,再到集市。 直到秦骁出现。 傅淮卿神色冷凝地站在集市街道的尽头处,目光凝着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警惕和抗拒的别枝,看着她慢慢地卸下心防,看着他们随着交谈的深入愈发扬起的嘴角。 听到秦骁胆大妄为的许诺,他扯了扯嘴角,冷冷地笑着。 四下寒意渐起,程靳抿紧的唇打着颤,他就是活得再像个和尚,再不懂男女之情,也能够看出此刻氛围的不对劲。 他犹豫半响,问:“殿下,可否要上前带别枝姑娘回府?” 傅淮卿凝着不远处的目光没有挪动半分,他神色淡淡地‘嗯’了声,又看了眼仍然在等待着别枝答复的秦骁,道:“传令大理寺,限大理寺半个月内查清荷州灭门案,如若查不出真相,提头来见。” 第59章 第59章傅淮卿都不行,他凭什么…… “我没有打算走。” 望着眸色灼灼的男子,别枝坦然道。 她微微回眸,目光径直投向伫立于街道尽头的颀长身影。 离开北定门没多久,别枝就察觉到了跟在身后的傅淮卿,他没有上前,她也就当作没有发现。 也正是如此,她才觉得日后就算逃离了王府,想要离开京城也是困难重重,就算直奔城门口,也会被拦在路上。 “探探路而已。”别枝道。 尚未找到景清,危机还没有解除。 她如今还不明白章砚为何揪着自己不放,就算不是景清,也会是其他人,她的安危还是得不到解决。 不管是章砚还是景清,亦或是其他人都好,他们若是想要对自己动手,还要思忖傅淮卿的看法, 若是在此之前自己冒然离开肃王府,她有再大的能力,也不一定能保住自己的安全。 是以,找到景清之前,肃王府是她的最佳容身之地。 几乎是顷刻之间,秦骁就猜透了她的想法。 他嘴角微微张合须臾,道:“你若是离去,我也会着人替你清理好后路,不会叫人打扰到你。” 别枝静了静,没有回答他的话。 静默少顷,她婉拒道:“多谢秦大人好意。”别枝喝完碗中的糖水,起身朝着神色微凝的男子走去,男子清隽容颜上落满了清冽寒意,炎炎夏日都挡不住萦绕他四下的冷色。 四目相对,少女笑颜微绽。 傅淮卿眸中带着些许耐人寻味,定定地看着迈着步伐走来的少女,他步伐微抬走上前。 “不走了?” “没打算走。” 傅淮卿不动声色地看向她:“探路?” 闻言,别枝神色滞了下,内心倏地忐忑了起来。 什么都瞒不过他。 还是相识太久,经常在他耳边叨叨,他都已经将自己看了个透。 别枝想了想,内心强压下心中的忐忑,没有否认:“万一哪天主子不打算放我走,我自然是要为自己谋出路。” 直白不做任何掩饰的言语徐徐落入傅淮卿耳中,他心情复杂地看着帷帽下杏眸潋滟的少女,半响都没有言语。 他面色沉沉:“为什么。” 离开王府,似乎是没有理由的。 别枝觉得是本能,本能在对着自己求救,“王爷打算拘我于王府中,我想离开自然也是正常。” 傅淮卿眸色晦暗难测,“为什么不留下。” 别枝静了静,久久不语。 “如果不是我叫你留下,而是寂然,”傅淮卿看了她一眼,“你是否会留下。” 别枝没有犹豫,“不会。” 寂然不是她离开的理由,自然也决定不了自己离开与否。 她是要离去,若是寂然同意,就可一同离开,若是他不愿,别枝也不会强求。 傅淮卿眼眸微阖,喉骨像是被人扼住般,上下难动。 他终于是看明,她的离去不受任何人的阻拦,全凭她的想法。 就算她不知寂然是自己扮作的,也不会因为寂然的拒绝而停留片刻,像是阵捉也捉不住的清风,随性随心而拂,不为任何人停留。 余光瞥见缓缓走来的身影,傅淮卿目光越过她的身影,神色淡漠地看向她身后的秦骁。 秦骁走上前,拱手行礼:“臣见过殿下。” “小秦大人的脚程倒是快。”傅淮卿眸光恰如一滩死水,“不过半个时辰,就寻到了这儿。” “臣不才,正好有常人推理的经验。”秦骁微掀眼眸落向欲言又止的别枝,心知她若是想离开,定然是会于第一时候赶往各处城门进行探寻。 他收回落在她面上的视线,顿了顿,目光直视着肃王,道:“恰好也猜到了别枝姑娘的想法。” 别枝闻言,微微皱眉。 傅淮卿冷冷地笑了声,掌心抬起落向少女精瘦纤细的手腕,不紧不慢地圈住,攥紧。 他稍稍往后一拉,别枝就往后退了几步。 “猜到了,能如何。”傅淮卿薄唇微扬,笑意不及眼眸,“你所谓的了解,又能有多少。” 别枝歪了歪头,侧眸看了眼眸色深邃如墨的傅淮卿,暗暗点了点头。 确实说的没有错。 她不觉得秦骁能有多了解自己,恰好有常人思维的他或许真的猜到了自己的想法,然而又凭什么能替自己做出抉择。 傅淮卿都不行,他凭什么。 心中暗语扬起,意识到自己所思所想的刹那,别枝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眸。 她抿了抿唇,默不作声。 少女虽不言语,眸色中落满了认可,秦骁眸色滞了滞。 他暗流涌动的内心一点一点地沉下,眸色晦暗地越过男子颀长的身影,凝着神色自若的别枝,她看似很容易接近,实则不然。 她的活泼,似乎只会给到特定的人。 而这些人中,没有自己的身影。 傅淮卿见状,目光循着秦骁的视线回落了微许,撞上别枝若有所思的杏眸,大抵明白了她心中的想法,挑了挑眉。 他收紧落在她手腕上的掌心,没有再和秦骁多言,牵着她往前走。 他们之间的问题,与他向来没有关系。 踏上王府车舆,别枝悄悄地往旁边坐了坐,离主位的傅淮卿远一点点,要是可以,再远一点点也不是不行。 可惜再远一点,就落向车舆外头了。 别枝颇为可惜地看了眼身侧仅有半寸宽的位置,深深地叹了口气。 傅淮卿:“……” 他不动声色地往她的方向移了下,“现在知道躲了,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犹豫不决就会败北。 踏入闲云楼起,别枝就将这句话奉为真理,瞻前顾后只会让她陷入困境。 而且,“明明就是你跟我说的,办事不要犹豫不定,必要时候……”她哀怨地瞥了眼不知何时靠的离自己只有半掌距离的傅淮卿,“还要以命换命。” 阎王都没有他来得狠。傅淮卿耳畔骤然响起她早些时候不满的语气,他嘴角微微扬起,扬到半途想起眼下的事情,又落了下去。 他不笑的时候,神色都是冷了。 别枝一见他如此,心中就有些打鼓,嘟囔道:“我又没有说错。” 第60章 第60章才不要给他亲呢 嘟嘟囔囔的话语中充斥着延绵不绝的哀怨,时不时瞥眼看来的潋滟杏眸更是,傅淮卿静静地盯着她看须臾,嘴角微启还没有开口,眼瞳撞上她忽而扬起望来的带了微许质问的目光。 男子久久都没有言语,别枝心下也觉得奇怪。 明明就是他说的,除了自己和他之外,也没有认证物证,一想到很有可能被他扯开话题,别枝就觉得不爽。 凭什么只能是他翻旧账,她就翻不得吗? 别枝撇撇嘴,忍不住问:“堂堂肃王殿下,还打算耍赖当作没有说过不成?” 愠怒质问下的神情带了些许已经有多日没有见过的娇俏,活灵活现,与夏日初升朝阳无异,傅淮卿冷下的脸稍稍滞了下,面上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 他抬手微抵嘴角掩下笑意,承认:“我确实说过没错。” “所以,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吗?”别枝瞪着眼眸问。 傅淮卿看清了她想要做什么,静默凝着她片刻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顺着她的话:“没有。” 得到他的答案,别枝的底气一下子涌了上来,“那你为什么还要找我麻烦。” 少女面色神采飞扬,朝气蓬勃,明媚灿烂的不像话,傅淮卿觉得,要不是场地受限,以她的性子,定然是要插着腰好好地与自己‘沟通’一番。 他面上的笑意再也掩不住,一点一点地荡入眸底,道:“和你说的时候,似乎也没有叫你在这种事情上果决行事。” “不一样吗?”别枝沉默了下,装傻笃定道:“都一样吧。” 神思没有一刻比眼下清晰。 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必须要立于上峰,不然就会被他寻到麻烦。 更何况,“王爷真的打算关我一辈子不成?” 面对她略带试探的询问,傅淮卿静默少顷,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别枝不知道。 她一点也不喜欢现下的情况。 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他清楚的知道她的一切,甚至是弱点。 而她对他,其实半分也不理解。 自始至终在自己眼前出现的,都是寂然,不是傅淮卿,与她时时相处的,也是不会说话不会交流的寂然,半点儿其他的事情也不曾透露。 傅淮卿了解她的一切,而别枝只知他是权倾朝堂的肃王殿下。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清楚。 就连他在想些什么,别枝都看不透,只能去猜,猜测他想做什么。 她微微垂下眼梢,他们之间隔着半个身位的距离。 实则不尽然。 “我不知道。”别枝扬起下颌,“只是猜测而已。” 傅淮卿不否认,她猜的很对。 他似笑非笑地嗯了声,问:“你会如何。” 别枝:“……” 头一回见要拘着他人,还毫不遮掩。 别枝嘴角张张合合,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清亮眼眸深处愈发透出难以言喻的情绪。 还能如何,自然是想尽办法逃跑。 就算跑不掉,也得把王府拆了才行。 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傅淮卿看着她少顷,缓缓开口:“别忘了,你还欠着我。” 欠什么? 思绪骤然被拉回的别枝神色愣愣。 她眨巴了下眼眸,怎么不记得自己还欠他什么。 不就是骂了上千句,都已经是摄政王了,还不能大人有大量的原谅她? “私下里的不满。”傅淮卿眸光意有所指地往下落了几分,目光扫过她的嘴角,慢条斯理地落下,“不是说要负责?” 循着他的目光,别枝看了眼男子掩盖于衣裳下的线条。 别枝:“……” 她都忘了,之前傅淮卿以肃王身份询问时,自己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对寂然负责。 如今他就是寂然,自然就是要对他负责。 奸商! 果然是奸商! 不止诓走自己五百两,还要自己对他负责。 钱和人都想要,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别枝眸中的愠怒微微荡起,打算好好和他掰扯掰扯,再如何也要掰扯回五百两来,这时候,垂在一侧的掌心忽而被攥住。 她怔了下,不明所以地看他。 就见傅淮卿扯着她的掌心,毫不迟疑地落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的腹肌。 线条分明的触感骤然透过掌心递入,圆溜溜的杏眸骤然瞪大,掌下的手感好的不像话,似乎要比前些时日更甚,别枝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她偷偷瞥了眼男子清隽的面容,视线前闪过的是他精瘦有致的腰身。 隔着衣裳的手感都如此惊人,要是真的摸上…… 别枝呼吸滞了半息。 不对不对,他不是寂然,是肃王殿下。 她还是不能如此放肆。 摸不到还要勾起自己的妄念,别枝默默地往回扯了扯自己的手。 扯了下,没有扯动。 她皱了皱眉,用了些力气又往回扯了半寸。 不扯不要紧,一扯,扯回的不仅仅是她的掌心,还有男子的身子。 傅淮卿被她一把扯了过去。 身子压过去的瞬间,他微微蹙眉,抬起另一边手落在少女后脑勺上,手背撞上车舆的刹那,他眼眸皱了皱,不过刹那就恢复如初。 傅淮卿忽然环过来,别枝整个人都被他圈入了怀中。 近的都能感受到落在彼此面上的呼吸。 男子灼热的气息几近将别枝双颊熏红,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道:“你压着我了。” 淡淡的粉嫩颜色萦上怀中少女娇俏可人的面容,傅淮卿见过她胆大包天的样子,也见过她直白询问是否还要再亲的神色,还是头一回见她面上落了些许不好意思。 他幽邃眸色沉了沉,喉骨艰难地上下滚过。 傅淮卿薄唇往下压了几分。 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的别枝抬起手,隔着缝隙捂住自己微微张开的唇瓣。 才不要给他亲呢。 凭什么他想亲就亲,她之前问他那么多次,都不给自己亲。 隔的很近,近的傅淮卿半息就看明了她的意思,四目相对多时,他嘴角一点一点扬起,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提醒道:“听闻别枝姑娘向来遵守承诺,既然说了要负责,就要记得负责到底。” 别枝:“……” 他眼眸中愈发清亮的笑意,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她扯了扯嘴角,笑着呛声道:“我是要对寂然负责,殿下又不是寂然。” 傅淮卿闻言,静了静。 行驶的车辙忽而停稳,瞥见他神色的别枝掀开帷幔,不等他们搬来矮凳,干脆利落地跳下车舆,头也不回地扬长跑入肃王府。 早早收到消息的花朝已经等在门口,瞧见少女活力满满的神色,她提在嗓子眼近个把时辰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实处,忙迎了上去,“姑娘,公……” “快走快走。”别枝挥挥手示意她跟着自己跑,“跑慢被抓住可不行。” 虽说这儿是他的地盘。 她惹得起,也躲得起。 花朝见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探身出舆的王爷,王爷面色似乎要比往常还要愉悦上些许,她松了口气,小跑跟上别枝的身影。 一路不停,别枝跑回了清河院。 将将踏入清河院看见伫立于树梢下的少女背影时,她步伐滞了滞,听到声响的少女转过身来,眸光撞上的刹那,别枝认出了少女,是她不久前离去时见到的少女。 若不是她,自己还没有机会出去看看。 别枝回头看向小跑跟上的花朝。 “姑娘。”花朝对上她眸中的困惑,微微喘息,小声提醒:“是端徽公主。” 端徽公主。 别枝很早以前就听说过,端徽公主是肃王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是先帝在世时除了大公主外,唯一一个平安长大的小公主,备受宠爱。 而傅淮卿掌权后,其风头更甚。 她走上前,拱手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唤我舒宁就好,姐姐是兄长的客人,自然就是我的客人,不用如此客气。”傅舒宁抬起她的手,回宫的路上就已经听江跃说了她和兄长的事情,特地换了个自称,她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少女娇俏可人的容貌,全然看不出别枝还长了自己四岁,看上去和自己似乎无异,“刚刚正打算回宫,就听他们禀报已经找到了姐姐,就想着回来看看。” “刚刚是民女连累了——” “也算不上,”傅舒宁悄悄地环视了圈四下,确定自家神出鬼没的兄长确实没有过来,方才低声道:“姐姐还算是帮了我,我平日里爬墙若是被他抓到,免不得要遭受他冷脸。” 傅舒宁今日没有被他训斥,已经很满足了。 “而且我还是偷偷回来的,都没有和他说。”傅舒宁庆幸地吐吐舌,还好兄长着急着要去寻别枝的身影,要不然自己有得罪受的,“要是换其他时候,现在都还在他书房内遭受严寒气息面壁思过呢。” 别枝闻言,嘴角扬了扬,完全可以想象的到她所言的画面。 对上她圆溜溜的杏眸,眸中的笑意看得人很舒服,纯粹的不像话,傅舒宁神情中的思量渐渐落下,她忖了忖,打探道:“听江跃说,别枝姐姐的师傅是凌叔?” “嗯。”别枝没想到她也认识师傅。 似乎是看出自己的疑惑,傅舒宁道:“我们的母妃和凌叔是师兄妹,严格说起来,哥哥和别枝姐姐还算是师出同门,父皇亲指祝将军传授哥哥武功前母妃找来了凌叔,哥哥的身手都是凌叔教的。” 话音尚未落尽,她微微侧眸看向神情稍显惊讶的别枝,耳畔回响着适才江跃提到的事情,自然明白了哥哥的心思,也明白了他们眼下的处境。 她心中叹了口气。 诚然,自己这次回来是想着借西澜国欲要和亲的举止,帮好友一把,看看是否能够借此机会,满足了她的心愿,可若是兄长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自己也不会强求其他。 “母妃离世前,求得凌叔替自己照料我们。”想起母妃卧病离世的场景,傅舒宁嗓音中带了些许涩意,半响才继续道:“凌叔答应了,会等到我们都成家立业后,他再离开。” 倏然间,别枝就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师傅为何曾多次和他们提起过早年间就想着隐退江湖,然而都没有见他行动,总说要再等等再等等,等什么,他没有告诉他们。 “师傅他,也和我们说过——”余光瞥到匆匆赶来的身影,别枝停顿下来,侧眸看去。 看着贴身宫女明悦的面色,傅舒宁微微皱眉。 “殿下。”明悦走上前,贴耳低语。 她声音很小,不过别枝还是听见了。 “念初姑娘在门口,被侍卫拦住了。” 傅舒宁眉梢皱得愈紧,思忖少顷,扯下腰间的玉佩递上去,“你去带她——”说着说着她顿了顿,看了眼别枝,慢慢拢紧掌心,对她道:“我还有别的事情处理,日后若是得了空,再来找别枝姐姐。” 别枝见她着急,颔颔首。 目送着少女快步离去的身影,她收回了目光,忖了忖,问花朝:“念初姑娘,是谁?” 花朝怔了下,下意识地看向除了侍卫外别无他人的清河院门口,倏地明白了端徽公主为何会匆匆离去。 “林逸清林大人家中的姑娘林念初,林姑娘与姑娘同岁,也是公主殿下的伴读,明面上说是伴读,实际上端徽公主和林姑娘关系密切,当的上是好友,三年前公主借着休养的名义出京游玩,林姑娘作为公主的伴读,与公主随行离去。” 别枝了然地点点头。 首辅家的姑娘。 瞥见花朝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心中漾起些许疑惑:“还有别的事情?” 花朝抿抿唇,靠近别枝些许,悄声道: “属下听闻,林姑娘对王爷有意。” 闻言,别枝眨了眨眼眸。 60-70 第61章 第61章男子若是不行,是没有人…… 有人对傅淮卿有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身份也好,容貌也罢,于京中是上上乘,若是没有人有意,方才值得疑心。别枝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过手边的灌木丛,“他知道吗?” 他? 花朝迟疑了会儿,才明白她指的是谁,“听闻是知情的。”自己都能听说的事情,殿下又怎么会不知情,“听说是明确的回绝过林姑娘,只是因为殿下向来都是独来独往,林姑娘也一直都没有放弃,这三年间回京时也偶尔会随着公主前来王府。” 别枝颔首,半响忽而很轻地溢出微许‘嘶’声,她垂眸,灌木荆棘刺破了指腹,溢出小小一粒血珠,血珠凝在指腹上少顷,掠过四下坠入泥土中。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都快要愈合的伤口。 都怪傅淮卿!害她分心,要不然也不会被刺伤了。 静默少顷,别枝轻哼了声甩甩手:“走,找他麻烦去。” 花朝愕然地看着少女毫不犹豫的身影,打算跟上之际就见程靳提着道食盒前来,别枝也自然看见了,疑惑地停下步伐。 “姑娘。”程靳将手中的食盒递给花朝,道:“殿下让我带来给姑娘的。” 别枝目光循着食盒移动的轨迹而动,看向程靳:“是什么?” 程靳神神秘秘笑了下,“是姑娘喜欢的。” 听他这么说,别枝的好奇心忽而被吊起,达到了顶峰。 食盒掀开,缭绕烟雾伴随着阵阵飘香而起,看清花朝端出的碗筷时,她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下,惊讶地看向程靳,“什么意思?” 元宝大小的饺子漂浮于热气腾腾的汤面上。 别枝一眼就认出来。 五味铺的汤饺。 程靳迷茫,还能是什么意思? 他挠挠头,想起适才江跃的话,道:“提醒姑娘要记得过往的事情?” 别枝:“……” 嘴角抽了抽,她装作不知情地问:“过往什么事情?” 程靳也被问住了。 他想了想,觉得主子应该不是要翻旧账,那就只剩下一点,“提醒姑娘不要忘记偷亲——” 听着听着,别枝眼眸倏地瞪大,她恨不得找个铁锹出来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连忙抬手制止住他:“不准再说了,再往下说就不礼貌了。” 什么叫做偷亲。 她都是光明正大的亲。 而且,他也不亏好吗? 其他人想亲还亲不到,他就该庆幸才对。 看着她时不时变换的神色,程靳默默地闭上嘴,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 好不容易平稳心情,见他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别枝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奇心作祟:“还有别的事情?” “嗯。”程靳颔首,生怕被她再次打断,语速极快地道:“殿下让属下转告姑娘,务必不要忘记对他负责的事情。” 刹那间,别枝倒吸了口气。 她杏眸微瞪,嘴角一张一合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程靳,又垂眸看了看还在飘着热气的汤饺,忍不住问:“他准备要我怎么负责,八抬大轿迎他进门?” 程靳澄亮眼眸中倒映中少女神色*飞扬的模样,好似若是主子在这儿,她下一瞬就会扑上去,好好地和他‘交谈’一番。 他沉默了下,问:“何时?” “什么?”别枝怔住。 程靳觉得总要有个时日才好回去向主子汇报,万一主子真问起来自己答不上来可不好,如此想着,他犹疑片刻,开口追问:“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八抬大轿迎殿下进门。” 别枝:“……” 她静静地盯着他看,看出他是真的打算回去向傅淮卿禀报自己的‘决定’,半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差点没把她给憋死。 半响,别枝深吸了口气,道:“有生之年。” 程靳张了张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别枝知道他定然会回去给傅淮卿回禀自己的回答,是以看到男子踏入清河院的身影时,她一点都不惊讶,算算时辰,还觉得他似乎来晚了点。 桌案上的汤饺已经散尽了热气,饺子浮在面上,小巧玲珑。 少女趴在一侧,看来的目光中多少带了些哀怨。 傅淮卿眸子微微动了瞬,染上淡淡的笑意。 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道:“听说有人打算八抬大轿迎我进门。” 默默坐直身的别枝闻言,侧眸瞪了眼眼神游离的程靳,半点儿也没有犹豫地道:“听错了,假消息,谣传。” “假消息也不是不可以做实。”傅淮卿早就猜到了她会如此说,拾起桌案上的勺子,荡过汤面上的饺子,“似乎有人说过,自己赚的银两,养我绰绰有余。” 别枝倏地抬起头。 盯上她不说,竟然还觊觎上她的银两。 “奸商!” 傅淮卿神色滞了半息。 “绝世大奸商。”别枝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大不了就是眼睛一闭,就是不能受这窝囊气,“别人去山居买消息,最多不超过两百两,而我呢!” 她想想就来气,葡萄般大小的溜圆眼眸如炬,对被宰的事情耿耿于怀,“两次买消息都是五百两,净赚了我的钱,好不容易到手银两还要还一半回去,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我这么多呢。”别枝瞪了眼薄唇微扬的傅淮卿,道:“快还钱!” 义正言辞的言语回响于静谧院落上方,四下的侍卫都忍不住侧眸看来,就连花朝也禁不住张大了嘴,愕然不已,部分曾经跟随扮作寂然的傅淮卿出入四下的暗卫半点儿也不觉得稀奇,他们只觉得,以别枝的性子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 憋了多日才将心中的不满道出,要是放在平日里,半个时辰前在主子面前受了气,半个时辰后就会到‘寂然’跟前狠狠地吐槽上主子一番,言辞之犀利,语调之愤慨,听得他们眼皮子一跳一跳的。 “明明就是你的错。”别枝越说越来劲,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半点错没有,还要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你要不是扮作寂然,会听到我骂你吗?”瞥见傅淮卿嘴角微张,她给也没给他开口的机会,道:“自然不会。” 要是真的寂然听到自己的吐槽,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再说了,要不是你太过分,我会骂你吗?”被他听到就算了,还要遭受他的‘威胁’,她想想就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委屈的,背后嘀咕自家主子是不太好,是以她找了个听不见音还不懂说话的寂然,又怎能想到这也能被发现,“有因才有果,我骂你,你应该反思下自己才对。” 傅淮卿:“……” 言之凿凿的神色,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问题。 傅淮卿嘴角弯了弯,忍俊不禁地看着她,“都是我的错?” “当然!”别枝瞪他,忖了半息,心一横,又道:“让我以命换命的是你,店大欺客诈我银两的也是你,来回折腾我的也是你,别人易声都好好的,就你易声是水牛音,传你不能人道的也不是我,你应该庆幸我和你说了,你还能得空去问问御医,是不是真的不行。” 霎时间,傅淮卿额间青筋冒起,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提到这件事,别枝心中冒起的火光稍稍落了几分,欲言又止多时,眸中的光亮慢慢地化作了不忍,目光似有似无地往下垂了几分,落在男子那处须臾,又抬起,语重心长地道:“要是不行,就得治才行。” 傅淮卿面色黢黑,“我没有——” “此事不能忌讳求医。”别枝听说过,不会有男子承认自己不行,只是确实不能耽搁着,给他想了个主意,“你若是不好意思出面,随意易容成其他人的样子寻御医来看看,也不是不可以。”怕他不愿,顿了顿,又补充道:“男子若是不行,是没有人要的。” 傅淮卿:“……” 他牙关微微咬紧,“故意的?” 别枝冤枉! 就差对天发誓,“天地可鉴,我都是在真心实意地给你提建议。” 她眸光微微往下落半寸,偷偷瞅了几眼又抬起。 少女面上的可惜半点儿也不带遮掩,仿佛他真的如传闻中所言般不能人道,傅淮卿眉心穴位跳得厉害,几近要蹦出,他静静地盯着她半响,嗓音沉沉地道:“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 悄悄思忖着哪里神医可以治此隐疾的别枝闻言,眨巴了下眼眸,想都不用多想半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双颊唰得一下变得通红。 她抿抿唇,瞥了眼目光弥漫着危险气息的男子,就像是盯上了猎物的豹子,默默地侧过身,咽了咽口水,道:“还是不了吧。” “为什么不。”傅淮卿眉梢微微挑起,盯着她,“不是你说的,我不能人道吗?” “不是我哦。”别枝小幅度摆摆手,她也是听别人说的,赖不到自己头上来,再说了—— 她安静少顷,小声嘀咕道:“就是不行才不能试。” 万一真的不行可咋办,自己的一辈子岂不是就栽了。 别枝说的很小声,不过清河院实在是太静了,江跃等人半点儿音也不敢落出,就连呼吸也都着意落轻不少,傅淮卿不免还是听到了她的嘀咕。 他额头青筋狂跳,道:“你要试。” 别枝:“……” 果然,没有男子接受自己不行的事实,就算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也不例外。 这时候,别枝后知后觉地想起,明明是自己在质问他,眼下怎么又变成了被他威胁的模样,她轻咳了声,敲敲桌案,理直且气壮道:“不要否定别人的劝阻,要学会好好反思自己才是。” 傅淮卿气笑了。 黝黑深邃的眼眸闪烁着别样的光影,他紧抿着唇。 他是该反思。 好好的反思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傅淮卿呼了口气,神色渐渐平缓了下来。 “殿下。”听完全程的江跃硬着头皮上前,头垂得要比平时还要低得低,拱手道:“向临求见。” 听到向临求见,傅淮卿眸色沉了沉。 不久前向临亲自带队离京,前往肃州和荷州彻查两地灭门案,眼下不过过去五日,如今忽而回京—— 他面色微凛,道:“宣。” 等候清河院门口的向临紧忙入内,还未走近就看到了坐在庭院内的两道身影,看清少女容貌的瞬间他神思滞了瞬,他追踪过景清,自然也是见过别枝。 余光瞥见江跃微微颔首的动作,向临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提议利用别枝调出景清,主子为何没有答应了,主子当时没有着人拖自己下去,已经是网开一面。 向临快步走上前,“主子。” 傅淮卿侧眸睨了他一眼,掌心拎起桌案上的茶壶,不疾不徐地倒了盏茶水,“何事。” 向临微微掀起眼眸,瞥见主子将手边的茶盏往别枝的方向推了推,看样子也没有想过要避开她,静了静,道:“属下奉命前往肃州,踏入肃州不过半日就听闻边家曾为家中幼女寻过奶妈一事,肃州内之所以会有谣传,也恰恰是小秦大人前些时日所查探边家一事时掀起了不小的讨论。” 边家奶妈一事,适才秦骁就有提及过,傅淮卿淡淡的嗯了声,“边家奶妈逃过一劫。” “是。”向临一听就知秦骁应该已经回禀过此事,不过,他是带了准确的消息前来,“准确来说,边家确实只有一百二十七人,且全部惨遭不测,只是根据肃州部分还记得边家的老人家回忆,事发当时边家小女的奶妈也在院中。” 傅淮卿端起茶盏到半空中的掌心停下,缓缓地落了下去,示意他继续言说。 “属下翻阅了州府内的卷宗,当夜被屠杀的孩子不下十个,其中也是有个年仅半岁的女童,甚至记录了奶妈的名字。”向临眸色凝了半息,他见过无数桩惨案,手中也沾染过不少血迹,然而在翻阅州府卷宗时呼吸还是有所不畅,“就算是算上奶妈,伤亡名录也就只有一百二十七人,其中一人不见踪迹。” “奶妈的丈夫,可有消息。”傅淮卿指腹摩挲过茶盏上的枝纹,能当边家的奶妈,其孩子也当是和边家小女年岁相差无几,“她的孩子,在何处。” 向临也都查过,“奶妈的丈夫在听闻边家出事的第二日就紧忙带着一家老小搬离肃州,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属下命人沿途查过,最后是在距离肃州仅百里的息云镇查探到了消息,边家灭门案后的第四日,奶妈的丈夫一家惨死于息云镇外,是前去狩猎的屠夫发现了他们的尸体。”他静了静,道:“卷宗中没有记录有半岁至两岁孩童的身影。” 第62章 第62章我有个朋友,那方面似乎…… 肃州边家灭门案一事,别枝听闻过,还是在秦骁口中听闻的。 随行护送秦骁前往荷州第十日的深夜时分,秦骁带着贴身侍卫夜探惨遭灭门的两户人家,探看案发现场之时,侍卫言辞间提到了是否有人利用肃州灭门案的手段进行作案,不论是作案工具还是作案手段都与肃州灭门案如出一辙。 由此她才知晓此事,不过肃州灭门案案发时日己经过去已近十九年,若不是荷州灭门案的出现,也不会再有人提及此事,更别说是重新开展调查。 上下一百二十七人,一夜之间惨遭毒手,就连为边家办事的奶妈一家也惨死于息云镇外,别枝行走江湖打打杀杀多年,还是头一回见过如此狠戾的行事风格,也不知边家得罪了什么人,竟然引来如此惨绝人寰的杀身之祸。 不过听向临的意思,边家灭门案中丧命的一百二十七人,还包括边家奶妈。 若是如此,岂不是有一人不见踪迹? 傅淮卿指节微叩桌案,眸色沉沉地凝着面色凛紧的向临。 不是奶妈,还能是谁。 荷州灭门案案发翌日,向临就已经奉命前往荷州查探,隐隐觉得不大对劲,似乎曾经在哪儿看到过相似的场景,他道出荷州案发现场的画面时,傅淮卿想到了早些年秦骁任大理寺少卿后提到的肃州灭门案,当日夜里,傅淮卿传召了时任肃州知府的宋明晖前来问话。 多年前,肃州一案震惊朝野,先帝下令彻查此事,肃州州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近半年的时间方才理清其中的关系,而后又用了近半年寻到了山匪线索,山匪一口咬死没有人能逃出生天。 宋明晖也言,当时能够寻到的线索落向了山匪,按照彼时山匪所言,是因为觊觎上了边家的家产,听闻边家即将搬离肃州,便动了心思。 如此荒唐理由,宋明晖自然是不信的。 边家于肃州数百年,祖上富得流油,到了二十年前边家家主这辈已经富了近十代,且多年间也是多为肃州百姓带来了数不清的资源,肃州百姓都道只要边家有一口肉吃,他们也能喝到点滴下的汤汁,就连肃州州府能够连年税收稳居榜首,都是靠的边家。 多年来边家都不曾出过半点儿事情,山匪又如何因为他们要搬离肃州而动了杀心。 只是宋明晖再往下查,也查不到其他的,一切线索都断在了山匪身上。 肃州灭门案轰动朝野上下,先帝要求一年内结案,若是久久拿不出个结论,举国上下百姓皆无法安宁,为了避免骚动,宋明晖只能按照当下查探到的罪证定论。 而后傅淮卿借着荷州一案,下令推翻肃州灭门案,两案协同开展查探,也是想着试试能否借着荷州一案查清尘封已久的肃州灭门案,或是真的敲死了边家灭门一事就是由山匪所起。 半个多时辰前秦骁前来回禀过后,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外出寻找别枝前下令传召宋明晖前来,来清河院前,宋明晖正在书房中。 对于秦骁的猜测,宋明晖静默了许久,而后方才缓缓道出隐瞒多年的事情。 彼时察觉到死亡人数和实际人数对不上时,怕密碟遭到拦截,他没有立即上报,而是命自己的亲信暗中查找线索,同时借着入京回禀消息的名义策马入宫,向先帝禀告此事时提到了其中一人不见踪迹的事情,先帝下令必须找到此人的下落。 然而近一年过去,宋明晖都找不到半点消息,临近结案期限,他想了很久,不愿再往下寻人,一封密碟求得先帝同意,认为了无消息对逃出生天的‘他’来说才是最好的消息,而先帝默许了他的做法,至此,肃州灭门案就此结了案。 宋明晖亦道他此生都无法忘记前去边家时所见的场景,就算已经过去近十九载也难以忘怀。 淋漓鲜血染红了边家宅院四下,还未踏上边家宅院街道就能闻到刺鼻气味,前去边家收尸的衙役们夜夜惊醒,他闭上眼所看到的也是边家家主与夫人两人悬挂于门匾上的头颅,宅院内边家夫人尸身中紧紧抱着不过半岁大的女儿,怀中婴孩的头颅也是不见踪迹,衙役翻遍了宅邸,都没有寻到边家幼女的头颅。 而宋明晖并没有提到奶妈的孩子。 傅淮卿静默良久,道:“查清逃离屠杀的人现下位于何处。” “属下已经着人前去查探,”向临停顿了下,硬着头皮道:“线索断在了肃州。” 那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半分消息也寻不到,就连出城记录也没有。 对此傅淮卿不觉得意外,十九年前肃州州府都查不到的事情,久居京城的向临等人一朝一夕间自是难以寻得线索。 他眼睫未掀,静静思忖间余光瞥见忽而微微皱眉的别枝,傅淮卿侧眸看向她,“伤口扯到了?” “你们说的事情,”别枝回想了下,“有点怪怪的。” 傅淮卿眸色微凝,“哪里不对。” 别枝沉默。 她就是觉得此事似乎哪里不大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以她接触过的山匪来说,他们行事谨慎但或多或少都带了些难以磨灭的匪气,行事利落果决下手残忍姑且不谈。 就算是行事时是深夜,也不至于四下都无人听闻,任由山匪杀戮。 除非—— 有人给边家四下的门户下了迷药。 “可以查查是否有人在黑市中采买过大量迷药。” “肃州一案,以贺兰代松和章砚为切入点往下查。” 一热一冷的两道嗓音同时响起。 话音落地的刹那,两人目光对上,院落内静谧无声。 傅淮卿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瞥了向临一眼。 接收到眼神的向临立即拱手领命,离去之时下意识地抬眸看了眼神色微愣的少女,她微启着唇看着殿下,似乎是诧异极了。 “此事与章砚有什么关系?”别枝搞不懂章砚在其中的关联,对此人还停留在不知为何无缘无故着人刺杀自己的印象中,思忖间,她脑海中骤然闪过他和景清之间的事情,眸子微微颤了下,“肃州的事情,与西澜国有关系?” “边家出事的前两个月,西澜国将军贺兰代松曾通过徐家进入我朝,在肃州停留了小几日。”傅淮卿敛眸,似有似无地掠过被微风扬起阵阵波澜的茶水,“不论边家惨案与西澜国是否有关,也都要查清他入境的目的。” 顺带着看看其中是否有其他的关联。 陡然间,别枝思绪万千,全然想象不到背后还有这么多事情。 静默须臾,她问:“找到师兄了吗?” 呷了半口茶水的傅淮卿指腹微微捏紧,定定地打量过神色若有所思的别枝,沉默少息,道:“他还在京中,没有出城。” 得到答复,别枝松了口气。 只要没有出城,找到他的踪迹也就是时日的问题。 思绪浮沉,四下忽而萦绕起淡淡的寒意,冷的别枝思绪骤然中断,她下意识地看向寒意四起的源头,对上傅淮卿幽暗深邃的眼瞳,她怔怔地眨了眨眼眸。 又怎么了? 谁又惹他了? 男子不语,她眸中的疑惑渐甚。 须臾,看清少女神情中的困惑不解,傅淮卿微阖眼帘下的眸色沉了几分,喉骨上下滚过几下,挤出了的嗓音喑哑低沉:“他对你如此重要?” “嗯?”别枝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就明白他指的是谁,下意识地回道:“确实挺重要的。” 抛开他们的师兄妹情谊不谈,她也想着赶紧找到景清,好好地问清楚其中的缘由。 傅淮卿:“……” 他下颌线条微微收紧,面上透着克制下的淡漠。 恰逢程靳前来,回禀朝臣求见,傅淮卿凝在少女皎净无瑕面色上的视线微微挪开些许,起身离去。 望着男子离去的颀长身影,冷冽淡漠的背影中似乎带着些许不着痕迹的愠怒,见他一言不发的离去,别枝还觉得奇怪呢。 好端端的,生什么气呢。 一侧的花朝欲言又止。 忖着忖着,别枝忽而就反应了过来。 不会吧,不至于吧…… 不过就是提了下景清对自己重要,他就生气了? 花朝眼见着她神色愈发不对劲,忙道:“若是殿下对姑娘说,林姑娘或是其他女子对自己很重要——” 听到她急促的话语,别枝想了想。 要是傅淮卿对自己说这种话。 别枝静了瞬,不想再想了。 想想就觉得不太对劲。 就想去找他的麻烦。 不过别枝可没有忘记,自己适才言之凿凿的言辞,眼下若是再去找他麻烦,怕是自己就有麻烦。 思忖少顷,她微微皱起的眉梢舒了下,对花朝道:“过两日帮我找个大夫过来。” 还是要问问,男子不能人道,有没有办法治了。 完全没有想到别枝还打算找大夫前来问问的傅淮卿一出清河院门口,就瞥见了蹲在外头等待的傅舒宁,他步伐停顿了少顷,“不是要回宫。” “好不容易回来,当然要先来和哥哥闲话家常。”傅舒宁小跑跟上他的步伐,没有跑两三步,他的脚步就落慢了几分,她倏地眼眸弯了弯,“听明湛说,哥哥最近都在宫外,他自己一个人在宫中无聊到了极致,我打算晚点回宫陪陪他。” 傅淮卿淡淡地‘嗯’了声,算是知道了。 “本来还觉得在外面没有玩够,还好回来的及时,若不然就错过了哥哥和别枝姑娘的事情。”傅舒宁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时不时地抬起目光看他几眼,又跟着他往前走,没有得到答复的她也没有沮丧,问:“哥哥真的决定是她了吗?” 顷刻之间,傅淮卿步伐停下,侧眸看她。 如炬目光落在面上,傅舒宁抿了抿唇,明白他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沉默少顷,问出了犹疑心中多时的问题,“念初真的不行吗?” 傅舒宁自是希望哥哥得偿所愿,可也不忍看到好友心思郁结的模样,适才送走她后,还是决定再来问问,总要替她再争取争取。 “哥哥年少时常常去林大人府中,和念初也算得上是常常见面的关系,而且和秦绾相比,你们才是青梅竹马才对。”傅舒宁看着他无奈的神色,忍不住多言了几句。 “我若是对她有意,不会等到现在。”傅淮卿淡淡道,漫不在意地收回了落在她面上的目光,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傅舒宁微微抿唇。 她自然是能看明这点。 就好似现下居于清河院中的少女,明显就是兄长更不愿松手。 傅舒宁没有忘记,林念初和兄长之间渐行渐远,恰恰是她头一回表露出自己心意的时候,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等来的不是对方的应和,而是愈发显露的疏离。 那时候她就明白了兄长的心思。 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停留在了年少时期。 偶尔林念初随着自己前来肃王府,哥哥也不会逗留过久,常常是点个头的功夫就已经带着朝臣离去,半分遐想也不给她留下。 四年前,不知何日起兄长和秦绾似乎走得有点近,虽然他们出行时苏辞和秦骁也都在,可众人到底还是觉得不一样,毕竟能够出现在兄长身边的女子除了自己以外,再无其他人的身影。 于是乎,京中也渐渐有了些许传闻,林念初因此也郁郁寡欢多时,傅舒宁见不得她如此,也就提议一同出京游玩,不过一开始她并没有答应,也是想着再看看。 再后来,兄长力排众议拍案定下秦绾入国子监为师一事,掀起了巨大波澜。 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离谱的传闻。 他们都心知传闻乃是谣传,兄长和秦绾之间半点儿男女之情也没有,可也架不住京中人多口杂,闲着无事可做的众人,自然是对这些事情津津乐道,以讹传讹,传着传着,一切都变了味儿。 眼看着好友日渐消瘦,傅舒宁也不管她是否愿意,给林家送去了落有自己印章的折子,带着她一同出京游玩。 此次回京,自己也是带了些小心思回来的。 不曾想这回的情况和此前都不同。 肃王府中多了位少女身影,此事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其中似乎还有人在推波助澜,眼下讨论最多的不是兄长和秦绾的事情,而是肃王府中的少女到底是何许人也,也渐渐有人开始道哥哥和秦绾一事不过是谣传。 而林念初自然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 傅舒宁想起她适才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看了眼渐渐离去的兄长,禁不住叹了口气。 视线中再无哥哥的身影时,她侧眸看了眼等候在一旁的程靳,又回眸看向不远处的清河院墙垣,心中的好奇渐起。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程靳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想了想,神色认真地道:“别枝姑娘的性子,和殿下您应该玩的到一处去。” 傅舒宁知道程靳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向来是实话实说,不会违背良心,听他这么说,她心中的好奇心渐起,“哥哥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闻言,程靳静了静。 也不知道能不能告知公主。 傅舒宁看出他的犹豫,眸光快速扫过四下,和以往一样悄声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和别人说的。” 看着公主好奇心布满整张脸的神色,程靳忖了少顷,掐头去尾,只道殿下因为一些事情易容成聋子时恰好遇到别枝的事情,又挑挑拣拣说了些。 听到别枝喜欢容貌清隽的男子,傅舒宁赞许地点点头。 她也喜欢。 又听说别枝十日里有九日半都当着兄长的面吐槽他本人,傅舒宁心中漾起微许不明的情绪,有一种隐隐找到靠山的感觉。 思及此,傅舒宁毅然决然地决定,等自己有空的时候,要去和别枝交流交流一二。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等她有空已经是五日后的事情。 临近西澜国王子公主入京的日子,朝野上下忙碌不已,接连前来肃王府书房议事的朝臣也是久久都没有离去,就连御医署的御医们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听程靳提起,晚些时候端徽公主会前来清河院时,别枝还觉得奇怪,按理来说她眼下应该和傅淮卿一道在宫内才对。 不过比傅舒宁早到的,是御医署院使肖铭。 肖铭看了下别枝手臂上开始结痂的伤口,替她换了新的草药敷上,又开了新的方子给到花朝,叮嘱她用药情况后,对别枝道:“姑娘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再养上半个月伤口愈合后老夫再给姑娘开新的药方。” 别枝扯好纱布,起身道谢。 肖铭摆摆手,收拾好随身携带的药箱后,忽而想起另一件事来,“听他们说,姑娘打算寻个大夫前来问个事情?” 别枝没想到他也知道此事。 她是打算找个大夫来问问,不过时值特殊时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情出现,还是决定日后再说。 对视须臾,别枝忽而觉得自己还真是傻,有御医署的御医在,问问他们不就行了,干嘛还要去问外头的大夫,传出去也不好听。 “肖大人。”别枝端起桌案上的茶盏,再次往他的方向递了递,“有件事想要了解一二,不知大人是否有空?” 看着少女忽而亮起的眸色,肖铭迟疑地点点头:“自是有的。” 别枝拽着椅子往他的方向挪,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关于男子方面的事情,大人可有造诣?” “啊?”肖铭怔了下。 “我有个朋友,”别枝没有给他反应的功夫,忖了忖,道:“那方面似乎有点隐疾。” 第63章 第63章老夫不曾听说过殿下在那…… 身为御医,还是个男子,肖铭自然清楚其中的严重性。 “姑娘可否再描述的详细些?”他面色稍显严峻,“导致隐疾的情况有多种,需要对症下药,若是过于模糊,容易出现误诊的情况。” “年岁不大。”别枝掀起眼帘睨了眼正在落笔记录的御医,沉默了下,“二十六岁左右,至今尚未成亲,不说通房妾室就连近身的女子也没有,也瞧不出他对于此事有所需求。” 洋洋洒洒写下面诊记录的肖铭越往下写,越觉得不对劲,他怎么觉得,对方的情况似乎有点熟悉呢。 他微微抬头,目光落向面上担忧渐显的少女,神思间闪过一道身影,陡然间,肖铭手中笔触凝了半瞬,循着豪笔垂落下的墨珠滴在册子上,犹豫须臾,他小心翼翼地问:“姑娘的朋友,老夫认识吗?” “不认识。”别枝利落回答,继而又重重地点了点头,十分肯定地道:“大人绝对不认识他。” 如此之隐蔽的大事,她还是要维护傅淮卿的自尊心才行。 肖铭见状,安静了下。 他重新抬起笔,“姑娘继续。” “也不是我一人有所疑心,是四下的人都对此有所顾虑,一人疑心可能是此人探错了,若是大家都有疑心,我的这位朋友定然是多多少少有些隐疾在身的。”别枝怕他觉得自己一人的想法不足以论证这个定论,又补充道。 “好好的一张脸,怎就出了这种事情呢。”她眼前闪过傅淮卿清隽俊俏的容貌,尤为可惜地叹了口气,“而且此事也不好张扬,我这位朋友不愿就医,也就拖到了现在。” “姑娘说的是。”肖铭落笔记下,又问:“大概多少人有所疑心呢?” 这个问题,有点问到别枝了。 听闻此传言的不在少数,也不好框定多少人,她仔细地想了会儿,道:“最起码有上百人。” “……”肖铭手中的笔触再次顿下,目光中染上了愕然的神色,“这么多?” 别枝觉得自己还是算少了,毕竟闲云楼也就百来号人,也都有所耳闻,更别提是江湖人士,数都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人。 更何况,她都没有算上疑心肃王有所隐疾的人士呢。 对视少顷,少女眸中的惋惜愈发明显,肖铭忍不住道:“如此多人知晓,似乎也算不上隐蔽?” 闻言,别枝静了静。 是不算隐蔽,可当事人不承认啊! 傅淮卿死活不承认,也不好拽着他来问诊。 “还是要维护我这位好友的自尊心的。”她认真道。 肖铭了然,也确实。 世间多数男子都不会承认自己不行。 开方子前,他问:“有温和的方法,也有立即见效的法子,姑娘想要哪种。” “还能立即见效?”别枝惊诧,“还有如此神药?” “也不算是神药。”肖铭提起笔,写下三个大字,*道:“一次性的疗效而已,若是使用过于频繁,后续也会失效。” 霎时间,别枝懂了。 她撇撇嘴,还是希望傅淮卿能够得到根治,“还是慢慢来吧。” 肖铭也觉得当如此,“它毕竟治标不治本,若想要得以根治,还是需要花费上不少时日。”他一边说着一边写下药方,同时还开了剂补药,叮嘱道:“必须要吃满十个疗程才行,必要时要辅以补药,十个疗程后若是还是得不到医治,姑娘务必要想办法带他前来和老夫见一见。” 别枝颔首,接过药方递给神情稍显犹豫的花朝,再次谢过了肖铭,起身送他离开清河院。 走到清河院门口,肖铭谢过她的相送,离去之前犹豫了下,转身再次确认:“姑娘所指的朋友,老夫真的不认识吧?” 别枝没想到他如此敏锐,就差没问,自己口中的朋友是否指的是傅淮卿。 不过如此一来就更加能够证明了。 傅淮卿确实有隐疾在身! 若不然,肖铭怎么会时不时的疑心须臾。 虽说事实胜于雄辩,但别枝还是决定要维护他的自尊心,颔首:“你确实不认识。” 闻言,肖铭看了她一会儿,颔颔首。 他入御医署有近二十个年头,没有听说肃王殿下有何隐疾,且过往的诊断中也没有见到有异样之处。 肖铭往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掉回头,喊住了欲要离去的少女,他快步走近,极力降低了声音,道:“姑娘,老夫不曾听说过殿下在那方面有隐疾。” 别枝:“……” 她眨了眨眼眸,心中心虚,面上却义正言辞地道:“是我的一个朋友,绝对不是他!” 极力撇清的嗓音徐徐回荡清河院上方,提着药箱的肖铭沉默片刻,“那就好。” 送走肖铭,别枝松了口气。 她侧眸看了眼神情也有些不对劲的花朝,问:“很明显?” 终于得到机会开口的花朝连连点头,“特别明显。” 别枝再次陷入了沉默。 不管了! 自己是在帮他,又不是害他! “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花朝犹豫,“那这药……” “熬好送过去,悄悄的,不要走漏了风声。”别枝快速扫了几眼药方,里头写的都是上好的补药,鹿茸、牛鞭等等字眼随处可见,没想到肖铭下药如此之重,她折好药方,“就跟他们说是寻常补品就行。” 话音刚刚落下,瞥见朝着清河院方向走来的傅舒宁,别枝利落地将药方塞进花朝的手中,示意她收好。 傅舒宁远远的就瞧见两人一来一回的动作,眸中透着些疑惑,不过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询问,见别枝拱手行礼的动作,忙快步走上前伸手拦住她的动作,“来时正好撞见肖大人离开,姐姐是哪里不舒服吗?” “手上有点旧伤,肖大人来看看伤口恢复情况。”别枝隐去了后面的事情,目光似有似无地越过少女的身影看向后面,除了她以外,别无他人。 傅舒宁循着她的视线回望,蓦然明白过来,嘴角弯了弯:“哥哥正要出宫时恰逢礼部尚书求见,我便独自过来了。” 明日就是西澜国王子和公主进宫朝见的日子,礼部尚书此刻求见自然是有要事,别枝眸子凝了半息,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看来这药,还得等傅淮卿回来再熬上才行。 若不然等他回来也凉的差不多,药力失效可不好。 余光对上傅舒宁若有所思的打量,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就好像是透过自己在看什么。 四目相对须臾,傅舒宁也慢慢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过于直白,回过神来,道:“前些时日回来后事情过于繁杂,今日正好得了机会,想着来和姐姐见见。” 别枝了然,院中日头毒辣,四下气息闷热无比,问她要不要和自己回寝阁坐下闲谈,傅舒宁欣然答应。 傅舒宁跟在少女的身侧往回走,眸光时不时地侧过,那日回去,她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不日之后,别枝必然能够成为自己坚实的靠山。 按照自家兄长淡淡的死人性子,日日心思都扑在朝堂政事中,在他执政掌权的五年中,能够引起他侧目的人,不是犯了事的朝臣,就是立了功的朝臣,能将他的注意力从政事中牵出来,定然不会是个无趣之人。 在看到摊开在寝阁桌案上的小说绘本时,傅舒宁觉得,自己还是年少了点。 她头一回见到有如此多的书册,堆积如山。 趁着别枝前去净手,傅舒宁翻看了下案上的书册名字,十册中有十册都是自己看过的,都是女子被男子拒于院落内,女子想方设法逃离的故事。 想起自己回京那日的事情,大抵也猜出了别枝看这些书册的想法。 傅舒宁颤动眼睫遮掩下的眼瞳闪了闪,侧眸看向少女弯身净手的背影,欲言又止多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不会的。” 静默良久,少女回身的刹那,傅舒宁开口道。 拾起干帕擦拭着水渍的别枝微微怔住,眸中的疑惑在顺着傅舒宁的视线落向摊开的小说话本时,倏然开朗。 似乎是担心自己不信,她又道:“哥哥和小说话本中的男子们,都不一样。” 眼前的傅舒宁眸色真挚,纯粹如干爽清泉,没有掺有半分浊色,静怔原地的别枝半响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道:“民女没有觉得王爷和他们一样。” 若傅淮卿真的与他们一般,她就算是被追杀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再次踏入肃王府半步。 傅舒宁闻言,松了口气。 只是在听到她的称呼时,又觉得稍显生疏了些。 不过傅舒宁没有纠结于此,拍拍身侧的椅子,目光炯炯清亮地等着她。 少女的心情忽明忽暗,饶是别枝都有些跟不上她的情绪。 她刚落座,就听到傅舒宁问起得知寂然就是傅淮卿所易容时的场景,“是不是吓坏了?” 忖了忖,别枝颔首。 回想起那夜的场景,她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小命休矣,怕是要当场死在原地。” 最初的时候,别枝是真的以为傅淮卿带她回来,是要带回来问罪的。 她都已经做好要命一条的准备,不曾想命没有给出去,事情还朝着自己想都想不到的方向狂奔。 思及此,别枝眉梢很轻地扬了下。 “肃王殿下,”她看向眸色雀跃的傅舒宁,“他会翻旧账吗?” “会。”傅舒宁一听毫不犹豫地点头,对此她非常有经验,停顿半息,补充道:“他不会一次性给你算清,但是会时不时地利用别的事情提点你一番。” 别枝:“……” 男子就是麻烦,会翻旧账的男子更是麻烦。 第64章 第64章傅淮卿很幼稚的 “朝堂中的臣子和身边人自然不同。” 在别枝提出凌峰早前给答复‘翻旧账’一事的观点时,傅舒宁给了她如此答复。 “哥哥很幼稚的。” 别枝甚是赞同地颔首。 确实很幼稚。 明明忙得都没有时间休息,还不忘给她找麻烦。 就连这几日,他不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她过往的事情,就是命程靳给她送来一些眼熟到不行的物件,不是五味铺的汤饺,就是五味铺的腊八蒜,分明就是算准了她过目不忘,日日刻刻都不忘提醒自己过往的事情,不要忘记他就是寂然的事实。 也不怕把五味铺给搬空。 傅舒宁合上翻开的书册,眼睑微抬看向对面杏眸中扬起点点笑意的别枝,忖了少顷,问:“姐姐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 “嗯?”别枝怔忪须臾,缓缓意识到她指的是自己选择进入清音阁的事情,她笑了笑,“当然是银子给的够多。” 利落干脆不带有半分隐瞒的言语萦绕寝阁内,傅舒宁眨了眨眼眸。 须臾,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傅舒宁终于明白,程靳为什么会说她能和自己玩的来,也明白兄长的目光为何会落在她的身上,她隐隐明白古人所言的知世故而不世故是何意。 别枝疑惑,看不懂她在笑什么。 “就是觉得姐姐很有趣。”傅舒宁手肘撑住桌案,下颌落在掌心中,眨巴眼眸隔着桌案望着她,“世人皆会下意识地认为,当权者或稳重或高不可攀,实际上当权者也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会喜欢有趣的事物。” 她眸光一闪一闪,“真的不考虑下哥哥吗?” 有那么刹那间,别枝觉得傅舒宁有点儿像是街道两侧酒楼的小二,四下揽客向路过的行人介绍着酒楼中的招牌,吸引行人的注意。 傅舒宁用来推销的招牌,是傅淮卿。 神思中掠过傅舒宁拽着他四下招揽客人的遐想画面,别枝嘴角抽了抽。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林念初对傅淮卿有意…… 都不用别枝开口询问,傅舒宁都能看清她就差写在面上的疑惑,忖了半响,问:“姐姐听说过母妃的事情吗?” 别枝有些疑惑她为何忽然问这个,不过还是颔首。 确实略有耳闻。 听闻贵妃娘娘来自民间,家中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户,先帝外出南下微服私访,两人因此而结缘,后来贵妃娘娘随先帝一同入宫,初封便是嫔位,不到一年晋为妃位,第二年晋为贵妃,位居皇后之下众嫔妃之上,入宫之初更是专宠。 “与其他娘娘相比,母妃出身不高,身后空无一人,唯有父皇在她背后支撑着,力排众议推着她走到了贵妃的位置。”傅舒宁想起母妃弥留之际的话语,眸中的水光闪了闪,“外界都道父皇喜欢极了母妃,可父皇身边也从不乏妃子,只是他停留在母妃身上的目光比别人多了些。” “母家支撑对于其他人家来说或许没有那么重要,可对于皇室子弟而言却不同,对得到帝王喜爱有佳的子弟更为特殊。” 看着傅舒宁垂下的嘴角,别枝微微抿唇,自己在她这个年龄的时候,还在树上抓知了回去炸着吃,她思忖担忧的事情,明显比自己要深得多,且这些话似乎已经在她心中停留多时。 “我的其他皇兄皇姐们母家皆是世家名门,湛儿的母家在当时更是掌握了朝堂中绝大多数的话语权,出身于皇家的孩子,不会有人没有想过那个位置。”傅舒宁自幼就知道,自己身处的是帝王之家,而非普通世家,“有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若是不想登上那个位置,最好是做个不受宠的孩子。” 不受宠的皇子公主,对于其他人而言没有任何的威胁。 “哥哥很得父皇的心。”傅舒宁道,“不仅仅是因为母妃,也是因为哥哥本身。” 今日之前,别枝不曾听闻过傅淮卿的事情。 虽然他们都在同一城池之中,然而这座城池大得叫人迷了眼,他们之间如同隔着道天堑,此前她对于傅淮卿的印象,也仅仅是停留在他是当朝摄政王一事上,除此之外对他的过往半点儿也不知情。 别枝一直都觉得,他们就像是两个不同世间的人。 听到傅舒宁提及他的事情,只觉得新奇。 “就算哥哥不想要那个位置,也不得不去面对,更何况,哥哥想要那个位置。”傅舒宁没有当面问过他,可她能看得出来,他若是不想要那个位置,一开始就不会插手过多,“不过其他人能够掌控到的资源,比哥哥多了太多,是以他的每一步都无比艰辛。” 其他事情傅舒宁不知道,但她还记得父皇离世的那一年,“父皇病重,边疆战事告急,急需一人前往边疆坐镇,也是对将士们的慰问。”那个时机,没有人愿意离开京中,稍有不慎就会步入深渊之中,“后来,外戚携手推举,此事落在了哥哥的身上。” 要是只是前往边疆坐镇,她都不会觉得心惊,就连年仅十岁的她都能意识到此行危机四伏,更何况是兄长,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制止不了,“哥哥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包括程靳在内的五人,就连江跃他都没有带走,而是留在了我身边,护我周全。”傅舒宁顿了顿,忽而问:“五年多前,闲云楼众人于京中待命一事,姐姐可有印象?” 别枝‘嗯’了声,“记得。” 那时候她还没有入清音阁,不过是闲云楼中不起眼的暗影之一,按理来说,不会有任务落在他们的身上,然而那次别枝也接到了指令,要求于京中待命,不得离开半步。 除了已经带着任务离京多日的师兄师姐们,其余近百人皆于京中留守,闲云楼上下一片死寂,就连五大阁的阁主们也都是严阵以待。 她怔了怔,头一回将此事和傅淮卿关联在一起,拧眉看向傅舒宁,少女微微颔首,证实了她的猜想。 “是哥哥留下来保护我的。”傅舒宁潋滟眼眸水光闪闪,嗓音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哽咽,“他只带走了五人,留在我身边的有近两百人。” 别枝落在茶案上的指尖滞了半息。 看着傅舒宁泛起血丝的眼眸,她抿了抿唇,久久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傅淮卿做出这个决定,她能理解,可还是觉得不太舒心,恰如烟雾迷漫于心口四下,一点一点地向内收紧,叫她喘不过息来。 “离开前他答应我一定会平安归来,让我等他。” 想起往事,傅舒宁眸中闪烁着水光,水光于四下打转,半滴都没有落下。 她沉沉地呼了口气,“哥哥还没有回来,一个深夜里父皇骤然离世,杀戮也是由此开启,外戚之间的斗争被摆在了明面上,暗杀也好,明着来也罢,十日内我也遭遇了两次暗杀,只得被迫离宫退到林家暂住,再后来,湛儿的母家推着湛儿到了那个位置。” 年仅五岁的傅明湛被推到那个位置上,他的母妃也一跃成了垂帘听政的小太后,小太后性子胆小软糯,是他们母家中最好操控的女子,也由此成了外戚的棋子,说是垂帘听政,实际上真正的掌权者是外戚们。 “外戚当政,与他们不是一路的朝臣皆寻理由,欲要斩杀,林家和苏家建议我出京避风头,我也做好了出京的准备,离开的前夕,他回来了。”傅舒宁微微沙哑的嗓音中夹杂着微许激动,“他连夜抵京,来林家看我之前特地沐浴过,可我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我后来才知道,是我扑到他怀中时撞到了他的伤口。” 别枝蹙眉。 傅舒宁呷了口茶水,清爽茶水涤过泛着苦涩的喉咙,“再后来,我很长一段时日都没有见过他,程靳按时按点地前来给我报平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再见面的时候,是他铲除最后一个外戚的当天。” 时至今日,她没有一刻忘记过那日的场景。 兄长风尘仆仆赶来,弯着身擦着自己止不住的泪水,等她哭完才开口,“他说,他来带我回家。” 那一刹那,她哇哇大哭,哭出了声,半点形象也不顾。 傅舒宁眨了眨盈溢着水光的眼瞳,隔着水雾凝着杏眸沉沉的别枝,少女微微抿紧唇瓣,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我知道念初对哥哥有意,可我更想要看到哥哥开心。” 他若是对林念初有意,傅舒宁自然乐见其成,他对林念初无意,也对其他女子无意,她也会想着再帮好友一把,时隔三年多,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也确实不一样,兄长遇到了心仪的姑娘。 如此,傅舒宁自然是希望他能够如愿。 “他身上的伤——”别枝久未开口的嗓音凝着少许的沙哑,她停顿下清了清嗓子,“都伤在了哪里?” “背部,腰腹。”傅舒宁也是追问许久江跃才肯告知。 别枝闻言,气息微凝。 她想起了自己疑心他身份那日,确实在他身上看到了些许伤痕。 得知寂然是傅淮卿扮时,别枝心中还感慨过傅淮卿不愧是摄政王,身边的能人异士不少,就连伤疤都可以画得惟妙惟肖,上手触摸都摸不出真假。 新伤或许是画下的,旧伤…… 心口被掌心攥住,一点一点地收紧,紧得她喘不过气来,嘴角微启半响都不知道要从何开口。 隐隐闪过的神思不着痕迹,别枝欲要伸手抓住却抓了个空。 她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可不管其他,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想见傅淮卿。 傅舒宁说这些不是为了让别枝难过,只是想告诉她自己为什么想着撮合他们,也是告诉她,自己的哥哥比任何人都好,是世间最好的男子,选择他一定不会有错,可看到她神色中闪瞬即逝的心疼时,又有点欢喜。 欢喜于她的心疼。 “除了姐姐外,这些事我都没有对其他人说过。”傅舒宁恢复了适才的神色,俏皮地竖起指节抵在唇边嘘了声,“姐姐记得替我保密才行。” 少女娇俏神色下泛着潋滟水光的瞳孔,她不知憋了这些话在心里多久,才会在提及时也禁不住红了眼,别枝嘴角微启少顷,颔首嗯了道。 得到肯定答复的傅舒宁眼眸弯起。 沉闷气息笼罩四下,日光都驱不散周遭的难过,它们一点一点地环住了别枝,傅舒宁见状眼睫颤了颤,引起这道难捱气息的她利落地掏出袖中的书册,‘啪’的一下摊开在桌案上。 书册撞上桌案荡起的清脆声响霎时间赶走了沉闷,惊得沉浸于思绪中的别枝骤然回过神来,恰如迷路的小鹿,迷茫地眨巴着眼眸。 垂落眼睑瞄见桌案上摊开书册的瞬间,她眼眸倏地瞪大,惊的心中的不愉被全数驱逐,别枝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了眼书册的主人,又禁不住垂下眸再看几眼。 她暗自深吸了口气。 摊开桌案上的书册,勾勒描绘着道道男子身材。 容貌两三笔带过,颈下的身子逐笔逐笔描着,栩栩如生,多看一眼都觉得画中的男子就站在跟前,毫不吝啬地展露着自己的身子。 可见书画家的用心,也可见细心。 傅舒宁只稍一眼就看出别枝和自己确实是一类人,眸中霎时洋溢起的雀跃溢于言表,“我就说嘛,喜欢长相俊俏的男子,也定然会喜欢身材极佳的男子。” “我还有很多。”她撑着桌案往前趴,悄声道:“姐姐如果需要,我回去就着人给你送来。”忖了忖,又补了句,“都是孤本,姐姐一定没有看过。” 别枝神色稍显复杂。 就在傅舒宁以为她不想要的时候,就听到她说:“悄悄送来,不要让他知道了。” “好!”傅舒宁雀跃地颔首,她也害怕被兄长抓到,嘟囔道:“才不会让他知道呢,要是被他知道是我带来,他会关我禁闭的。” “我不会卖你的。”别枝保证。 就跟不会出卖傅淮卿有隐疾一事般,她不会出卖傅舒宁的。 第65章 第65章不试试,怎么知道到底行…… 夜幕垂落,傅淮卿踏入肃王府,身后还跟着以林逸清为首的三两朝臣。 静谧肃王府灯火摇曳,除了微风拂过荡起的声响,余下的只有阵阵步伐音。林逸清等人肃着张脸跟在男子身后,眸中落满了思忖。 身前忽而扬起道手臂挡住去路,林逸清微微皱眉,侧眸看向伸手拦住自己的苏辞。 苏辞眼睑抬起,示意他看向走在前头的身影。 林逸清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恰好看到肃王步伐微停,眸光定定地落向清河院的方向,自庭院的方向望去,清河院内静谧空灵,除了四下巡逻的侍卫外再也瞧不见其他身影。 肃王在寻着何人的身影,他们心知肚明。 有位女子于肃王府中的事情,京中皆有所传闻。 林逸清等人身为近臣,不日前也曾有好友刻意打听过,疑惑于是哪位高门贵女,似乎此前都没有听说过肃王殿下对哪位女子有意,一朝一夕间肃王府内就多了位女子。 且似乎是有人着意散布此消息,京中各种各样的传闻都有,众说纷纭,不过也正正是颠覆了此前一直在传的肃王秦绾一事,不少人也慢慢接受了此前的事情确实是传言不假。 眼前浮过近段时日女儿哭得通红的眼眸,林逸清叹了口气。 此前他不是没有试探过,都尚未说完就已经被回绝,眼下的情况若是其他人,他都可以尝试一二,然而,眼前的男子,不是帝王胜似帝王。 他的事情,还由不得其他人插手。 傅淮卿收回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向书房。 书房门扉将将合上,林逸清拱手:“臣适才前去大理寺,听闻荷州一事已有初步定论,臣听大理寺卿提及,不久前京中曾出现过一启刺杀案,也与该男子有关,如今放任他在京中怕是会引起动乱,他乃闲云楼人士,臣认为当立即查封闲云楼于京中的驻点百定楼,限对方于七日内交出男子。” “闲云楼内不乏有身手极佳者,他们也更加了解此人,想来也要比大理寺大海捞针来得利落。”苏辞垂落的眼睑微扬,落向书案后神色淡淡的男子。 他前些时日回去始终觉得有不对劲之处,傅淮卿曾与他提过,有人着意安插入家中的方听稚是闲云楼内的暗探,前几日又着自己带着方听稚前来陪清河院内的少女,若是不相识自是没有认识的必要,除非两人一开始就认识。 结合此前傅淮卿曾说过的事情,苏辞已然断定,别枝也是闲云楼内的人。 而且…… 傅淮卿对闲云楼,了如指掌。 闲云楼能够得于京中屹立不倒,他们都曾怀疑过其背后的势力定然极大,肃王尚未掌权之时,苏辞疑心过闲云楼是其他外戚所为,可他掌权后,闲云楼依旧存活于世,且愈发得强势。 苏辞疑心过很多人,也疑心过傅淮卿。 可当他的目光落向肃王时,又寻不到任何两者间的关联。 书案后的傅淮卿眸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对上了苏辞欲言又止的视线,四目相接的刹那,就已经看明他在想些什么。 傅淮卿不置一词。 他睇了道眼神给身侧的程靳,道:“你亲自带人前去查封闲云楼,七日内交出此人。” “是。”程靳半分也没有犹豫,当即拱手领命退出书房。 “一夜之间能够杀尽近百人,定然是有人在其背后相助。”林逸清皱着眉,眸中的担忧尽显,“若是其他人还好,若是闲云楼内的人……”他沉吟少顷,缓缓道:“闲云楼,留不得。” “寻到人再探也不迟。”苏辞出言反对。 林逸清蹙眉。 苏辞道:“难以摆在明面上的事情,也多由闲云楼来解决,不小心出了颗老鼠屎而已,何必打翻一锅粥。” 闻言,林逸清微启的嘴角沉下。 苏辞所言,确实是事实。 一侧的江跃听着他们的对话,微微掀起眼帘瞄向一言不发的主子,嘴角抽了抽。 时至亥时,林逸清等人方才离去。 他们退下后,江跃也出了书房,命人送来晚膳。 紧阖书房门扉再次被叩响,推开。 傅淮卿抬眸看去,瞥了眼端着盘托进来的江跃,指节间的豪笔沾了下墨渍,不疾不徐地落下奏批,“放着吧。” 江跃迟疑,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手中的褐色补药。 他忖了少顷,走上前。 “殿下。”江跃搁下手中的补药。 闻到味儿的傅淮卿不由得皱了皱眉,他侧眸扫了眼书案边缘的褐色汤水,抬眸。 略带狐疑的目光看来,江跃想起适才在外的场景,静了静,道:“别枝姑娘差人送来的。” 傅淮卿:“……” 刹那间,他就明白了补药是何物。 他深吸了口气,“今日谁来过。” 江跃道:“公主和肖大人都曾来过。” 肖大人。 肖铭。 傅淮卿气笑了,眸光定定地凝着褐色补药,凛冽目光几近冒出火光,“她人呢。” 清冽带着些咬牙切齿嗓音落下的瞬间,少女自门扉外微微探头出来。 余光捕捉到她的身影,傅淮卿回眸看去,就见她双手掌心扒拉着门框,身子隐在门外,就探了道头望来,水光潋滟的杏眸恰如点点繁星,一闪一闪的。 她眨巴着眼眸,“不喝吗?” 傅淮卿微扯薄唇,目光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不语。 冒着火的眼神烧得别枝热乎乎的,额头都有些冒汗了,她谄谄地笑了下,一点一点地挪进书房,站在了冰鉴前。 她下颌扬起,视线越过堆积如山的奏折落向静置桌案上的补药。 苍天可鉴,自己是真的在为他着想! 江跃眼瞳快速掠过两人,默默地退了下去,还不忘带上门。 门扉合上,非常照顾男子自尊心的别枝才开口:“补药而已,不伤身。” 被怀疑多日的傅淮卿额头穴位狂跳。 他握着笔的手背青筋泛起,一字一句地问:“什么补药。” 明知故问。 分明就是看出来了,还要自己明说,别枝撇撇嘴,也不想照顾他那脆弱的自尊心了,“治疗隐疾的补药,温和不刺激,男子用了都说好。” 温不温和她不太确定,刺激是必然的。 她都有点怀疑,肖铭说此方温和是不是在诓骗自己,鹿茸牛鞭羊鞭等等大补药材熬煮的补药,一口都能叫人升天。 自己不过是三言两语,他就开了如此大补的药物。 看来,他也是真的觉得自己口中的‘好友’不行到了一定程度。 对上少女一双‘没关系,我不会嫌弃你’的眼神,傅淮卿:“……” 他搁下手中的笔,起身。 见状,伫立冰鉴旁的别枝忙不迭地往后退了几步,躲在有两个人大小的冰鉴后,“你现在已经二十五,若是再不治就真的晚了。”她边说边观察着傅淮卿,见他眼瞳中的火焰几近跃出,想了想,以为他是担心被别人知晓,连忙道:“你不行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傅淮卿面色阴沉的厉害,微抬掌心招招手:“你过来。” “我不。”别枝才不傻,过去不就死定了,她下颌扬起指了指补药:“你先喝。” “我没有——” “你明明就不行!” 傅淮卿被她气得额头都快要冒烟了。 别枝还觉得他执拗呢,为了那些个不必要的自尊心放弃治疗的最佳时机。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他,“讳疾忌医不可取,更何况还是这种事情,往后史书上落下一笔,流传千古,你也不想死后千年还要被人说道吧,日后子孙后代该——”别枝安静了半息,遗憾地摇摇头,嘟囔着:“都不行了,向来也不会有子孙后代。” 清脆嗓音不大不小,恰好都是傅淮卿能够听到高低。 他微阖眼眸。 再掀开时,他问:“确定要我喝。” “当然。”别枝一听他语气有转变的意思,雀跃地道:“不喝如何医治。” 傅淮卿扯着嘴角冷冷地笑了声,道:“你玩完了。” 别枝:“……” 好端端的,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傅淮卿转身,端起汤药,目光定定地凝着面上泛起难以置信神色的别枝,就着她的脸,慢条斯理地饮下补药。 他喝尽碗中的药,手腕微转,给她看。 别枝没想到他会喝的如此干净,就连半滴也没有凝落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早有此意就说,装模作样婉拒。 还不是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眸光渐渐冒起些许雀跃,“怎么样,有用吗?” 傅淮卿冷笑了声。 得不到回复的别枝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下,没有见有什么异样。 沉默少顷,她边观察着傅淮卿的神色,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隔着几步距离,眸中的疑惑更甚,惊诧地看他一眼。 都不用说是有反应,怎么就连脸红心跳也没有。 “没关系的。”别枝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叹息道:“一副不行咱就来上十副,十副不行就百副,一定会好的。” 傅淮卿掌心微抬,攥住了她的手腕,扯近。 神思都落在下一副药是否要再加量的别枝一个不留神,就被扯入了男子怀中,清冽气息扑面而来,跟寒天里刺骨的冰面般。 她眸中的担忧更甚。 如此猛的药下去,气息*还如此寒。 “我明日再寻肖大人过来问问。”她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太行,“要对症下药才行,你明日和我一起见肖大人,如何?” 傅淮卿眸光沉沉地垂下,嗓音阴沉:“你怎知一副不行。” 别枝愕然,没想到他到了现在还要嘴硬。 自己可是有证据的。 她禁不住垂下眼,快速地扫过,道:“你这不就是不行。” 半响过去,都不见有征兆的。 傅淮卿:“……” 他一字一句地道:“起效也是要有个过程的。” “不对。”别枝反驳,决定纠正他如此强烈的自尊心,一道一道地给他数着补药中的药材,“如此大的剂量下去,流鼻血都是轻的,你就别遮掩了。” 傅淮卿笑了。 他眸光灼热地看着义正严辞的少女,攥着她的掌心往外走。 “去哪里?”别枝愕然,身子被拉的跌跌撞撞的。 傅淮卿步伐未停,“你不是要看证据?” 别枝:“……” 双颊唰地一下红透了。 她忙停下步伐。 好在力气向来比其他人大,别枝利落地拽住了要往清河院走的傅淮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是,我没有,不准污蔑我!” 她也就嘴上说说而已,还没有做好准备呢。 傅淮卿额头太阳穴跳得厉害,算是看出来了。 她只负责烧火,不负责灭火。 呵,胆小鬼。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到底行不行?”傅淮卿嗓音喑哑,问。 喑哑嗓音循着晚风徐徐入耳,带着些撩拨人的意味,落在了别枝的耳中,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眸看了眼。 须臾,安安静静地侧开眸。 哦,确实是行的。 她死定了。 第66章 第66章身前是气息灼热的男子,…… “花朝!花朝!” 别枝扯着嗓子唤道。 清脆嗓音骤然响起,惊醒树梢上小憩的鸟儿。 四下没有瞧见熟悉的身影,她又连忙唤了道:“花朝!” “姑娘。”隐于暗处的花朝连忙走出来。 映落眸底的少女宛如遇到了救星,傅淮卿见状微微瞥眸,就见花朝端着道汤水快步走来。 不等她走近别枝就已经伸出手接过汤水,紧忙递到男子紧抿的薄唇边,干脆利落地道:“下火的。” 傅淮卿闻言,薄唇抽动了下。 他微垂眼睑睨着泛着波澜的汤水,眸子荡起的幽光一闪而过,“准备的挺齐全的。” 别枝被夸的羞涩一笑。 毕竟药材猛烈,她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的。 还好,也是派上用场了。 不过别枝没有掉以轻心,端着下火茶的掌心再次往前递了递,“快喝。” 再不喝,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 傅淮卿凝着少女须臾,嘴角一点一点扬起。 他微挑眼眸,就着她的手,不疾不徐地饮下了她手中的下火茶。 别枝再次抬了抬茶碗,确定他喝完了才松了口气,环视了四下一圈,建议道:“你在这里吹吹冷风,消消身上的火气,”她抽回自己的手,谄媚地笑了下,“我就不陪你了。” 说着转身就要跑。 傅淮卿眼疾手快地攥住她的手腕,“跑什么。” “不跑等着被……”别枝霎时止住音,紧紧地闭上嘴巴,忖了半响,神色非常认真地道:“我暂时还没有这个需求。” 傅淮卿姿态从容,“我有。” “……”别枝静默少顷,正色道:“你可以没有。” 就像以前一样,无欲无求。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你绝对没有。” 少女眸中的笃定一点一点地扬起,就好似不是在对他说,而是要劝服自己般。 傅淮卿挑眉,擒着她腕骨的指腹似有似无地划过她的脉搏,“你挑起的事情,不负责善后?” 炙热滚烫的指腹扫过,别枝心中漾起些许别样的感觉,是她此前从未感觉到的,就好像是有根若有似无的羽毛,不轻不重地扫过。 男子俊俏容貌不疾不徐地逼近,皎洁夜色毫不吝啬地倾洒落下,全数落在他的身上,清隽容貌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她哑了哑声。 半响,别枝才记起来眼下的光景,忙辩解道:“是药材先动手的。” 傅淮卿闻言,禁不住笑出了声来。 他松开攥着她的掌心,道:“走吧。” “嗯?”别枝愣了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傅淮卿按耐住阵阵涌起的欲/火,不想吓到她。 他们之间,远远不止当下的问题没有解决。 看着少女纯粹白净的眸子,他呼了口气,心知她平日里行事利落归利落,心中所想即所为,可在她的心中,‘寂然’的位置高于名为傅淮卿的男子。 他可以当寂然,拉近两人的距离,却不想以寂然的身份与她相伴此生。 在她尚未弄清自己的心意之前,傅淮卿都不想逼迫于她。 傅淮卿没有明说,别枝也懂了。 她目光微闪,欲言又止。 陡然间,别枝心跳乱了半拍。 其实她也不是不愿…… 甚至于,也是有些期待的。 就是有点害怕,有点紧张,害怕大补过后的他而已。 四目相接少顷,别枝回身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不用回眸都能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热视线。 傅淮卿眸光定定地锁着少女单薄背影,看着她走到书房院落门口,快要踏出院落时,她忽而回过身,步伐极其快速地走来。 少女走近,圆溜溜的杏眸闪闪。 别枝微微踮起脚尖,在男子薄唇边落下很轻的一吻。 趁着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往后退了几步,静静地等着他。 傅淮卿眼瞳骤缩,神情中闪过微许难以置信的色彩。他没有半分迟疑,快步流星地走上前,伸手一把揽住少女精瘦腰身,将她扯入怀中。 别枝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了他的肩。 傅淮卿目光丈过她的神情,想起适才江跃所言。 午后的时候,傅舒宁曾来过肃王府。 他很是了解自己的这位妹妹,一猜就知她定然是和别枝言说了什么,她才会在离去少顷选择回来。 傅淮卿微微皱眉:“可怜我?” 别枝:“……” 她刚想开口骂他,又听到他说:“也不是不行。” 说完也不给别枝反驳的机会,好似担心她会反悔一般,堵住了她的嘴。 男子指节捏着她的下颌微微抬起,另一掌紧紧地箍着腰身揽她入怀中,他的力度不小,就像是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子中一般。 别枝被迫抬起头,承受着他汹涌如潮水的吻。 他的吻很凶,拆吞入腹般的凶狠。 舌尖被吻得发麻。 吻的别枝都有些喘不过息来,四下的气息都被他尽数掠去,又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点一点地将气息渡给她,叫她浑身上下都落满他的气息,烙上他的印记。 掌心下男子的身子微微绷紧,线条流畅分明。 别枝喉骨微滚。 骤然间,耳畔漾起男子低低的笑声。 喑哑得不像话。 她清楚地感受到他身子的变化,相触的瞬间,灼热坚硬的触感递来,少女潋滟含着水色的杏眸颤了道,被吻得绯红的双颊霎时间深了个色彩。 确实是很行。 行得叫她心中再次打起了退堂鼓。 不是已经给他喂了下火茶,还如此叫人…… 博览群书的别枝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书中所落的,皆是道初初多有不合适之处,男子若是过于强势,两人之间身子若是不契合,女子怕是要承受上好半响,才能够品到些许味道。 她微微眨了下眸。 他们之间,好似就不大契合。 若是如此岂不是有自己好受的…… 被圈在书架和傅淮卿之间时,别枝慌慌从时不时漾起的神思间回过神来,才发觉他不知何时将自己带回了清河院寝阁中。 身前是气息灼热的男子,身后是硌人的书架。 她十分干脆地选择往前贴了贴。 傅淮卿眸色骤然深了几分,他垂眸凝着面色恰如春日饱满桃花般的别枝,大掌揽过她的腰身,利落地将她抱起圈入怀中。 忽而腾空而起找不到支撑点的别枝下意识抬起双腿,紧紧地圈住男子精瘦没有半分赘余的腰侧,双手也不由得攀上了修长颈部。 傅淮卿松开圈着她腰身的手,身子微微晃动的别枝圈住他腰身的双腿紧紧地环住他。 他气息沉了沉,凝着她的幽邃眼眸闪过些许深色。 自下而上的吻忽而袭来,下唇被擒住啃吮辗转,侵略着城池,落在后脑勺上的大掌将别枝往下压了几分,迎着他的汹涌。 别枝被亲的迷迷糊糊的,有种不知身处何地的错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吻方才结束。 她掀开双眸,瞳孔稍显迷离地垂下,目光相接的刹那,别枝心跳骤然漏了半拍,与她不过一拳之隔的傅淮卿,好看的不像话。 俊俏容貌中沾染上了些许欲/色,还夹杂着淡淡的欢愉之意,一点一点地引诱着她前去采摘。 傅淮卿指腹不紧不慢地擦拭过少女唇瓣上的水渍,眸子牢牢地丈过她微微失神的面色,薄唇微启:“就算是可怜,也要可怜一辈子才行。” 喑哑难咛的嗓音中掠过微许难以捕捉的阴沉,就像是漂浮于海面上的人忽然遇到了根浮木,紧紧地将它缠住,不论它因何而来如何前来,落在此刻都只有一个念头。 攀住它。 缠住它。 毫不迟疑地占为己有。 不容任何人侧目,就是不经意间掠过的目光,也不可以。 她只能是他的。 别枝根本就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满心满眼都是男子俊俏的容貌,至于他薄唇一张一合在叽里呱啦些什么,她全都没有听到。 垂落凝着傅淮卿的眼眸颤动了下,她攀在男子颈上的掌心微微抬起些许,指尖点了点他的唇,“还要亲。” 傅淮卿闻言,蓦然一笑。 他眸光幽邃地凝着她雀跃灵动的小脸,“喜欢?” 别枝眼眸眨了下,咬唇利落地嗯了声。 很喜欢。 喜欢他的吻。 别枝没有亲过其他人,不知道其他人如何,她就是很喜欢傅淮卿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凶狠,还有些许勾着她魂魄的缠绵。 对视须臾,她双手捧住男子的脸庞,垂头落下一吻。 傅淮卿毫不迟疑地吻了回去,夺过主动权,推开她的牙关,深入掠夺过她的气息。 男子灼热呼吸掠过,带着些不容拒绝的意味。 别枝脖颈被灼得泛起阵阵涟漪,灼热滚烫的气息环住她,灼得她浑身上下都红了,跟熟透的柿子般。 她禁不住挪动了下身子。 喑哑低沉的嗓音荡过耳畔,夹杂着些许隐忍的意味。 她侧过眸咳了声,隐隐意识到,自己下手确实没有轻重了。 不过她也有些不大明白,“是本来就行,还是吃了药才行?” 傅淮卿:“……” 他牙关微微咬紧,着实没有想到她还在纠结此事。 到底是本就行,还是吃了药的缘故,别枝是没办法得知了。 经此一役,她大抵明白了男子在某些方面的尊严是不容质疑的,指节的修长也叫人难以忽视,别枝决定明天要好好地研究一番他的指节。 再后来的后来的后来,她只觉得双手酸软又无力,他都没有半分要退却的意思。 瞥见他眸中的些许涟漪笑意,她实在是有些生气了。 谁允许他笑的! 别枝抬手推了他一下,自以为恶狠狠地瞪了他半息,“我不陪你玩了。” 她决定了。 等幕后主使被抓住后,她一定要揪出那个胡乱造谣污蔑的江湖人士! 一定要他好看!! “等我抓到他,他就死定了!” 娇嗔含怒的神情灵动的不像话,傅淮卿低笑出声,他圈住少女的掌心,“就这回了。” 别枝信了。 再后来,她就明白了。 男子的鬼话,信不得。 确实是这最后一次,不过拉长了时辰而已。 被他抱去沐浴的时候,别枝半分好气也没有给到他,也不管那么多,推着他到浴池外,干脆利落地关上门。 舒舒服服沐浴过后,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 别枝穿好衣裳踏入寝阁的刹那间,灵敏地察觉到四下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对劲,适才的旖旎半点儿也不见踪迹,隐隐有一股淡淡的寒意侵袭而来。 看到静坐榻侧傅淮卿手中的书册时,她气息滞了一瞬。 他抬起眸,看来。 别枝:“……” 她忘了。 傅舒宁送来的书册,午后观赏完后,随手落在了枕下。 傅淮卿眸光未落,指腹漫不经心地掠过书册,“好看吗?” 别枝喉骨上下颤动了下。 自然是好看的。 而且各有各的千秋,好看得不行。 她心里如此想,面上却非常有求生欲地摇头,“都没有你好看。” 第67章 第67章她也就礼尚往来,送去一…… “那就是喜欢看的意思。” 傅淮卿叩了叩书册,眸光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别枝:“……” 哪有人会不喜欢呢! 然而这话是万万当着他的面不敢说的,博览群书的她依稀记得,男子碰上其他男子的时候,下意识的对比之心恰如烈焰,都不用打火石点燃,轻轻一碰就燃了。 她眨了眨眼眸,口是心非地道:“也没有那么喜欢。” “噢?”傅淮卿眉梢微微挑起。 他合上书册起身,走到了窗牖前推开窗扇,随手往外一扔,“既然不喜欢,交由江跃处理掉就行。” 唰的一下,别枝眼眸瞪大。 视线跟随着被丢到院中的书册而走,惊愕不已。 世间仅有一册的孤本! 她深吸了口气,侧眸看向面色气定神闲的傅淮卿,男子平淡无波的眼瞳似乎是在言说着,要是她敢去捡回来,就不会只是适才那般的经历,而是真的会被弄死。 记忆中浮现过适才所见的尺寸,别枝喉骨上下滑动了瞬,默默地闭上嘴。她扯着嘴角笑了下,无情地下了驱逐:“时候不早了,你该走了。” “江跃已经捡走了。”傅淮卿看出她心中的想法,慢条斯理地道:“等不及你捡了。” 别枝:“……” 混蛋! 他怎么知道自己打算赶他走后偷偷去找回来? 目光凝着男子微微转身离去的颀长身影,别枝眼眸微微瞪大,就这么走了? 被丢掉书册的是自己,他生气什么? 好小气的男的! 别枝嘟囔着记他一笔下次找他还回来时,目光倏然对上去而复返的身影,他手中攥着一道拧干的帕子走来,一言不发地圈住自己的手腕,逐一逐一地擦拭着自己的指节。 仔仔细细擦拭过少女骨节分明的十指,傅淮卿垂落的眼睑微微掀起些许,落向她满是迷茫的眼神,清澈明亮的眸子中满是他的身影,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静静地凝视须臾,他心情稍稍舒畅了些许。 防来防去,也没有人和他说过还要防书册中的男子。 傅淮卿冷冷地笑了声。 书册上虚无缥缈的死物,好看到捧到榻上看的程度? 他淡淡道:“书册终究只是书册,死的比不过活的。” 关于这点,别枝认可。 隐于男子繁琐衣裳下此起彼伏的肌肉弧度恰是正好,随着他的呼吸而上下浮动,好看的不像话,也着实令她有些着迷,适才都没有忍住,上手多摸了会儿。 四目相对少顷,傅淮卿薄唇微微扬起。 他走上前。 鞋尖相触的瞬间,由下而上荡起的酥麻震感快速漾过四下,别枝眸色怔怔地骤然放大的清隽容貌,呼吸不由得落缓了几分。 掌心被扯过,覆上男子紧实有力的腰腹。 上下鼓动的腰腹弧度透过衣裳递入掌心,随着掌心下的脉络游走至身子四下,她呼吸滞了滞,任由他带着自己的掌心掠过腰腹。 有那么一瞬间,别枝都觉得服用了大量补药的人是自己才对。 要不然,自己为什么有种要流鼻血的感觉。 傅淮卿看着面前双颊唰的一下由白皙转为绯红的少女,喑哑嗓音带着些许引诱的意味:“是不是要比书册中来的实在,触手可及。” 闻言,别枝眨了眨眼眸。 她看失了神。 也没有人和她说过,男子也能似狐狸般勾人。 傅淮卿不疾不徐地松开她的手,微微俯身,又靠近了一点点,他清楚地听到了少女呼吸一滞的气息,低低地笑了声。 回过神来的别枝落荒而逃,如同掩耳盗铃般地利用被衾蒙住了脸。 骤然间,傅淮卿笑出声来。 他走上前坐在榻侧,目光透过轻薄被衾牢牢地落在她的面上,掌心稍稍往下拽了些许,露出少女皎净中泛着粉嫩之色的桃花面。 睨见幽邃眼眸中的揶揄之色,别枝心中不由得来气,她嘴角微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道气息落在了嘴角处。 很轻的一道吻,恰似羽毛。 羽毛掠过带来的颤意一阵紧接着一阵,就连身处梦境中也不曾缓下。 翌日醒来,别枝望着泛红的掌心发呆。 她叫来了在外巡逻的侍卫,问他们有没有办法将傅淮卿拦在清河院外,当值的侍卫们听到她的话时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他们哪里来得胆子,将肃王殿下拦在清河院之外。 莫说是整座肃王府,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想要去哪便去哪儿。 不过看着少女清亮中带着些许雀跃的神色,似乎是对能够将肃王殿下拦在清河院一事特别期待,他们也不敢断然出言拒绝。 迟疑半响,为首的侍卫咬咬牙,答应下来。 西澜国王子和公主朝拜礼结束,傅淮卿自宫中回来,步伐一瞬不迟地走向清河院,院外侍卫见到他的到来,硬着头皮上前跪在地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傅淮卿皱着眉梢听完侍卫的回话,目光微抬,对上院落内那道笑意盈盈的眼眸。 伫立于院中的少女无声地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进来。” 傅淮卿失笑。 他眼神如炬地丈过她泛着狡黠的灵动眼眸,递了道眼神给到江跃,而后遵从她的意愿,回了书房。 于清河院外巡逻的侍卫,皆得了赏赐。 傅淮卿日日下朝回肃王府头一件事便是去清河院,日日都被拦在外头。 整整四日,都没有得到首肯踏入清河院半步。 他人是没有来,落有五味铺印记的汤饺一日不落,每每看到冒着热气的汤饺,别枝都想着杀去书房找他一趟,不过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时候,还是要少做才行。 是以傅淮卿命人送来一次汤饺,她也就礼尚往来,送去一份绝世大补药。 她不好过,他也别想好过。 第五日亦是如此。 傅淮卿神情略带无奈地看着与自己不过十丈之隔的少女,垂眸扫了眼她的掌心,若有所思地问:“还难受?” 已经有些忘记此事的别枝:“……” 不问还好,一问就叫她想起两日前傅淮卿命人送来的擦伤药。 早知道那夜掐爆他算了。 别枝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想着。 “殿下。” 江跃快步流星地走来,侧身低语。 听完他的话,傅淮卿眸色中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幽暗,嗯了声。 都不用他开口,别枝就已经看明,朝臣求见。 以往‘不认识’傅淮卿之前,肃王于她而言只停留于往来路人偶尔的话语之中,多是道其行事果决杀伐果断,现下居于肃王府这些时日,她方知晓他的繁忙。 可就算如此,他白忙之中,还是抽得出空来骗自己。 别枝就是想骂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要骂他什么好。 目送着男子离去的身影,她欲言又止。 罢了。 憋死他算了。 别枝正打算回院中继续习剑,余光瞥见风风火火赶来的傅舒宁,少女神情稍显激动,眼眸都是亮晶晶的,看到她时紧忙挥手示意,跑到跟前时已经是气喘吁吁的模样。 傅舒宁回头看了眼尚未有其他人身影的肃王府,回身牵住别枝的手往旁边躲,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刚刚听闻西澜国的王子求见,马不停蹄地跑来了。” 闻言,别枝恍然大悟。 看来前来求见的不是朝臣而是西澜国王子,王子已经入京一事别枝自然知道,不过她不大明白,“王子过来求见,不是很正常吗?” 傅舒宁小心翼翼地往外偷看了眼,还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回眸对着她挑了挑眉:“重要的是,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姐姐若是不见见,这辈子都会后悔的。” “有这么好看?”别枝满面疑惑,“和你哥哥相比呢?” 傅舒宁沉吟了下,道:“各有千秋。” 能够与傅淮卿各有千秋,别枝倏然来了兴致,她歪了歪头,没有看到有人经过。 两人等啊等啊,等了半盏茶的时辰都没有见到人影。 “要不我们去书房看看?”傅舒宁有些坐不住了,按理来说他们俩是前后脚往肃王府的方向来,他不可能还没有到,“指不定已经往其他地方走了。” 别枝忖了忖,觉得不太可行。 要是被傅淮卿当场逮住…… 眼前闪过男子幽邃眼眸,还不知要怎么收拾自己。 她咽了咽口水,“还是不了吧。” 傅舒宁闻言定定地看了她须臾,霎时明白她的意思,想起前两日自己差点儿被全部搬走的孤本,心有余悸。 醋意满天飞的男子,确实不大好惹。 不过要是见不着指不定会后悔一辈子,别枝想到傅舒宁这句话又有些心痒痒,她沉默了下,瞥了眼清河院四下的高大墙垣,微微扬起下颌指向与书房相接的某一处,道:“上那里看看?” “可以。”傅舒宁暗下的眸色亮起,“我叫他们送云梯来。” 别枝制止了她。 傅舒宁不明所以地跟着少女往前走,被拦腰抱起的瞬间她倏地睁大几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眨眼的功夫抱着自己的别枝就伫立在了墙垣的最高点。 霎时间,书房院落的景色,一览无遗。 傅舒宁忽然就明白了兄长所言的。 她若是想走,肃王府内没有人可以拦得住她。 别枝微垂眼睑,瞥见怀中神情惊愕的少女,还以为是吓到她了,“吓到了?” 听到问话的傅舒宁紧忙摇摇头,怔怔地看着她,别枝神色没有半分不对劲的地方,就好似她怀中抱着的自己不过是个半个月大的婴儿般,“不重吗?” 别枝:“很轻。” 傅舒宁:“……” 她深知自己正是长身子的年龄,不算重但也绝不算轻,更达不到很轻的地步,略显迟疑地问:“真的?” 别枝颔首。 怀中的少女确实很是轻盈,“而且我的力气,要比寻常人大上些许。” 傅舒宁眼眸微微瞪大。 欲要开口之际余光瞥见道略显眼熟的身影走来,她忙侧眸看去,不忘介绍道:“走在最前头的男子,就是西澜国的王子呼延达吉。” 别枝闻言,掀起眼眸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行于最前端的男子五官深邃凌厉,带着些许异邦的风情,若说不逊色于傅淮卿,她觉得倒没有,不过也确实是叫人过目难忘,恰如高原上的羚羊,冲劲儿十足。 傅舒宁:“也是稀奇,第一次见他没有带着呼延娜仁。” 一听名字,别枝就知晓对方应当就是西澜国公主,两兄妹此程一同入京,似乎还听说,西澜国欲要和璃朝和亲。 如今宗室中,适婚的男子也就只有傅淮卿一人。 “西澜国入京朝拜不会待多久,呼延达吉两日后就会启程离京,不过以我最近些许时日和呼延娜仁的接触得知,呼延达吉似乎要她留在京中。” 第68章 第68章傅淮卿不是寂然,也不是…… 别枝闻言,神情稍显复杂。 她清亮明澈的眼瞳跟随着呼延达吉的身影而动,很难言说当下的心情,被着意尘封住的思绪涌上,排山倒海般袭来,难以动弹。 傅淮卿不是寂然,也不是她一个人的。 他是世间的掌权者。 由古至今,帝王也好,皇亲国戚也罢,多是妻妾成群。 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佳侣不是没有,只是它从不出现于帝王身上,他们的心就好像是被拆分的柚子,一瓣给到这个宫中,一瓣给到那个宫中,甚至于能够得到一瓣已是不易。 莫说是帝王,就是高门贵族亦是如此。 她很贪心。 不只想要一瓣,她要,就要一整颗。 如果不是一整颗,那还不如不要。 凌乱无序的气息凝成团在心中乱撞,撞的别枝呼吸沉沉,她看着呼延达吉跟随着江跃踏入书房,微微抿唇,垂眸看了眼怀中的少女:“我想去听听,你要去吗?” “嗯嗯。”傅舒宁正有此意,呼延达吉私下来访定然是有所目的,紧忙环紧她的颈,问:“我们偷偷去?” 别枝目光丈过四下的墙垣还有愕然抬头看来的巡逻侍卫,对他们比了个手势,矫捷身影如同划破天际而出的箭羽般掠过,不过须臾就隐入了书房院落的一隅。 书房院落内的当值侍卫霎时间怔住,看着两人看似偷偷摸摸实则大剌剌的身影,面面相觑。 最后,他们全当没看到。 猫着身小心翼翼挪到窗牖旁边的别枝和傅舒宁不约而同地蹲下了身,耳朵贴上墙壁。 “我此番前来是想问问肃王殿下,不知殿下是否听说过我国欲要与璃朝和亲一事。”呼延达吉开门见山,没有半分含糊其辞的意思。 他掀眸望向书案后神色淡漠的璃朝摄政王,早在多年前就曾听闻过其人,明明是皇城中长大的皇子,上阵杀敌时却丝毫不逊色于草原将士,英勇善战,由其领兵上阵的近一年内,就连贺兰代松也要为此头疼上一段时日。 呼延达吉再听闻他的消息,是他杀尽外戚执掌朝政的事情。 对此,也在呼延达吉的意料之中。 若是自家妹妹能够嫁于他,不论是对西澜国而言,还是对妹妹而言,亦或是对自己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 凝着他多时的傅淮卿淡淡道:“听说过,又如何。” 还带着些许期许的呼延达吉闻言,也就明白了。 他对此,半分兴趣全无。 “来之前我也猜到殿下不会对此有意。” 一个能够攀上最高峰的男子,手握滔天权势,又怎会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和亲一事于外界而言多少是桩美谈,落到当事人身上又是别样的光景。 傅淮卿眸中闪过微许光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听闻西澜国内权势相争的厉害,不过百闻不如一见,眼下看来确实如此,若不然王子也不会想着托孤了。” 霎时间,呼延达吉落于袖中的指尖颤了下。 他面色不改,“没想到殿下对西澜国内廷也有所关注。” 傅淮卿挑眉,不置可否。 “我坚信其他人或许不理解,但殿下定然会是天底下最理解我此番所为的人。”呼延大吉想起朝堂中异心四起的众人,眸光沉沉,“除了安置她于璃朝,其他的地方我都信不过,她才十四岁,正是春花浪漫的年岁,我和母妃皆希望她此生无忧。” 傅淮卿目光松动了些许,“王子又怎会觉得,本王定然会听从你的意愿,护着她。” “若是殿下愿意出手相助,我必然以重礼回报。”呼延达吉环抱着肩,弯身行了道西澜国的大礼,承诺道:“殿下可放心,我会以大礼相待。” 闻言,傅淮卿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对视少顷,他身子往后靠了些许,姿态从容地倚着圈椅,“既然是桩交易,王子送本王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需要什么。” 呼延达吉眸色滞了半息。 “别的本王也不缺。”傅淮卿目光在他面上丈过,道:“就是需要个人。” 听出他言下之意的呼延达吉神情微凝,顷刻之间,面色变了好几变。 傅淮卿见状,笑了下:“王子既然知道本王指的是谁,不妨回去好好考虑一番,离京前给本王答复就行。” 话语落下的瞬间,书房门扉自外而拉开。 呼延达吉静默须臾,拱拱手,退了下去。 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去,傅淮卿站起身。 他走到窗牖前,目光扫过空无一人的窗牖外,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俩,蹲着不累吗?” 清冽嗓音骤然响起,惊得傅舒宁唰的一下瞪大眼睛,禁不住拍了拍神情同样愕然的别枝,无声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别枝:“跑。” 不跑还等着被抓嘛。 两人对视了眼,不约而同地站起身。 才起身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道声响,别枝下意识地回眸望去,就见傅淮卿利落翻墙而出的身影。 他伸手,一手一个,攥住了两人的后领衣襟。 傅淮卿视线丈过两人,“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我们绝对不是来看呼延达吉的。”傅舒宁忙否认。 别枝:“……” 她神情惊愕地看向不打自招的少女,傅舒宁也意识到自己慌不择言下说了什么,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跟摇拨浪鼓似地摇着自己的头,求助般地看来。 被迫成靠山的别枝清了清嗓子,圆溜溜的杏眸瞪大了些许,鼓足了勇气:“怎么,不允许我们看其他长相俊俏的男子吗?” “就是就是。”傅舒宁连连颔首附和。 傅淮卿神色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察觉到他视线的傅舒宁背脊一凉,她缩缩头,偷偷地往旁边退了半步,弯身躲到了比她还稍稍低上些许的少女身后。 她悄悄地道:“他那么凶,姐姐换个人吧。” 别枝扑哧一笑。 笑完才想起眼下是何场景,又板住脸:“你要是去看其他长得好看的女子,我也不会拦着你的。” 闻言,傅淮卿面色黢黑。 他眸色幽邃地看着神情凛凛的少女,“你希望我去?” 别枝瞪着他,不语。 傅舒宁偷偷探出头,欲言又止地看着神采奕奕的别枝,睨见她面色颇有‘你若是敢去试试看’的模样,又默默收回了头,好好地躲起来,有样学样地瞪向自家兄长。 傅淮卿:“……” 两人此时的神情,简直就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 看出她的口是心非,着实有种若自己敢迈出半步就会上来狠狠咬上自己一口的神色,傅淮卿嘴角微微扬起,问:“要不要我把他叫回来,给你当面看看。” 略带笑意的嗓音实则落满了寒意,别枝都觉得只要自己颔首,那这辈子也都见不到那位西澜国王子了,她咽了咽口水,“不了吧。” 傅淮卿满意地颔首,“好看吗?” “好看。”别枝在这件事上,还是学不会扯谎的,好看就是好看,她很认真地回忆了下,“和京中的男子,都不大一样,他的眼瞳,似乎要比寻常人浅上几分,带了点灰色。” 霎时间,傅淮卿面上的温和敛了下去。 他静静地凝着思绪间满是呼延达吉的少女,呼吸沉了几分,“观察的倒是仔细。” 见他面色愈发幽邃,别枝心情倏然舒畅了不少,她神色真挚地颔颔首,眸色清亮,甚是无辜地看着他,“不观察仔细些,怎么知道他不及肃王殿下俊俏。” 傅淮卿怔了半息。 眼看着自家兄长骤然疏朗的神色,傅舒宁眨了眨眼眸,心里由衷地对挡在自个身前的别枝进行了一番赞叹。 别枝所言非假,也非恭维。 她仍是觉得,自己见过的众多男子中,还是傅淮卿最为俊俏。 除了嘴巴有时候毒了点之外,也就没有缺点了。 早知道当初听到他发出水牛般的嗓音时就应该当机立断地毒哑他,也不至于给他机会来噎自己。 要不然还是扮作寂然好,只听不说。 见她思绪又飘向他处,傅淮卿:“想什么呢。” 沉浸在回忆中的别枝干脆利落地道:“早知道当初毒哑你算了。” 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的傅舒宁闻言嘴边溢出了惊愕的呼声,忍不住捍卫自家兄长的嗓音,“还是不了吧,哥哥的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他当初还——”瞥见神色肃穆快步而来的程靳,别枝止住了声,面上的笑意也随即敛下了些许,道:“程靳似乎有事找你。” 傅淮卿闻言,微微回身。 程靳站定垂眸拱手,道:“主子,寻到景清了。” 霎时间,别枝背脊挺直了微许,“他在哪里?” “正在押向大理寺的路上。”程靳道,停顿须臾,补充:“是凌峰带回的他。” 别枝眼睫颤了下。 她顾不上太多,快速朝着距离大理寺相对来说最近的肃王府偏门奔去。 程靳快步跟上自家殿下的步伐,道:“凌峰只道于徐家后山寻得他的身影,其他的没有再多说什么。” 傅淮卿侧眸看了他一眼,冷冷地嗯了声。 别枝跑的很快,快的四下的侍卫都没有看清她的身影,只看到了一团黑影掠过。 奔出门扉撞上忽而窜出身子的刹那,四下响起了一阵惊呼声,她紧忙停下了步伐上前扶起被撞倒在地的妇人,上下打量着她的身子,“还好吗?可有哪里不舒服?” 被撞倒的妇人摇摇头。 面上的神色却透露了她的不适,别枝皱了皱眉,唤来侍卫:“麻烦帮我去寻个大夫过来,替这位夫人看看。” “姑娘,我——” 妇人抬起头来,看清少女容貌的瞬间,她嗓音止在了喉间。 寻完侍卫帮忙的别枝垂下眸,瞥见妇人面上两侧的疤痕时她怔了下,疤痕落下的痕迹,不像是他人划过落下的伤痕,伤势的走向更像是自己划破的面容。 妇人怔怔地盯着她看,半响都没有回过神来。 别枝还有要事在身,见她确实没有其他不适的地方,和侍卫低语三两句后朝着大理寺的方向飞奔而去。 她离去的刹那,双手撑着地的妇人下意识地爬了起来,似是要追上她的身影。 骤然间,眸中滑下道清泪。 紧随其后的傅淮卿前来,侍卫当即上前汇报了适才的事情,他目光扫过,看到妇人呆怔眼眸下的泪痕,侧眸吩咐江跃寻来御医为其诊治一二。 江跃领了命,示意身后的侍卫前去御医署。 不过须臾,肃王府偏门恢复了宁静。 侍卫上前搀扶住妇人,对与她一同前来送山庄丰收稻谷的男子,也就是妇人的丈夫道:“御医稍后就到,你们随我到院中等候须臾。” 男子听闻,万般谢了恩。 他搀扶起跌倒在地的妻子,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对劲,还以为是伤到了看不见的地方,忙问:“撞到哪里了?” “没有,真没事。”妇人安抚地拍拍丈夫的手背,欲言又止地看着伫立于侧等候的侍卫,又随着他走入院中,终是忍不住问:“刚刚那位姑娘,是何人?” 颤抖中带着些许酸涩的嗓音落下刹那,引着两人入内的侍卫神色凛下些许,道:“不该知道的事情,还是少问为好。” 男子看出他的肃穆,怕他误会了自家妻子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解释道:“她也是头一回见到肃王府内还有女子的身影,不免的好奇了些。” 侍卫嗯了声,没有多言。 眼前的夫妻俩都是肃王府于京郊山庄内的下人,十多年间前来肃王府相送丰收作物的也都是他们两人,他自然也不会过多的怀疑他们俩。 没多久,御医就来了。 妇人确实是没有其他的大碍,就是掌心撑住地面的时候不小心被细小碎石割破了掌心,落了少许伤口在手上。 御医还在替她取着掌心中的碎石,众人就看到忽而折返回来的江跃。 侍卫见他回来,迎了上前耳语了几句。 江跃闻言,目光似有似无地打量过妇人面上一圈,嗯了声表示知情,他没有多做停留,回了趟书房又赶往大理寺。 他紧赶慢赶,跟上了自家殿下和别枝的身影。 “殿下。”江跃取出揣在怀中的奏折,透过窗牖递向了车舆内。 傅淮卿接过奏折,转手递给了禁不住咬着唇瓣的少女,她平日里清透明澈的杏眸此时此刻落满了烦躁,带着些许冲动,还有些许迷茫。 抿唇静默不语的别枝余光瞥见奏折,微微皱眉。 “今日早朝后秦骁递来的折子。”傅淮卿和她解释,“事关荷州一案。” 与他对视多时,别枝接过奏折,翻开。 第69章 第69章万一当初肃王所言的喜欢…… 早前大理寺仵作查验荷州案尸体,初步认定井边出现的无头男尸并非璃朝人士,此前也不曾听闻其家中留有异邦人士。 四日前的深夜,查看过仵作徐家后山刺杀案检验文书的秦骁秘密离京赶往荷州。 他连夜寻来留存于州府内的出入城登册,荷州灭门案出现的前两日,有两道异邦名字出现于记录上,前前后后也有不少异邦人士出入荷州,唯独其中一人,没有落有出城记录,而荷州城内,也没有出现过此人的痕迹。 此无头男尸的骨骸身型,与徐家后山刺杀案中的异邦死士骨骸尤为相似,亦与璃朝人士有所区别。 秦骁初步断定,徐家后山刺杀案与荷州灭门案乃同一批人士所为。 越往下看,别枝眉梢皱得越紧。 看完大理寺呈上的奏章,她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千言万语最终都化作了一句:“为什么?” 她不理解,也无法理解。 不论是自己,还是荷州灭门案中的柳家,与景清皆无冤无仇,他又为何要对他们动手,甚至于不顾他们相伴长大的情谊。 “灭口。”傅淮卿目光扫过她紧紧攥着奏折边缘而隐隐泛红的指节,一道一道地掰开,“柳家和边家,应该都察觉到了些许事情,而这些事情,又恰恰能坏了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也会将他们推入深渊之中。” 别枝骤然掀起眼睑,“他和章砚是西澜国细作的事情?” 傅淮卿神色淡淡。 他合上奏折,随手搁到一旁。 “与其说是西澜国的细作,不如说是贺兰代松的部下。”傅淮卿面色微沉,“他们效忠的不是西澜国王室,而是贺兰代松。” 别枝闻言呼吸滞了滞。 欲言又止的间隙,她蓦然想起半个时辰前傅淮卿与呼延达吉提及的事情,“你适才向呼延达吉要的人,是贺兰代松?” 她猜得极快,傅淮卿挑眉,不置可否。 别枝摇头:“他不会给的。” 都不用多想,就能猜出答案。 按照呼延达吉适才所言,他是想要争那个位置,而若是要坐上那个位置,就算贺兰代松不归属于他的阵营,为了西澜国,他也不会交出贺兰代松。 若是交出,他于西澜国而言,亦是千古罪人。 “他自然不会给。”傅淮卿漫不在意地道。 他真正要的,也不是贺兰代松。 “上来就给他捅破屋顶,日后退一步只拆他一处窗牖时,他亦会欣喜应下。” 别枝眨了眨眼眸。 她怎么觉得,这套理论似乎有点熟悉。 就好似自己得知寂然就是主子,天塌了一大半,又骤然意识到主子就是肃王,看似天塌完了,实则还有些转圜的余地。 万一当初肃王所言的喜欢是发自内心的呢。 这时候,车辙忽而停稳。 别枝敛下飘忽不定的神思,率先起身掀开帐幔走出。 她不等侍卫搬来凳子,干脆爽利地跳下马车,也不等傅淮卿下马,快步流星地朝着大理寺的方向跑去。 大理寺门口当值侍卫眼看着少女自肃王府马车上下来,自然也是不敢出面拦她,其中一人慌忙入内禀报,就怕赶不及。 目光撞上迎面而来的秦骁,别枝步伐落缓了几分。 秦骁微微扬起的薄唇在瞧见少女身后的颀长身影时敛下了几分,眸色难言地看着神情与在秦家无异的别枝,对着来人弯身行礼,侧身给他们让了路,“他的师傅正在陪着他。” 听闻师傅也在,别枝溜圆杏眸凝了瞬。 她神色复杂地回眸,对上男子略带安抚之意的漆黑眼瞳,顷刻之间,萦绕四下的烦闷气息散去了微许,催促道:“你快点,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我们。 一起。 四个字落入耳畔,傅淮卿眸色变了变。 别枝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又催促了一番,恨不得自己替他走完这段路。 她急着要去问清楚。 不弄明白景清的目的,她始终难安。 昏暗地牢中萦绕着灼热气息,似烛火,又似炭火。 看见被五花大绑在架子上的身影,别枝踩着阶梯而下的步伐停滞下来,清亮见底杏眸中隐隐萦上些许难以言喻的情绪,她垂眸看向静坐在架子前的闭目养神的师傅,眼下的青丝几近垂至鼻尖,看上去也有多日彻夜未眠。 回荡空旷牢狱中的步伐声引起了架上男子的注意,他抬头望来,四目相对须臾,他目光一寸寸丈过自己的身子,而后很轻地笑了下,紧绷的身子骤然松懈。 停顿阶上多时,别枝走下台阶。 她看着架上的男子,又看看忽而惊醒面上落满了疲惫之色的师傅。 曾经很多想问的,在这一刻也都觉得没有必要。 她没有必要去质问他为何不顾彼此间的情谊,也没有必要去询问他行事时又是否记得师傅的恩情,更没有必要去弄清楚他是否还记得曾为他奔走的同门。 静默少顷,别枝缓缓开口。 “你杀我,是章砚的命令,对吗?” 开门见山直击要点的话语,也叫牢狱陷入了死寂。 傅淮卿垂落半寸眸光,落向身姿挺直如松的少女背影,幽邃清冽的眼眸中扬起淡淡笑意。 她最烦的,就是弯弯绕绕。 景清眸色微凝,没有想到她已经知晓了自己和章砚的关系,他视线越过别枝看向隐于黑暗下的男子身影,男子就像是巍峨的高山,静静伫立于暗处,他想起那夜里为她奔走的暗卫,也是后来他才得知,暗卫皆是肃王府的人。 如此,隐于暗处的男子,也便是当今肃王。 有肃王在,似乎也没有什么再好担忧的。 良久,他收回目光,淡淡道:“是他。” “为什么。”别枝追问。 “听他的口吻,你的容貌很似他的一位故人。”景清对此也是一知半解,但他能够确认的是,章砚若是处理不掉别枝,只会引来上边的震怒。 别枝蹙眉,“是谁?” “我不知,他只是一味地下令,没有理由。”这些时日内,景清回忆过近十年间自己通过章砚认识的各路人士,并没有遇到过与别枝相似的样貌,“他口中的故人,当于十年之前相识。” 十年之前。 傅淮卿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递了道眼神给身后的江跃。 江跃拱手领命。 将将后退三四步,他神思一闪,忽而想起适才侍卫与自己言说的事情,皱了皱眉,他分不清其中是否有所猫腻,是否又是其他人着意派来暗查别枝的暗探,步伐停顿少顷,上前低语。 傅淮卿闻言,淡漠神情于半息中沉了下来。 他薄唇微启:“查。” 与自己样貌相似的故人,别枝着实想不到是谁,十年前自己就已经在闲云楼内,再往前推……她目光闪了闪,垂落身侧的指节禁不住颤抖几下。 她蓦然回首看向暗处的傅淮卿。 少女径直望来,神情中布满了愕然,想确认他有没有听到。 只稍一眼,傅淮卿就看明她在想些什么。 样貌相似,且相似到章砚能够一眼就认出,必然是十分中有九分半的相似才能够做到。 能够达到如此契合样貌的,也就只有至亲。 景清定定地看着步伐轻快跑向暗处的小师妹,嘴角蠕动少顷,唤了声她的名字,不过顷刻,她回身看来,神情中的雀跃还没有敛下,还带着些许焦急,似乎是赶着要去和他人分享什么。 四目相对,他摇了摇头,“没事。” 男子眼眸中的落寞与无奈几近溢出,叫人忽视不得,别枝心中的雀跃随着他情绪的外溢渐渐落下,亦明白日后若是真的定了罪,眼下极有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她喉骨微动,水光润过干涩唇瓣,半响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静默多时的凌峰起身。 他往前走了半步,隔绝住两人的视线,对着自己亲手押回绑上架子的景清道:“有什么事情,与我说就行了。” 景清听明了他的意思,垂眸笑了笑。 步伐声响在耳侧,他抬起眸,看向时不时回眸望来的少女,半滴水光循着眼角溢出,快速地滑过,半分痕迹也没有留下。 他的小师妹,是夏日中最为明艳的日光。 浑身上下都仿佛落满了火光,走到哪里都能够引起阵阵热闹,有她在的地方,就不会有冷场的时候,每每出现在某一处,都引得他人驻足停留,或是下意识地想要靠上去,汲取萦绕她四下的蓬勃。 他亦是。 身处极寒之处的人,自以为好不容易抓住了日光。 实际上,日光可以落向所有人,不仅仅是他。 他不过是众多受众中的一个。 “你听到他说的了吗?”别枝甫一走出地牢就忍不住开口,徐徐落在身上的日光驱散开地牢下的刺骨寒气,她回身看向拾阶而上的男子,“和我很像的人,说不定是我的爹娘呢。” 漫天的日光落在少女身上,四下萦蕴过道道光影,傅淮卿迎着她走去,嗯了声。 爹娘两个字,对于别枝来说,十分陌生。 自她有记忆起,就知道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唯一依靠是将自己捡回来的祖母,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的亲人。 年幼无知的时候,她也曾羡艳过村中孩子们有爹娘相伴。 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爹娘。 人人都能有,偏偏就她没有。 “我那时候就在想,要是我也有爹爹和娘亲就好了。”别枝想起小时候躲在树梢后面看着别人家爹娘牵着孩子回家的自己,禁不住笑出声来,对他道:“我还记得,那时候我都羡慕到流口水了。” 第70章 第70章一个要杀人,一个怕她杀…… “再稍微长大一些,我就明白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也没有什么好强求的,日日以泪洗面老天也不会掉对儿爹娘下来给我。” 大概是四岁时,别枝就懂了。 她跟别人都不一样。 不过别枝觉得自己很幸运,幸运到她都觉得老天爷还是眷顾着自己的,“除了将我拐入京中的牙婆,大家都待我极好,就连流浪乞讨的时候,不说是挨打,他们都没有赶我走,再后来就进了闲云楼,吃饱穿暖,什么都不缺。” 提到这件事,少女杏眸闪闪,洋溢着不言而喻的骄傲。 傅淮卿定定地凝着潋滟杏眸中的雀跃,汹涌的眸色如同坠崖跌落般沉入谷底,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翻涌而上,涩到发苦的气息萦绕于心口处片刻,涤过四下冲上喉骨。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望着倒退往后走的少女,“日后只会更好。” “自然。”别枝眼眸弯弯,一想到有可能找得到爹娘,就像是被关于牢笼中多日的鸟儿忽而寻得了出处般,愉快得都要飞起来了。 只是…… “他们,”她步伐停下,撇撇嘴:“应该是不在了,对吧。” 傅淮卿薄唇翕动少顷,没有否认。 别枝也猜到了,“他见到我的第一反应,不像是遇见故人之女,更像是仇敌之女。” 章砚不顾一切下令射杀她,三番两次都是冲着她的命来的,头一回更是命死士前来,若非傅淮卿赶来的及时,她怕是难逃一劫。 第二回派来的杀手,更是数不胜数。 然而章砚显然不知他眼中的秦家二姑娘就是闲云楼的杀手,是以才会信任于景清,命他带着杀手前来,明显就是察觉到她的异样。 景清的身手于闲云楼内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章砚不知的是,她和景清的身手不相上下,丝毫不逊色于他。 傅淮卿眸色幽邃如墨,再次和她确认:“婆婆捡到你时,多大。” “似乎只有半岁。”别枝也不太记得了,都是以前没有被拐走时听村里的老人提起的,她疑惑地抬起眼睑,“怎么突然问这个?” 傅淮卿不语。 与章砚似有所牵扯的命案中,有女婴存在的,也就只有肃州边家灭门案中出现过,尚难以确定,章砚背后是否还与其他的惨案有所瓜葛。 望着他须臾,灵光忽而一闪。 别枝:“有眉目,对吗?” 傅淮卿颔首,没有瞒着她,“不确定他背后是否还与其他的案件有所牵扯。” 闻言,别枝懂了,也明白他为什么没有明说。 不确定事情,她也不想知道,怕伤及无辜。 有一件事别枝是确定的。 “我要杀了他,你没有意见吧?” 清脆如泠泠泉水的嗓音回荡于大理寺院落四下,跟随他们身后前来的秦骁等人皆是一怔,大理寺内值守的侍卫们更是愕然。 这可是大理寺,明晃晃地言说着要杀人的事情,就这般不顾他们的吗? 他们虽然不知是要杀谁,但也不能说的如此寻常,就好似杀个人不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早已习惯她行事风格的傅淮卿眸中的深邃敛下,取而代之的是道忍俊不禁的笑意,他无所谓地嗯了声,“需要帮忙吗?” 院落内的其他人闻言,呼吸静了下来。 一个要杀人,一个怕她杀的不爽快还递了刀上去。 哦,递刀的还是他们的肃王殿下。 大理寺内的侍卫们此时此刻,由衷且迫切希望自己就是个不谙世事的聋子,他们面面相觑地对视了眼,瞥见似乎也有些赞同的秦骁,身为大理寺少卿的他都没有上前劝阻,他们又为何要对此事有其他的意见。 由此,侍卫们毅然决然地决定,现下的他们就是个聋子。 就是神仙下凡查案,他们也是个聋子。 “帮忙倒是不太需要。”别枝打探过章砚此人,他的身手几乎为零,若是没有护卫的跟随,取他的命于自己而言易如反掌,“就是需要点东西。” 她抬手小幅度地招了下,示意傅淮卿靠过来。 傅淮卿眸中闪过微许笑意,弯身靠了过去。 别枝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洋洋洒洒说了好半响才说完,“大概就这些了。”错开的眸子在对上男子稍稍沉下的神色时,静了少顷,她补充道:“我需要的材料里,有很多都是救命用的哦。” 一颗毒药,三颗解药。 有些还能救命用。 别枝知道,他在乎的不是自己杀了谁,而是自己的安危。 傅淮卿不想再看到她了无生气躺在榻上的模样。 四目相对间,别枝心尖颤了颤。 “我还是很爱惜我自己的。”她郑重地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她才不要干,更何况还是杀父杀母之仇,她要让他死的同时,自己好好的活下去,还要长命百岁才行,“为了他把命搭进去,绝无这个可能。” 灵动眼眸闪烁着辉光。 傅淮卿失笑。 他看了眼程靳,“她要什么,补上就是。” “回去我给你列个单子。”别枝附和。 程靳:“……” 还要列个单子才行吗? 傅淮卿挑眉,“走吧,回去说说你打算如何杀人。” “我杀人,你放心。”别枝拍拍自己的胸口,对自己的身手十分里有九分半的满意,“搬起石头砸,我都会砸死他的。” 大理寺众人:“……” 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身影,他们背上汹涌的冷汗才将将止住了些。 肃王府车舆驶离大理寺街道,伫立于檐下的秦骁方才收回了视线,他侧目扫了眼跟随前来的众人,对自己的贴身侍卫卫丰道:“你带着他们暗中配合王府暗卫,不得叫他离开京中半步,若有异动直接以大理寺办案的名义拿下。” 回肃王府的路上,别枝都在数着自己还有多少存货。 有些毒一时半会儿还制不成,如今景清被捕,章砚定然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他也会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往下走。 若她是章砚,第一选择便是离开璃朝。 呼延达吉两日后启程离京,跟随他的步伐踏入西澜国境内,是不二的选择。 两日。 忖了忖,别枝侧目看向始终踏入车舆后凝着自己的晦暗眸光,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我打算明日夜里动手。” 傅淮卿颔首,没有言说其他。 他相信她的身手,也不会左右她的决定。 不过…… 傅淮卿面色沉了沉,对着窗牖外道:“命林逸清苏辞一刻钟后到王府。” 刺杀朝廷命官的事情传出之前,章砚需要被定罪。 车舆将将停稳,别枝跳下马车,已经顾不上落在后头的傅淮卿,头也不回地朝着清河院跑去。 傅淮卿目送着她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消失视线中,方才侧目看向已经等候在肃王府街道上须臾的林逸清和苏辞两人。 林逸清第一次看清少女的模样,眸色稍显惊讶,他微微拧眉,秦家前些时日认回且已经死于歹徒刀下的小女儿,怎么会出现在肃王府中。 “是她,林大人没有认错。”苏辞不等他开口询问径直答复,又补充了句:“她不是秦家小女儿,不过是借着秦家的身份办件事情。” 林逸清蹙眉:“王爷知情?” 苏辞挑眉,不置一词。 别说是知情,眼下看来还是他亲手安排的。 之前还跟秦骁言说什么别枝是他的妹妹,明显就是在诛他的心,断绝他对别枝的念想。 苏辞啧了声,“这墙角撬的,还真是不留情。” 不止是撬了他人的墙角,还阻拦了其他人撬墙角的机会。 似乎还撬成功了? 思及此,苏辞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清河院的方向,又看了眼看似神色微凝实则心情算得上不错的好友,打算回去和方听稚好好言说一番。 方听稚对两人的进展情况很是上心,且似乎是在肃王府见过别枝之后,对他就十分的不客气,也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偶尔还疑心于他是不是眼瞎,怎么还猜不出她的身份。 看上去是打算提前结束前来探听他的任务,紧着搬个小板凳坐在肃王府内,亲自盯着。 苏辞冷冷地扯了扯唇。 偏不如她的愿。 “章砚一事,明日要有个定论。” 听到书案后传来的淡漠嗓音,苏辞神色陡然回笼,他和林逸清两人对视了眼,意识到事关重大。 “臣当竭力一试,只是……”林逸清率先回过神来,他还是维持着最初的想法,犹豫须臾,道:“章砚乃朝廷命官,若是没有充足的证据就将其定罪,怕是会引起朝堂上下的惶恐。” 若是他是作恶多端贪污受贿的官员倒是好入手,偏偏他明面上行事稳妥不曾露出半分马脚,多年间更是半分钱财也不沾惹,就是工部这种油水最多的地方,他也没有出手过,是朝堂群臣口中的清廉节俭臣子。 恰恰也是如此,他们才不提议在没有充足罪证时拿下章砚。 傅淮卿知道他担心什么,道:“明日午后,大理寺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弯身劝阻的林逸清怔了下,掀起眼睑看向书案后的肃王殿下,明白过来,秦骁那处若不是取得了罪证,便是抓住了关键人物。 傅淮卿指节不疾不徐叩着桌案微时,稍稍停顿半息,对苏辞道:“你亲自带兵严守城门口,半只蚊虫也不能飞出去。” 苏辞凛神:“微臣遵旨。” 话音将将落下,书房门扉微微推开道缝隙,守在门外的江跃凝着眸入内,他拱了拱手,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家殿下的身侧,弯身低语。 “今日别枝姑娘撞到的那位妇人,是边家夫人的贴身丫鬟。” 第 71 章【VIP】 第71章 第71章眼前的别枝,是他从未见…… 不多时,林逸清和苏辞两人走出书房。 余光瞥见伫立于檐下惴惴不安的妇人,苏辞多看了两眼,妇人十指指节绞在一起,时不时地抠弄着指尖侧的皮肉,心中的不安畏惧将她层层团住,不得动弹。 害怕被看清面容,四目相对不过半息,春茗慌慌垂下了面,如同擂鼓的心跳不上不下的敲打她的胸口,时不时地蹦到嗓子眼处。 “你随我进来便是。” 低沉中带着些许熟悉的嗓音响起,是适才前来问话的侍卫,春茗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处,几近溢出。 书房内灯火明亮,四下宫灯熠熠生辉。 傅淮卿眸光凝着低头亦步亦趋跟在江跃身后入内的妇人,抵着桌案的指节很轻地敲击了下。 似有似无的微许响声如同寺庙中的钟鸣尾音,肃穆而又沉静,徐徐回荡于书房内。春茗心尖抖了好几抖,颤颤巍巍地行着礼,“民妇春茗,参见肃王殿下。” “起。”傅淮卿淡淡道。 他指腹摩挲着指节上的白玉扳指,递了道眼神给到江跃。 时隔肃州灭门案近二十载,于如此危急时刻凭空而出的边家夫人贴身丫鬟,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不得不叫人心生疑惑。 “哪儿人士。”傅淮卿慢条斯理地开口,“何时来的京中,与边家是何关系。” 男子清冽平淡的嗓音如同寒天下的冰柱,忽而吹拂而过的气息带着难以言语的压迫,春茗的头不由得再次往下压了几分,颤着音:“民妇肃州人士,自幼跟随于小姐身侧,三十年前小姐入主边家,民妇作为小姐的陪嫁丫鬟而去了边家,十六年前来的京郊,后遇到陈郎,与他相伴至今。” 甫一说完,春茗就听到了*道似有似无的笑声,空灵淡漠的嗓音徐徐环绕而下,她的呼吸也停滞了半拍,身子微微颤抖着。 半刻钟前,傅淮卿才知她口中的陈郎是何许人士。 陈郎本名陈铭,与她同为京郊山庄下人,不过陈铭父辈就在京郊山庄内做事,一家子安分守己,他也是个极为老实的男子。 “肃州边家。”傅淮卿挑眉,漫不经心地道:“边家于十八年前惨遭灭门,一百二十七口人皆惨死于当夜,你说你是边家夫人的丫鬟,难不成是借尸还魂?” “一百二十七口人中,”提到多年前的惨案,春茗嗓音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哽咽,时至今日她仍然记得自家小姐颈间鲜血骤然溢出的画面,倒在血泊中的,是抱着自家孩子前来给小姐问安的奶妈,“其中一人是未登记于州府名册的奶妈。” 傅淮卿摩挲着扳指的指腹停住,目光沉沉地看着下方的妇人。 春茗身子哆哆嗦嗦,不敢确定肃王殿下是否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背后之人,可今日撞见的姑娘……她和小姐实在是太像了。 就好似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般,春茗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是撞见了年少时的小姐,明媚而又夺目,一下子叫她想起了多年前被自己丢在河流边的小小姐。 她要来探探才行。 若肃王就是杀人凶手背后的主子,小小姐绝不能留于他的身侧,保不齐哪日被其察觉到身世,惨遭灭顶之灾,而倘若肃王不是背后之人—— 春茗指尖死死地抠着掌心,强行忍下眸中汹涌的水光,“那段时日恰逢奶妈的幼女高烧不退,小姐见她日日担忧,便叫奶妈带着幼女前来,命民妇寻了大夫为其诊治,奶妈及其幼女那段时日都宿在了府中,那夜入睡前,奶妈抱着小小姐和自己的孩子前来给小姐问安,小小姐不知为何突然哭得厉害,民妇见奶妈似乎是有事要与小姐言说,便抱着小小姐到后院走走。” 将将走到后院,她怀中的小小姐就止住了哭声,小丫头抬起双手似乎要攥住头顶上的繁星,小手一捏一捏的,还有要翻身起来的意思。 “不到半盏茶,民妇就闻到了些许气味。”春茗还记得自己回头透过径路望见满院血色的画面,她惊愕地怔在原地,一男子戴着面具立于院落中,寂寥肃穆的身影如同杀神,指挥着众人入内,回过神来的她紧忙往回赶,只是,“还未回到卧阁,民妇就撞见了小姐被斧子斩下头颅的场景。” 她又惊又惧,下意识地往后退了。 “民妇实在顾不上太多,以为他们的目标是边家的主子们,”彼时春茗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带着怀中的小小姐尽快逃走,跌跌撞撞地朝着后院偏门跑去,想到那时的画面,她嘴角微微扬起,“平日里稍稍有一点磕磕碰碰就会哼哼唧唧的小小姐那日很安静,半点声音都没有。” 也正是如此,她才得以顺利逃出边家。 踏出边家春茗方察觉到四下的不对劲,以边家为轴心的方圆五十丈内,一片死寂,就连犬吠的声音也没有。 她跑到州府,州府已然灭了灯。 无奈下,春茗只得往城门口跑,可还未跑到城门口她远远地就撞见了道适才曾在院中见过的那道身影,此刻的他没有带着面具,温润如玉的容貌叫她陷入了一时的恍惚。 “那时距离粪车出城还有半个时辰。”春茗好不容易才寻到了运送粪车出城的车队,趁着他们不注意,藏身入桶中,出城后方才伺机带着小小姐逃离,她认不得路,只得一路往北奔,“民妇抱着小小姐一路往北走,扮作乞丐沿途乞讨,赶到李家村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 还没有踏入李家村,就听到了有人提及肃州边家灭门案一事,她那时才知晓,边家一夜之间惨遭屠门,就连看家护院的犬都没有放过。 听到李家村,傅淮卿神情微变。 他眸色微凝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妇人,目光越过她的身影扬起,隔着回荡着微许哽咽声的书房看向怔愣伫立于书房檐下的少女。 她微微皱着眉,难以置信地盯着妇人的背影。 半盏茶前,正在捣鼓着毒药的别枝听闻暗卫来寻,还以为是傅淮卿要与自己言说暗杀章砚的事情,她净手来到书房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他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用出声。 别枝走到檐下,静静听着。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他们既然能够屠了边家,自然会提前查过边家上下,他们认不得小小姐的面容,可民妇的面容他们定然是铭记于心。”说着说着春茗嗓音扬起些许,带着难以形容的激动,她当时就一个想法,自己不能带着小小姐离开,也不能再以这张脸面世,“民妇在李家村外观察了近十日,李家村中的村民都很是友善,是以才寻了时机,将小小姐放在了李家村旁的河流边。” 她躲在树后,看着小小姐被抱走,方才松了口气。 傅淮卿面色沉沉,一道沉闷而又极具重量的气息徘徊于心口处,叫人难以喘息。 他问:“你后来,没有再找过她?” “没有。”春茗摇头,“也不能找。” 做下将小小姐留在李家村的心理准备时,她就决定好再也不回头,不论如何,都不能去打破小小姐平静的日子,就算哪日真的被他们找上门来,也是她一人赴死。 离开李家村后,春茗划烂了自己的脸,独自离开。 机缘巧合下,她认识了陈铭,随着他来了京郊,自那以后就在山庄中做活,再后来,山庄被赏赐给了年仅七岁的小皇子,也是这两年,陈铭的身子不大好,她这才开始跟着他前来肃王府送东西,且除了肃王府外,不会踏入其他地方半步,就是歇脚也不曾。 傅淮卿端坐于书案后,漆黑眼眸幽邃如渊,与书房外的别枝对视须臾,他道:“你今日见到她了。” 春茗倏地抬起头。 唰的一下,泪珠如被折断的串上珠翠般颗颗落下,她眸前一阵水光,再也看不清书案后男子的身影,“那位姑娘,真的是我们家小小姐?” 她家小小姐怎么会在京中,又怎么会在肃王府…… 傅淮卿颔首,“是她。” 霎时间,春茗泣不成声。 望着檐下陡然红了眼眸的少女,傅淮卿心口气息滞了半瞬。 眼前的别枝,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就算是面临死亡时,她都不会为自己惋惜眼红,心中所想的,也不过是此前留下遗憾的事情,若是要能做成就好了。 纯净天真烂漫容貌下,是一颗坚韧到可以阻挡所有的心。 静默少顷,傅淮卿问:“她叫什么。” “昭言。”春茗道,“边昭言。” 边昭言。 别枝默默地念着陌生到不行的字眼,四下涌起道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沉沉地呼了口气,脚尖微抬正要踏入书房时,身后响起三四道快步而来的步伐声,别枝转身看去,就见林逸清和苏辞两人去而复返,跟着他们前来的,还有道陌生的面孔。 宋明晖看清檐下少女容貌的刹那,当即怔在了原地。 他的身子跟被灌了铅般,走也走不动,神色呆滞地看着少女,皱着眉喃喃道:“边夫人?” 骤然响起的嗓音打破了书院内维持多时的平和,跪在地上的春茗也猛地回头看来,被泪水模糊了双眸的她慌忙抬手擦去泪珠,看清少女皎净明艳如满园梨花的容貌,她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眼前的少女,就是她家小小姐啊! 别枝上前扶她起身。 怔怔走来的宋明晖看到哭成泪人的春茗,禁不住深吸了口气。 他终于回过神来,快步流星地走入书房内,对着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下阶的男子拱了拱手,“殿下。” 都不用宋明晖多言,傅淮卿就已经知晓他要说什么,嗯了声。 别枝接过江跃递来的帕子,递给了春茗。 不是很懂得安慰他人的她笨拙地学着年幼时看到的别人家爹娘安慰孩子的模样,慢慢地拍着春茗的背脊,安慰道:“没事的,以后你可以安心的生活,想去哪里去哪里,我不会让他们再找你的麻烦的。” 春茗抬起眸,欲言又止。 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溢出,半响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小姐这些年,过得可好?” “很好。”别枝小心翼翼地擦着妇人面上的泪痕,“以前到现在,都很好。” 万幸的是,她遇到的都是好人。 不论是祖母,还是李家村的其他人,亦或是师傅,方听稚,闲云楼内的同僚,“有亲人,有师傅,有好友,还有——”顿了顿,别枝微掀眼眸瞥了眼身侧的傅淮卿,俯身到她的耳边,悄悄道:“还有他。” 第 72 章【VIP】 第72章 第72章直至她的身上,都落满了…… 他? 春茗闻言,怔愣地眨了眨眸。 须臾片刻后就明白了过来,她侧眸视线越过少女看向她身后的颀长身影,星眸剑眉,身姿修长挺拔如松,隐隐作现的傲然之色萦绕于四下,眉宇间透着难以忽视的不容置疑,可落向小小姐身上的幽邃眸光,泛着点点心疼。 看起来,肃王殿下是属意于小小姐的。 春茗萦绕心中多年的阴霾终于消散了些,若是小小姐过的不好,她也难以告慰被残忍杀害的小姐,百年后更是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小姐。 别枝见她久久未语,取来干净的帕子擦干了她面上的泪痕,又接过茶盏递给她示意喝一些润润喉。 喝完茶水的春茗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知何时走入书房的三道身影,其中一人甚是眼熟,她认得他,是当年的肃州知府宋明晖,目光相对的瞬间,眸中将将止住的泪珠再次溢出,她扑腾一下跪下:“民妇请求殿下彻查肃州灭门案,他们不是山匪啊!” 肝肠寸断的嗓音回荡于静谧书房内,别枝抬起眼睑,看向静默不语的男子,平静无波的神色看不出半分情绪起伏,她扶起跪在地上的春茗,嗓音微涩:“你知道是谁?” “章砚。”春茗声音抖了抖,恨意滔天,她至死都不会忘记这张脸,“工部侍郎章砚。” 霎时间,书房内鸦雀无声。 苏辞瞥了眼斑驳光影下神色肃穆的肃王殿下,追问道:“你如何确定是章砚?” “民妇至死也不会忘记他的容貌。”春茗咬着牙,强行止住上下打颤的牙齿,一字一句地道:“民妇本不知那恶鬼就是章砚,是去岁随着陈铭入京来王府,无意间撞见了他的身影,询问一番后方才得知他名唤章砚,是如今的工部侍郎。” 得知他的身份时,她浑身血液都凝住了。 工部侍郎。 还是肃王殿下一手提拔起来的工部侍郎。 傅淮卿漆黑眸中泛起凛冽之色。 他不动声色地把玩着白玉扳指,递给江跃一道眼神,由她的言语得知,她只是认出了章砚,对于章砚到底为何要屠杀边家满门,亦是不知情。 春茗说完,瞥见四下众人皆是一副了然的模样,眼睫颤了颤,又侧眸看向搀扶着自己的小小姐,她也是一副早知如此的神色。 别枝安抚似地拍拍她的手背,回眸看向傅淮卿,抿唇道:“只有一日了。” 如果明日杀不掉章砚,任由他出了京,只会任由他逍遥于外,一想到他能够安存于世近二十载,别枝眼眶禁不住红了些许。 少女平日里溢满了明艳笑容的杏眸此刻沉静如滩死水,傅淮卿微微拧眉,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她已经等不到明日,今夜就要对章砚下手。 一侧的江跃引着众人离开,春茗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自家小小姐。 书房门扉被推开又合上,不过短短须臾片刻。 傅淮卿皱眉看着她,“今夜?” “嗯。”别枝颔首。 她深吸了口气,眨巴着眼眸忍下欲要溢出的水光。 一夜之间,上下一百二十七口人。 他又是如何做到问心无愧地行走于世,“整整十九年,他都没有过半日的不安。” 而她的族人,再也见不到这世间的繁华,埋葬于冰冷幽暗的地底。 别枝咬着唇,嗓音颤颤地道:“如此残暴行事之人,杀了他,也是替天行道。” 少女泪珠盈睫,潋滟眸光恰似一汪清泉。 傅淮卿微微叹息,上前环住她的肩膀搂入怀中,似安抚孩子般轻轻地拍打着她,手中的动作一道比一道温柔,他没有言说其他,只道:“要平安归来。” 闻言,别枝抬起眸,撞入男子垂落下来的目光。 他眸中的心疼将将溢出,夹杂其中的还有她平日里着意忽视的爱意,她抿紧了唇,踮起脚尖仰头在他嘴角边落下一吻。 傅淮卿凝成冷团的眸色怔了瞬。 迎面而来的不仅仅是道吻,还有她的心意。 霎时间,男子薄唇追了上去,覆上少女紧抿的唇梢。 碾转,纠缠。 灼热滚烫的气息落满了四下,几近将别枝团团围住,齿间被推开,顷刻之间就将她喉中的气息掠尽。 傅淮卿尝到了带着些许苦涩的泪珠,大掌落于少女面上,一点一点推去循着她的眼角溢出的泪珠,一边微微退出些许,缓缓地渡了点气息给到她,须臾后又掠去萦绕她喉骨中属于自己的气息。 周而复始。 直至她的身上,都落满了他的气息。 傅淮卿指腹擦拭过少女唇瓣上的水渍,徐徐拂过的指腹似温柔似凶狠似要将此时此刻铭记于心般,“放心去,一切都还有我。” “你也放心。”别枝嗓音带着些许难以言喻的沙哑,潋滟眼眸荡起阵阵明媚,她挑眉道:“我还要回来和你算账呢。” “扮作寂然欺骗我,怕被我认出是主子吃了山居的药化作难听的水牛声,店大欺客诓骗我五百两。”她掰着手指一桩桩一件件地数着,“害怕我真的和寂然成婚百般阻拦,还敢故意问我寂然有没有答应,又扮作寂然婉拒于我,这些我可都还记得呢,肃王殿下可别想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曾经的事情,她都还记得呢。 且一笔一笔记在了书册上,才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一定会平安回来和他算账的。 “怎么会任由肃王殿下欺骗于我,又不遭受到半分惩罚,殿下可别想赖掉。” 傅淮卿闻言,眼角弯了弯。 他挑开少女眼前的碎发,“确定不是奖励?” 别枝眨眨眼眸。 奖励? 睨见男子眼眸中似笑非笑的神色,她:“……” 气的别枝禁不住抬手推了他一把,不过她一时间忘记收住手中的力道,推的傅淮卿身子往后退了几步,背脊撞上书架时方才止住了步伐。 她垂眸看了眼摊开的双掌,十分抱歉地嘿嘿笑了两声。 傅淮卿:“……” 他还没有来得及攥住她,她溜烟小跑离开。 别枝推开书房门扇,骤然对上伫立于院落中庭的四五双眼眸,其中一人还是不知何时回京神色凛紧的向临,还有师傅,他们都等在外头,似乎都在等着傅淮卿的下令,她想了想,停下步伐回过身。 “你若是不放心,派些人跟着我,也是可以的。” 别枝可以自己解决,也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而处于不安中。 没有等他回答,她说完后利落转身走向欲言又止看着自己多时的师傅。 适才得知消息赶来的凌峰神色凝起,他看着已然下定决心的徒儿,嘴角一张一合,什么也说不出声。 最终还是别枝先开的口。 她道:“师傅放心,我还要回来给师傅养老呢。” 熟悉的话语响彻静谧书院,凌峰无奈而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己这位徒儿,对给他养老这件事异常的执着。 他嗯了声,“为师日后可就靠你养老了。” 头一回没有被反驳地别枝雀跃地点点头,步伐轻快地离开了书院。 跟着她一同离去的,还有刚刚赶回院中的程靳等人。 少女背影甫一离开院落,院中众人跟随着她身影的目光倏地收回,看向伫立于檐下的男子,向临是最快回过神来的,他快步走上前,掏出怀中的册子弯身递上前。 “属下顺着殿下与别枝姑娘的吩咐前去肃州查探,果然查到了有人曾在肃州灭门案前在黑市大量采购过迷药。”向临算了下,买来的迷药晕死上千人绝没问题,不过,“迷药不是以章砚的名义采购,而是化名为玳瑁的徐家现任家主。” 不论是谁只要踏入黑市中,就算有了化名有了其他的身份,于黑市商贩面前也是一览无余,更何况是如此大宗迷药采购。 边家出事当夜,他们就意识到灭门案与徐家有万般牵扯。 “他们都是做见不得光的生意,自然不会过多的透露买家的事情,就算知晓边家被灭门与徐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会冒然出面。”向临回京之前,已经命人快马加鞭赶往徐家所在之地,于暗中围住徐家,“徐家与边家到底有何仇,他们这些年也都没有搞清楚。” 傅淮卿淡淡地嗯了声,对此算不上惊讶。 早在徐闻澈入京,章砚出现于徐闻澈身旁,他就意识到章砚与徐家之间的牵扯,不仅仅是明面上所见般早年间相识而已,“徐家秘密将贺兰代松送入璃朝,他们之间早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陡然间,林逸清和苏辞对视了眼,看清了彼此眼眸中的惊诧。 徐家,叛国? 傅淮卿扯了扯嘴角,冷声道:“传令王川,让他亲自带人过去,明日一早务必要拿下徐家。” 边家被灭门一事与徐家一旦有所牵扯,必然是边家察觉到了什么,或是手中握有徐家叛国的证据,而又不愿与徐家为伍,才会惨遭灭顶之灾。 整整一百二十七人,一个也不留。 向临忙领命离去。 半个时辰前才回京的他再次出了城。 傅淮卿侧眸,“徐闻澈在哪里。” “青石斋。”凌峰回道,“明哲跟着他,半步不离。” “你带着青杉等人过去。”傅淮卿指节微蜷,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案,清脆中夹杂着些许沉闷的声响徐徐萦绕于书房内,如同叩击人心的利刃,“章砚走之前,必然会与他见上一面。” 凌峰皱了皱眉。 别枝此时赶往章宅,也许会扑个空。 他顾不上迟疑,紧忙前往百定楼寻上青杉等人。 随着一道又一道的身影离去,书房内只余下了以林逸清为首的朝臣,苏辞和宋明晖站在他的两侧,听候着书案后男子的命令。 明日早朝,于他们而言,是场大战。 肃王府书院灯火明亮,四下街道已然入了夜,白日里往来人影憧憧的街道陷入暗夜寂寥中,仅存下无边的宁静。 暗夜中仅存有一道持着剑刃赶路的黑影,黑影穿梭于街道两侧府邸外,穿过阵阵丝竹声筝鸣声,隐于回荡着酒后吟诗高歌的酒肆外,一路不停地赶往另一处陷入寂寥的街道。 途径门匾上落有‘章府’二字的院落,匆匆赶路的黑影步伐止了半息,离去。 别枝以章府为轴心,四下探寻了一番,确认章府院外没有暗影藏于其中,方才走到章府后院约有两人高的墙垣,利落地翻墙而入。 落地步伐轻盈,半点儿声音也没有落出。 微风拂过茂密树叶带来的声响,皆比她落地引起的声响来得剧烈。 她猫着身子沿墙而步,精心凝神听着院落内的响声,院落四下灯火循着微风徐徐荡起,时而掠过时而落下,四下静得如同一座死宅。 主院内静悄悄的,别枝贴耳卧阁墙垣上须臾,敛下眸光渐渐往里探。 她攀上墙垣,与主院仅有一墙之隔的书房灯火通明,书房外还有两道伫立于院中值守的护卫,她眸光透过窗牖看向里头的身影。 一道,两道。 别枝微微皱眉。 除了章砚,还有其他人在。 身子微动准备下去解决掉院落中人影的刹那,她余光瞥见一道隐于书房横梁顶部后方的身影,神色凝了几分,抬手扯了扯用来遮掩下半张脸的黑布,确定不会倏然落下后快步沿着墙垣冲向书房上方。 与那人打了个照面的瞬间别枝紧紧收住手,捏于指腹间的刀刃将将停靠在明哲眼眸半寸外的位置,落于她颈侧的剑刃也堪堪稳住。 师兄妹两人于黑夜中认出了彼此。 明哲皱眉,目光上下丈过她的身影,松了口气。 他出任务期间只知景清背叛了楼里,带着二十多个杀手对别枝下手,主子听闻消息派出的暗卫将将拦住景清,为了掩人耳目,别枝也藏于暗处修养。 而此时此刻,她如此一身打扮,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你的新任务,是杀了章砚?”明哲疑惑。 听闻师兄徐徐传来的气息音,别枝甫从思忖中回过神来,不答反问:“书房内的另一个人,是徐闻澈?” “是他。”明哲弯身微微掀开其中一道瓦片,“半盏茶前到的。” 透过狭小缝隙,恰好可见徐闻澈的身影。 别枝微微蹙起眉,想起早些时候跟在徐闻澈身边时章砚所言,清亮眼眸沉了几分,她不再忙着处理章砚,而是弯下身附耳倾听。 书房内的徐闻澈半倚着墙垣,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翻箱倒柜的章砚,不明白他如此焦急意在何为,“深夜命人寻我过来,不会就为了让我看章大人翻东西吧?” 章砚闻言,抬眸睨了他一眼,不管他的阴阳怪气之言,继续翻着手中的书册,虽时隔多年且接连搬迁过几地,但这道书箱多年来一直跟随着他,从未离手过半日。 翻到最下头,方才窥见被他翻看过多次的书册。 书册内页,夹着两张信笺。 一道已然泛黄有了些年头,与之对比的是另一道极为崭新的信笺,纸张都是去岁才兴起的端阳纸,章砚翻开新的信笺观摩少顷,叠好。 他站起身,随手将信笺落在了书案边缘处,还算是客气地道:“还要麻烦徐公子回去告知你的父亲,十日后我将抵达璃朝与西澜国的交界处,他无论如何也要送我离开璃朝,并护卫我平安入西澜国国都。” 徐闻澈听到他所言,皱眉站直了身,“章大人出了何事,要逃离璃朝。” 徐家常年往来于璃朝和西澜国之间做生意,想要带一个人往返于两国之间虽然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可只要此人身上没有背负官府所查之事,也不是什么难事。 章砚乃朝堂命官,他若是想要踏入西澜国,自然可以寻得官方文书。 官方文书,可比徐家偷偷带离要来得干脆,来得体面。 除非—— “章大人犯了什么事,急着离开璃朝。”徐闻澈目光徐徐扫过四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除了章砚脚边的书箱外,以及适才被他翻出散落外侧的书册外,整个书房内干净而又整洁,就连书架上的书册都是崭新的,没有被翻阅过的模样,看起来像是有人着意寻来装模作样所用。 “徐家虽然与章大人相识多年,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 “要不要送我离开,不是你能决定的。”章砚不紧不慢地打断了他的话,侧眸扫了眼落在书案上的信笺,“你且亲自带回去,你的父亲自会有所定夺。” 徐闻澈拧紧眉梢,听出他话语中的笃定。 明显就是非常确信,徐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且会将他完好无损地送到西澜国国都。 对视少顷,徐闻澈走上前,取过静置于书案上方的信笺。 他捏着手中的信笺,眸光定定地凝着看似气定神闲实则四下都带着些许紧绷的章砚,翻开了信笺。 看清信笺中落有字迹的刹那,徐闻澈眼眸倏然放大了几分,神思在这一瞬间成了团浆糊,僵硬到使了劲儿都搅拌不开。 章砚垂眸扫了眼少年攥着信笺微微颤抖的指腹,白皙手背上崩起的青筋几近要溢出,他若有所思地道:“徐公子如今已然是挑大梁的年岁,徐家主竟然还没有告知于你,可见是真的打算将此事带入坟中,不过——” 他笑了笑,“以为真的逃得掉吗?” 徐闻澈浑身紧绷,难以置信地抬起眸。 洋洋洒洒的字迹落满整张信笺。 信笺的开头,一目了然- ‘草民以边家于肃州百年来的声誉为基,告荆州徐家通敌叛国,暗中携带敌国将军贺兰代松入境查探我朝兵情。’ 再往下,便是事情的经过。 “边家被灭门,徐家于其中出了大力。”章砚挑眉,忽而想起前段时日时不时会与他相伴同行的少女,景清既然已经出手,她也难逃一死,如今也不知长眠于何地,“前些时日与你相识的秦家二姑娘,你真以为她就是秦家二姑娘?” 徐闻澈呼吸微滞,半响才寻回了自己的声音,“什么意思。” “她是边家遗孤。”章砚冷冷地笑了声,没想到还能有人带着她离去,那夜边家夫人抱在怀中安抚的婴儿,竟然不是边家幼女,“还好她容貌与边家夫人甚是相似,若不然还真的叫她逃过一劫。” “罢了罢了,和你说这么多做什么,左右都已经解决了她,你也该安心才是。”章砚弯身收整着散落四下的书册。 “她是无辜的。” 耳畔忽而响起徐闻澈凛紧的嗓音,稚嫩的话语惹得章砚禁不住笑了笑,“天真。” 他都能认出此人就是边家的遗孤,当初于肃州任命的朝廷官员难道认不出来? “主子当年下令灭口,如今还尚存一人于世,你以为他若是听闻了此事会无动于衷?到那时候不仅仅是我,整个徐家,都要给边家陪葬。”章砚笑累了,也懒得再和眼前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小儿纠缠,道:“烦请徐公子明日一早离京尽快了了此事。” “徐家上下的性命,可就都落在你的手里了。” 骇人的言辞听得书房上的明哲眼皮子一跳一跳的。 徐家叛国? 工部侍郎是西澜国细作? 兹事体大,定然是要上告才行。 可这事不是明哲一人就能做下决定,他打算回百定楼将此事告知青杉,正要起身之时手腕被一同蹲着倾听的师妹攥住。 明哲垂眸,对上了少女平静而又淡漠的目光。 别枝只知章砚和徐家关系不错,且按照徐闻澈曾经的意思,徐家和边家的关系更是匪浅。 没想到,是这般匪浅。 她扯了扯嘴角,扫过院落内的两道身影,递了个眼神给到师兄。 接收到她示意的瞬间,明哲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但处理个护卫对他来说也就是顺手的事情而已。 两道黑影自书房顶端蹿下,隐入暗夜中。 别枝和明哲对视了眼,兵分两路。 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穿过透亮的窗牖,快步滑行到树梢下,掌心秉成刀刃状,利索地砍向其中一人的颈侧,另一手麻利地捂住了他的嘴,将溢出的呻/吟声全都掩下。 晕厥过去的侍卫骤然倒下身,别枝撑住了他的身子,跟提小鸡仔似地提着男子健硕的身子扔到墙角处,她再回到院中时,就见明哲给她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另一人也已经解决。 别枝拱手对他道了谢,目送着他离开。 如果自己适才来时没有看错,整个章府中共有十名看家护卫,适才师兄解决的护卫应该是徐闻澈带来的,如今已经解决了两人,还余下八人。 八人分布在不同的院落中。 章府不大,他们要是听闻声响,很快就会赶来。 与章府同在一条街道上的宅院不少,其中多是朝廷命官所居之地,打斗声响定然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就算傅淮卿可以替自己可以善后,别枝还是不想带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 耳畔响起微许脚步声,她眼眸蹙了蹙。 时辰一点一滴地流逝而过,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幕已然明晰时刻,徐闻澈方才走了出来。 他步伐不似平日般利落,也全然不见意气风发之状,脚下步伐极快,似乎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护卫不在院中。 别枝攀上墙垣,隐于暗色中而往前走。 她看着徐闻澈走出书房院落拱门,跃身而下,猫着腰身赶到他的背后,抬手与适才般斩向他的颈部,徐闻澈都没有来得及出声,就晕倒在地。 拖着他的身子到暗处,别枝翻了翻他的袖摆,都没有瞧见适才章砚递给他的信笺,凝眉巡视过他的身子少顷,干脆利落地扒开了他的衣裳。 随意地扫了眼,果然在他的里衣内衬看到了信笺。 别枝收好他怀中的信笺,侧眸看了眼墙垣上的程靳,示意他前来将徐闻澈带回去。 望着少女果决离去的背影,程靳欲言又止。 按理要说,今夜的事情他是要事无*巨细地向殿下汇报。 只是,他们未来王妃扒了其他男子衣裳这件事,要不要向王爷汇报呢…… 别枝还记得章府护卫们分布之处。 她逐一排查而过,一个个击破。 解决完最后一个护卫,她微抬眸,看向不远处书院的方向。 她没有半息的犹豫,院中没有了阻碍,她利落地穿过章府中的长廊,眼眸极尖地看到了走出书房的章砚。 章砚将将走出书房院落拱门,余光忽而瞥见到折射着锐利光芒的剑刃。 不过须臾间,凌厉剑刃抵上了他的喉骨。 别枝持着长剑,剑心抵着他的喉骨一点一点地往上滑,沁出的血珠浸湿了男子的衣襟,剑刃抵住男子下颌处的颈部,不紧不慢地往里刺了半分。 章砚眸中的惊愕半分都没有敛下,皱眉:“你还活着。” “是啊。”别枝闻言弯了弯嘴角,俏丽的容貌上露出天真而又浪漫的笑容,“不止活着,还来取你的命了。” 章砚一听,就知她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他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见状,别枝手腕微折干脆地扔下剑刃,快步上前攥住他的衣襟,利落地掐上男子的脖颈,空出的掌心紧紧地攥成了拳,猛地扬起。 背脊撞得生疼的章砚半分也动弹不得,他没有想到少女小小身板下力气竟然如此庞大,迎面而来的拳风挡无可挡,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眸,可等了须臾,都没有等到落下的拳头。 章砚掀开眼帘,少女紧紧攥住的拳心距离他的眼眸不过指缝般大小。 离开肃王府之前,别枝是真的打算杀了他。 然而在赶往章府的路上,她就在想。 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死去,对于章砚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顺快了。 一个细作,一个身为璃朝人士却为西澜国卖命的细作,一个带着人屠了边家满门的恶鬼,没有经受过任何的指摘,悄无声息中死于她的刀下,如何慰藉因为他而丧命的亡灵。 还有…… 傅淮卿又是否会因为自己的处理,而遭遇本不需要的棘手问题。 别枝沉沉地呼了口气,“程靳。” 名字自少女口中溢出的刹那,章砚眼眸倏然瞪大,凝眉透过眼角看着墙垣上方跃身而下的身影,跟随在他身后的,还有平日里曾在肃王殿下身边见过的侍卫们。 阵阵慌乱终于涤过浑身上下,他死命地挣扎着。 别枝犹如看待死物般观赏着他的挣扎,又不紧不慢地往里压了几分,“还有多久早朝。” 程靳看了眼天色,“还有半个时辰。” “这个时辰,他也入宫了。”别枝微微松开钳制着章砚的掌心,如同丢秽物般丢到了一侧。 静侯着的侍卫们当即上前,擒住了他。 别枝掏出适才从徐闻澈怀中掏出的信笺递给程靳,嘴角微启之时,她忖了忖,快步走到书房内翻箱倒柜,花费了些许功夫,才在书箱中翻到了夹杂在书册中的泛黄信笺。 两封信笺中的内容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字迹。 泛黄信笺的末端,落有两道字迹不同的名字。 边鹤,陆镜时。 一道行书飘逸,一道行书利落,各有千秋。 别枝平缓气息微凝,半响都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他们是在何种心情下执笔写下这封信笺。 落名而信笺成。 别枝不知这封信笺是否是在送出途中被拦截,还是没有送出边家就已经惨遭不测,可不论如何,她都要还他们一份清明。 她收好泛黄的信笺,“你将你手中的信笺送到他手中。” 程靳颔首领命。 对视须臾,见他还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别枝疑惑地‘嗯’了声,“不走吗?” “姑娘要不要和属下一同入宫。”程靳道出了萦绕于心中多时的话语,来之前他就已经在想如何开口,她又是否要回王府洗去身上的血腥气息,眼下她干干净净地站在这儿,“殿下应该会想要在第一时间见到姑娘。” 别枝想了想,觉得也是。 肃王府的车舆很快就停靠在章府前,四下出府准备入宫的朝臣出门就见停靠于章府外的马车,纷纷以为是自己睡懵了看花了眼,余光瞥见大家都是一副愕然之色,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不多时,一道少女身影自章府中而出,跟随他身后的还有程靳。 围靠过来的群臣看着少女探身入了舆,看着肃王府侍卫们押送着章砚出来。 骤然间,面面相觑。 他们皆意识到,似是要变天了。 今日的朝堂,定然是有大事出现。 这下,他们也没有再多做停留,纷纷转身寻找着自家马车,催促马夫赶往宫中。 望着巍峨庞大的宫墙,不曾踏足过皇宫的别枝微微瞪大了眼眸,目光环过四下巡逻的侍卫们,果然是印证了京中百姓所言,能在宫中当差的男子们,就没有一个是歪瓜裂枣的。 俊俏的容貌,挺拔的身姿,各有各的滋味。 无一例外的是,都很符合她的审美。 不过事情还没有处理好,她也没有心情去看侍卫们都长什么样子,正要催促着程靳前去送信笺,余光瞥见提着裙摆小跑前来的傅舒宁,别枝微启的嘴角落回了原位。 傅舒宁上下打量过少女,嘴上溢出的话语极快,“听说姐姐要去处理他时,我都急死了。” “我没事。”别枝没想到她也听说了此事,思忖片刻,抻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大大方方地转了圈给她看,“他身边的人都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奈不了我何。” 傅舒宁的目光跟随着少女的身影而动,确定身上没有落有伤痕,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实处,“哥哥今日进宫很早,我正好也睡不着,觉得有些奇怪就起身过去看看,看到跟着他一同入宫的还有林大人等内阁大臣,就意识到不对劲。” 她没有去打扰兄长,而是捉着江跃盘问。 问了近半个时辰,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就有暗卫匆匆赶来,他行礼过后附身至江跃耳边低语,江跃听完他的回禀,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上前叩响了门扉,入内回禀。 再出来时,甫告知了傅舒宁事情的经过。 傅舒宁吓坏了,也没人告诉她就短短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还担心你被哥哥抓到偷听后他会把你关起来呢。” 别枝:“……” 她不提还好,一提她就想起来了。 “以后我们要是再被抓住,不能开口自曝,好吗?” 傅舒宁也想起自己慌不择言下的话语,委屈巴巴地控诉:“是哥哥太凶了。” 也不仅仅是这回,回回都是如此。 都不用傅淮卿开口询问,她自己就把自己卖了个底朝天。 别枝闻言,想起半个多月前自己伪装成秦家二姑娘时遇到的肃王殿下,嗯了声,附和道:“确实。” “哥哥也凶姐姐?”傅舒宁一下子就不委屈了,有些惊讶,还有些想要去找自家兄长理论一番的气势,“他怎么可以这样!” “没事没事。”别枝连忙拉住她,“我会自己去找他麻烦的。” 傅舒宁迟疑,不是很相信。 她垂眸扫了眼少女的小身板,“……” 赤/裸裸的目光很是直白,直白到自认非常之厚脸皮的别枝都有些经受不住她的打量,“你——”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见程靳肃着脸色走来,她敛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语,看向来人。 程靳微微弯身,道明了来意。 听完他所言的别枝眼睫颤了下,“确定要我去?” “嗯。”程靳颔首,“殿下的意思是,既然是姑娘寻到的证据,自然就是姑娘的功劳,也当让世人知晓,而且,”他静了静,耳侧回荡着殿下适才的话语,“殿下说,姑娘应当是世间最想亲手送走章砚的人,落向他的最后的一刀,也该交由姑娘来处理。” 别枝静默少顷,笑了笑。 她侧目看了眼不明所以的傅舒宁,“要和我一起过去吗?” 傅舒宁不知道要去哪里,还是连连点头。 宣政殿内。 男子嗓音不疾不徐,苏辞捧着大理寺送来的状书陈述着荷州桩桩件件,言说到被捕之人与章砚为伍,皆是西澜国细作时,垂眸静听的文武百官骤然抬起头,紧紧遏制下心中的哗然,部分与章砚府邸同处一条街道的朝臣,纷纷想起了不久前天朦朦亮时所见之景。 伫立于百官之中的向临拱了拱手,往外走了半步:“臣亦有事禀于殿下。” 立于前方的朝臣听闻他的声音,纷纷侧眸看去,除了林逸清和苏辞等早已知晓实情的朝臣,众人面上皆落有惊愕,影渊堂平日里监百官察细作,若无要事,身为影渊堂察事的向临于朝堂中多是不言,可一旦开口,必将有人遭以大祸。 高堂上方的傅淮卿收回垂落向宣政殿外的目光,淡淡地道:“你说便是。” “微臣此前奉殿下之命前往肃州彻查边家灭门案之事,徐家曾在边家出事之前,采买过大量的迷药,而此后徐家购入的这批迷药下落不明,微臣带人顺着这条线查探,发现此药于用在了边家四下的街坊邻居身上。” “微臣问过时任肃州知府的宋明晖宋大人,其亦言十九年前查探时,四下街坊皆对当夜之事毫无察觉,一夜之间如此庞大的掠杀屠杀,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听到声响,家家户户养来看家护院的犬,竟然也没有闻到刺鼻的血腥味而吠。” 被点到的宋明晖站出身,拱手附和了向临的言辞。 一时间,百官议论纷纷。 “昨日白天,有个人来了趟王府。” 高堂上巍然而坐的傅淮卿淡淡出声,窃窃私语的朝臣霎时间静了下来,收回与四下朝臣交耳的神思,凛神听着他的话语。 “她道自己是肃州边家夫人的贴身丫鬟。” “边家灭门当夜,为首的男子恰恰就是章砚。” 淡漠无垠的话语徐徐回荡于宣政殿中,听明言辞中意思的朝臣们惊诧地抬起眼睑看向神色肃穆的肃王殿下,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 不过须臾,他们就串联起了高堂上男子和向临苏辞适才的话语。 “除此之外,”傅淮卿侧眸递了道眼神,江跃悄然退下,他掀起眼睑,看向已然伫立于殿外的少女,道:“亦有人证物证。” 朝堂内的百官闻言,循着高位上男子的目光看向身后,看清少女容貌时,一干人等愕然怔在原地。 这不是秦家前些时日遇害的二姑娘吗!? 她怎么会在此? 又如何成为章砚一事的人证? 不少人看向百官之中的秦家两位男子,见他们面上皆没有神色,心中漾起的困惑几近叫毫不知情的朝臣们滞住了呼吸。 苏辞环视了眼四下平日里一板一眼,眼下却时而愕然时而狐疑时而猜测的朝臣,嘴角微微扬起。 再多看看吧,会习惯的。 他已经习惯了。 看到少女将将要行礼被不知何时走到御阶下的江跃制止时,百官皆知,他的行为所代表的,就是肃王的意思,不明实情的群臣们隐隐意识到其中的不对劲,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傅淮卿凝着她的眸光丈过她的身子,而后扬起,停留在她一双杏眸中。 圆滚滚杏眸闪烁着别样的光芒,不负昨日夜里的沉闷,带着些许轻快笑意。 对视须臾,傅淮卿漆黑如墨的眸色松了几分。 霎时间,宣政殿内百官如沐春风。 傅淮卿目光寸寸扫过各个面露惊讶的朝臣,漫不经心地道:“她不是秦家二姑娘,而是边家存活于世的幼女。” 百官对视了眼,皆看清彼此神情中藏也藏不住的错愕。 接受能力要比寻常人强上不少的他们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又听到肃王殿下平白丢下道话语,清冽如泉的嗓音中带着他们都少闻的笑意。 “亦是本王有意的女子。” 第73章【正文完】 第73章 第73章为了你,我甘…… 平地落下一声惊雷,炸的百官晕头转向。 宣政殿内的朝臣们纷纷看向少女的身影,有些站位比较偏的朝臣甚至于忘记此刻身处何处,顾不上形象地踮起脚看去,其中也有不少人认出了少女就是不久前自章府出来的女子,除却手中佩剑卸下外,一切都与适才所见无异。 “如果我没有看错,似乎是秦——边家姑娘带着程靳前去拿的人。” “是她,不过是身上没了杀气。” “边家一百二十七口人都被杀之,我记得名录中也有边家幼女的名字……” “你没有听殿下所言嘛,边家夫人贴身丫鬟逃了出来,想来应该是她抱着边家幼女逃走的。” “真的是边家幼女吗?不会有人冒充?” “假不了,老夫刚刚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这位姑娘与边家夫人实在是太像了,眉眼中有十足十的相似。” 附近的朝臣听闻此言纷纷看向他,都记起朝中是有不少官员曾到肃州任职,其中也有官员见过鼎盛时期的边家,由此自然见过边家夫人。 “徐家也是作恶多端,看来是要变天咯。” 徐家能做成璃朝最大的商贾,背后定然有朝臣为其撑腰,徐家若是被连根拔起,徐家背后之人也逃不掉,其他人且不言,曾任荆州知府的官员怕不是都要被扒下层皮。 伫立于大殿正中央的别枝杏眸眨了眨,来的路上程靳虽然与她言说过傅淮卿会当众宣布自己非秦家二姑娘而是边家幼女一事,也是询问了她的意见,是否同意他当众宣告自己就是他心属之人的。 她都知晓,然而眼下亲耳听见他所言时,还是不由得怔住。 阶梯御座上的身影修长恣意,低眸望着下方抬眼遥遥相视的少女,灵动杏眸似惊诧,似茫然,半息之后方才掠过微许狡黠笑意。 傅淮卿落在御座上的大掌青筋随着她明媚眼眸荡起的笑意而隐下,嘴角微抬。 他眸光巡过下方的朝臣,“昨日夜中,边家姑娘奉命前往章府查看,恰好撞见了徐家人士,牵扯出了桩往事。” “民女昨日奉命前去章府,听到章砚要求徐家公子徐闻澈带着封信笺回荆州,要求徐家无论如何也要送他离开璃朝,并护卫他平安入西澜国国都。” 少女不急不缓的嗓音萦萦而起。 掷地有声之言叫朝臣皆屏住了呼吸,凝眉听着她所言。 “章砚言词间提到了边家十九年前被灭门之事。” “边家被灭门与徐家息息相关。” 霎时间,宣政殿内一阵哗然。 别枝微微抿唇,呼了口气才继续道:“章砚提及,此前派遣死士暗杀于民女,也是因为早年间奉其‘主子’的命令灭边家之口,而今民女尚存于世,若是被他们的主子知晓,他们也都要给边家陪葬。” “昨夜民女将两人拿下后,看到了章砚给到徐闻澈的信笺。”她掏出袖中泛黄信笺,递给了适时走上前来的江跃,抬眼隔着幽长而又肃穆的阶梯看向高处的身影,道:“这封信笺,是民女爹娘于十九年前欲要呈禀之事。” 信笺中的字字句句,别枝烂熟于心。 她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地道出信笺内容:“草民以边家于肃州百年来的声誉为基,告荆州徐家通敌叛国,暗中携带敌国将军贺兰代松入境查探我朝兵情。” “草民于暗中查探,徐家是此事中的末环,贺兰代松于我朝内仍有其他助力,名唤章砚,现任梧州通判,徐家家主与章砚狼狈为奸,协同出卖我朝,陷我朝将士于不易之地!” “草民人微言轻,也知若是没有誓死捍卫边境的将士们以命相护,四下不知会是何样的境地,草民恳请陛下彻查梧州通判章砚,荆州商贾徐家家主通敌叛国泄漏军情之事,以此慰藉璃朝将士心灵,还璃朝朗朗乾坤。” 掷地金声的话语回荡于宣政殿内,随着少女话语落尽也未消,见过亦闻过不少离奇事迹的朝臣们气息沉沉,上阵杀敌的武将们更是憋了股气,眸中的火光几近溢出,恨不得当即活剥了章砚与徐家家主。 立于武将之首的官员站了出来,他拂开衣摆跪下,拱手呈请:“臣恳请肃王殿下彻查章砚与徐家通敌叛国一事,还璃朝朗朗乾坤,慰藉璃朝将士心灵!” 紧随其后的是各个曾经驻守于璃朝四下边境的武将,一道又一道的身影拂衣跪下,“臣恳请肃王殿下彻查章砚与徐家通敌叛国之事!” 道道铿锵有力嗓音此起彼伏,偌大宣政殿内荡起了阵阵回声。 傅淮卿眼睑微垂目光扫过四下,朝堂内鸦雀无声,似每个人都憋着一股气,不知道往何处使。 他点了以林逸清苏辞两人为首的内阁大臣牵头,辅以独立于六部之外的大理寺影渊堂,全面彻查章砚与徐家通敌叛国之事,以慰边家上下数百口人为之而亡的心。 别枝眼眶微红,侧眸巡过神情肃穆的武将们,深深地呼了口气。 她的爹娘与边家上下数百人,长眠于地底近二十载。 今日一幕,许是他们曾经所畅想过的场景。 别枝随着江跃退出宣政殿。 她还没有站定,于殿外听完了全程的傅舒宁眼眶通红地扑了上来,微启嘴角张张合合,半响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不怎么懂安慰人的傅舒宁撇着嘴,皱着眉的模样跟个小老太似的。 想了好久,觉得自己宫中的书册应该能让她的心情好一些,傅舒宁牵过她的掌心,道:“走,趁着哥哥还没有退朝,我带姐姐去看个好东西。” 别枝茫然,跌跌撞撞地被拉走。 傅舒宁带着她回了自己宫中,遣散了所有在殿内伺候的宫女,还不忘叫离去的宫女带上门,她猫着腰钻入床榻下,不多时,抱着道匣盒出来。 都没有顾上拍开裙摆上的灰烬,她郑重其事地捧着匣盒递了出去,“这里面都是我仅存不多的孤本,都送给姐姐了。” 一听到孤本,别枝就懂匣盒中装的都是些什么。 上一册被傅淮卿没收走的孤本,眼下还摆在书房的书架正中央,她试过偷偷地翻墙进书房,书册没有偷回来,倒是被抓包了好几次。 见她没有收,傅舒宁径直地将匣盒塞入她的怀中,“心情不好的时候,看些喜欢的就行了。”忖了忖,又想起她似乎对男子相貌的要求更高,道:“这样,我让她们寻些男子相貌的画册,改日送到姐姐手中。” 别枝:“……” 她倒也不是很喜欢死物。 傅舒宁似乎是看出她的想法,“宫中不少侍卫样貌都不错,京中也有不少世家子弟相貌堂堂,往后时日还多,咱们到时候一个一个地看看。” 少女雀跃神色熠熠生辉,别枝禁不住笑出了声,“不怕他找你麻烦?” “姐姐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傅舒宁眨了眨眸。 别枝垂眼睨了道怀中的匣盒,颔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何时有难不知道,福是现下就能享的。 匣盒中的书册,足足有三十余册,册册精美,册册不重样。 乘着马车回肃王府的路上,别枝目瞪口呆地翻着其中一册,越看嘴角张得越大,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每一页落笔之处皆有不同,侧重点也各有千秋。 车舆停靠在肃王府大门,她收好手中的书册,抱紧匣盒探身而出,眸光对上焦急等候于门前的方听稚和秦绾两人时,嘴角弯了弯。 她纵身跳下舆,一路小跑地朝两人奔去。 听闻消息后赶来肃王府已经等候了近半个时辰的方听稚和秦绾提起裙摆迎了上去,眼看着扑向自己的少女怀中还抱着道匣盒,看上去很是咯人的样子,方听稚默默地停下脚步,侧开了身。 奔来的别枝扑了个空,还没有来得及质问方听稚,就见她抬起掌心死死地抵住自己的额头。 方听稚很是嫌弃地瞥了眼她怀中的匣盒,“离我远点。” “我就不!”别枝力气向来比她大,不管不顾地往前涌,隔着匣盒扑入了她的怀中。 方听稚吃痛地嘶了声。 嘴上虽是嫌弃,实则还是在别枝扑来时隔着匣盒抱住了她。 别枝贴着她肩上的下颌蹭了蹭,侧眸看向嘴角噙着笑意的秦绾,艰难地抽出自己被方听稚环住的胳膊,小幅度地朝她挥了挥手。 秦绾见状,眸中的笑意更甚。 傅淮卿策马回到肃王府时,见到的就是三人相伴望清河院方向而去的背影,他回眸看了眼身后跟来的朝臣,拧了拧眉。 甫踏过肃王府门槛,余光瞥见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凌峰等人,看上去都是冲着别枝前来的,由此,他陷入了沉思。 都是些没有眼力见的。 跟随前来的朝臣们不知肃王为何停下了步伐,面面相觑须臾,隐隐意识到自己来的似乎不是时候,肃王殿下若是想要商议章砚和徐家通敌叛国之事,又何必退朝后就赶回肃王府,不过一看到少女的身影随着其他人离去,且还有人等着寻她,他们也就安心了。 不识相的,也不仅仅是他们。 是以,他们非常安心地随着傅淮卿回了书房议事。 清河院内。 紧紧抱着匣盒的别枝被团团围住。 凌峰皱眉伫立于她的面前,指挥着方听稚时不时地敲敲她这儿,时不时地敲敲她那儿,逐一排查她身上是否有不适的地方。 “我真的没有受伤。”别枝见他不信,看了眼跟随着师傅前来的明哲,“师兄昨晚也在的,他们没有伤到我半分。” 凌峰闻言,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明哲。 明哲顿时举起双手,“我昨夜帮师妹解决一个人后就走了,余下的就不知道了。” 瞬间被卖了的别枝瞪了他一眼,瞪出的目光在瞥见师傅凛起的神情时又默默地敛了回来,嘟嘟囔囔道:“要是真受伤了,我哪儿还有力气赶去宫中。” “呵。”凌峰指腹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浑身上下一身牛劲儿,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年拖着满身伤还能上蹿下跳——” “师傅。”别枝正经地截断了自家师傅的话,眼眸微瞪瞥了眼清河院门口,没有见到那道身影她才松了口气,“要是被他听到找我麻烦,师傅是要负全责的。” 凌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他找你麻烦,你不会打回去嘛。” 别枝:“……” 她该如何形容呢。 此麻烦,非彼麻烦。 师傅孤家寡人多年,是不会懂的。 不过到底明白他的担忧顾虑,别枝还是任由方听稚这儿敲敲那儿锤锤。 确定她浑身上下都没有落有伤痕,凌峰这才安了心。 他还有旁的事情在身,叮嘱了别枝几句后带着明哲匆匆离去。 忙碌了好一会儿的方听稚终于得以歇息,大剌剌地盘腿坐到别枝对面的石凳上,手肘撑着桌案上下打量着她,又看了眼呷着茶水不语的秦绾。 接收到好友疑惑眼神,别枝倒了杯茶水塞入她的手中,又寻了道她喜欢的枣泥桂花糕塞入她口中,堵住她的嘴。 嚼着枣泥糕的方听稚啧了下,她是真的好奇。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肃王殿下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说法流传于百姓口中多年,直到近些时日外头传起肃王殿下似乎是有了心仪的姑娘,狠狠地冲击了流传近四年的说法,信誓旦旦说着肃王和秦家姑娘迟早会大婚的百姓都愣住了。 这才有人后知后觉地道,王府管家和秦家都有否认过,不过是大家都想看自己所想的罢了。 也有人开始带着些人复盘三年多内肃王和秦绾共同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说,次次都有他人在场,根本就不是大家所传的模样。盘着盘着,有人提到秦绾任国子监夫子前,似乎也没有听他人提及过她与肃王相识,更别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殿下与我之间,更多的是互利共赢的合作关系。” 似乎是察觉到方听稚的好奇,呷着茶水的秦绾落下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开口,“只不过多数人都不喜欢这样无聊的故事,喜欢深究背后的情谊。” 瞪着方听稚的别枝怔了怔,侧眸看向清澈眼眸中掠过淡淡笑意的秦绾,她想起秦家宣告宴当日秦绾与苏家祝家两位姑娘所诉的话语,明显也是深受流言的困扰。 秦绾告知别枝自己与肃王没有姻亲关系那日,也没有想到别枝与肃王会有所牵扯,只是想着告诉身为自己妹妹的她,他们之间绝不如外界所言,不曾想…… 妹妹不是亲妹妹,自己与肃王确实没有姻亲关系,她却有。 “冒大不敬之罪来说,我和王爷之间,更像是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 秦绾眸光循过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活力的少女,微微颔首:“我自幼就不想局限于一方四边天中,随着哥哥一步步走向朝堂,我渐渐的也意识到,其实我想要的不仅仅是不局限于此,而是想要有自己的一方作为。” 不过,她一直都没有寻到时机。 直到五年前,傅淮卿掌权。 “爹爹一直以来都是肃王身侧的臣子,而哥哥与他的关系匪浅,我再如何大放阙词,想来他也会顾念于爹爹和哥哥的情面放我一次。” 四年前的某个午后,跟随着爹爹前来肃王府参拜的秦绾找上了傅淮卿。 秦绾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一切都那么的顺利,“我尚未开口,他就已经道出了我的来意。” 时至今日,她提及此事时都有些恍惚。 “殿下与我,有一点不谋而合。”秦绾笑了笑,“能力不论男女。”- ‘过往女子当权摄政,是因为当时的男子无能,若是有能力自然可以推翻当朝政权。’- ‘古往今来出色的女子不在少数,她们缺少的只是个台阶,所以每一步都才会艰难险阻,有起势必有打压,这才会导致动荡的出现。’- ‘一个朝代的兴衰,从不因为女子,而是能者缺乏。’ “当时的我还以闲云楼为例。”秦绾也是适才猜出,眼前的两位姑娘都是闲云楼人士,笑了笑:“我对他道,闲云楼上下近百来人,听闻其中女子占了近半数,而闲云楼内也从不以男女论区别,向来都是能者上,也不见闲云楼因女子的存在而有所衰败。” 闻言,别枝和方听稚对视了眼。 见她久久没有下文,别枝问:“后来呢?” 秦绾呷了口茶水润润喉,“肃王给了我两条路。” 一则是傅淮卿以她为核心,推动变革,推举她以女子的身份走上科举之路,二则是结合她当下的才情送她入国子监为师。 别枝皱眉,心知不管是选择哪条路,秦绾的路都不会好走。 而秦绾,选择了第二条路。 “不是我畏惧于艰难而退缩,而是按照高门大户中的教养,女子还是局限于一定的范围之内,有能力安排自己女儿学习者都如此,更何况是家境清寒的家庭。”秦绾顿了顿,道:“变革往往都会引起新的动荡,润物细无声的推动对于当时刚刚经历过一场动荡的朝堂来说,是最佳的选择。” 肃王赋予了她一定的权力,相应的,她也要维护他的政权。 国子监能够有第一个女夫子,就能够有第一个女学子,往后才会变得寻常。 “我后来想了想,或许是此前大家都没有听闻过肃王殿下有何心仪的姑娘,且大家对于皇家秘事皆是有所好奇,是以谣传才会满天飞。”秦绾越想越觉得头疼,“早两年,就连国子监中与我关系还算是不错的学子,私下都会向我打探此事。” 还好,还好眼下正主终于出现了,自己也得以从这番谣传中脱离出来。 近段时日听闻四下都有人在反驳曾经的谣传时,秦绾走在街上都有种扬眉吐气的气势,“你再晚出现两三年,他们指不定又要传些什么。”说到这儿,她禁不住压低嗓音道:“近一年都已经谣传到肃王殿下不能人道了。” 别枝:“……” 是啊,都传到她的耳边了。 害自己被他抓着一遍遍地问,什么叫不能人道。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传的谣,要是被她抓到的,她定要好好地和他理论一番! 清河院交谈声阵阵,日光斜斜而落也没有阻挡住四下的活力 肃王府书房内。 得了令的朝臣们退出了书房。 傅淮卿搁下手中的笔合上折子,瞥了眼窗牖外的天色,已然临近夜幕垂垂时分,他再次问:“还有人在清河院?” “两位姑娘都还在。”江跃今日里已经是第三次回答这个问题,他换了盏新的茶水递上前,补充道:“公主似乎也在赶来的路上。” 傅淮卿闻言微微皱眉。 “送她回宫。”他起身,离开了书房。 傅淮卿还没有走到清河院,隔着高墙就听到了恰如泠泠作响清泉般的清脆笑声,仿佛瞧见了随着少女利落笑声漾起而若隐若现的小小梨涡。 院中的三人聊得兴起,正对着清河院拱门的方听稚瞥见忽而出现在拱门外的身影,扬起的嘴角稍稍敛下了些许,后知后觉地睨了眼暗下近一半的天色,她戳了戳还在讲述着前些时日出京遇到位样貌极佳男子的别枝,对秦绾道:“我们似乎,有点过于没有眼力*见了。” 听得入迷的秦绾疑惑地‘嗯’了声,循着她的目光回身,看到眸光定定凝着别枝的肃王殿下,她们俩对视了眼,不约而同地起身,“时候不早,我们俩先走了。” 话音还未落完,两人跑的极快,还刻意绕了段路,避开了傅淮卿所经过的地方。 别枝:“……” 她收回视线,看向鹅卵石径路上的身影。 暗夜下,男子黢黑的面色似乎带着控诉,期间还夹杂着些许看猎物的眼神,别枝咽了咽口水,悄悄地起身。 傅淮卿往前走一步,她就往后退半步。 退无可退时,别枝直接转身跑。 还没有跑三四步,身后掠过道急促的气息,下一瞬腰间顿时覆上了道大掌,男子大掌箍住少女精瘦线条分明的腰身,往回扯了扯。 背脊撞上男子身子的刹那间,清冽气息扑天盖地而来。 傅淮卿大掌微动,将她转过身来面向自己,神情略显无奈:“跑什么,不想看到我?” “也没有。”别枝杏眸澄亮,眨着眸仰头望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第一反应就是跑,“直觉告诉我,要跑才是。” 还好自己回来后就让花朝寻个隐蔽的地方藏好匣盒,要是被傅淮卿抓住…… 她垂落的双手微微抬起,有模有样地学着他环住他的腰,嘿嘿地笑了两声,“你那边忙完了?”而后不等他回答,当即倒打一耙地道:“我见书房内一直都有人,就没有去打扰你。” 傅淮卿闻言,上手捏住她的鼻尖,“你确定?” 他的动作很轻,别枝‘啪’地一下拍开他的手,理不直气超壮地点头:“我都替你数过了,二十三人。”她可是都瞧见了,上到内阁下到六部,期间还有大理寺和影渊堂,中间也就有个把时辰没有人来寻他。 好巧不巧的,这个把时辰里她们正聊的兴起。 前来打探的程靳趁兴而来,败兴而归。 言之凿凿的神情中时不时地闪过微许心虚,傅淮卿薄唇一点一点地扬起,道:“他们今日过来,都是为了章砚的事情前来。” 听到这个名字,别枝微微抿唇:“如何?” “证据都已确凿,不过是需要些许时日整合到一起。”傅淮卿牵着她的手,不紧不慢地往里走,“等到证状成书的那日,就是行刑之时。” 别枝呼了口气。 十九年。 整整过去了十九年。 十九年前,他就该死于恻刀之下。 傅淮卿步伐微停,侧眸看向杏眸繁星闪闪的少女,“昨日夜里,为何不杀了他。” 以她的身手,处理章砚绰绰有余。 若是此前,她早就一剑抹了章砚的喉。 “就是觉得,他不应该死的如此简单。”别枝如实道,还有……她稍稍扬起下颌,撞入男子似笑非笑的眼眸中。 其实他什么都明白,不过是想要自己说出口。 “还有就是,担心明明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却给你带来棘手——。” 话音未尽,别枝便坠入了男子的怀中。 傅淮卿大掌箍着少女的腰身,紧紧地揽在怀中,似要嵌入骨中般,他清湛如墨的瞳孔中泛起道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没有开口言说过喜欢,行事中的点点滴滴都落满了她的心。 以往的她,行事是没有顾忌的。 她就连自己都不在乎,更何况是其他人。 然而眼下,她有了顾虑。 也正是有了顾虑,才会去思考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是否会给他带来麻烦。 傅淮卿嗓音藏着微许沙哑,“往后由着你的想法去做,再棘手的事情,为了你,我甘之如饴。” 刹那间,别枝心尖颤了颤。 她掀起眼帘,抿了抿唇,嗯了声。 实际上,她也没有违背自己的心意。 情绪起起伏伏近整日,别枝以为自己很快就会睡下,实则灭了灯后她目光如炬,神思都带着平日里少有的雀跃,半点儿都没有困意。 她翻身看在躺在榻外的男子,觉得有些新奇。 傅淮卿伸手擒住翻来覆去的别枝,揽入怀中拉上丝衾盖住她,下颌抵着她的头顶,“睡吧。” “睡不着。”别枝是真的没有半分困意,越回想白日的事情心中越是雀跃,一想到不久后就能听到章砚的下场,愈发地期待着那日的到来,她抬头看了眼眼眸微阖的清隽容貌,翻过身手肘撑着床榻观赏着,抬手拨弄着男子浓而密的眼睫。 玩着玩着,又觉得有些不对。 按照她此前看过的书册话本来说,处理结束一桩大事后男女都会互诉衷情,夜里也会这般那般不羞不臊,如今自己就躺在他身边,他还能忍住,她皱眉睨了眼阖着眼眸薄唇微抿的傅淮卿,倏地推开他坐起身。 “你不会不喝补汤真的不行吧?” 嘶…… 浪费了。 傅淮卿:“……” 念着她昨日到现下就没有歇息过,闭目养神隐忍了多时的他气笑了,借着皎洁月光看着神色由惊讶转为惋惜又多了些许难过的少女,傅淮卿扯过她的手,微微咬紧牙关:“谁不行?” 颇有咬牙切齿之意的嗓音落入耳中变成了恼羞成怒之状,别枝啧了声,安抚似地拍拍他的肩,“不行也没有关系的,最起码御医开的方子能让你行,咱们还有救。” 傅淮卿:“……” 他额头青筋狂跳,耳边唧唧喳喳的安抚话语在大掌扯过她的手覆上被衾的瞬间,鸦雀无声。 柔软似无的丝衾隔不住半分起伏,感受到手心下的弧度,隐隐意识到那是什么的别枝下意识垂眸看了眼,映入眼帘的只有手背,又愕然抬头看向面色黢黑的傅淮卿。 言词狂放不羁的她霎时想起多日前。 双腿都叫他给磨破了。 她最开始学骑马的时候,双腿都没有被磨伤过。 别枝咽了咽口水,嘿嘿地笑了两声,作势要抽回自己的手。 抽了半响都没有抽动。 她偷偷抬眸睨了眼幽邃瞳孔中泛着绿光的男子,恰如被饿久了的狼王般牢牢地盯着猎物的眼神,言语上是巨人行动上是矮子的别枝略显讨好地笑了笑,往后靠了靠:“还行就行,还行就行。” 傅淮卿嘴角扯了两下,“你如何和肖铭说的。” “我没有说是你哦。”别枝立刻举起没有被擒住的手起誓,神色认真地道:“我和肖大人说是个朋友,他不认识。” 傅淮卿想起午后肖铭前来请脉时欲言又止的神色,就差开口问他药方是否有用。 他深吸了口气,“那副药方——” “我明天就扔了。”别枝忙不迭地道,都不用他多言,自己已经感受到了,他确实不需要那副药方,“一定会扔得远远的,绝不会再用。” 说着说着,她又有些迟疑了。 都说男子到了一定的岁数,也许就不行了,这幅药方对他还算是有用,要不要留着,现下用不到,不代表以后用不到。 迟疑都写在了别枝的脸上,傅淮卿一看就知道她又在暗暗吐槽自己些什么,好不容易止住狂跳的青筋再次跳起。 空出的手腕也被钳住,别枝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圈在了榻窝与他的中间。 男子清冽气息扑天盖地卷来,全盘掠夺过她的呼吸,丝毫没有浅尝即止的意思,她被迫仰起下颌,承受着如同拍打上岸潮水般的汹涌。 别枝声音微颤:“我都承认了你很行,这还不行吗?” “行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傅淮卿喉咙动了动,抬起眸来看她,似笑非笑:“不然总要被怀疑,你自己也说过,男子在这件事上,禁不住半点儿疑心。” “不会的,”别枝被他亲的嗓音都有些发软,“我发誓。” 傅淮卿很轻地笑了声,指尖挑开挡住她视线的碎发,“多说无益,事实胜于雄辩。” 他凝着怀中少女多时,眼眸中的幽光渐渐淡下,取而代之的是缕缕难以言喻的侵占之意,毫不掩饰的欲念几近溢出,牢牢地罩住她。 男子掌心不急不慢地往下走,别枝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她紧紧地咬住下唇,散落四下的青丝恰如一道又一道的浓墨重彩画册,时不时地滑过凌乱衣襟下的白皙肌肤。 陡然间,别枝腰间一松。 里衣系带静静地躺在了榻上,白皙飘带被掌心碾过,干净整洁的飘带落满了褶皱。 落有薄茧的掌心四下游离,覆上娇嫩花枝的刹那,她呼吸都止住了,整个人都禁不住颤了起来,随着修长指节的逗弄,她杏眸中的光都碎了不少。 帐幔内唯一留着用于起夜照明的宫灯时不时地闪着,内嵌的烛火忽而爆开,清脆中又带着些许沉闷的声响敲打过别枝的心尖,被吓的浑身一抖,她眼眸倏然瞪大,迷离眼瞳失神了好半响,才似被清泉洗过般,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傅淮卿微微抬起手。 他掌心中泛着点点水渍,似有似无的烛火掠过,漾起别样的光芒。 自诩脸皮厚如城墙的别枝见状也有些遭不住,耳上的绯色霎时间蔓延开来,不过须臾片刻,浑身上下都落满了潮红。 傅淮卿进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别枝想一脚踹飞他。 大。 痛。 真的很痛。 就像是被车辙碾过般,浑身上下都在诉说叫嚣着痛。 比平日里不慎受伤还要来得痛,且还带着灼灼的热气,烫得她止不住地往后缩,又躲不开。 傅淮卿眼疾手快地擒住了她已经抬起且蓄势待发的有力脚心,他微微俯身,辗转于她唇瓣上的薄唇微启,“这时候要是踢飞我,那副药方可能就真的要派上用场了。”他挑开少女黏在碎汗上的青丝,“打算下半辈子守活寡?” 别枝:“……” 她默默地收住脚。 不过落于他人手中的物品,又怎么能轻易地收回。 被推开到极致时,别枝狠狠地咬住了男子线条分明的胳膊,咬了不过须臾又禁不住忽而泛起的酸软,无意识地松开。 顷刻之间,一切都碎了。 破碎嗓音,破碎汗珠,还有即将破碎的她。 “剩下的,咱们下次再继续,如何?”别枝眼巴巴地抬眸望着浑身上下都带着不容拒绝之意的傅淮卿,和他有商有量,“我们——上次——也没有——” 断断续续的嗓音回荡于寝阁之中,一句话半天都没有说完。 宛若受到惊吓过后的骏马,毫无规律地乱闯,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处处朝着要害奔去,惊得掌握着缰绳的少女时不时地缩了缩肩,可是一旦松开缰绳,骏马更加地不受控制四下窜动,连带着她的身子也止不住地往上扬又落下。 落下的瞬间骏马也扬起了身往上奔,吓得别枝紧忙环住缰绳,如何都稳不住自己的身子。 骏马冲撞过得地方,被撞得破碎,撞得满地狼藉。 暗夜散去,天将明。 已经不知道丢了多少次神的别枝这回是真的想要踹飞傅淮卿了,他就是头横冲直撞且十分懂得辛苦耕耘的牛,一刻都不带停的。 三个半时辰。 四回。 别枝头一回痛恨自己平时过于努力练功,没有哪个时候比眼下还要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够晕死过去,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很清醒。 回回都很清醒。 别枝甚至觉得,要不是临近早朝,傅淮卿真的会抓着她再继续。 他是神清气爽地去上朝了,她浑身酸痛,心中只有余下一个念头。 下次一定要给他颜色看看。 被花朝唤醒时,别枝还有些不大清醒,半响才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姑娘,内阁于早朝时分将章砚所有罪状和徐家通敌叛国的证据呈到了王爷跟前,眼下已经判了!” 骤然回过神来的别枝当即翻身坐起来,“判了什么。” “五马分尸,十日后处以极刑。”花朝激动的眼眶都泛起了些血丝,“徐家家主被判午门问斩,徐家其余人等流放涸阴。” 闻言,别枝眨了眨眼眸。 花朝看着神色怔忪的姑娘,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似乎是回不过神来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姑娘圆滚滚杏眸中的水光一点一点地溢起,她微微抿唇,沉沉地呼了口气。 别枝掀开被衾起身。 洗漱过后,她看着妆镜中的自己,屏住了呼吸。 见过娘亲的他们都说,自己和娘亲极其相似,可再如何看,她也不知相似于何处,是眉眼甚是相似,还是鼻子相似,亦或是五官都很相似,别枝都说不上来。 她没有见过。 “我出去一趟。”别枝心中涌起了一股冲动,奔涌叫嚣着,她倏地站起身来,不忘叮嘱花朝:“你跟他说,我很快就会回来。” 正在挑选着簪子的花朝闻言愣了下,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就不见少女身影。 别枝没有惊动其他人,悄悄回了自己于闲云楼中的居所,带上此前为了避免临时出任务的情况提前收拾好的行囊,又前往百定楼牵着了自己的马,牵着马快步流星出城,而后一路朝着肃州的方向疾驰。 肃州距离京城,算不上近。 可若要说远,也不是很远。 不过就是策马前往也需要整整六日的路程。 她日夜兼程,期间也就休息了六个时辰。 终于在第五日清晨,看到了肃州城门。 看着城门口上偌大的牌匾,别枝攥着缰绳的掌心紧了几分,心中忽而升起了一股近乡情怯之意,她没有来过肃州,对于此地皆是耳闻。 她牵着马,行于肃州城内。 繁华似锦的街道不输于京中,四下叫卖的摊贩皆是笑意盈盈,就连挑着扁担走街串巷的婆婆脸上也都落满了笑,招呼着跟在身后的小儿前去阴凉之处。 顺着指引,别枝找到马圈拴好马,递了银子给到负责此事的衙役。 她往里走了三四步,忖了忖,走了回去。 收了银子垂头落笔登记的衙役眼下一黑,他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女。 别枝:“大哥可知边家宅邸在哪里?” 衙役听到她的问话,怔住:“边家?” 别枝颔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向他描述,不过好在衙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起身给她指了路:“姑娘顺着这条路走到尽头,一路向西而去,途中若是有疑惑的地方,可以询问街道四下的酒肆,他们都知道边家位于何处。” “多谢。”别枝拱拱手。 “姑娘。”衙役唤住了她,嘴角一张一合须臾,神情微微凝起,“也不知姑娘信不信鬼魂之说,若是信,还是不要靠近那处。” 别枝停下脚步,皱眉看他。 “边家上下惨死于十九年前,偌大的边家就成了座空院,在此之前边家院落是出了名的风水宝地,此后也有不少人想要买下边家院落,可每每有人前去州府问询之时,当日夜里就会离奇梦到血流成河的宅邸,来来回回四五次,也就绝了大家的心思。” “如今多年过去,又无人清扫,如今也都落寞了。”衙役叹了口气,眸光丈过眼前姑娘,他此前不曾在肃州见过她,忍不住多嘴了几句:“姑娘前去看可以,若是要行其他事,还是要三思。” 听完衙役的话,别枝静默多时。 好半响,她回过神来再次拱手道谢,顺着他所言走向街道尽头,一路向西。 不过六百丈的距离,她走了大半日。 一路走走停停,观着陌生的街道。 看着已然落败门扉都已经腐朽的边家,别枝没有走进去,而是静静地看着,时不时路过的三四道身影瞥了她须臾,循着她的目光落向边家宅邸,甚是疑惑地离去。 她看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去了肃州州府。 别枝还没有走近,就瞧见了伫立于州府檐下来回踱步的三两身影,似乎是在等候着谁,为首男子身上穿着官袍,是现任肃州知府。 不知身侧的侍卫和他说了什么,他抬起眸看来,眼神中带着些许狐疑的打量。 静默须臾,别枝眸光闪了闪。 她走上前对着知府拱手,“阁下可否告知民女,边家坟墓位于何处。” 肃州知府愣了下,招手唤来已然等候多时的衙役,道:“你带着这位姑娘过去。” 别枝见状,笑了笑。 她没有说什么,随着衙役前往。 看到上百道坟前站着的男子,别枝对衙役道了谢,快步小跑到他的身后,拍拍他的肩,“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儿。” 少女笑靥如花的娇俏容貌探身看来,早已听到她脚步声的傅淮卿垂眸看来,四目相对少顷,他紧抿的薄唇悄然松下,“猜到的。” 五日前。 傅淮卿还尚未回府,就收到了程靳紧忙送来的消息。 他传来花朝,听到花朝道出别枝起身后的种种事情,又听她不忘留下消息给自己,就猜到她应该是来了肃州。 彻夜不眠赶路,傅淮卿比她晚了半个时辰到的肃州。 他猜到她此行的目的,自是猜出她想要做什么。 傅淮卿没有追上她,而是任由她自己闲逛于肃州城内,若是边家没有出事,她也当于此地无忧无虑长大。 “我就想着来看看。”别枝道。 她目光扫过杂草丛生的土坟,坟前墓碑上落有其主。 傅淮卿循着她的视线而望,“上百道坟墓,皆是肃州城内的百姓自发而为。” 别枝闻言,咬了咬唇。 她眸光凝着眼前的墓碑,上面刻有的两道名字曾于状书上见过,两道名字的中间,落下的是她的名字,边昭言。 长眠于此的,是她的爹娘和‘她’。 爹娘坟墓的侧边,似乎是她的祖父母之地,她认不得,除了爹娘的名字她曾见过之外,其余人她皆是认不出,不知谁是谁。 别枝蹲下身,一株一株地拔掉四下的杂草。 她自西起,傅淮卿便自东起,仔仔细细地收整着。 满天日光徐徐映照着两道身影,折射出的光圈熠熠生辉。 随行而来的程靳和江跃等人对视了眼,示意跟随在后的暗卫们上前处理其他的土坟。 夕阳斜斜之际,弯身多时的别枝甫才站直了身。 眼眸环过四下,上百道坟不负适才般杂乱,她堵在心口的那口气霎时间散开,别枝侧过眸,看向额间闪烁着微许碎汗的傅淮卿,眼角弯了弯。 她上前挽住傅淮卿的手臂,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要背我走才行。” 傅淮卿挑眉:“嗯?” “都怪你。”别枝都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侍卫的面说,她还是有些要脸的,微微瞪起眼眸示意他弯身。 傅淮卿若有所思地凝着她少顷,眸中露出微许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弯下腰,附耳到她跟前。 别枝见他还好意思笑,上手扯住他的耳朵,自以为张牙舞爪地恶狠狠低语:“我的腰都快酸死了!” 闻言,傅淮卿蓦然笑出了声。 别枝:“……” 她顿时恼了,追了他半里地。 追得气喘吁吁都没有追上傅淮卿,她更是恼火,瞪着眼眸牢牢地盯着他看。 傅淮卿见她的心情是真的不像适才般沉闷,带着些许故意落有的舒畅,这才走上前,半蹲下身示意她上来,道:“走吧。” 目光定定凝着他的别枝垂眸,扑上了傅淮卿的背,而后在他起身的刹那死死地环住他的颈,带着他往后仰身,“我说了被我捉住你就死定了!” 傅淮卿被她忽如其来的动作弄的跌跌撞撞,抵着少女的胳膊却没有松下半分。 夕阳徐徐落下,踏着夕阳而归。 玩累的别枝趴在傅淮卿的背上,看着愈发渺小的土坟,挥了挥手。 她一定一定,过好自己的日子。 与傅淮卿一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