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点毛病谁学心理学啊》 第430章 决定 尤其是她刚才一人一骑冲向几十名敌人,将云中鹤救出来的时候,尤其是她在两三分钟内,把几十名敌骑全部杀光,而对方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 来的路上陆雨柔就已经偷偷摸摸给他发了无数条短信,把陆德来了之后发生的事情都跟杜飞说了一遍,具体情况其实他都知道了。 特别银针刺在脸上时,那种好像有股清凉气流在落针周围流转的感觉很是奇特。 刚才极端危险的时刻,陆北风挡在了王兽伽罗罗的身上,将它给救了下来。 林薇安正在梦中好像能够听到耳边有人在跟自己说话,但是她听不清楚这到底是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在自己的耳边说话。 这是历代谢家家主的位置,也是截止到昨天下午之前,本该距离自己无限近,甚至就该属于自己的位置。 正准备跟着进屋的杜飞怔了怔,转过身来。就见刘大海从一辆银色布嘉迪上走了下来。满脸堆笑的看向自己。 刚才我们十几万人,轻而易举就可以将们撕成碎片了,但我们因为体面,为何帝国的和平,所以没有这样做。 傅行昱盯着电脑屏幕,听到关门声后才拿出手机,沈年岁的电话一直打不通,而且又是沈阿姨的儿子,他怕非黔已经找上他了。 但是,这火箭是熄灭不了的,因为它是白磷和铝热剂,就算用水也熄灭不了。 ‘药’万山果断的拒绝戎志,戎志的脸‘色’也彻底‘阴’沉了下来,他立即上前一步,体内的气势骤然敞开。 半瘫在地上,脸色苍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似乎很是难受一般。 果然,他的话音刚落,叶君如的眼泪就簌簌的滑落了下來,她赶紧伸手去抹掉,可越抹眼泪掉的就越多。 舒天歌看了一眼舒寒宵,便自己先走了。舒寒宵呛然一笑,只得是天凤军的将士,抬起轮椅,将舒寒宵抬回舒府。 靠在城显身上,不一会就沉沉睡去。看来自己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等了几息,尉迟甲再也忍受不住,拿起大肉包子吹了几口气,然后一口咬下被烤的金黄大肉包子,忍着烫,在口中嗬出气来,这才敢咽下去。“呼,好吃!”尉迟甲一口下肚,顿时舒爽起来。 眼睛潮潮的,青阳,你用你的生命换来了我的命,我一定会好好地活着。伊伊答应你,伊伊答应你。 彩蛋似乎很喜欢独孤鸣一般,在他的抚摸下,它兴奋的蹭了蹭,独孤鸣暗自高兴,虽然没有了菩提珠,但是以后就多了一只强大的九幽冥雀。 花连锁奋力将剑抽回,直取他的双目,东宫野男以手掌抵挡。花连锁以剑挖洞,逃出了铜墙铁壁的检测室,但此时,剑锋竟不能伤他分毫,可见其手有多硬。 哄闹的云海城,并没有平静下来。所有的人,都无比兴奋的谈论着先前的那一幕。 收到消息后,帝国高层紧急传召撒伦威尔,让他返回帝都商议对策。 “当然,我想。”不光是卓雄,任何人都希望自己已经逝去的亲人还活着,虽然那是一个完全不成立的事件,但是很多人还是会说我昨天好像在某某地方看见了哪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亲人了。 “跟着老夫一起下去吧!”贾岩脸上的冷笑不减分毫,身形从原地掠起,伸出大手朝着灭空抓去,丝毫不掩饰其疯狂的程度,吓得对方连忙四处闪躲。 墨凝顿时一愣,随后脸色噌的一下就通红一片,望向孙言的目光不由得有些尴尬,眼神羞涩的迟疑不定。 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更何况是差点要了它命的人,天知道这东西是怎么爬到这里的,卓雄抬手就是一梭子子弹。 毕竟是至尊,能够达到这个程度的武者,哪一个不是经历过无数生死的存在? “你把我们召唤到鬼魂岛想让我们陪葬,现在还好意思在这呆着呢?”夏羽面色阴沉的蹲在宋哲面前,用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脸。 周大正在堂屋的东隔间里躺着抽烟,烟斗里的烟叶忽明忽暗,整间屋子都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周大听到有人叫他,拿着烟斗就走了出来,原本还不耐烦的脸在见到郑兴华的一刹那立马变成一副谄媚讨好的嘴脸。 樊海最后深深地看了宁宁一眼,眼中饱含复杂,又看了一眼席尧,边摇头边叹气,收起桃木剑转身走了,运起缩地成寸,一转眼就跑了个没影。 “靠!你看锤子看!”宋哲骂了一句,一脚踩在那眼珠上,就跟撒尿牛丸一样,啪的一下就碎成一堆浆糊,场面又血腥,又恶心。 战斗渐渐停止,被围住的虎贲军还有五六百人,围住他们的神武军没有采取进一步的动作,他们在等待命令。 “今天先休息吧,明天我们再去各个山头拜访一下。”寒江雪见状只能打住话题,云歌的秉性他们很了解,眼里揉不进沙子,下午事情怎么解决了,应该就有消息了,到时候再说吧。 皇上似乎察觉到了,又似乎没有察觉到,依旧一声不吭,将此事的主动权交给下面的人。 第431章 来公司一个咨询还没要,反而先从外面拉来一个 早已经准备迎接死亡的凌云雨,也是吃惊的张望着四周,雨帘遮挡住了她的视线,根本难以看清几米之外的事物。但是她知道就在那个方脸男子将要出手的时候,自己似乎被人救了下来。 “知道,现在不是没事干嘛,等上任有事干了,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喝酒了。”余禾说道。 放了火,天生也不敢走,他担心周围的那些珍惜植物会被烧毁,所以一直在边上等着火彻底熄灭之后才离开。 “某不知道周兄想知道一些什么呢?”因为这周波态度良好,刘继兴自然不会认为对方是找事,即使对方初衷可能有这想法。 \t魏晓芬一听也对,你堵不住所有人的嘴,别人怎么看你不是你自己能决定了,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跟着秦风迈步往三楼走去。 放轻脚步绕过屏风,出岫一眼瞧见沈予正坐在榻边为后背光裸的淡心挑水泡,而后者依然陷于昏迷之内,只是秀眉紧紧蹙起,似在表达她的痛苦。 酒菜上桌,杨嫂给每人斟满一杯酒之后就退了出去,自己到厨房吃去了。 “乐—食—坊!”秀雅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变化,一字一顿地说的很清楚,生怕他的人找不对地方。 两人说着来到了乐食坊门外,他们没有在队伍后面等,而是进了旁边的会客室,等申大礼来,一起和墨非探讨沪上开店的具体事宜。 “那你打算干嘛去?又想做甩手掌柜?”郭檀香突然之间意识到了陈琅琊的意思,他是想趁着机会开溜,将集团的事情全都压在自己的身上,连刚刚成型的地下世界都不闻不问,真不知道他每天想的都是些什么。 整次的攻击行云流水没有任何的问题,梅莉知道想要让对方重视起来,那么就绝对需要让对方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弱者,否则的话,你是不会对一只蚂蚁全力以赴的,妖怪也是一样,特别是傲慢的妖怪就更加是这个样子。 慕容潇并非过于迂腐之人,凡事有一丝希望,他都不会放弃,非常之时,他也不介意将这丝希望放大几倍。 “泰妍,你醒了?”似乎是感觉到了怀中的妙人有所蠕动,允轩转过头看着泰妍温柔的说道。 此刻陈云的修为,是不折不扣的九锻九层,且还是伤势不轻的九锻九层修士。 寄居在慕容潇肋下皮肤表面的堕落天使灵魂此时也躁动起来,发出饥渴难耐的催促,显得无比渴望。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淑妃才从空降到路庄来开始,就一直在力争把陈平摆到审计局长的位置上去,只不过由于市长周谦的从中作梗,才拖到了现在。 “停!”见到这样的状况,月影枫连忙高举双手大喊了一声,为了让声音充满穿透力,月影枫甚至把内力混在其中。 “萍水相逢,我应该喜欢她吗?”家里有了三位夫人,他又不是那种见妞就想泡的花花公子,不会去刻意讨好吕乐瑶。 允轩推掉了两个行程,一大早就往医院赶去。泰妍和徐贤因为还有行程,在允轩还没来之前就离开了。 大安一看到狗子跑过来,他也跑过去跟一起玩,两个好兄弟一起结伴去田里抓泥鳅玩。 沈柠正在煮羊奶,顾嘉叶负责烧火,大安不知道哪里拿了一个番薯跑进来扔进烧火灶里烤一烤。 紧接着也是挑到了对方身上儿,直接将对方给挑起来了,感受了一下儿,机械羊也是一笑儿,眼神也是蕴含深意儿,真的是阴狠的看向了对方儿。 可如果叶凡真的不是叶家的人,那为什么老爷子会对叶凡百般包容?可以说比亲孙子还要亲。 那一拳之后,他也隐约看出来,眼前的年轻人与自己是一路人,只不过对方比自己强大太多了。 孙坚嘴里的血水喷了黄盖一脸,只说得这三个字,一口气喘不过来,溘然长逝! 当下,也是破了钱李的三段走,不过对方一个覆手,直接吸住郝涩。 自然,他们也知道郝涩话里的意思,就是先不用,等会儿会用的,虽然他们也很无奈,不过也无可奈何。 前些日子,海曲县令的生宴,吕母与儿子一起参加了,怪就怪吕母天生丽质,三十出头的年纪更是让她像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海曲县令眼都直了,就差当场留口水了。 她原本是要送的,可是想着这一家子实在讨厌,兔子不能白送,还是得以卖的方式。 这些日子,每到入城时,这几个魁梧的侍卫都会被重点关注一番。 难道是什么祈雨大阵?以黄山为阵基,用步法布阵,再长啸为引来发动阵法? “萌萌不怕,就算是黑社会,姐姐也会保护你的……”琪琳看到瑞萌萌有点慌的样子,顿时就来到瑞萌萌身边安慰道。 只是因为更加擅长用沉默来守护内心的赤诚,只是因为更能坚强地撑过孤独和黑暗,所以就不能再有任何自主的选择。 第432章 新助手 彷佛孤军深入敌境,什么都不对劲了,过去“藏武师“常驻边疆,与乌斯藏百姓公私来往,军爱民、民敬军,彼此甚是融洽。谁知下来了平地,反倒见了这些仇恨怨毒的目光。 周雨涵的话刚刚说完,就发现林天生那刚刚在自己身体上面肆虐过的某处竟然又怒张了起来。 让二老先会旅馆住下,自己有空的时候再去找他们,然后金远就挂了电话,又打了个电话给唐娅楠,她还在来杭州的路上,还没有到。 待到晚间,艳婷果然换上伍定远送的衣裳,只见她身穿蛮腰貂袍,脸上淡淡施了胭脂,耳上更戴了两只玛瑙耳环,艳婷容貌本已极美,这一打扮之下,更是衬得人比花娇,楚楚动人。 却原来,斯时中土的佛教,表面虽然一片与盛繁荣,人们争相与建佛寺,惟一般人们拜佛,只像崇拜民间神氏一样盲目、迷信。 集中在靠近白河南岸的广阔河滩,更是红旗招展,人声鼎沸,民工们抬着一筐筐黄土川流不息地运往岸边,这里要用土和毛石、水泥、钢筋建出一道长达10公里的防洪堤,堤上遍植草皮。 “谢谢你,二弟!”应雄忽尔唏嘘的道:“可惜,这个世界已变得愈来愈是复杂!复杂得纵使合我们三人之心也未必可面对!有些事情,我宁愿永远都不知道的好!”应雄说此话时若有所思,仿佛另有所指。 英超联赛第十六轮,阿森纳主场2:0轻取西布朗维奇,为阿森纳进球的是吉鲁和沃尔科特。 “呵呵,听你这么说,我很感谢,这部影片是我多少年来的梦想,这也是我这些年工作的动力。”彼得感激的说道。 听到秦军正埋锅造饭,李御带着队伍在离秦军大营不足五里的树林停了下来,这是能靠得最近的距离,再近便要进入秦军的视野。 南宫问天心里却在思考,李青扬虽然说实力水了一点,但是实力还是有的,估计就比我稍微差一点,可是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却始终没有发现他的异能是什么? 木叶村内的商业街,人来人往,战争结束不少村子对外开放,不少游客、委托人、商人等来到村子里。 但是这些都是隐患,以后如果一旦出现大的变化,对于城市的人来说,恐怕会是一个毁灭性的遭遇。而这个问题,很多城市和人类生存的地方都要面对。 杀完之后,段之介成为秦州各个官员痛恨的对象,皇帝才好换人。 鲜血从残破尸体上洒落大地,尸体上有一只只可怕的蛆虫蠕动着蚕食它们的身躯。 这个部落的强壮的男子,都被亦难赤汗征召走了,留下的不过是老弱病残而已。 但李阳焕不知道这些,所以,七月十日之前,整个升龙城看起来斗志昂扬,准备让宋军好好吃吃苦头。 那些可怕野兽撕开了防线,对于这些士兵而言便是灾难,他们根本不能战胜任何一只来自于古林的野兽。 任惊喜咬了咬牙,将裤子穿上,然后走出去,再一次走到陆临川的面前,尽量让自己脸上保持平静的形态。 阿弥陀佛!我的心怎么静不下来?这声音怎么这么具有诱惑力呢? 确定元炁能完全随自己心意操控后,立即按照遁光的修炼路线行炁。 提到洛蓝,洛雪还是有些担忧的,不过她已经听说想害她的永宁被抓进天牢的事,她这心里多少能安心一些。 燕明荞低头笑了笑,她其实也是实话实说,二姐姐的夫婿要好好看的,不能随意,所以有不好的地方自然要说出来。 周仲青起锅烧油,腌好的鸡翅下锅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淡淡的焦香味儿也随之弥漫在厨房,并随着时间的流逝,香味儿越来越浓郁。 惊吓之余的江渺本能的环住了他的脖颈,男人身上一股好闻的檀木香钻进江渺的鼻腔,骤然间惹得脸颊通红。 鉴于之前赵旸曾许下“杀敌一人赏一贯、俘虏一人赏两贯”的承诺,天武军禁军在打扫战场时,倒也不至于到对明明可以救治的俘虏痛下杀手,即便是缺胳膊少腿的羌人,也是尽量救治,但优先级肯定要排在宋军之后。 “这家伙,力气好大。”看着对面没事人般的李慕玄,解空咽了咽口水,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也是他第一次在与同辈正面碰撞中落入下风。 非战争时期,由总参谋统筹安排骑士团、军团、城卫兵三军的编制与战备。 蒙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的身后,她面色冷清的如同那外面的冰雪一样,声音更是让人听了感觉浑身阴寒。 尤里乌斯三人各自出列,被报到名字的队员陆陆续续的站到他们身后。 白雪柔当即眉头一皱,但这回,她倒没有向她“发难”了。而是朝无头崖下过去。 第433章 这不是故意制造的冲突剧情啊,现实真的这样的 不过,话说回来。东方红也是公事公办。林总镖头也是深明大义,生气归生气,礼数还是有的。他着下人给几位安排了住宿。 容兮一句外祖母实在是在他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让他连姑娘都称呼不出来。 突然脑中闪出一个倔强的身影,顿时又惹得他心中烦乱,眉心不由自主的蹙了起来。 他的脑子里刚闪过这三个字,耳朵就传来无数尖叫,那尖叫声惊恐骇然到了极点。 但,她的停止让体内的那股力量恼火,它不停的躁动着、怂恿着,试图让钟星月沦陷。 柳锃效仿慕灵举动,两人继续看着眼前的舞蹈,那金色的轻纱之内一道曼妙的身躯浮现而出,隐约像是看到那人影身后好像有狐尾的影子,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顿时便是惊呼出声。 这院子因着地势太过偏僻,相府虽然有几位姨娘,可相比较起来,到底还是比不得京中其他勋贵世家人多,故而这院子一直被空置着,长满了齐腰的杂草。 最近水伊人的口味是越来越挑剔了,虽然也爱吃肉,但和上一胎却又不同。 温如颜的尤色二字刚一出口,脚下就一个趔趄,直接扑了个狗啃地。 或用一根木签子,从犯人的脚穿透到头顶,就像串烤一只野鸡野兔。 张啸天跟他爹肯定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他讨厌张啸天,更不想去什么张府。 此人就算再强也不过筑基期,面对三名金丹期的全力攻击,非要让他暴死当场。 这只猫盯着欧米茄构筑的大型堡垒直窜而上,在密集的电路网线中找到管道,猫爪子挠进管道里,用滑稽的姿势跑向欧米茄控制仓的顶端。 王瑶心中有些不愿,目光看着罗浩手里的钱,眼神当中满是心疼。 可不知为何,面对眼前男人的冰冷眼神,周鹏发现自己的拳头,居然有些不听使唤,明明距离罗浩的脸仅有二十公分的距离,可始终却是无法打出去。 被这样一闹,玲玲不好意思的抱住宋夏的腿,闭着眼睛紧紧贴住裤腿。 己方的队友,也就是与金一组的黑帮成员,瞅着突然杀出来的同伴,发出惊呼。 男人心中疑惑,但鬼车不听话,他除了生气,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八条尾巴很分散精力,光羽刚开始想将它们收回体内,但总是收回一根尾巴,再收另一根尾巴时,之前的那一根又蹿了出来。 他只为求购先天石而来,自然也不愿意得罪一个这样的古老家族。 得到秦泽的解释郑鸣这才发觉到了,从之前开始心中一直隐隐生出的不自然感。 天地间的灵气汹涌凝聚,全部聚集在了樊宽的刀尖,就好像那是一个凝结的点,这一招似乎跟修道者初期时的聚力手法,有些相同,但又有些不同。 这周围的空气也变得不再是那么阴寒,周遭的煞气全然消失不见,汇聚成一团光,落入夏凡的手中。 因此,夏凡公主抱她的时候,她的豚部,竟然正好抵在了夏凡身上的一个尴尬的地方。 “大少爷有晚起赖床的权力,我可是要兢兢业业地起床干活去了……”季雨悠嘟起腮帮子,在男人紧握着自己的手上拍了拍。 此时郑鸣看着半空之中光幕,伸手点了点其上通讯录里的神舞的面部投影。 但是生活还是要继续,好在接下来的几天,工作室的任务都十分忙碌。 没办法,谁叫这个男人实在过于出众,虽然他不是最高的或是打扮的最抢眼的,但是他身上独特的气质无时无刻不吸引着人们的视线。 ”这两个老王八蛋,竟然敢冤枉我父亲,你大爷的!“孙昊迟破口大骂脏话连篇,其他人听到声音回头看去,一时全都蒙比了。 “习武殿有寝殿,再说了,陛下自然是要和娘娘宿在一起的。”妙安说。 “游戏,不论什么时候,等级和装备都是最重要的。”袁璐说道。 当晚由电竞联盟提供休息的地方,而第二日一早,我们众人则坐上七点的飞机,赶回了营丘省林阳市。 许沐的眼皮沉重地闭上,甄心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树林太密集了,也不知道他们远离主河道多远了?搜救队来的话,能不能找到这个位置? 而且北冥月一直都对南宫瀚十分的喜欢,说他们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风花雪月。 丧彪势力的人听到命令,没有丝毫地犹豫,马上对着对面开枪的人射击,也不再去管打得打不中的问题了,只管开枪就行了。 “来人,传太医过来!”他说话做事都还是中气十足,什么也没有异样,看表面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 莫停风此举,无疑是想从徐长风身上挖出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好让他此生还能有机会重返长安。可少年又怎会轻易让他得逞?和北地四大家族不同,他是官,虽说长门镇他的确是能说了算,但也得讲理。 接着,明显的心神俱疲的驭龙倩,又取出一颗盘古之灵,自己服用。 不过算了,总关在屋子里也不好,还不如带她走动走动,只要不出去,只要不见那个卫辞,就怎么都好。 原本应该是白眼的宁次,如今一双眼睛好似湛蓝的星空,看起来美轮美奂。对于这个外表,带土表示这都是没用的东西。 赵信的话,则是过上了闭关的日子,没事深居简出,而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唐莺莺笑嘻嘻地把尹清妍的手指掰了回去,使劲握住不让它再竖起来。 结果却没有想到,你居然会成为和卡尔一样的幻体,这却是超出了我的预料之外。 而此时,姜曜天眼已开,不再在人前顾忌自己身份,露出尸牙,唤出银剑,斜刺里刺去。 老板娘激动得热泪盈眶,但所有人都没看到的是,一直低着头恳求的老板娘在抬头起身的那一瞬间,眼睛里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第434章 相像又不像的两个来访者 熙晨伸手摸摸鼻子,讪讪笑着没说话,郑琛珩却是看出了老爷子的心理变化,知道老爷子已经动容了。轻轻用胳膊碰碰熙晨,用眼神向他示意,熙晨看看他,有抬眼看看老爷子,心神意会的笑了笑。 随后,一道耀眼的白光闪现,忽然闪现的白光让刚适应黑暗的雷伊他们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金缕玉衣,自己必须要拿到手,因为,这东西,一旦出境,国外的那些土豪,必将为之疯狂!到时候,要是运作得当,做一些宣传,拍卖的话,至少是40亿以上。 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个纳气八层的落下前十六,都会给他带来巨大的优势,所以,对付清正欢,他是最积极的。 围绕着伴郎和伴娘的这些年轻人,显然和闹洞房的那些人不是同一类型。闹洞房的人,大部分是李燕和张耀的同学和朋友,都是普通人居多。 “琛珩,你是为了什么,他不是你的儿子吗,不是你最宠爱的儿子吗?你们都是男人,你们是父子,怎么可以做出那样的事情呢?”丛慧芳无法理解,这样有悖伦理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虽然不愿承认,但现在所有的迹象都表面,情况正在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上次在学校后山所发现的那些线索,经过这几日的调查和研究,已经基本确认。其得出的结论就是。。。 “还是很奇怪,我还是搞不明白”子翔摸摸后脑勺,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没事,没事,就是乔彬看你出神发呆觉得稀奇,所以让我来瞧个稀罕!”陈骏嘻哈着,一副吊儿郎当风流不羁的模样,只是他这话才出口,就迎来了郑琛珩寒冰一般的眼神。 这里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湛蓝的天空上挂着一轮耀眼的金色太阳,温暖的阳光投射进下方的森林中。 一拳被江南击飞出去,火灵子便是感觉到了滔天的羞耻,这是耻辱,这是挫败感。 艾琳好象永远都是那么真诚而开心似的,一看到这么多喜欢cs的同学,也和大家打成一片。 听到周御龙的话,方晔立刻做出反应,高呼一声,开始命令第五部队和龙组联军朝着那些印度联军开火。 身前的男子听这话,一脸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看向手中的黑色火焰,目光变得冷酷起来。 “对,精髓!”听到周御龙的话,唐煌终于彻底清醒过来。然后他赶紧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可是这一摸却让他整个心都凉了下来。 可是,给奴隶以罗马公民的身份,那绝对是不行的。不仅仅是对贵族身份的侮辱,还让他们失去权利。 无数的首领和猛将都死于这个长矛。这个长矛是一个威名的象征。 “呵呵,那倒是我多心了!”秦轩笑了笑,也没再和柳菲菲继续争下去。 张亮路过隔壁的屋子之后,就让郝大伟直接把已经昏迷的杨明泽也一起带上。 可现在,在知道家里这一個星期的伙食后,邓允衡是一点都不想再聊扣肉这个话题了。 其实刚才章紫怡想再拖一会儿告诉对方结果,好瞧瞧自己这位师弟紧张局促的样子。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没少遇见这类人,当真是社会秩序有待提高。 “啧,看你这鼻青脸肿的样子,跟个猪头似的,别人都认不出来你是谁了,这可没意思。”莎妤摇了摇头,突然灵机一动。 要是真的讨厌她这个妹妹,在知道她把球崽带到异兽巢穴的时候,就一巴掌劈死她了。 他在制定好计划之前,就提前让老白猿前往半山腰的邪眼心猿洞府躲避。 虽然他的兽形不怎么灵活,也不方便反击,但是挡住他们片刻还是可以的。 她跌坐在操场上,动作和表情都经过精心设计,哪怕满身狼狈都带着温柔可怜的味道。 它们将他们团团包围,啄食着他们的血肉,他们的攻击落在它们身上,如同在攻击虚物,没对它们造成半点伤害。 夜半醒来之时,他看着身畔的茶茶,脑中所思所想皆是晗初的模样。她从前的娇羞、惊慌、愤怒,甚至是漠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天空之中,一道华光初现,隐隐传来一道神谕,泉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亦玖,你从哪得来的消息?你妈妈真的回来过?”姜毅追问着。 此时此刻,沈予恰好御马穿行过云氏的四座牌坊,朝聂沛潇的方向驶去。然而在经过最后一座牌坊时,他忽然勒马而停,仰首望向那牌楣上的四个金漆大字——贞节牌坊。 药炉下面的火被吹得往一旁倒去,阿雪起身,把厨房的门关上一半。 他们还心说既然暂时安稳,好歹过了今晚这个年,把族里的粮食收拢起来再动身来着,不想恩人这就要走? \t这是一场事先预谋好的阴谋,早就上车前对方就在软卧里安插了人手,秦风忽然后背浮出一层冷汗,他们就是冲着这几位国宝级的专家来的,这还没到贵州就如此凶险,后面的行程肯定不会太平。 说话之间,墨菲特与众神之王已经动手,三人联手,彻底包围了沐蓝瑟睿,陈琅琊趁势而去,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阿雪用眼睛扫视四周,左侧是方才的屋子,若是进去,必得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右侧是珠玉河,深不见底,且不说跳下去会不会被捉住,就说怀里这孩子,给这么冷的河水一泡,大约是要没了性命的。 第435章 【回避】的表现形式不一样 这话直接把众人噎的无语,而再看这些灵湶宗弟子,他们竟然也都佩戴着隗宝,清一色的水系隗宝。 她只要一在他那里过夜,他就没有放过她,让她睡过一整夜的安慰觉。 瞬间看清局势的克里夫用刚空出的手掌凝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挥向了蜘蛛怪口中的那蛛丝。 相反,鱼龙与nt两个队伍,尤其是后者,在赛区内的发挥并不好,但外战一贯强势,给人的感觉很“靠谱”,被更多人给予了厚望。 江淮芷一口咬下去,肉汁裹挟着孜然辣椒的味道,一下子在她的口腔里炸开,她赶紧喝了一口冰镇啤酒,冰凉的感觉一下子就冲散了辣味。 许图南微微一愣,看来江淮芷不喜欢胡来的人,他方才的行为,应该让江淮芷很是满意。 “当然是谈公事的了,这次的合作这么重要,要是我们联手成功,可以改变现在的御氏和我们z家族的困局了,难道御总不是这么希望的吗?你们御氏现在被凌氏和霆锐压得抬不起头,你难道就甘心了?”夏若初不解的问道。 雷班纳语气阴冷到了极点,他现在只想确认两位兄弟的情况,不想耽误救援他们的宝贵时间。 其他看热闹的同事都乖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只剩下顾诺,特助和御幽雪在门前。 “没事的,即便有风险,但也是值得的,毕竟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江户黎介。 听了寻易的这个战绩,苏婉和黄樱又是吃惊又是揪心,从庐宁子这三言两语中不难想见这孩子都经历了什么。 “我要回家,回到以前的生活,我不想再成为三魔了!”海魔的情绪十分激动。 “虽说命保住了,但是让她们就这样离开还是有点不甘心。”宫岛菲菲。 我疑惑地跟孙青走上了楼,此时在三楼竟然已经围聚了很多人。这让我有些纳闷,我们的计划应该是秘密执行的,不可能会引来这么多人。 他们联手在这里围攻莫紫宸,本来就是背着桐城守卫所做的事情,一旦被察知,日后绝对无法再在桐城的修仙界混下去,因此一出手便是杀招,毫不留情。 周全和陈欣现在就是负责聊聊天就好了,在旁边稍微的照顾一下孩子们。 东方热的再度升温下,就算是已经辞去公职的马戛尔尼伯爵与斯当东男爵也已经充分地感受到了。 “看来我这么随便的解释是行不通的,不过我所说的全部都是事实,你也应该听鼬说了吧,关于那一夜的协助者,就是我,宇智波斑。”斑。 “自来也过去是我的老师,我在他那里学过忍术,对你来说,我就是师兄,我们是同一个门下的弟子,按理来说,应该能互相理解老师很盼望和平。”天道。 健身房就在圆融大厦商业广场的2楼,林岩平常不怎么去,但公司很多员工有在那里办卡,晚上或者周末在那边挥汗如雨。 看见陈慧的时候,吴中似乎有些慌张,赶忙起身企图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副画,仿佛害怕陈慧再像之前一样撕掉一般。 连皎吐气:“你吧。”呼吸太急,她微微张开嘴喘气,她没勇气开始。 陈慧闷闷不乐的回到教室,刚好撞见曾棋,此刻曾棋看上去有些尴尬的样子。 方辉和汪思聪得知消息后,不敢相信这个十拿九稳的项目居然被撬走了,连忙托关系去查。 面对吴中的时候,陈慧似乎更容易敞开心扉,竟然主动提起了体育课事件。 江若男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在这时候“逼”出江父的话,从他这里先听到一半的真相,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不至于仍旧什么都不能说不敢说——不然她怎么知道的?那又该怎么解释? 沐雨绮气得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给葛一山,然而葛一山此时正在“录节目”,手机关机。沐雨绮的电话打过去只收到一通嘟嘟的盲音。 “林岩,我想让吴磊转专业,去学经济学,他现在有些犹豫不决,你能帮我游说下他吗?”吴国鑫说道。 严菲的声音刚落,四周突然一下子寂静无声,就连旁边的那一桌也是一样,严菲有些茫然的抬眼看一下周围。 “大哥,你别吓他们。他们是我刚收的徒弟……”林涵若拍了一下帝旸,他那么冷飕飕的盯着墨子明他们,是想干啥? “你看不透我们的修为?”按理他是鬼皇了,应该可以看透才对呀。 正所谓打人不打脸,可司藤和白英两人或许觉的丘山脸皮太厚,脸上也是青一片、紫一片,完全没有干净的地方。 她知道沈重的脾气,十足一个闷葫芦型。这话其实是画外音,明着打自己儿子,实际上是打给自己看的。 所有好饿都伸出手抱团在一起,然后,呢呢嘛嘛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莫渊收起手机,感概这两人行事还是很果断,就是后面怎么感觉那么废呢? 我也奇怪,那个说要来接孩子的人丝毫不着急自己的孩子现在在哪儿。 林希抬头瞟了一眼,刚才他追逐的那只裂斑熊已经凭借踩踏空气攀升到了数百米高,不过它似乎也经受不住淡黄色汁液的诱惑,在一根举行白柱附近徘徊,有些游离不定。 第436章 无法亲近,却也无法埋怨 我先是看了一眼婉茹,示意让她先回避一下,婉茹立刻会意,径直回到了车里。 “老板,不用了,我刚和耐克签下了合同,六千五百万美金的合同,这点损失我可以承受的!”李团结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事完毕,岳飞、李元霸、郑和三人就离开了三派驻地,正式开始攻占神城。 “怎么说呢?也许真有懂法术的法师。但是我估计,大部分的法师都是神棍。根本就不懂什么法术,就是骗人钱财而已。不过他们的卖相还是可以的,做道场法事,做得是有模有样。”郑凯航笑着摇了摇头。 安笙虽没有青葙那样激动,但是,心底也是对顾琮的为人跟做法颇为不屑的。 这一餐的酒席都是按照何麻湾的规格办的,桌上鸡鸭鱼齐备,又照顾城里人的习惯,荤素搭配。素菜用的都是农场的出产。最早一批的叶菜类已经出产了,不够产量不高,主要是供应罗天旺家吃以及茂民酒店的需求。 解开封印的魔罗,缓缓起身,双眸赤红的舔了舔舌头,带着森然杀意冲向洛武神。 一开始,紫宫太郎对此还不太在意,咸鱼性格的他,在赚取第一桶金之后就觉得这辈子不会缺钱了,够用了。 恋羽愣了一下,眼里的光慢慢的暗下去,刚刚还兴奋的样子,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太阳一怒,别说奔日号飞船了,就是水蓝星也可能直接被吞噬殆尽。 他们越看越心惊,因为这上面的邀请名单,都是在华夏鼎鼎大名的人物。其中,有明星艺人,也有商界精英,甚至也有体坛人才。 正在休息,一行黑衣人,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将她围在当中。暗夜里看不清容貌,沐挽裳心下不安。 “黎筱寒,你知道什么。”她说话的语气更加异样了,神情紧张的盯着黎筱寒。 不少知情的驭兽宗高层都不能相信,驭兽宗的支柱居然陨落了,没有了太上长老的坐镇,哪怕是打退了魔道六派,驭兽宗想要在越国内存在都难。 第二天一早,两人一起从修炼中醒来,看着与自己非常有默契的同事睁开眼睛的对方,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聿王可不是第一次围剿山寨,宴玖就是土匪出身,只因为七年前拦住了聿王的去路,劫财不成反倒被夜铮灭了山寨。 脸上的肉抖动不停,一股仿佛不受控制的暴戾气息开始散发出来,让蜂巢四周,黑色的蜂虫疯狂盘旋,犹如黑色的龙卷。 楼兰守卫出现了,身穿着金色铠甲手持长戟的楼兰守卫迅速的包围了李维等人,而看着李维等人队伍当中的反浩克战甲,让他们都有些忌惮。 说话的是正在给凯撒处理着伤口的凯瑟琳……这伤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血虽然止住了,可是却一直无法愈合。 孩子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的听着,时不时的还发出几句疑问,哪里会有什么打瞌睡的事情。 童乖乖看着可爱的孩子,不懂云泽为什么要拦住他。但是当看见云泽盯着朴晓智的手的时候,忽然明白为什么了。 简静公主紧紧地握着说中徐秀的发簪,在遇到徐浪询问的目光之后,缓缓摊开了手。 “你说对吧,苏瑾姑娘”钟离煜萱蹲下身来,突然捏住苏瑾的下颚,苏瑾下颚被钟离煜萱捏得生疼,几乎就要碎掉了。 沈心怡笑了笑,将自己的头埋在了他的怀里,很安静的呆着,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默默的抱着她。 “可是……”涂宝宝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却被南宫宇寒给无情的打断了。 邢轩那日对他说过,这魔法石若是其内法力用尽,便会变得和普通石头没什么两样。而这一块魔法石给他带来了这种极冰之感,似乎其内尚有法力,应该还可以使用。 没想到自己双臂也居然能产生这么大的威力,展修不由心中也有点发愣。 “所有人不要惊慌,都听我的命令,城墙上的人分成两组!”将军身边的副官大声喊道。 胡顺唐将头灯调暗,看着那支弩箭,材质很特别,手感也很奇怪,‘摸’不出来是用什么制作而成的。再看其他腐液蜈蚣骸骨上面‘插’着的弩箭,和手上的一模一样。 “哇”苏瑾又扯开嗓子,大哭了起来,声音比之前的两次都要大。 七七早就等不及了,听到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马上就打开门,门一开,她扑上来给了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哎,可怜的娃!阿泽清瘦的脸在她身后向我微笑着,我们是朋友,这时不必多说。 白起灵神色从容,一把折扇摇来摇去,很是悠闲的样子,似乎他真的出得起这个价格一般。 叶以宁回到家的时候,见到的沈晟勋便是这个样子的,原本想要先回楼上换衣服,迟疑了下走过来,刚想要开口,却看到了茶几上的东西。 一向寡言少语的李肆,为了说服自家的老板不要拉郎配,也不惜废话了起来。 “青春年少么,谁还没有梦中情人!我之前还梦想着要嫁给二柱来着!”司徒樱漫不经心的说道。 第437章 埃里克森人格发展理论 “晚上睡觉也是一样,我也想自己睡。但是只要我提起来,她也会变得很失落。看见她这样,我也不好受……” 说完这些,来访者在自己的情绪中短暂沉浸了几秒。 但是下一刻又猛然脱出来,像是辩解什么、申明什么、解释什么一样。 “但是南老师,我妈妈她真的很不容易的。她没怎么读过书,没什么主见,那个 “火山灰岩。”子鱼伸手摸了一把洞穴的岩壁,这是火山喷发后形成的火山石岩,别的地方很难见到。 正好看到莫修远从房间出来,莫璃停在莫修远的面前,似乎也是这么简单的说了几句话,然后莫璃打开了莫修远对面的客房,走了进去。 “醒了?”覆在她身上的风庄主见柳碧瑶睁开眼睛,顿时笑了起来,压低声音轻轻的道了一句。 要知道这万年灵玉灵池除了含有充沛的五行元灵外,因灵果树宝宝在灵池中养了不少适合水中生长的灵药仙芝,灵池就相当于一个百宝药池。 落羽见此轻笑,携着云弑天走上前去,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缓缓的扬起了头。 官家人说了,你打渔就打渔,不要搞什么封建迷信,所以就把神婆给扣了。 上官月珏的出言提醒,把那三个金圣巅峰期的老者气得够呛,心里那真是恨不上官月珏立马变哑巴,好像只要上官月珏不说话,萧鱼淼就一定会乖乖听他们话似的。 萧嗣谦温温有礼地正式同萧鱼淼抱手行礼,萧鱼淼神情淡淡地回了礼,却没有再开口同他说话,更没再抬眼多看萧嗣谦一眼。 这一回秦玄烨虽然还是在心间暗嘀咕,但挥舞手中金乌弯刀取妖丹的动作却是没有半份停滞,刀势起落间甚是精准,迅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室已经够忌惮慕家人了,烈焰自然不会让自家儿子去撞皇庭的枪口。虽说,她不是个怕事的,但却是个彻底的懒骨头。 这心声若是给展培他们听到,必然又要鄙视一番:谦虚了吧,是不是? “我知道,我接到了他的电话。”提起自己的父亲,爵之渊没有太多的感触,他冷淡的回了一句奶奶。 本该安静的cz市,因为慕容傅雷的到来,又乱了,而且还是在警局门口发生的爆炸,这是在红果果的挑衅。 其实樊疏狂长得是非常好看的,只可惜她整日将心思放在赫连风情身上,就连身边的人究竟有何本事她也没有认真关注过。 “地州就是天域之下的那个地州”因为要去天域,荀倾对这个地方大致上了解也一下,知道那几乎可以说是一个独立行成的国家,而地州,便是天域的一部分,不过,低于天域。 立在时间长河之上,玉虚祖师双手弗于身后,微微将头颅抬起,视线所及,无有远近。 震动了瀚渊界无边时空,无数不得现世的仙道之境的强者皆为之侧目。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前世他是怎样让她伤心失望,直到眼睛里面再也没有神采。 张念薇看到荀倾,冲她“哼”了一声,大有种你看看,就算没有你,我们也能跟别人换房间。 他匆匆的回到了房间,连忙打开了暗格,当看到那些命丹都还在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 秋玄打量了一下温妮所住的地方,能够在京都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买下如此之大的庄园,还真是有钱。 第438章 使命感 这里出现的专有名词,也是需要和来访者解释的。 南祝仁先和来访者解释了一下【角色混乱】。 “所谓的【角色】,用书面化的解释来说,就是‘社会对处于某个位置的人所期待的行为模式’。” “当然,【角色】也不仅仅是所谓的‘社会期待’,也有‘自我期待’的部分。” 看着来访者露出认真的神色 但也正因为这次爆炸,它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感,似乎在那一瞬间挣脱了大脑中的某种束缚,身体可以凭自己的心意随意运动,也正是那时它升起了想要脱离战斗回去继续躺平的想法。 可叶云天不知道的是,在此时距离庄园百米外的山顶,景洪与青龙二人此时正观察着叶云天的一举一动。 有了其他世界的科技,汉克接下来的技术提升将是巨大的!这让他很是高兴。不过他也怕自己的能力不足,不能将所有的科技实现。 说罢,秦阳把木桶扛起来,走进浴室里将水倒掉,顿时一股恶臭弥漫开来。 轩辕都眸中异色一闪而过,口中嘟囔着苏玄没听过的语言,晦涩难明,而且嗓音如梗在喉听起来很是诡异。 “呵呵呵,你也知道自己体弱多病,那么你知道,为了延续你的生命,让你继续好好活着。叔父叔母,他们为此又曾经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吗?你不知道!”李长庚冷笑道。 “其实不瞒师侄,我早就看他们三个不爽了,师侄你在云雾天的所做所为,可是替我出了口恶气。”玉玲珑笑眯眯的看着杨凡,还试图上前抚摸杨凡的脸颊,但被杨凡躲开了。 可还不等叶云天将手伸上去,上一秒睡的还跟个死猪一样的杜梦琪忽然睁开了眼睛。 “你们眼中的忍界之神在我眼中,也仅仅只是一名凡人罢了。”鸣人的轻语回荡在战场。 可是一旦继续阻拦的话,这些董事明显都开始犹豫了,他继续说下去,很有可能会引起大家的民愤。 “包包、、、、”说道那个乳白的包,许菲顿时两眼放光,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两步跨过来,从一堆东西里把放在最下面的那个漂亮的包给那里出来。 太子拔出长剑,抚摸了一下,发现此剑的表面不是很光滑,但是却有黑色的线条遍布其中,这是好刀中的一种,由于钢中的碳含量过大,有一部分聚集在一起,呈现线条状,硬度高,韧性好。 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管曾经经历过什么,能有今天也算是一种完满了。林娇看着面前的这个让她伤心过、开心过的帅气男人,心中涌起了点点幸福。只要以后他对我好下去,我一定好好爱他、、、、!直到永远。 曹景龙一愣,却笑了笑,好像聂瑶这样的话对他一点也没有影响。 曲傲风听到这里,心里不决好笑,但又一想,告示都贴了,想必脱身很难,此时也顾不得吃饭,起身朝店外奔去。这时只见街上官兵很多,正在搜查来往的可疑行人,凡是男子一一盘问,拿着画像仔细对比。 张坤纵身一跃,来到半空中与焚天门府的上千修者对立,丝毫不胆怯他们的到来。反而,他的话语之中还充满了嘲讽。 刹那间,全场皆寂。到来的上万名年轻一辈都在全神贯注的倾听,害怕错过什么。 “白银之手都在你手上吃过亏?”沈玉微微一愣,作为土生土长的光明大陆一员,他怎么可能没听说过那个神偷组织。 第439章 这个世界是多样化的,唯一的标准只有自己的感受 咨询已经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南祝仁把简单记录了来访者情况的表格合上,正准备用结束语来送客。 却听到来访者赶忙道:“老师,我还有两个小问题,可以问吗?” 南祝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距离咨询开始,流逝了刚好四十分钟的标准时长。 可以适当后延一点倒是无伤大雅。 前提是 刘军浩不知道这老爷子的心思,如果知道的话只能感叹爷俩感情好,什么事情都想在一起。 面对这江上墙瑜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投石车虽然可以搭在战舰上进攻,但是它只能搭载在大型战舰上时再征调战船太耗费时间,等到增援战舰赶到的时候,相信刘表的援军也已经到了。如今之计,只有强攻了。 而李云一虽然名为总管重组事宜的负责人,可是两个美国公司根本就点不着他,依然我行我素。 鉴于军中时疫及战备情况,曹铄准备屯兵于此,训练水军,等到明年春天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渡江作战;而周瑜所部,初战获胜,士气振奋,驻扎在南岸。 他虽然知道这种内幕,但是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做客,自然不好点出。因此只是一个劲儿的推辞之际不喜欢吃枣子。 很诡异的,这个叫做王东的年人,似乎成了关系汽水厂成败的关键人物。 “忠义双全,有勇有谋。”被梅姨这么一问,怜儿先是怔了一下,她还真的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随后娇声说道,脸颊上不由得泛起了一丝红晕。 黄忠厉声叫道:“严希伯,吃我一箭”说完左手开弓,右手放下宝刀,顺手捻起一支雕翎箭来,搭弓上箭,照着严颜的旗杆就射了过去。 特别在华夏军颁布一系列的惠民之政时,更是让老百姓们欢呼雀跃。华夏军向来深得民心,徐公子虽然风流艳事天下闻,可是也是出了名爱民如子的好主公。 瑶姬认真一看顿时呆了,镜子中杨天佑身上是有层淡淡黄光,夫君骗了她吗?瑶姬现在心里很乱,夫君为什么要骗她,夫君一定没有骗她,只是她没有问所以夫君就没有说,一定是这样的,瑶姬想到。 秦墨往后退了几步,刚要转身,谁知道就看见面前朝着庄园大门驶来的几辆车子,最前面的车子停了以后,苏卿寒从里面走下来,身上还是黑色的西服和白色的衬衫,头发是流行的亚麻色,薄唇紧抿,眉心微皱。 自然,让他眼眸微眯的原因并非是战斧的强大,而是从那战斧,他基本确定对面的天魔君,便是未来的盖世魔神,因为他与未来的盖世魔神,手持的战斧,是一模一样的。 苏槿夕忽然想起那个没有在夜幽尧的面前隐瞒过的,带着宗字的玉佩来。 关锦璘9人出了杜公馆大门向前走去,霞飞路繁华的街景一览无余地展示眼前。 听到云秀的回答,谢云湘也基本上确认,陆大师确实已经不行了。 “臭丫头,这里是佛殿,你正经点。”妙音俏脸又是一阵烧红,这丫头果然是发现了不少东西。 车辆逐渐的开往一个荒野,苏御澈坐在车子里面一言不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 这天申时刚过,一辆宽大,在外面遮着厚厚帷帘的马车缓慢的驶进了京都城里,一路走着走着,最后停在了荣国公府大门前。 第440章 工作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但是分析来分析去。 在莫凯期待的眼神中,黄姓助手只道:“真的不好说结果,毕竟这次又是特殊的来访者,而你的南老师我们也不熟,但是——” 很快黄姓助手严肃了表情:“咨询师的工作咱们没法控制,咱们自己的任务是要好好做的。” 他拿出手表示意了一下:“现在已经过了四十多分钟了,你差不多要在咨 一边说冈村次郎,一边查看着周围的情况,他的直觉告诉他自己猜的没错,那些人肯定是在暗处的,因为他已经感受到了敌人的气息。 沈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不少重大会议都只能缺席。 男子冷冷看着眼前这个全身罩在黑衣里的人,跟着左右看了看,在其两旁,又有两个黑衣人显出身来。 “我凭什么相信你?”难保这不是对方为了刺激她积极完成任务,故意撒的谎。 “带着尸体去那边的沙地自行处理。”研究所暴君的储量虽多,但一只造价高昂,能省则省。 可别说是她,就算是她爸爸出手,怕是也要倾尽全力,才有机会和其他企业一较高下。 ……江迟喜欢她……应该是吧,至于她跟江迟是情侣这事,按前几天算的话她们就是,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没关系了。 “不!我的孩子!”燃气爆炸的一瞬间,大宝的妈妈喊破了喉咙。 许知意正欲发消息询问,哪怕只是想要一个解释,毕竟,即便没有爱情,也该有基本的尊重。 莫紫宸在它寄身到玉佩之中时,已经感到它体内的灵力无比虚弱,显然,它需要自己的这枚玉佩,来滋养它的经脉神魂。 李斌轻松撵上鲁旭,一掌把鲁旭给劈飞出十丈,狠狠撞向山谷石壁,撞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烂肉。 说着水如月望向了林风,林风则是瞪大了眼睛,大呼无辜,你们两个斗嘴,关我什么事情了,怎么把战火引到了我的身上,而且我是一个谁都看不上的男人吗? 重新走回巷口,周末最先思考的是这名杀手的心态以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态,首先,杀手是一名拥有特种兵背景的人,这种人不管办什么事都会有一种惯性,这种惯性100%是简单、高效。 江奕淳冷哼一声,他的内力明明能将人震开,他却没任何躲闪,也一拳迎了过去。 莫紫宸想着,或许可以先退一步,看他们的样子,应该不止是要图谋灵空剑,还要从自己身上得到某些东西,似乎一时不会伤自己的性命,大不了便与他们虚与委蛇一番,秦川离开之后,自然还会想办法赶来相救。 落在别人手里,这头火妖也是不敢太扎翅,何况就目前看来,李大熊虽然非友,但暂时也非敌。能得到这样一位修为深厚的妖怪帮着恢复些妖力,也算是件划算的事情。 “我以前可不知道你大伯这么过分,要是给他知道你手里有银子,非得抠过去不可,他肯定不管是长生给你的。”周得海又说道。 只见憎恶仰天怒吼一声,那高耸入云的山峰猛地爆开,无数的碎石向四面八方散去。 “别,孩子,你们能来看看我们,就已经是心意了,我们不缺钱,有强子的赔偿金。”吴强的父亲红着眼睛开口道。 白牧秦刚想问老霍给她续杯了吗?不过想到刚刚老霍说他出来就没人了,那估计是真没喝吧,估计没带钱,有些不好意思。 第441章 幸运等级排次 嘶—— 耳边又响起了隐隐的抽冷气的声音。 南祝仁和白庆华原本还想要置若罔闻一下,但是突然发现这次的抽气声就在耳边。 转头看过去。 哦,是重晖啊。 “师弟,厉害啊!”重晖的眼睛都在发光。 南祝仁抽了抽嘴角。 老师的视线转向南祝仁,而南祝仁注意力在莫凯身上。只见 分秒过后又是一片宁静,就连被惊吓而起飞的鸟儿也看不见一只。胖子气喘呼呼地追了上来,蹲在他身后休息。 夫唯不争,故无尤。他念得铿锵有力,一字一顿吐词清晰。这是爷爷留给他最后的几句话。 这一下却灵,叫那名锦衣卫立刻醒悟,一边缩着脖子赔不是,一边伸手入怀掏出一张叠得规整的梅花笺呈于童牛儿。 我答应她先在学院帮她找找,让她在这段时间内不要扰乱无辜的人,她答应我后往那堆废弃桌椅中一跳消失了。 手里火青鬼刃在石头人上肆虐,青色的火花四溅,束缚之链一拉,野性冲锋,剑狼斩各色技能倾溅开来。 雷神说完,手里的那把雷神剑直指苍穹,一道道天雷自高空击下,与雷神剑的剑尖相连,从远处看就像一道万丈长的闪电固定在空中一般。 紫焚天在听完游离的话后,第一个同意了这次的行动。而孟启在考虑了下后,也是点头,刀剑笑见他们两人都是同意,也是点了点头。 这挂掉电话之后,倒是有回想;从江州到底庭州,那不是周健的地面儿吗?难道说庄风去护州只是个烟雾,然后杀个回马枪,吞掉庭州? 其实杨公公给童牛儿的消息并没有假,只是时间上延后比较多。此时的魏忠贤已经离开凤阳,奉旨回京去了。 不过当郑春之说道花里胡哨这个词儿,昆鹏就知道,这明明是讽刺他,因为他之前就用这个词儿训过他。 实则谢无疾三次皆是佯攻, 根本没使几分力气。但魏變还是得贬低一下敌人,夸耀一番自己的功绩。这样便是他不领出战的赏钱也是他大方体贴,而不是他本就不该领。 “哼,王牛,这次是王天帮你说话,否则,但是欺负自家人这一条,我表要你好看!”王霞蹙着秀眉,说道。 再一次醒来时,我已经被人给绑了手脚,并且还是大字型的绑法,周围黑漆漆的,并且我感觉到面前不远的位置有人,而且不是一个,因为我闻到了烟味,但是又不像香烟燃烧的味道,反而像是雪茄的味道。 程意喘息着,身份都被丽娘发现了,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想到此程意拉住丽娘的手。 “我心里是信你的,可我就是慌,就是乱,若不是你已经和人下了赌约,我当拦住你不让你走。”丽娘紧紧地握着程意的手臂。 “没错。”军官们纷纷点头同意。打仗从来不是说开战就开战的,谁的战前准备做得更充分,谁就更有机会获胜。 “走吧,咱们先去订位置选点心。”陆清漪笑眯眯地拉着刘昭平出了画坊,往茶楼而去。 秦琴接过变身卡,要变身这种恶心的生物实在是不情愿,她也知道大局的重要,既然杨不凡会选择让自己损失十级,那么很显然这场战争对杨不凡很重要。艾希又是杨不凡学习技能的师傅,帮她亦是在帮自己,不亏。 第442章 师兄 有一说一。 北都这地界,去某些地方的时候,坐车不一定有地铁快。 不过白庆华公司距离今天的目的地是很适合开车的。 重晖坐在驾驶位上,南祝仁在副驾驶,莫凯坐在后面。 行驶的过程中,南祝仁瞟了一眼重晖。 【手指轻微节奏性击打方向盘。】 【嘴角稳定上扬,比平时高了5度左右。】 【心情不错。】 “师兄很喜欢车?”南祝仁突然道。 类似的情绪,在江都的时候也有在重晖身上出现过。 重晖眨了眨眼睛,情绪短暂地抽离出来:“哦,师弟啊……你会开车吗?” “会。” “那很好了。”重晖道,“在我们这,心理咨询虽然算是主要的商业业务,但其他出公差的工作也很多。如果会开车的话,干什么都会方便很多。” “比如这次?”南祝仁问道。 重晖点头:“咨询赚钱没错,但只是我们知识变现的方式之一。像是我们之前去江都做的那个AI表情系统,一个月的时间给公司的创收抵得上小半年的咨询,对课题组的数据库帮助就更大了。” “像是在法院里面,我们之前也有过一些短期的交流,但是都没能够建立起长期的合作。” “至于这次……师弟你觉得这个任务算是什么性质?” 行车路途有不少时间,正好适合闲聊。 面对这个问题,南祝仁思考了一下。 这回的任务形式,明显不算是“心理咨询”。 那么,“心理援助”?“心理支持”?“心理干预”? 还是单纯地给法院的工作人员担任“心理顾问”? 想了想,南祝仁道:“具体情况还不好说,因为现在我这边只得到了那边……‘工作人员’的第三方反馈,在没有亲眼见过那个老太太之前,我也不好判断眼下需要做些什么。” “甚至于……”南祝仁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最后我们提供的到底是不是‘心理知识’方面的帮助,都是两说呢。” 幸好眼下是在等红灯,哪怕重晖心情激荡也不用担心出现意外事故。 在这种前方情况一抹黑的情况下都敢闷头往前冲的,估计也就是艺高人胆大的南祝仁吧。 南祝仁想了想,礼貌了一下:“这回也是麻烦师兄跟我一起了,还是作为……‘助手’。” 重晖轻笑一声:“人家指定你过去,就算老师跟你一起来,也是‘助手’位。” “反正我今天没咨询,之前短期交流的时候也跟老师去过法院,多少熟悉几个人。” 红灯结束,重晖轻踩油门,在绿光的指示下驶向前方:“师弟你就大胆地干,不行有师兄给你兜底!” 南祝仁的嘴角扯了一下。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重晖开得很平,当然也可能是白庆华的车确实好,一路上都没有感觉到什么颠簸。 透过后视镜,南祝仁又看到了坐在后座的莫凯。 和重晖比,这个小伙子的表情要有意思得多。 不等南祝仁多分析,莫凯就已经告诉了他自己脸上的表情叫做“欲言又止”。 因为此刻好不容易等到南祝仁和重晖的对话结束,他等不及道: “师兄,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独立咨询的?” 判断了一下莫凯的肢体倾向之后,南祝仁示意一下重晖:“问你。” 重晖看了一眼后视镜,轻笑一声:“等不及想要做独立咨询了?” 在刚刚和南祝仁对话的语气中,重晖展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亲和与包容。 但是重晖的这种态度只是面对南祝仁释放的。 听到重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莫凯顿了顿,道:“对,想。” 重晖想了想,像是面试官一样道:“小凯,其实以你的情况,你可以找个其他相对来说没这么严格的地方,先独立尝试做咨询看看的。” 这话有点硬,把莫凯噎了一下。 但是他下一刻居然展露出了从容应对的表情:“师兄笑话我啊。其他地方怎么有白老师这边学的东西多呢?” 反应挺快。 重晖轻笑一声,突然话锋一转:“你的成绩不错,保研也成功了——现在名单还没公布出来,但是哪怕我不说,你应该也有办法打听到,现在已经知道了吧?” 莫凯又一噎。 “但是理论上你本来是进不了老师的组的,今年老师没打算带太多新人。”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自己知道。不过既然你叫了我一句‘师兄’,那我多跟你说一句。” 重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心理学’和‘心理咨询’不是完全一样的东西,有的人可能学了一辈子,考试能考高分,每年都能够产出文章,但最终——可能都没有独立做咨询的能力。” “或许是祝仁给了你一些错觉,但至少在我们组里面,‘独立做咨询’的标准会很高。” 莫凯又是一愣,重晖确实说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他觉得,心理咨询很容易。 莫凯正待想要再说什么,重晖突然轻踩油门。 身体不自觉前倾。 “真正做咨询的时候,需要负责的东西很多。” “跟在祝仁身边,好好看,好好学。”重晖摇下车窗,“我们到了。” …… 夏日的阳光很晃眼。 夏天把手掌支在额头上,搭成一个小凉棚。 她身边站着一个人,是南祝仁有过一面之缘的同事。 大门口人来人往,除了极少数人,剩余的哪怕行色匆匆,也都不由自主地分出几缕视线在这两个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女孩身上。 可能不仅仅是青春气息。 夏天的身上,还有着一种类似“得救了”和“终于能解脱了”的新生感。 “小夏,小吴,你们在这干嘛呢?”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夏天循声望去,用对方的职务打招呼道:“孟庭。” 来者是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四十岁上下。哪怕是大热天,也穿着衬衫,手里挎着西装外套,额头上薄薄地出了一层汗。 “不进去吹空调,都在这傻站着干嘛?” “孟庭,我们在这里等昨天跟您说过的那个心理专家呢。” 夏天笑着道:“就是为了您的那个当事人特地请过来的专家。” “……哦?” 孟庭长闻言,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第443章 预料之外的场景 孟庭长思忖了一下,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了,我记得你之前找我提过这个想法,没想到你还真的落实下来了?” 夏天点头:“对,我给赵院打了报告。” 孟庭长表情难明:“对对对,赵院昨天是跟我说过这个事情,是说有心理相关的专家老师会过来,这个申请倒是通过得快……原来是今天吗?” 夏天抱怨道:“可不是嘛,一天都等不下去了,大家都受不了了。” 看着站在门口站成一排的夏天和同伴。 孟庭长扯了扯嘴角:“没想到,没想到,心理专家啊……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想法。而且小夏看样子对要来的这个专家老师很有信心啊。” 他嘴上笑呵呵地说着,脚下已经后退了一步:“那你们早点进去吧,自己手头的工作也要注意,不要被牵扯太多了,最近要到季末了,工作还是很多的。” 这是准备走了。 夏天想了想,邀请道:“孟庭要不要看看今天来的专家,毕竟要应对的是您的当事人家属。我昨天跟您商量行程的时候我也看到过了,您早上没有案子……” “没有案子,但要忙的事情是有很多的。”孟庭长摆摆手拒绝。 他正待还要说什么。 却看到夏天突然像是感应雷达启动了一样,“嗖”地把头调转了方向,指着一辆车惊喜道: “他们来了!” 孟庭长顿了一下,这下子再急着走,就有点不太好看了。 而且他也认出了这辆车。 呜嗡—— 引擎熄灭,重晖在门口停下,随后和南祝仁下车。莫凯则坐到了驾驶的位置,在保安的指示下把老师的座驾停到适合的地方。 随后重晖低声和身边的南祝仁说了两句什么,快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他远远地伸出手:“孟庭。” 孟庭长握住重晖的手摇了两下,点头道:“是小重老师吗?原来今天来的心理专家是你啊。” “白老师最近还好吗?翁老师呢?” 之前就说过,公司和法院这边也是有过短期交流的。 常被白庆华带在身边的重晖,自然认识白庆华工作范围内的几乎所有人。 “老师一切都好,师姐现在在江都呢。”重晖回话,随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今天我是作为‘助手’来的。干活的,主要是我师弟……” 早在重晖走过来的时候,孟庭长其实就已经注意到了南祝仁。 在第一眼,他的脑中就在计划,如果法院宣传口有这么一个人才,该怎么去用他。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和重晖寒暄,只能说以前和白庆华的交流确实是比较愉快的。 但是现在在听到重晖的话之后,孟庭长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不愉起来了。 他的眉头轻皱一下,像是开玩笑道:“这么年轻的小老师吗?是‘师弟’?翁老师走了之后,白老师的徒弟们进步得这么快吗?” 不等重晖反应,他又把脸转向南祝仁:“这位小老师贵姓……嗯,你在看哪?” …… 一行五人聚在门口,其中还有两个胸前挂着牌子的工作人员,以及一个衬衫、西装裤、皮鞋三件套的看上去就像是领导模样的中年人。 中年男人手上还挎着一件西服样式的制服,制服的胸口还别着法徽。 这是绝对引人注目的。 几个手里拿着材料,面容苦相的人,已经开始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来找孟庭长说好话了。 如果不是看起来这领导好像在忙正事,现在门口聚集的就不是几束目光,而是一圈的当事人群众了。 一旁—— “志昊,你在看哪呢?” 哪怕是在大热天也依然戴着口罩、鸭舌帽的南志昊,身形顿了一下。 他在听到耳边的声音之后恍然回神。 面对同伴的问题,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心里百种思绪碰撞—— 【这个……是心理咨询公司的南老师吧?他怎么会来这里……】 【是因为我没有续费所以……不,不可能,想太多,应该只是恰好有别的事情……】 脑子里面又闪烁出来各种奇怪的画面,其中还有几幅咨询室内的图片。 南志昊握拳狠狠锤了自己脑袋两下,好像是想要借此遏制脑子里那些不听话的东西。 “志昊,怎么了?” 身边关切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在自己现在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南志昊深吸一口气,朝着同伴轻声解释道:“可能是最近睡得不太好,刚刚脑子晕了一下。” 同伴闻言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南志昊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始抽搐。同伴是来帮自己的,没错。 但是对方现在脸上表情的每一处细节,却好像针刺一样,射进自己的眼睛里面。 扎得生疼。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碰上心理老师呢……】 【出了这种事情,已经很丢人了……还因此找别人帮忙……】 【如果再让别人知道我去做心理咨询,那……】 南志昊的呼吸一下子沉重起来。 同伴还在宽慰:“没事的,我之前在这家法院干过一段时间的辅警,认识点人。我去帮忙问一问你的事情,一定会变好的……” 南志昊置若罔闻,在又被同伴摇了两下之后,才吞吞吐吐道:“好……”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朝着门口的方向瞟过去。 【……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他好像看到我了!】 …… 南祝仁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随后好似异常都没有发现一样,面不改色地朝着孟庭长道:“孟庭您好,我是南祝仁,白老师的学生。” “我是看着您在这么热的天还穿得这么正式有些惊讶……您工作真是辛苦。” 虽然语气平淡,但态度还算是有礼貌。 这么一小会功夫,孟庭长的额头上已经又薄薄地盖了一层汗了。 “……先进去再说吧,事关我的当事人,有些细节我还是跟你好好说一下,免得你……等等,她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来的!” 话音未落,孟庭长脸色大变。 只见不远处,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突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以一种她这个年龄完全不合理的速度接近。 随后—— “咿呀”一声,腰就弯了,连带着膝盖、腿脚,整个人都匍匐了下来。 【……卧槽?】 第444章 哭 此刻的老太太,姿势更接近跪拜。 类似某种——呃,电视剧里面会喊着“青天大老爷”然后对着高高在上的人爬下来的那种姿势。 夏天两人的脸色一下子就绿了。 她们像是触电了一样跳起来,伸手就把住了老太的胳膊。 但是她们又不敢太用力,只怕自己反而撅坏了老太太身上的什么地方。 这种情况下,明明有两个人扶着,却反而让老太太真的一点一点跪了下来。 只听到哭喊声在下一刻响起:“领导啊!我今天终于把您盼过来了啊——” …… 南祝仁现在理解夏天那天在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为什么会这么苦了。 心理咨询室里面虽然有着丰富的人类多样性情况。 但是眼下的情形,南祝仁还真没碰到过。 这一瞬间,连他都恍惚了一下。 至于被“跪拜”的直接对象,孟庭长。 如果说夏天像是触电。 那他现在,就相当于是被架在油锅上了,原本额头薄薄的汗刷得一下就像是泉涌一样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外冒。 就这样,他还能够凭借着强大的表情管理让声音温吞着:“阿姨,您先起来,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好不好……” 说着,孟庭长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腿,他的裤脚已经被抓住了,五根干瘦的手指像是老树盘根一样死死地攥住那薄薄的布料。 看着那就像是裹了一层人皮的鸡爪子一样的手,孟庭长根本不敢用力。 在门口的保安在这一刻也反应过了过来,急冲冲地上前,却也都不太敢碰一下这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但是他们也是训练有素,一个人立刻往里跑去报告情况,另外一个人则绕着圈开始维持现场的秩序。 “散开,散开,没什么好看的……不要拍照,手机收起来!” 而这声音很快被盖了过去。 “——领导啊!” 孟庭长额头上的汗更多了。 一旁停完车的莫凯跑回来,直接懵逼——这现场怎么是这么个情况?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自己的两个师兄,现在应该怎么办? 而南祝仁—— 【情绪重调】 【心流状态】 眼神瞬间恢复清明,随后扫过周围的情况。 很好,毕竟他们所处的地点特殊,围观的群众不至于太“群众”,此刻还有基本的秩序。 所以眼下只用安抚好老太太就行了。 “师兄。”南祝仁手肘狠狠捅了一下重晖。 这个大个子眼下居然也已经反应过来了。 两人的目光迅速交换了一下,随后也不管对方到底读懂了眼底的意思没有,径直分头行动。 南祝仁率先蹲下,他需要完成第一步。 在其他人都投鼠忌器地不敢怎么碰老太太的时候,南祝仁大大方方地半抱住了老太太,左手扶住对方的左手肘,右胳膊横过对方的整个背部,把右手按在了对方死死抓住孟庭长的五指上。 试着用了用力——纹丝不动。 “阿姨。”南祝仁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而软,同时又不失力道,“您先别着急,领导就在这里,有什么事情我们进去谈好吗?我们……” “领导啊!我们家孩真的是冤枉的啊!我每天都来想找领导,但是每天都找不到,今天终于找到了啊——” 南祝仁的话一下子就被打断。 他的情绪安抚丝毫不起作用。 眉头微微蹙起了一下,南祝仁看向趴在地上的老太太。 因为对方低着头,所以根本看不到任何表情。 视线抬起,看向对方抓着孟庭长裤脚的手,依然纹丝不动。 情绪没有安抚下来? 是因为老年人的情绪峰值太高了?还是说……对方情绪本身就是平静的? 南祝仁立刻改变了策略。 行,既然让你“别着急”不行,那你就“更着急”一点吧! 这一回南祝仁深吸了两口气,主动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开始用力去感受周围的气氛,去倾听繁杂的声音,让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急躁起来。 同时,南祝仁开始回忆起自己记忆中那些让自己感到焦虑的场景,去想那些让自己会不由自主失去冷静心态的脸。 然后—— “阿姨,您的问题领导都知道。您看,我是外面的专家,今天被请过来就是要解决您的问题的。” “您现在在这里不进去,事情反而没法解决。一会人都围上来,我们还要应付他们,更没法解决您的问题了,对不对?” 他的声音像是被扔进了水池的大块干冰一样,迅速地弥漫出雾气,一刻不停地开始渗透进四周的每个角落。 下一秒,南祝仁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这小孩,你说真的?” 南祝仁的视线顿时被一张枯瘦的脸填满。 是老太太,对方哭嚎了这么些时候,脸上居然没有一滴泪。 噌—— 同一时间,重晖速度极快地挤进老太太和孟庭长中间,他的力气极大,孟庭长都忍不住被挤得后退一步。 “孟庭,您先进去,这里交给我们。”重晖低声道。 孟庭长眨了眨眼,下意识拒绝:“不行,这时候要是我走了,事情就更收拾不了了,而且事后……” “您可以去里面等老太太。”重晖低声打断道,“您在这里,老太太的情绪是安抚不下来的。” 重晖不懂孟庭长工作里面的弯弯道道,但是他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指向性极强的情绪爆发。 从夏天他们的反应来看,老太太今天是头一次闹得这么大。 也就是说,老太太的常态情绪表达不是如今这样的。 那么,只要把这股情绪的目标——也就是孟庭长——转移走。 不管老太太接下来的情绪有多么锋利,也只能拔剑四顾心茫然。 哪怕这股情绪是转移到其他人身上,也会削弱很多。 交给师弟就行了。 简单解释之后,孟庭长也是果断的人,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重晖后,转身就走。 等到老太太反应过来转身的时候,视线里面已经只剩下身形高大、占据了全部视线的重晖了,任凭她怎么探头探脑,眼睛都没法透过那堵得严严实实的肩膀、胳膊、和大腿去找到孟庭长了。 这样子看得南祝仁的眼睛又是微微眯起来。 “阿姨。” 南祝仁的声音快而急:“领导去里面等我们了,领导很忙,如果咱们想要事情快点解决,就要快点进去。” 下一秒,他感觉攥着自己胳膊的手更紧了。 “那好……小领导,你说话要算数啊!” 老太太一只手抓着南祝仁的胳膊,另一只手颤颤巍巍地竖在南祝仁脸前,手指几乎都要戳到南祝仁的鼻子上。 南祝仁点头:“当然,阿姨,我们今天一定要把问题解决。” 第445章 南祝仁:全网战绩可查 几个人连哄带扶,终于把老太太领进了民一庭的接待室里面。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一入座位,老太太立刻又闹腾起来,喊着要“见刚刚见过的那个领导,其他人都不认”。 南祝仁一问才知道,孟庭长就是当初审理老太太儿子的法官。 夏天匆匆给众人安排好,又急急地出去倒水。 “小夏。” 夏天回头,就看到有些狼狈的孟庭长。 明明已经进了有空调的室内,但是孟庭长身上的衬衫依旧已经汗透。 “孟庭,您跟院长报告完了?” 孟庭长摆摆手:“他们现在就在接待室里面对吧?我这就进去……” “孟庭。”夏天却突然开口阻止。 看着对方疑惑的眼神,夏天想了想道:“您要不先喝口水,换身衣服吧。就这么进去……” 孟庭长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不太像样。 “这种时候怎么能让他们几个学心理学的年轻人单独在里面呢,他们又不懂。”孟庭长毫不犹豫地拒绝,“小重老师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说实话,有点东西,但是我不觉得他能处理好这件事情……” “但是还有南老师啊。”夏天理所当然道。 那语气中展现出来的盲从,让孟庭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这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就傻了”的荒唐表情。 “孟庭。”夏天笑了笑,“您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先上网查一查嘛,就搜‘南祝仁’这个名字,南方的南,祝贺的祝,仁慈的仁。” 说完,夏天飘然离去,留下愣神的孟庭长。 “上网搜?”孟庭长心中犯嘀咕,“难道这年轻人还有什么授课的视频在网上?那也看不出什么来啊,小夏这孩子……” 虽然表情疑惑,但是联想到夏天平日里面的工作确实踏实,而且对方还有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孟庭长还是下意识点开手机,输入南祝仁的名字,点击搜索。 随后,一排排的检索就刷屏一样冒了出来: 《无知父母引狼入室,名校究竟值得付出多少?》 《为财丧德!心理学教授伙同医生药物滥用坑害患者!》 《弑师证道?心理学教授跳楼瘫痪悲剧收场!》 《从名师到囚徒,学术殿堂的耻辱一幕,心理治疗的未来何去何从?》 《再坠楼?重点高中接连发生意外到底为何?》 孟庭长眨了眨眼睛。 “……?!” …… 调解室内,老太太意外地安静了下来。 当然,是相比较在室外的时候,相对安静了一些。 她不再动不动就做那些什么跪啊拜啊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动作,只是拉着夏天的女同事在抹眼泪。 但凡他们想要劝点什么的时候,老太太的反应是一律摇头,一边抹眼睛一边用一种凄苦地调子喊: “我要见领导……” “你们说话不算话……” 当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做这些行为的时候,真没有哪个年轻人吃得住这个的。 一旁,夏天皱着眉头低声和南祝仁交流着,说起老太太相关案件的具体情况。 这些东西在南祝仁没接项目之前不方便告知,接了项目之后又不方便电话里告知。 本来夏天打算是等今天南祝仁到了之后就第一时间进行相关的信息交接的,没想到这老太太冲得这么突然,根本没给南祝仁一点适应的时间。 咔嚓—— 接待室的门打开,孟庭长大步走了进来。 “领导——”老太太的眼睛一亮。 下一秒,孟庭长的身后还跟进来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 两人面色都严肃异常。 接待室的设置是一张长桌,孟庭长进屋之后径直走到主座的地方坐下; 他身后的工作人员则扛着一个带着支架的录像机,在观察了一下室内众人的站位之后,选定一个地方放好,随后打开开关。 红光一闪一闪。 这严肃的架势让原本准备开始哭嚎的老太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展现出被吓到的胆怯姿态。 与刚刚在外面的状态不同,孟庭长此刻的身上升腾起一股不容置喙的气质。 他先是指了指那名工作人员,示意对方把一迭文件递给他。 随后孟庭长从那迭文件中抽出一支笔和一个记事本,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位置,示意夏天:“小夏,接下来你来当书记员。” 夏天点头。 随后孟庭长又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位置:“小南老师,作为我们的专家顾问,麻烦你坐这里。” 南祝仁挑了挑眉,非常配合地入座。 夏天“啪”地一声打开笔记本,动作利落地做好准备。重晖想了想,小步走到孟庭长耳边:“孟庭,我们方便录音吗?” “不方便。” “逐字稿呢?” “可以,但只能够记你们自己的部分,而且事后要给我们的工作人员审查。” “谢谢孟庭。” 对话简短而高效,重晖一个跨步无声地跃到莫凯边上:“速记会吗?” 莫凯愣了愣:“……会!” “那开始吧,不要漏了。记住——只能记你南师兄和这个老太太的话。” 一切准备就绪。 孟庭长从文件夹中抽出一份材料,随后示意身边的副手把副本移向老太太,指着材料道:“王秀芬,我是本案执行法官孟崔行,案号……” 接待室的角落录像机的光芒一闪一闪,机械、冰冷、而真实地记录着孟庭长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判决书载明:被告李伟赔偿原告陈海阳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营养费、护工费等共计人民币两万八千元整。对以上情况,你是否清楚?” 孟庭长的态度和前几日法院工作人员的态度、乃至于孟庭长自己刚刚在外面的态度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时间让王老太愣住了。 但随后她意识到该轮到自己说话了。 她用迷茫的眼神把面前的副本往远离自己的方向推了推。 “我不识字的,眼睛也已经看不清了……” “领导,我家孩是冤枉的……” 看着老人的样子,南祝仁静下心,开始回忆夏天之前告诉自己的东西。 这个案件发生在夏天入职之前,但经过这么些天的折腾,便是刚来没多久的夏天也已经把事情的大体脉络梳理清楚了—— 三个月前,这王老太的儿子在菜市场外长期占道经营。城管多次劝离无效后暂扣其秤具,李伟抢夺中推搡城管,致城管摔倒骨折。 经过医院伤情鉴定,依据《治安管理处罚法》,李伟“阻碍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依法执行职务”构成行政违法,判处行政拘留10日,赔偿受伤城管医疗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营养费、护工费等总计两万八千元整。 第446章 孟庭长:你说的这些有什么用? 孟庭长看了一眼王老太。 一板一眼地继续陈述道:“由于考虑到被告——也就是您的孩子李伟——的经济情况,经过调解协商,原告在轻微伤的情况下同意免除营养费、务工费、精神损失费,同时务工费仅按最低工资折算,将索赔下调至一万五千元……” “领导,领导啊!” 王老太哭嚎起来。 “我们家哪来的这三万块钱啊,我们家阿伟天天起早贪黑,养我们老,供着小,都存不下钱给自己吃好,我们家哪来三万块钱啊。” “而且,而且我们家阿伟也伤了啊,阿伟也被打伤了啊……” 孟庭长眉头皱起,强调:“王秀芬,你方原本的赔偿是两万八千元整,经过调解已经下调到一万五千元。而且李伟经过伤情鉴定,低于轻微伤级别,没有医疗需求……” “——领导,领导啊!”王老太不管不顾。 …… 南祝仁的身体微微后仰,尽可能地想要离声源远一些。 他觉得耳朵疼。 不过虽然南祝仁的上半身后倾,目光依旧牢牢地钉在王老太的脸上。 由于有夏天的事前补课,所以南祝仁可以轻易地将王老太的叙述和事实进行验证。 南祝仁打量着王老太的表情。 对于老人的微表情分析,在某些细节上和年轻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要困难不少。 首先,在生理上,由于老年人皮肤弹性下降、皮下脂肪减少,使得老年人的微表情强度可能不如年轻人那么强烈,某些微表情更难被察觉。 其次,由于生活经验与认知的差异,老年人可能对某些刺激的反应会不如年轻人那么强烈和即时,这会影响微表情出现的频率和强度。 更不用说某些病理性的状态,比如【认知障碍】,更会显著改变情绪反应和表情模式。 但是,有困难,自然也有帮助。 在漫长岁月的冲刷下,由于长期重复某些特定的面部表情,人的脸上会很容易形成皱纹。 在医学和美容领域被称为“动态纹”或“表情纹”。 中国也有一句古话用来形容这种现象,叫做“相由心生”。 像是易受惊讶的人在额头会形成“抬头纹”,喜欢眯眼和大笑的会在眼角形成“鱼尾纹”,喜欢撇嘴和冷笑的人会在鼻翼至嘴角形成“法令纹”。 ——当然,这不绝对啊,有些人可能生来就有某些格外明显的纹路,也是正常的,具体情况还是要具体分析的。 由于做表情的时候,脸上会出现“动态纹”,多数时候,科学上会把这种因为频繁做表情而留下来的纹路叫做“静态纹”。 而老年人脸上的沟壑,就有格外多的“静态纹”。 【眉间有垂直的川字纹,但是在说话的时候会突然抬眉展平纹路。】 【嘴角固态向两侧紧绷下撇……现在降口角肌猛拉下垂了,下巴还在颤抖。】 【上唇也有密集的波纹……这个短时间内控制不了,说话的时候没有变化。】 南祝仁看着,在心里默默评价。 【——好凶啊。】 而获得了南祝仁这个评价的老太,此刻还在吵着他的眼睛,以及房屋内其他人的耳朵。 只有孟庭长置若罔闻,可能是冲着录像机,或者是给南祝仁做解说。 他硬生生等着王老太嚎累了,开始低头做呜咽状了,又慢慢开口道: “在一审判决之后,王秀芬女士你上门找到原告一家,获得调解。” “调解结果出来之后,又多次上门,这回无果;于是开始长期来法院上访。” “在李伟结束行政拘留之后,拒不执行赔偿——” 孟庭长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略微缓和了语气:“王阿姨,其实像您这样的情况,原告是可以申请强制执行的,只不过考虑到你家的条件,所以才……” “我们家真的拿不出三万块钱啊领导,真的拿不出三万块钱!” 王老太头也不抬,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袖。 她的声音有节奏地哽咽着,而且越来越大,直到几乎都快要变成大喘气了。 一旁的夏天同事有些着急,小步上前就准备安慰。 嗖—— 一只胳膊横在夏天同事和老太之间。 是南祝仁。 他对着女实习生轻轻摇了摇头。 孟庭长抬头看向南祝仁,目光探寻。 南祝仁眼神示意稍安勿躁。 不过考虑到孟庭长可能不具备看懂这个眼神的默契,于是南祝仁又微微翘起嘴角,然后点头,示意自己接手。 然后—— 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等着。 硬生生等着时间流逝了近三分钟,等到王老太的哭嚎声一点一点落下去,抖动的肩膀一点一点恢复平静,抓着自己衣袖的双手一点一点松开。 等着王老太抬起迷茫的脸四处张望。 “领导……” “王阿姨。”南祝仁笑着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您是叫‘王秀芬’对吗?” “是啊……” “好的,李伟是您的儿子?” “是啊……” 可能是因为孟庭长刚刚的表现过于铁面判官。 此刻换了个和颜悦色的年轻人,让王老太下意识地觉得对方容易交流。 “领导,我们家阿伟是个好孩啊,他这么做是为了养我们老,供娃娃小啊。而且他也伤了啊,我们家里真的拿不出三万块钱啊……” 王老太一边说着,一边用力地摇头,双手像是被劲风吹乱的树枝一样乱晃。 面对这种反应。 “——说谎。”南祝仁淡淡道。 王老太一下子呆住了。 莫凯和夏天的同事也懵了。 这人刚刚不还和颜悦色的吗,现在脸上还带着笑…… 怎么嘴里说出来的话这么硬的? “孟庭说的话你都知道,对吗——对。” 南祝仁自顾自地点头。 “你的儿子,也就是李伟,他其实没有受伤——哦好吧,错了,他确实受伤了,至少在你的概念里他受伤了。” “但是他的‘伤’不需要看医,更不需要花钱,也不会干扰工作,对吗——很好,对了。” “你家里有钱,能够支付赔偿,但是你不想花这个钱,对吗——我真不想这么说,但是连这个居然我也猜对了。” 南祝仁长叹一口气。 “所以你是之前去原告的家里闹,获得了和解,尝到了甜头。所以想要来法院也继续闹,奢望着想要免掉后面所有的惩罚,对吗?” “行,又对了。” 南祝仁又叹了一口气。 莫凯等第一次见识南祝仁这幅姿态的人更懵了…… 不对,有一个人不一样。 孟庭长。 只见他的眉头狠狠皱起来。 ——就这? 这谁不知道?孟庭长漫长的职业生涯中,这种当事人和家属见识得多了。 当面戳穿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 就听到南祝仁继续叹了一口气。 “我就先不说你不懂法的问题了……总之,我刚刚说的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没什么意思。” “有意思的地方在这里——”南祝仁伸出一根手指,“首先,你刚刚反复提到‘三万块钱’。” “你明明知道具体处罚金额,也知道自己‘闹’过之后获得了调解,有金额方面的减免,但你还是反复强调这个‘三万块钱’。” 南祝仁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这是为什么?” 请假一天 期末周,导师还加了任务,现在刚刚回宿舍。 今晚是没了,请假一天。 《没点毛病谁学心理学啊》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没点毛病谁学心理学啊》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447章 不同的“三万块钱”【二合一,四千字】 为什么反复重复“三万块钱”? 对于这个问题,孟庭长等人在脑子里甚至都没怎么过弯去思考。 类似的情况,他们过去的工作经历中不是没有出现过。 夸大自己的受罚金额,夸张化自己的不幸遭遇,以此获得同情——这种情况在各种被告中屡见不鲜。 哪怕此刻王老太的这种行为被南祝仁点出来,孟庭长他们也不甚在意。 太多了,他们也太熟了。 熟到思维会就这么顺着惯性跑下去,让一个答案条件反射一样浮出来。 以至于他们不会去思考:有没有别的可能性? 倒是重晖和夏天虽然一开始也这么以为,但是此刻被南祝仁提起后,他们立刻开始尝试着去思考背后的原因。 前者是捕捉到了南祝仁话中隐含着的心理原理,后者则是因为——南老师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只有莫凯在用速记技巧写下南祝仁的话之后,左看看右看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小领导……”王老太还待说什么。 南祝仁直接打断。 “这是第一个有意思的点。”南祝仁先是条理清晰地重复了一下。 既是通过【重复】给王老太再进行一次施压。 也是在给在场听着的众人梳理思路。 随后,南祝仁伸出第二根手指头:“还有第二个有意思的点。” “在见到您之前,我听到了一些关于您过往的行为特征。” 都到了这个时候,南祝仁在称呼上还在彬彬有礼地使用敬语。 “之前您来法院上访的时候,虽然也不太好‘交流’,也都需要占用工作人员很多时间。”南祝仁做出回忆的样子,“但都是不吵、不闹的。” “但是今天,您居然在大门口就直接跪了下来,又是哭啊又是嚎的……” 一个人脱离了固有的行为模式,这背后一定有什么规律之外的特殊动机。 “这种转变,到底是为什么呢?”南祝仁像是在自说自话地喃喃,又像是在审讯。 听了这话。 孟庭长他们的眼睛终于亮了起来。 对啊,王老太今天的行为不正常! 只能说,以往的被告或者当事人,在不服从判决的情况下而闹事的,也实在是太多。 反倒显得平日里面这么“乖巧”地只是拉着人诉苦的王老太,不那么正常了。 而今天王老太在门口哭嚎下跪,一时间都好似“恢复正常”了一样。 让孟庭长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有什么不对。 但此刻被南祝仁点出来之后,他们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 这到底是为什么? …… 【微表情分析】无法逼问出开放式问题的答案,那种程度的能力已经快属于【读心术】的范畴了。 好在现有的方向,也足够南祝仁利用【微表情分析】的能力,通过封闭式问题一点一点缩短范围了。 南祝仁看着王老太的眼睛。 而王老太在南祝仁问问题的时候,一直张着嘴大声喘气,提着胳膊晃着手掌。 满脸“急得一口气上不来”的样子。 好不容易才捋好了呼吸,她才断断续续道:“小领导,你,你可不能这样乱说,我是老人,我……” 【瞳孔放大,上眼睑抬高。】 【唇缝收紧,下颌微颤。】 【能看出来的东西不多,但——是[惊惧],还有对[辩解冲动]的抑制。】 “很好。”南祝仁没有耐心让王老太把话说完,打断道,“我发现的这两个点果然都很有意思。我们先从麻烦一些的第二点开始验证——” “阿姨您其实早就想着要在这里闹一闹,以此进一步减免处罚了对不对——对。” “往日里那些收敛的行为,其实是故意克制自己的结果,对不对——对。” “但同时阿姨您也知道,在法院像今天一样大闹,会讨不得好,反而可能会被处理,对不对?” “——对!” 南祝仁感叹了一句:“阿姨您很有心机啊!” 夏天的眉头猛地竖起来。 对于眼前的这个老太太,夏天她们原先一直以为是那种不懂法、也没什么文化的老人。 她们一直每天抽出时间去陪王老太,一方面确实是考虑到工作性质,不能够推脱; 但另一方面,她们也确确实实会有一些同情心和专业使命感涌现出来,想着自己要为不懂法的老人普法,同时为那些因为没有文化而在生活中处处碰壁的老年人予以适当人文关怀。 现在看来,这王老太纯粹是把她们当狗遛了啊! 不仅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而已,可能还想着要算计她们?! 夏天迫切地看向南祝仁,只希望南老师能够尽快推理出答案。 而南祝仁的推理需要的信息确实已经有了大半了。 年轻的咨询师做出沉思状:“结合刚刚的信息,换句话说,阿姨您往常那样的行为只是单纯地像是老赖一样占用工作人员的时间,同时等待一个‘时机’。” “而今天你突然的改变,是你觉得今天这一把就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所有东西,因此不管多出格都没有问题了,对吗?” “很好——对。” 南祝仁满意点头。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又是一个开放性的问题。 但是对于这个问题的方向,南祝仁早就有了猜测。 这个时候,就要回到南祝仁之前的“第一个有意思”的地方了。 …… “三万块钱。” 南祝仁突然道。 顺着这句话说出,南祝仁突然往前一个踏步。 在孟庭长等人惊异的眼神中,南祝仁的脸贴近到了距离老人几乎只有两个巴掌远的地方。 同时再重复了一遍:“三万块钱。”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 “——呀啊。” 慢了足足两个呼吸之后,王老太才惊呼出声,狠狠地后仰,同时右手狠狠地捂住自己的胸口。 “小领导,你——” 不等她说完,南祝仁又一次把王老太打断。 “很好,我又猜对了,你的目的是‘三万块钱’。” “在我说中了你的图谋之后,你的心里有【惊惧】的成分。但是又因为你要假装我没说对,所以需要克制自己的情绪。” “这种情况下,我没有预兆地突然靠近你,你会因为这种对自我的习惯性抑制,而延迟了【被惊吓】反应的出现。” 王老太这回的反应延迟实在是太大,哪怕是莫凯都看得出来。 在和南祝仁的讲述一一应证之后,答案显而易见—— 王老太图谋的就是这“三万块钱”。 但这还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当然了,我突然接近你之后,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吓您一下。” 南祝仁耸耸肩:“实在是老年人的微表情太难观察到了,哪怕是我也要凑近了才能够真正看清。” “——我差点以为我刚刚在远处看到的东西是看错了呢。” 南祝仁伸出右指,在老太太的脸上隔空画了个圈。 说出自己验证出来的内容。 “同样是‘在意三万块钱’,但是在意的原因不一样,因此而展露出来的表情也可能不一样。” “如果是因为舍不得,是‘想要免去三万块钱的惩罚’,那相对应的情绪应该是一种带着防御性质的【期待】。” “你应该会展现出来‘眉内侧下压’的【忧虑】,是‘瞳孔波动缩放’的【焦虑】;” “你提到这个词、乃至于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应该会因为感到压力而‘鼻孔内缩’,会‘舌尖顶上颚’;” “再或者,你可能会有‘法令纹上段紧绷’、‘嘴唇下唇内卷轻咬’、‘下巴轻微前伸’等等……” 南祝仁非常严谨地补充了一句:“以上的这些反应,在我刚刚说出了‘三万块钱’之后,你最少应该出现两处、乃至于三处,才能够对应这种防御性质的【期待】,表现出你‘不想失去三万块钱’的期盼。” 孟庭长的副官到这里似乎已经什么都听不懂了。 他只是好像喃喃自语一样也严谨了一下:“不是三万块,是两万八千元整,而且已经经过调解减免……” 只不过现在没有任何人理他,南祝仁此刻的话语密而急,吸引了众人所有的注意力,让他们听不进去其他任何的东西了。 南祝仁道:“而如果你不是害怕失去那三万块钱,但‘三万块钱’又是你今天行为的目的,那么结论就很有意思了。” 他的手指依旧停留在半空中画圈,但是对于王老太来说,那好像已经不是什么手指,而是一柄锐利的尖刀,一根发烫的枪管。 王老太下意识想要后仰,但是她早就已经靠到了椅背上,此刻是避无可避了。 “在我刚刚说出了‘三万块钱’之后,你的眉外侧上挑,这表明了某种【喜悦】;” “你的瞳孔有持续性的扩张,这是某种以聚焦为表现的【兴奋】;” “你的唇缝也有轻微张开,你的法令纹中断有加深,颈部放松同时导致了下巴的后缩……” “综上种种。”南祝仁总结,“这些代表了进取性的【渴望】!” “你不是‘希望减免三万块钱的惩罚’,而是‘有希望赚到三万块钱的额外收入’!” 这声音振聋发聩。 旁边的人听得只觉得一阵迷茫。 前面的还好,那些对于微表情的各种罗列分析,有一种知识强行进脑的快感。 哪怕最终什么都没记下来,但也会产生一种“好像学到了什么”的满足。 可最后南祝仁的总结——王老太有希望赚到三万块钱。 就让众人听不太懂了。 通过在法院大闹赚三万块钱,怎么赚? 只有孟庭长仅微微迷茫了一会,随后表情很快难看起来,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东西。 下一秒。 “——哎哟,哎呦,哎呦——”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王老太就颤颤巍巍地指着南祝仁,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 然后—— “哎呦!” 她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顿,然后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双目紧闭。 众人的表情都是猛猛一变。 法院的众人一直这么谨慎地对待王老太,怕的是什么? 不就是眼下的这种情况下嘛! 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就算是在法院占理的情况下,一旦出现什么意外,那都有理说不清! 唯一庆幸的,就是这是在接待室内。 副官反应极快,下意识地高喊一声:“老太太!” 随后他的身体前冲,好像无意识一样带到了身边的摄像机架,让正在运行的摄像机“啪嗒”一声砸倒在地。 实习生们也七手八脚地搀扶老太太,掐人中的掐人中,解衣扣的解衣扣。 而老太太浑身僵硬,右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左胳膊,左手则无意识地握成拳头的样子,双目紧闭。 “——嗯?” 重晖原本还有些紧张,见状眨了眨眼,看向南祝仁。 南祝仁则是全程放松,他上前拍了拍紧张的夏天,示意小姑娘往旁边稍一稍。 随后他掰了掰王老太的胳膊,没掰动;又戳了戳王老太握拳的左手,感觉到拳头不紧,而且手心微微湿润。 最后他撑开王老太的眼皮,看了一眼。 耸耸肩,转身对孟庭长道:“放心好了,装的。” 孟庭长提着一口气,闻言咬了咬牙,似乎有放松,但是却不全然信任。 “继续说。”孟庭长道。 “……啊?”南祝仁眨了眨眼,然后道,“如果是正常昏迷的老人,在一开始就不会这么‘重重砸在桌子上’,而是……” “不。”孟庭长打断,“关于王秀芬今天的目的,你还没说完。” “你说她今天能‘赚到三万块钱’?” “有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明,而且她怎么赚到三万块?”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如果说‘证明’的话。” 南祝仁打量着王老太的身体。 随后他欲伸手,却又有些顾忌和有些嫌弃的样子。 于是指了指王老太那根死死抱住自己右边胳膊、以至于和身体贴得紧紧的左胳膊,冲着孟庭长的副手道:“劳驾,这根胳膊下面应该压着录音笔啊、正在录音的手机啊之类的东西,能不能麻烦你掏一掏?” 听闻此言,副手的脸色猛然一变。 第448章 听到她没有好下场我就放心了【4000字二合一】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比较好玩了。 听了南祝仁的之后,孟庭长副手当即脸色大变,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蹲下来就开始试着去掰王老太的左胳膊。 然后,他感受到了一阵执拗的阻力。 只见王老太死死地攥着自己抓住右胳膊的左手,在副手发力的时候,还抵抗性地往反方向使劲。 整个过程中,王老太双目紧闭。 做出一种“明明昏迷,但却浑身僵硬、甚至还在好像拔河一样使劲”的姿态。 充满了一种诡异的滑稽感。 好像只要这样掩耳盗铃,就能够演示下去自己的图谋,同时让别人相信了一样。 而这下,副手也彻底明白自己等人又一次被王老太当狗遛了。 他恼怒起来,手中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气。 这下王老太终于没法昏迷着使劲了,“哎呦哎呦”几声,就想要一种如梦初醒的样子来。 但是一旁的实习生早就已经通过副手的示意做好了准备,在王老太还想要假装不经意挣扎的时候,她已经抓住机会,见缝插针地伸手一掏—— 一款相对老式的手机就这么从王老太的怀里滚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实习生眼疾手快地捞过来一看屏幕,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她在上面点了几下,很快就有一股熟悉的让众人耳朵生疼的声音从里面挤了出来。 【领导,领导啊……】 …… 南祝仁后退一步,掏了掏耳朵。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这些人使坏的时候真的一点新意都没有,翻来覆去就是手机啊录音笔啊之类的,这都是第几次出现了? 不过由此果然也能看出来,最简单的就是最有用的。 王老太这个时候已经从“缓缓苏醒且不经意挣扎”变成了“惊醒之后疯狂抵抗”了。 “唉唉唉,你这小孩你干什么,那是我的东西!” “抢劫啊,法院领导抢劫了啊,那是我的手机啊,打人了啊,哎呦,抢——” 砰! 长桌的首座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让接待室内一些没有防备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抖了一下,王老太更是把口中的抱怨直接吞进了肚子里,一时间只能发出“咕咕”的声音。 只见孟庭长的手按在桌子上,手掌的边缘因为刚刚用力碰撞的动作而显得有些发红。 除了手掌之外,他脖子也是涨红的。 今天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孟庭长在人前的态度已经转换过很多次。 而眼下,他似乎才终于展现出来了一个法官、一个庭长,在工作之时应该有的姿态。 接待室内的气氛一下子渲染地好像是法庭一样,凝胶一样的粘稠的空气让人一时间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敢大声呼吸。 全身上下的力气都只能集中在耳朵上,以能够听清楚法官大人的下一句问话。 “也就是说,你确定这部手机是你的了,王秀芬?” 一句话,让王老太如遭雷击,让她像是真的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在她身后,孟庭长的副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把录像机扶了起来。 好悬没摔坏。 此刻这录像机重新开始红点一闪一闪地记录起眼前的场景来。 全场唯一没有被孟庭长的态度变化影响到的人就是南祝仁。 他觉得自己的工作还没做完,需要继续恪尽职守。 南祝仁朝着孟庭长解释道:“在她刚刚跟您交流的时候,反复提到‘三万块钱’,这本身是一种带着【重复】性质的表演。” “当时我有个猜想,那就是她的表演可能不仅仅针对我们这些‘在场的人’,还可能是针对某些‘不在场’的人。” “现在这个猜想获得了验证,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她打算怎么利用这种‘录音表演’的手法获利。”南祝仁指了指已经被副手抢夺过来的手机,“她说不定是想要借此反讹你们什么的,我打算……” “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工作了。”孟庭长打断了南祝仁。 ……嗯? 南祝仁愣了愣。 但是也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隘。 原先法院的这些人对于王老太束手无策,一方面是因为顾虑王老太的本心——万一她真的只是个没有文化、不太懂法的老人,那就要南祝仁出手去安抚,去干预;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哪怕王老太有什么小心思,但是考虑到对方“上访群众”、“老人”、“当事人家属”等等身份迭加的复杂buff,孟庭长他们也需要南祝仁这样一个外聘专家打开突破口。 换句话说:只要南祝仁打开一个突破口,就够了。 眼下,王秀芬身为当事人家属,居然在和法院相关工作人员对话的时候录音—— 这就是最大的突破口。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孟庭长他们的专业领域了。 …… 刚刚出了力气帮忙,转头因为用不上人家了就马上把人送回去——那就显得太不礼貌了。 所以南祝仁虽然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但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回公司。 夏天给他们找了个接待室,开好空调倒好水,就让他们自己搁那玩了。 有一说一,这才是出公差的意义。 南祝仁他们现在还是在工作时间呢。 可惜他们这几个要么是实习生,要么是兼职咨询师,都不是能够磨工作时长混工资的岗位。 大概到了中午,夏天才带着轻松的表情来找到南祝仁,随后把他们带去法院的食堂,略作招待。 也是在吃饭的过程中,南祝仁才知道了王秀芬事件的后续。 “一开始看到那个手机的时候,我也以为那老太是想要讹我们来着。”夏天感叹道,“那时候我只觉得这老太的想法离谱。” 一个想要讹法院的当事人家属,只能说夏天的评价很委婉。 南祝仁心里有一个更加准确的词,叫做“倒反天罡”。只不过这个词由夏天的职业和身份说出来不太合适。 “简直是倒反天罡。”重晖主动帮夏天说了。 夏天闻言连忙做出小声一点的手势,随后继续道:“但是我没想到那老太太比我们想象中的……更有想法!” 说到这里的时候,夏天的语气已经变成惊叹了。 重晖和莫凯原本还在想着要不要和南祝仁、夏天两人坐同一桌。听到夏天的这个语气,也都舍不得走了,纷纷留下,竖起耳朵。 他们也得以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完全梳理好—— 日前,王秀芬老太的儿子李伟,因为非法占道摆摊而和城管造成争执,导致城管轻微伤级的骨折。最终被判罚两万八千元赔款和十日行政拘留。 因为不服判决结果,王老太上门找到原告,经过法院调解后获得一定程度的赔偿减免。 这些是南祝仁他们知道的。 “新鲜的地方从这个时候开始了。”夏天凑近了南祝仁,低声道,“王老太此前一直在和人抱怨自家被冤枉,在调解结果出来之后,她又去找了左邻右舍的人哭诉。” “一开始是没有人理她的,但是当天邻居家刚好有个外地读书的大学生回家,在听说王老太的事情之后,很同情。” “在听到王老太自述‘家庭经济状况不好’、‘赔款超过经济承担能力’、‘儿子受伤无法养家’的这些情况之后,这个大学生决定用网络帮助老太太解决困难。” 说到这里的时候,夏天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那个大学生决定——帮老太募捐。” 南祝仁联想到老太今天的行为,又联系起夏天现在说的话,不由出声:“啊?” 一种逻辑好像通了,但是又没通的感觉。 夏天道:“我们在老太太的手机里面发现她伪造了儿子的病历和相关资料,上传到了好几个募捐平台;同时她还在好几个公益性质的微信群里面诉说自己的‘经历’,引导捐款来‘帮助’她。” “按照老太太的说法,一开始那个大学生只是教了她怎么使用相关的平台,告诉她可以在相关的微信群里面获得‘帮助’。但是随后老太太迅速学会了所有的相关操作,启用的平台越来越多,加的微信群也越来越多。” “不得不说,这老太太学东西还是挺快的——如果不是学这种性质的东西的话就更好了。”夏天道,“对了,她一开始还想要说自己包括今天行为在内的举动都是那个大学生教的,但是被孟庭一眼看穿,最后才说了真话。” 重晖和莫凯的眼睛这个时候也都已经塞满了大大的疑惑。 莫凯忍不住问道:“不说那些平台……微信群里面真的有人被骗到?” 夏天叹了一口气:“广撒网的情况下,总有那么几个的。” 南祝仁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总之,因为相关病历资料终究还是不完全,老太太在几个募捐平台上的收益最近已经停了。但是通过微信获利的渠道还在,所以她就想着有机会找到一个足够大的‘领导’——也就是今天的孟庭长——录下一段录音,然后通过这个录音里面的关键信息去再去微信群里面收割一次。” 说到这里的时候,夏天也是心有余悸:“幸好今天南老师来了,不然结局真的两说。” 南祝仁关注的却是另外一点。 他想了想道:“这个王老太的行为算是什么性质,之后怎么处理?” “毫无疑问的诈骗罪。”夏天对此回答得毫不犹豫,“之后就是刑事庭的事情了,我们民一庭管不到了。” 这话里的内容似乎有点无可奈何,但是夏天的嘴角却是怎么都压不下去。 “虽然因为年纪的问题,王秀芬可能会从轻。但是她的儿子也是共犯,所以……” 从重从严。 听着夏天说话的三人也是长舒一口气,这样他们就放心了。 南祝仁此刻的感觉格外有些奇妙,这是他第一次用【微表情分析】和法院的人配合工作。 像是往常的时候,他都还得要花心思想办法让被分析的人乖乖接受他的问询,事后还需要一点一点地用封闭式的问题来修正问询方向,最后才能获得开放式问题的答案。 如果他是在外面碰到这个王老太,就算能够拿到对方正在录音的手机,之后解开对方真正图谋的时候,也要花费一番功夫。 甚至有可能因为猜不出来,导致最后错过真相。 但是今天这些麻烦的工作都有法院代劳了。 “真方便啊。”南祝仁忍不住感慨。 甚至有点像是《柯学名侦探》了:正戏开始的时候,所有的嫌犯都会被事先聚集在一起被强制收集证据,主角只负责把关键的作案手法揭露,之后的作案动机等背景故事犯人自己就会全部交代了。 南祝仁也希望能够这样工作:当需要【微表情分析】的时候,所有的被问询者都要强制回答南祝仁的问题,而当南祝仁发现对方撒谎有所隐瞒之后,被问询者也能自然而然地破防,说出自己的撒谎的动机和隐瞒下来的真相…… 这才是理想的工作状态啊…… 【不对。】南祝仁恍惚了一下,【我是个心理咨询师啊,整天沉迷这种微表情分析干什么?我的战场主要在咨询室里面的啊!】 南祝仁正了正自己的内心。 “南老师。”恰好在这个时候,夏天发问,“今天您来法院合作的感觉怎么样?类似的情况我们这边其实还有不少,隔三差五就有类似的,我们正在商量着要不要跟院长说说,变成一个固定的合作项目……” 重晖惊奇:“你们隔三差五就会像这样被人讹?” 夏天连忙摇头:“不是。我的意思是,类似的‘当事人或者当事人家属不服从判决反复上访’的情况。其中有不少人都是有挖坑的心思在,也是因此工作人员对他们才会越来越怕。” “我们也是希望有南老师在,才能够分辨出来哪些人是真的需要我们帮助,哪些人是别有用心的……” 南祝仁和重晖对视一眼。 这是个好事啊,拉业务啊。 眼见南祝仁心动,夏天也跟着高兴:“那好,我们叫上孟庭。这种长期的项目的审批报告,也是要他签字的。” 然而,让夏天没想到的是。 这个事情偏偏就是在孟庭长这里卡住了。 第449章 拒绝的理由 太阳爬到天空的顶峰之后,转而开始斜斜地落下,连带着笼罩下的色彩都开始变得暗沉。 法院来来往往的人变得更加匆忙,千奇百怪的表情和肢体在这里纷杂舞动。 这里的人类多样性比起心理咨询室里来说还要复杂,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或许能够从中找到很多适合进行心理干预的案例。 一行人从法院里面出来的时候,南祝仁的表情还算是淡然。 重晖、夏天的脸上满是挫败感。 其中夏天尤甚。 “不好意思啊南老师。”小姑娘低着头,心情和周围开始变暗的阳光一样。 一直到下班,孟庭长在和南祝仁他们在长期达成合作这件事情上都没松口。 这在程序上就卡住了。 南祝仁他们这次能够过来,一方面是确实王老太的情况给夏天他们的工作造成了太多麻烦,挤压工作资源,干扰到了正常的工作流转;同时还有诸多不堪受扰的工作人员长期且频繁地向上进行意见反馈,最后再加上夏天的推荐,才敲定了这一次的合作。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南祝仁他们这次的工作性质是相当于“试用”,需要走的审批和程序比较少,拍板比较容易。 而如今想要达成长期合作的话,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就是——这次“试用”了南祝仁的孟庭长,需要对这次试用体验给出“好评”。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孟庭长没有同意。 在午饭之后,夏天作为孟庭长的实习助理,可谓是见缝插针地抓住了孟庭长所有的工作空档,对推荐南祝仁这件事情无所不用其极。 孟庭长可能现在耳边都还有“南老师”这三个字的幻听。 但孟庭长全程左顾右盼,工作繁忙,最终都没有点头。 一直磨到了下班的时候。 重晖皱起眉头,对这件事情非常上心,喃喃自语道:“是因为今天的哪里没有达到孟庭长的预期吗?看着不像啊,他中间也是满脸震惊,整个事件的结果也是好的……” 除非,是某些更加私人的、类似之前刘佳航一样的龙套反派的阴暗原因? 南祝仁倒是洒脱:“其实今天也是运气好,幸亏这个老太太是别有用心的,我只用简单干脆地戳破阴谋就够了。如果真的是一个顽固老人的话,那种根深蒂固的认知还真的不好做干预……” 听了南祝仁的自谦,夏天闻言急急忙忙解释道:“不是南老师的问题的,可能是因为孟庭长他自己可能有些额外的看法……” 重晖顿时把视线投了过来,难道真的是又一个龙套反派? “就是,孟庭长以前接过不少关于……呃……”夏天看了南祝仁一眼,可能觉得接下来有些冒犯,“……关于诈骗的案子。” 南祝仁眨了眨眼,好像明白了。 “就是那些什么【催眠】啊,【读心】啊,【心灵自愈】啊之类的‘大师’,然后其中也有拿【表情分析】当幌子的……”夏天说的声音越来越小。 重晖也回过味来了。 而且还是熟悉的味道。 “心理人原罪”这也是背负上了啊。 有一说一,南祝仁那种【微表情分析】的表现形式确实比较神叨。 从第三视角来看,可能比那些所谓“大师”的冲击力还要大。 “没关系的,南老师。”夏天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这几天我再找机会和孟庭说说——我们太需要南老师了!” 南祝仁笑了笑,正待说什么,突然发现莫凯落后了众人两步。 这个助理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打着,时不时还东张西望,看得重晖一阵好笑。 “师弟,做什么呢?” “啊,师兄。”莫凯抬头,“我在给南……师兄,安排咨询。” 在接待室里现场观看了南祝仁的表演后,莫凯显然也被冲击到了,此刻经过了认知重构,也终于可以相对顺畅地叫“南师兄”而不是“南老师”了。 南祝仁闻言来了兴趣:“咨询安排的情况怎么样?” 莫凯答道:“昨天的来访者已经在联系我了,她希望尽快安排下一次见面。” 这是林溪,三十多岁还在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大学老师。对于心理咨询的需求果然很迫切。 “但是再快也要起码间隔一周的时间。”南祝仁嘱咐道。 莫凯点头:“然后前天南老师是还有一个来访者吧?我要到了他的联系方式,一直在问,但是对方没有回我……” 这个说的是南志昊,原因不明的【社交恐怖】疑似来访者。 南志昊来的那天莫凯还没来公司,因此不认识对方,这是通过刘佳航的助理交接了联系方式了。 “然后,还有一件事……” 莫凯突然压低了声音:“师兄,刚刚好像有别人一直在看我们。” “五点钟方向,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的。”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顺着视线看过去。 果然看到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大热天也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身材高大的男人。 有点眼熟。 南祝仁很快反应过来——哦,南志昊。 师弟啊,你刚刚说的一直联系不上的来访者,就在边上呢。 不过有一说一,这来访者的打扮、还一直跟着自己等人,确实很容易引起误会。 不过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夏天听了莫凯的话之后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但是在用手机的自拍镜头往后面望了一眼后,她又松了口气:“没事的,南老师,这是我认识的人,估计是来找我的……” 这回答就很有意思了。 南祝仁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什么都不知道的莫凯倒是百无禁忌:“这也是那位孟庭长的当事人?” 夏天闻言笑了笑。 虽然问题是莫凯问的,但是夏天却在朝着南祝仁答:“南老师,我们行业也有不太方便说的东西哦。” 南祝仁莞尔。 莫凯眨眨眼,正在想自己该不该继续说话的时候,他们背后突然有个声音传过来: “小夏,这就送小南老师他们走了吗?” 众人回过头,正看到满脸疲惫的孟庭长也从门内走出来。他白天跟夏天推脱的话也不算完全胡说,工作确实繁忙。 第450章 信任的建立 “孟庭!”夏天的声音高了一度,“咱们之前……” 孟庭长满脸疲惫地抬手,把夏天的话堵了回去。 随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夏呀,你白天这么推崇你的南老师,那为什么不把他一起带到我办公室聊聊呢?” “……?” 夏天眨了眨眼睛。 众人谈到这里已经停下了脚步。 孟庭长把头转向南祝仁,眼神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 【真的不能把这人拉来给宣传口做做工作吗?太浪费了。】 孟庭长心里想着,嘴上道:“南老师今天确实帮了大忙,如果以后真的可以像今天这样解决问题的话,确实可以让我们的工作顺利很多。” “但——南老师,你真的可以吗?” 不等夏天接话,孟庭长继续道:“我看过你的新闻报道,铺天盖地的,都是说什么【微表情分析】,很吸引人眼球。” “如果这是真的话,那么确实——很厉害。” “但是你在网上的几次事件中,都是针对你以前学校里面的老师、或者其他有过相处的熟人。你在工作之前都已经非常充分且详细地了解过他们。” “今天的工作则是我的当事人家属,小夏也已经在事先介绍过了她的情况。” 孟庭长看着南祝仁的眼睛:“比起所谓的【微表情分析】,你更有可能是提前收集好了信息,在心里提前有了预设,做出了猜想。在这种情况下运用一些心理学和表情分析的术语,就能够攻破对话另一方的心理防线,如果对方真的心里有鬼的话,自然而然就会心理崩溃了。” “换句话说,你的【微表情分析】,很可能是一种提前掌握了大量信息之后、带着猜想去验证的‘对话技巧’,而不是真的现场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什么。” “我和白教授也聊过天,对【微表情分析】多少也了解一些。而考虑到你是白教授的学生,你的表现更可能符合我的猜想了。”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相信南祝仁真的可以现场读表情。 而结合夏天刚刚透露出来的孟庭长的过往经历,对方会有这种怀疑不奇怪。 哪怕是在现场观看了南祝仁的表现之后。 同时,从逻辑上讲,孟庭长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说的手段,是可行的。 “孟庭!”明明孟庭长说的是南祝仁,但是夏天却好像自己被攻击了一样,脸红起来就要辩解。 啪—— 南祝仁把手拍在夏天的肩膀上,示意稍安勿躁。 小姑娘马上就跟被抓住了尾巴的赛亚人一样,不动了。 随后南祝仁看着孟庭长的眼睛,面带微笑。 他没有从里面看到任何怀疑和带着攻击性的东西,那眼睛里面的东西反而类似初次见面的重晖或者翁娉婷。 那是一种带着好奇的探究。 此刻南祝仁的脸上没有被质疑的激动,反而带着一种认同微微点头,好像在肯定孟庭长的话。 “所以孟庭的意思是?”南祝仁问道。 孟庭长思考了一会:“长期的合作是要严谨地进行调研的,而我签字的话,就意味着我也要担责。因此——我需要更了解你。” “最起码,我要了解你具体的能力,我要知道你是怎么做到今天的事情的。” “同时,除了跟你本人谈话,我还要和白教授交流,还得要和你以前的同事交流,还要了解你在业内的风评……” 这一长串下来,需要的工作量很大。 虽然说签字确实意味着担责,但是到了如今,愿意亲自去为自己签名而做这么多准备工作的人已经不多了。 但重晖闻言反而开始露出笑容,开始发挥自己的职责,上前一步道:“那么孟庭,我们改天约个时间?” 孟庭长这么长的铺垫就是这个目的,他点头道:“可以。” 对于公司的事情,重晖的拍板权力可比南祝仁大多了。 两人随即开始商讨细节。 夏天的脸色也在这个过程中开始恢复正常,终于知道今天一天似乎都是在做无用功了;虽然她相信南祝仁,但是其他人对于南祝仁的评判需要更加全面。 尤其是做到孟庭长这个位置的人。 她属于关心则乱了。 尴尬的小姑娘立刻开始左顾右盼,像是在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你在干嘛?”南祝仁看着觉得好笑。 “我……我在找刚刚那个当事人,就那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他肯定找我有事情呢……咦,怎么不见了?” 南祝仁没忍住笑出了声。同时他跟着环顾四周,果然发现南志昊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过他没有太在意,咨询室之外,咨询师本身和来访者就不该有太多联系。 “好,那么我先走了,之后联系。” 另一边,孟庭长和重晖也商议好了事情的细节。 “您慢走。”重晖很有礼貌。 孟庭长整理了一下衣服,顺着法院长长的台阶而下。 身后传来小姑娘欢快的声音,带着一种蓄谋已久的雀跃在喊:“反正下班了,我请南老师你们吃饭吧!” 孟庭长不由轻笑一声。 身边来来往往的当事人、诉讼人和他擦肩而过,有些似乎认出来了这个工作严谨的领导,开始迟疑要不要上来搭话。 孟庭长心无旁骛,一路走到门口。 突然,被拦下。 一个身形瘦小的女人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让孟庭长皱眉看了好一阵。 “表哥,下班了啊……”女人的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哦,阿芳啊。”孟庭长的眉毛舒展开来一些,眉心却还是微微皱着的,“你的案子我看过了,已经争取到了最大程度的调解移交给执行局了,你知道了吧?” “是啊,是啊,谢谢表哥……”女人的脸上还在笑。 她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是形成了习惯一般。 孟庭长点头:“如果你还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跟我讲,我私人尽力……” …… “南老师,附近有一家牛杂煲味道很不错的,我们就去……南老师,南老师?” 小姑娘挥手在南祝仁的眼睛前面摇了摇,带起一阵好闻的香水味。 南祝仁却往右边移了一个身位,似是这手和这味道影响到了自己的感官。 他的眼睛被法院门口的两人抓住。 “……不对!” 第451章 奋不顾身?还是…… …… 南祝仁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直勾,顺着南祝仁的视线,夏天也看到了大门口的方向。 “啊,那个好像是孟庭的亲戚,之前在我们这里有个经济纠纷的案子,因为回避原则所以不是孟庭处理的,具体情况……” 说到这里的时候,夏天顿了一下,具体情况要保密。 但是哪怕夏天要说,南祝仁也听不到。 隔着老远,但是也有肢体表情的信息自动窜进了他的眼睛里面。 【身体僵硬,裸露在外的肌肉紧绷。】 【颈部凝固,头部几乎没有动作,视线旋转的时候伴随着整个上半身的移动。】 【身体前倾严重,伴随着异样耸肩……】 下一秒,南祝仁直接窜了出去。 留在原地的其他三人直接愣住。 夏天很快反应过来,看向重晖,语速突然急了起来:“重师兄,这个当事人之前想要孟庭搭关系轻判甚至无罪判决,但是因为对方有前科,所以还是按照程序审理;孟庭只是事后私下牵了线去帮忙调解,听说这人被强制执行之后钱不够,孟庭还借钱了。但对方还是不甘心,事后多次上访……” 话音没落,重晖也跟着南祝仁冲了出去。 …… 大门处。 孟庭长虽然皱着眉头,但还是耐着性子跟女人低声聊了两句。 “你今天来得有些晚,我们已经下班了。” 一边说着,两人一边往外走,逐渐远离了法院大门口。 “而且你的情况我都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已经帮你争取到了最好的结果。其实你之后再怎么来上访都是没用的,哪怕往上级法院反映也是一样……” 女人沉默不语。 门口的警卫人员都是认识孟庭长的,见到有他在边上,也没有多检查女人。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就走到了停车场。 孟庭长叹了一口气,掏出车钥匙一按,不远处一辆红色立体车标的座驾闪了闪车灯。 光线映照到女人的眼睛中,她脸上僵硬的笑容突然往上拉了两个弧度:“最好的……结果了,吗?” “表哥……这车不便宜,你收钱了吧?其他人的钱都收,为什么不收亲戚的?当了官不就是要帮乡亲的?是不是在你们这里,‘大义灭亲’最能有好名声,所以你才让我重判?” 孟庭长皱眉:“你是按照正常标准量裁的,只是你以前……算了,跟你说多了也没用。” 女人的话让孟庭长失去了和对方交谈的兴致,转身准备拉开车门。 也是在这个时候,车窗上映照出了女人因为突然抬头,而被帽子遮盖住的表情! …… 【眉毛下压聚拢,眉间形成沟壑。】 【咬肌鼓胀,下巴隆起。】 【鼻翼扩张,伴随强烈吸气。】 【上眼睑极力提升,下眼睑紧绷,眼球暴突。】 【这是……潜伏之后的攻击姿态!】 下一秒。 “呼”的一声。 孟庭长只觉得身后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与此同时,车窗上的倒影里面也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连带着女人的倒影也一下子消失不见。 “啊呀!”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孟庭长猛然回头,只看到倒在地上的表妹,还有一旁同样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站姿的南祝仁。 【飞……飞踢?】 孟庭长回忆着刚刚车窗上闪过去的东西,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南老师……你干什么?” 没有回答,只听见“当啷”一声,女人身上突然掉出来一把小巧的户外登山匕首,亮银色的刃面闪烁着冷光。 一切答案都在不言中,孟庭长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南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南祝仁没回答,表情严肃。因为他看到那女人涨红着脸,惨叫两声之后反而像是宣泄出了痛感,一下子就抓起匕首又站了起来。 不是,这合理吗?我一个成年人男人的助跑飞踢唉,你凭什么还能站起来? 肾上腺素吗?人体能神奇到这种程度吗? 【还是说我身体素质太弱没发力好?别说,踹人的那只脚有点痛……】 孟庭长自问自答:“看,看出来的?用【微表情分析】?” 不是哥们,这时候你还在意这个东西干嘛?! “孟!崔!行!” 女人一声怒吼,脖子上的血管涨得好像是要爆出来一样。南祝仁这才注意到对方虽然看起来瘦小,但是脖颈处的斜方肌健硕到吓人。 “我的钱全都没了,都是因为你,你们为什么都这么针对我!” “你们所有人都跟我过不去!” “啊!!!” 匕首再一次挥过来! 这地方选得当真是巧妙,女人特地选大门口埋伏,又借着孟庭长躲过了警卫盘查,走到相对空旷的停车位。 便是门口的人反应过来不对,赶过来的时间也足够她挥出三四刀。 下一刻,南祝仁突然觉得脖子一紧,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有人扯住了他的后领。 说时迟那时快,重晖一手一个抓住了孟庭长和南祝仁,一个用力就丢到了自己身后。 随后一个闪身,借着车门的阻挡堪堪挡住了这一刺。 嘎拉拉—— 黑亮的车身留下一长串的划痕。 远远地已经能够看到门口的警卫,他们两个人拿着防爆叉,一个人拿着防爆盾,大声呼和着朝这边奔过来。 但重晖依旧紧张,高大的身材和满身的肌肉也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安全感。 如果面前这个身高和吨位的人是空手,就算是职业搏击运动员重晖也有自信像是抓鸡仔一样把对方制服。 可在现实条件下,持械和空手之间是真的有壁的。哪怕眼前的是女人,还头脑愤怒失去理智、挨了一脚动作凌乱,重晖估计着自己想要制住对方也免不了要被划上一刀。 【就看是哪里见血了。】 “师兄!”南祝仁反应极快,“你左边,我” 话音未落,第三刺直冲而来。 嗖—— 又一个身影突然以一种不管不顾的姿态冲了过来,一下子把女人扑倒。 伴随着一声闷哼,这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体一僵,但紧接着不管不顾地起手对着行凶者的下巴和脖子的连接处就是一拳——砰! 不动了。 第452章 去找南老师是最好的选择! 突如其来的局势变化让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傻眼。 警卫终于到位,他们防备着地上的女人,也防备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而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在大热天也穿着全身包裹的衣服,戴着口罩,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 那柄匕首刺在这男人的肩膀上,薄薄的衣服多少有一点保护作用,但哪怕如此,汩汩的鲜血也开始往下流了。 是南志昊。 南志昊大口喘息着,眉头微微蹙起,有痛感,但又不甚强烈的样子。 他对身边警卫的包围置若罔闻,只是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随后伸手,下意识地握在了刀柄上。 “别动,千万别动!”孟庭长如梦初醒,随后转向警卫,“这是我的当事人,他救了我!” “叫医生,叫救护车!” …… 短暂的冲突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很多法院来往的群众都听到了女人高喊的话。 这可能会在事后造成一些骚动,但是这和南祝仁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来到北都的第四天,南祝仁又进了医院。 不过这回他倒是没受什么伤。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医生和护士来来往往,身下的床垫洁白柔软。 确认南祝仁没有什么大碍之后,夏天又急匆匆地出去了,作为孟庭长的助理,她短时间内闲不下来。 身旁,重晖放下手机,他刚刚和白庆华报告完今天的工作状况,电话那头的教授显然是急坏了,在重晖好一阵解释之后才被安抚下来。 南祝仁看了一眼旁边的重晖,庆幸道:“又被师兄救了一次啊。” 大个子师兄闻言拍了拍自己高耸的胸肌:“自家人说两家话。我把你带出来不就是为了给你托底,出了事情包兜得住的!” 大气的样子,好像已经忘了自己当时面对持械行凶者的紧张。 “不过师弟,之后要不跟我一起去健身房练练搏击什么的吧?” 说着这话,重晖表情纠结,有些牙酸。要知道刚刚那把南祝仁可是先手给了一发【Rider Kick】,就这还差点被翻盘了。 是因为长期坐办公室的缘故吗? 这倒也合理,能解释这师弟怎么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扎实的咨询功底。天赋归天赋,但想要兑换出来还是需要努力的。 不过,这么个“完人”身上多了个缺陷,恍惚间让重晖觉得亲切了些。 “听孟庭长说对面确实是搏击运动员,有抗击打能力,好像还有省级比赛的名次……算了师兄你回头带我练吧。”南祝仁放弃挽尊,说得真心实意,“我确实得加强一点体质了。” 重晖满意点头,恍然发现这是师弟第一次接受了他的建议。 莫名的成就感。 和谐的气氛中,只有莫凯有些恍惚。 “师兄们……咱日常工作中,这种情况很多见吗?” 重晖安慰道:“放心,只要不遇上一些其他极端的反社会人格障碍、偏执型人格障碍、边缘型人格障碍、精神分裂症,或者其他类似急性戒断期的高危来访者,一般我们是不会有这种危险的。” 不是……你这是不是太如数家珍了一点? 为什么你举这些例子的时候都不用多花点时间思考的,脱口而出啊? 第二天工作的年轻人觉得自己没有被安慰到,只觉得精神更加恍惚了。 又过了一会,两人确认都没有问题后,差不多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夏天不放心,忙里抽空又过来上上下下检查了南祝仁一番。 南祝仁趁机道:“那个救了我们的人怎么样了?” “流了好多血呢,但是听医生说问题不大,都是皮外伤。”夏天满脸庆幸的样子,“听说是个退伍兵呢,幸好有他在,不然这次真的危险了。” “不过南老师,你应该认识他吧?你的来访者?” 夏天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南祝仁眨眨眼睛,没有否认。 一旁的莫凯一愣:“师兄,是不是那个来了一次后就一直没有回复的……” “我知道,多余的我不问。”夏天笑起来主动打断了莫凯的话,“南老师是想要亲自感谢他吧?但是现在不太行哦,毕竟这件事情影响不小。” 南祝仁表示理解。 随后夏天带着一行人办了出院的手续,和法院闻讯赶来的人做好了交接,目送着三人组打车离开。 在载着三人的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之后,夏天的表情才一点一点淡下来,笑眼收敛,终于露出惊魂未定的表情来。 她右手按在胸口,感受着里面怦怦跳的紧张的心:“真是的……怎么做事情还是这样啊。” “之前虽然也危险……但……唉,烦死了!” 夏天狠狠一跺脚,随后想了想,四处张望了一下,提了一个果篮,快步走到一个病房门口。 平复了一下呼吸。 咚咚咚—— “请进。” 开门,南志昊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肩膀处裹了厚厚的纱布,连带着整条左臂都被吊在了胸前。 “南先生,这次多亏了有你。”夏天露出笑眼。 南志昊低下头,避开了和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进行对视。 对于这种感谢,他显得似乎相当不适应。 “不,这没什么,任何一个看到的人都会这么做的……然后夏助理也不要误会,我不是想要借此让你们给我的案子帮忙什么的……” 夏天夸赞:“当时看到的人很多,但是只有南先生想也不想地冲出去了,对面毕竟拿刀呢!” 南志昊低头,抿唇,咬牙,快速眨了几下眼睛。 “然后关于南先生你的案子,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一直在跟进的……”说到这里,夏天想了想,压低声音,“进展不错的,你的钱很快就能追回来了。” 这是个好消息,但是南志昊闻言似乎并没有多开心。 想了想,他突然道:“今天我看夏助理和南老师走在一起……你们认识?” 夏天嘴角往上翘了一个弧度,她此刻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这个。 “南先生是从网上看到的南老师吧?他可是很厉害的心理咨询师呢!” “……嗯?”网上,什么网上? 夏天自顾自道:“我在江都就认识南老师了,他是我认识的心理咨询师里面最厉害的,人也是最好的。之前为了帮助自己的来访者,好几次都把自己弄得很危险呢。有几次虽然不像今天面对刀子,但也是差点把职业生涯葬送了。” “……是吗?” 夏天连连点头:“说起来,南先生你今天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应该也是要……嗯,是叫‘危机干预’吧?总之都是要找人聊聊的,我认识的警察在和犯罪嫌疑人搏斗之后,最好也都要走这么一个流程的。” “如果是要找人聊的话,南老师是最好的选择了,需要我帮你联系一下吗?” 南志昊低下头,良久之后,缓缓道: “那就麻烦你了……” 第453章 莫凯:南师兄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 夏日的光线被百叶窗精心驯服,切割成柔和均匀的条状后投入室内,既避免了窗外白花花日头的灼热直射,又保证了室内足够的明亮。 忠诚的空调咕噜噜地往外吹着冷风,给几个刚刚从咨询室里面走出来的脑子都快要冒烟的咨询师降了降温。 当然,除了冰凉的空气之外,还有一些乐子是可以让咨询师们得以感到舒缓的。 比如—— “师兄,今天白老师吩咐我,要开始收集来访,给你排班了。” 不远处,莫凯低声询问南祝仁。 朝着这边投射过来的视线展现出若有若无的惊讶。 仅仅一天的时间过去,这富二代助理对待年轻咨询师的态度就发生了这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师兄,咱们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天排几个?” 南祝仁想也不想地抬头:“越快越好,有多少排多少,排满。” “……?” 南祝仁自顾自地继续道:“如果今天也有那种类似接锅的,直接排今天的任何时间。如果没有的话,那就从明天一早开始排……” 朝着这边投射过来的视线展现出肉眼可见的僵硬。 莫凯眨了眨眼睛:“好的师兄……然后还有一件事。” “昨天的那个逐字稿我整理好了。”莫凯说的是昨天南祝仁和王老太对峙时候的对话,“重师兄让我弄好之后给他,填到我们的素材库里面去。” “但是我不确定有没有疏漏,所以想着师兄你能不能先帮我看看……” 南祝仁欣然应允:“没问题。” 莫凯松了一口气。 第一次工作就是这样,遇到任务的时候就是喜欢在一些旁枝末节尽善尽美,虽然到最后都没什么用就是了。 回到自己的工位,莫凯从电脑里面调出一个文档,直接发给南祝仁。 咨询时候的逐字稿是用速记的办法,字迹辨识度大概类似于医生写的药单,因此都是需要整理转换成一般人能够看懂的电子稿的。 但哪怕是这样,一些用词之类的也都会有简化和改变,需要校对。 按下【发送】键,莫凯又调出排班表,开始整理南祝仁的咨询。 不过到这里的时候,他犹豫住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一旁的黄姓助理突然凑上来了脑袋。 黄姓助理先是往南祝仁的方向小心地看了一眼,发现南祝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才放心小声向着莫凯询问道:“小莫,你、大晖、小南老师昨天是一起去了法院,对吧?” 莫凯点头:“对,怎么了黄哥?” “那……你们昨天都干嘛了?”黄姓助理道。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黄姓助理的语气中的八卦也到了顶峰:“听说……你们还跟人动刀子了?” 莫凯还是年轻,藏不住事:“你们听谁说的?” 他的反应让咨询助理激动起来。 “那就是真的了!” 这句话不是黄姓助理说的,而是一旁又凑上来的一个咨询助理,对方眼睛中闪烁着不下于黄姓助理的好奇。 “是小南老师招惹的人吗?听说大晖一拳就把对面打晕了?” “听说不止一个,连法院的警卫都没反应过来?” “太厉害了,我平时只看大晖这么壮,没想到面对带刀的都不怂啊!” 莫凯张了张嘴,意识到自己被这群资深的心理行业工作者套话了。 这个故事的后面涉及到来访者,肯定是不能给这些人说的。 也不太好让这些人继续猜下去。 当务之急,就是给这个话题画下一个句点。 所以—— “是啊,幸好重师兄反应快,是他救了南师兄和一个庭长,实在太可靠了!”莫凯感叹道。 这可不是说谎。 两个八卦的咨询助理立刻一个后仰,露出了“果然不出我所料”的满足表情来; 相近的几个工位上面,也有此起彼伏的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黄姓咨询师真心实意地赞叹:“那以后有大晖在,感觉咨询室都变安全了,以后万一遇上高危来访者都不用怕了!” 【该怕还是怕一下吧,不然我担心重师兄真的会顶不住。】 莫凯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只是眨眨眼,点头附和起了黄姓助理两人。 结束一个话题之后,莫凯很自然地又开启了一个新话题。刚好,这也是他有些疑惑的问题。 “黄哥,刚刚我问南师兄怎么排班,他跟我说‘排满’……” 莫凯表情犹豫。理论上,“排满”这个词是不太需要解释的。 但初入职场的小年轻,正是比较喜欢怀疑自己的时候,此刻他以为自己来了类似桃厂之类的地方,有一套自成体系的内部术语。 可能所谓的“排满”,是跟“对其颗粒度”一样的东西? 说到这里的时候,莫凯抿了抿嘴唇:“就是,这是我理解的‘排满’吗?” 黄姓助理也愣了一下,心里冒出一个猜想,但是很快又被自己的常识否决。 “可能……小南老师是以为分给他的来访不会太多吧,所以想着尽可能地接收。”黄姓助理说得理所当然,“怎么可能有咨询师会想要把自己一天的咨询排满呢?” “但小南老师担心太多了。他是老板的徒弟,又有成绩,而且……”黄姓助理低声道,“听说小南老师给我们拉来了法院的长期项目?真的假的?” “要是真的话,大家都会愿意分一点来访给小南老师的……” 拉开来的话题被重提,莫凯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招架。 突然,他面前的电脑突然一闪,代表了南祝仁的头像给他发送来一个文件。 同时,远远地传来南祝仁的声音:“师弟,你的逐字稿我对过了,一些遗漏的部分给你加上了。” “谢谢师兄。”莫凯下意识答道,一回头,发现黄姓助理等八卦的人已经作鸟兽散了。 耸耸肩,莫凯打开南祝仁发来的文档。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记得自己当初记下来的开头部分是这样的—— 【王秀芬:领导。 南祝仁:您叫王秀芬对吗? 王秀芬:是。 南祝仁:您的儿子叫李伟对吗? 王秀芬:是。 王秀芬:领导,我儿子养老养小,不容易,家里拿不出三万块。】 就是单纯的对话逐字记录稿。同时为了追求尽可能地完整,还会进行内容的适当缩减。 干巴巴的。 但在没有录音的条件下,莫凯的逐字稿完成度算是很高了。 而此刻—— 【(来访者王秀芬,有‘川字愤怒眉’的静态纹,情绪表演程度高,对话前假哭超过三分钟) 王秀芬(茫然):领导…… 咨询师:王阿姨。您是叫‘王秀芬’对吗? 王秀芬(茫然):是啊…… 咨询师:好的,李伟是您的儿子? 王秀芬:是啊…… 王秀芬(类前情绪表演):领导,我们家阿伟是个好孩啊,他这么做是为了养我们老,供娃娃小啊。而且他也伤了啊,我们家里真的拿不出三万块钱啊……】 莫凯眨了眨眼睛。 不是,师兄你这写的是什么舞台剧的台词剧本吗? 逐字稿怎么能够加这么多修饰呢?多了这么多主观的东西,不会干扰到逐字稿作为参考资料时候的信效度吗? “南师兄……”莫凯下意识地高喊。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文档中写的东西,好像真的是昨天对话发生的一比一复刻。 也就是说,南师兄在睡一觉之后,直接把昨天那老太太说过的每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回忆起来写了下来? 这…… “怎么了?”南祝仁听到莫凯的呼唤之后抬头。 “……那什么。”莫凯想了想,转换了话题,“师兄你说明天的咨询‘排满’,具体是要几个,有上限吗?” “排满就是排满。”南祝仁说得理所当然,“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到晚上六点,总共八个小时,能接八个咨询。” “全部排满。” 莫凯低头:“……我明白了。” 明天期末考试,只能一更,熊猫得复习去了…… md,明明都交了结课的论文作业了,为什么还要考试? 第454章 第一个来访者 清晨,手机开始震动,闹钟响起。 南祝仁在铃声的第二下就睁眼,伸手按下开关。 昨晚在不用【心流】和【记忆宫殿】的情况下练习选择题习题到深夜,锻炼思维能力,睡前正是脑子疲惫的时候。 也不用【情绪重调】的debuff来助眠,躺到床上沾枕头就睡。 南祝仁的生物钟非常规律。 起床,洗漱,南祝仁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精神饱满,对新的一天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期待。 开门,就见到重晖正在收拾东西。 “师弟起这么早?哦对,你今天有咨询……”想到南祝仁今天的安排,重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南祝仁笑着问早:“师兄今天出门这么早啊,说起来昨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也没见你。” 重晖满脸疲惫:“昨天我做完咨询之后就去课题组处理数据了,快十二点才结束,论文……” 说着说着,重晖话语里面的疲惫几乎就要溢出来。南祝仁面带微笑,一一地把大个子师兄的抱怨听着。 又听见重晖道:“说起来你都来了好几天了还没去看看办公室……算了,你今天估计也没空,我先走了。” “好。”南祝仁笑着道别。 收拾东西下楼,年纪轻轻但已经有了座驾的莫凯此刻正停着辆【北】字打头的车,在楼下翘首以盼。 虽然是第一次坐莫凯的车,但南祝仁还是动作娴熟地打开副驾驶,然后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早餐。 早餐搭配比较简单,一个装在塑料杯里面插着吸管的打包好的皮蛋瘦肉粥,还有一个青菜包和一个卤肉包。 “食堂的?” 莫凯发动汽车,言简意赅地点头:“对。” 南祝仁咬了一口卤肉包,又吸了一口皮蛋瘦肉粥,也点头:“我以后应该会喜欢学校食堂的。” 车载空调把清晨就开始蒸腾的热气排挤在外面,惯例地经过地下室、电梯,再到达公司的大厅,一路上两人依旧没有出一滴汗。 两个小前台似乎也早就做好了准备。在看到南祝仁之后,她们起了早八的疲惫一扫而空。 前台珊珊的手还按在桌子底下,似乎在蓄势待发着什么。 “早啊南老师,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你们也早。”南祝仁带着标准的社交微笑,轻轻点头后径直走向办公区。 “早。”莫凯朝着满脸挫败的前台点点头,跟着南祝仁进去。 助理一路拐到自己的工位,从书立中抽出昨天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递给南祝仁。 南祝仁的表情没有变,但是周身的氛围莫名地展现出一种欣喜感来,他接过资料径直接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对照着自己昨天做好的笔记核对了一下,就拿过几张空白的A4纸塞进文件夹里面,朝着一个空着的咨询室走去。 咨询师们没有坐班要求,只在有咨询的时候才来公司。虽然这里的咨询师都很上进,但愿意在早八接咨询的也是少数。 因此办公区空了大半,只有助理们在这里整理资料。 看到南祝仁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区,黄姓助理带着几个临近的咨询助理才敢来找莫凯聊天。 “小莫来得这么早啊。”黄姓助理先寒暄了一句,“今天给小南老师安排了几个咨询?” “八个。” 黄姓助理倒吸一口凉气:“嘶……你来真的啊?不怕把他做到吐?” 他们入职这么久了,也从没见过哪个咨询师这么极限的。 莫凯说得理所当然:“师兄这么要求一定有他的道理,我跟着做就是了。” 这话听得几个助理又是一阵牙酸,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在问“你们之中有谁是这么迷信自己咨询师的吗?” 互相确认过眼神,没有。 他们正待说些什么,莫凯已经整理好了文档,起身道:“第一个来访就要到了,我去交代一下前台。” 莫凯也有些紧张,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第一个按照正常程序上门的来访者。 如今才是正常工作的第一步啊。 年轻人的背影很快也消失在视线中,紧接着又一个助理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区。在确认一下时钟没有迟到之后,这助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非常顺滑地钻进了黄姓助理的八卦小组里面。 “哎,我们公司的车位停了一辆没见过的红色法拉利啊,你们知道是谁的不?” 黄姓助理朝着门口歪歪脑袋:“还能有谁,肯定是刚刚出去的那个。” 刚到的助理很快变得意兴阑珊起来:“这种富二代,还来我们这里当助理干嘛?” 黄姓助理轻笑一声:“我昨天跟他聊过,他说什么‘家庭背景能让我在人生的拐角少点阻碍,但是不能一直推着我直接走到这些拐点,人终究要靠自己’之类的,说到底还是太年轻,想着努力……” 八卦组响起一阵意义不明的笑声,紧接着很快也变成一样的意兴阑珊。 黄姓助理咂咂嘴:“你说,老板的小徒弟到底干了啥,可以让小莫变得这么听话?富二代不该眼睛都长在头顶的吗?” 这话里的“老板小徒弟”依旧指的是南祝仁,虽然莫凯的也喊南祝仁师兄,但是在公司人眼里莫凯只是“学生”,公司里面相同身份的“学生”还有很多。 另一个助理反驳:“那也不能这么说,小莫还是挺能来事的。” 短短几天时间,在场的助理或多或少都被请过咖啡或者奶茶,还是那种一杯的价格顶得上寻常牛马一两天生活费的高端品牌。 吃人嘴短,黄姓助理很快又换了话题:“今天老板小徒弟接了八个咨询,你们说他能坚持到第几个?” 黄姓助理的新话题引起了一阵讨论度,众助理纷纷开口想要赌,但是紧接着又住了口。 因为他们发现……似乎真的不好说? …… 南祝仁不知道外面助理们的讨论,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他心无旁骛地调整自己的状态。 不一会,门口就响起了敲门声。 “请进。” 门打开,今天的第一位来访者到来。 第455章 老板们看南祝仁的眼神多是相似的 南祝仁打量着来访者。 男性,看上去三十多岁的年龄,脸上不太注重保养但是皮肤颜色较浅,看样子是室内作业偏多的职业。 在进来之后,这个来访者用一种南祝仁感觉有些熟悉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南祝仁。 可以看到,对方的眼睛先是亮了一下,几乎是本能地露出了欣赏和思索的表情。 但随后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为了一种略带怀疑的审视。 “老师看起来比你们网站上还要年轻一点啊。我还以为你的照片是有P过的……” 来访者打量了一下室内,径直走到双人沙发前坐下。 白庆华公司的网络渠道比当初霍华德手下多了不少,南祝仁来的第三天,分管线上的部门就已经给南祝仁做好了个人主页。 内容包括南祝仁的学历、职业资质、擅长咨询干预的方向,除此之外还给南祝仁拍了证件照。 南祝仁大概懂来访者此时话里的意思,无非就是惯例的大年龄来访者对于年轻咨询师人生阅历的怀疑。估计对方一开始以为南祝仁主页上的照片是修过的,实际上年龄会大一点。 南祝仁跳过这个话题,面色不变道:“你好,我姓南,你可以叫我南老师。” 就看到来访者的脸上带着一种“事已至此”的表情:“我姓薛,现在自己创业开公司。” 南祝仁点头:“好,薛老板。” 明白了,是老板。南祝仁知道刚刚对方露出的那种眼睛一亮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 在自我介绍的流程结束之后,就看到来访者呼出一口气。 “就是怎么说呢,我的公司规模不是很大,基本事情都是我在管。所以经常遇到一些事情,所以积压了一些东西没法和别人说。” “最近实在感觉憋得受不了了,所以想要试着找个心理咨询聊聊。” 来访者露出一种谨慎:“你们这是保密的对吧?” 南祝仁回话:“薛老板是第一次来做心理咨询?” “对。”来访者点头,“我问了一些有合作的客户,你们公司口碑很好。” 南祝仁也点头:“你进来之前肯定是签过《知情同意书》的,里面就有保密协议——这意味着今天我们的对话内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不知道是信任客户,还是信任口碑,还是南祝仁沉而稳的声音确实很能说服人。 来访者稳了稳呼吸,开口第一句:“其实我也不单单是想要找个人说话,南老师你可以看作是一个咨询吧——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这个人的问题。” 咨询怎么解决另一个人的问题? 南祝仁在心里挑了挑眉毛,这是很类似“我有一个朋友”的开头啊。 不过—— 【短暂皱鼻,眉毛下压。】 【下巴前伸,单侧嘴角轻撇收紧。】 【可能是轻蔑或者焦躁或者愤怒……总之是想起了很讨厌的人啊。】 看样子说的真的不是自己。 就看到来访者舔了一下嘴唇:“我所在的行业有个工种是配色师,工作是调整颜料配方,混出客户想要的颜色。” “这个职业的技术全在一双眼睛上,要对颜色有很高的敏感性,其他的部分会一点小学数学、把小样配方里的材料数量等比计算进正常配方就可以。” 显然是说到了涉及自己专业的部分,来访者两只手在胸前比划起来。 “这是个非常偏的就业岗位,也是现在已经很少见了的,基本上所有的人都是师徒传帮带带出来的职业。偏到了想找对应的大专都找不到的程度。而学习的过程就是天天在颜料堆里摸爬滚打,熟悉颜色和变化规律,没有教材,基本全是“凭感觉”的东西。” 来访者的眼睛短暂地亮了一下,但是随后又转回那种带着轻蔑和焦躁和愤怒的感觉。 “这段时间我们招聘了一位这样的配色师,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据说他十五岁就已经去粤东拜师学艺了,按理已经有了快20年的工作经验。但是他来的时候,入职测试时做的第一个配方就出现了一些……很离谱的错误!” 说到“离谱”的时候,来访者狠狠咬了咬牙。 进入到说故事的叙事部分了,没什么插话的空间,也不太需要插话。 南祝仁身体前倾,在来访者说话的时候微微点头表示了解了背景故事,扮演好一个倾听者的角色。 “入职测试的时候,我们给他出了一个题,要他调一个颜色。他计算后认为,他在出货配方里要加某个材料0.4克每10公斤、也就是0.04克每公斤。结果负责调色的工人看错了——也是因为他写的添加量很不常见——最后按照0.4克每公斤、也就是他配方里面的10倍添加量生产了一些产品。最后颜色看上去是勉强对的,但在配方登记的环节,两边提交的配方一对就发现互相配方对不上了。” 来访者咬了咬牙:“于是我们检查了他留的小样配方草稿。” 【瞪眼,凝视前方。】 【眉毛下压并且聚拢。】 【OK,轻蔑和焦躁减少,现在几乎只有愤怒了。】 “按计算,我们现在现在调出来的颜色,是按照0.4克每公斤调出来的。” “但是他不认0.4这个计算结果,于是我们开始了掰扯.因为是小学数学,所以验算其实很快,然后有意思的地方就出现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瞪大了眼睛。 “他首先是否定掉了这边一步步计算后,得到的答案,认为是我们指引他的计算过程有问题。” “然后他写了一个明显不对的计算式,在结尾填上了他那个0.04的答案,认为我们的颜色就是用0.04克每公斤的配方调出来的!” 来访者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左手拍着自己的大腿,右手在胸前像是切菜一样比划。 “于是我们试图反过来,从他那个错误的0.04的结果,去反推他那个小样里应该对应的添加量。” “结果他在得出结果的前一步,再次重复了自己之前的行为,划掉了我们给出的计算过程,用自己的计算过程,得出了一个他自己的结果。” “但很有意思的事情是,他得出的结果不但和正确结果对不上,和他留在小样里的数据也——对、不、上!”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哪怕是在提起过去的事情,他现在也需要平复情绪。 “于是我们指出了这个问题,他思考了一会儿后,就开始继续——否、认!” 来访者露出荒谬的表情:“他又改口,说他之前草稿里留下的数据是错误的,他现在的数据才是对的!” 第456章 固执的原因 来访者的情绪激动,但是言语的表达依旧有着清晰的逻辑。 南祝仁轻而易举地理解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面对自己的工作时候的错误死不承认,而且前后反复改口的员工。 从来访者现在胡乱挥舞的肢体动作和激动的表情来看……确实是给来访者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而来访者讲述的故事还没完:“那人前前后后写了好几条前言不搭后语的算式,还连着否认了自己一开始的草稿、中间工人的配方,总之非要说自己没有错。”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这时候我同事已经放弃了,但我本人的劲倒是上来了,于是开始继续和他掰扯。我用他最后得出的那个数据继续往下推,又得出来一个和之前哪个数据都对不上的数字,并表示——‘你看,你正在错的越来越离谱’。”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的鼻翼和右脸处的肌肉都抽搐了一下。 情绪压得非常辛苦了。 南祝仁忠实地扮演着自己在这个阶段的倾听者的角色,判断对方这个时候需要情绪释放,于是在短暂的沉默来临之后主动递上话头:“后来呢,他是什么反应?” “他?然后他就开始了对我的指责,表示‘你不是配色师这个行业的人,没资格争论这些东西’。” 来访者声音突然升高。 但是紧接着又喘了两口气,在撇过头去发出“啧”的无奈一声之后,开始说起了故事的结尾。 “这场争论的结果是不欢而散,因为对于他工作能力的怀疑,我要求以后他生产只管写他的原始小样配方,相当于把他的工作流程掐了一半。” “在后续的相处中,还发生过一些很难崩的情况,比如他对工作环境提出了一个意见,要求我们的留样从袋装换成瓶装,问到理由他表示‘因为前东家是那么做的’。” 可能是情绪释放过了,来访者的声音开始变得有气无力。 “在我进一步要求他给出个更符合我们工厂情况的理由或者改进的时候,他在思索良久后,开始了类似‘我开始上班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指责。” “之后,我们又让他再试了一次正常打样生产流程,在那次的过程中,表明了他本人能力应该是可以正常完成工作的,但到他最后都不承认自己在入职测试中进行的计算是错误的。” 南祝仁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所以他现在还在你手下工作?” 来访者长叹一口气:“是啊,就像我一开始跟老师你说的一样,这个岗位在我们行业太少见了。本来打算再招人,但短期内根本找不到替代的,就只能将就用着了。” 他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南祝仁低沉声音,顺势给了一记【支持】式的安抚:“能听出来你的工作很不容易。” 来访者扯了扯嘴角,摆手道:“我也和一些朋友吐槽过,我想知道这人是什么问题。但是他们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要么就是劝我说这种岗位不好找,将就用;要么就是跟我说人家工作也不容易,当老板也要有容人之量什么的……” 故事结束。 来访者抬起头,用期许的眼睛看向南祝仁:“南老师,你觉得我这个员工到底是什么问题?” …… 可能是因为这来访者和别人已经交流过相关问题的原因,此刻来访者提供的信息相当详细。 隐隐之中居然符合了咨询中少见的【第三方印象】的模板。 南祝仁还真的能够分析出来。 这个员工,毫无疑问是存在【认知】方面的问题的。 正经接受过系统教育的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懂“原理”;用“原理”来作为自己的底层逻辑,能够培养出一个人思考的能力。 会用“原理”去思考的人,在发现一个问题的答案之后,能够倒退过程和方法;在发现一个事物初始状态的时候,能够思考计算其结果;在发现熟悉的事物中某个错误点的时候,能够找到原因,并且防止下一次再犯。 但薛老板说的这个员工,显然是没有培养出“思考”能力,甚至可能没学到“原理”的人。 十五岁开始当学徒工,这种培养模式显然不是系统教育,员工所具备的技能也是在实践中一点一点磨出来的。这可能会导致一个后果——那就是在没有学习“原理”、同时不会自主思考的情况下,把“方法”当成所谓“原理”了。 而“原理”级别,或者说“真理”级别的东西,是很难动摇的。 懂“原理”的人在流程中发现一个错误,觉得改正就好了;但是对于这个员工来说,面前的问题可能是某种动摇知识架构的东西,这会很容易激起焦虑和【防御】,进而导致对方拒绝改变,并且固执地想要把偏转的道路掰回到自己熟悉的方法上去。 这可能是薛老板和员工怎么说事情都说不通的深层次原因。 除此之外,这个事情可能还冗杂了一些有关于地位确立、自尊维系的因素。 用狭隘一些的视野去估计,可能以薛老板的员工这种方式学习成长的人,在能力上是很难进步,而且很难超越师父的。对方可能二十岁是这个能力水平,三十岁了还是这个能力水平。 能力的发展跟不上年龄的增长,但不同的年龄却会有不同的需求;能力跟不上需求的增长,这种落差感会持续让人陷入焦虑的负面情绪。 他应该潜意识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没有办法。 在这种性格特质下,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师傅”,到一个新地方被人质疑,他“维系自己身份、地位”的动机需求,可能比“得到一份工作”还要高。 南祝仁心中思忖着。 当然,这些话,还是不太方便直接和来访者说的。 毕竟心理咨询,对象是来访者;去分析来访者故事中的那个人,就有些本末倒置了。 除非…… 南祝仁再一次打量着眼前的薛老板,分析对方当下的心理状态,以及对方可能的心理诉求。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莫凯已经站在咨询室门口,翘首以盼。 本案例由盟主书友【薛定谔的饭票】提供,感谢素材让我又水了两章。 另外本书还有几位盟主没有加书友群也没有联系熊猫。因为手速和其他问题,熊猫没办法为了盟主加更……但是,可以分(shui)析(zhang)素(jie)材的…… 第457章 莫凯:就……工作很轻松很顺利很容易的感觉 第一个来访进去四十分钟了。 这几天和莫凯聊得比较好的咨询助理,到点了,就打算提醒莫凯该敲门进咨询室试探了。 但是如今态度发生转变的莫凯,主观能动性强得一批,不等别人提醒就已经拿着价目表在咨询室门口等着。 于是闲着没事干的助理们,干脆就个个竖起耳朵,又重聚了八卦小组,专心于南祝仁今天的第一个咨询结果了。 此刻,站在咨询室门外,莫凯最后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钟和消息提示。 【到点了,师兄也没有给我发信号……】 一次咨询的标准时长是四十分钟。 如果咨询师想要主动延长咨询时间、并且不希望助理打扰的话,那么就会在咨询中抽空提前告知,避免助理按照程序进门的时候打扰了咨询。 若是这个时候咨询室里面恰巧在做什么放松训练乃至于催眠之类的,那就是前功尽弃。 【不过师兄没有发消息给我,也就是说——要么走流程,我该进去报价;要么就是师兄忘了时间,我要去提醒师兄;再要么就是师兄被来访缠住脱不开身,我要去救他……】 打定主意,回忆着相关的续费话术,莫凯伸出手——咚咚咚。 “进。” 门一开,不等莫凯进去,里面来访者密集的话语就流了出来。 “南老师,还是你们专业的人有专业的分析办法啊,我以前跟我好多朋友聊了我这个员工的事情,他们分析得都没有你这么鞭辟入里!” 来访者的情绪很高昂,看样子这次咨询的结果很不错。 莫凯探头进去,就看到薛老板的身体前倾,整张脸都眉飞色舞。 “南老师,实话告诉你,其实我今天来除了自己确实想要找人聊聊之外,也是想要麻烦你给我的那个员工治一治!” “你们这里长期咨询是怎么收费的……哦,这个年轻人是负责这一块的销售对吧?来来来——” 薛老板直接主动朝着莫凯招手,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莫凯有些恍惚——怎么自己反倒成了被动的那个? 背下来的话术还一句没说的,这是又要开单了? 工作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他是我的师弟,现在在我这里兼职咨询助理。”南祝仁纠正了一下薛老板的称呼,表示莫凯不是销售,维护一下年轻人的职业认同和职业自尊。 “然后心理咨询的话,替别人买课一般只适用于监护人给自己的未成年子女寻求帮助。”南祝仁解释了一下,“成年人的话,我们一般只接对方主动上门寻求帮助的咨询。” “而且你的那个员工,可能也不是什么‘病症’,用‘治’来说不太妥当……”南祝仁的语言极尽严谨。 莫凯又恍惚了一下,南老师这是在干什么,把客户往外面推? 薛老板却不怎么在意,摆摆手做出“你跟我这见外”的表情。 “我懂我懂,但是南老师,你这里也是有那个什么什么P的服务的吧?”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EAP?员工援助计划?” 薛老板一拍手:“对,我和一些大公司或者外企合作的时候,他们也有这个……EAP服务!这里面就有包括雇佣咨询师给员工做咨询的服务的对吧?” 南祝仁点点头。 “我就要买这个服务,长期的,然后让我员工来你这里定期接受咨询。”薛老板补充,“他不来就我来,反正要么他要么我,总有一个需要来聊的。” 莫凯都听懵了,这个来访者到底是什么情况? 屋内的声音很大,能够被前台乃至于办公区里面的人都听到。 这让八卦小组的成员们又一阵面面相觑。 遇到来访者然后接下咨询,发展成长期案例,这个理解——最多说明老板小徒弟做咨询确实有一套,转化率很高。 但是眼下这个来访者不但要给自己买长期咨询,还要给别人买,甚至强制别人一起过来接受咨询——这又是什么路数? 而南祝仁听了薛老板的话之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为难的表情。 白庆华公司似乎没有EAP项目的服务。 薛老板做生意的人,一点就通:“懂了,你们也拿不定主意,要跟老板商量是吧?” 他直接起身拉着莫凯往外走:“来来来,带我去找你们老板。” 莫凯依旧懵懵的:“我们老板平时不常来……” “今天会来!” 几乎全程听了来访者反应的前台珊珊突然插话。 “我们老板平时一周都来不了一次,但是今天提前跟我们打招呼说把办公室打扫一下,说是有客人,一会就要过来呢!” 前台含笑地看着薛老板的方向,目光却径直越了过去,投在南祝仁的身上。 及时送出一记助攻。 薛老板闻言眼睛都亮了一下:“好,那我就等一会!” 前台珊珊笑着把薛老板引去了接待室,利落地倒茶。 远处围观的八卦组看得眼睛羡慕:“开门红啊!” …… ——啪。 一个响指,莫凯回神。 他看到南祝仁缓缓收回的右手,听到南祝仁发问:“下一个来访者的资料呢?他什么时候过来?” “——哦哦哦!” 莫凯连忙匆匆赶回工位,原本想着让南祝仁回来的时候再把资料给他,现在看样子南祝仁是想要直接在咨询室里面调整状态了。 把手里的报价表换成文件夹,莫凯很快回返。 但是他在递出去之前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兄,要歇一会吗?不行我可以让来访者先填几个问卷……” 这也是莫凯这几天和黄姓助理们学到的工作窍门,用于在密集的咨询安排中给咨询师争取休息时间。 “歇?你累吗?”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露出神采奕奕的表情,好像刚刚的咨询对于他来说只是热身一般。 …… 不过有一说一,这个咨询确实轻松,对南祝仁来说连【情绪重调】都用不上。 略微闭目养神一会,等着时间缓缓流逝。 咚咚——今早的第二个咨询到了。 “请进。” 南祝仁高声。 “咔嚓”一声开门进来。 第458章 你也有抑郁症? 南祝仁开始打量对方。 来访者男,二十岁出头,眼中有一种熟悉的清澈感。南祝仁估计是在校高年级大学生、或者刚毕业的应届生、或者研究生。 中等身材,比较敦实,圆脸,带着黑框眼镜。上半身穿着防晒服,里面是中规中矩的短袖,下半身是短裤。 “老师好。”看到南祝仁的第一瞬间,来访者用力点头,上半身微微倾斜,做出了一个近似鞠躬的问好。 嗯,应该是在校生,没工作的那种。 “你好,请坐。”南祝仁手心朝上示意着指了指沙发,“我姓南,你可以叫我南老师。” 来访者的动作有些僵硬,俗话说就是感觉有点“愣愣”的。 “老师好,我叫余奇。”在双人沙发上坐定之后,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老师,我有抑郁症四年了。” 南祝仁调整表情,让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不由自主地端正了一下坐姿。 先排查过往病史:“是怎么确诊的?”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有一段时间我注意力没法集中,睡不好觉,干什么事情都没劲,就去看医生。然后医生给我做了一些检查,给我开了药。” 南祝仁严谨追问:“什么检查?” “就是填一些表啊什么的。” 南祝仁严谨再追问:“有什么其他的生理方面的检查吗?” 来访者一愣:“需要吗?” 南祝仁笑了笑,转向另一个方向:“平时是怎么吃药的?” 来访者摇了摇头:“我担心那些药可能对身体不好,就没怎么敢吃……但确实是开了药的,不信老师你看。” 说着来访者就掏出手机,找出一张图片放在南祝仁眼前。 南祝仁看了一眼照片,又扫了一眼来访者的表情。 随后不等南祝仁cue流程,来访者衔接得很快:“今天过来找老师做咨询,也是因为最近又因为抑郁症开始难受了,所以希望老师能帮帮我,看怎么解决我的问题。” 南祝仁若有所思地点头,道:“好。” 随后一伸手,示意来访者开始说自己的故事。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 “就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我大学里面加了一个社团。我跟社团里任何一个女生都没有太多交流,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大二下学期突然有人说我骚扰她。” 南祝仁挑了挑眉:“‘她’?” 意思是想要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 来访者只是点头:“我甚至不知道是谁,一定是对方虚荣心作怪,污蔑我。” 南祝仁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点,往后靠,食指竖起来立在嘴唇前面。 来访者还在继续:“然后,我们班的某些文科男,比如杨实华和甄相,他们家境和智商远远不如我,就利用骚扰女生的事情嘲讽我。” 南祝仁挑了挑眉,给出了一点表情的反应。 “如果骚扰女生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估计杨实华私下里说几句也就过去了。”来访者皱起鼻子,“但是杨实华和甄相他们就想利用这个事情,发泄多年来对理科生和对我这个魔都人的嫉恨——甄相高考物理考C进来的,他和杨实华毕业前高数补考都没过。” 来访者的目光钉在南祝仁的脸上,不知道是在看南祝仁的眼睛,还是在看脸上的其他部分。 “所以杨实华在社团里发公告,还写进回忆录上传到群文件,甚至举报到我读研的学校……” 信息量很多,逻辑也有点乱。 南祝仁伸手示意了一下,做出了一个梳理的手势,问道: “这个‘杨实华’和‘甄相’是——” “都是我的室友,杨实华还是我们当初那个社团的社长。”来访者答道。 南祝仁点头表示明白,又道:“你现在在读研?” 来访者点头。 南祝仁感觉自己今天又要开始见证一下研究生的生物多样性了。 来访者继续讲自己的故事,他咬了咬牙道:“我和杨实华一开始的关系还算是不错的。但是在我被造谣了一年之后,他突然在他的群里写了什么回忆录,其中还提到了这件事情。” “他用了一些很夸张的很恶心的词,说我什么‘长期骚扰社团里的女生’。其实我看‘骚扰’都不算,他还说‘长期’,实在用心险恶!” 来访者的眉毛皱起来:“他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想害我了。” 南祝仁挑了挑眉,觉得这段话里也有很多点很奇怪。 但是眼下来访者的谈兴似乎很浓,不方便也没有必要打断。 南祝仁继续听着。 “杨实华虽然不像甄相那样利用这件事骂我,但他一直有个狗改不了吃屎的爱好就是喜欢让我当众出丑——他写那个回忆录就是证明!” 来访者用力地撅嘴,做出委屈的模样,眼睛里却是愤怒。 “杨实华和甄相两个人说我骚扰女生,还一直抓住这事不放不是偶然。他们两人臭味相投是必然,因为他们都智商很低,高数补考一直没过。” “他们互相抬举对方也是抬举自己。他们用骚扰女生的事贬低我,也是在变相地抬高自己。甄相高考物理是C,高考超常发挥考进我们的学校,当了我的室友。结果他直到大四毕业前高数补考都没过,说明了什么问题?学渣就是学渣,不行就是不行。” 南祝仁梳理了一下信息——刚刚这段话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是之前说过的? 来访者的语速越来越快:“甄相喜欢骂我余呆,余癞,余男,癞B……,尤其喜欢用带有癞、骚这类词的话骂我,大学几年里记不清被他骂了多少次。我不知道我到底犯了多大的错误,才让他一直记仇,见面就骂我这些话。” “我可以肯定甄相不是同情女生,他只是想利用‘我意思骚扰女生’这件事贬低我。他高考物理是C,高考超常发挥进了我们现在的大学的,但是他毕业前高数补考都没过。”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不是陷入【黄金体验镇魂曲】的攻击,而是来访者又把一段话重复了一遍。 来访者用力撅嘴:“我高考物理是A+,由于考前受伤影响发挥,才进了现在的大学。甄相对我是有嫉妒心的。如果他真的看不惯这件事本身,也没必要上升到对我的人身攻击。现在我们大学已经废除了害人的高考方案,改用全国卷了。如果考全国卷,甄相只能上大专,我能上985!”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的声音徒然高了起来,开始喘气。 南祝仁想了想,试图把控咨询的方向:“听起来,事情的起因似乎是和你在社团里面和另一个女生的交流问题引起的?” 南祝仁竭力缓和了措辞。 “能详细说一说那件事吗?” 第459章 南祝仁是咨询师,所以要保持微笑 听了南祝仁的问题后。 来访者解释得很快:“所谓的骚扰不是我一直纠缠女生,而是我说了几句话就不理她了,对方被冷落后产生了报复心理,或者说单纯的虚荣心。她面子上过不去了,所以就说我是骚扰她” 逻辑还是挺乱,而且这一块的故事细节很少。 不等南祝仁再问,来访者自顾自地继续道: “甄相第一次拿骚扰女生的事情骂我的时候,语气很难听。具体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他说‘人家用什么词,人家说你是骚扰,说白了人家就是不喜欢你……’。” “好像就他懂这个道理一样!”来访者说得仿佛历历在目。 “他在骂我前还踢了一下我的盆,最后还说‘别给我讲什么理,我这人就是脾气不好,你想跟我玩可以陪你慢慢玩。’”来访者狠狠咬牙,“其实他不就是想揭我短吗?他一定以为我整天纠缠女生,才说出这么底气十足的话。” 来访者撅着的小嘴唇微微颤抖:“但我认为他未免太过武断,他连事情真相都没搞清楚,我从来没有在女生表现出不喜欢我之后还继续纠缠,我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就算是骚扰吧,她也只是有点烦而已,但是在甄相眼里似乎是什么滔天大罪。其实甄相根本不是我们社团的,社团里的事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他只是从杨实华那里听来的。” 来访者双手抱着胳膊,眼神短暂脱离了和南祝仁的对视,陷入一种回忆的凝视动作中。 而南祝仁身体彻底靠进沙发,放松了下来。 “我记得当初杨实华打电话给我,一上来就问我有没有和蓝欣然说过话,然后问我还和哪些女生说过话。因此我严重怀疑蓝欣然是其中之一。不管她是不是主谋,都脱不了干系!” 南祝仁的脖子微微前倾,对来访者话语里面的一个信息表现出关注。 咨询师【重复】了一下:“‘蓝欣然’?” 又出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说起来,近来的来访者中,就眼前的这个在讲述中人物名字最多。 来访者点头:“我们社团的一个女生。记忆中我和她的交流并不多,不超过三次,都是简短的正常交流,反正一定没有达到骚扰的程度。” “就算是骚扰吧,她也只是有点烦而已,但是在甄相眼里似乎是什么滔天大罪。其实甄相根本不是我们社团的,社团里的事跟他没半毛钱关系,他只是从杨实华那里听来的!” 等会,又开始时间循环了?这段话是不是之前在哪里听过? 来访者继续道:“我记得当初杨实华打电话给我,一上来就问我有没有和蓝欣然说过话,然后问我还和哪些女生说过话。因此我严重怀疑蓝欣然是其中之一。不管她是不是主谋,都脱不了干系!” “我认识的女生都比蓝欣然好看,我和她们交流很多,她们都没说我骚扰。蓝欣然长得丑,我和她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成了骚扰?这让那些好看的女生情何以堪呢?” 来访者越说语速越快,脸色也开始慢慢地涨红,像是一只红色的河豚。 他看着南祝仁,似乎是想要求证什么。 “我在得抑郁症的几年里想的最多的就是我到底和蓝欣然说了什么,我想尽一切办法找回聊天记录但是找不回,绞尽脑汁的回忆,因为本来交流就不多,只能回忆出一两句话,却成了她炫耀的资本。” 不知道他是和眼前的南祝仁还是在和什么人对话,或者不是对话,只是单纯地例证什么。 来访者信誓旦旦:“如果有一天能找回和蓝欣然的聊天记录,加起来超过十句算我输。” 南祝仁没有发表任何评价。 “甄相逼我向她道歉,其实真正欠蓝欣然的人是甄相。他欠蓝欣然一句谢谢,如果没有蓝欣然,我就可以全面碾压甄相,他就没法用骚扰她的事情骂我。” “他还欠蓝欣然一句对不起,如果他不骂我,我也不会这么恨蓝欣然,不会报复她。虽然甄相举报我骂她,但是蓝欣然也不欠他一句谢谢,因为甄相只是利用她报复我,而不是真的同情她。” 南祝仁原本放松的身体微微绷了一点,身体开始渐渐坐直。 这段话里面开始展现出来的东西就有点不一样了。 “报复”? 只是现在依旧没有南祝仁插话的空档。 “蓝欣然经常在社团群里炫耀,我见到的就有几次。” “这女的满脸横肉,体态臃肿。她的脑子里除了谈恋爱就没别的,她下载了很多社交软件,还喜欢把聊天记录发到群里炫耀。她在群里发言十有八九要么自嘲说自己长得丑没人喜欢,要么说哪个男的可能对她有意思。” “本质上她是对自己的长相感到自卑所以才炫耀。” 说着说着,来访者突然又掏出手机。 “老师你看,这是杨实华写的回忆录里面的关于蓝欣然的部分,不难看出来她是个恋爱脑!” 南祝仁的目光完全没有聚焦,他伸出手缓缓地移开距离自己鼻尖只有半个拳头距离的手机。 想说什么。 还是没有插上话。 来访者自顾自继续道:“后来蓝欣然通过社交软件认识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男朋友,几乎每天都要在群里和QQ空间里炫耀,已经到了让人厌烦的程度。” “对她而言男朋友不是用来谈的,是用来炫耀的。我认识一些漂亮的女生,男朋友也很帅,人家从来不炫耀或者偶尔秀一下,她们都比蓝欣然低调有内涵。” 来访者的脸色稍微恢复正常了一点,但是很快又重新涨红起来。 “而且,而且,老师你要知道我不是甄相说的那样不讨女生喜欢,我谈过的对象长相都不错,我第一个女友是粤州人,第二个女友是魔都师大研究生。如果甄相还想打着道德问题的旗号嘲讽我的能力问题,那他太傻了。他和他女朋友的智商可能不到正常人的零头,甄相的女朋友也是毕业前高数补考没过,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我有一段时间经常在想,如果不是杨实华扩大这件事,不是甄相用这件事骂我,我还会不会那么恨蓝欣然。” “我想不出确切的答案,毕竟无法感同身受,我想可能不会。如果没有他们,我顶多觉得她有点虚荣。” 来访者总结道:“所以要知道真正对不起她的人,是甄相和杨实华!” 他好像终于说完了。 因为最后一段话的节奏很快,很密,此刻来访者开始微微喘着粗气了。 南祝仁想了想,问道:“你说了很多,但是有一个我的疑惑还是没有获得解答——你想要解决什么问题呢?” 来访者稳住呼吸,咽了一口唾沫,道:“我想让老师您帮忙看看,杨实华、甄相、蓝欣然他们到底是什么问题?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这个问题让我无法释怀。” “然后,然后我被抑郁症折磨了这么久,总得要讨个公道。我想要重新加回他们的好友去对峙,但是他们都不理我。以前社团里面的人也不理我。” 来访者看着南祝仁的眼睛:“老师,你觉得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吗?” 南祝仁拉扯嘴角,让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第460章 南祝仁很抢手 白庆华带着丝丝疲惫的表情踩开了自己公司的大门。 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黑眼圈,似乎昨天晚上熬夜到了很晚的时间,一晚上没睡好。 “老板好。” “好。”听到清脆的问好声,白庆华轻轻点头。 如果南祝仁在场的话,应该能够分辨出来,前台这回问好的声音格外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就在前台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办公区似乎有什么慌张的响动喧闹起来,然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白庆华对此置若罔闻,只是问道:“办公室收拾好了吗?” 由于白庆华不常来公司,所以他的办公室经常是没人去的,只有像是今天这样有特殊的工作需要的时候才会提前打个电话过来吩咐收拾。 “好了。”前台珊珊答道,随后在白庆华奇怪的眼神中指了指接待室的方向。 “老板,接待室还有另外一个临时的客户,似乎是想要谈个大生意。” 白庆华眨了眨眼睛。 他很快找到了薛老板。 这在招待室里面坐了小半个小时的来访者原本脸上还有些不耐,一看到白庆华,立刻切换了热情洋溢的样子。 “哎呀白教授,久仰大名了啊。” “哦哦,你贵姓?” “免贵姓薛,自己鼓捣了一个小公司。” “哦……薛老板。” “我是‘凯伦’的杨老板介绍过来的。”薛老板说出一个能够唤醒白庆华记忆的名字,“我最近遇到一些问题,跟他聊完之后,他那边就推荐我来找白教授您这边。” 白庆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胳膊一伸示意里面聊。 两人经过工作氛围严肃而井井有条的办公区,面对大声聊天着经过的两人,沿途的咨询师和助理最多斜眼一瞥,更多的则是心无旁骛着保持工作。 “白教授的公司管理果然有一套啊,是有什么心理学的秘诀吗?” 薛老板像是客套又像是由衷感叹:“要是我公司的员工都能够有这种工作态度就好了。” 白庆华笑得云淡风轻。打开办公室的门,倒茶,坐到一旁,扫视了两眼对方,确定自己面前对话的人是老板身份而不是来访者身份之后,才开玩笑着试探道: “我们咨询师没给薛老板留下什么坏印象吧?” “白教授您这话说的。”薛老板摆摆手,“你们这里果然是专业,南老师看起来这么年轻,但是应对问题的时候真的是有很多独到的见解的。” 哦,原来给这老板做咨询的是祝仁啊。 白庆华明白了,脸上的表情也因此放松下来两分。 “我也是这次才觉得心理咨询太厉害了,心理健康也确实很需要重视。”薛老板表情夸张道。 “所以想要弄那个……EAP!”薛老板抖着右手食指,像是在竭力回忆专有名词,“让我手下的员工过来接受咨询。” “不知道以这种形式来算的话,白教授你们这里是怎么收费的,他们平时……的工资是什么样的?” 嗯? 白庆华眼睛微微一眯。 【脖子前倾,眼神专注,整体的表情是期待和善意的。】 【但是眨眼频率变快,脸和肢体都很夸张。】 【放在桌子上的左手手指有不自觉地摩挲动作,这是在缓解紧张?】 【关注一个东西的同时,但是又感到紧张,这是在掩饰什么深层次的目的?】 这样的对话和反应,白庆华曾经是见过的。 当时在他面前的那个人,目的是——挖墙脚! 而眼前的这个薛老板,想要挖的目标是谁,更加不言而喻! 白庆华表情不变:“我们这里暂时没有提供企业员工援助计划的想法,心理咨询相关的业务量已经很大了。” “我这边只能给薛老板安排长期的心理咨询。如果薛老板的咨询需求量比较大的话,一会我可以帮你去跟祝仁沟通一下。” “哎,没有业务可以开拓嘛,价格好商量……” 薛老板还想要再说什么,白庆华却娴熟地举手打断,不容置喙地道一句“失陪”,示意今天有提前预约的客人,具体一会再聊。 看着白庆华的背影逐渐消失,薛老板尚不气馁。 “不就是钱的事情嘛?” 南祝仁在刚刚的咨询中已经把薛老板打动了,而白庆华的护短更加让薛老板笃定南祝仁的价值。 这是一个人才,一个年轻且有能力的人才。 薛老板在位置上盘算着该给南祝仁多少底薪和咨询时长的溢价,但是还没等他想好,办公室的门再一次打开。 他盯紧瞧过去,愣了一下。 “这是……孟庭?” …… “我之前还想着白老师你今天可能不在公司呢,没想到一约就行啊。” 穿着短袖衬衫和长裤的中年男人笑呵呵的,胳膊搭着白庆华的胳膊,互相谦让着。 “还好还好,如果过两周还真的说不准,也就是最近刚刚忙完一批招生。” “那就提前祝白老师能够收到心仪的学生了……”孟庭长也是笑呵呵,定睛一看办公室内,“……白老师这是有客人了?我来得不是时候?” 白庆华摆摆手:“这老板看上了我们祝仁,想要祝仁给他们员工做长期咨询呢。” 薛老板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手掌在裤缝上摩擦了一下后递出去:“孟庭,您叫我小薛就好,之前我有个案子是您负责的,当时有两笔欠款,多亏了您才能追回……” 孟庭长的笑容收敛了一点:“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是按照程序来的,做了该做的而已。” “是,是,要是像您这样的好法官多一些就天下太平了……” 薛老板的笑容稍微僵硬了一点。 孟庭长的脸突然板了起来。 薛老板见此笑容彻底僵硬了。 白庆华摆摆手,转移话题:“说起来也巧,孟庭你今天来找我了解祝仁的事情,想要跟祝仁合作;这薛老板也一样,也看上了祝仁,想要祝仁给他们员工做长期咨询,现在正聊着呢。” “哦?”孟庭长闻言稍微释放了一点笑容的弧度,“那很不容易啊,现在的公司企业很少有这么重视心理健康的。” 第461章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啊 有了白庆华主动延展话题,薛老板如蒙大赦道:“是啊,员工心理健康要重视的。” 同时。 薛老板也心里抱怨一声:孟庭也是冲着南老师来的?这年轻老师这么抢手的吗? 真的要抢的话,谁能抢过眼前的这人啊。 “那白教授、孟庭,你们聊。咨询的事情我去找之前南老师的那个助手细说。” 话音落下,薛老板便消失在了老板办公室里。 ——咔嚓。 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只留下悠然的白庆华和孟庭长。 孟庭长指了指门外,又指了指白庆华,带着笑意道:“不是特地在这等着我吧?” “你这话说的。”白庆华自顾自地洗茶杯,倒茶,“祝仁争气,我也很意外。他早上就做咨询嘛,做着做着就这样了,不仅仅打算长期咨询,还恰好是个老板,说是要让自己的员工也过来定期咨询。” 白庆华闻了闻茶壶里面的香气,抬头道:“也是你来得赶巧了。” 孟庭长闻言微微颌首:“小南老师确实挺有一套,白老师你教徒弟很厉害啊。” 随后他突然呵呵笑起来:“如果不是我们单位的人事情况特殊,我都想要把小南老师挖过来了。” “说起来,小南老师有没有考公的打算?可以报我们单位嘛。” “呵呵,祝仁才刚开始读研究生呢,起码还有三年!” 白庆华闻言也笑起来,和孟庭长一起呵呵着指了指对方,然后一起颇有默契地慢慢熄声,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啊~” “好茶。”孟庭长赞叹道。 然后话题回到正轨。 “对于这个长期的心理援助、或者说心理顾问的项目,原本我是打算过段时间空了再来找你好好聊聊的。” 孟庭长道:“不过恰好——你应该也听说这两天我差点出了意外——所以院长给我放了几天假,我昨天闲了一天,就想着今天恰好过来看看,考察考察。” 白庆华搭腔,习惯性给了个【积极关注】:“孟庭休息日也不忘工作啊,真是殚精竭虑。” 孟庭长摆摆手:“也是小南老师确实给人印象深刻。” 他感叹道:“白老师确实会教学生啊。那天如果不是小南老师判断快,然后小重老师……身体好,那我说不定真的要在医院里躺一躺了。” 白庆华呵呵笑着,这回的脸上的肌肉松弛了很多。 “说起来,白老师。”孟庭长道,“你实话跟我讲,小南老师真的可以现场用【微表情分析】吗?你以前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啊!” “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连你也不敢说自己百分百能运用到实践中的?小南老师这么年轻,怎么办到的?” 白庆华面上不动声色地笑着。 【有一说一,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原理,所以才要把他从江都带回来研究嘛。】 “就是因为祝仁能够办到我办不到的事情,所以我才千里迢迢把他从江都带回来嘛。”白庆华的身子往后一靠,下巴抬起。 “不过孟庭你今天正好是来考察的,如果你好奇,要不把祝仁喊进来好好聊聊?” 孟庭长闻言点头道:“我看行。现在方便吗?” 白庆华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容突然一窒:“可能……不太方便?” 孟庭长动作顿住,你拿我寻开心?法庭见的哦。 “……我的意思是,祝仁现在有咨询。” 孟庭长的表情舒缓开来,理解道:“正事要紧,你们行业的来访者就跟医院的病人、我的当事人一样,肯定是要优先紧着来的……小南老师今天的咨询什么时候结束?不行我等一等?” “……”白庆华没有说话。 孟庭长眨了眨眼睛:“你不会不知道吧?你是老板你不知道?” 白庆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不急,我把小莫——哦,也就是祝仁的助理——叫进来问一问。” …… 办公区。 薛老板关上老板办公室的门,松了一口气。 一抬头,就是井然有序的办公区工作场景,打电话的、打字的、画表格的、查资料的。 不要说视线内,连耳朵里面听到的都是办公的声音。乱中有序,跟蚁穴里面的工蚁似的。 这场景让薛老板又是一阵羡慕——白教授管理有方啊,有空真的应该请教一下。 他张望了一下,准确地找到了莫凯的工位,几步上前去。 “小同志。” “啊?啊!你好。”莫凯一个激灵。 “是这样,之前不是说要长期合作吗?你们老板今天没空,具体的我们之后用手机再联络。” 薛老板若有若无地瞟着办公室的方向,声音故意说得很大:“但是今天的这个咨询我打算先续费了,你们这里最长可以续费多久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周围那悦耳的工作声音好像突然停顿了一秒。好像地下的蚁穴突然被熊孩子掀开了一样。 莫凯公事公办道:“初次续费的话,我们原则上续费一个月,一周一次总共四次的咨询量,价格是……” “太少了。”薛老板打断道:“有没有长期一点的,比如一年的?钱不是问题!” 莫凯眨了眨眼:“原则上……” “反正我就先按照一年的套餐里先付钱了。一个员工做完了,我就多让几个员工来……虽然我感觉我问题最大的那个员工一年也搞不定问题。” 薛老板说着瞟了一眼莫凯放在桌子上的价目表,按照【月套餐*12】的价格直接扫码转账。 伴随着“叮”的一声,薛老板没有给莫凯说话的机会,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按了几下,转头就朝着莫凯晃了晃手机: “钱转过去了,有什么问题我们线上再联系。” 说着,薛老板就匆匆往外走,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全程没完整说过一句完整话的莫凯歪了歪脑袋,若有所感地转头环顾四周。 哗—— 办公区已然变得像是蚁穴被熊孩子掀开后又灌进了开水一样。 然而,不等离得最近的黄姓助理好奇发问。 “咔嚓”一声,老板办公室门再次打开,把一切按下暂停键。 “小莫,进来一下。” “好的白老师。” 莫凯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东西,大步走进办公室。 “孟庭。”有礼貌的孩子先朝着一旁的孟庭长打招呼。 孟庭长摆摆手。 白庆华直接问道:“祝仁今天安排了几个咨询啊?” “排满了。”莫凯回忆道:“早八点第一个,现在第二个应该快结束了。一会早上还有俩,吃了午饭之后还有四个。” “……” 孟庭长看向白庆华,目光复杂起来。 他突然语重心长道:“白老师啊,我以为我们单位加班算严重了的呢……你以前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啊!” 第462章 敬而远之的来访类型——之一 不等孟庭长和白庆华再说什么。 莫凯兜里的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几人的对话和思考。 嗡——嗡—— 在老板的办公室里面谈话却不先把手机设置静音,有点不太礼貌了。 莫凯手忙脚乱地按掉闹钟,解释道:“师兄这一次的咨询时间到四十分钟了,我该去找他了……” 这是正事。 孟庭长端起眼前的茶杯,白庆华冲着莫凯摆手:“那快去吧。” 等到小助理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之中后,白庆华才有些尴尬地往孟庭长的杯子里面添茶。 “正常来讲,一般人确实是没有办法做到现场分析【微表情】的那种能力的,这是只有机械才能够做到的。”白庆华解释道。 “嗯。”孟庭长淡然应道。 “正常来讲,一般咨询师也不会一天做八个小时的咨询。哪怕我这里最上进的咨询师,我一天也最多排四个或者五个,而且绝对不能每天都这个频率。” “这样啊”孟庭长表示知晓。 “但是祝仁的情况,确实不太正常,也绝不一般。”白庆华语重心长。 “那确实是。”孟庭长若有所思地点头。 煮沸的茶水咕噜咕噜地响,缕缕茶香弥漫在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白庆华用喝酒的气势和孟庭碰了个杯后,想了想问道:“那今天还等祝仁咨询结束吗?” 孟庭长端着茶杯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顿,似乎也开始陷入纠结的思考了。 …… 另一边。 莫凯站在咨询室门口,刚刚从老板办公室里面走出来的他脸色没有任何异常,注意力迅速转移到了眼前的工作上。 抬眼看了一下手机时钟,确认时间无误,伸手。 咚咚咚—— “请进。” 不知道为什么,莫凯莫名觉得这句“请进”中有一种解脱感。 推门进去,就看到南祝仁一只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一只手搭在文件夹上,文件夹放在大腿上,面露微笑,身体极力地后仰。 来访者身体前倾,巴拉巴拉地说个不停,嘴里尤还在道:“能等一下吗老师,我真的很想知道……” 莫凯明白了,眼下是需要他这个助理去救咨询师的情况了。 就听到南祝仁看到莫凯进来后,迫不及待地开口:“抱歉,咨询时间到了,我后面还有咨询。” 说完咨询师迫不及待地起身,来访者的视线像是黏在咨询师身上一样,伴随着咨询师的移动而移动,连带着整个脑袋、整个上半身都被拉扯着一起动作。 好在也就到此为止了,对方没有随着南祝仁一起站起来,这让南祝仁松了一口气。 “如果还有咨询需求的话,一会可以和我的助理商议。”南祝仁微笑道,“不过还要麻烦你稍等一下,我得先跟他交流一点事情。” 正常程序现在应该是南祝仁离开,莫凯留在房间里面开始报价了。 但是南祝仁此刻却保持着微笑,一把托住莫凯的胳膊就往外走。 在关上隔音效果极好的咨询室大门之后,南祝仁立刻低声嘱咐道:“一会如果这个来访主动想要续费,那你就接。但如果是在模棱两可地犹豫,你也不要劝,不要用那些营销的话术了。” 莫凯眨了眨眼睛,没有多问为什么,只是点头。 师兄这么说,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南祝仁想了想,又多嘱咐了一下莫凯,也算是传授知识:“一会和对方交流的时候可以多注意多观察。这个来访者的自卑底色很重,而且思维非常偏执,以至于到了能够自己骗过自己的程度。” “小心点不要和对方争执起来,这种来访者有发展成高危来访的可能……” 这下说的莫凯都紧张起来了。 在南祝仁拍了拍肩膀走后,莫凯挺了挺胸,带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势打开咨询室的门。 不过南祝仁说得虽然夸张,但那是因为他用的是跨越时间式的未来视角;现阶段,这个来访者还是很好交流的。 危险不大,就是很累人。这种咨询,哪怕南祝仁全程都只是扮演倾听者,耗费的心神也超过一般的咨询。 【情绪重调】 终究还是节省不了这一发技能。 头脑中涌起微微的疲惫感,微微起伏的心绪刹那间被抚平。 一般来说,在咨询与咨询之间的间隔,南祝仁会选择在咨询室里面调整状态。 但是这回为了避开当下的这个来访者,南祝仁难得地选择了远离咨询室的办公区。 果然,半晌之后。 莫凯有些狼狈地回来。 “师兄,你走了之后,那来访者说续费可以,但是今天一定想要和您聊出个结果来;我说不行,他就想要往其他咨询室里面冲,我好悬没拉住。” “然后呢?” “然后他说不见到你就不续费,我说不续就不续,他就走了。”莫凯道。 南祝仁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辛苦你了。” 莫凯倒是没觉得多麻烦,甚至脖子上隐隐还有一抹兴奋的红晕。 这一把他才终于稍微感受到了一点“工作的困难”,而且是心理学工作独有的工作困难! 南祝仁好笑地翻看了一下今天的日程安排表。 “说起来。”他突然和莫凯确定道,“南志昊有再联系你吗?” 对于那个在咨询室里面见了第一面,随后又在法院里面有了短暂接触的来访者,南祝仁如今很重视。 莫凯点头:“他说今天有课,如果赶得及的话说不定可以在第八个咨询的时候赶过来,也就是五点左右的时候。” “然后我按照你的吩咐,专门把你五点的时间空了出来,没有接其他咨询;然后跟南志昊说你是没有安排的,如果来了随时可以做。” “五点有课吗……”南祝仁心里计算了一下研究生的课程安排,长舒一口气对莫凯道:“做得好。” 稳了稳心神,南祝仁开始准备下一个咨询。 南志昊的问题应该可以算作一次【案例归档】的案例没错。 而南祝仁每个月要求最少十次咨询,为的是【月度目标】。 前者很重要,后者也不容忽视。 而今天的八次咨询全部完成——如果南志昊能够过来,凑够八次的话——这个月的月度目标也能完成了。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状态,面对工作。 第463章 南老师疑似有些太慷慨了 10:10,早上第三场咨询。 来访者略微迟到了一会。 南祝仁打量着对方,女,四十岁左右,衣着得体,淡妆,大波浪烫发。 第一面,对方就发出了大年龄来访者惯例的怀疑:“老师看起来比照片上还年轻啊……” 南祝仁保持微笑,不在这个话题过多解释,只是顺势带入咨询话题。 “算了。”来访者很快摆了摆手,“原本我也是想找个和我家孩子年纪相近的年轻咨询师,这样聊起来才有共同语言。” 南祝仁顺势抓住信息:“你的孩子?” “对。”来访者点头,“原本这次咨询是给我家孩子预约的,但是他早上起来怎么都不愿意来,你们又不愿意临时退钱,我就干脆自己来了。” “跟你讲讲我家孩子的情况,你给我点建议,一样的。” 你就这么确定能一样吗,明明我才是咨询师啊。 南祝仁保持微笑:“听起来,你似乎事先没有和孩子商量好要来咨询?” 来访者又是摆摆手,答非所问道:“他最近很焦虑,然后也不愿意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和人说话。感觉很抑郁,对于自己的未来也很迷茫。这种情况,找心理咨询疏导一下是比较好的吧?” 这样乐于接纳心理咨询的家长很少见,感谢你的信任。 但是问题在于—— 南祝仁抓住了关键,道:“你刚刚说的这些焦虑、抑郁、迷茫,是他本人自述的主观体验吗?” 来访者奇怪地看着南祝仁:“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和人说话,这种感觉还不够焦虑和抑郁吗?” 南祝仁眨了眨眼,保持着微笑。 听起来确实很有焦虑和抑郁的理由呢。 …… 10:42,早上第三场咨询结束。 这个点,公司里面已经渐渐多了准备做咨询、或者已经做完咨询的咨询师。 他们也从各自助理的口中得知南祝仁已经完成、以及差点要完成的壮举。 “有公司要效仿EAP在我们这里购买长期咨询?有个老板直接一买买了一年?” “我们区法院的孟庭长来了,真的要开拓出和法院的长期项目了?” “老板小徒弟今天约了八个咨询?” 伴随着南祝仁结束咨询回归,办公区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半晌后,莫凯也匆匆回来,低声和南祝仁道:“师兄,这个来访者想要买线上的咨询课程,让你先和她的孩子在线上聊一聊。” 南祝仁揉了揉太阳穴:“可以,能聊一会是一会吧。” 除了线下的面询之外,互联网兴起之后,咨询形式多了线上的视频对话咨询、电话聊天咨询、乃至于文字对话咨询。 当然,不同类型的咨询,价格也不一样。 关注南祝仁今日战绩的咨询师们微微屏住呼吸,虽然不是开了线下面询的单,但也算是有所斩获了。 也有不少资深咨询师露出“果然是青年人”的感慨表情,线上咨询的价格低,很多咨询师都不愿意为此耗费心力去接。 南祝仁对于这些反应置若罔闻。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继续工作。” 【情绪重调】 …… 11:01。 第二个来访者准时到来。 女性,二十岁左右,身材中等,不胖不瘦,保守长裙,淡妆,戴着黑框眼镜。 不出意外的,她在看到南祝仁的第一时间低头。 “老师好……” “你好。”南祝仁保持着得体的职业社交微笑。 抬头看了南祝仁一眼后,来访者很快又重新把头低下去,耳朵像是被蜜蜂蛰了一样肉眼可见地变红。 “老师好,我有一个,嗯,情感方面的问题……” 情感问题啊。 如果这公司还是霍华德的,那他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南祝仁心里祈祷这个月的【月度目标】不要再是和【魅力】有关的东西,同时尝试着用低沉的声音去安抚来访者。 “是什么样的问题呢?” “就是,嗯,之前有一个男生,追我。我比较谨慎,考察他比较久的时间。他一直追我追了两年,但是就在最近他,突然消失了……我想知道,为什么?” 哦。 南祝仁想了想,试着丰富这个故事里面的细节:“突然消失?” “突然……消失。” 都不用眼睛去读表情,南祝仁光是听声音都能知道其中的犹豫。 “其实,也不算是追了两年吧。”来访者突然又吞吞吐吐道。 “到了差不多一年半的时候,我已经答应他的追求了,算是确认关系了。” 南祝仁的表情稍微舒缓了一点,企图丰富更多故事的细节:“你们是异地恋吗?” “不是,在同一所学校读书……” “那你们见过几次面?” “四五次吧。” 南祝仁奇怪道:“确定关系之后只见过四五次?” 来访者却伸出手来:“不,两年时间……总共见了四五次。” 原来如此。 南祝仁保持着微笑:“我确认一下,你们确定‘男女朋友关系’之后,相处的模式和之前一年半有什么区别吗?” 来访者陷入思考,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 但实际上相当于是已经回答了。 南祝仁心里长叹一口气。 是累了。 …… 11:45。 南祝仁再次离开咨询室,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手指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 总觉得周围的气氛不是很自然,带着一点凝固的感觉,但是南祝仁没有过多去思考。 莫凯不过五分钟之后就匆匆回返:“师兄,来访者续约了,一个月的套餐。” 周围的气氛似乎流动了一点。 南祝仁的表情却不欣喜:“我这次咨询应该把该分析的都分析了,也明确跟她说过没有长期咨询的必要了——” 莫凯抿了抿嘴唇:“你跟我说过不用太刻意推销,我也这么做了的,但是来访者的续费意愿很强烈。” 对于助理来说,又是一次没有什么工作难度实质感受的咨询。 南祝仁叹了一口气:“你问问其他的咨询老师有没有擅长做情感咨询的,和来访者商量一下我们做一个转接。” 嗯? 话音落下。 周围的气氛彻底活了过来。 第464章 公司资产再次提升 在南祝仁结束对莫凯的吩咐之后,莫凯就以极高的执行力开始对接其他的咨询师。 而原本态度纷杂的资深咨询师们,眼下也陷入了一种被投喂的欣喜,以及即将被投喂的期待之中。 “你说,他把线上咨询的小头留给自己,把线下咨询的大头分给我们,是不是故意想要跟我们打好关系啊?” 一个白胡子的资深咨询师在茶水间突然开始沉思,和身边的没胡子的同事交流道。 “这不好吗?老板的小徒弟是这么一个有能力、能开阔新业务新项目、而且还重视人际关系的年轻人,不好吗?”没胡子咨询师反问,“那案例分给你你接不接?” 白胡子咨询师毫不犹豫点头:“接。” 没胡子咨询师撇撇嘴,转身走了。 办公区。 到了午休时间,咨询师们三三两两地结伴去附近的小饭馆解决午饭;小部分年轻咨询师和助理打开手机,细心计算着外卖劵如何迭加才能够在北都这个地界尽可能实惠地获得一份生命体征维持餐。 南祝仁提前和莫凯打好了招呼,此刻正对着自己白天做的来访者档案和草稿纸,整理着个案概念化的表格。 大约十分钟之后—— 咚。 南祝仁趴在桌子上,进入了梦乡。 周围的咨询助理下意识地小了声音,也有助理跑过去打开窗户,驱赶房间里面闷着的饭菜味。 白庆华和孟庭长从办公室里面走出来,大老远绕过来看了一眼,发现南祝仁不是能够交谈的状态之后,又结伴走了。 又过了十分钟,南祝仁眼睛一睁,整个人像诈尸一样弹起来,没有一点点刚睡醒的迷糊,无缝衔接进工作状态,双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开始翻飞。 办公区的助理们好似松了一口气,吃饭的动作稍微大了一点,聊天的声音稍微回升一点。 然而,不过五分钟的时间—— 咚。 噼里啪啦地键盘声止息,伴随着一声闷响,南祝仁再次进入梦乡。 助理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调整自己接下来的动作了。 这回南祝仁睡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 直到莫凯提着一个打包的饭盒从外面回来,轻轻摇晃南祝仁的身体:“师兄,吃饭了。” “哦……哦。” 南祝仁以一种正常人睡醒了的姿态揉了揉眼睛,在微微发呆了三秒钟的时间之后,像是大脑终于开机成功了一样突然叫住莫凯。 “今天早上第二个来访的【自卑】和【偏执】表现非常经典,我把他的个案概念化之后整理了一下,电子版发给你了。” 南祝仁嘱咐道:“你帮我整理一下排版和错别字什么的,可以直接收集到我们公司的案例库里面去。” 大公司的福利之一,就是咨询师们会定期开案例交流会,同时还有公司层面的案例库,用于给咨询师们平时设计咨询方案的时候作为参考。 这是前期没有攒够技法培训费用的年轻咨询师、以及想要上进的助理们,增长自身咨询能力的重要学习途径。 “好。” 莫凯点头应声后,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电脑。一旁的黄姓助理闻声靠过来,低声询问:“小莫,我能看吗?” 黄姓助理也是个有上进心的助理。 莫凯打开南祝仁传输过来的文档看了一眼,确认南祝仁发过来的时候已经把里面的来访隐私信息删除,于是朝着黄姓助理点点头。 多一双眼睛,也能够跟着一起检查错误。 黄姓助理喜上眉梢。 但是很快,黄姓助理跟随着莫凯的节奏,浏览着浏览着,脸色渐渐就变了。 “小莫,你们这个案例居然有逐字稿的吗?” 多数情况下,商业咨询之中不允许录音录像,同时来访者也会不让助理进去做文字记录。因此咨询师上传到案例库的案例多数只能靠回忆,所以都不会有逐字稿这种精细的东西。 更不用说—— “而且你们这个案例逐字稿怎么这么详细?!” 黄姓助理强忍住没让自己惊呼出声。 和一般速记时候会尽可能地简化对话不同,南祝仁复制出来的这个逐字稿,从来访者进屋的动作、穿着打扮,到对方说每句话的表情变化,以及对咨询师每个问题的反应。 事无巨细,都有记录。 更不用说来访者的话语了,连语气助词都一个不落! 读起来的时候,那画面感强得就好像真的有一个来访者在你面前活灵活现一样。 “南老师……比较喜欢写作?”黄姓助理愣愣着试探道,“总不能,他真的把咨询里面的所有细节都事无巨细地记住了吧?” “还真的是这样。”莫凯沉默了一下,答道。 因为之前见过南祝仁复制法院王老太的逐字稿,所以莫凯早就已经接受了“南师兄记忆力超群”这个设定。 在黄姓助理没有点出来的时候,莫凯居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而此刻,哪怕莫凯没有旁听南祝仁的那次咨询,他也能百分百确定—— “师兄的逐字稿没有问题,绝对是百分百复刻的。” 莫凯的话斩钉截铁,让黄姓助理都愣了愣。 不过,这种超乎寻常的设定如果发生在南祝仁的身上,似乎也不是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啊…… “这样的话,小莫你是不是可以看到更多逐字稿了?这么高质量的教学材料……等回头你参加个培训,学到一个完整的技法,就真的能独立带咨询了啊!”黄姓助理的语气中满是羡慕。 莫凯一愣,确实啊。 因为这个自卑而偏执的来访者没有续约,所以南祝仁先行把他的逐字稿整理出来,收录案例库。其他的来访因为后续还有咨询,所以眼下都没有先行整理。 但如果那些来访都整理出了这种质量的逐字稿,再让莫凯看下来……收获几乎不亚于自己独立做一次咨询啊! 只是这样的话,会不会太麻烦…… 莫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南祝仁。 南祝仁突然出声道:“这些逐字稿本来就是要整理的。” “这样复盘起来才更加方便,不是吗?” 第465章 不如来一个精神病 咦? 南祝仁的话让莫凯愣神之后又欣喜,却也同时吓到了别的人。 黄姓助理悚然而惊——你又听到了? 他才发现自己刚刚说话的声音不知不觉又太大声了。 南祝仁默默地把莫凯带过来的饭菜吃干净,漱了漱口。 “咚”的一声,又一次陷入梦乡。 睡睡醒醒,整理案例。 等到南祝仁最后一次长睡眠花了大半个小时之后,再度睁开眼睛,精神饱满。 【情绪重调】和工作带来的疲惫,尽数被高质量的睡眠扫除。 早上的咨询还是比较费人的。 遇上一些比较反常规思维的来访者的时候,咨询师不是想骂就能骂的。 有部分的来访者可以使用【对峙】来应对,有部分的来访却不行,反而要用【人本】的方法去哄着。 不然的话,一方面是可能会给结束咨询的来访者留下恶感,对咨询师、甚至是“心理咨询”产生负面印象;再不济也会给咨询公司留下坏的名声,比如“某某地方的咨询师目中无人,花钱反而找骂”这样的评价。 这些都是南祝仁想要规避的。 更加极端的情况,还可能会爆发冲突,进而陷入需要启动紧急预案的情况。 对于南祝仁来说,这种没什么深层次问题、却需要小心应对的来访者,还不如那些真正有【心理异常】乃至于【心理疾病】、却能够用正经技法去干预的来访者,咨询起来的时候来得轻松。 拍了拍脸,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南祝仁瞥了一眼下午的排班表。 开工。 …… 14:32,今日第五个咨询。 来访者男,四十岁到五十岁,皮肤粗糙暗黄,大腹便便,短袖衬衫配长西裤。 在双人沙发上坐下来之后,来访者深吸一口气,似乎在酝酿什么情绪。 “老师,我有两个情人。” 虽然很感谢你作为大龄来访没有质疑我的年龄,但是你也不用一开口就这么给我上强度。 来访者长叹一口气,像是在感慨一般:“我老婆是护士,经常上晚班;我呢,工作多是在白天,所以常常没法见面。” “然后结婚之后,老师你也懂吧,就是生活渐渐平静了,没有激情了。直到后来我找到第一个情人的时候,我才有了那种……生活的激情感,觉得生活除了柴米油盐以及工作之外,还有了别的可以期盼的东西……这些老师你能懂吧?” 我不是很懂。 但南祝仁还是保持着微笑。 “然后,我又有了第二个情人。”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但是,我孩子现在开始长大了,到了懂事的年纪,我觉得我也该给孩子做好表率了。所以就想着最近要不要把外面的关系都断掉,回归家庭……” 说到这里,来访者看着南祝仁的眼睛:“这种东西,只有和男老师谈才会有理解。而且老师你看起来,应该在情感方面也比较有经验吧?”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随便给男性加重刻板印象啊! “你觉得,我该怎么和那两个情人说清楚,在断掉之后,让她们不会影响到我老婆孩子呢?”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 15:30,今日第六场咨询。 南祝仁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情绪重调】。 “嘎吱”一声,咨询室的门被推开。 来访者女,二十岁左右年纪,身材高挑,上身穿吊带上衣和透视的衬衫外搭,下身短裤。 坐下后,来访者盯着南祝仁的脸看了几秒,捋了捋头发。 断断续续道:“呃……老师,我小的时候家境不太好,然后,我爸一开始不想让我读书。” “我当初考上大学的时候,我爸,我爸还想过把我的身份证,呃,扣下。然后,让我去本地那种一个月三千的厂子里,打工。工资每个月由他把控,直到我嫁人为止……” 来访者说得断断续续,似是心中有什么激荡的情绪在搅乱思绪。 南祝仁适时地调整面部,露出听悲伤陈述时候的职业表情,给予来访者言语之外的【支持】。 然后来访者道:“我在大一的时候,也一直有勤工俭学,自己攒学费和生活费。但是到去年的暑假,我,嗯……就突然有机会,挣了一笔……快钱。” 嗯? 南祝仁的表情停滞了一瞬。 “就是,我遇到了一个……大哥。” 来访者伸出一只手,露出修长的指节分明的五根手指:“两个月,挣了……五十个。” “十八岁,存了这么多钱,我觉得自己,嗯,也算是挺厉害吧?” 南祝仁把听悲伤故事的职业表情收敛了,食指竖在自己嘴唇前,用力倾听。 “就是这件事情之后,我就,发现自己没办法再去安心做正常的工作了。心态……回不去了。” 南祝仁下意识地进入【心流状态】,所以这是个【人生规划】的问题? “我就想问问老师,就是,之后我该怎么办。”来访者道,“就是,我之前因为赚钱,所以退学了,现在打算重新参加高考,毕竟感觉女孩子吧……还是要个学历比较好。但是我又在犹豫,毕竟,现在学历不是贬值嘛?” 南祝仁想了想,道:“我先确定一点,之后你确定不再从事以前的那个‘工作’了吗?” “不确定。”来访者回答得很快,“我觉得……读书,不也是为了挣钱嘛?” “……” “然后,老师你可能有些误会。”来访者的语速突然加快。 “就是,我之前是正常恋爱关系的。他没有老婆,我知道;虽然他没有打算娶我,但是我也没有打算嫁给他,我知道的。” “就是,我觉得这个时代,是有颜值红利的对吧,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用颜值红利来撬动更大的财富呢?” 来访者盯着南祝仁的脸,眼睛里面闪着隐晦的光芒。 南祝仁收敛了微笑。 …… 16:40,今天第七场咨询。 正常情况下,算是最后一场了吧。 南祝仁闭着眼睛,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心态。 【情绪重调】 没等他反应过来,外面突然吵嚷起来。 然后,一对夫妻突然闯了进来。 年龄五十岁左右。 莫凯在门外似乎想要阻止他们的动作,但是失败了。 他们似乎不是来访者。 不等南祝仁收集清楚信息,夫妻中的丈夫开口就喊:“老师,我的孩子就在外面,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保持着微笑:“这位先生,我们这里是心理咨询,我不是医生。然后,如果不是你做咨询的话,麻烦……” “不,老师,医生治不了我的孩子,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有你能救!” 就看到这父亲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吞吞吐吐道: “我儿子,他,他,喜欢……男人!”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第466章 南祝仁:你知道我盼你盼了多久吗? 南祝仁近乎用了所有和语言有关的【安抚】手段,才终于把这对中年夫妻请出去。 随后,一个看起来大约高中生模样的男生低头走了进来。 他,这才是南祝仁这次咨询真正的来访者。 经刚刚过和对方父母的短暂接触,南祝仁下意识对来访者预设了【人本主义】的立场。 然后,就看到来访者在抬头瞟了南祝仁一眼之后,立刻低下头去,耳朵渐渐红了起来。 南祝仁:“……” …… 接待区的休息室,全身裹在衣服里面的男人坐在离空调最近的角落,松了一口气。 夏日的高温让汗如雨下,短袖连带着外面的防晒服都粘在一起,鸭舌帽下面压着的头发也变成了一缕一缕的。 在四处张望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他拿起眼前的水杯咕噜咕噜直饮而下,恍若水牛豪饮。 “咔嚓”一声,刚刚将儿子送进咨询室的夫妻吵吵嚷嚷地进到休息室。 突然被打破的安静环境让男人正在喝水的动作不由地一窒。 他快速放下水杯,拉起自己的口罩。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对夫妻,听着他们口中谈论的关于自己儿子的话题。 在对方有将视线移过来的倾向的时候,他又很快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背影对着中年夫妻。 脑门顶着空调的冷风,背后承受着陌生夫妻视线的扫视,男人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屏一口气。 —— 16:25,南祝仁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莫凯跟他报告着最新的进展。 “下午的第一个来访者没有续约的意思;第二个来访者问了一下价格,好像在犹豫,之后说是线上交流;第三个倒是有续约的想法,南老师我们接不接?” 南祝仁回忆了一下,答道:“第一个就是单纯来求认同的,我给的情绪价值够了,不想续合理;第二个……跳过吧,她和第一个来访者的情况差不多,说是来求建议,其实都是求认同。如果续约的话,也转给其他咨询老师……” 不远处似乎有耳朵竖了起来,也有眼睛开始发亮。 “至于第三个……” 南祝仁回忆着:“其实有点高危的倾向,只不过这个危险的来源不是来访者本身……” 在思考了一小会之后。 “接吧。”南祝仁还是点头道,决定收下第三个来访者。对方确实有咨询需求,只不过这个需求和来访者父母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就是了。 以南祝仁的能力,是可以在较好地规避风险地同时,给予来访者需要的帮助的。 莫凯记下了南祝仁的嘱咐,如获至宝。根据南祝仁对来访者的这些判断,莫凯在线上和来访者交流的时候也能够更有方向。 同时,南祝仁的话也给莫凯形成了简单的来访者印象;带着这样的印象再去看南祝仁整理出来的概念化个案材料,学习效率也更快。 工作和学习双相并行了属于是。 莫凯能够感受到其他助理投过来的羡慕的目光,一般的咨询师和自己的助理可不会交流这么多。 “对了,师兄。”莫凯突然道,“南志昊已经来了。” 南祝仁眼睛一亮:“刚到吗?” 莫凯摇头:“上一个咨询刚开始没多久他就来了,等了老半天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莫凯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询问南祝仁,奇怪道:“他之前明明说下午有课来着,就算来估计也要迟到,结果反而提早了这么多时间就到了。” “难道他为了咨询逃课了?咨询意愿很强烈啊。” 南祝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回忆着来访者在初次咨询中呈现出来的问题,以及咨询之后那次意外的会面。 在第一次咨询的时候,南志昊这个来访者表现出了极强的【回避型风格】的社交倾向,似乎经历了什么【创伤性破坏事件】,以至于出现了【记忆闪回】的症状,同时还有并发的【社交焦虑症】乃至于【社交恐怖症】。 再结合在法院那次的会面…… “来访者提前到来可能是因为逃课,也可能是因为下午本来就没课。之前的‘有课’只是对方的托词而已,是用来……试探咨询师的托词。” 南祝仁先回答了一下莫凯的问题:“但这反而是来访者咨询意愿很强的表现。” 莫凯有些摸不着头脑:“对方编理由来试探咨询师,推脱咨询,反而是咨询意愿很强的表现?” 南祝仁点头又摇头:“编理由不是为了拒绝咨询……反正【回避型风格】的来访是这样的。” 说完,南祝仁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桌子,随手拿起一个沙漏的摆件,同时吩咐莫凯道: “一会除了两杯水之外,再额外准备一杯咖啡。” “师兄你突然想喝咖啡了?”莫凯奇怪道。 “不,这是给来访者准备的。”南祝仁道。 咨询师开始在心里组织这次的咨询计划。 …… 五分钟过后。 南祝仁坐在了咨询室里面,想了想,伸手按向自己的太阳穴。 【情绪重调】 把状态调整到了最理智的状态。 咚咚咚—— “请进。” 惯例的对话。 南祝仁打量着南志昊,熟悉的全身套装,虽然款式更换了,但依旧是把全身近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南祝仁得要找一个比较巧妙的时机让来访者把这些物理意义上的防御卸下来。 心中思考着这些,南祝仁面上没有任何变化,按照惯例开始说第二次咨询时的惯用开场白。 “很高兴能够在这里再次看到你。” 注意了,这种话只能够在第二次、第三次咨询这种中前期阶段使用——初次咨询就用会显得刺耳,毕竟在心理咨询室看到任何人都不该“感到高兴”;而中后期来访者的最终目的是要脱离咨询独立生活的,这种情况下来访者反复出现是不好的信号,再为来访者的到来“感到高兴”会变成一种错误强化。 “看样子经过一周的时间思考,你已经决定直面自己的问题了。这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南祝仁给予一个【积极关注】。 南志昊点头,主动提到:“前几天,我们在法院还碰到南老师你们了。” 来访者似乎很在意那次碰面? 南祝仁注意到了这点。 第467章 三个月前的故事 来访者十指交叉握拳,像是在陈述什么故事一样:“那时候去法院的时候,看到南老师还真的是吓了一大跳……” 【眉头微皱。】 【眨眼频率减慢,视线凝固。】 【身体前倾……】 【紧张?带着一种期待的紧张?】 南祝仁眼睛波动了一下,笑道:“是啊,那时候幸好有你在,不然说不定真的可能会出什么意外。” 咨询师像是闲聊一样解释道:“当时我和同事一起去法院做一个项目,没想到还能碰到你。” “不过你也知道保密协议的,在外面我要装作不认识你。所以虽然我一开始就看到你了想打招呼,但也忍住了,假装不认识。” 来访者听了南祝仁的话之后眨眨眼,然后跟着“哈哈”了两声,露出一种社交意味很浓的笑声: “……是这样啊。”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交叉紧握的双手松了开来,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南祝仁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说起来,你不热吗?”南祝仁把手支在膝盖上,做出要起身的样子,“要不要我去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一点?” “啊,不用……”来访者摆摆手,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鸭舌帽的帽檐上做出要掀起来的动作。 南祝仁见状特地放缓了自己手脚的速度,几乎快要赶上机械舞舞者的卡帧了。 在确认来访者没有虚晃一招,是真的把帽子脱下来之后,他才恢复了动作的流畅性,大步走到空调边,先把温度调低了一度,紧接着又调高了一度,发出“滴”、“滴”的两声操作声。 等他再回到座位的时候,眼前的来访者已经摘下了口罩和帽子,拉开了防晒服的拉链,正在用手梳着自己的头发,弄成一个背头的样子。 这也是南祝仁第一次看清这个来访者的长相。 很端正,五官分明,线条清晰,皮肤偏白。 虽然达不到能靠颜值吃饭的程度,但也是一张在社交场合中能给人留下良好第一印象的脸。 此刻,第二次咨询,才正式开始。 …… 首先,第二次咨询要复习初次咨询的内容。 “在上一次,你跟我说了你有失眠、注意力难以集中的问题,然后时不时地脑子里面会想起一些事情、一些画面。我也知道了你大概在三个月前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在描述症状的时候,南祝仁没有用【闪回】之类的词语,而是尽可能缓和了措辞。 南祝仁做出摊手展开的姿势,示意道:“那么在这一周,你身边有发生什么事情,你的想法又有出现什么变化吗?” 来访者思考了一下。 他对于咨询的流程还不是那么熟悉,所以眼下是在实时地思考南祝仁问题的答案。 “身边的事情的话,没什么新奇的,和之前差不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在法院的那次,具体情况南老师你也大概知道了。” 来访者抬头拉扯了一下嘴角,南祝仁也予以一个回应的微笑。 “想法的话……我想着,这次咨询,能跟南老师你说一说我三个月前发生的那件事情。我觉得我已经准备好了,嗯,对,准备好了。” 南祝仁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带着鼓励的喜悦的表情。 “但是……”来访者紧接着又道。 他的视线低垂下去,似乎不太敢和南祝仁在这个时候对视。 “我还是想要先解决我的注意力的问题,我觉得这个很干扰我的生活,让我感觉……很难受,很……痛苦!” 上次咨询,来访者就是因为提出了这个想法,才被南祝仁展开了后续的一系列【对峙】。 但是这次,南祝仁听到这个要求后的第一反应却是—— “当然,我们这次咨询就先解决你脑子里面那些时不时会出现的不听话的记忆。” “事实上,这也是我给今天咨询预设的主题——改善那些会影响你生活质量的问题。” 来访者眨了眨眼睛,不是,上次我提起这个要求的时候你不是这种反应啊。 为啥变化这么大? 南祝仁笑着解释道:“就像我上次说的,对于【失眠】、【注意涣散】这种情况,没有普适的干预方法。” 南祝仁指了指来访者,又指了指自己:“不同的人,导致问题的原因不一样,解决的办法自然也不一样。” “你这次愿意讲述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下定决心去改变自己了。在这种前提下,我们才可以开始着手解决这些问题。” “毕竟,深层次的问题是长期的。”南祝仁道,“在解决那些问题之前,我们先要让你的主观生活体验好起来。” 心理咨询,也分【短期目标】、【中期目标】、【长期目标】。 来访者的【社交恐怖症】、【回避型风格】都是深层次的问题,这些都不是一次两次、甚至不是一两个月能够解决的。 在解决这些深层次的问题之前,改变来访者当下的生活质量才是关键。 来访者闻言笑了笑:“刚好,我脑子里面时常蹦出来那些画面,大多数也都是三个月之前发生的那次大事。这回可以一起跟老师您说。” 一举两得了。 南祝仁笑着点了点头:“今天我要在咨询里面教你一种驯服自己注意力的方法,叫做【身心着陆技术】,也叫做【接地技术】。” “具体的操作,我们会在接下来的咨询中,你一边回忆那件事情,一边进行练习。争取在咨询结束之后,能够让你学会,并且运用到生活中去。” 看着咨询师的笑容,来访者也得到了一层鼓励。 深吸一口气后,他试探道:“那老师,我开始了?” 南祝仁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咨询室内沉默了一会,像是在酝酿什么东西。 半晌后,来访者道:“老师,之前的经历比较……曲折。” “我本科毕业之后工作了半年,然后正好赶上验兵,就……入伍了。退伍之后,才考的研究生。” “然后在三个月前,我遭到了一起……网络诈骗。” 说到这里,来访者狠狠咽了一口唾沫。 第468章 不是段子,不开玩笑,遇到此类情况请大家第一时间报警 来访者前倾着身体,手肘支在膝盖上,整个身体呈现一种类似弓腰匍匐的姿势。 他的脖子用力地耸着,手掌握紧、放松、握紧、放松了三个来回。 然后才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那天我记得是晚上,大概九点多钟的时候,我手机突然响起来,是视频电话,打过来的是我当兵时候的一个战友。” “我和他是同年兵,同期退伍,关系还算不错。当时视频电话接通,我看他的脸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咳咳……”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清了一下嗓子,同时,表情、肢体开始展现出高强度的不适。 南祝仁实时地用力观察着,判断是让来访者继续回忆,还是自己及时介入。 来访者继续道:“他当时先是跟我简单地寒暄了几句,问了问我退伍之后过得怎么样。然后……就开始哭。” “他跟我说他家里最近最近遇到了难事,说他弟弟出了车祸,他退伍的赔偿金全部填进去了都不够,想要找我借钱。”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停下来,喘了一口气,不适感肉眼可见。 但还没到需要停下来用技法去介入的时候,南祝仁想了想,接上来访者的话:“他找你借多少?” “五千。”来访者回答道,“不算多,我对钱看得也比较轻。如果他真的遇到事了,这钱就算是不还也没什么,我就当给他了。” “我当时其实也想到了……可能是电诈什么的。在我们退伍之前,其实也接受过这方面的专题教育,因为退伍兵属于闲钱比较多的那一批人,很多老兵都被骗过。” “我和他关系很好,甚至我一直觉得在部队里面的当初……我有点欠他。所以我在借钱的时候没什么犹豫,一口答应了,只是在转钱的时候借着操作的时间去和他闲聊了两句当初部队里面的生活,算是确定身份,防止他是骗子。” 还算是警惕,知道验证,而不是直接转钱。 南祝仁继续听着,如果“只是”被骗了五千,那来访者肯定不会变成眼下的模样。 事实上,在说到钱的时候,来访者的不适反应反而减缓了,不如刚开始的时候。 后面肯定还会有反转。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怀疑他是骗子,毕竟他是遇到事情了,肯定会很敏感,我不想再因此伤他。所以我只是像是开玩笑和叙旧那样简单地问了几个,他都回答上来了,这样我就更没有怀疑了。” “然后,我就开始给他转钱。这个时候,问题来了……” “我输入‘五千’的金额的时候,显示转账失败。然后我战友就跟我说因为他这几天找了太多人借钱,账户只有‘三千’的额度了。” “他就让我先转了‘三千’,但是紧接着又说他现在必须要‘五千’周转。” “然后他就跟我商量,能不能让我扫一个二维码,下载一个转账的APP,可以用那个APP给他转账剩下的‘两千’,其他的渠道他都被限额或者停用了,他声泪俱下,说他这几天真的是想尽了办法筹钱。” 南祝仁的眉头慢慢皱起来。 到了这里,就有些太明显了。 事实也是如此,来访者像是为自己叹了一口气:“到这里,傻子也能看出有问题了。” …… 来访者回忆道:“在我们退伍之前,有听说过用AI换脸来诈骗的,我当时就意识到我遇上这种事情了。” 只是来访者此刻没有一点识破轨迹的欣喜,反而语气愈发地开始断断续续,咬牙、喉咙吞咽的小动作也变得更多了。 “等我后来报警、警察调查了之后,我才知道是我战友那边的手机和账号出了问题,他的资料都泄露了,所以才能够被做成AI的脸来打视频电话。那些骗子也能借着聊天记录之类的资料简单地回答我们日常问题。” 南祝仁做出感叹的样子:“AI换脸……现在的骗子已经到这种程度了吗?” 这么问只是为了引导谈话而已,南祝仁知道——可以。 科技发展,获利的是各行各业的方方面面,甚至某些类似都市传说的东西,都开始逐渐变成现实了。 只不过有的时候,得到发展的不是正面的东西。 听了南祝仁的话,来访者的头变得更低了:“我当时已经识破了,我看穿了的,我都想到去报警了的,我也已经去报警的路上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熄灭,以至于南祝仁都忍不住出声道:“他是用了什么别的办法,骗了你更多的钱吗?” 来访者摇摇头:“方法是有,但是如果就在这里停下的话,一切就都好了的。警察说,这个骗子可能是利用我已经转了三千块的一种类似已经‘入局’的心理,让我继续扫码,继续做后面的事情。” “而我是不在乎这三千块的,理论上我这个时候就可以悬崖勒马的。” “但是,但是……”来访者突然抱住自己的头,狠狠捶了两下,“我太自信了……” …… 来访者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但是,南祝仁还是没有介入。 眼下的东西,只是在讲述过去创伤经历时候的正常反应而已,远没有到“问题”的程度。 南祝仁继续让来访者讲述着。 “听到他要我扫描下APP的时候,我猜到可能真的就是那种比较高端的骗子了。我就起身准备去警察局求助了。” “我当时脑子里想的是网上有很多段子视频之类的,就是遇到骗子之后反着遛对面,甚至和对面聊天聊上了称兄道弟什么的。” “我的警惕心没起来,我太自信了……我只想着,只要我不转钱,我怎么做都可以。” “甚至就算再转点钱过去也行,我稳住这个骗子,保持通话,到了警察局,说不定能帮着警察顺藤摸瓜揪出点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我保持通话,一边往警察局走一边扫了对面的发过来的二维码。下载了一个APP登录进去,然后……” 来访者突然浑身一抖:“就是因为这一步,让我的隐私信息全部泄露了!” 老书友知道,作者前期也遭过一次网诈。 后续和朋友说了这件事之后,发现身边也有类似的案例,只是以前不知道而已。 这个个案糅杂了作者了解取材到的好几个案例,希望在增长大家见识的同时,也能够起到一定的预警作用。 如若在生活中发现可能的网络诈骗、电信诈骗,请第一时间报警。 第469章 【接地技术】,回到安全的当下 话音落下,来访者的头猛然扭了一下。 像是在躲闪什么东西,又像是脑子里面承受了看不见的一记重拳。 南祝仁等的就是这个反应。 他立刻出声道:“我们停一下。” 该用【接地技术】了。 事实上,不用南祝仁出声,来访者此刻已经停下了叙述。 只见他此刻双手握拳,脸颊两侧的咬肌不断地收紧又放松,做着咬牙的动作。 同时他的右腿不断地发抖,脚尖贴地,脚跟不断抬起又落下。由于他的手肘撑在膝盖上,这个动作带得他整个上半身都一抽一抽的。 “南志昊?”咨询师想了想,轻声道。 来访者没有回应,鼻子用力地吸气,连带着整个咨询室内都回荡着一股竭力的风声。 “……南志昊!”咨询师猛然提高了声响。 南祝仁没有用任何额外的技巧,既没有【安抚】也没有【感染】,仅仅是用最质朴的高音量来发挥唤醒的作用。 这一声就像是一记洪钟在来访者的耳边敲响,他一下子抬头,一边用力地呼吸,一边露出迷茫的神色。 “咳咳。”来访者突然把手按在胸口,不断地清嗓子,好像那里卡着什么东西。 “我们停一下。”南祝仁转回了轻声。 依旧没有用额外的技巧,这一块内容不需要技巧的介入。南祝仁需要让来访者自身的情绪调节能力开始发挥作用。 “能描述一下你现在的感觉吗?” 听到咨询师的问题,来访者喘了两口气:“咳咳。我觉得……我现在心跳很快,开始出汗,然后……咳咳,有点犯恶心。”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我在发抖……” 南祝仁温和了自己的表情: “你之前说过你的脑子里会时不时地闯入一些画面,刚刚它们又出现了对吗?” “没错。”来访者答道,然后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撑开自己的眼皮,像是想要透过什么东西去看南祝仁一样,“现在还有。那个二维码,还有手机里面弹出来的提示……” “我们现在暂时不需要去回忆这些。” 南祝仁抬手阻止了来访者的叙述,也喊停了对方一部分的大脑思绪。 “你现在的状态,就是我们现在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在你继续讲述自己的经历之前,我们先处理你现在的【记忆闪回】。” “就用我刚刚提到的【接地技术】。” …… 把【记忆闪回】的严重程度降低一级,叫做【侵入式回忆】。 从“侵入式”这个前缀形容,就能够看出这股记忆来势之强,之猛。 【侵入式回忆】多见于【强迫症】相关病症,具体表现为脑海中突然、不受控制地闯入意识的想法、画面或记忆片段。 当这种回忆以画面的形式出现的时候,个体会觉得眼睛前面好像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图片、或者动态gif,而且这画面还是在置顶的图层上。 而【记忆闪回】在此基础上,还增加了对创伤事件的生动、感官丰富的“重新经历”。 这个过程中会伴随着强烈的【解离感】,使得个体脱离当下的环境,对现实的刺激毫无反应。多见于【创伤后应激障碍】、【急性应激障碍】、【重度焦虑症】、【重度抑郁症】等等。 而对【记忆闪回】的主要干预思路,就是将来访者的注意力从内在的痛苦想法、记忆或感觉中拉回当下现实,重新与自己的身体和周围环境建立连接,从而恢复安全感和控制感。 即把来访者从过去的创伤记忆、或者对未来的灾难化担忧之中,拉回到安全的当下。 这便是南祝仁接下来要使用的【接地技术】的核心主旨。 而这个技术的操作,可以概括为“三重着陆”。 ——【身体着陆】、【精神着陆】、与【自我安抚着陆】。 …… 南祝仁看了一眼来访者不断发抖的腿。 “好,志昊。”南祝仁用相对亲切的称呼叫着来访者的名字。 在这次咨询开始之前,南祝仁已经准备了一些额外的道具。 此刻他取出早就放在兜里的小沙漏,那沙漏大概有小指头的大小,甚至可以做成一个吊坠。 南祝仁把沙漏放在特地嘱咐莫凯准备的咖啡的边上,倒转方向,里面的沙子便缓缓落下。 这吸引了一部分来访者的注意力。 “现在,我需要你去尝试着控制自己的腿。”南祝仁道。 “不要想着去‘不抖动’。”因为这办不到,“不要紧绷腿部的肌肉,我需要你去活动肌肉,去做一个蹬地的动作。” 来访者点了点头,后脚跟贴上地面。 “不要一直蹬,用力一次之后,就放松。” “感受肌肉发力的感觉。用力、放松、用力、放松。”南祝仁放低了自己的声音,让它显得沉而稳,“确保你的每一次动作,都是在自己‘控制’之中的。” “在这个过程中,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 “蹬地的时候呼气,放松的时候吸气。呼,吸,呼——吸——” “很好。” 看着来访者的跟随着自己的引导语开始调整身体,南祝仁继续道:“呼——吸——呼——吸——” 当来访者的腿已经进入规律的运动,甚至形成了一种短暂的肌肉记忆之后,南祝仁又道: “你可以把手也抓在沙发上,感受沙发的材质——” 他开了个小玩笑:“这沙发应该挺贵的,所以触感会很好。你可以用手指去摩擦它的扶手,呼气的时候收紧手指去抓住它,吸气的时候放松。” “我们继续。呼——吸——呼——吸——” “呼——吸——呼——吸——” 肉眼可见的,来访者发抖的身体一点点恢复了平稳。 沙漏里面的沙子,也在这个时候尽数落到了底部。 【接地技术】的【身体着陆】,完成。 “咳咳。”来访者又清了一下嗓子,呼吸依旧急促。 南祝仁拉扯嘴角做出微笑:“很好,我们接下来进行第二步。” “这一步有一个小口诀。” 南祝仁伸出修长而指节分明的五根手指头,然后一根一根地收回来。 “口诀是:五、四、三、二、一。” 来访者露出疑惑的表情,重复道:“五、四、三、二……一?” 南祝仁点头:“我需要你依次描述五种用眼睛看到的东西,四种用身体接触到的东西,三种用耳朵听到的东西,两种用鼻子闻到的东西,最后再做出一个你能够控制的动作。” 分别对应【视觉】、【触觉】、【听觉】、【嗅觉】,以及【动作】。 这便是【接地技术】的第二重着陆——【精神着陆】。 第470章 5、4、3、2、1 心理学家对于人类认知的研究表明,人类的注意机制是基于有限的“认知资源”的。不同认知任务需要消耗不同比例的“认知资源”,任务的刺激加工复杂度与“资源”占用量成正比。 认知系统可通过“资源分配”机制灵活调配注意力,优先处理重要或新异刺激;当总资源需求超出个体容量时,会出现注意力分配失衡。 这便是【认知资源理论】。 某些影视作品中的角色在遭遇生活大变之后,转而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以避开悲伤和崩溃,就是基于这种原理。 【接地技术】的运用,尤其是眼下南祝仁正在指导的【5-4-3-2-1技术】,某种意义上也是运用了【认知资源理论】的原理。 运用当下的任务,抢占人脑中的认知资源,以此让来访者无心再去想别的事情,进而从对过去经历的【记忆闪回】中脱出。 在上一个环节中的【生理着陆】中,南祝仁布置的仅仅只有动作和触觉方面的单一任务。 而在这一环的【精神着陆】中,【5-4-3-2-1技术】给来访者布置了涉及更多感官的任务。 根据临床研究,完成一整套完整的【5-4-3-2-1技术】练习,平均需要占用个体工作记忆83%的容量。 只要能够让来访者投入这个练习中,就能够保证他不会再有多余的认知资源分配到【记忆闪回】中了。 …… 眼下,听了南祝仁的指导语之后,来访者狠狠地晃了晃脑袋,像是想要借此集中自己的注意力一样。 他喃喃自语道:“五个能够看到的东西?” “对。”南祝仁重复着鼓励道,“五个看到的东西。大声说出来,而且描述要具体,必须描述一定的颜色、形状方面的细节。” 来访者僵硬着脖子,眼珠子缓缓转动,像是摄像机一样扫视着周围。 他率先看到了南祝仁刚刚掏出来的那个沙漏。 “我看到了……棕色的沙漏,里面有……黄色的沙子。” “很好,这是一个东西。然后你说话的声音可以再大声一点。”南祝仁进一步鼓励着引导。 来访者用力地眨眼,吞下一口唾沫,然后视线上移看到了南祝仁脸。 他的声音相比较之前确实大了一点:“我还看到了……南老师你的脸!很帅,超过吴彦祖和金城武的帅,气质也很吸引人!” “谢谢你!虽然你把我形容为‘东西’不是很礼貌,但也勉强算一样!”南祝仁说话的音量也跟着提高了一些,“还有三样!” “呃,嗯……”来访者开始扭头观察周围,“还有桌子,上面因为水杯而留下了水渍;一边的绿植,上面好像有叶子被掐了……是我上次掐的;还有,还有,还有……窗户,上面有之前下雨留下来的划痕!” 来访者声音高昂,每次指出来一个所示之物都会伴随着一只手在身前挥舞,同时还有一次用力的点头。 好像可以用这些额外的动作来代替大脑出力一样。 南祝仁点头:“好,那现在我们把注意力转向身体的皮肤上。描述四种你当下感受到的具体触感,比如温度,比如压力,或者是什么东西的质地……” 随着这句话的讲述,南祝仁的音量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调整。 到了最后,已经恢复了平时正常讲话的样子了。 来访者的呼吸频率还是急促,但是呼吸的力度已经渐渐弱了下来。 他依旧先是抓起眼前的沙漏摸了摸:“手上的沙漏……它的木头外壳很细腻,手感很滑。” 然后又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其他地方:“我后背靠着的……沙发靠背,很软;我穿的运动鞋鞋垫,踩着也很软;然后我脸上有点痒,可能,是因为之前出了太多汗……” 南祝仁点头,比出一个OK的手势继续引导:“现在集中注意力,专注分辨环境中的声音,说出你听到的三种声音。” 来访者舔了舔嘴唇,呼吸差不多彻底平稳了:“我听到了……我自己的呼吸声,房间空调吹风的声音,还有……我自己的心跳。” 还剩下最后两个步骤了。 南祝仁再接再厉:“现在深呼吸,寻找空气中的气味,说出两种你闻到的味道来。” 相比较于【视觉】、【触觉】、【听觉】,要在周边的空气中寻找复数的【嗅觉】感应物要稍微难了一些。 而如果非常较真地去寻找什么嗅觉刺激的话,场面又会不太雅观。 这也是南祝仁为什么提前准备咖啡的理由。 此时,来访者果然端起了桌上的那杯咖啡:“这杯咖啡一开始能闻到苦味,不过很快又会有甜味上来。” 不过这只算是一个。 “再然后,就是这个沙漏上面。”来访者举起南祝仁带过来的沙漏,用鼻子贴近,“有一股木香味。” 南祝仁开始把表情调整为一种带着欣喜的微笑。 他最后道:“现在是最后一步了,你需要缓慢完成一个的动作,在做这个动作的同时,全程关注肌肉运动感觉。” 来访者思考了一下:“一开始的那个蹬地的动作可以吗?” 说的是一开始【身体着陆】环节中,用于让调整呼吸、让腿不再发抖的那个动作。 “当然。”南祝仁点头。 来访者穿的是宽松的长裤,看不太出具体的肌肉运动。南祝仁只能看到来访者的视线稍微凝固了一会,这是注意力集中到了其他地方的表现。 等大概两个呼吸的时间之后。 “好了。” 他确实好了。 南祝仁笑着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 听到这个问题,来访者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口。 刚刚这一部分的【精神着陆】过程,除了让感觉任务和【记忆闪回】抢占认知资源之外,还能够让个体在同一时间开启了包括【触觉】、【视觉】、【听觉】在内的感觉通道任务。 这些感觉任务在生理上也会彼此竞争,进而抑制情绪信号的产生。 同时,也是因为这些任务是5→4→3→2→1的递减序列,因此能够逐步地降低认知负担。最后通过一个自主执行的动作,获得身体的控制权,完成闭环。 此刻,来访者已然脱离出了几分钟前的那种好似要在自己的思维潮旋中溺水的样子。 第471章 隐私信息 来访者南志昊的思绪也已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掌控之中。 可以思考了。 在连续眨眼和深呼吸几次,体会了身体当下的感受之后。 “我感觉……有点后怕吧。”来访者咽了口唾沫,喃喃道,“毕竟刚刚的那种状态,很难受。” “避开了危险,才能后怕。”南祝仁微笑道,“而且你看,我们现在是不是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脱离出那个状态了?” 还真的是这样。 来访者一愣,闭上眼睛细细感受自己的状态。 【记忆闪回】的持续时间不会很长,但是伤害却会延续很久。 除了在发作的时候给人带来实时的极端负面情绪之外,发作之后也会让个体陷入长时间的心悸。 甚至那些闪回的画面还会时不时地以虽然弱一些、但也足够恼人的【侵入式记忆】形式出现。 但是此刻,来访者只觉得大脑一阵通明。 这种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的舒缓……有点像是大脑内存过载,重启之后的初始待机状态。 也有点像是贤者时间…… 虽然很快,在脑海空白思绪的边缘地带,很快又开始被一些记忆和情绪开始蚕食、入侵。 但这种程度的负面感受,比起这三个月来每天经受的那种折磨和负担来说,已经轻上太多了。 总而言之,就是——好! …… 不用进行第三重着陆了。 经过【精神着陆】之后,来访者已经恢复得不错。 这种情况下,再用【自我抚慰着陆】效果不大,反而有些画蛇添足的嫌疑。 可以等到这次咨询之后再寻找合适的时机,让【自我抚慰着陆】在来访者身上发挥足够的功效,以此加深印象。 当然,如果等到咨询结束都没有这个时机出现的话,南祝仁也会进行一次教导,不过目的就仅仅是让来访者体验完整的【接地技术】流程,增加其对这个技术的学习进度了。 眼下,继续推进来访者的叙述才是正途。 “很好,我们现在克服了第一次的【记忆闪回】,这是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阶段性胜利。” 对于咨询中的每一次进步,咨询师都要给予足够的正反馈。 南祝仁说出这句鼓励的时候,语气也略微昂扬了起来,让南志昊可以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其中的喜悦。 让来访者也连带着被感染了欢愉的气氛,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 “接下来,我们继续推进流程,完成你对那段经历的叙述。如果中途再出现了问题,我们就再进行【接地技术】,可以吗?” 来访者的表情凝固了一下。 对于刚刚通过技术获得了良好体验的人来说,再主动往负面经历里面挑,是一个比较残酷的体验。 但这本身就是必要的过程。 疗愈就像是手术,必须要开刀,必须要剜肉。 来访者在这个过程中势必会退缩,也是因此才会需要咨询师的监督,让咨询师利用自身的学识和经验做出判断,并且在必要的时候给来访者以支持。 “好。”南志昊却点头得很快。 出乎预料,他在此刻展现出了非同寻常的决心。虽然在点头后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表现得很紧张。 但语气是绝对的坚定。 这让南祝仁心中挑了一下眉,赞叹来访者对于改变现状的心思之坚定。 “刚刚我们说到诈骗犯假装你的战友,给你发来了二维码,说是让你去一个另外的平台帮他还钱。” 南祝仁替来访者做了一个回忆性的【总结】:“你因此失去了你的个人隐私信息?”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 这一口气很长,差不多有寻常的三次呼吸的时间。 然后来访者点头道:“对。” “我当时已经在去警察局的路上了,然后……呵。” 来访者自嘲地笑了一声:“当时太逞强。我想着,对面都用我战友的AI了,肯定着了道,我想着多套取一点他们的手段,方便警察追查。” “一方面是想着和对面保持联络,一方面也是自身好奇心驱使吧……我一开始说下载不了,对面就换了好几个二维码给我发过来。” “等到对方第三次发过来的时候,我扫码,下载了一个……网贷的APP。” 来访者到这里停了一下。 南祝仁问道:“他们用这个APP黑了你的手机?” 来访者摇头:“没这么高端,现在手机的防盗措施已经很高级了,我甚至下载了国家反诈APP,那种高级的手段根本用不了。” “我是,啧……下载了那个APP之后,我点进去了,然后那边弹出来提示,要我的通讯录、相册、手机定位的……权限。” 南祝仁沉默了一下。 来访者也沉默了一下。 “你……给了?” 来访者艰难地点头。 “我当时……没想太多,顺手就点了同意。” “顺手?” “……是。”来访者抿了抿嘴唇,“现在不是好多应用,比如聊天软件、外卖软件什么的,都有这样的弹窗吗,如果不通过那些隐私协议和权限同意,就根本使用不了。” “早一些的时候,我下载APP的时候还会拒绝。但是到那天晚上的时候,我基本上看到就会顺手点同意了……我当时的注意力,可能也都在‘不转钱’上面了……” “咳咳……”来访者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苦笑,“我以为我很警惕了,但实际上,还是,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南祝仁叹了一口气:“你的隐私信息是那个时候泄露的?” “对。”来访者点头。 “那个APP……其实就是一个幌子,里面什么内容都没有,什么东西都点不开。我和对面说了,对面就让我重新下载几次,现在想来是在拖时间。” “再然后,对面跟我说……不用了。”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接着,他们就给我发过来两个视频软件,和几张图片。” “图片里面,是我现在的定位,我的通讯录截图,还有我存在自己相册里面的几张证件照片。” “然后,他们又给我发过来两个,合成的视频……” 来访者的脖子梗起来,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上面青筋暴起。 “我的手机里面,还存了一些我的……比较私密的照片。还有我平时健身之后存的,记录身材的视频,就是没怎么……穿衣服,摆造型的那种。” 来访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第一个视频,应该是用了很多我的照片,合成一个……很模糊的,很夸张的视频,就是把我的脸换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子上。” “第二个视频,用的是我秀身材的视频,那个……看上去很真。然后是弄成了一个,类似我和别人,果*聊的视频。” 来访者突然狠狠地闭上眼睛,脖子像是抽筋了一样,连带着整个脑袋都开始抖动。 第472章 抚慰着陆 当人受到惊吓的时候,兴奋的交感神经会在1秒不到的时间内,引起瞳孔最大程度的扩张。 在核心惊吓反应期,这种极致的瞳孔放大会维持1-5秒的时间,这是身体处于高度警觉状态,准备应对潜在威胁的阶段。 而哪怕是最初的惊吓峰值过去,瞳孔也可能不会立刻恢复到基线水平。如果【惊吓源】持续存在,或者个体处于持续的紧张、焦虑状态中,瞳孔就有可能会保持一定程度的扩大状态,持续几十秒甚至几分钟。 在南祝仁的眼中,来访者此刻就处于这种持续惊吓状态。 来访者的瞳孔在极致的放大之后,长时间没有恢复到基准线,伴随着瞪眼、视线凝固、身体僵硬着颤抖的伴生反应,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大喘气。 好似那仅仅只存在于过去的【惊吓源】一直在身边一样。 “好了,志昊,我们在这里停一下。”南祝仁看出对方再次陷入了【记忆闪回】的画面。 来访者抬头,狠狠地挑眉,挤压出清晰的抬头纹,借着这种夸张的动作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当下。 “老师,我现在的脑子里面,都是那两个视频的画面了,唔……” 来访者一只手重重地拍在胸口,发出“砰砰”的闷响。 然后死死捂住: “我有点犯恶心……” 南祝仁露出轻度的带着共情性质的悲伤:“还记得我们刚刚【接地技术】的流程吗?” “嘶——呼。”来访者做了一次深呼吸,“记得。” 南祝仁道:“我们现在再来练习一遍。这回我会减少自己的指导语,尽可能地让你自主练习。” “只不过,这次的【5-4-3-2-1练习】里面,你看到的、摸到的、听到的、闻到的,不要去刻意地重复上一次的感觉到的,我们尽可能地去捕捉自己第一时间感觉到的东西,可以吗?” 来访者点头,随后像是喃喃自语道:“首先,深呼吸,蹬地……” 来访者闭上眼睛,然后又很快睁开眼睛。 “然后是五种看到的:沙漏里面黄色的沙子在流;茶几表面有反光;玻璃杯上面有油渍指纹残留;窗外有鸟飞过;书架上有红色和蓝色封皮的书……” “再是四种身体皮肤感觉到的……” 南祝仁心中微微提了一口气,观察着对面的来访者。 对方嘴里一直在喃喃自语着【接地技术】的流程,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够让身体跟着指令去做。 这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对于注意力难以集中的人来说,通过语言来进行自我指导本身就是正常的行为。 刚刚习得技术的初学者,就是要调动自身尽可能多的认知资源,去推进自己的技术任务完成度。 南祝仁静静看着。 当来访者完成了“3种听觉”的任务之后,认知资源终于逐渐获得了解放。南志昊的注意力开始回归,停止了这种喃喃自语,也能够继续感觉任务。 最后,伴随着肉眼微微可见的脚踝处发力紧绷、又放松的动作,来访者抬头道:“老师,我好了。” 南祝仁心中提着的那口气却没有松下来。 好了,也没好。 之前那次【接地技术】结束时候之后,来访者进入了相对放松的状态; 而眼下,来访者还是处于相当深的负面情绪状态中。 ——差距很大。 南祝仁心中暗暗评估着。 来访者这两次的状态不同。 上一次的负面情绪,来得急,强度凶,波动大;但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一次的负面情绪,来得也急,但是强度相对较低,但是持续时间更长,没这么好解决。 可能是因为来访者在短时间内连续重历了两次痛苦记忆,又连续两次使用了接地技术,因此获得了一定程度的脱敏。使得来访者体验的情绪强度更低,运用技术从负面情绪中脱离出来的程度也更低。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次【接地技术】是来访者自主练习,因此效果没有南祝仁引导得这么好。 不过,也算是一个好机会。 【接地技术】的第三重着陆,【自我抚慰】着陆,本就是运用在眼下的场景中,用来解决眼前问题的。 …… 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南祝仁引导道:“很好,你刚刚独立完成了一次我们之前练习过的【接地技术】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来访者摸了一下胸口,喘了一下气。 随后他低声道:“好像……感觉还是有些慌。肚子不犯恶心了,但胸口还是闷……是不是,我自己练习的哪个环节出错了?” 来访者抬头做出一个苦笑的表情。 南祝仁轻轻摇头,及时给了一个抚慰:“这是独自练习的正常流程。你现在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身体传达的信号了,所以我们也能够顺利地推进到下一个流程。” 说着,南祝仁指了指他一开始放在茶几上的沙漏:“你刚刚在搜索视觉所见之物的时候,第一选择都是这个沙漏,很喜欢?” 来访者答道:“因为这个是老师你带过来的,我总觉得……肯定有什么大用处?” 确实有大用处。 南祝仁道:“好,那现在你先倒转沙漏,让里面的沙子流到另外一端。” 来访者依言遵从,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缓缓流下的沙子所吸引。 南祝仁道:“好,然后,闭上眼睛。” 然后,他问出了一个相对来说不太实际的问题:“你能够感受到手中沙漏里面的沙子缓缓流动的感觉吗?” 对于这个问题,来访者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又像是在细细感受。 “感觉……不太能……” 但是又很快改口:“但……好像,也有一点。” “隐隐约约吧,毕竟,这些沙子很细,很少。” 南祝仁心中暗笑 不是“很”细,“很”少; 应该说是“非常”细,“非常”少。 一个拇指大小的沙漏,里面的沙子流动起来,正常人根本感觉不到。 但南祝仁能够看得出来,来访者此刻不是在迎合自己,或者敷衍自己。 他是真的隐隐有“感觉”到沙子在流动。 这正是南祝仁此刻想要的状态。 “好。”南祝仁引导道,“现在,再去细细地感受沙漏里面的沙子。” 第473章 从小没怎么收到过礼物吗? 明明身体感知不到沙子的流动,但是脑子却认为来访者感觉到了。 这是一种类正念的状态。 想要进入这种状态,是有一定难度的。 原本南祝仁还想着,如果来访者很耿直地说“感觉不到沙子”,那他可能就要上点手段去引导了。 最起码要把整个【自我抚慰着陆】的练习程序走完啊。 眼下来访者能够自主“感觉”到,是最好不过的情况了。 南祝仁继续出声引导:“好,沙漏里面的沙子现在已经漏完了。接下来,你可以用手去轻轻地摩挲这个沙漏,尝试着去感受它的触感,它的形状,它的材质。” 进入状态之后,眼下才是【自我抚慰着陆】的第一步——身体先行。 细腻的触觉永远能够给人提供最直接的生理抚慰。 来访者的表情愈发平静下来了。 “你摸过沙子吗?”南祝仁突然问道。 “摸过。”来访者回答,“我去过海边;还有,小学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拿跳远的沙坑堆沙子玩。” 好极了。 “好。”南祝仁先开了个玩笑,“这个沙漏里面的沙子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绝对是海边或者沙坑里面最好的一批沙子。” 紧接着,南祝仁的声音开始变得低,变得沉,变得稳。 以至于产生了一丝悠远的感觉。 “好的,现在我们想象一下,这些细腻、绵软、可能冰凉但也可能带着一点温暖的沙子,从沙漏里面缓缓流出来。” 南祝仁盯着来访者:“你觉得它们接触到你手掌的时候,应该会给你什么样的感觉?” 来访者思考了一下。 “……可能是有点凉的。”然后来访者答道。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以前玩的沙子,也都是凉的。” 说着,来访者微微勾起了嘴角。 好极了。 南祝仁眼见来访者露出这么明显的表情变化,立刻抓住机会:“你现在能想象出你以前玩沙子的一个场景吗?” 眼下,是【自我抚慰着陆】的第二步——积极情绪即时绑定。 这一步,咨询师要捕捉来访者自发浮现的积极记忆碎片,再通过多感官来强化这个积极印记。 而强化的方法,就是丰富细节——在这个回忆中,看到了什么,摸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等等。 在南祝仁的引导下,来访者此刻缓缓回忆道:“玩沙子的场景,应该是很远以前了,是小学时候吧。” “放学的时候,和玩得好的同学一起,有的时候打沙仗,有的时候堆沙堡,有的时候没有目的,就是单纯往下刨沙子……” “当时真的,大家都能够笑得非常……”来访者长出了一口气,脑袋后仰,靠在了自己的靠背上,“……无忧无虑。”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这个笑声,是安全的吗?” “当然,安全的。”来访者答道。 很好。 南祝仁的声音稍微清亮了一些,但是又不至于能够把人惊醒的程度:“好,志昊,现在我需要你用手抓住手里的沙漏——抓住,用力抓住,攥紧它。” 此刻,进度来到了【自我抚慰着陆】的第三步——身体动力定型。 这一步完成之后,来访者将能够利用一个独特的身体动作,加上感官的组合,形成一种条件反射。 当危险信号出现的时候,来访者能够及时地启动动作,进行神经模式的切换,从负面状态中脱出。 “然后,把攥紧了这个沙漏的手放在胸前,跟我重复一句话——‘在这里,我是安全的’。” 来访者闻言照做: “在这里,我是……安全的。” “再来一遍。” “在这里,我是安全的。” “很好。”南祝仁点头,“志昊,记住这三重密码——掌心的冰凉,儿时安全的笑,以及手中的紧握。当你下次再陷入不安的回忆的时候,做出和现在一样的动作,回忆这三重密码,你就能够获得安全感。” “现在,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视线重新被点亮。 来访者眨了眨眼睛。 他听见南祝仁道:“这个沙漏就送给你了,它的大小很适合做成一个项链挂饰。” 这是【自我抚慰着陆】的第四步,也是最后一步——现实转化载体。 赋予普通物件以象征意义,让其成为一个安全锚。 …… 【自我抚慰着陆】和【精神着陆】同样都有多感官的任务在内,但两者的形式和作用不一样。 【精神着陆】启用多感官任务,目的是收集外界的信息,并且通过处理这些信息来抢占自身的认知资源和情绪资源。 【自我抚慰着陆】启用多感官任务,目的是回忆自身内部产生的积极场景的细节,进而产生疗愈作用。 一个完整的【接地技术】,便是利用这三重着陆。 利用【身体着陆】的动作,从纷杂的情绪中抓住一个可控制的突破口。 再用【精神着陆】,通过这个突破口来抢占认知资源。 最后再用【自我抚慰着陆】,凭借抢占到手的认知资源链接积极情绪,产生疗愈作用。 当然,目标是好的。 但哪怕是南祝仁,也不能说仅用这一次技术就疗愈一个人。 大概要在一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南祝仁需要不断地训练来访者,才能够让来访者能够熟练地运用【接地技术】对抗自身的【记忆闪回】。 随后慢慢简化流程,毕竟这一套三重着陆下来,得不少时间。 …… “送给我了?” 眼下,来访者看着南祝仁递过来的小沙漏,动了动手指,但没有伸手。 “这是老师您自己的私人物品吗?还是说你们咨询室在训练这个技术的时候都会给一个……” 这是南祝仁办公桌的前一位主人留下的,南祝仁一来就有了。 也是看到觉得很适合搭配今天的练习使用,所以南祝仁直接带了过来。 “算是我的私人物品吧。”南祝仁笑道。 “谢谢老师。”来访者郑重地接过。 那表情看的南祝仁眨了眨眼睛,小伙子你不会是从小到大没怎么收到过别人礼物的那种人吧? 与此同时,南祝仁看向墙上的挂钟。 时间大约走了半个小时的刻度。 过去了大半,但也有不少的富裕。 第474章 一步一步,提线木偶 现在的时间。 按照正常的四十分钟咨询时长计算,还有十分钟。 按照一个小时的极限咨询时长计算,还有半个小时。 南祝仁打算利用这点时间,让来访者把他的破坏性事件经历讲完,连带着生活变化也听一听。 其实按照正常的流程,南祝仁应该先听完经历,然后再传授【接地技术】进行干预的。 但是这个经历显然对来访者的影响太大,以至于连复述都会让来访者进入到难以思考的状态。 那就特殊情况特殊处理了。 现在看看能不能继续讲吧。 南祝仁想了想,重新把话题引回来:“我们说回你的这段经历吧——你刚刚说到他们把你的隐私信息合成了一些不太好的视频,然后呢?” 然后?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 经过了刚刚的【接地技术】缓解,他的状态得到了一定的改善。 就看到来访者改变了坐姿,不再是手肘撑着膝盖的前倾姿势,而是后仰,把后背靠近了沙发,增加了身体的包裹感。 “后来,他们当然就是要我转钱,威胁不转钱就把视频群发我的通讯录。” “这下……他们真的是拿住我的命门了。”来访者嘴角向下凹了凹,“我开始慌了。” 然后深吸一口气道:“好在我一开始就已经往警察局的方向跑,我想着继续拖延时间,但是这回,是自救了。” “我假装在哭,跟对面卖可怜,说我是个穷学生,是个退伍兵,钱都留给家里了,自己身上一点钱都没有。” “对面这个时候居然开始安慰我,说他们也是生活所迫,说我有远大前途,他们只求财,不想要毁别人……说实话,我怀疑对面也是个心理咨询师,声音居然也很温柔……”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一顿:“呃……老师,我的意思是……” 显然觉得自己的话可能会冒犯到南祝仁。 南祝仁摆摆手,给出一个鼓励的笑:“没事,你继续。” 来访者点头:“他们这回要五千,我说我穷学生,得要网贷才能给他们这个钱。他们就说只求财,不想要毁人,有多少给多少算了,不需要我借贷款钱。” “我跟他们说我一定借钱给,只希望他们不要把视频传播出去。我假装得很害怕,说话都开始带哭腔,我想——演他们一波。” “几千块钱对于我来说是承受范围内的,我真的宁可他们求财,不要把那些捏造的东西传播出去。” “然后就这么磨蹭了十多分钟,实在磨不下去了,我就分了两笔,一笔两千、一笔三千地分别给对面转了过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扬了扬头,活动了一下脖颈。 很多人在说到令自己不适的话题的时候,会做很多小动作——就好像眼下的来访者一样。这是一种自发的、类似【身体着陆】的肢体动作,属于个体无意识的调整。 南祝仁知道又说到了比较关键的地方了。 “然后这个时候我又犯蠢了,当时虽然我的哭腔是装出来的,但实际上心里也是很慌的,失去判断的,我还以为我骗到对面了。但是没想到他们……套路更深。” “对面在收到钱之后,假装很满意,然后和我说——在刚刚下载APP的时候,他们给我手机植入了木马,所以才能够拿到我的通讯录。” “他们还假装制作了一个倒计时的视频给我看,说他们有一个程序,只要倒计时到了,就会给我wei信群发他们的合成视频。现在我给了他们钱,他们打算给我删掉……呵。” 来访者突兀地笑了一下,不是苦笑,而是一种咧嘴的,但是咬牙的笑。 类似某个披着星条旗的祖国人。 “老师,我之前跟你说过,他们是通过APP的那些隐私协议才能够进到我的相册和通讯录里面的,对吧?” 南祝仁点头:“对。” 来访者道:“但这是我事后复盘的时候才回过味来的,我当时不知道,我当时很慌的,我以为真的有木马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来访者把头偏向一边,长叹一口气:“他们说植入木马很容易,但是删掉就麻烦。他们这个时候语气变得很急,说他们不想要事情闹大,毕竟他们只求财,希望快点帮我删掉木马。” 来访者猛地一个后仰,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 他的嘴里发出一声好似哀嚎的叹息:“啊……我信了。” “他们引导着我开了teng讯视频会议的视频通话,直播我的手机屏幕,‘指导’我操作手机。跟我说——我必须打开wei信群聊的界面,转到群二维码的界面,他们才能够一个群一个群地帮我把木马删除。” “不过,听到这里,老师你应该也能够听出来他们真实的目的是什么了吧?” 南祝仁叹息一声。 心中思考了一下,组织了会语言过后。 “我有一个猜想。”南祝仁道,“他们利用视频截图了你的群二维码,有了进入你的群聊并且群发视频的手段,然后威胁你?” 来访者咧嘴笑着点头,每一下点头都用力到能让下巴碰到衣领。 “对,哪有什么木马啊……他们原本最多群发通讯录,那不过是几十号人。但是我在视频通话给他们展现了群聊二维码之后,他们获得了真正能够群发的能力。” “我展示的还是近期用得最频繁的几个群聊……” “换句话说……我亲自给他们创造了能够威胁我、甚至毁掉我的条件。” 来访者的眼神空洞:“像是一个傻傻的提线木偶一样。” “真的,这个故事如果是别人讲给我听,我都要笑那个人真傻,对面说什么居然就真的做什么了。但是这件事情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时候……我居然真的一步一步跟着他这么做了。” “到了这一步,他们就彻底撕开了面具,开始笑起来,语气开始凶起来,他们找我要十万。而且因为我开着视频会议直播手机屏幕,他们还能够看清我在手机上面的每一步操作。” 来访者突然笑起来,依旧是那种咬牙的咧嘴笑。 等笑容持续了两秒之后,他嘴角的弧度渐渐淡去,只留下了咬紧的牙关的动作,和瞪着眼框以至于显得凝固的目光。 “视频会议……这真是一步巧妙的操作啊。他们要我给他们展示我的所有余额,还有我在各种APP上的贷款额度,我之前假哭、装可怜说自己穷学生的谎话就被识破了;我还不能让手机界面离开他们的控制,所以我也不能报警。” 来访者长长吐出一口气:“幸好,我从一开始就出门,在往警察局跑了。” 这是一句庆幸的话。 但是南祝仁没有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任何任何和【喜悦】挂钩的微表情。 “然后呢?” 来访者笑了一笑,不知道是在笑这件事情,还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其他的什么。 “然后我到了警察局,把正在聊天的手机给了警察,但是——这种情况是没办法挽回的。” “最起码,没办法阻止他们把视频群发。” 来访者点头:“是的,他们群发了。发到了我的家族群,班级群,还有其他所有我近期在用的群。” 第475章 假装没有发生,是做不到的 来访者的语气平淡,一只手撑在额头上。 “我一直觉得我的情绪管理是比较好的,我对自己要求平时的要求也很高,我的朋友也都评价我是比较……嗯,呵,沉稳,的人……” “但是那天,我在警察局里面嚎叫起来了,失控了,彻底失控地嚎叫,把好多人都吓到了……” “等我出来的时候,那个时候是半夜,马路上没有人,倒是有三三两两的车。” 他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当时我就想着,要不去马路正中间躺下来睡一觉吧?睡醒了如果没事,就回学校继续生活,面对一切;要是有事……正好,也不用醒了。” …… 来访者关于过去经历的回忆,到此结束。 对于南祝仁来说,很多东西才刚刚开始。 在他眼中,来访者到叙事的最后,眼光已经微微泛红,声音之中也开始带着哽咽。 好似有什么东西要释放出来了。 但是在说完“正好,不用醒了”之后,来访者的目光微微呆滞一下。 紧接着好似条件反射一样,一抬头,眼睛中的水波就尽数消失不见;再重新和南祝仁对视的时候,连眼框周围的红晕都渐渐恢复了正常。 把什么都憋了回去。 这是大问题。 可惜了,这个问题今天没时间解决,甚至近一个月都没空解决。 这是咨询的【中期目标】,甚至于【长期目标】的一部分。 不过,虽然没法在今天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开一个小头,之后几次咨询再见缝插针地循序渐进,倒是没什么问题。 南祝仁看了一下时钟,开始极限地把控时间。 南祝仁问道:“你能描述一下你现在的感受吗?” 来访者舔了舔嘴唇,然后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可能是觉得不够,于是一口气饮下半杯。 随后喘了两口气道:“我觉得,这个事情发生得很不应该,然后我的应对很幼稚,也很蠢。我以前笑话过很多被网诈的人,结果没想到自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不过……我现在还是想要去解决掉它的,所以我才会来找老师您。” 来访者把驻着额头的手抬起来,摊开做出一个展示的动作:“毕竟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而且,比我惨的人有的是,很多人不但钱被骗光,还背了一身的债,可以说半辈子毁了。” 说这些的时候,来访者的语速快起来,变得流利起来。 “而且,我被散播出去的是合成的视频,又不是真的我乱搞什么的被曝光;更何况我是个男的,这种事情的伤害也小。” “我朋友知道这件事情之后还过来安慰我,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发生在他身上,他说不定还希望真的自己有这种视频被展示出去,让所有人看看他的,呃……能力,呵呵。” “所以……”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用力吐出,拉扯出一个微笑: “我感觉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勉强还好。” …… 这孩子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啊。 你确实很勉强,而且一点都不好。 南祝仁面对着来访者的笑,轻扯嘴角做出一个回应。 然后轻声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志昊,我问的不是你对这个事情的‘感想’,而是你对自己的‘感受’。” 南祝仁这回没有多做解释,就这么盯着来访者的眼睛,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的感受是什么呢?” 沉默。 来访者低头避开了南祝仁的视线。 等了五个呼吸的时间,没有等到来访者开口,南祝仁缓缓道:“从这两次的咨询、以及那天在法院的相处,你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很富有正义感,而且对自己要求很高的男人。” 先给予一波【支持】。 “而且,你对自己很‘克制’,这是很少见的品质。” 实际上是【回避风格】很严重,这里是南祝仁进行了选择性的【积极关注】。 “但……这件事情,它是破坏性的,是摧毁性的,它是一场灾难。” ——说这句话的时候,南祝仁在“破坏”、“摧毁”、“灾难”这三个词上面加了重音。 往常面对来访者的时候,南祝仁都会选择性地缓和措辞。 但就和初次咨询的时候不断用【对峙】一样,面对南志昊这样的来访者,有些时候要反其道而行之。 “你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因此当‘合成视频’散发出去之后,反而会给你带来某些和‘真实视频’被传播之时同样的伤害,这些对于你来说是本不该承受的。” “你是一个男人,这种事情虽然对于男人来说少有‘清白’的损失,但是对于‘尊严’的打击,却是极大的。” “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会难以承受。”南祝仁进行了一次【自我暴露】,“光是想想,就足够让我发抖了。” …… 来访者已经开始发抖了。 在南祝仁说话的时候,他反复地转动脖子,移动视线。 到最后的时候,他把手攥拳放在嘴前,整只胳膊开始微微地颤抖。 他开始反复地清嗓子,反复地抻脖子。 到最后,终于承受不住了—— 从眼前的盒子里面,抽出一张纸巾盖在眼睛上。 “……” 好半天,南祝仁才听见来访者悠悠地说了一句:“老师啊,我……很害怕。” “到现在,想起来还会害怕。” “我害怕……那天晚上,害怕……我经历过的事情,也害怕……我现在周围的每个人。” “但是,我想要假装不在意。我想要显得这件事情并没有伤害我,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影响,至少……不是太大的影响。” “我不想让自己长时间陷在这个事情里面,我想要走出来。” 南祝仁轻轻地摇头。 他的声音稳而温柔:“这个想法是对的。但是——这是最后一步。” “一条腿受伤,它需要消毒,需要缝合,需要修养,再才是等痊愈之后重新开始奔跑。” “你跳过了中间的所有阶段,直接开始试着奔跑了,哪怕一瘸一拐——我可以理解,就像我之前说的,你是对自己要求很高的一个人。” “但,这对你不好。” 来访者压了压盖在眼睛上面的纸巾,然后拿开,露出一双不再克制的、发红的眼睛:“老师,你能帮我吗?” 南祝仁笑了:“当然,这正是我们进行心理咨询的目的。” “我们现在,也正在进行这么一个过程。” 南祝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时间差不多了。 “很抱歉,我们今天的咨询差不多要结束了。” 南祝仁道:“在我们下次见面之前,你可以多练习几遍【接地技术】,先改善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 “然后,我要留给你一个小作业——” 说着,南祝仁拿出一张纸。 第476章 大家今天怎么都在加班呢? 布置作业。 听到这个词,来访者凝了凝神。 这个作业,针对的是来访者如今身上拥有的、但是本次咨询南祝仁没时间去解决的问题。 南祝仁一边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A4纸一边道:“你还记得我刚刚问你‘感受’的时候,你的回答吗?” 来访者一愣,做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那个问题是我没理解对……就像老师您说的,我回答成了‘感想’而不是‘感觉’。” 南祝仁却摇头:“不仅仅如此,你说的还不是一般的感想。” “你当时说觉得自己‘幼稚’、‘愚蠢’;你说你‘以前嘲笑受骗者太傻,没想到现在自己遭遇了’。” 听了南祝仁的重复,来访者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这些话都是反思的话,但反思恰恰有一个问题:当我们的言语是指向别人的时候,可能出于种种类似礼节的顾虑,会点到即止——” “——而反思的时候,当自己评价自己的时候,却会很容易失去一个底线,失去评价的‘度’。”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你的‘感想’中,措词攻击性太强了,换句话说——志昊,你对自己的攻击性太强了。” “甚至,强过头了。” 咨询室内沉默了一下。 让来访者沉默中思考了一会之后。 南祝仁复而开口道:“如果可以的话,你能不能现在回想起你在这个事件之后‘反思’的时候,对自己说过的攻击性最强的话是什么吗?”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两个呼吸之后回答道:“我觉得……我太自大了,活该被骗。” 对于这个“反思”的攻击性,南祝仁没有发表什么评价,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南祝仁只是把刚刚抽出来的A4纸递到来访者的眼前:“把这句话的后半部分写下来吧,写‘南志昊活该被骗’。” 来访者眨了眨眼睛,倒是没怎么思考或者犹豫,接过南祝仁递过来的纸和笔就刷刷刷写了下来。 南祝仁接着道:“好,接下来,把名字的那块涂黑,只留下‘XXX活该被骗’。” 来访者依言照做。 南祝仁又道:“好,你之前不是说过你有个战友也被骗了吗?现在在涂黑的名字的边上写下你战友的名字吧。” ——刷。 来访者的笔顿住了。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 来访者抬头看了一眼南祝仁。 长久的犹豫和思考。 “写不下来吗?”半晌后,南祝仁问道。 “……写不下来。”来访者点头道。 南祝仁露出微笑:“很好,那么接下来直到我们下次咨询之前的这一周时间里,每次你想要再进行‘反思’,对自己进攻的时候,我需要你把那些‘反思’的话写下来,然后把自己的名字涂黑,再写下你那个战友的名字。” “如果写不下来的话,我希望你能够去思考为什么。等下周的时候,把这个答案带回来给我,可以吗?” 这算是一个最简单的【认知重构】过程。 以书面的形式让来访者认识到自身的认知冲突,然后去自主尝试思考。 对于没有太多时间去处理的当下,是最方便和容易的干预方法了。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老师。” 南祝仁点头:“好,那我们接下来总结一下今天的咨询内容,和你回去之后要做的事情吧。” …… 咨询室里面在进行这次咨询的收尾。 门外,莫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远远地望向咨询室的方向。 这回他没有直接硬站在门口等。 十几分钟之前,南祝仁已经提前给莫凯发过信息,表示这次咨询的时间会适当延长,让莫凯不要在中途敲门进来。 同时,因为这个来访者是第二次咨询,眼下也没有续费的需求——所以理论上莫凯这个咨询助手是没什么出场的机会的。 不过出于礼仪的需求,等来访者结束咨询之后,咨询助手还是要把来访者引到门口,送出门外。恭敬一点的话,还要帮忙按电梯。 这样,一次咨询才算结束。 所以莫凯依旧要时刻关注这次咨询,等待咨询结束。 终于,在莫凯的翘首以盼中—— “咔嚓”一声,咨询室大门打开。 莫凯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快步上前,果不其然就看到一个带着熟悉的“满脸通透”、“全身舒爽”、“宛若新生”的表情的来访者从门内走出来。 莫凯在心里暗笑:【从某种意思上来说,心理咨询挺像是一种心理马杀鸡的……等会,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生,是谁啊?】 这边咨询助理在心里升起疑惑,那边的来访者在开门的瞬间,脸上的表情极速发生了变化。 只见那张脸上的轻松、通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下来; 他弯曲的嘴角转瞬被拉平,舒缓的眉峰转瞬之间皱起,松弛的脖颈一下子紧绷。 没等莫凯上前去说话,来访者一下子转身钻回了咨询室。 “不好意思老师,我有东西落在这里了。”莫凯听见来访者在咨询室里面这么说道。 莫凯眨了眨眼。 等这个来访者再次从咨询室里面出来之后,他已经戴上了口罩,盖上了鸭舌帽,防晒服的拉链也严严实实地拉了起来。 一看就热。 不过这回莫凯认出来这来访者是谁了。 “你好,请跟我这边走……” 等莫凯带着来访者离开之后,南祝仁也揉着额头从咨询室里面出来了。 一天八个咨询,哪怕有【情绪重调】调整状态,南祝仁现在的脑子也很乱。 长出一口气,从茶水间倒了杯苦涩的冰美式,南祝仁一边小口啜饮一边回到办公区。 这个点已经快要到下班时间了,咨询师们都已经收拾好东西,此刻三三两两地在聊天;助理们少数在整理第二天的资料,多数也都已经准备下班了。 在这种氛围中。 刷—— 南祝仁一进门,办公区的聊天声音就一顿。 “南老师,下班了啊。”一个白胡子的咨询师朝着南祝仁打招呼,他接了南祝仁的一个转接案例,可能是觉得因此和南祝仁的关系比较好,可以适当寒暄了。 “嗯,差不多下班了。”南祝仁回道。 “第八个咨询啊。”白胡子又道。 “嗯,第八个。” “嘶——” 白胡子咨询师的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也没有什么动作,但是南祝仁却隐隐听见了宛若3D立体环绕的抽冷气声音。 “南老师……明天几个咨询啊,也是八个吗?” “还没定,等我……” 没等他们再聊什么,背后突然响起脚步声。 白天都在学校里面处理数据的重晖踩进办公区。 身形高大的重晖环视一圈后,奇怪道:“咦?今天怎么大家都在,全加班呢?” 第477章 一把赢四次 重晖奇怪于办公区此刻的在位率。 往日里的这个点,不需要坐班的咨询师基本都走得只剩下小猫两三只了。 今天,居然接近了百分百在位率? 不过重晖眼睛一扫,看清了大家眼下在室内的肢体语言之类的朝向后,大概就明白原因了。 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然后又很快压下去。 重晖大步走到南祝仁面前:“今天结束了?真的做了八个咨询?” 南祝仁点头:“结束了,八个咨询——话说师兄你今天不是说要在学校里面赶论文的吗?” 重晖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南祝仁的脸色。 在江都的时候,他虽然和南祝仁在高中合作过一段时间,但那时候因为高中生要上课的缘故,没有给南祝仁一天连续咨询的机会。 重晖也是第一次见识南祝仁这么疯。 在确认那张帅到晃眼的脸上没有什么苍白和虚弱的色调之后,重晖笑了起来,脸上开始爬上期待和愉悦:“我来接你去吃饭啊!” “吃饭?” “对,吃饭。老师和孟庭长下午好像一起跑了趟法院,把以后和法院的合作项目谈成了!” 不管周围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各人出现的各种反应。 重晖继续道:“老师和孟庭长好像聊得很开心,晚上就约饭了;而既然有饭局,老师就会拉上我们了。” “我估摸着你今天最后一个咨询也该结束,就顺路来接你了。” 哦,蹭饭。 南祝仁心下了然。 也是到该休息的时候了。 …… 南祝仁简单收拾了下东西,然后又交代了莫凯几句话,很快就跟着重晖一起下楼了。 还是开白庆华的车,重晖来开车,副驾驶坐着同样来蹭饭的石倩浅,南祝仁则瘫在后座。 莫凯没来,这种饭局能够被带着去蹭的都是白庆华门下的“亲传弟子”,而莫凯如今还只是“准·记名弟子”而已。 莫凯任重而道远。 石倩浅透过后视镜瞥着满脸疲惫的南祝仁,不知道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眼睛里面都是可惜的神色。 她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总是欲言又止。 重晖倒是百无禁忌,在等红灯的间隙没话找话道:“今天晚上我和倩浅不过去其实都行,但师弟你是一定要过去的。毕竟孟庭长与其说是要和我们合作,不如说是要和你合作。咱们这回都是跟着你喝汤了。” 南祝仁笑笑,没有推脱解释什么的。 和重晖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他不用太重视社交礼仪的程度了。 南祝仁只是喃喃道:“也不知道之后合作的都是什么项目……” “这个我知道。”副驾驶的石倩浅突然出声道。 南祝仁的眼睛一下子就看了过去。 “下午老师和孟庭从法院回来之后,老师又带孟庭参观了一下我们的课题组,包括仪器和数据库什么的。” “这个时候……祝仁,在做咨询;大晖在实验室里面分析数据。所以老师就把我拉过来当讲解员了,也算是在孟庭面前多露露脸。” 石倩浅轻声道:“然后我就听孟庭说,今年‘全国反欺诈宣传日’没有什么大的成绩,然后最近法院类似的案件偏偏又特别多,所以就想要搞个专题活动,在各个高校跑一跑,做做反诈宣传讲座什么的。” “这样等他们到了下半年的‘全民反诈日’,也能多一些汇报的素材什么的。” 石倩浅皱了皱鼻子:“听孟庭说最近大学生被骗挺严重的,最狠的一个好像是博士,被骗了六十多万呢。” 正在读博士的重晖缩了缩脖子。 南祝仁眨眨眼:“‘全国反欺诈宣传日’是什么时候来着?” “上个月底,6月29日。”石倩浅回道,“‘全民反诈日’在11月7日。” 重晖忍不住斜了副驾驶座一眼:“你咋都知道?” 石倩浅仰起头:“下午他们有提起来喽,我听到就记住咯。” 南祝仁夸奖:“师姐记忆力真好。” 石倩浅忍不住把下巴又抬高了3度。 想了想,南祝仁紧接着又问道:“那孟庭有说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他们的工作吗?” 石倩浅答得很快:“听他们的流程,好像是想要在讲座的时候先拿案例出来分享,然后让我们的人——或者说就是你——通过案例分析诈骗分子背后话术的心理学原理。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想让你模拟一下诈骗分子和现场学生对线之类的。” 那确实是需要专业的人士来了。 不过南祝仁却听得皱起来了眉头:“我只接触过一个诈骗相关的案例,而且还是正在进行中的案例,不太适合作为教育材料拿出来。” 虽然保密例外允许了咨询师拿案例出来交流、甚至是在公开场合拿来做教育材料使用。 但是对于正在进行中的案例,还是比较避讳拿来直接做教育材料的。哪怕是隐去了某些隐私信息,也还是具备相当强的指向性。 尤其是考虑到是去高校巡讲,说不定还会直接一头撞上南志昊这个来访者。 石倩浅却笑着摆了摆手:“法院那边的案例可丰富了。他们那边可没有我们这边这么严格的保密条例——就算有,也只是隐去姓名而已。” “他们也想着借这个机会让你好好地把他们以前的案子过一遍,回头自己组织学习学习。” 南祝仁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不就是案例交流吗? 对于年轻咨询师来说,这一串流程下来,不都是在赚吗? 法院提供案子和卷宗,相当于让咨询师丰富自己的案例库;现场分析、甚至模拟咨询,相当于积攒自己的咨询时长。 一个工作,赢两次。 尤其是模拟咨询,很多时候年轻咨询师都只能够在付费的培训课程中获得模拟咨询的机会,而现在不花钱就能搞。 相当于赢三次。 等会,这还是法院雇佣的项目,有钱拿? 那赢四次。 石倩浅道:“现在的问题,就是你有咨询,还要复习考研,所以不知道你的空余时间怎么安排。毕竟虽然这个项目孟庭给我们公司,但是他就是冲着你来的……” 南祝仁想了想,道:“等我先考虑一下。” 说完,倒头就睡。 第478章 宾主尽欢 前面的石倩浅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道:“说起来,老师还给你报了个线下刷题班,授课老师就是咱们学校的……嗯?” 南祝仁:(。-ω-)zzz…… 汽车后座上,年轻的咨询师已经陷入了梦乡。 石倩浅皱着鼻子看向重晖:“他一直都这样的吗?” 这人怎么倒头就睡的? “年轻人嘛。”重晖耸耸肩。 石倩浅露出“你跟我说这”的眼神,论年纪她和南祝仁是同岁。 重晖又补了一句:“而且考虑到他今天一口气做了八个咨询……正常。” 这倒勉强能够算是理由。 不理师兄师姐的反应,南祝仁的意识已经沉入了梦境心理咨询室中。 一抬头,就看到了面前电脑屏幕上出现了发光的字样—— 【月度目标:1个月内完成“心理咨询”10小时(10/10),完成后进行1次“心理能力培训”】 【本月目标已完成】 【您有一次[心理能力培训]待领取】 来北都的第一次的【月度目标】,顺利完成! “接下来,就看这个月的收获是什么了。”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如果这个月提升的能力好用的话,那么这个月就努力工作……” 这也是南祝仁为什么要求白庆华每个月至少给他安排10小时咨询、而且要把这10小时咨询都尽量放在月初的头两天完成的原因。 利用尽可能短的时间确认当月的【月度目标】奖励内容,如果奖励好,那这个月就卯足了劲干; 比如之前的【情绪感染】、【神经反射速度】等等,都是南祝仁久久难以忘怀的高适用能力。 反之,如果奖励不够好、甚至可能会给南祝仁造成困扰,那就不工作,好好学习。 反正都有正事可以干。 只不过现在计划稍微出现了一点变动,将来一段时间的“不做咨询就学习”要被替换成“不做咨询就去做法院联合项目”了。 “不过问题也不大,不行在睡觉的时候多努力就行了,梦里把白天浪费的时间都补回来!” 南祝仁信心满满,伸手就点开眼前发光的图标。 【你接受了[心理能力培训]】 【魅力(声音)+1】 “……这就是我所说的那种困扰。”南祝仁露出了看鸡肋的表情。 这个【魅力】属性怎么有这么多分支,而且这么阴魂不散的? 再说一遍,魅力过高对于心理咨询师来说是一件很困扰的事情。 不管是什么形式的魅力。 深吸一口气,南祝仁退出了梦境心理咨询室。 身下传来轻微的震动,是汽车发动机带来的反馈。 南祝仁睁开眼睛,看了看周围。车还没到地方,晚饭点的北都路上真的很堵。 没有丝毫犹豫,南祝仁掏出手机就给莫凯发消息,同时对重晖道:“师兄,这个月接下来我都不接咨询了,多出来的时间就用来学习或者和法院的人一起……” “……???”前排的石倩浅闻言又瞪大了眼睛。 不是,这人刚刚说“考虑一下”,然后转头就睡也就算了。 结果现在睡醒了之后,就说自己考虑好了? 这是用睡眠代替思考了? 透过后视镜,石倩浅给重晖使了个眼色:【他一直这样?】 重晖露出感慨的表情:【一直这样】。 车辆缓缓前进,车厢内一时沉默。 …… 晚上的饭局倒是没什么好说的。 来吃饭的也就师门四人,加上孟庭长、夏天,总共六个人而已。 要是说有什么值得说道的话,就是石倩浅用复杂的眼光盯了一会夏天,随后就一直埋头库库狂吃,再不抬头。 白庆华看得都有点担心石倩浅的身体了,这孩子是最近学习太努力身体亏空了,还是压力太大在通过暴食缓解压力? 夏天倒是能说会道,担任起了串联双方的语言桥梁。 除了说话的时候眼睛基本都看着南祝仁之外,没有什么别的问题。 也都是聊一聊日常工作、生活的家常话了。 要说专业知识和深层次的伦理品德方面,不管是孟庭代表的法院一方,还是白庆华代表的公司一边,其实都互相了解得差不多了。 如果说白庆华只是一个单纯的公司老板的话,场面肯定是不至于这么和谐的。 但白庆华还是北都师范的教授,而且是在学科内自立山头的大佬。 也是有行政编制的哦。 所以一时间,宾主尽欢。 唯一的问题就是—— “咱们的这个联合项目,可能没有这么快开工。”孟庭长说道。 “今天我们虽然和院长口头交流了意见,但还是需要审批什么的,之后给出公差的人排班,准备课件什么的……” 孟庭长心中思忖了一下:“大概最起码也要一周之后了。” 夏天在一旁赶忙道:“课件我已经做出来,应该能加快不少流程吧?” 这下孟庭长立刻就笑而不语了。 倒是白庆华听到南祝仁说的这个月接下来的时间都能够配合法院工作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位老师严肃地问道:“学习怎么办?” 南祝仁自信一笑:“我的进度应该是比较快的那种。之后就算是半脱产学习,也比一般的人快。” 要是一般人这么说,可能白庆华会批评三心二意。 但是南祝仁说出来,莫名地有种说服力。 不过搞科研的人,终究还是比较相信数据。白庆华想了想之后,对重晖道:“咱们组今年刚来的小孩是不是有几个在考研辅导班兼职的?” 重晖一愣,点头。 白庆华点了点桌子道:“让他们把今年刚考完的真题和机构内部的模拟题整理一下,改一改出个卷子,周末给祝仁做一下。” 他看着南祝仁道:“如果你的成绩差距太大的话,那么接下来你的生活节奏就要适当调整了。” 听起来似乎不近人情。 但是其他准研究生要是听到这估计都要馋哭了。 南祝仁自无不可。他确实需要适当地展示一下学习方面的天赋,来稳一稳白庆华了。 重晖倒是有点顾虑了看了一眼孟庭,装模作样道:“研一的课比较多,然后他们最近也都在找自己的选题的,可能……” 白庆华大手一挥:“回头发核心给他们加个二作就行了。” 所有研究生听到估计都要馋哭了。 重晖一愣:“老师您最近手头有要发的文章吗?难道……” 课题组最近要发文章的貌似就只有他。 白庆华摆摆手,示意重晖不要多想,随后一指南祝仁:“等你师弟以后发核心加上他们不就行了?” 羊毛出在羊身上是吧? 南祝仁想了想:“这样的话,给一个共一也不是不行。” 白庆华笑得莫名:“你自己决定。” 不管是白庆华还是重晖,他们对“南祝仁以后能发核心”这件事情都没怎么多存疑。 就算南祝仁自己写不出核心,研究南祝仁也能写出来。 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今天暂且一更。 白天写了文章的初稿,没时间码字,现在发给恩师在焦急地等待批改意见…… 然后明早八点半还有个实验要做,要保证状态,不太能熬夜…… sorry,sorry…… 不过转念想想,做实验也算是取材吧…… 第479章 新知识入脑……得找个机会实践一下 在南祝仁的强烈要求、以及夏天的积极配合下。 南祝仁在饭局的第二天就获得准许先行一步到了法院,开始翻阅所有该区域处理过的诈骗犯罪相关卷宗。 “这样没关系吧,不会有什么保密问题吧?”在翻开卷宗之前,南祝仁还特地问了一句夏天。 眼前的这些东西没有经过任何的保密处理,详细到姓名、日期、犯罪手法的各类信息,应有尽有。 能够这么快直接接触到这些东西,南祝仁大概能够知道夏天这座桥梁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担心会给小姑娘造成什么困扰。 “没关系的,南老师。”夏天递过来一杯咖啡,轻声道,“这些确实是不太方便给外人看的。” “但是只要进来工作,就是本科的实习生也能够翻阅学习这些——当然,现在的南老师也可以。” 小姑娘的笑眼弯弯。 南祝仁抿了一口被递过来的冰美式,只觉得一阵清香。 “不过也只能够在这里看哦,不能够带出去的。”临走之前,夏天特地叮嘱道。 “当然。”南祝仁点头。 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在夏天去忙自己的工作之后,南祝仁就以堪比量子速读的速度开始翻阅手里的卷宗。 他左右开弓,身体两侧各自放着一份文件。当左手翻页的时候,他就利用这个空档把视线投向右边,只一眼,便抬起右手开始翻页,同时把视线复而投向左边。 视线和纸张交错的“哗啦”声形成良性的循环,一秒的时间都没有浪费。小小的档案室里面仿佛一下子挤进了一整个团队,紧凑的工作声响不绝于耳。 仅仅一个早上的时间,所有相关卷宗便被南祝仁囫囵翻了一遍。 结束了早班的夏天几乎踩着点进来,期待着笑道:“南老师看得怎么样,下午还来吗?” 南祝仁想了想,没等回答,夏天又自顾自地否决了自己的提问:“还是算了吧,南老师下午应该要复习专业课吧,周末就要测试了。” 南祝仁就不说话了,这也是今天理论上的安排。白庆华那边还是要适当应付一下的。 “但是……”夏天的眼睛里面重新闪起来期待,“一起吃饭可以的吧?”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南祝仁点头:“当然。” …… 结束了上午的行程,南祝仁回到住处。 重晖不在,南祝仁径直回到自己的卧室,锁上门,然后—— 倒头就睡。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身处梦境心理咨询室中。 视线投向墙角的书架。果然,此刻上面已经多了整整一排的卷宗。 南祝仁,喜形于色深吸一口气:“好,正式开始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南祝仁很快就沉入进了眼前的文字之中。 和法院的联合项目中,南祝仁不仅仅要负责分析案例,还要现场模拟诈骗分子的口吻,和学生进行互动。 这意味着他需要参透诈骗分子的逻辑思路。 早先就说过,心理咨询师们在生活中都会展露出惊人的低情商。因为他们学习的、训练的、实践的技能,都是以心理咨询这个场景为应用前提的。 虽然咨询师们也有学相关的社会心理学理论知识,但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咨询师想要提升日常交际能力,就需要他们在生活中,在没有过多专业案例参考的情况下,自主地去整理相关知识,练习相关技能。 ——谁没事下班了还会去想和工作有关的东西啊。 这就导致很多学心理学的人,在生活表现得不像是“学心理学的”。 南祝仁其实也是如此。 虽然他如今的人际关系看起来似乎处理得不错,但那些几乎都是他靠着出色的建模和爆炸的数值做到的,根本不怎么需要操作。 偶有特殊情况,比如之前面对马副校长、王安等人的时候,也是靠着智商强行弥补情商,以此和人交锋。 而如今,这些卷宗,给南祝仁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诈骗分子的话术,本身就是一整个团队高凝练的总结,其中的每一个语言陷阱都有着朴实却又缜密的心理学逻辑。 这也是为什么孟庭会想要邀请南祝仁过来分析的原因。 而南祝仁,如今如饥似渴地学习着。 一页页卷宗化作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案例,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有点污染大脑数据库的嫌疑,但也确实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方向让南祝仁获得了巨大的提升。 当然,这种以案例知识为基础进行交流,本质上还是用智商换情商; 想要真正的提升所谓的情商,还是要通过大量的实践交流,把某些思维融入本能。 嗯,实践。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南祝仁长出了一口气,把埋在书卷中的头抬起。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经过了共情的心有余悸。 按住自己的胸膛,南祝仁感受着下面砰砰直跳的心脏。 “真是可怕啊,这些诈骗犯……” 南祝仁咬了咬牙:“更可恶!” 如果把这这些卷宗整理成教材,那将是一本不折不扣的禁书邪典。 “幸好,学的人是我。”南祝仁庆幸。 意念一动,书架上一整排的卷宗消失了大半,不重要的信息都被南祝仁有意识地进行了删减。 还有大半是没有看过的,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还不够南祝仁把所有的案子都整理完。 “但,收获还是很大的。”南祝仁喃喃自语道,“要不……找个机会试一试?” 突然,南祝仁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意念一动,退出了梦境心理咨询室。 …… “咚咚咚。” 卧室的门被敲响。 南祝仁从床上翻身而起,打开门,果不其然是重晖。 “师兄啊,怎么了?” 重晖是来监督南祝仁学习的。他不经意地扫了眼南祝仁精神抖擞的脸,以及桌上翻开的复习资料。 心下点头的同时,大个子师兄道:“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今天晚上带你去参观一下课题组。” “劳逸结合嘛,而且这件事情也拖了很久了。”重晖笑道,“让你看看我们课题组的器材,顺便认识一下其他研究生同学。” 第480章 随机……好吧不随机地选取一名幸运观众 一个人的行为,是同时受到外部动力和内部动力共同驱动的。 只不过在白庆华看来,南祝仁如今的内部动力可能太强了一点,以至于把南祝仁的心思全都拐到工作上面去了。 这孩子放在考研上的时间太少了。 所以他打算借着参观课题组的机会,给南祝仁加一点外部动力,试着把他的心思往回掰一掰。 一个全国顶尖的心理行为研究实验室,应该能让这孩子惊叹一下,让他更努力地学习吧? 这个活自然就落到了重晖的身上。 如今重晖和南祝仁的住处就在学校内部。大学里面都有专门划出来的家属区,大部分都用作人才引进的住房福利,白庆华的那一份就用来安置自己的亲传弟子。 他们所在的校区面积极大,家属区更是在学校的边缘,从宿舍走到实验室要花20分钟以上的时间。 不过作为本校生的重晖,自然有好办法。 重晖这个大个子此刻跨坐在一辆和他体型相当不匹配的小电驴上,冲着南祝仁示意这小电驴的后座。 “上车。”重晖满脸得意。 南祝仁看了眼这辆电驴被压得微微变形的轮胎,抿了抿嘴唇。 一路风驰电掣。 停车,刷卡进实验楼,电梯上楼,再刷卡进办公室。 滴—— 推开办公室的门,坐在最外面的研究牲抬头看过来,见着重晖之后下意识轻声道了一句:“师兄。” 一如在公司里面,重晖在课题组的人缘也不错。 另外几个看上去在学习的学生也循声看过来,随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南祝仁吸引。 南祝仁扫视了一下办公室内部,人不多,但是也不少,数一数大概有十五个左右的座位,只空着一小半。 石倩浅也在,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笑:“带祝仁过来参观啊。” 听到“祝仁”这个名字,课题组的学生眼神便各自发生了变化。 重晖点头,四处张望:“老师呢?” 石倩浅耸了耸肩,眼神古怪地指向一个小隔间:“忙着呢。” 南祝仁恍然,难怪没有在课题组看到导师办公桌,原来白庆华在办公室内部还有自己单独的书房吗? 只是石倩浅和重晖的表情怎么都这么奇怪? 白天在课题组,大家自然都在学习,几个人还带着防噪耳机,重晖见状也不太好太正式地给大家介绍南祝仁,只是轻声嘱咐南祝仁先在这里等一会。 “我去看看哪几个实验室是空着的,先去把机器开了,带你进去转一转。”免得打扰了正在做实验的被试。 石倩浅拍了拍手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一会要用【语音分析室】分析一批数据,给祝仁演示一下。” 说着,这个小师姐微微抬高下巴,显然说到了她的长处,想着借这个机会在南祝仁面前立一立形象。 南祝仁对此给足了情绪价值:“好啊。” …… 两人结伴而出,留下南祝仁坐在一个空位上。 若有若无的目光扫过来。 几个女生已然没了学习的心思,眼神和南祝仁交汇之后像是触电一样缩回去,随后利用桌面上反光的摆件貌似不经意地继续细细地端详南祝仁那出类拔萃的建模。 南祝仁没有关注她们,而是把目光投向一个在看了自己一眼之后,又低下头去自顾自学习的男生。 之所以这么关注,是因为对方在听到重晖喊出自己名字之后,给出的微表情反应。 【单侧嘴角向上牵拉,鼻翼轻抬,法令纹加深。】 【颈部微微收紧,下巴前伸。】 【……轻蔑和压抑的愤怒?】 凡是有利有弊,南祝仁知道自己的建模在面对男性的时候,有的时候是能够激发出恶感的。 但是这个人的恶感是不是太强了一点。 南祝仁很快有了答案。 【原来如此……估计是有点小误会。】 南祝仁思忖着。 如果是在往常,南祝仁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等日后自己的专业能力发挥出来之后,足以真正统一身边人绝大多数人对自己的观感。 但是今天—— 【刚刚学到了新东西,有点想用啊……】 心中思索了一下,南祝仁滑动屁股底下人体工学椅的轮子,靠近了这个男生。 “这位……师兄?” 同一个课题组在称呼上是不分什么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的,导师在日常也会刻意模糊这种区别,所以统一还是用师兄弟相称呼。 就看到这男生抬了抬眼睛,摘下耳机道:“你就是……南祝仁师弟对吧?” “你来要考题的吗?还没出好,不是说周末才要的?” 果然,这下能理解对方微表情中的敌意了。 原来他就是被白庆华选中来给自己出模拟卷的苦逼师兄。 不过白庆华似乎没有和对方说之后发文章加名字的事情,所以这苦逼师兄还不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幸运师兄。 南祝仁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秒。 【初次见面的[破冰],而且是对方对我带着先决恶感的[破冰]……很好,足够有挑战性。要让对方在不知道文章加名字的情况下,对我生出好感,并且之后愿意主动更加认真地帮我出题目。】 【毕竟之后是同门,肯定不能用什么谎言的脏手段,要绝对真诚。所以要把白天学到的那些东西尝试着转化成日常的社交技巧。】 【我想想……首先可以从[社会认同]的方向入手,制造相似性,可以夸赞对方的小众爱好,或者是得意的专业能力,用来开启话题。】 【随后,展现出比对方略高一筹的专业素养,塑造正面形象,顺便还可以营造同领域的权威压制。】 【接着,表现出一些自己适当的不足,打破[完美入侵者]的身份,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这个时候对方肯定会针对我的不足,去展示自己在相关领域的特长。我对此进行适当的夸赞,满足对方被尊重的需求,提高其成就感……】 【这一套下来,应该就差不多了。】 念头碰撞,这一串计划的制定在【心流状态】的加持下,耗时不过一秒。 而眼前的幸运师兄,还不知道自己被南祝仁选定成了第一个练习新技巧的对象。 正微微皱眉看着南祝仁。 第481章 这人……开始男女通吃了? 面对幸运师兄不太友善的目光,南祝仁置若罔闻。 他只是指着对方桌面书立上正摆着的一堆书中,靠在最外面,并且书角最翘的一本书道:“师兄,你也在研究【叙事疗法】?” 幸运师兄眨了眨眼睛。 课题组各个学生的努力方向不同,不是每个人都学咨询的。不过幸运师兄现在不在此列,也是一个有志于心理咨询的准咨询师。 他的桌面上,正摆着精神分析学派经典的《梦的解析》,人本主义学派的《个人形成论》,以及一本介绍叙事疗法的《故事、知识、权力:叙事治疗的力量》。 如果南祝仁问的是前两者,那幸运师兄可能头也不抬地回一句“对”,就自顾自地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但【叙事疗法】……很小众。 幸运师兄挑了挑眉,忍不住侧过半个身子:“你看过这本书?” 【OK,基础的[破冰]完成。】 谈话不由自主地开展起来了。 南祝仁点头道:“对,我之前遇上过一个来访者。他要求短程能够获得改善,然后自身又很难关注自己的内在资源,所以【精分】和【人本】都不太适用。我在制定干预计划的时候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发现用【叙事】去解决见效最快……” 幸运师兄的表情一下子缓和了下来:“是吗?我也是最近在旁听老师的一个来访的时候发现【叙事】在有些情况下特别好用……” 他的身体从半侧身又微微转过来了一点,不自觉地放下了自己手里拿着的笔。 很快和南祝仁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起来。 “……” “等下……”在某一个瞬间,幸运师兄发现了不对。 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怎么变成了案例交流了? 而且……和自己比起来,眼前这个师弟的案例有一种惊人的完整性啊! 某种作为师兄的矜持,加上一点被导师强行要求加班的成见,让幸运师兄很想止住当前的对话。 但是,对面这人在跟自己交流完整的案例哎…… “师弟……”心里想到一个可能,幸运师兄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已经开始独立接个案了?” 南祝仁好像没有察觉到对面人的心理变化,微笑着点头:“对。” 幸运师兄又像是不经意间好奇道:“你积攒了多少小时的咨询时长了啊。” 南祝仁做出思考的样子——他的瞳孔因此微微失去聚焦,是用了【心流】在计算。 …… 实话实说,南祝仁以前还真的没怎么算过。 如果从入职霍德华的“言诺”心理咨询公司之前就开始算,一直到现在的话…… “应该超过2000小时了。”南祝仁答道。 幸运师兄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下意识地觉得对方在吹牛。 这么一张年轻的脸,怎么都不能和这么一个数字对得上。 “我有的时候一周能做40个小时左右的咨询。”南祝仁解释道,报出一个寻常咨询师好几倍的工作量。 你这解释之后让人更觉得难以置信了啊喂,怎么听怎么离谱啊! 但是,偏偏南祝仁的表情又给了人一种莫名的信服感,好像在说——如果你觉得不可思议的话,那是你的问题。 没等幸运师兄再说什么,南祝仁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紧接着又道:“说起来,我还有好几个案例也都适用于【叙事】来干预,应该对师兄你有帮助,比如……”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和【叙事】比较相近的干预手段,一通百通、触类旁通,师兄你可以了解一下。” “比如【接纳承诺疗法】,它的‘认知解离’技术和【叙事】的‘外化’很像,但是更行为化,我有一个来访……” “比如【躯体体验疗法】,它重建躯体自主权的一些操作和【叙事】强化‘我是身体主人’的叙事方式很像,但是更关注生理的底层……” “还有……” …… 不知不觉间,整个办公室的学生不管是在学习还是在摸鱼,都渐渐地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把头侧了过来。 而幸运师兄咽了一口唾沫,不知不觉地把身体稍微转回去了一点点。 太夸张了…… 或许眼前这师弟之前说的咨询时长有水分,但是现在讲的案例却是实打实的干货。那些主观陈述的细节绝对不是从什么地方看过来,而是自己真的上手做过咨询才能说得出来的。 还有这种对各种情况适用的不同干预手法信手拈来的样子……所以老师并不是找了个关系户入组,而是找来了一个咨询天赋怪吗? 幸运师兄抿了抿嘴唇,感觉自己的认知出现了一点冲突,而且短时间内很难调解过来。 对于之后怎么和眼前的师弟继续相处,似乎变成了一件需要先思考的问题…… “嗯?” 就在这个时候,南祝仁好像突然才看到了幸运师兄电脑屏幕上的东西一样,露出了迟疑的神色:“师兄这是在……分析数据?” 幸运师兄像是惊醒一样:“对……” “这是什么软件……研一会教的吗,还是要自学?”南祝仁道,“我本科的心理统计只学过SPSS,而且学得不太好……” SPSS是最适用于新手的入门数据分析软件,适合问卷信效度分析、方差分析等标准化数据分析流程。 幸运师兄像是刚刚平复了噩梦,发现了生活的美好一样:“这是AMOS,用来求变量路径分析的,建模很方便。写文章的时候放个路径图上去,观感完全就不一样的……” 说着,幸运师兄像是在试探什么:“师弟学习的时候,应该都把精力花在咨询上面了吧?” 南祝仁点头:“确实。所以最近复习也在烦恼,因为统考基本没有咨询的内容。普心、发展心我学起来还好,统计测量之类的就跟学新知识一样……” 这是实话,复习的时候,南祝仁的【心流状态】大部分用在统计和测量的题上。 “哎,没事,统计和测量其实不用学得这么深,考试都只考基础的计算的。” 幸运师兄说着说着突然露出坏笑:“你复习的时候,有划过重点吗?” “没……” “你等我下……哈,我教材还在身边。刚好最近我也在机构带学生,我跟你说,有些公式你根本就不用去背,甚至看都不用看的,比如这个……” “哦——居然这样吗?”南祝仁露出学到了的表情。 幸运师兄的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 一旁的几个刚刚考完试没多久的硕士也探出头来:“对对,还有测量,还有实验心,这几个很多都不用背的。” 交流的人群不知不觉越来越多。 “滴”的一声。 已经检查完设备的重晖和石倩浅推开门。 他们看着办公室内和不久前截然不同的气氛,眨了眨眼。 第482章 实验室的底蕴 重晖觉得自己的动作还是比较快的,开门确认实验仪器,前前后后也就十来分钟的功夫。 结果就这十来分钟的功夫,小师弟就已经和课题组里面的众人打成一片了? 我走的时候你们不是还都在学习的吗? 石倩浅看了一眼重晖:“他以前也这样的吗?” 这回重晖说不出“习惯就好”了。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记忆中的南祝仁是不怎么注重社交的,更多时候都是专注咨询方面的工作。 就算有人际交往的关系,也都是在工作中凭借着“带飞大腿”的身份一点一点构建起来的,通常也是别人主动。 “他交朋友……确实是比较容易的。”重晖绞尽脑汁地思考,最终也只找出来之前在江一中的小赵老师这么一个案例。 “不过,嗯,我记忆中他和女孩子交朋友比较容易,只要笑一笑就行了。” 对于这个解释,石倩浅表示比较理解。 她看着重晖的表情,很自然地接上下半句话:“但是你没见到他对男人也这么有手段是吧?” 重晖点了点头,心里莫名有点吃味——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跟我聊得这么有说有笑? 想了想,重晖清了清嗓子,推门进去:“聊着呢?” …… 南祝仁很快跟着重晖走了。 在踏出办公室的那一刻,重晖莫名觉得南祝仁身上的某些气氛发生了变化。 刚刚在办公室里面虽然聊得热烈,但是南祝仁的脸上是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的。只是说得多了点,给的反应巧了些。 同时,展现出一种专注——类似在做心理咨询时候的专注。 而现在,他感觉南祝仁放松了一点下来。 对心理咨询和南祝仁都十分了解的重晖,感觉自己似乎懂了点什么东西。 果然,下一秒他听见南祝仁问道:“老师没有和给我出考题的师兄说加发文章名字的事情吧?” 重晖彻底懂了,点头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提前给承诺不太好。”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算是……【渐入佳境策略】吧。” 【渐入佳境策略】,是一种特定的信息传递策略,其核心特征在于刻意安排信息呈现的先后顺序,引导信息接收者经历一个从消极情绪向积极情绪转变的心理过程,从而优化其对整体沟通内容或沟通者的最终印象和评价。 生活化一点解释,就是“先讲坏消息,再讲好消息”比“先讲好消息,再讲坏消息”给人的感觉更好。 南祝仁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重晖也问道:“你是怎么跟他们聊成这样的,分享案例了?那他们的状态也不太对吧……” 南祝仁也点头:“一开始的时候分享了案例,之后的话,算是用了【犯错误效应】。” 在人际吸引的影响因素中,【能力】是重要的个体特征。一般来说,人们都喜欢更加有能力的人,但当某个体能力超过一定限度的时候,人们对其将会采取逃避和拒绝的态度,导致人际吸引力下降。 【犯错误效应】就是指高能力个体在犯错误之后,反而能够增加人际吸引力的现象。 非常心理学的交流。 这个话题算是点缀。 随后,重晖向南祝仁展示了今天课题组参观的主题——实验器材参观。 “多模态行为观测分析系统。”重晖先是拍了拍一个比他还高一点的灰黑色金属机柜,又指了指几个挂在天花板上的黑色摄像机阵列,“多角度捕捉包括微表情在内的人工编码行为事件,建立时间轴同步分析,输出强度、持续时间等量化数据。” “算是我们课题组的镇组之宝。高清摄像机、正版软件、分析工作站什么的……”重晖比了比两个手指,“加起来大概这个数。” 南祝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这个系统能够做到的事情似乎他也能做到。 不知道在精度方面有没有什么差距? 下一个地方。 “多功能声纹分析系统和语音工作站。”一个稍微矮一些的主机柜,大的液晶屏,定向麦克风,以及一些南祝仁看不懂的小仪器,“比对语音的共振峰模式、韵律特征,量化分析辅音能量衰减,以及特殊情绪状态下的声音基频变化。” “现场录声音的效果最好,用录音也行,但是效果会差一点。”重晖道,“这个比上一个便宜一些,大概十分之一的价格,倩浅最近用得比较多。她其实更擅长这一块,对面部微表情反而研究不深。” 南祝仁点了点头,分析声音和情绪的关联,他勉强也能做到,只是没有【微表情分析】这么精通。 “还有多导生理记录系统。”重晖指了指一个带着显示屏的金属方盒,盒子后面用电线连了一些黑色塑料指套和贴片,“用于同步采集、放大和量化人体多项生理信号,包括皮肤电、肌电、心电、血容量脉搏等等。” “价格和采声纹的那个差不多。” 这个就有点涉及到南祝仁的知识盲区了。 三个主要的仪器系统,分别设计面部微表情、声纹、生理变化。 “不过最近老师好像想要鼓捣自己组一个大的实验室出来,想要一口气集合这三种功能,哪怕在精度方面次一点。”重晖道。 “其他的,就是一些小件,比如脑电仪、眼动仪什么的,几万块拿下,平时有需要随时可以借用。但是这些大的系统,想要用的话都要打报告申请。”重晖这么说着,随后露出一笑,“或者,直接找我借钥匙。” 这个师兄看着南祝仁的表情变化,这个平日里似乎对什么都平淡的青年,在这里终于开始眼睛发亮了。 看样子,老师用来激发师弟学习积极性的外部动力算是移植成功了。 这些仪器虽然好看而且好用,但是南祝仁暂时用不上。 不过他很期待。就像是白庆华之前承诺的那样,有这样的一个实验室在,南祝仁就能够更好地把自己的能力和案例进行分析、汇总,整理成科研成果,最后试着普及出去。 从更加广的角度惠及更多的人。 在参观完实验室之后,南祝仁没有再去课题组。 他在宿舍里面利用白天的时间继续吸收从法院拿到的案例,晚上睡觉之后则是紧锣密鼓地背书。 周末,幸运师兄出的模拟卷出炉,南祝仁不出意外地拿到理想的分数。 当然,这不是说南祝仁就一定能通过考试了,因为他发现幸运师兄出的题范围似乎有参考他现在学习进度的意思。 周一。 “喂,南老师吗?”夏天的电话打过来,“我这边修改了几版PPT,你那边的案例准备得怎么样了,过来跟我们对一下吧?” “过两天我们就要去第一站做反诈宣传啦。” 第483章 大家可能更多思考的是一会吃什么 诈骗犯罪类型案件,归属于刑事庭,而不是夏天和孟庭长他们所在的民一庭。 负责人,自然也是刑事庭的庭长,而不再是孟庭长了。 南祝仁在整理好相关的材料之后,也没有专门跑一趟法院去做报告审核的必要,直接发给夏天然后让小姑娘负责对接就好了。 四天以后。 早晨,南祝仁睁开眼睛。 洗漱完,手上的时钟刚好跳到“8:00”的位置,电话也在这个时候准时响起。 “南老师,你起床了吗?”小姑娘的声音和清晨一样元气满满。 南祝仁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得饱满:“已经准备好了。” “好,我们在法院门口集合,安排了统一的小车带我们去大学里面哦。” 说完这句话,小姑娘的声音低了一点:“南老师你有车吗?要不我去接你吧?” 南祝仁隔着电话挑了挑眉:“你有车?” “有——朋友借给我的小电驴,我这段时间都是靠这个上下班的。”电话那一头传来清丽的声音。 南祝仁顿了顿道:“好。” 炎炎夏日,舒适的衣服都是比较休闲的,南祝仁在衣柜里面挑了一套相对来说适合去讲座的穿搭,确认了一下今天需要携带的材料。 不过十分钟,就收到夏天的消息,说是已经到学校门口了。 这么快? 飙车啊?还是说……小姑娘在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其实人已经在路上了? 南祝仁快步往校门口走去。好在早上还没到太阳毒的时候,而且住宿区也是紧挨着学校的后门,南祝仁到门口的时候,都没怎么出汗。 夏天看到南祝仁后拍了拍后座,递过来一个头盔,元气满满地喊道:“上车!” 同样是电驴,这辆比重晖的质量就好上不少,更加宽敞,承重也更加优秀。 南祝仁原本还打算坐到驾驶的位置,小姑娘却递过来一袋早餐,示意南祝仁乖乖坐到后座上先填饱肚子。 “而且南老师你又不认识路!”小姑娘说得理直气壮。 她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等南祝仁坐到后座上之后,他才发现这电驴虽然看着还算宽敞,但是座椅是有一个坡度的。虽然他出于礼貌地想要和小姑娘拉开一点空间距离,但身子还是会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地往下滑,然后贴上去。 反复试了几次之后,南祝仁只好听之任之了。 “咳咳,南老师!”虽然电驴在前进,有风的干扰,但南祝仁还是觉得小姑娘的声音变得昂扬了一些。 话也变多了,但是说的都是和工作相关的事情:“咱们这次的活动只去我们辖区内的一部分学校进行,也不太多,大概十来所的样子。” 南祝仁咬了一口饭团:“这样啊。” 夏天又道:“然后领导希望这个活动能快点结束,毕竟去讲座的人也是暂时抽调出来的,领导还是希望大家能够尽快回归正事,所以行程可能会安排得比较紧凑。” “有多紧凑?”南祝仁又吸了一口牛奶。 “除了周末,可能每天都要去,争取在半个月左右搞定。” “哦。”南祝仁说着往后扬了扬头,免得小姑娘往后飘的头发蹭在饭团上。 “不过好消息是,所有的学校都能用一套课件。这样看来,其实还是南老师你最辛苦——”夏天笑了一声,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比风还悠扬,“因为南老师你的学生互动环节是不能照本宣科的。” 南祝仁也跟着忍不住轻笑起来:“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 早高峰的北都,在短距离上,骑电驴的效率还要高过开车。 两人不快不慢地到法院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里面正好有其他同行的工作人员从里面往外走,一辆小巴士也已经在外面静静等待。 南祝仁观察到,夏天和他们打招呼的样子虽然礼貌,但算不上热络。 想到小姑娘之前说的话,南祝仁心里了然。应该除了自己和夏天两人之外,其他人都是刑事庭的人——自己是完全的外人,夏天和他们平时应该也就是脸熟的程度。 不过这些工作人员看着倒是情绪挺不错,对于繁忙的法院来说,去高校出公差做宣讲应该算是摸鱼了。 因此他们对于刚到的两人态度也不错。 一行人在相对轻松的气氛中到了今天的目的地。在这一步,没有其他人的事情,由刑事庭的负责人和校方的对接人交流。 没有寒暄多久,一行人很快被带到学校最大的阶梯教室中,黑压压的学生早就已经坐在里面,充斥着青春期独有的喧哗。 “同学们!” 负责的行政老师一句话,也让大学生们非常有青春气息地安静下来。不知道多少双目光投射过来,少数在老师的身上,多数在南祝仁他们一行人这里。 老师整理了一下麦克风:“同学们,今天把大家聚在这里,大家都知道今天的会议主题是什么。在上个学期,我们学校就有三起校内人员被诈骗的情况,除了学生以外,还有老师、家属,相应的安全通告也都发在大群里面给大家看到过。但是这个学期,依旧还有出现同学上当受骗的情况。” “今天呢,我们非常荣幸,请到了我们区法院的工作人员和一名心理专家,来我们做反诈讲座。在给我们呈现案例的同时,还会分析相应的犯罪分子话术。希望呢,通过这次宣讲,可以给同学们拉响警钟。” 老师一伸手:“那接下来,就先请我们的陈法官,来给大家上课!” 啪啪啪啪啪—— 热烈的掌声响起。 南祝仁回头看过去,在稍纵即逝的掌声过后,学生们的头很快沉了下去,开始一个个地捧起手机。 他们出现在这里,似乎就只为了凑人头。 上台的陈法官看上去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正装,对于场下学生的反应置若罔闻,或者说已经习惯了。 他只是自顾自地道:“同学们好,我在咱们区中院刑事审判庭,担任法官。过去的三年时间里,我总共……” 第484章 因为太过常见反而失去警惕 根据高等教育阶段在学率,普通本科在校生占18-22岁教育适龄人口的30%左右,适龄人口的研究生在学率则为3%左右;根据最近一次的人口普查,本科及以上学历人口在全国占比约约 6.5%。 可以说,考到本科生这个层次,不管是一本还是二本,都是有心理优越感的。 更何况在座的还是北都的重点大学本科生,更是以上这串数据的小尖尖。 然而,学习能力的优势并不能带来安全,尤其象牙塔中清澈思维的普遍性,学生群体的受骗率反而高居不下。 基于中国公安部、反诈中心及高校安全报告的权威数据统计,在网络电信诈骗中,大学生受骗者占所有电诈受害者的 10-15%,大学生群体受骗率约为20%,平均每5个大学生就有一人曾经上当受骗。 小到刷单返利诈骗、客服物流诈骗、虚假游戏二手交易,大到冒充公检法恐吓“涉案”、情感诈骗“杀猪盘”;诈骗金额小到几十,大到几十万、乃至更多。 考虑到部分学生存在受骗羞耻感而瞒报的可能,真实的数据可能会更夸张。 眼下,看着台下学生们种种好奇、漠视、蔑视情绪不一的眼神,南祝仁觉得这份自己前几天在卷宗中看到的数据不算过分。 有的时候不亲身经历一遍某些事情,真的是提不起警惕心的。 然而实话实说,让每个学生都提起警惕性、变成反诈专家显然是不现实的。 只能说能提醒多少算多少吧,尽尽人事,就好。 南祝仁把目光投向台上的陈法官,随后又分出一部分注意力扫视着台下的学生。 “2016年6月,某高校22岁女研究生被诈骗分子冒充市公安局民警,称其名下银行卡涉及‘跨国洗钱案’,要求配合调查。发送伪造的《刑事逮捕令》,诱导受害人将58万元学费、借款转入“资金审查账户”……” “2015年5月,某中学17岁学生,在游戏论坛出售账号,被诱导登录虚假交易平台。买家伪造‘支付成功’截图,平台客服以“账户冻结”为由要求充值解冻,受害人被骗取压岁钱及借款共6.8万元……” “2017年2月,某退休65岁教授被诈骗分子通过AI换脸模拟其儿子视频通话,称‘打架致人重伤需赔偿私了’,受害人分3次转账82万元至指定账户……” 陈法官在讲台上不带一丝感情地读着,下面法院带来的其他工作人员在拿着相机咔咔拍了几张法官上课的照片,又拍了几张前排学生认真听讲的反应,就算是工作完成了。 而南祝仁可以看到,那些前排的学生在一开始还带着好奇,后面瞳孔就已经彻底涣散;后来难以照顾到的学生则是早就开始低头耍起手机。 隐隐还能听到一声没来得及按下去的“timi~”的声音。 上面的人为了宣传工作、收集汇报材料,下面的人为了混学分、刷讲座时长,一副和谐共生、互利互助的和谐景象。 “……所以,面对无孔不入的诈骗陷阱,被动防御远远不够,我们必须主动构筑坚固的防线……坚持‘三个绝不’,绝不向陌生账户转账,绝不进行任何形式的屏幕共享,绝不提供密码、验证码……重视信息隐私保护,理智克制自身欲望,善用科技的武器……” 从台下的学生看来,这些东西似乎是说了无数次的,听了无数次的。 确定拍照环节结束之后,便是前排的学生,都开始时不时地刷一下手机了。 “……请记住今天这些用泪水甚至前途书写的案例,擦亮双眼,守护青春,筑牢信息的防线!” 陈法官说完最后一句话,屏幕上跳出来【感谢聆听】的PPT标准收尾。 台下的学生一下子回过神来,再一次发出“啪啪啪”的响亮整齐的鼓掌。 一些学生已经半起身准备离开了。 然而,陈法官却道:“好,接下来请我们的心理专家南老师为大家深入解读一个诈骗案例,让大家对于反诈有更加深入的了解~” 大学生群体的纪律还算好,不会发出“啊”之类的抱怨。 但是他们脸上的表情,却肉眼可见地往负面方向转变。 南祝仁把这些尽收眼底,不动声色,上台完成自己的任务。 …… 在南祝仁上台的同时,台下法院的工作人员们也终于有了机会可以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了吗,前段时间民一庭有个老太好像想要讹人来着,都把录音的手机带进去了,知道不?” “当然知道,讹到法院的头上真的是……听说当时是被一个年轻的心理专家识破的,就是这位?” “嗯呢,后来不是还有孟庭差点被捅了刀子吗?好像也是这老师提前识破才把孟庭救下来的……” 工作人员纷纷点头,歪头,露出审视的目光。 “这么年轻……真的是专家?” “别的不说,这张脸确实很专业。你看陈法官在上面把学生们讲得快睡着了,他一上去学生又精神了……当然也可能有陈法官一直在低头读稿的缘故……” “不急,看看他怎么分析的,到底是怎么个本事……” 他们身后,夏天不由自主地板正了腰,微微抬了抬下巴。 台上,南祝仁打开自己的课件,微微一笑。随后明显感觉到,大教室的台上台下都微微亮了一些。 台下是被学生重新抬起来的目光点亮的。 “首先感谢陈法官的宣讲,感谢法院工作人员数年如一日地为我们的受害人伸张正义。” 南祝仁伸手示意了一下,换来台下陈法官带着善意的一下点头。 “我没有陈法官那么充足的案例经验,相比较之下,我能为大家做的,就是比较深入地还原一次诈骗经过,分析话术。等最后的时候还会邀请一位同学互动一下,有什么问题,大家也能提问。” 说着,南祝仁点开PPT,直入主题。 “接下来我的案例中,包括骗子A,假扮网购客服;骗子B,假扮银行风控专员;受骗人W先生,是一位35岁的大学教师。” 第485章 虚假的主动权,导致主动上当受骗 因为是在大学里面做宣传讲座,所以南祝仁选用了大学老师被骗的案例。 生活环境更加贴近学生的日常,同时也比“学生被骗”更加具有某种程度的威慑力。 当然,为了避免指向性过于明显而给被害人造成二次伤害,南祝仁选用的案例自然不是发生在眼下这个学校里面发生的案件。 在PPT上出现对话稿之后,南祝仁做了一个竖起双手阻止的姿势:“同学们,接下来我们呈现的材料涉及到了比较强的隐私,所以希望大家不要拍照,可以吗?” 这句话是一种告诫,同时也是在打窝。 一听到涉及隐私的、不能拍照的东西,便是正在“timi”着开团的学生,都忍不住抬眼往讲台上看去。 【诈骗犯A:“您好,我是桃饱客服中心工号642号客服,请问是W先生吗?” W:“我是,什么事?” 诈骗犯A:“好的,我们这边是来提醒您,根据我们后台显示,您的年度黑钻会员将在一个小时之后正式生效,我们联系您是想要提醒及时参与活动,在今晚八点有一个内部的商品试购,如果您有需要的话……” W:“等等,我没有开你们的这个会员,是不是弄错了?” 诈骗犯A:“……” W:“弄错了吧?” 诈骗犯A:“您稍等……请问您是W某某先生吗?能不能麻烦您报一下您的手机号,我们这边有隐私保护。” W:“152XXXXXXXX。” 诈骗犯A:“好的,稍等……不好意思,可能确实是有些问题。这边开通会员的是另外一个和您尾号一样的W先生……很抱歉我们的工作失误对您造成的困扰。” W:“没关系,你们把我这个会员退了吧,我不需要。” 诈骗犯A:“好的,其实这个会员开着有很多优惠的,如果您这边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免费赠送您第一个月的会员……” W:“我没有网购需求,给我退了吧。你之前说你这个是年度会员的对吧,之后还要自动扣费的吧,给我退了!” 诈骗犯A:“……您稍等。”】 好像有点意思啊。 ——被好奇心驱使着抬头的学生们,看到这详细的对话稿就有点挪不开眼睛了。 和陈法官刚刚呈现的那些大量、但是精简的“案件报告”比起来,南祝仁这个详细的报告真的,隐隐地、偷偷地、暗暗地—— 更能勾起好奇心。 或者说,窥私欲……不对,是吸引学生学习的注意力。 “首先是惯例的开场,利用一个相对正式的身份营造一定的信任感。诈骗分子都会这么做。” 南祝仁指着PPT道:“但这个骗子比较高明。因为一般来说,诈骗分子打来的电话,都是会预设某个需要你把钱转出去的情景,比如‘犯罪需要交保证金’、‘有被诈骗风险需要把钱转移到安全账户’,‘家人住院需要交手术费’,等等。” “而这个案件中,通篇诈骗分子都没有让受害人去‘转钱’,预设的情景是需要受害者完成一些依托于官方APP和公众号的验证操作,以‘避免损失钱’。甚至到最后对话结束了,受害人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钱了。” 南祝仁没有用一些书面化的理论表达,毕竟这是在上课,知识的灌输需要尽量口语化。 他轻点激光笔:“我们接着往下看。” 【诈骗犯A:“不好意思,W先生,因为你的会员快要生效了,所以现在无法取消。首月我们可以给您免会员费,但是因为我们有活动,所以会自动续费第二个月的会员,您可以明天再登录客服、或者我们联系您,从第三个月开始取消……” W:“你们给我取消,我不管,这是你们的工作失误。而且第二个月续费是要扣我的钱的吧,多少钱?” 诈骗犯A:“一个月98元,但是我们的优惠券是100元起步的……” W:“哦,如果我的账户余额没有这么多钱,是不是会自动停止会员了?” 诈骗犯A:“嗯,这个……呃,因为是钻石会员,可能会对您的征信造成一些影响。” W:“……你们现在立刻给我取消了!”】 南祝仁把第二页的PPT停在放映器上,看着台下大半的学生都抬起了头,小半的则是抬一会低一会的。 他扫视一圈,点了一个脖子前倾地最厉害的互动了一下。 “这位同学,我们假设现在你是W先生,你现在会有什么样的情绪?” 被点到的学生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紧张,思考了一下道:“肯定是生气的。” 南祝仁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是对面的工作失误,结果给我造成了这么多麻烦,浪费了时间不说,还说什么会自动扣款,影响征信。” “而且……”学生的眉头皱起来,似乎是有了代入感,“对面这个时候还不道歉,说一些官话,甚至还想诱导我将错就错,很讨厌。” 南祝仁点头:“非常好,谢谢这位同学。” 示意学生坐下去之后,南祝仁指着这张PPT逐字稿开始解说。 “其实……这个骗子在这里有‘道歉’。但是就像刚刚这位同学说的,对方的道歉非常没有诚意,这个后果就会把人——激怒。” “而这,就是这伙犯罪分子的目的。” 南祝仁摊开双手,做出展示的手势。 “我们学习的多数诈骗案件,诈骗分子都会选择一个高位的身份,去恐吓被害人,进而让被害人转账;” “而这伙犯罪分子反其道而行之,他们把被害人抬到了高位,以一个工作失误的客服身份,来引诱、激怒被害人。” “这种情况下,受害人会误以为自己掌握着主动权。‘98元’的损失是一个破口,有的人会避免这个损失,去配合诈骗犯;而哪怕有人不在乎‘区区98元’,也会在这种愤怒情绪的驱动下,主动继续推进犯罪他们的对话流程——为了发泄情绪,或者是为了所谓的‘较真’。” “这便是这伙犯罪分子的——第一个高明之处。”南祝仁的眼神阴沉下来。 连带着教室的气氛都肃然了一分。 他点击激光笔,切换下一页PPT。 第486章 身份转换,和时间沉没成本 PPT上还在呈现之后的逐字稿。 下面的学生也开始明白,南祝仁眼下呈现的案例和之前听说过的诈骗案例确实有不同之处。 他们的好奇心愈发旺盛,注意力愈发集中。 【诈骗犯A:“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稍等一下,这种情况我需要请示我的主管。一会我会把电话转向内线,让我们的主管来处理您的问题,实在是抱歉。” W:“行。” 五分钟之后。 诈骗犯A:“W先生,现在给您转我们主管的电话。” 伴随着一阵转接电话的电话铃声响起。 诈骗犯B:“您好,是W先生对吗?请问是要退掉我们的钻石会员是吗?” W:“你是他们的主管是吧?不是退掉,是你们的人操作失误莫名其妙给我弄了个包年的会员,现在又说会强制扣98块钱的会员费,又说不扣款的话会影响征信,你们什么意思,强买强卖是吗?” 诈骗犯B:“好的,好的稍等一下……W先生,我们这边后台已经转到您的账号这边了,然后需要再验证一下您的身份信息。您最近一次网购的时间和订单号可以报一下吗?” W:“麻烦……最近一次网购是三个月以前,买了一个剃须刀,订单号是23XXXXXXXXXXXX90”。 诈骗犯B:“稍等……没有。” W:“怎么会没有?” 诈骗犯B:“可能是因为时间太久了,后台会实时更新掉……您等一下,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身份验证方法……这样,您有绑定我们桃饱的支付工具吗?” W:“有的,支付饱,微星。” 诈骗犯B:“好,我看看啊……那您现在能找到支付饱和微星的界面,说一下余额吗?” W:“这是干什么?” 诈骗犯B:“因为这两个是绑定我们支付后台的,也能起到验证身份的作用。” W:“麻烦……支付饱余额98.67元,微信没有钱。” 诈骗犯B:“好的,稍等……好的没什么问题,看得出来您平时确实不网购,方便问一下W先生您是什么工作的吗?” W:“大学老师,我的钱都在老婆那里,所以你们扣款根本扣不出钱来的。之前你们那个客服说这样会影响我征信对吗?”】 看到这里,学生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南祝仁花时间稍微等了一会,也拉扯出一个笑容:“相信大家现在都能看出来,W先生是有底气自己不会被骗钱的。” 台下的笑声稍微大了一点。 “他的经济实力和在座的同学们到了月底差不多。” 笑声更大了,教室内一时间充满了快乐的气氛。 但紧接着南祝仁话锋一转:“但也是因此,他的警惕性格外的低,这是他后续上当的重要因素。” “而也是因为这种经济实力的相似性,让这套骗术在W身上可以实践的同时,也可以在你们身上实现。” 这个案例真的很适合跟学生们说。 说着,南祝仁按下激光笔,红色的光点在PPT上的几句话之间跳跃。 “在上一页PPT里面,诈骗分子把W先生托举到了高位,有利也有弊。这个时候如果他想要后续做一些引诱话术,说一些不符合‘低位’身份的强硬的话,就很容易打破营造出来的氛围。” “所以现在他们很聪明地更换了对话主体,换成了一个‘经理’,一个‘领导’。在这种情况下,就能让W现在在保持愤怒、保持积极的情况下,又能去接受一些比较生硬的引导。” “同时,这种身份切换和中间电话转接的过程,也增加了他们伪装的真实性。” 南祝仁用红点在对话的结尾画了一个圈:“诈骗犯要求报出余额,这其实是一个很能够唤醒警惕的行为。但是在这里,W先生在身份托举、情绪唤醒、虚伪环境营造,以及对自己经济实力‘自信’的多方面条件下,没有提出质疑,抓住这个脱身的机会。” “这也给了犯罪分子因地制宜地去选择骗术的机会。” 南祝仁继续切换PPT。 【诈骗犯B:“还是不太行,这边没法取消,可能是因为您的账户太久没有金额的变动的和使用了。” W:“那怎么办?” 诈骗犯B:“您试着操作一下,能把支付饱里面的钱提到自己的卡里面吗?操作小心一点,请一定要提到自己的卡里面,不然我这边说不清,很麻烦,万一说诈骗什么的……” W:“可以。” 诈骗犯B:“稍等,我看看……我这边还是显示不行,甚至都没显示你的账户有什么变动。您点开[个人中心]界面,都有什么操作是可以用的,麻烦报一下?” W:“余额转账,基金,花呗,借呗,余利宝……” 诈骗犯B:“刚刚转账试过了,还是没法激活你的账户配合我们这边的操作,其他的能试一下吗?”】 南祝仁切换幻灯片。 之后的逐字稿里面,能够看出来W老师越来越急躁,说话开始越来越冲,而诈骗犯B则用一种带着不耐烦、但是碍于职业要求不得不耐着性子的感觉继续和W沟通。 “在这种情况下,W先生依次完成了支付饱的基金开通,花呗开通,借呗开通并且借了5万元整,最后完成了余利宝的开通。” 南祝仁每切换一张幻灯片,便是W先生在诈骗犯的引导下完成了一个功能。 看似繁杂,其实关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借呗开通,并且获得了5万元的余额。 “这是犯罪分子第二个厉害的地方——耐心。” 南祝仁指着PPT的地方:“在大家以往看到的案例,通常都只有几百个字来描述;同时流程被简化,所以同学们可能对于诈骗的流程有些误会。” “你们可能觉得诈骗分子会单刀直入,会迫不及待,整个过程可能在十几分钟乃至于几分钟内就会完成。他们会广撒网,会专门骗傻子,遇上稍微有点警惕的人他们就会立刻转换目标,不浪费时间。” “但实际上不是这样的。” 南祝仁把PPT返回,从诈骗犯开始确认W先生支付饱功能那页开始,一张一张逐字稿地回放。 “这个过程中,诈骗犯B引导受害人W先生尝试了支付饱的所有功能,这个过程持续了半个小时。” “而因为高度参与和高注意力集中,受害人W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放弃,反而是愈发地急躁。” “在一般的案件中,诈骗犯都会利用小额的转账作为一定的【沉没成本】,去引诱被害人进行最终的大额转账。” 南祝仁道:“但是这里,犯罪分子很聪明,也用了【沉没成本】加深受害人的卷入,但不是用钱作为成本,而是——【时间】。” 南祝仁点了点放映器:“直到现在,犯罪分子才尝试第一次让受害人W先生去进行【转账】的操作。” “但也不是单刀直入地‘要钱’,而是继续伪装。” 幻灯片继续放映。 【诈骗犯B:“很抱歉,我们试试最后一个办法吧。我们试着用你转账的功能给我这里后台发送一个验证码。” 诈骗犯B:“你要在转账金额里面输入一个10位数的序号,在转账的账户里面输入一个2位数的账户。您肯定没有10位数这么多的余额,2位数的账户也根本不存在,我们只是需要通过这个功能发送一个后台信息。”】 第487章 他在说什么呢? 至此,南祝仁准备的对话稿PPT只剩下了最后一页。 诈骗犯罪分子的编制的巨网也将受害人笼罩在内,狠狠咬下了带着剧毒的利齿,等待最后的收割。 南祝仁实时提醒:“大家注意看,现在到了诈骗犯罪分子最后操作的时候了。” 【诈骗犯B:“试试看吧,你先在转账金额输入8927539275。” W:“……好了。” 诈骗犯B:“账户输入87。然后点击确认转账,我们利用转账的信息输送来试试验证身份。” W:“好了。我点转账,他要我填转账银行卡所属的银行。” 诈骗犯B:“不用管,毕竟我们不是真的转账,我先看看后台……啧,还是没收到信息啊。” W:那怎么办? 诈骗犯B:“我们再试一次,这回把银行也填上试试。这次输入一个8位数的转账金额,一个18位数的账户试试看。转账金额你输入49382741,账户输入3828283069684786094,然后你随便填一个银行。” W:“填工商银行的可以吗?” 诈骗犯B:“随便填一个都行,这个不重要,我们只是要把消息发出来。” W:“……填好了,他要我输入支付密码。” 诈骗犯B:“输入看看吧,反正银行卡号和余额什么的也不可能真的转账过来。我们这个系统也不常用,可能流程会比较麻烦,” W:“好了,它显示银行卡不存在,转账失败。” 诈骗犯B:“当然会失败,又不是真的转账……有信息收到,但是接收失败是什么意思?搞什么……” W:“你们到底行不行啊?还要弄多久?”】 致命的毒液在受害人的情绪和思维中开始发作,而他却茫然无知。 然后,收割降临。 【诈骗犯B:“我们再试最后一次好了,不行就试试别的办法。你在银行的备注里面还填工商银行,然后我们这里再生成一组数字序列号给你……” 诈骗犯B:“好,你在转账账户里面填4869573025964396043,转账金额里面填48325。” W:“好了……” W:“等会,转账……成功?!” 诈骗犯B:“稍等,我看看啊……” W:“喂,什么意思?” W:“喂,你们人呢?说话!” W:“喂!”】 台下的学生安静了下来。 随后,开始窃窃私语。 南祝仁指了指这页PPT:“好,同学们,我们现在从头再来复盘一下这个案例。” “从头到尾,这里面其实并没有出现大家任何认知中的什么‘意义来源不明的二维码’,‘安全账户转账’、‘网贷APP’之类的。” “没有恐吓,也没有勾起什么贪念。面对的也是一个高知识分子。” “甚至连最后的转账环节,用的都是正规的支付饱转账程序,只是……受害人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转账。” 南祝仁拿起一根粉笔,开始在黑板上书写关键词。 “首先,是【身份替换】。诈骗犯伪装成低位的客服,而不是大家认知中的警察、医生、国安等等具有威慑力的身份,随后又用身份的替换让自己回到了强势的位置,进而完成对受害人的压迫,以实现行为操控。” 南祝仁强调:“‘客服’的身份选择其实非常巧妙,因为我猜大家都有网购客服打电话上门要好评之类的情况。相比较于医院、警察等等,以客服这种大家平日里面通过电话接触过的身份出现,也更能够安抚受害人的警惕心。” 学生们中间开始有人点头。 “其次,是【情绪拉扯】。开头让受害人陷入被冒犯的愤怒,随后是长时间验证身份的焦虑。哪怕到了最后一步转账的时候,犯罪分子还在用‘业务不纯熟’的行为来拉扯受害人的情绪。而在高位情绪下,人是很难正常思考的。” “然后,是【目的隐藏】。犯罪分子从头到尾没有提‘给我钱’,甚至几次说‘不要给我转账’。大家以往接受的反诈宣传中,都反复强调‘不要给陌生人转账’,犯罪分子反过来利用了这种警惕性,给受害人进行了一种‘不要转账的就不太可能是骗子’的心理暗示。” 南祝仁点了点最后一页PPT:“哪怕在最后的转账环节,诈骗分子也多次用了烟雾弹,一点一点地改变要受害者输入的数字排列组合。” “直到最后一次输入的数字,变成了正确的银行号、正确的目标银行、正确的金额,并且让受害人输入了支付密码。而哪怕这个时候,受害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转账。” 学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大了一点。 一部分学生觉得毛骨悚然,一部分念叨着“好可怕”,另外一部分觉得“换我就不会受骗”。 不管他们的反应如何。 但至少,此刻所有人都在听南祝仁的讲座,并且把讲座的内容——听进去了。 “以及最后,犯罪分子充足的【预案准备】。” 南祝仁笑了笑:“在开始的时候,犯罪分子确定了受害人的经济状况,于是便准确地选择了后面的长时间消磨式的打法。” “最后的时候,让受害人主动说出一个银行名称,随后他们迅速地找出了对应的银行卡,完成最后的转账收割。” 南祝仁摊了摊手:“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犯罪分子都有适合你的行骗方案。” …… 目光扫视,南祝仁把场下学生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不管是感觉到害怕的、不以为然的、还是自大的——都很正常。 没有亲身处在相应的环境,人也是无法预料到自己会有什么样的真实反应的。 在学习的当下,有什么样的反应都有可能。 南祝仁清了清嗓子,吸引了所有学生的注意力。 他的讲座也到了最后的时候了。 “今天跟大家分享这个非常规的案例,并且逐字分析其中犯罪分子的话术原理。” 南祝仁看着学生们各异的反应。 “其实我能够知道,它真正能够起到的教育作用……有,但不会很大。” 窃窃私语的学生们忍不住停下了对话,纷纷莫名其妙地看着南祝仁。 法院工作人员倒是开始小声交流了。 陈法官皱起眉头:“这个南老师……他在说什么呢?” 数字不算计费字数的,所以没有作者没有用对话里面的银行卡号之类的水字数哦,只是处于真实氛围营造的需要。 第488章 就这? 翻译翻译,什么叫“有作用但是作用不大”? 这人是在否认这个讲座的意义吗? 法院的工作人员陷入沉思,台上这人的课件和稿子应该是给庭长审核过的吧?难道说这人开始自由发挥了? 不急,再仔细看看。 这时候暂时不能提出质疑,不行就今天回去再打小报告。 夏天听着前面人的私语,心微微提起来了一点。 南祝仁在台上看着下面的各种反应,露出了微笑。 “在演讲的时候,我们做案例分享,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通过过往受害者的经历,让大家在遇到相似问题的时候能够明白‘自己正在被骗’。” “但是,也存在这么一种情况,那就是——新型骗术。” “当遇到一种曾经在通报中、教育讲座中没有遇到的骗术的时候,我们很可能该怎么上当还是会怎么上当。” 说着,南祝仁回头,把PPT调到了第一页。 南祝仁看着台下的学生们:“在我一开始讲这个案例的时候,我就从台下一部分同学们的表情中看出来,有人曾经听过我的这个案例。所以,就‘案例积累’的这个角度来说,这些同学可能是没什么收获的。” 随后,南祝仁又指着身后的受害人的基本背景道:“而我们这个案例中的W先生,是一名快四十岁的大学老师。他在自己的学习生涯和教学生涯中,一定看过数不胜数的安全通知,参加了数量超过在座各位的反诈讲座的。” 南祝仁无奈地摊手:“但他还是受骗了。” “所以在接到这个讲座的时候我就在想,我到底该怎么样让在座的同学们能够最大程度地在这次讲座中有所收获……” 到了这里,PPT已经用不上了。 南祝仁甚至都展现出一种貌似脱稿的状态,放下手里的激光笔。 说着说着就绕到了讲台前面,腿一蹬坐在了讲台上。 这是只有长腿的高个子才能够做得到的动作,看得台下的某些人眼睛又一亮。 “完整地呈现一个案例,分析话术背后的逻辑,以此来加深印象……有点用,但是我相信好多同学在听讲座的时候可能会觉得挺新鲜,但是等回头吃午饭的时候又会忘掉了。” 经过南祝仁刚刚的脱稿,教室里面的氛围重新变得轻松了起来。 不少学生因为这句话又开始发出善意的笑声。 “而且我真的不认为和你们从头到脚地科普这个话术逻辑能够让你们学到什么,毕竟知识是需要实践来巩固的。可我真心不推荐你们遇到骗子的时候还会让对面把话术讲完,去实践——”南祝仁指了指身后,“我今天说的东西。” 教室内的笑声大了一点。 “除非你们自己去当骗子,那今天的讲座对你们确实会有帮助——当然,我更不推荐这么做。” 教室内的笑声更大了一点,连学校的老师都被逗得不由莞尔。 “所以,今天这几十分钟的逐字稿分析,连带着我现在的动作——”南祝仁指了指自己,“其实目的都只是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力,让大家在接下来的两分钟时间里面能够听清我在说什么。” “一个关于我自己总结出来的,一个尚未实践过的,或许面对骗子会有效的办法。” 南祝仁笑起来:“从这个角度来讲,你们现在和未来都是我的实验品,你们已经进入了一场大型的心理学实验中。” 他比了一个手势:“如果我说的方法有效的话,欢迎联系我给予反馈。” 教室里的笑声已经压制不下去了。 但是随后,南祝仁的声音突然变得低、变得沉,在话筒的作用下传播到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 学生们的情绪也突兀地变得严肃起来。 不变的是他们此刻已经集中在南祝仁身上的注意力。 “在这个案例,乃至于所有的案例中,受害者们都欠缺了一样东西。” 说着,南祝仁灵活地跳下讲台,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主动性】。 “面对权威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没有主动性;被恐惧包围的时候,我们丧失了主动性;在我刚刚说的案例中,受害人以为自己有了主动性——但其实没有。” “真正的主动性是什么样的?我举个例子——” 南祝仁点了点自己的PPT:“在面对伪装成桃饱客服的骗子,听到自己可能面临损失的时候,直接说‘好,我们先把这个电话挂掉,我重新打一个电话去你们官网后台验证’。” “把一切都扼杀在开头,不需要分析话术,不需要去想自己可以怎么做——当你去这么想的时候,其实你已经输了,因为一个人的分析永远胜不过一个团队经年累月的算计。” “说起来好像并不难,但很多时候我们都会忘了我们有这个‘主动’的能力,甚至在很多情况下放弃这个‘主动’的能力。” “我,真诚地建议大家,从现在开始重新把这个能力捡起来。” 南祝仁扫视了一眼学生们:“我看到大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都觉得自己学到什么东西了。” 南祝仁点头:“那我们来验证一下吧。” 现在非常顺滑地切换到了和学生互动的环节了。 南祝仁信手一点台下的一个学生,语气变得愈发低沉:“同学,对,就你,麻烦站起来一下。” 一个有着清澈眼神的男生迷迷瞪瞪地起来了。 “知道我为什么点你吗?” 男生摇了摇头。 “因为我刚刚在台下和你的老师交流过,他跟我讲你上个学期的成绩登记错了,其实你挂了高数课。” “……啊?”男生的表情一窒。 没有慌乱,没有恐惧,这些情绪都还没到出来的时候。 只有迷茫。 倒是他身边和不远处坐着的几个学生轻声笑了出来,和这个男生的反应形成了鲜明的割裂。 “麻烦把你的姓名和学号先报一下吧。”南祝仁的话衔接得很快。 “啊,我叫车勤,学号是……” 南祝仁一伸手,阻止了学生接下来的话:“好了后面的话已经不重要了,请保护好你的隐私。这种情况就是我刚刚说的你放弃了你的‘主动性’,为什么?” 学生一脸的莫名其妙:“因为您刚刚给我们上课了,您是老师啊,而且……” 南祝仁一摊手,这个学生后面的话也不重要了。 其他学生都反应过来了,笑声愈发地大起来,只有还站着的男生本人莫名其妙。 台下法院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陈法官撇了撇嘴。 就这啊,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第489章 讲座志愿者 在这个名为车勤的眼神清澈的男生坐下来之后,南祝仁又点了一个学生起来做场景模拟。 当然,南祝仁这一回预设了一个另外和校园有关的场景。 前后两次模拟,主题自然不能是重复的。 但这次学生的反应却很快:“老师,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不过我要先和我的辅导员以及导师确认一下可以吗?方便的话等会我再联系您……” 正确答案。 南祝仁带头鼓掌。 这个学生又道:“老师,这个对话里面您也用了其他的方法对不?比如说您利用了自己本身老师的权威身份;然后还说提前问了别的老师我可能‘挂科’,增加可信度;而且您用的是成绩相关的话题,没有提钱,所以我们不会警惕。” “但是之后您肯定还会有别的巧妙的方法引导我转账,只不过我提前止住了后面可能出现的内容……” 更好了,举一反三。 南祝仁再次带头鼓掌,这一回带动了不少学生也跟着一起发出赞叹的声音。 一旁,坐在夏天前面的工作人员满脸则是莫名其妙。 “感觉……一般啊。”一个人轻声道,“也没有传闻里面说的这么玄乎啊。” 在工作八卦中,眼前这个年轻的心理专家“识破碰瓷老人”、“分辨暴徒”、“救下民一庭庭长”,可是被传得千奇百怪了。 “但是现在弄的这些分析模拟什么的……好像也没什么新意?” 说话者的边上有人点头,也有人忍不住反问:“你能够做到他那样的效果吗?” 一开始说话的工作人员不以为然:“讲座还是要看学生的,你看他不就是点了两个学生。第一个愣愣的,第二个就很配合了?可能我们以前遇到的学生不对,这些高水平的学校的学生,素质就是好一点……” “而且听说上面还特地拨了一笔钱请他来分析什么心理成因,这也没分析出什么新花样啊,这些不都是老一套的东西吗……还不如给我们多发点补贴。”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不小的共鸣。 坐在最前面的陈法官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声音小点。” 不远处,南祝仁在最后邀请一名学生发言之后,正式宣布讲座结束。 陈法官的表情难明地起身正准备走,突然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发生了震颤。 陈法官用手护住话筒:“喂,院长……对,我现在在学校里面弄讲座呢。” “嗯?有个比较特殊的案子给我?刚刚从检察院那边移过来的?” “很特殊,怎么个特殊法?” 听到领导在谈正事,后面的工作人员顿时声音减弱,只是彼此之间交换眼神,似乎还是很吵。 夏天抿着嘴唇瞥了他们一眼,随后拍拍脸拉扯出笑眼,拿着一瓶矿泉水朝着南祝仁迎了上去:“南老师,辛苦啦。” 学校的老师留在教室里,开始做总结讲话,南祝仁一行人先行离开。 在大巴车上,夏天点了点手机,突然朝南祝仁问道:“南老师,我们这边在排之后的行程,和后续院校开始沟通具体时间了。我记得你这边还有几个固定的咨询吧,都是什么时候,我们错开一下?” “好。”南祝仁点头,拿出自己的时间表和莫凯进行最后一次核对,然后报给夏天。 …… 之后就像是夏天说的一样,法院方面为了赶进度,平均两天就会进行一次讲座。 南祝仁则把自己的长期咨询安排在了休息的那天,和讲座进程进行了有序的交错。 他没有再去接新的咨询,只是推进自己手头的案例。 在有条不紊的工作节奏中,每个来访者又都各自进行了两次咨询,讲座也进行了数次。 时间很快推到了月末。 “滴”的一声。 浑身裹得密不透风的南志昊推开宿舍大门,他刚刚和南祝仁碰面,完成了本周的固定咨询。 关上门,南志昊第一时间把帽子、口罩、防晒外套卸下,像是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喘息着。 随后又觉得不够,他又打开空调,把短袖和长裤脱掉,全身赤条条地只剩下内裤,露出虽然退伍已久、但依旧保持得良好的分明的肌肉。 在这个过程中,南志昊不自觉地牵动了伤口。肩膀处尤有一个刚拆线不久的绽开的痕迹,破损皮肤的边缘像是什么想要破开虫茧厚壁却最终失败的蛹一样,呈现出一种介于新生和死亡之间的起伏来。 时间在暑假,但是因为学习原因南志昊选择留校,所以宿舍只有他一个人。 每层楼的尽头有设置公共浴室,浑身汗蹭蹭的南志昊却没有去,只是小心地把胸口的沙漏吊坠取下放到一旁,然后用宿舍的水龙头打了一盆凉水。 “哗啦”一声,从头到脚。 “哗啦” “哗啦” 如此反复几次,呼吸在温度骤然变化的刺激下猛地加快,随后缓缓平复。 南志昊用力擦开面前镜子上的水雾,看着里面那张喘息的脸,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叮咚” 一旁的手机突然传来提示音,南志昊上前去划开一看,发现学院的微信大群发来消息—— 【辅导员蔡老师:根据学校通知,周五在六号楼大阶梯教室将有法院工作人员前来进行反诈宣传讲座,近期相关安全意外频发,希望留校同学积极参与,参会同学算累计一次校级活动次数。 辅导员蔡老师:另,本次讲座我院需要出一名志愿者,希望本学期志愿时长还不够的同学抓住机会,报名扣1@全体成员。】 南志昊的手指抖了一下,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只是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呼吸重新开始急促起来,似乎在挣扎些什么。 【李杨涵:1。 辅导员蔡老师:志愿者已满,请李杨涵同学加志愿者大群;请参会同学加讲座大群,届时将进行线上签到,签到成功才算活动次数。 辅导员蔡老师:反诈宣传讲座志愿者群[二维码] 辅导员蔡老师:反诈宣传讲座参会大群[二维码]】 南志昊长出一口气,眼睛里面同时露出遗憾和庆幸,像是摆脱了什么东西一样把手机甩到一边。 随后他把身体擦干,换上睡衣,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手心攥着从咨询室获得的沙漏吊坠。 目光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手机又发出几下消息提示,但南志昊这个时候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没有去在意。 一会之后。 “咚咚咚——” 突然有敲门声响起。 南志昊皱了皱眉,起身开门,然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杨涵?” 名为李杨涵的朋友对着南志昊露出笑脸:“南哥,我烟抽完了,找你蹭一根可以不?” 第490章 Ta们觉得 看着门外笑嘻嘻的朋友,南志昊抽了抽嘴角:“你什么时候买过烟?进来吧……”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研究生的尽头是烟酒生。 在高焦虑且需要频繁熬夜的环境下,自身情绪舒缓能力不足的个体总是需要依赖外界的力量来舒缓压力、集中注意力。 所以有的时候,人们会很奇怪地发现高知识群体中,抽象的人很多,而且都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爱好。 “嘶——呼。” 李杨涵吞云吐雾起来,看着南志昊笑嘻嘻道:“南哥不陪一根?” 南志昊耸耸肩,随后动作不由自主地一抽:“嘶……咳,我没有烟瘾,只是把烟当做一种储备,在心情不好或者需要提神的时候用。” 嘴上虽然这么说,不过南志昊还是不由自主地点了一根,和李杨涵相对而坐。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李杨涵却捕捉到了南志昊动作的异样:“咋了南哥,最近运动过猛?我看看伤哪了,最近和健身教练学了不少拉伸的手法……嗯?” 他嬉笑起来,但是在拉扯了一下南志昊的衣服之后,表情很快僵住。 看着南志昊肩膀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他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问题要脱口而出,但是又忍下,最后只变成了一句:“怎么弄的?” 南志昊摇摇头:“前几天去法院的时候碰上一个疯子,运气不好。” “法院……哦。”李杨涵狠狠吸了几口气,没说话。 等到这根烟燃尽了,李杨涵掐掉,也不要第二根,顺势聊下去:“去法院是为了你‘那个’事吧,听说这段时间你还去心理咨询了?有效不?” 李杨涵似乎是经常来找南志昊蹭烟聊天的,因此对于南志昊的情况非常了解。 南志昊想了想,点头:“那里的咨询老师挺专业的,教了我一个心理学方法,能帮我集中注意力的。只是用起来很麻烦,所以这几周主要是熟练这个方法,然后把方法一点一点简化。” “嚯,心理学方法,真的这么厉害?!” 南志昊点头。 “有用就行,贵不?” “一个月快一万。”南志昊想了想,补充道,“但是很值。” 李杨涵感叹:“还是南哥有实力,我肯定是没这个本事去做咨询的……” 完成这段对话后,李杨涵像是松了半口气,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 但还是一直提着一股劲,似乎还有什么事。 “今天找你除了蹭烟之外,还是想要请你帮个忙。” 南志昊点头:“怎么了?” 李杨涵道:“就是这周五咱不是要搞那个宣讲会嘛,然后我不是报了志愿者嘛。” 南志昊点头,这些都在他刚刚在群里都看到了。 “但是我当时手太快了,抢到名额之后才想起来我周五有事。”李杨涵做出懊恼的表情,“我问老师能不能请假,老师让我自己找代班的,不然就扣我分——当然,志愿时长是什么的肯定算是给代班人的。” “我就想着南哥你这学期刚好不是啥志愿活动都没做嘛,然后最近也没有什么事。”李杨涵观察着南志昊的反应。 “所以就想着,你能不能帮我去做志愿者?” 房间里面沉默了一下。 李杨涵抿了抿嘴唇,看向一旁的烟盒,突然有再抽出一根的冲动。 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 “行。周五是吧?” 李杨涵听到这个回答后笑了出来,伸向烟盒的手也缩了回来。 南志昊下意识扎住了自己的沙漏吊坠,冰冷而细腻的触感入手,喃喃道:“我确实挺久没出去参加什么活动了,也该出去了。” “对嘛,对嘛。”李杨涵听到南志昊的话后连连点头。 他的身体又放松了一点,像是把气又松出来半口。 不过,还是有半口气是提着的。 因此他很快又重新安静下来了,而且这一回变得支支吾吾,踌躇不前。 南志昊看着只觉得好笑:“还有事?一起说嘛。” 李杨涵用鼻子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个事吧,我想了很久该不该找你说。不过,嗯,我想着今天来都来了……” “说。”南志昊被逗乐了一下。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就收敛下去了。 只见李杨涵抬头看了一眼南志昊:“就是,南哥你当初出了那个事情之后,不是有个人删了你好友吗?” “……对。” 南志昊的表情平静:“我当时期末作业想用SPSS分析数据,一开始是问你的。然后你说她有安装包,所以我又去找她要,结果发现被删好友了。” 南志昊的表情平静,但是声音却又好像有刻意的起伏,显现出情绪来:“我当时还紧张了好一阵,以为班里人都对我有看法,结果试了一圈发现只有她把我删了。” 可能是觉得这个反应还可以,李杨涵看了一眼南志昊后,继续道: “她们宿舍之前不是跟我们玩得比较好的嘛,前几天我们一起约出去玩的时候,她就过来问我这个事情,说南哥你那事情当初是怎么回事啊。” “我就说你是被骗了嘛,老师也替你澄清了,发了安全通告,能有什么事。不过……呃……” 李杨涵清了清嗓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一样。 他又抬眼看了一眼南志昊,发现眼前人全身都像是雕塑一样平静,似乎没什么问题,才继续往下说。 “然后她就跟我讲,说当初发在班级群里的那个视频,不是里面有两个人嘛。她说男的发型跟你一模一样,衣服好像也是你穿过的;女的长得很眼熟,好像在我们学院就见过那个女生……” 李杨涵抬眼又看了一眼南志昊。 他听到南志昊笑了一声,然后从烟盒里面抽出一支烟,“咔嚓”一声点燃。 南志昊眉头用力地上挑,露出夸张的表情:“她这么说的的?” 李杨涵点头:“嗯,她说她在她们寝室讨论过,反正就觉得视频是真的,我不是很理解,太荒谬了……” “我就是觉得吧,这个毕竟是南哥你的事情,所以得要你知道。然后呢,嗯,你从我嘴里听到这个事情,肯定比从她们嘴里听到,或者从其他什么人那里听到要比较好。” 第491章 太【人本】了 嘶——呼—— 南志昊深吸一口气,看着烟头燃烧、干枯、卷曲、变成死灰,最后掉落。 “确实。幸好跟我说这件事情的是你。”他朝着李杨涵点头道,“也谢谢你告诉我。” 南志昊的目光集中在一闪一闪的烟头上,李杨涵的眼睛定在南志昊的脸上。 就听到南志昊夸张地叹了一口气:“她这个想象力是有够丰富的。都说了弄这个东西的是骗子,老师都给我澄清了,我也去报案了,把公安局特地给我盖章的立案文件发在群里澄清了。” 李杨涵连连点头:“对嘛,老师、警察都给南哥你站台了,你都去法院了。” 南志昊又撇了撇嘴:“那个是P出来的东西,她居然说见过。不但见过那件衣服,还说见过里面的女主。” 李杨涵连连点头:“所以我们也觉得很荒谬嘛,只能说……人只会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 南志昊把烟按灭:“算了,不是什么大事。当初我们都不太喜欢那人的对吧,一起玩的时候,就觉得她不对劲,当初还把你和另外几个家伙搞得很生气。只是说她的朋友也是我们的朋友,所以才一起玩。” 李杨涵连连点头:“没错没错。” “而且就算在那事出了之前,我也很少跟她们一起玩了的,也不算有什么损失。” “对嘛,是这样的。” “然后出了那事之后,她也是唯一一个把我删掉的,就特殊一点。她先不把我当朋友了的,那我肯定也没有必要去求她当我的朋友。” “嗯嗯,是的是的。” 李杨涵只是点头。 南志昊啧了一声:“只能说,帮我解了一个困惑吧,算是知道这个事情到底是为什么。以后少跟她们说话就是了。” 李杨涵点头:“我们现在也和她们基本不怎么玩了,前几天也是一起去考试,然后完了顺便一起吃个饭,才聊天这样的。” 南志昊也点头。 他们不由自主地又抽出一根烟,然后又转换了别的话题聊了一阵。 差不多十分钟过去,李杨涵看了看表,才起身道:“那我先回宿舍了,晚上还要赶论文……” “行,你忙。”南志昊回道。 “明天见啊南哥。” “……” 李杨涵开门出去了,但是猛地又一个回头,探进来半个身子,一只手扒住门框。 “南哥,我说‘明天见’啊。” 他看着南志昊的表情,看着南志昊的肩膀,看着南志昊的身体。 “哦。”南志昊如梦初醒地抬头,拉扯出一缕微笑,做出洒脱自在的样子,“明天见。” 李杨涵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砰”地关上门,远去。 也是在这一瞬间,南志昊身上所有的外放的东西都敛去了。 他的目光失去了聚焦,像是在细细地端详空气,又像是被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抓走了视线。 伴随着胸膛的起伏越来越大,他突然像是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一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紧紧抓住胸口的沙漏吊坠。 “呼……五、四……呼……三、二、一……” —— 南祝仁的手指在键盘上面噼里啪啦地纷飞。 他时不时地停一下,伴随着几下鼠标拖动调整的声音,随后又在短时间内再次衔接上如同雨打芭蕉一样的键盘声。 他的速度极快,电脑上的内容也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不断更新着。 几乎没有什么用来思考的停顿时间,就好像所有要输出的内容都已经在胸中打好腹稿,只等着用十根手指头落实到屏幕上了一样。 一旁隐隐关注这边动静的同课题组成员,听着都有点喘不过气来。 ——要是自己有这么流畅的输出能力,在材料充足的情况下,岂不是一个晚上可以搞出来一篇几万字的综述初稿? 半晌之后,南祝仁终于完成了工作。然后拖动鼠标,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确认无误之后,他身体后靠,长舒了一口气。 “呼——” 办公室里面的其他学生也舒了一口气。 负责给南祝仁出题的幸运师兄似乎是觉得两人的关系比较好了,见此伸头过来问道:“师弟,现在不复习,忙什么呢?” 现如今,在不用去公司做咨询的情况下,南祝仁把自己的工作场所搬到了课题组的办公室里面。 因为这里的网比较快。 现在他的日常活动范围大概是这样的:学习在宿舍、咨询在公司、其他工作在课题组。 至于他以一个没什么学生身份的人,却正式搬入课题组的工位这件事情——没有人多说什么。 听到幸运师兄的问题之后,南祝仁回道:“老师的公司和法院有一个联合的项目,要去其他高校做反诈宣传讲座,我准备资料呢。” “啊?还有这事?”幸运师兄眨了眨眼,随后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在他们眼里,这就属于“正事之外给导师做免费牛马”的工作范围了。 一时间幸运师兄看着南祝仁的眼神都多了几分认同,原来大家都一样啊。 “都做了快一个月了。”南祝仁又补充道。 幸运师兄一时间觉得自己帮师弟出考题也不是什么太难以接受的任务了。 想了想,幸运师兄把一小沓打印出的纸交给南祝仁:“我把我们机构内部选择题刷题营的资料整理了一下,你这周有空做一下。然后我们下周做一个针对选择题的模拟测试。” “好,谢谢师兄。”南祝仁点头接过。 “等等……”幸运师兄正要回头继续自己的事情,突然又发现了盲点,“这种讲座应该一套资料可以一直用的吧,你今天怎么还在整理?” “哦,这个啊。”南祝仁解释道,“我选的案例都是在大学里面发生过的,这样讲起来才有代入感。” “但是我之前用的案例材料,正好是我过几天要去讲座的学校。受害人可能现在还在学校里面任职,我担心会有一些影响。” 南祝仁指了指屏幕:“所以我打算用一个新的案例去讲。” 幸运师兄忍不住赞叹:“师弟,你太【人本】了。” 第492章 为啥啊? 把新的逐字稿发给夏天,再交由夏天作为中转发给刑事庭的庭长审核。 简单聊了两句之后,南祝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眨了眨眼睛。 他意外地发现自己似乎闲下来了。 不接新咨询,没有讲座,然后额外的工作任务也已经完成。 现在……学习吗? 但是最近学习的进度比较快,昨天就已经把这阶段的复习目标完成了…… 【说起来……南志昊的短期目标也差不多完成了吧。】 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周一次咨询,差不多刚刚完成短期目标。这种进度对于有着长期问题的来访者来说,其实是比较快的了。 【接下来该试着开始恢复部分的社交功能,然后看需求要开始试着处理深层次的问题了。】 南祝仁看着自己的电脑,想了想打开一个空白的文档,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在梦里梳理了一下南志昊的干预进程。 然后又一下子弹着醒过来,在电脑上又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根据南志昊的近况开始制作下一阶段的来访者干预计划。 半晌之后。 他想起来一件事情。 【我貌似是有督导的?】 ——白庆华。 一个月的时间,除了开头的那次师门见面聚餐之外,他都没有向白庆华报告过自己的案例进展了。 这么想着,南祝仁回头朝幸运师兄问道:“知道老师今天在哪里不?” 白庆华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幸运师兄闻言想了一下:“不知道,没问过……不知道在不在书房,我早上九点过来的,就没看到老师……” “来了的。”一旁突然有个师姐探出头来:“他早上八点就来了的。一直待在自己书房没出去过。” 南祝仁挑了挑眉,突然觉得有点意思,这个师姐的话里的信息有个很不错的点。 “师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通宵了,因为用仪器跑数据。”说话的师姐有着厚厚的黑眼圈,精神萎靡。 南祝仁闻言露出瞻仰的目光,又问道:“老师平时来课题组的时间多吗?” 师姐点头:“挺多的,基本上有空就来吧。不过来的时候一般都很早,这挺好的,有什么问题都能随时问老师……” 简单聊了几句之后,这师姐也刚好处理完了电脑里面的东西,一步三晃悠地走出了办公室,应该是要回宿舍去补觉了。 南祝仁则是陷入了思考。 之前待公司的时候,白庆华基本都不怎么来,工作都是放手给了咨询主管。 而最近刚刚开始在课题组处理日常工作,作息都比较健康,所以都没有看到白庆华。 他一直都以为白庆华在外面忙来着,比如做项目或者参加会议什么的。 ——实际上是因为白庆华比一般的学生还要早出晚归,而且一直都窝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面吗? 都在里面干什么呢? 南祝仁的好奇心也不由地被勾起来。 择日不如撞日,南祝仁把电脑上整理好的东西传到平板上,随后又几次【情绪重调】让自己快速入睡,整理了一下本月所有的来访者情况。 然后在办公室其他学生莫名的眼神下,敲响了白庆华小办公室的门。 “咚咚咚——” 没有回应。 南祝仁挑了挑眉,第二次。 “咚咚咚——”这回加大了力道。 幸运师兄这个时候突然出声道:“师弟,我们一般都会先微信联系一下老师,等老师回我们消息了之后再……” “大晖吗?什么事啊?” 门里传出来白庆华的声音,打断了幸运师兄的劝阻。 幸运师兄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老师,我,祝仁。” “……哦,什么事啊?” “跟您汇报一下这个月的案例。还有一个长期案例下阶段的干预计划,想请您帮忙一起看一下。” 屋子里面安静了一会,随后门“咔嚓”一声打开。 南祝仁惊讶地发现,屋内居然几乎是暗着的。 屋内没有开顶灯,窗帘也拉着,几乎是密不透风。 但又说几乎,是因为房间的墙壁上贴着大量五颜六色的LED灯带、COB灯带、幻彩灯带,同时还有大量的冷光灯、氛围灯,在保持屋内光线偏暗的同时,又能够保证护眼,渲染气氛。 白庆华的脖子上此刻还挂着一个正在发光的头戴式耳机,他第一时间让过半个身位,示意南祝仁进来。 南祝仁忍不住把视线偏移,看向白庆华走过来的位置。 一个大屏曲面显示器立在那里,桌上还有一个外设的波浪灯键盘,以及一个南祝仁看不出牌子的手柄。 屏幕上投射着一个看着像是物品栏的控制界面,应该是暂停了。 所以……感情这不是什么书房,而是一个电竞房? 察觉到了南祝仁的视线,白庆华轻咳一声:“这里网快。” 算是解释。 白庆华然后又道:“别告诉你大师姐。” 算是叮嘱。 这一瞬间,南祝仁觉得脑子里面有很多东西都解释通了。 重晖在江都临离开之前,翁娉婷特地叮嘱重晖要督促老师工作;公司的创立据说也有翁娉婷发力,而如今白庆华几乎不去公司;之前来课题组的时候,重晖和石倩浅提到老师在“忙”的时候,表情莫名…… 原来是这么个“忙”法啊? 南祝仁看向这个穿着全身休闲西装,气质松弛的男人。 不过四十多岁的年龄。 正是当打之年啊,然而看师兄师姐的反应,白庆华现在的生活习惯算是常态了。 这是躺平了?为啥啊? 南祝仁进来是正事,白庆华的表情也切换得很快,轻咳两声之后坐回黑色的电竞椅上,脸侧照着一旁游戏屏幕上五颜六色的光,道:“不是说有案例情况汇报吗?这一个月了,确实该报一报了——开始吧。” ……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南祝仁带着纠结的表情从白庆华的电竞房里面出来了。 他的纠结不是因为案例报告,这个处理得相当顺利,白庆华也很认可南祝仁做的后续干预计划。 他正想朝附近的师兄们再问什么,突然感觉到手机振动。 拿出来一看,来电显示【夏天】。 似乎是有什么正事。 第493章 落网 “喂?南老师!” 南祝仁的【微表情分析】技能主要是强化南祝仁对于其他个体面部微表情的捕捉能力。 在“数值”上,主要强化的是视觉、思维相关的方面。 不过南祝仁作为心理咨询师,本身对于“声音情绪”也是有一定的觉察能力的。 再加上长时间微表情观察和听觉注意的结合,虽然南祝仁还做不到通过听声音精准辨别他人情绪,但是相关的能力还是获得了一定提升的。 至少比一般的同龄专业从业者要强一些。 比如现在,南祝仁就能够从手机里面的声音大概听出来,夏天的这个电话不是来聊家常。 而是要谈正事的。 想了想,南祝仁回道:“夏天,怎么了?” 听筒里面传出来一阵声音,南祝仁听着,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等挂掉电话之后,他转身又重新敲响了白庆华电竞房的房门。 而与此同时,屋内白庆华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 咨询公司。 中央空调忠实地把电能转化为冷气,孜孜不倦地把酷暑驱赶,好像要把炎夏隔绝在外。 门口,两个前台有说有笑的。全职的前台正在和暑假兼职的学生说道:“咱们老板、也就是你们白老师,上个月新收了一个很帅的学生——很、帅!你算是来对时候了!” “真的?”兼职前台的眼睛闻言都亮了一分。 全职前台点头:“而且自从这个新徒弟来了之后,老板来公司的次数也勤了。以前一个月可能都见不着,现在每周都来起码一会了……等等,有人来了。” 两个前台面容一肃,正准备展开微笑,但是表情又很快停顿。 自动门打开,进来的是两个女人。她们都在胸前带着工牌,打头的那个还一丝不苟地穿着一身像是西装的制服,胸前别着像是天平的徽章。 法院的人。 孟庭前不久才刚来过公司,前台对法院来客还算是熟稔。 但……此一时彼一时,万一这回来不是求合作,而是老板突然之间有什么事发了呢? 前台很快恢复了职业素养,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您好,请问找哪位?” 就看到走在后面那个没有穿制服、仅仅挂着工牌的女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露出名为【夏天】的工牌:“你好。我找白庆华老师,他应该在的吧?我早上打电话和他们联系过。” 小姑娘的笑容相当具有感染力,让前台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两分。 不过前台还是定了定神:“稍等,我去确认一下。” 说着留下兼职的学生,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就跑里面去了。 半晌之后又哒哒哒地跑回来,笑容又柔和下来两分,彻底恢复到了平日的职业样子:“老板请你们进去。” 夏天点了点头,突然又问道:“南老师也在的吧?” 前台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 夏天也知道答案了,笑容中的感染力愈发浓郁起来。不过前台这回感受不到了,她僵硬着脸把夏天两人领到老板的办公室,开门,里面是正对着办公桌而坐的南祝仁和白庆华。 这回是穿着制服的正式员工快了夏天一步,她清了清嗓子,先是大步上前去和白庆华握了握手,随后从公文包里面掏出一份文件来:“白教授,久仰了。我们早上在电话里面聊过,这次过来是想要调取一些证据。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可以邀请您作为专家证人出席我们开庭,这是相关的文书……” …… 南祝仁见势起身,把办公桌前面的靠椅让给这位法院的来客。 大人们在办公桌前面谈正事,南祝仁四处看了看,招呼夏天在一旁用来闲聊的沙发上坐下。 他先用白庆华的茶壶分别给办公桌上主人和客人的茶杯倒满,随后又额外拿出两个纸杯,倒满。 随后把其中一杯递给夏天。 两人在沙发上凑近,南祝仁低声道:“这事情和我有关吗?” “肯定是有关的,这回又要麻烦南老师了。”夏天点头道,“毕竟南志昊是你的来访者嘛,而且——” 诈骗南志昊的犯罪团伙,落网了。 这是早上夏天告诉南祝仁的消息。 而且很早之前就落网了。 相关案件据说已经在检察院里面走了很久的程序,最近才刚刚敲定在夏天他们所在的法院进行开庭审理。 因为据说大部分的受害人都是他们辖区的。 “等会。”南祝仁突然眨了眨眼睛。对于夏天知道南志昊在自己这里做咨询这件事情,他没有什么惊讶的,聪明的女孩肯定能猜出来。 南祝仁是回想起了自己为数不多的法律常识:“从逮捕到开庭,这中间应该要走好几个月的流程的吧?那如果这个团队真的是把我来访者骗了的那个团伙,那时间线就很奇妙了……他们是什么时候被逮捕的?” 夏天笑而不语:“我不能说哦南老师,就算是你我也不能说的。反正可以肯定的是——证据确凿。” “然后,因为这个事情的性质影响比较恶劣,据说……”夏天朝大人的方向看了眼,矮了矮声音,“这个团伙骗了好多退伍兵,都是同乡的战友。” “所以在严格流程的同时,进程推进得也比较快。” 夏天道:“所以现在在收集证据方面,也是力求全面嘛。也是法院这边了解到南志昊在你们这边做咨询,就想着从‘被害人心理创伤’这方面入手,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证据。如果有的话,那可能南老师你们之后还要出庭……” 南祝仁了然地点头。 性质恶劣的诈骗犯罪,属于公诉案件,执法机构自然会比较积极地搜寻所有的相关证据。 就在南祝仁沉思的时候,夏天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南老师你自己要小心一点哦。” 南祝仁抬头,眨了眨眼睛:“怎么,我还有危险?犯罪分子的同伙会找上我?” 夏天被逗得笑了一下:“什么呀,当然不是……是其他的受害者啦。他们里面好像有人雇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不知道也从哪里听说南志昊在你这边做心理咨询,我觉得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找上门。” 第494章 证据材料 受害人的律师找上门,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需要“小心”的事情? 夏天对此却有不一样的看法:“就像我之前说的,这个案子比较特殊——所以律师肯定会想办法增加自己的把握的。” “有的时候……可能会比较烦人。总之南老师要注意哦。”夏天叮嘱道。 烦人,怎么个烦人法。 《Better Call Soul》的那种灰色讼棍式难缠吗? 当然,这么夸张的律师在国内肯定不可能出现的。但夏天此刻脸上的表情开始变成类似“脑子里面看到脏东西了”的感觉,南祝仁就没有细问了。 他转而开始关注另一个小点:“说起来,你不是在民一庭实习的吗?现在诈骗犯罪是属于刑事案件了吧,怎么还是你过来跟我们聊?” 夏天脸上的表情果然很快变得重新活跃起来:“哦,我们实习是可以轮岗的。我觉得现阶段在民一庭已经学到充足的东西了,所以想要往刑事案件的方向探索一下。今天跟我一起来的书记员姐姐就是我的师父,人很好的,我学到了很多……” 小姑娘的表情一本正经。 不等南祝仁反馈什么,身后传来了白庆华的声音。 “你们两个小年轻在聊什么呢,有说有笑的。到这边来,正提到你们呢。” 就看到白庆华冲着南祝仁招手,然后转身朝书记员姐姐介绍道:“这就是负责南志昊的咨询师,我的小徒弟,叫南祝仁。说起来也是巧,他和跟你一起来的小姑娘是在江都就认识的,最近又一起到北都工作,刚好碰上了……” “哦?”书记员姐姐闻言挑眉,看着身姿挺拔站在眼前的南祝仁,扫了一眼,“这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于是又接着扫了第二眼,第三眼,第四眼…… 夏天笑着在一旁回答介绍道:“之前在民一庭的时候就是南老师帮了我们忙,还救了孟庭呢。” 书记员姐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就是他啊。最近是不是还跟你们一起去做讲座来着?” 夏天笑着点头。 虽然是出公差,但书记员姐姐倒是没怎么板着脸。白庆华的公司和法院人员多有交流,估计是她也有同事在这里有长期咨询的。 毕竟她一进来就对白庆华说过“久仰”的。 因此书记员的态度还算温和,不过说到公事的时候,依旧正了正神色:“刚刚看夏天跟你聊了这么多,这位南老师现在应该也知道大概的情况了吧?” 南祝仁点头。 书记员继续道:“这次主要是希望你们这边能够提供一些书面的、有关受害人精神受伤的鉴定报告,或者其他的文字资料之类。可能还需要帮忙出庭作为专家证人。” 南祝仁想了想道:“鉴定报告我们这边是没有资格出具的,那是精神科医院才能给的。” 白庆华在一旁点头:“我有认识的可靠的精神卫生中心,法院这边如果需要的话可以推荐给你们。” 书记员想了想,又道:“受害人现在手头没有相关的报告吗?你能劝他去做一个吗?” 南祝仁摇头:“我的来访者对于这个很抗拒。虽然最近他的情况有好转,对于去做鉴定的态度有缓和,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如果现在他去做精神鉴定的话,报告结果和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比起来会有些差距。而且……” 南祝仁想了想,补充道:“哪怕我能够以‘判断自身情况’的理由和来访者提起精神鉴定的事情,但他会不会去我不保证。所以如果法院这边很坚决地想要一个结果的话,最好是你方去和我的来访者沟通。” 心理咨询,还是以来访者为主的。 书记员点头肯定了南祝仁的提议,又道:“那你们可以提供受害人长时间接受心理咨询的证明吗?或者是你对于受害人精神状况的判断,如果有录音或者对话文字材料的话更好。” 南祝仁想了想,轻轻摇头:“这个也需要来访者的同意,而且依然是要你方先出面和我的来访者沟通,我们不会主动去给来访者做这些事情的建议。而如果来访者不同意的话,我就只能够酌情筛选一些能够展示的部分,可能也有作用,但是和法院这边料想的效果会有差距,希望你们可以理解。” 不管是去做精神鉴定,还是提供咨询记录、逐字稿,都不能够由南祝仁这边开这个口——因为存在着破坏咨询关系的风险,干扰来访者的疗愈进程。 而且这本来就是法院方面的工作,南祝仁做到这个份上就已经是非常配合了。 至于“保密例外”,虽然这件事情涉及到司法,但不是来访者自身存在犯罪和危害社会的风险,因此不属于极端的保密例外情况。 书记员的眉头微微皱起,但还是点头道:“理解。” 想了想,书记员又转向白庆华道:“最后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白教授能不能作为专业鉴定人出庭,根据罪犯的证词来判断他是否有主观针对受害人做精神破坏的倾向?” 鉴于犯罪分子的犯罪行为,这也能够关系到量刑。 而这部分的工作内容,对专业资质的要求就比较高了。南祝仁达不到,只能是白庆华去干。 白庆华没有拒绝的理由,点头道:“我很乐意。” 交流目的就说完了。出于避险的问题,双方也没有多寒暄,书记员和夏天起身就要准备告辞。 恰在这个时候——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在得到允许之后,前台开门进来:“老板,有个姓陈的律师过来,说是想要找您聊一聊。而且……” “……而且他还问,我们这里有没有给一个叫做‘南志昊’的来访者做咨询,说是想要也见一见‘南志昊的咨询师’。”说着,前台看了南祝仁一眼,“他说南志昊也是他的委托人之一。” 夏天又露出了那种看到脏东西的表情,小声跟南祝仁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比较‘烦人’的那个律师。” 南祝仁挑了挑眉。 第495章 隐瞒 本来夏天两人就因为避嫌的原则不能在公司多留。 现在有当事人的律师上门拜访,他们就更不能多接触了。 她们起身和办公室内的两人告别,拿起自己带过来的文件就往外走。 但是在临到门口的时候,一个西装革履的、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看到了她们,眼睛一亮,站起来就想要打招呼。 “你好。”书记员率先朝着这男人点头,随后脚步又快了两分,带着夏天就窜了出去。 只留下身后的男人抬着手,甚至都没来得及回一个问好。 电梯非常适时地正好停在这个楼层,书记员和夏天一刻不停地进去,按了地下车库的楼层。 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避之不及的态度倒不是因为有多怕,而是——麻烦。 书记员突然道:“天天,你和这个咨询公司的南老师私下里应该是有交流的吧?最近在各个高校做的反诈宣传你们也是一起的?” 夏天眨眨眼点头。 书记员叹了口气,道:“在这个案件结束之前,你们私下里最好少交流。” 夏天一愣,才反应过来还有这么一个关隘。 实习生的知识储备还是有些少,对于细节的了解不够深入:“那这种避嫌大概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书记员目光幽深:“一直到他结束了他的工作、或者你结束你的工作为止。” 夏天眨了眨眼睛,点头。心里只是庆幸反诈宣传讲座最近就要结束了,不然时间久了可能还会有别的问题。 她正要说什么,突然手机开始震动,一看来电显示,眉头就苦了下来。 “喂?爸!” 书记员本来还想要嘱咐夏天几句,一听这个称呼,把到嘴的话就咽了下去,目光愈发幽深。 “啊,对,原本是决定就待到暑假结束回去的嘛,但是现在手头不是有案子嘛,我想跟完全程。工作嘛……爸你应该最熟悉了。对,这个月是不回江都了的。” “复习?爸你忘了吗,我保研offer拿到了啊……” —— 法院二人组完成工作离开,而公司里面正有一项工作刚刚开始。 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入办公室之后放下自己的公文包,颇有礼貌地朝着白庆华递出一张名片:“白教授,久仰大名了。我是‘光驰’的詹卫阳。” 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今天突然造访,实在是冒昧了。” 确实很冒昧。 不过对方的态度还好,白庆华也比较给面子地交换了名片,随后示意了下在一旁的沙发上坐着的南祝仁:“这是南祝仁,南老师。你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了,你要找的就是他。” 詹律师露出无可挑剔的笑容,朝着南祝仁那边点了点头:“南老师也很出名,都说白教授这里新来了个很厉害的咨询师。” 客套的一句称赞,随后他便不再管南祝仁这边,自顾自地在白庆华的面前坐下。 “白教授,刚刚我看到法院的人正在往外走,看样子您这边也知道我的当事人现在遇到了一些情况……” 他自顾自地道:“咱们是初次见面,但我以前工作的时候也接触过涉及精神创伤的案子——我觉得我们的工作其实挺像的。” “我为当事人伸张正义,争取合法权益;而白教授您为您这边的‘来访者’提供力量,走出困境。” 詹律师总结道:“最终都是为了帮助委托人嘛。” 白庆华点了点头,又指向南祝仁,第二次道:“你的当事人就是南老师的来访者,有什么问题你问他就行了。” 詹律师一愣,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南祝仁的脸,随后转过身来加快了一点语速:“白教授,其实不仅仅是‘问题’,在这个案子里面还有一些深层次的……” 然而,不等他说完,白庆华已经伸出手示意暂停。 然后这教授就自顾自地开始收拾东西,道:“就像我刚刚说的,你的当事人就是南老师的来访者,你想知道的东西和需要的东西他那里都有。这件事情他全权负责。” 他在詹律师欲言又止的眼神中直接起身往外走:“祝仁。” 南祝仁在詹律师进来之后目光一直聚焦在对方的脸上,听到这个招呼之后才把视线移开:“嗯?” “我先回学校处理点事情,你谈完事情记得帮我把办公桌收拾一下。” “好。” ——砰。 办公室的门关上。 詹律师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南祝仁施施然地坐到了白庆华刚刚的位置上,脸上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就像你刚刚说的,今天上门有些冒昧,而我老师挺忙的。” 詹律师确实是一个挺厉害的律师,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他的对话节奏型很强,立刻又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来:“理解,理解。南老师叫白教授‘老师’吗?” “对,我是他的学生。”南祝仁把詹律师的名片接过来看了看,随后道,“我没有名片。” 詹律师伸出来的正准备接名片的手僵了僵,发现这师徒两人的节奏感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南祝仁随手把名片放在一边,道:“开场白你刚刚跟老师都说过了,所以现在就不用再重复了,我们直入主题吧——” 詹律师脸上的表情淡了一些,对面这人说话的感觉似乎不是很礼貌。 不是说学心理学的吗? 在詹律师的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不悦之前,南祝仁再次开口了。 “你不是南志昊的律师,对吗?” 詹律师脸上刚刚出现一点苗头的负面情绪立刻僵住。 南祝仁抬手,止住了对方脱口就要出来的辩解:“就像你说的,我是个很厉害的咨询师。而你刚刚对我老师也说了‘久仰’。那你就该知道我们的专业是什么。” “你是律师,这一点没有问题,不然老师刚刚就该直接赶你出去了。但,你隐瞒了一些东西,所以现在跟你谈话的是我。” “我也很忙,所以我希望我们今天的对话能够高效一点,我就直接问了——詹律师,你今天过来有什么目的?” 第496章 应有的补偿? 从詹律师进来的时候,南祝仁就下意识地观察起了对方。 毕竟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对于这种“来者”,放出【微表情分析】先扫一遍已经成了南祝仁如今的习惯。 【三十多快四十的年纪,头发修剪整齐,应该是每周都会去理发店规整的类型;皮肤保养得当,眼镜、皮包看不出牌子,西装是量体裁衣的。】 【昂首挺胸,步频规律且稳当,对自己很有信心……符合夏天说的“很厉害的律师”的形容。】 从外观上来看,这个人确实是一副精英的模样,有一种由内而外的自信。 但是随后和白庆华谈话的时候,这个律师的表现却有点问题。 【身体后仰靠椅背……这个动作可以理解为是松弛。但是在老师的地盘,还能这么松弛,是不是有点……刻意?】 【说话的时候双手交叉置于腹部,每次说话的时候都会自己下意识地点头……这是[防御]的同时,肢体还在下意识地做自我肯定。】 【尤其每次提到‘委托人’‘当事人’的时候,视线还会有短暂的凝固……】 明明自己上门过来说事情,找合作,肢体和表情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防御】姿态? 答案呼之欲出。 再考虑到某些微表情出现的特定的时间点,之后的答案也很好判断了。 ——这家伙确实是个律师,但不是南志昊的律师! …… 南祝仁静静地看着对面表情彻底僵住的人。 “嘶——呼——” 就看到詹律师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来一个大大的歉意的笑容。 他意识到南祝仁不是他认知中的那种“学心理学的人”,却是另一种需要更加认真对待的“心理学人”了。 明明看上去这么年轻,所以刚刚才会下意识地忽略,把注意力都放在白庆华身上的。 没想到是个硬茬子。 果然北都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啊。 虽然在一些微表情的细节上做得不太到位,但这个是专业壁垒的问题。詹律师的情绪调节做得很好,在一个深呼吸之后,很快又重新调节到了从容的模样。 变得和刚刚与白庆华交流时候的状态类似。 “好吧,首先要先向南老师你道歉。但就像刚刚我说的一样,我们的职业性质有一点很相似——我们都是为了委托人。” “南老师确实很厉害。你识破了我,但是我们的对话还在继续,这说明你也认同我们之间确实有需要交流的地方。” 南祝仁看着詹律师的表情,笑而不语。 对于这个人的微表情基准线早就已经建立完了。 “南志昊不是我的委托人,但我的委托人是他的朋友、战友,而且同样是受骗于那个诈骗团伙的受害人。” 詹律师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朋友‘们’,战友‘们’。” 这倒是真话,也是南祝仁继续和对方交流的前提。 “那个团伙是定向作案,借由一个受害人打开一个关系网,然后进行弥漫渗透式的行骗。这段时间,我走访了很多受害人,收集到了很多证据。当然——很多其他受害人也委托了我作为他们的律师,持续跟进这个案子,我也因此能拿到更多律师费。” 詹律师露出了真诚的微笑。 南祝仁不吃晃。他看出来了,眼前这是类似【自我暴露】的技术。 南祝仁提出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南志昊在我这里做心理咨询的?” 詹律师想了想,似乎是在犹豫,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你的来访者和我的一个委托人经常一起去法院,他们有一次在法院碰到你,就聊了起来。” 哦,就是识破王老太然后救下孟庭长那次。南志昊当时好像确实是和人一起去法院的。 南祝仁点了点头,又问道:“诈骗罪是公诉案件吧?收集证据应该有公检法的人来操心,需要律师这么辛苦吗?” 詹律师闻言露出了一种“你不懂行”的表情,又有一种“你终于问到这里了”的正中下怀的感觉。 “公诉案件,那边肯定是会寻找能够完整定罪的证据链的,毕竟这个案件的影响相当恶劣——” 说到这里的时候,詹律师压低了声音:“——听说,法院里面有个快要升职的庭长,想要把这个案子办得漂亮一点,丰富自己的履历。” 这些东西是夏天他们不好直接跟南祝仁说的。 “但是,因为一些官方程序的限制,所以有的时候就会需要我们——”詹律师指了指自己,“来‘查漏补缺’。”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委托人了,除了让罪犯获得应有的惩罚之外,受害人也应该获得应有、且足额的补偿。这方面,只有我们才会真正站在委托人的立场上去替他们争取。” 詹律师挺了挺胸膛。 “比如南志昊,他的情况就特别特殊。据我所知,这个团伙有利用AI换脸视频诈骗,也有利用AI合成视频来敲诈。但是事后还把视频进行大规模传播的,只有他。” 詹律师的身体前倾,又压低了一点声音:“因此除了公诉的【诈骗罪】和【敲诈勒索罪】,南志昊还能够以【侮辱罪】、【诽谤罪】之类的自诉案件来告诉处理,这些都是能和【诈骗罪】、【敲诈勒索罪】数罪并罚的,让犯罪分子获得应有的惩罚!” “而且南志昊也能因此获得一笔可观的精神损失费作为补偿。他在你这里做心理咨询对吗?他的咨询费也能够因此获得长期报销,想在这里做多久就做多久——这些都是他应得的不是吗?” 南祝仁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詹律师,以及对方脸上表情的变化。 詹律师见状自顾自地接下去,叹了一口气道:“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南志昊那边有一些顾虑。我联系过他,但是他似乎并不准备提起上诉。而南老师你是他信任的咨询师,就想着你能不能劝劝他。然后如果可能的话,准备一些关键的证据材料……” 第497章 繁杂的现实影响 在某些影视作品的场景中,经常可以看到很多专家学者或者各种各样职业的人,针对一个问题提出各种各样的看法。 其中有的学者之间的看法建议会彼此驳斥,甚至站在主角的对立面成为反派;有的专家提出的建议则和当下问题过于过于南辕北辙,从而形成了啼笑皆非的幽默场面。 但这些专家给出的建议,确实是基于自身的专业知识基础、针对当下问题给出的建议。 会有负面的效果产生,那只能说明专家所属的领域,对于这个问题没法给出最匹配的答案而已。 南祝仁和詹律师眼下面对的情况就是如此。 从詹律师的角度来讲,他的提议是合理的;但对于南祝仁来说,里面就有很多问题了。 尤其这里还有一个前提——詹律师是诚心诚意、掏心掏肺地和南祝仁在交流。 可惜,他没有。 直到现在,詹律师依旧和南祝仁隐瞒了一些东西。 如果不是因为詹律师的立场确实是站在受害人这边,和南祝仁最多算是“道不同”,而不是“剑拔弩张”,因此不好把关系弄得僵死。 那南祝仁此刻高低要给对方来一套【微表情分析】的连环逼问了。 但——也不用给太多面子就是了。 此刻,在听了詹律师的提议之后,南祝仁拉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看着南祝仁的笑容,詹律师的嘴角也上翘起来。他的身体开始放松,以为事情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你的提议有道理。”南祝仁点头。“但是我拒绝。” “哈哈,那就……嗯?” 詹律师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南祝仁不紧不慢地拿起詹律师面前的茶杯,把里面的茶水倒掉,一副起身开始收拾桌面的样子——毕竟白庆华走之前交代了来着。 在这个过程中,他悠悠道:“你之前说过,我在识破你的谎言之后没有第一时间赶你走,而是和你继续交流,你觉得这是因为我想和你合作——但恰恰相反。” “我是确认了自己大概率不会和你达成合作,所以才想多听你讲讲你的计划,这样以后不管干什么才都能够有心理准备。” 这话里透露出来的耍猴味道,便是以詹律师十几年的工作素养也忍不住涨红了脖子。 “而且在交流完之后,我也愈发肯定自己和你不会有什么合作了。因为直到现在,你还在隐瞒着别的目的;而这个目的,是必须通过我们才能够达成的、至少是更方便达成的,对吗?” 南祝仁的眼神扫视着桌子,把上面的摆设一一归位;虽然没有眼神的接触,但詹律师莫名觉得似乎有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钉在自己的胸口。 这止住了他原本想要站起来破防大喊的动作。 “从大局上来看,我们是朝着一个目标努力的。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也不会再有别的私下里交流、合作的可能了。如果你想要南志昊的委托,想要证据,那你就自己之后和他谈,至于现在的话——” 南祝仁指了指詹律师的身后:“门在那边。” 办公室里面的气氛凝固了一会。 詹律师终究觉得自己是个体面人,在笑容尽散,狠狠地剐了南祝仁一眼之后。 “砰!” 甩上了门。 南祝仁头都没抬一下,不紧不慢地继续收拾办公桌。在发现茶壶里面还有大半的茶水之后,他又给自己的纸杯里面添满,咕咚咕咚一气喝完之后,才靠在白庆华的座椅上长出了一口气。 “这个案例,真的是什么人都找上门来了啊……” 南祝仁有些烦恼,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南志昊。 对来访者的干预和疗愈,咨询师能在咨询室里面能够施加的影响,很多时候是不如来访者在现实环境中承受的影响的。 而南志昊这个来访者,现实中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 过去经历了很多,现在发生了很多,未来等待的更多。 南祝仁叹了一口气:“可惜,之前在法院的那一次见面,已经是意外中的意外了,之后和南志昊应该不会再有现实中的什么接触了。” 这么想着,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滑开屏保,就是夏天发来的消息。 【夏天:南老师,你新发过来的稿子庭长看过了哦,大体方向上没什么变化,一些需要修改的细节我给你标注出来了,收到了看看哦。】 【夏天:还有,下次的讲座就安排在明天了,用的就是这个稿子,老时间集合~】 南祝仁的嘴角勾了勾,手指敲击几下屏幕。 【南祝仁:收到。】 —— 南志昊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抿了抿嘴唇。 他的手指起起落落,却始终落不到屏幕上,好似那薄薄的钢化膜此刻加热到了一个骇人的温度,只要手指接触到就会被灼烧一样。 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和备注为【咨询助理-莫凯】的聊天界面。 在底部的对话框里,正有一段输入了一半的文字—— 【南志昊:小莫老师,我这边因为一些个人问题,需要准备一些材料。不知道你们公司能不能提供我做咨询的发票,还有每次去做咨询的时间记录?另外,听说还有一些针对咨询问题的档案、逐字稿之类的,不知道……】 文字在这里戛然而止。 竖线模样的输入光标一闪一闪,就像是南志昊此刻不安跳动的心。 两天前,他接到了法院的电话,询问他是否在做长期的心理咨询,然后是否可以提供相关的材料。 对于提供咨询时间的证明,他没有多大的心理负担;但——提供详细的心理咨询内容? 提供什么?提供到什么程度?法院那边的人会怎么用?用出来之后会造成什么影响? 哪怕电话那头的人再三保证,南志昊依旧心有疑虑。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南祝仁老师那样让南志昊信任。 呆呆地望着信息输入界面许久,南志昊最终还是保存了聊天的草稿,随后把手机扔在一旁。 “这事情先放一边吧。”南志昊握住自己胸前的沙漏吊坠,“先把今天的活干完……”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看着来电显示,南志昊皱起眉头。 第498章 不绝的电话 机械的电话铃声还在响,而南志昊没有动。 一遍,两遍,三遍。 最后因为无人接通而挂断。 南志昊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了后续的动作。 他拉开自己的衣柜,选了一件深色的上衣和长裤。想了想,又加了一件防晒服和黑色的帽子。 在伸手触碰到口罩的时候,他犹豫了两秒,最后把手缓缓放下。 “先这样吧。”南志昊喃喃自语道。 南志昊小心地把有些歪斜的帽檐扶正,在镜子里面确认了一下自己的形象。 正当他准备出门的时候。 嗡——嗡—— 被调到静音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南志昊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今天不接这个电话,之后对方肯定还会反复打过来。 “喂,詹律师。”南志昊把手机放在耳边。 “喂,志昊同学啊。”手机那头传来一个沉稳中带着热情的声音,“对,是我。” “我这几天还在忙案子的事情,又走访了不少受害人,其中有好几个也是你退伍的战友。这种团伙真的太可恶了,你说对吧?” 南志昊沉默了一下。 随后点头:“嗯。” “对于你们的情况,我是非常同情的。上次不是说过吗,我想集合你们所有人的证据,一起上诉,所以还是想来再跟你交流一下。” “而且我也听说你有一些后续的影响,还在对你造成持续的损失和伤害。我们一口气把问题都解决了,也能够给你争取到最好的补偿,有什么其他的问题,也能一起澄清了,对不对?” 詹律师一口气说了很多,南志昊沉默着。 “听说最近法院在联系你的心理咨询师,我前两天也过去拜访了一下,交流了一下你的情况……” 南志昊闻言心中一紧,终于无法再沉默:“你去找南老师了?他……怎么说的?” “他还是尊重你的意见的,我也很认同。所以我这不是又来联系你了。” 听到这个回答,南志昊心里松了一口气。詹律师随后又在电话里面说了大段大段的劝说词,南志昊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在听。 就在某个他想要开口的时候,突然—— 他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嗡——嗡—— 看着这次的来电显示,南志昊的心里一紧。 “詹律师,我再考虑考虑吧。我家里有个电话打过来,我要先接一下。” “哦?好……” 詹律师短促的声音戛然而止。 …… 宿舍房间里面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手机震动的声音。 嗡——嗡—— 南志昊说是为了另一个电话而结束对话,但是在挂掉詹律师之后,他却没有接通下一个。 而是把手机放回了桌子上,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 嗡——嗡—— 伴随着每一次的震动,手机的机身开始缓缓移位,像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妇人,执着地在砰砰敲门。 嗡——嗡—— 南志昊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小半晌之后,他拉扯出一个笑容,缓和声音接通电话:“喂,妈?” “哎,阿昊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放着嗓子的声音,“在干嘛呀,怎么才接电话啊?” 南志昊顿了顿,道:“刚刚在洗漱换衣服。早上我们学校有一个讲座活动,我要去当志愿者。” “哦,参加活动啊,志愿者好啊。”电话那头笑了两声,声音愉悦了一些,像是听到什么好消息,“多出去走走是好的,看样子你最近也好一些了。” 南志昊眉头微微皱了皱,深吸一口气。 他用力扬了扬嘴角,似乎是想让自己的心情也愉悦一点,然后才慢慢道:“嗯,最近是好很多了。” 说完这话,他的嘴角转瞬即逝地落了下来。 对于南志昊来说,说话似乎是很耗费力气。但是电话那头,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阿昊,你那个事情,怎么样了啊?”说这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声音稍微下压了一点,“当初那东西发到我们家群里的时候,我和你爸都吓一跳。” 南志昊又深吸一口气,用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柔了一些:“妈,那是假的,我不是说过了嘛。老师帮我澄清过了,警察给了证明,盖了章的,都发群里去了。公道自在人心,现在肯定是没事情了的——这些我不是都说过了吗?” 电话那头又问:“不会影响到学业吧?” 南志昊又深吸一口气:“老师都是明事理的人,他们知道怎么回事。而且他们都已经主动出面帮我澄清了的,不会有事情的。这些我不是也说过了嘛。” “哎呀,你不要这么没耐心,妈妈担心你嘛。”电话那头抱怨了一句。 南志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强行在自己的脸上挤出转瞬即逝的笑容。 随后,电话那头突然压低了声音:“阿昊,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之前我都不敢在你面前提起来,现在才好问你——那天来找你的到底是谁啊,怎么回事啊?” “妈,那是骗子,我怎么知道是谁?”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鬼祟起来:“你说,有没有可能你那个战友也是骗子一伙的?我这段时间上网搜了一些新闻,有些退伍的小孩钱很快就花光了,然后就找自己人……” “妈。”南志昊的笑容维持不住了,打断道,“不是,你怎么想到这里去的?不会的!” 电话那头反驳:“这可说不准。新闻里面好多的,说不定你现在还在给人骗呢?” “妈。”南志昊又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前几天法院联系我,说是已经把骗子抓到了的。”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是吗?那就好那就好,法院是怎么跟你们讲的,你现在要不要先跑过去啊,我在网上看到,像你这种被骗了的,要去盯着警察才会……” “妈,不用的。你看的是被骗钱的吧?我没有。”南志昊再次打断,“法院那边跟我联系过,我根据他们的通知来就行了。” “你要勤一点去盯的,不然他们干事情不积极的,我看网上说平时你也可以去……” “妈!” 南志昊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不用去,我说过‘不用’去的,我也不能天天去的!我特地问过的,我也很急的,你是信网上的,还是信我跟法院里的人问过来的?” 这一下子厉起来的态度让电话那头梗住了,半天没有声音。 好一会之后,那头才用一种被吓到了的感觉慢慢道:“你怎么说话这么没耐心呢,妈妈关心你啊。” 南志昊用力握着胸前的沙漏吊坠,用力深呼吸,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然后,就听到电话那头悠悠地接了一句:“那我以后都不关心你了。” 第499章 实物联结建立 恍惚间,南志昊觉得自己心里好像有一根弦,如今在反复的弯折下,终于—— 绷断了。 “——啊!!” 伴随着一声近乎歇斯底里的怒吼,手机一下子被南志昊摔在地上。 手机屏幕在接触到地面的第一时刻碎裂,雪花样的纹路伴随着五颜六色的电子失真,把来电显示上【妈妈】的界面切割得四分五裂。 “——啊啊!!” 好似胸腔内有压抑到了极致的东西要爆发,但是却毫无目标,南志昊茫然而凶狠地扫荡着眼前的一切。 茶杯、台灯、书本、电脑、置物盒,所有的东西都被他甩到地上,发出令人心碎的噼里啪啦的声响。紧接着他的目光锁定了一旁的衣柜,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挥拳—— “砰”,衣柜连接着的整个床架都抖了一抖,薄薄的铁皮上留下一个显而易见的凹痕,南志昊自己的拳头上则出现肉眼可见的青紫和红痕。 “砰、砰、砰、砰——” “啊——啊啊——啊啊啊!!” 南志昊不再和电话那头的人有任何的交流,只是发出最原始的吼叫、挥舞最原始的动作,他的大脑被情绪激流充斥得一片空白,连疼痛都被屏蔽得干干净净。 这些歇斯底里的声响被电话的听筒传递到另外一边去,对面好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好半天都没有再听到有什么回应。 当南志昊那一片空白的脑子终于浮现出色彩,身体也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的时候。 那听筒里面才断断续续地传来一句:“先不和你说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然后挂断。 南志昊的身体一抖,几乎是不加思考地抄起椅子,高举过头就要朝着手机砸下去。 这个剧烈的动作带动身上的挂坠,拇指大小的沙漏在半空中划过半个圈,像是耳光一样不轻不重地磕到了南志昊的脸。 这让南志昊的动作僵住了。 他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开始深呼吸,胸口开始剧烈地起伏。 在几次深呼吸之后,他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随后,开始下意识地摩挲手上的椅子。 就听到他喃喃自语道:“绿色的椅子,是塑料椅背和金属支架搭成的,椅背的手感不冰也不热,没有气味,材质较软……” 在第一次的【接地技术】学习之后,最近的几次咨询南祝仁并没有针对南志昊的问题进行太过深入地分析,而是在不断地强化南志昊的【接地技术】熟练度,并且进行升级。 初级的接地技术,实操的过程简单来说就是进行一次【接地动作】,随后进行【5-4-3-2-1技术】寻找周围环境中的感官刺激,达成让精神“落地”的功效。 而南志昊在学习过这么多次之后,已经学会了更进一步的高级【接地技术】——【实物联结建立】。 相比较于初级【接地技术】会让人按照次序广泛地搜寻周围环境中各种感官刺激,【实物联结建立】是让个体针对一个物体,去详尽地搜寻该物体的各类信息。 比如触摸到“苹果”的时候,就包括“红色”、“圆圆的”、“冰凉触感”、“略有重量”、“有带着甜味或者酸味的清香”。 借助对一个自己触手可及的实物的详尽解读,将自己的注意力从混乱中挣脱出来,进而回到当下的现实。 相比较于初级的【接地技术】,这种【实物联结建立】的起效时间更快,操作更加简单,适用情况也更广。 就看到南志昊缓缓地放下手里的椅子,盯了一会,随后鬼使神差地把头伸过去咬了一口:“口感很硬,没有味道……” 也是在这一个动作之后,他的眼睛终于闪过一丝恍若大梦初醒的清明。 牙齿、拳头、肩膀上,各种形式和程度的刺痛席卷而来,而南志昊眼睛里面只有茫然。 他以一种精疲力竭的姿态坐在椅子上,茫然地看着一片狼藉的宿舍,一时间好像不知道接下去该继续干什么了。 突然,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嗡—— 有新的消息发过来。 【爸爸:男子汉,什么时候放假回家啊?】 【爸爸:妈妈刚刚哭了,她有的时候事情说不清楚,脾气又比较急。你是研究生了,还当过兵,有的时候多和她说几遍就好,不要急,不要钻牛角尖。】 【爸爸:一家人有什么事情商量着来,毕竟她是妈妈。】 【爸爸:不管你怎么理解妈妈的关心,但妈妈的关心是真的,我们也只希望你开心。】 南志昊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手背上破损的皮肤传来微微的刺痛。 恍惚间,他的眼睛更迷茫,喘息也更加疲惫了。 紧接着,他的手机里面又跳出一个消息提示。 【辅导员蔡老师:志愿者在[勤思堂]旁边的小房间先集合,男生先去六号楼门卫搬一下矿泉水等物资。】 【辅导员蔡老师:到了的同学扣1。】 南志昊的眼睛一下子恢复聚焦。 来不及收拾脚下的东西,他跑到洗漱池边用凉水冲了冲手,把手机塞进防晒服的兜里就要往外冲。 但是在脸上的皮肤接触到宿舍楼外空气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又一下子顿住。想了想,终究还是原路折返回宿舍,在一地的狼藉中找到自己的口罩,甩了甩上面的脏东西之后戴到脸上。 随后把防晒服的拉链拉到顶,重新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 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他把手插进兜里,肩膀前抻,快步往集合的地方走去。 很快就到达目的地。 “来了啊。”虽然在南志昊浑身包裹得严实,但是已经先行一步到了【勤思堂】的辅导员一眼就认出来眼前的人是南志昊。 “先签到。”辅导员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张纸,随后又指了指后门的地方,“你今天就守着后门,等会议开始了就关门,别让人进进出出的。” 这对于南志昊来说是个好差事,后门是没有多少人能够看到的最角落位置,远离所有人的视线;而且空调也在那个地方,浑身严实的南志昊能够顶着风吹。 恍惚之间,没一会南志昊就看到学校的老师带着一行走了进来,应该就是进来做讲座的法院……咦? 看着人群里面的南祝仁,南志昊眨了眨眼。 第500章 好想看血流成河啊 “那人好奇怪啊,穿这么多不热吗?等等……是他吗?就,那个……他?” “好像是哦……对,就是他。” “哦~是他啊?” “我听说哦……” 隐隐的,南志昊似乎听到了这些声音。 这些声音似乎回荡在教室里,又像是响起在耳边,亦或者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 南志昊也不觉得自己是用耳朵听见了这些声音,而是通过皮肤感受到了这些思绪。 真的有人这么讨论吗? 南志昊不知道,他只是把身体又缩了一点,同时把目光投向台上的南祝仁。 他有些期待南祝仁今天会讲什么,又有些害怕听到南祝仁的口中会涉及到关于自己的事情。 …… 南志昊感受到的谈论是不是真实的有待确定。 但围绕着南祝仁的话题,现在却是在实打实地展开。 看着正在讲台上拷贝自己PPT的南祝仁,一个带着厚黑框眼镜的男法院工作人员小声交流着:“今天好像是这个南老师最后一次来跟讲座了吧?” “确实。”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工作人员回答,“听说之后的案子里面是证人?等相关的材料确定之后,他就暂时没法跟我们一起活动了。” 马尾辫的语气中隐隐有些失望。这种失望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我们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吧?这回把咱们辖区的高校几乎都转了一遍?”一个带着细白框眼镜的男工作人员提醒道。 厚黑框耸了耸肩膀:“谁知道呢,如果宣传材料不够的话,之后说不定还会去大专、高职转一转。不过这些行程就算出来了,这个南老师也不会和我们一起了。” 说着,厚黑框叹了口气,里面有显而易见的失落。 ——嗯? 马尾辫和细白框一起看过来,你失落个什么? “哎呀,我就是觉得——有点失望。”可能是意识到同伴误会了什么,厚黑框连连摆手解释,“就是觉得难得来了个心理专家,结果,嗯,平平无奇吧。” 马尾辫和细白框看了看南祝仁在整理PPT的侧脸,又看了看厚黑框的眼镜和眼睛。 有些东西可能是需要表现出来、是需要细细感受的,但有些东西是客观存在的、肉眼可见的。 厚黑框压低了声音又连忙解释:“你们不觉得……这个心理专家很不‘心理’吗?” 两个同伴露出疑惑的表情。 “就是我看网上那些什么心理专家的视频,他们都能看表情测谎啊、摸手测谎啊,有的还比骗术大师还能忽悠人,三言两语就能够吸引人的注意力,让人跟着自己的节奏走啊什么的。” 厚黑框指了指南祝仁:“但是这个专家跟我们一起工作小半个月了,就感觉……说的都是我们说过的,做的东西看起来也都是我们可以做的。” 哦,这么个平平无奇啊。 马尾辫理解了:“你是想要看他读心啊,催眠啊什么的,至少是能够用语言攻破别人的心理防线之类的?” 厚黑框连连点头,表示这些才是一个人在听到“心理专家”这个词之后的第一印象:“毕竟之前传闻里面他是很神的嘛。” 确认成分了,感情你小子还有点嗜血观众的成分在? 细白框扶了扶自己的眼镜:“心理学,应该也是个越老越妖的专业吧?他这么年轻,再怎么专家也和‘那种’专家有差距的吧,这很正常。” 细白框觉得自己在说公道话:“而且,就算他有本事,传闻里也是用在犯罪分子身上的。现在在讲座,他在学生身上怎么实践?” 听了同伴的解释,厚黑框无奈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接受了“这个专家太年轻没本事”,还是“这个专家有本事但是没法在面前表演”。 “我就是对心理学一直很好奇嘛。”厚黑框解释道。 厚黑框的语气有些惆怅:“总感觉现在接触到的东西和想象中都不太一样。没进法院之前,以为法庭上会有唇枪舌剑,结果每天都是按部就班;没见到这个心理专家之前,我还以为会有什么刺激的心理攻防,结果一直这么淡……”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法院的生活就是这样按部就班的,这样按部就班才说明我们日常工作做得到位;不然天天唇枪舌剑了,那还得了?” 三个工作人员一起打了个激灵,原来是坐在最前面的陈法官转过了身来。 陈法官看着厚黑框,意味深长:“做工作,还是要脚踏实地,耐得住平淡的。” 三个工作人员连连点头,鹌鹑一样坐在位置上,再说不出话了。 夏天坐在他们最后,皱了皱鼻子,感觉很解气。 但隐隐的,她其实也是有些期待的。 可惜,今天的状况似乎是没法回应大家的这种期待了。毕竟给大学生的宣传讲座嘛,平平淡淡才是常态。 讲座很快开始。 可能是因为这个系列讲座持续了太长时间,法院一方原本就是带着完成任务的心态来的,到了现在更是几乎以完全摸鱼休息的心态来了。 陈法官安静地上去,用沉稳的声音把PPT照本宣科地读出了安静的效果,也让下面的学生安静地昏昏欲睡。 等到南祝仁上台的时候,甚至只有少数人能够被他的脸振奋精神了。 扫视了一眼台下学生的状态,南祝仁今天的开场白很简单: “刚刚陈法官的宣讲内容,从同学们的角度,讲了怎么保护自己——非常精彩。” “我接下来想要转换一个角度,从犯罪分子的角度,来帮助同学们认识犯罪分子的……部分思维,以此让大家对诈骗案更加警惕。”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顿了顿,切换身后的PPT。 非常简约的一页设计,白色的背景,上面只有七个字。 南祝仁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读了出来:“诈骗团伙,不、是、人。” 哦吼?好强的攻击性。 但是是能够完全认可的攻击性。 学生之间爆发出了一股笑声,安静的氛围被驱散了一点。 第501章 永远不要用你的想法去揣摩别人 果然还是攻击性强一点的话语容易吸引人的注意力啊。 终于让这些学生脱离了一点“安静”的氛围了,不容易。 南祝仁也笑了笑,解释道:“我这句话不是在骂人,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也不是在说诈骗团伙罪大恶极、良心丧尽、令人发指,根本没有做人的资格——虽然他们确实是这样。” 学生里面开始有笑声响起来了。 南祝仁没有过多解释,而是转身开始播放PPT。 今天他没有采用上次那样的逐字稿形式,因为今天不再是像上次那样需要通过逐字解析,来探究诈骗犯一步一步让受害者踏入陷阱的话术。 也不用分析背后的心理学原理。 更何况上次选用那样的形式,更多地还是想要借此集中学生的注意力;而今天南祝仁选用的案例,哪怕是简单呈现也足够抓住眼球。 “在接下来呈现的案例材料中,我选用了化名,受害人为‘D女士’。” 说着,南祝仁按下激光笔—— 【2017年6月,D女士于网购时被伪装成犯罪分子的网购客服联系,该犯罪分子声称最新的商品遭到了D女士差评。在经过协商之后,犯罪分子伪装的客服声称愿意“保货赔偿”,在不需要退货的情况下将购买商品的钱款全额返还……】 一些学生看到这里,刚刚提起来一点的精神重新落了下去。 网购诈骗、刷单诈骗,这些都是各种宣传里面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的,就算被骗大概也就几十块钱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有几个好奇心还算是比较旺盛的学生还看着PPT,他们发现南祝仁呈现的这个案例似乎比一般的案例详细一点,似乎比一般的警示案例更有看头。 他们平常只知道遇到这种情况会被骗,但具体是怎么被骗的就不知道了。 南祝仁扫了一眼台下学生的反应,知道这个案例的开头相较之下是比较缺乏吸引力的,于是他直接出声开始朗读。 沉而稳的声音似乎带着穿透力,强行挤进了一部分懒得听的学生的耳朵里面。 【双方协商结束,诈骗分子发送给D女士发送了一个“修改评论专用链接”。D女士在点进去之后,跳转到她所使用的网购平台的登录界面。】 【该界面显示D女士需要重新登陆账号。往日里D女士都用QQ账号一键登录该平台,在发现“一键登录”功能失效之后,D女士便在账号和密码处输入了自己QQ的账号和密码。】 【后经技术部门鉴定,该“登录页面”为犯罪分子伪造,所有链接按钮均为贴图,只有“账号输入”、“密码输入”、“登录”三个部分可操作。】 一些学生的脸色变了一下,他们本以为这是一个类似“点击链接”然后被植入木马病毒的高端诈骗局。 现在看来,似乎……有些烧脑? 另外一些学生则是被脑子里面的画面击中了,因为他们确实遇到过类似的场景——点击某个链接后跳转登录界面,重新输入账号和密码。 在日常生活中,这种操作似乎司空见惯了,这也就意味着——当犯罪分子以这种方式行骗的时候,他们的警惕性会很低。 【受害人D女士输入账号和密码后,进入了长达1分钟的页面跳转等待界面。犯罪分子利用这1分钟登陆了D女士的QQ账号,验证了其账号密码的真实性。】 一些学生开始惊呼,这背后的手段是有点厉害的。 大家都已经习惯了网络卡顿,遇到这种情况也不会大惊小怪。谁知道犯罪分子就利用这个“卡顿”的短暂时间去验证账号和密码了? 原本一些学生还想着如果账号和密码输错了,反而不会被骗,现在脸色也变得纠结起来。 一些学生开始小声讨论,觉得盗取了QQ之后,接下来应该就是利用受害人来给朋友发送诈骗消息了? 【盗取QQ账号之后,诈骗团伙第一时间登录其网络相册,复制所有隐私信息,同时获取了其主要聊天群组的加入权限。D女士在后台发现QQ账号异地登录之后第一时间修改账号密码,但为时已晚。】 【犯罪分子利用D女士的生活照和自拍合成大量隐淫禾岁图片、视频,进行勒索。】 【在勒索过程中,犯罪分子反复安慰受害人“只求财,不害命”。D女士随后在犯罪分子引导下向犯罪团伙账户转账余额和网络贷款共24万余元。】 台下窸窣作响的声音更大了,女生们更是感同身受地低声喧哗起来,表情变得愤慨。 还有一部分学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是第一次知道这种“P图伪造照片视频,进而敲诈”的手段是真实存在的。 伴随着他们的讨论,时不时有小串的笑声响起来。 他们以为这个事件到这里已经结束了。 但这还没完。 【在两个小时之后,犯罪分子获取了D女士的所有财产,在确认没法获得更多收获之后,犯罪分子以“物尽其用”的名义将伪造的图片、视频传播到D女士所在的大型群组当中,其中包括工作群、学习群、爱好群、家族群。】 【随后,D女士跳楼,抢救无效身亡。】 台下偶尔响起的小串笑声止息了。 还在讨论的学生们也彻底安静下来了。 不管脑海中有什么思绪,心中有什么想法,但是在听到生命猝然离世的消息之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中,南祝仁半晌之后才缓缓开口:“过去发生的惨剧愈是沉痛,我们就愈要从中吸取经验和教训。” “在这个案例中,第一点。”南祝仁伸出一根手指头,“自然就是向大家详细地呈现犯罪经过。面对陌生的链接、面对陌生的登录页面,你们可能遇到的不是什么木马病毒,而是一层精心设计的伪装。” “其次。”南祝仁伸出第二根手指头,随后点了点自己的脑子,“那就是在面对犯罪分子的过程中,千万不要把他们的这里看作是‘人’。” 第502章 不理解 这一回,面对南祝仁这么高攻击的陈述,学生们好像还沉浸在刚刚案例结尾的惨案中。 氛围沉重,没有人笑。 不过现在也不是什么需要活跃课堂气氛以调动注意力的阶段了,学生们的注意力已经被全部吸引过来了。 顺着上一句的话,南祝仁继续往下梳理:“我这里面说的‘人’,指的是你们。” 他指着在座的学生道:“你们是‘人’,而他们不是‘人’。” 学生们中的一部分有点懵逼。 这老师是在夸我们吗?但为什么没有一点被夸到的感觉? 脑子灵活一点的学生,则是隐隐约约从南祝仁这弯弯折折的形容中拐出来了。 果不其然,南祝仁接下去道:“广义上的‘人’,是我们在这个社会中生活的集体。我们在正常的社会中出生,在正常的社会中成长,在正常的社会中生活。” “我们的思维模式,我们的认知结构,都是在社会方方面面的影响下潜移默化地构成的。因此我们在和别人交流的时候,也会以这种‘人’的标准去揣摩别人。” 说着,南祝仁点了点PPT中的几个关键点,诸如诈骗犯反复安慰受害人“只求财”的部分。 “在我们日常的设想中,肯定会觉得‘诈骗犯只是想要骗钱,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然会增加被警察抓的可能性’。” 南祝仁摇了摇头:“而这种想法,恰恰也是犯罪分子希望受害人能够进行下去的想法,因为秉持着这种想法的受害人会异常地顺从,甚至会主动地去堆进诈骗流程。” “但——” 南祝仁点击PPT,上面出现几个大字: 【错误共识效应】 …… 【错误共识效应】是《社会心理学》中的重要概念,指的是个体会会本能地高估他人,认为他人会与自己有观点、信念或行为的一致性的倾向。 这种效应的成因有很多。 比如【自我中心偏差】——指个体以自身经验为锚点推测他人; 或者【认知捷径】——指个体默认他人与自己的社会背景、价值观相似。 但犯罪分子,永远是让身怀这种【错误共识效应】的个体蒙受损失的群体。 …… “——如果真的觉得诈骗团伙只是为了‘求财’,那我们的想法此刻从根子上就错了。” “犯罪分子的三观和我们天差地别,他们的认知、人格和我们更是迥异。” 南祝仁说着随手拿起一本书:“打个比方,我现在手里拿着的是《刑法》。在座的各位可能会觉得上面写的东西是我们绝对不能够去触碰的规定,是行为的红线。” “而那些‘不是人’的个体看到了,会觉得这是一本‘致富经’。” 南祝仁的声音低沉下去,以至于像是在讲恐怖故事一样。 这正是他此刻想要达到的效果。 这种反诈教育意义的讲座,某种意义上就是在吓人,吓学生,吓小孩。 一些激情犯罪的嫌疑人,思维还算是没有脱离正常人;但是职业罪犯,他们秉持的就是一套完全迥异于社会体系的思维模式。 便是很多初出茅庐的警察,都会摸不着头脑;而更加反社会一些的恶人,便是集齐一个专家团队都会束手无策。 拿影视作品做夸张一点的例子,就是某个喜欢做人的心理学大厨;再夸张一点,就是某哥谭的周可儿。 “今天分享这个案例的目的,就是希望大家可以认识到这么一件事情——永远、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清楚犯罪分子的思路,永远不要觉得犯罪分子的行为会跟着你们的设想去进行。” “当他们撕开面具的时候,你的损失已经不可避免,而我们此刻能做的选择,有且只有一个——” 南祝仁手心向上,示意台下坐着的法院众人:“报警,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 …… 法院的人眼神有点蒙,我们不是警察啊喂。 但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陈法官也顺势起身朝着学生们示意。 到了这里,理论上南祝仁今天的讲座部分算是结束了。 比之前的要简短很多。 但南祝仁想了想,看时间还充足,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他道:“这个案例的受害者D女士,付出的代价要远比一般的受害人要沉重。不但被骗光了财产,还最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逝者已逝,评价行为的对错没有意义。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 南祝仁一字一句顿道:“她、是、受、害、者。” 南祝仁的表情说不出的严肃:“我真诚地希望在座的各位以后不用回想起我接下来说的话,但是我现在依旧不得不说——如果你某天真的陷入了被骗完财产之后还遭受了人格侮辱的境地,那一定要告诉自己,你是受害者。” 他的目光扫过教室里面的每一个人,没有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有额外的停顿,但话语又像是额外说给某些人听的一样。 “不要去给自己施加惩罚,给自己做有罪推论。所有的罪孽都是电话那一头的人犯下的,也终将……由他们去清缴,去承担。” “如果这个时候,觉得有什么问题想不通,那也请寻找专业的人、来寻找心理咨询师,来帮你处理。” 话至此,南祝仁的声音轻了一些,不再是之前那种吓人的语气。 但依旧稳,依旧厚,像是冬日里刚被太阳晒过的棉被。 他淡淡地笑着:“这便是我们这个职业存在的意义。” 这饱含着人本的话语让台下的夏天不由自主地眯上了眼睛,这也是她如今离开江都来到北都的原因之一。 …… 至此,南祝仁的讲座部分就此结束。 按照流程,接下来该是现场模拟诈骗情景,帮助学生加深记忆的部分了。 但是—— “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台下高高举起来的手,南祝仁露出微笑。 各个环节也不用太死板,适当调节也无妨。 就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圆脸男生站起来,带着非常礼貌的笑容。 “老师,首先非常感谢您的分享。” 南祝仁笑着点头。 圆脸男生继续道:“我以前也碰上过诈骗犯,我不知道他算不算老师您说的那种很危险的诈骗犯,但当时我也是觉得好玩和他周旋了好久,结果把对面算是聊破防了吧,让他们主动挂了电话,最后还报警。当时觉得好玩,今天听了老师您的讲座,我才知道当时有多大的风险,我的运气好。” “也是因此,我对于老师您讲座里面有两个部分,不理解。” 看着圆脸男生的表情,南祝仁挑了挑眉。 ——嗯? 第503章 搁这打窝呢? 如果南祝仁没记错的话,在刚刚案例分享环节,台下几个零星的区域在不该笑的时候发出过低低的笑声。 其中一个区域就是这个圆脸男生座位所在的地方。 此刻,南祝仁再看着对方的表情。 一般心有疑惑提问的学生,眼神会跟着凝固在回答者的身上,并且目光会自然跟随回答者的动作;眉毛会有问题得以提出的兴奋式的短暂上扬,或者自己受问题折磨的困惑式的短暂皱蹙;身体还会为了拉近空间距离而有不同程度的前倾。 而眼下这个提问的男生—— 【身体微微后仰,胳膊环抱……带着点[防御];但是肩膀又是放松的,不是很紧张。】 【刚刚叙述的过程中有长时间的夸张挑眉,脸颊两侧紧绷,但是偶尔有单侧嘴角的上扬……】 【眼神回避和我的接触……】 没有想到,在最后一场讲座即将结束的时候,还会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 台下的其他人还不明所以,但南祝仁已经在不经意间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 眼前的这个,或许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有“疑惑需要解答”的学生。 但他的出现——不是坏事。 或许通过这个学生的“帮助”,南祝仁把今天的讲座主题再升华一下,让讲座的效果超过之前的那些。 南祝仁想了想,主动引导道:“你说你有两个问题,分别是什……” 然而不等南祝仁把话说完,圆脸男生就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打断了南祝仁:“第一个问题是关于老师您刚刚讲的这个案例的。” 像是一个肚中有腹稿,而且早就蓄势待发的辩手一样。 南祝仁止住话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朝着男生做出一个“你继续”的手势。 圆脸男生笑了笑:“就是,老师您的这个案例确实很震撼,犯罪分子的作案手法很新奇,受害人最后的下场也让人很难受。” 他的交流技巧似乎有相当的基础,哪怕是在问问题的时候也先捧了一手,有种隐约间和他年龄显得别扭而不匹配的老练。 “但是老师您分享的这个案例好像有些太小众了,就是……多数搞诈骗的应该不会用您的这个办法吧?听了老师您的这个案例,我感觉好像平时用不上。” 南祝仁点了点头:“我确实希望你们能用不上,用不上那真的是太好了。” 学生中响起一阵笑声。 圆脸男生的节奏好像一下子被南祝仁打断了,他哽了一会,像是临时终于重新组织起了语言:“我的意思是——就好像是我当初碰到,然后被我耍的团团转的,那个骗子,那样的案例一样。” 圆脸男生的话语在第几个方有不寻常的重音。 他继续道:“所以我想问一下老师,有没有其他更加大众一点的例子,拿更容易被我们碰到的那种骗子来举例,这样我们能够学到的东西也会更多。” 说完这句话之后,圆脸男生的视线稍微飘忽了一会,似乎在扫视四周其他学生的反应。 …… 南祝仁挑了挑眉,从这个学生被自己打断之后的讲话节奏,他确定了自己刚刚通过【微表情分析】看出来的东西。 夏天皱起了眉,这学生是在教南老师做事? 陈法官眨了眨眼睛,大众的案例……刚刚他的宣讲不是一直在讲吗,这学生是没听过瘾还是压根没听? 眼下已经到了宣讲的最后一个环节,要是再介绍那些所谓的“大众”的案例要花的时间可不少。 而南祝仁也不会顺着这圆脸男生的意思继续回答。 他露出了饶有兴趣的表情,问道:“好,你的第二个问题呢?” 对于南祝仁没有回答第一个疑问,而是直接询问第二个问题的举措,圆脸学生稍微愣了一下。 “呃……”他发出一串无意义的音节,好像思维卡顿了。 或者是因为南祝仁的行为不符合他的“腹稿”了。 “第二个问题,就是想让老师,嗯,解释一下那个女士……自杀的原因。” 这句话说得磕磕碰碰,以至于南祝仁不得不去引导,试着去猜了一下:“你是希望我能够解析一下她最后时刻的想法?你无法理解她最后的心理状态?” 而这个猜测好似正中靶心的箭矢,一下子戳通了圆脸男生言语中的磕碰:“对,就是我在刚刚您演讲的时候,试着感同身受了一下,我觉得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觉得肯定是不会这么做的。” “毕竟像您说的‘我是受害者’之类的我觉得我们是都懂的,所以我觉得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学的原理。” 说完这句话之后,圆脸男生抱着胳膊的手放了下来,转而按在桌子上,同时又有意无意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学生,似乎在观察他们的反应。 南祝仁点了点头:“你很难理解这种极端情绪下的想法?我先问一句,你自己是不是有处在这样的状态下过?” 这个反问正中下怀,一下子打开了这个圆脸男生的话匣子。 “是的老师,我觉得我自己的情绪管理能力一直不错,然后平时的心情也都是比较稳的,我一直能很好地去思考自己面临的事情,所以对于很多案例里面,别人最终的选择都不太能理解。” 圆脸男生笑了起来,脸上圆圆的肉在颊骨的地方堆积起来: “今天恰好来了老师您这个心理专家,我也一直对心理学相关的问题有些疑惑,也有自己的一些猜想和……算是研究吧,正好想要找老师您请教一下。” 台下,夏天和学校老师们的眉头皱起来,法院相关工作人员轻笑起来。 南祝仁也笑,他的声音居然温和了下来:“既然你有自己的猜想和研究,那就不说‘请教’了,算是‘探讨’了。说说看你的想法?” 圆脸男生脸上的笑容愈发荡漾了,他又一次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同学,大声道:“我觉得现在很多的心理问题,本身就有问题。我觉得很多心理问题都是可以避免的,比如我就从来没有心理问题。” 从最近第二更的时间大家应该能看出来作者的作息不太规律,现在头疼得有点难受,思维堵得厉害。 今晚试着看看能不能把第二更搞出来,不行就可能得要明天了。 第504章 不需要反驳,只需要你继续说 听到圆脸男生的话,教室里面一些学生的眼神变得迷茫了起来。 像是集体犯了【错误共识效应】一样,他们原本以为这个男生,在这种级别的讲座、在这么多老师在的场合、面对场上的专家,应该是会问出什么直指核心的问题。 一般的大学生就算有问题都不敢问出口的呢。 但是现在怎么这人……说得越来越偏了? 还有另外一些学生,他们在圆脸男生问出第一个问题之后本来觉得没意思,都低下头去开始玩手机了。此刻却又重新抬起了头,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 他们似乎嗅到了乐子的味道。 而作为正面对着圆脸男生的南祝仁,他在听到圆脸男生的话之后,点了点头,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然后南祝仁像是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有这样的想法的呢?” 圆脸男生的眼睛都亮了一下,似乎就等着这个问题,他的语言愈发地流畅起来:“就是我觉得,真正有心理问题的人只是极少数,其他人大多只是听到类似的东西,然后就开始疑神疑鬼,进而觉得自己有心理问题、甚至假装自己有心理问题,但其实他们是没有问题的。” “比方我说,总是听到别人说初中学得多辛苦,高中多拼命。但我觉得我的中学都挺轻松的,可能高三下半个学期用功一点,但也没有什么网上说的‘焦虑’、‘抑郁’什么的,反而觉得学习生活很充实。” 说着说着,圆脸男生的目光终于专注起来。他不再四处扫视,而是拿出一只手在胸前比划起来。 整个人显得很投入。 “我觉得还有很多人,可能只是觉得心理问题很酷。我曾经有一些花心思去观察过那些说自己有心理问题的人,最后发现他们跟真正的心理问题都不是一回事。我甚至还发现网上很多的心理问题都是假装出来的,因为假装精神病可以给他们牟利。” “我一直有个疑问,就是为什么现在的精神病比以前多了这么多,毕竟以前的日子比现在苦这么多,那时候为什么没这么多精神病?很多人说是时代的问题,但我觉得可能还是网络时代的问题,或者说人的问题。” 圆脸男生的眼睛愈发亮起来,表情也亢奋起来。 夏天嘴角撇了下来,她先是用看到脏东西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这个圆脸男生——明明是个小登,虽然打扮得很老土,但怎么说话却一股中登的味道? 随后小姑娘又把有些担心的眼神投向南祝仁。 在种种动力下学习过一段时间心理学、尤其是心理咨询的夏天知道,这个像老登的小登此刻说的东西是很冒犯专业从业者的。 让心理学人听到这种话,效果无异于当着健身人的面“夸赞”其斜方肌发达、身材瘦、腿细,亦或者当着黑哥们的面唱阳光彩虹小白马。 而在夏天目光中的南祝仁,面色不变。 他用一种平和的表情不断地点头,发出“嗯”、“好”、“哦”的应和声。 然后以一种近乎是《儿童心理学》的相关技巧控制了自己的声音和表情。 南祝仁柔和地鼓励道:“你还有什么看法吗?” …… 就看到圆脸男生的胸膛都鼓了一下,整个人像个小河豚似的。 他带着一种貌似羞涩的笑容扬了扬下巴,继续道: “还有,还有就是我平时坐出租车的时候也经常和司机聊天,他们都很能聊的;点外卖的时候,也会和外卖员聊几句。我觉得像这些社会上工作的人,他们就是不可能焦虑的,因为他们忙着要赚钱,要养家,根本就没时间去焦虑。” “会焦虑的,都是那些太闲的,嗯,想东想西的。”圆脸男生的语调上扬了一些,“毕竟‘夫唯不争,乃莫能与之争’嘛。” 说着,圆脸男生还点了点头。 夏天咂了咂嘴,中登的味道更浓了。 随着他的话语,教室里面几乎所有学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起来了。 此刻认真听讲的学生,甚至比南祝仁在案例分享阶段最后吸引来的数量还要多。 淅淅沥沥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只不过因为声音都很克制,一时之间不知道他们讨论的内容,以及他们讨论时候的情绪。 南祝仁的嘴角不经意地勾了勾,随后又很克制地降下来,维持在一个“温和”的角度。 “嗯。”他朝着圆脸男生点头道,“还有吗?” 还要吗? 圆脸男生眨了眨眼,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刚刚的东西似乎把他榨干了。 他然后费尽心思,最后终于挤出来一个结尾:“就是,针对这个问题,想和老师探讨一下。” 南祝仁点了点头:“好。” 他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那这位同学,方便问一下你的专业吗,你大几了?” 圆脸男生也以笑容回应道:“大三了,专业是……” 一个文科的专业,具体不太方便说,但是一旁的老师估计是该专业的授课老师。 这个老师笑不出来。 南祝仁点头表示知晓,道:“好,首先你平时肯定是一个很喜欢思考的学生。你提出来的议题也很大,讨论了一个很宏观的社会现象。这种问题出现在我们这个讲座里面,显得讲座的格局都更大了。” 圆脸男生呵呵了两声,终于有空扫视周围了。 他发觉几乎整个教室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大部分人都在笑。 于是他也笑了。 南祝仁也在笑:“但是,你解构这个问题的视角,本身就存在问题。这个错误的过程,导致你得出了错误的答案,而且一直错了下去。” 圆脸男生一愣。 “我们在研究一个宏观的社会现象的时候,不能用微观的个人角度去解读,这是不公平的。” 南祝仁道像是一个授课老师一样谆谆教导:“你刚刚提到网络上很多人假装自己有心理问题,并且以此牟利;同时你也认为很多人觉得心理问题很酷,从而假装自己有心理问题。” “你能够‘细致’地观察生活,这是值得肯定的。但是就此得出‘现在有心理问题的人多,以前有心理问题的人少’,这其中的逻辑就太跳跃了。” 南祝仁继续道:“然后你说外卖员、司机他们不焦虑——他们不焦虑吗?他们可能只是没有在你面前表现出来。但你依旧以他们微观的、个人的、某一方面的表达,尝试着去对一个宏观的问题下结论。就有些以点概面,以偏概全了。” 台上老师的语言极尽地柔和。 但是圆脸男生莫名地感觉刺痛。 这还没完。 第505章 观众看得目眩神迷 可能是觉得南祝仁的话说完了。 圆脸男生突然笑起来:“嗯,呵呵……老师。” 他的胳膊重新抱了起来,像是用笑声争取了一点思考时间一样,在绞尽脑汁之后,他磕磕碰碰道: “老师,您说的是社会上的事情,您的见识、知识肯定是比我多的。然后,嗯,这些东西我作为一个学生的视角,我也改变不了太多。而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我看到的,就是——很多人有心理问题,就是因为想要的太多。” “像是我现在在学校里面,很多老师都说到了大三大四的时候,学生会迷茫。”圆脸男生补充道,“但是我就不会。” 说到这里的时候,圆脸男生的语言稍微流畅了一些:“我就很专注,很自如。我现在就在全身心地备考一个消防的证书,只要考下来,挂靠在一些公司里面,每个月就有五六千的进项。我对自己的未来就完全不迷茫,我觉得有什么迷茫、或者其他心理问题的,都是想太多。” 能看得出来,挤出这一段话已经是圆脸男生的极限了,他的脸此刻都涨红起来。 台下学生的议论声稍微大了一点,但这回圆脸男生没有去扫视他们了。 南祝仁的表情依旧平和,他摆出一个摊手的姿势,道:“你看,你依旧在用‘微观’的个人层面视角,尝试着去解构‘宏观’的问题。不过这一点——倒是和我们刚刚上课讲的东西很像。” 说着,南祝仁暂时抛下圆脸男生。他环顾四周,看着教室里面所有抬起头的学生,拍了拍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然后把PPT切换回【错误共识效应】那一页。 南祝仁笑道:“这个同学现在在和我对话的过程中,就是产生了【错误共识效应】。” 所有学生的目光顿时朝着南祝仁看了过去。 这给了圆脸男生一点喘息的机会,让他得空看了看南祝仁,看了看PPT,看了看四周。 目光迷茫。 南祝仁指着黑板道:“在刚刚的案例中,受害人觉得犯罪分子的思维跟自己是一致的,对方只是想要求财,不想要做多余的事情。” “在我们刚刚的对话中,这位同学——” 南祝仁的目光重新转回到圆脸男生身上,引得对方一激灵。 “你也觉得我的思维跟你是一致的,你觉得我会认可你的思路,认可你发现问题、思考问题的方式,进而去解答你最后的疑惑。” “但是我和你思考事情的角度不一样,在我的认知里面,你‘发现问题’的这一步本身就是个问题。因此我的思路在这一个节点就停下了,而不是顺着你的想法继续往下走。” 南祝仁意味深长道:“因此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和你设想中的,肯定是南辕北辙的。” 学生们的讨论声更大了,有人直接笑出声。 圆脸男生的脖子有些僵硬,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刚刚最后的那番辩解似乎让他已经挤完了肚子里面的最后一滴墨水,眼下就是用手指去扣嗓子眼,他都扣不出一个字了。 “然后我们再说回你的问题。”南祝仁话锋一转,“你刚刚提出了很多问题,也因此暴露了很多问题。” 圆脸男生的身子不由一抖。 “除了‘你和我’的交流过程之外,你在独自表达的时候,也很有【错误共识效应】的味道。” 南祝仁按下激光笔,让红色的小点在PPT上划出一个圆形的轨迹。 圆圈的中心是“【自我中心偏差】——指个体以自身经验为锚点推测他人。” “在你刚刚的问题陈述中,用了很多次‘我觉得’。”南祝仁做出思考的样子,“几乎每句话都要用一次,甚至两三次。” “但我们讨论的又是一个社会现象,一个宏观的话题。你这就是用自己的‘微观的视角’,去解读其他人‘微观的现象’,以此来论证自己‘宏观的猜想’。” “这等于是错上加错,所以得出来的答案和真实的情况就更加有差距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顿了一下:“同学你大三了,虽然是偏文的专业,但是你们在做毕业论文的时候,哪怕不用数据分析,但也是要用文本依据的吧,或者【田野调查】?或者【质性分析】?” 南祝仁甩出一连串的专用名词,圆脸男生脸上愈发涨红,目光也更加迷茫。 “用这些方法来研究你的疑惑,可能会更好。”南祝仁善意地提醒道,“当然,我们在讲座中没太多时间去科普这些研究方法,具体你可以去咨询你的论文指导老师。” …… 一旁法院的工作人员表情已经变了。 尤其是戴着厚黑眼镜框的那个工作人员,他的表情畅快得像是成功给自己的受害人争取到顶格的补偿后,被家属拉着手感谢了一个小时似的。 年轻人可受不得这个,现在脸都有些微微发红了。 他甚至都目眩神迷起来,似乎隐隐把自己代入了台上的南祝仁。 平心而论,如果遇到这种没事找事的学生,厚黑框觉得自己做不到南祝仁眼下的这种程度。 不谈后面心理学相关问题的部分,就说前面那个学生的“分享更多大众一点的案例”的问题,厚黑框觉得自己能够做到的也就是打哈哈一句“关于这个问题,前面的陈法官已经详细介绍过了,如果同学你还想详细了解,我们可以之后讨论”。 然后结束这个讲座。 这样四平八稳的,能够把这个讲座混过去,又不落自己的面子。 但是绝对没有办法像是眼下的南祝仁这样:既解答了学生的问题、又为被冒犯的自己出气、还能够展示出自己更高层次的认知、甚至体现出不俗的个人涵养。 在讲台上都要发光了都。 台下的人看着也畅快。 厚黑框知道,南祝仁对圆脸男生说的这些话虽然看着都很客气,乃至于“慈祥”。但每句话实际上都可以说是绵里藏针。 那攻击是一波接着一波的。 也就是眼下是学生讲座了,不然估计这个南老师的攻击性能更强。厚黑框心中猜测。 事实也确实如此。 南祝仁看着圆脸男生。如果眼下是在咨询室里面,他都准备启用【对峙】了。 直接质问:你根本不是提出问题,你是在展示自己。你是不是很希望别人了解你?你是不是很渴望关注? 你是不是平时不怎么跟人交流?要么就是别人都不愿意跟你交流? 或者直接一点——你是不是没有朋友? 可惜,眼下是在讲座,南祝仁的身份是老师。 只能高抬贵手一下了。 第506章 表演型人格 不过,虽然说作为“讲座老师”,对于“学生”要适当高抬贵手。 作为一名心理咨询人,一些原则方面的问题,还是需要澄清的。 而这个问题,针对的是圆脸男生之前说的“以前没人有心理问题,现在人心理问题多都是装的”这个观点。 南祝仁在心里微微过了一下措辞,打算用这个回答作为最后一段话,来结束今天的讲座了。 他看着双手一会摸裤缝、一会撑桌子,一会又抱着胳膊的圆脸男生,用尽可能缓和的语气,算是在表达自己严肃观点的同时顺势给了对方一个台阶: “可能是因为你现在毕竟还在学校里面,所以接触的人不多;就算接触了,聊天了解得可能也没有这么深入。因此你对‘心理问题’这个专业的问题,出现了一定的错估。” 南祝仁道:“我不好说‘心理问题’有多普遍,但存在心理问题的个体在社会中确实有着不小的数量,而这些心理问题也在方方面面地影响着个体、以及他们身边人的生活。” “至于你说‘以前的人没有心理问题’——虽然我们现在没法回溯时间去做调查,但我们通过一些文字记录,还是能够发现不少相关的影子。只不过当时这些心理问题没有被了解、被解析、被命名、被重视而已。” 如果按照“社会化”的衡量标准,回顾历史,几乎都能发现大堆大堆的心理问题乃至于精神病。 这里点名五代十国。 但是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就行。以此为专题都可以延伸出一个系列科普讲座了,而今天南祝仁讲座的主题并不是这个。 南祝仁说完这段话之后。 圆脸男生似乎也看到了南祝仁递出的台阶,知道这个问答流程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他干笑了两下,似乎临走还想给自己挽尊一把:“啊……嗯。可能确实是像老师您说的,我自己没有问题,然后身边的圈子也比较干净,所以看的不是很透彻……” 说着就想坐下了。 但一旁的一个黑着脸的老师站了起来。 这老师是今天临时被拉过来当做主持人的老师,就看到他挥了挥手:“我们大学生,在研究问题之前,还是要先研究研究自己,对自己有一个透彻的认识才行。” 圆脸男生的动作顿时僵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而主持人老师说完再不往这边看一眼:“谢谢这位同学的发问,也感谢南老师的精彩解答,也感谢今天不辞辛苦来到我们学校,在百忙之中为同学们的人身安全、财产安全做科普的各位法院工作人员——” 说着,老师带头鼓掌,学生们也积极响应。 一时之间,教室里面被掌声塞满。 陈法官一行人隐隐觉得,今天这场是整个系列讲座中反馈最好的一次了。 教室的角落里面,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盯着空调的冷风长处一口气。他看了看圆脸男生的位置,又看了看南祝仁,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 坐在回程的小巴车上,南祝仁能够感觉到今天的氛围和往日里不太一样。 车厢内大家的表情有些矛盾。 几个人脸上带着如释重负,似乎在庆幸这漫长的系列讲座终于告一段落; 几个人的脸上有些遗憾,可能是因为这难得的摸鱼时光结束,又要重新投入到节奏密集的法院工作中回去,表情满是意犹未尽; 还有少数人看自己的眼神变怪怪的,具体的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夏天坐在紧挨着南祝仁的邻座上,眼睛在压根没怎么变化的手机屏幕上凝视了许久。 半晌,她像是越想越气一样终于鼓着脸颊抱怨道:“今天最后的那个学生真是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南祝仁笑一声摇了摇头,反而开始安慰小姑娘:“没关系,他对我来说反而还算是好事。” 借此打开话匣子,夏天立刻把手机撇到一边,好奇地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南老师,你觉得那学生是有什么问题?” 眼下也不是什么严谨的学术讨论,算是闲聊。 南祝仁想了想道:“讲座嘛,很多时候最后的提问人本来就不是为了解答疑惑的。有些人是想要借此搭个关系,有些人是想要借着这个难得的平台展示自己——只能说这个男生的心思太强,而且太不加掩饰了。” “至于说有什么问题,我对他了解得不深。仅从今天表现出来的看的话……”南祝仁想了想,“有点【表演型人格】的味道。” …… 心理学里面没有【表演型人格】这个专业名词,它是一种网络时代简化出来的口语化交流表达。 最接近这个词的专业名词,是【表演型人格障碍】,属于《变态心理学》的范畴。 【表演型人格障碍】的患者以“夸张化地表达情绪”和“过度追求他人注意”为显著特点,起始时间不晚于成年早期,存在于各种背景下。 以DSM-5为诊断标准的话,主要有如下特征: 一、在自己不能成为他人注意中心时,会感到不舒服; 二、与他人交往时带有不恰当的挑逗行为(所以有的时候异性可能不是对你有意思,只是单纯喜欢这样); 三、情绪表达变换迅速而肤浅; 四、习惯利用身体外表来吸引他人对自己的注意; 五、言语风格夸张化,但是内容缺乏细节; 六、易受暗示; 七、日常生活中自我戏剧化、舞台化,或者有夸张的情绪表达; 八、认为他人与自己的关系比实际上更亲密。 …… 能够病态到符合以上所有标准的人还是少之又少的。 但符合其中的几条,且又不够完全的诊断标准的人,偶尔还是有的。 从这个角度讲,虽然【表演型人格】这种简化的形容方式不够专业,但在日常交流中还是能够挺有效率地去概括一个人的。 便是南祝仁,在聊天中也不排斥。 在不违反职业底线的情况下,还用严格的职业标准去一字一句地扣和别人的聊天内容,爹味就太重了。 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嘛。 像是那个圆脸男生,就很有【表演型人格】的味道。 夏天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南老师,你说一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南祝仁想了想:“可能因为自卑想证明自己?或者平时没什么朋友而积攒了太多表达欲?有些观点还认为可能和性别有关。但是……” 说到这里,在一个停顿后,南祝仁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不重要。” 又不是自己的来访者,探究得这么细干嘛。 夏天点了点头。 然后,气氛稍微凝固了一下。 就听到夏天叹了口气:“南老师,今天是讲座的最后一场了哎……” 第507章 谁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 察觉到小姑娘语气中显而易见的失落,南祝仁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 然后他调整自己的表情,道:“之后见面,应该就要等我的来访者那个案子结束之后了吧?什么时候开庭来着?” 小姑娘对答如流,看样子一直记着:“对,南志昊。骗他的犯罪团伙在下周开庭。” 听到南祝仁和夏天开始讨论涉及案子的问题,前排坐着的陈法官微微转头过来。 年轻人聊天容易没轻没重,别一会违规了。 但想了想,陈法官还是没第一时间出声呵斥,打算先等等。 就让他们先这么聊着,有什么问题再及时阻止就好。 夏天因为出身的原因,对相关的条例也是熟记于心的。 她知道分寸,没有聊案子的内容,而是对南祝仁的工作进度表现了关心:“南老师,南志昊的情况现在……还好吗?” 南祝仁想了想,扯出一个比较乐观的笑容:“至少是变得越来越好的。” 这种对于来访者状况的基础判断,南祝仁还是有的。 而且南祝仁对于自己的判断也有信心。 “不过。”南祝仁随后又补充道,“之前你不是跟我说其他受害人雇了一个很厉害但是很麻烦的律师吗?他前段时间来找过我,提出了一些确实很烦人的提议。” 南祝仁微微皱眉:“他很执着于让南志昊去提起一些自诉案件的诉讼,说是能够给南志昊争取到更多的补偿,对他更好。” 夏天看了南祝仁的忧虑:“但是南老师你不认可?” 南祝仁点头:“从心理咨询的角度讲,这个律师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很不安定的环境因素。而我对法律的情况不太了解,我不知道那个律师有没有跟我隐瞒一些东西,比如这个案子里面还有一些可能会对来访者造成伤害的东西。” 南祝仁总结道:“所以我没有和那个律师达成合作。” 对这个案子还有疑惑,担心里面会有对来访者造成伤害的东西? 夏天下意识地张嘴,但是职业素养又让她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也是在这个时候,陈法官严厉的眼神投了过来。 夏天稳了稳心神,有些谨慎又有些试探地开口道:“那南老师,如果在这个案子没有什么意外因素的情况下,让南志昊参与进去,会让他变好吗?或者说,他能够参与进来,是不是就能证明他已经好到了一定的程度呢?” 陈法官抬手似乎想要做出咳嗽的样子,不过看夏天没有后续的补充后,又把手放了下来。 涉及到专业的问题,南祝仁的表情也开始严肃起来,措辞变得严谨:“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其实就可以把他参与进这个案子的过程,看作是【暴露疗法】的一部分了。” 他对夏天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哦,【暴露疗法】是让个体在安全、可控的环境中,循序渐进地面对其恐惧的刺激。这可以让个体认识到这些恐惧刺激实际上并不危险、或危险程度远低于预期,从而减少他们的恐惧反应和回避行为。” 南祝仁以前对陈婷用过的【系统脱敏疗法】,就是【暴露疗法】的一种形式。 “但是。”南祝仁很快又补充道,“因为我对你们案子不太了解,所以我没法确定那个环境是否对来访者是‘安全’的。所以这个过程对于来访者还是很有风险的。” “如果要我以南志昊上一次来我这里的状态作为标准的话,如果他能够旁观一次顺利的、正义的、振奋人心的庭审的话,肯定是对他的情况有所帮助的。哪怕略有波折,能够给他带来的积极效果也是远远大于可能的负面影响的。但是……” 南祝仁耸了耸肩。 【暴露疗法】中,“安全”、“可控”是最重要的要求。 很多夸张的影视作品里面,会有“把洁癖患者扔进垃圾桶”、“带社交恐怖症去派对”、“故意在强迫症面前把房间搞乱”之类的情节。 只能说……这些当影视作品看看就好。 效果大概就像是让大航海时期的医生用放血疗法去治病一样。 对于南祝仁来说,他在没有足够信息支撑的情况下,无法判断庭审的环境是否对南志昊有益。 夏天抿了抿嘴唇。 “咳咳——”陈法官终于决定清嗓子了。 南祝仁往陈法官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一个让人看了会舒心的笑容,然后转头对着夏天补充道:“当然了,对于南志昊要不要参与进来,我也没法控制的。” “心理咨询师不能替来访者做出选择,我们只会给来访者分析每个选择后面的利弊;然后在来访者做出选择之后,尽可能地帮他们降低可能面临的伤害。” 南祝仁道:“仅此而已。” 说完这句,他像是刚想起来似的:“在下周的结果出来之前,我们……嗯,还有我们公司和法院之间,都不能有私下的交流了是吧?” 夏天像是被霜打的茄子一样,蔫蔫道:“下周只是一审,还有二审,说不定还要复核什么的……谁知道战线能拉多长呢。”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干笑道:“我们公司应该还有几个你们那里的来访者,老师要头疼了啊。” 这句话,夏天没有回应。 在南祝仁看不到的视角,小姑娘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不知道在想什么。 …… 外包工作告一段落,南祝仁彻底闲了。 新的一个月到来。 在又一次经过了两天10个小时的高强度心理咨询之后,确认新一个月的【月度目标】带来的依旧是“负面效果”之后,南祝仁选择把精力投入学习里面去。 白庆华很欣慰,直接联系熟人,把南祝仁扔进了一个线下的刷题集训营里面,唯有在固定咨询的时候才让他出来。 很快,时间又到了该南志昊来做咨询的时候了。 南祝仁很好奇南志昊这一周多时间的变化。 “嘶——呼——” 南志昊深吸一口气,从公交车上走下,看着眼前的大楼,他知道南祝仁的公司在哪一层。 他似乎也迫不及待想要和南祝仁分享自己这一周多的见闻和感想了。 第508章 第二阶段 按下对应楼层的按钮。 南志昊看着电梯的门缓缓关闭,压下自己的鸭舌帽,又整理了一下口罩,有些不安地低了低头。 在他身边,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的、穿着深蓝色一体工装的大妈,好奇地打量着他,似乎是奇怪这么热的天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还这么全副武装。 大妈应该是这栋办公楼的什么工作人员。 她的身边有一辆小板车,小车上各种各样的箱子迭起来足有一人高,就靠着一个弹力绳彼此固定,摇摇晃晃。 两个人,一辆小车,一堆货,让电梯里面本就不大的空间显得拥挤起来。 南志昊原本是想要等着电梯里面没人了再上的,那样可以让自己少遭受一些目光的审视。 但当时他走到电梯门口,这个大妈在看见自己之后,对方就特地按着开门的按钮不让电梯关上,做出一副等自己的样子。 善意的人。 总感觉拒绝的话,解释起来更麻烦。 于是他不得已让自己置身于现在有些尴尬的气氛中。 “叮——”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电梯一顿,南志昊率先到了咨询中心的楼层。 正当他松了一口气,准备离开大妈审视的目光时候。 “嘎吱”一声,电梯的骤然停止让小板车上比人还高的货物发生了更加剧烈的摇晃,随意捆扎的弹力绳压根没法束缚这种高度和重量的箱子,开始——倾斜! 眼看着最上面的箱子摇摇晃晃地就要挣脱束缚朝着大妈砸过来,南志昊不假思索地一个箭步窜了过去。 他的动作几乎先于大脑的思考。 “哐”的一下,年轻人用肩膀止住了那将要倾倒的小山。 大妈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哎呀”发出一声惊叫之后连忙上前把箱子扶正,然后急急忙忙地查看南志昊的情况。 “没事,我没事。”南志昊这么说着,像是僵硬的木偶一样一点一点活动着自己的肩膀,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额头上面淌下来,不好说是疼的还是热的。 这个小插曲浪费了不少时间,电梯门在这个过程中关闭,开始向上攀爬。大妈着急地想要按下按钮阻止,南志昊却朝她摆摆手。 “没事阿姨,一会我先帮你把这小车挪出去吧。”南志昊指了下电梯门口,表示小板车在出去的时候肯定又会经历一次晃动,“你这边上也没什么帮手。”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大妈摆着手,却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可能是真的不好意思,她在剩下的时间里一直不住夸赞,什么“小伙子长得高高大大,人也好”、“皮肤看着也不错,一定很多女孩子喜欢吧”、“要是我孩子也像你一样就好了”、“大热天的穿这么多舒服吗”之类,一刻不停。 南志昊僵硬着身体,低着头,脖子紧绷,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在把大妈送出去之后,南志昊一声不吭地重新按下楼层,径直到达咨询中心,在前台的指引下走向今天的咨询室。 “咚咚咚”,敲门。 “请进。” 在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熟悉的含笑的南祝仁之后,南志昊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他取下帽子和口罩,手伸进防晒服里面轻轻地揉捏自己的肩膀,好像那里的疼痛现在才爆发出来一样。 “好久不见了,南老师。” 咨询,终于得以开始。 …… 听到眼前来访者的问好。 南祝仁含笑着点头:“好久不见。” 南志昊揉了一会肩膀,好像想到了什么:“其实……咱们前几天应该算是见过的吧?南老师您来我们学校做讲座了,当时我是工作人员,您应该看到我了吧?” 既然来访者主动提起这件事情,那南祝仁肯定是要回应的。 “对,咱们也是真的巧,我很少在咨询室之外再碰到自己的来访者,更别说一连碰到两次了。” 南祝仁笑道:“法院一次,学校一次——不过我没有跟你打招呼,原因你是知道的。” 来访者回应式地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高兴于南祝仁没有和她打招呼,还是失落于南祝仁在外假装不认识自己。 不过他很快又道:“老师,我们今天还要练习【接地技术】吗?” 南祝仁摇了摇头回答:“在上次咨询结束之后,我们对于这个技术的学习基本算是结束了。” “而且你之前给我表达的生活状态也一直是越来越好的。所以现在,我们能够尝试着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和来访者沟通咨询的阶段性目标,是咨询中必备的环节。 来访者闻言深吸一口气,有些期待又有些不安:“好的南老师,那我们怎么开始?” 南祝仁摆摆手示意不要紧张:“和以前一样,也先从‘生活回顾’开始。在上次咨询结束之后的这一周时间里面,你感觉自己的状态怎么样?” 结尾是一个【开放式问题】,来访者想要从什么角度来回答都可以。 来访者显然也是早有腹稿的:“嗯,状态,肯定是越来越好的,毕竟我都去参加了一次集体活动了,南老师你也看到了。” 来访者笑了一下,南祝仁也做出回应的微笑,表示自己真替他感到高兴。 随后来访者道:“但……也有不好的事情,或者说让我觉得……比较奇怪的事情吧。真的要说,就是有三件。” 南祝仁凝了凝神。 来访者心中有腹稿,一口气说几件事情,但里面肯定有轻重缓急的。 有些“事情”可能是真的让来访者很在意,所以才和咨询师交流;有的“事情”可能只是让来访者觉得“有趣”或者“有点奇怪”,以作为和咨询师聊天的话题。 如何从不那么有意义的信息中筛选出有效的东西,也是这个“来访者回顾生活”阶段的重点。 好在,南祝仁精通此道。 【微表情分析】。 在外人看来,南祝仁如今的目光是柔和的、是饱含着鼓励的。 但实际上,它已经锁定了南志昊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第一件事情,就是有一个律师找上了我。”来访者深吸一口气道。 第509章 别扭的生活 说着,来访者做出回忆的样子: “我当初被骗之后,才知道不只是那个被AI换脸来找我聊天的战友,我还有其他的战友被骗了,那个律师就是一个家境比较好的战友雇的。” “他跟我说……那个骗我的团伙被逮捕了,而且就要开庭了。他希望……我能够去进行一些别的上诉……”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的语气吞吞吐吐的:“那个律师还跟我说……他联系过您?” 南祝仁面色不变地点头:“没错。但这是你的事情,我跟他说需要什么东西的话只能你本人过来跟我谈。” 来访者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又提了一口气。 【吞咽动作增加,肩膀内扣。】 【频繁活动手指,撇嘴、皱眉。】 【是紧张,退缩,但是强度不高。】 南祝仁心里评估着这件事情在来访者心里的重要程度。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想要今天过来,想要征询一下老师的意见。” 我必然是不可能给你意见的。 南祝仁点了点头,表示知晓,随后往下引导:“第二件事情呢?” …… 这部分的流程不是让来访者讲一件事情,咨询师就针对事情直接发表看法;而是让来访者把事情全部讲完,然后咨询师再进行总结。 换句话说,“事情”本身不重要,来访者对“事情”的反应、感受,才是咨询师需要注意的地方。 来访者也明白这个流程,顺势往下回忆道:“第二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南老师其实你也算是在场的。” 南祝仁给出了【反馈】:“我也在场?” 来访者点头:“就是在讲座的时候——不,严格地说是在讲座发生之前。” “就是,我那天是去当志愿者嘛。在讲座开始之前的时候,老师是要给每个志愿者分配工作的。理论上,我们这样的男生,都是分配到繁琐一些的活,或者搬东西的重活。” 来访者调整了一下坐姿,挤出一个微笑:“但是我那天过去的时候,辅导员就直接安排我守后门,算是所有志愿者里面最轻松的工作了。” 【笑的时候眼周肌肉没有参与活动,而且嘴角拉扯的幅度有些扭曲。】 【微微摇头,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形成矛盾。】 【抿唇、咬牙,眼睛短暂失去焦距。】 来访者的语言、表情、肢体,三者几乎是各自表达各自的,好像都有自己的想法一样。 果然,下一刻来访者就说道:“我不喜欢这样。” 可能是怕南祝仁误会,来访者紧接着就解释:“当然,老师这么安排,我是挺感激的,也松了一口气的。因为在这之前,我一直担心老师会因为我的事情对我有什么看法。” “就算不是对我这个人的作风的误会,但我的事情也确实给他的工作造成了麻烦……”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我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是三四点跑到警察局里面去的。然后因为我的那些视频发到了学校的群里面,所以我半夜把老师电话吵醒,然后让警官和老师说明情况,让他把群解散,然后又一个人一个人重新拉了回来。” “之后,老师还因为我的事情去和学院的书记做了汇报,和学校安全处的人沟通发声明……总而言之,我的事情是给老师增加了工作量的。” 来访者低沉道:“我很担心老师因为这个事情对我有什么……恶感。” 南祝仁点头,做出知晓的模样。 感觉来访者有些不安,南祝仁稍微进行了一次【安抚】,以让来访者可以继续讲述:“但是现在看,老师还是挺照顾你的?” 来访者苦笑了一下:“对。但,我总是在想,这是他的工作需要,对吧?会不会他这么做,只是因为他的职位让他‘应该’这么做;但他‘不愿意’这么做,他在情感上其实是讨厌我的。” “而且……”来访者垂下头,“就算他是‘愿意’这么做的,我也觉得……不喜欢。” 南祝仁故意问道:“为什么?” 呼—— 来访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的事情,给他过去造成了麻烦;现在和以后的工作,他还继续给我这个麻烦……算是‘照顾’吧。” “我不喜欢这样,我觉得我自己的事情,还在持续地给别人增添麻烦。” 说完这句,来访者连忙补充道:“当然,我对老师是很感激的,但,就是……我不喜欢这样。” 南祝仁点头,给了来访者一个【支持】:“明白,我理解。” 确实理解,这是【回避型依恋风格】又在开始发力了。 现阶段担心自己被恶意包裹,但是当别人展现出善意的时候,又会下意识地排斥。 非常典型。 …… 在稳了稳心神之后,来访者这回主动推进:“这是第二件事情,然后还有第三件事情。” 南祝仁做出凝神倾听的模样。 “第三件事情,其实是发生在第二件事情之前的,在第一件事情之后。” 时间线有点乱,来访者解释道:“就是在去做志愿活动之前,我妈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我最近的情况,然后……提到了我的被诈骗的那件事情,她想要了解得更细一点。”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沉默了一下。 “她是关心我,我知道。”他的语气变得悠长,低沉。 来访者道:“但是我崩溃了。” 南祝仁也沉默了一下。不是他需要沉默,而是他觉得来访者这个时候需要沉默的环境去消化情绪。 【呼吸浅而急促,伴随不规律的短暂屏气。】 【手指、嘴唇抖动,剧烈地咬牙动作。】 【讲述痛苦的事件,但是面部肌肉僵硬,语言与情感完全割裂。】 在默数了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南祝仁才【重复】道:“你崩溃了?” 来访者点头:“对,我崩溃了。” “我把手机扔到地上,大吼大叫,开始砸东西,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可以说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可能是缓过来了一点,来访者终于挤出一个微笑,开玩笑道:“如果不是南老师你教我的【接地技术】,我的寝室说不定都变成废墟了。” 第510章 冰山一角 来访者陈述内容中的负面情绪是很饱满的。 但是此刻陈述的方式带着一种玩笑的语气。 本质上还是一种【防御】。 好在以南祝仁和来访者此刻的咨询关系,稍微用言语戳一下就足够把这层【防御】撕破了。 南祝仁先点了点头,表示接收到了来访者给予的信息,随后给予了一个【反馈】:“听起来,你似乎在和父母的沟通上存在着一定的……困扰?” 这句话用的是疑问语气,但实际上是肯定句。 果然,在听了南祝仁这个的这个【反馈】后,来访者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了起来。 他先用鼻子呼出两口气,随后又张开嘴长长地叹气,连带着整个身子都软下来,瘫在了沙发上。 “我和我爸妈的关系很……复杂。” 半天之后,他先悠悠地说了一句定调的话。 “我不喜欢和他们说话,但是他们很喜欢和我说话。在我离开老家上大学之后,基本上都是他们打电话过来联系我,我基本上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们。” “打电话聊天的时候,基本上也就算是……‘寒暄’吧。”来访者用了一个不太适合用在亲子关系里面的词语。 随后他解释道:“和他们对话我总是会觉得很累。我觉得我是在对话里面扮演一个‘儿子’的角色,然后回应他们对我的关心,以此满足他们扮演‘父母’的需求……” 说完这句,来访者抬头看了一眼南祝仁,像是避免误会一样解释道:“当然,当然,我知道他们对我的关心是真的,他们也是真的想我了才会打电话过来联系我,但是……” 然后,沉默了一下。 南祝仁等了两个呼吸的时间,道:“你不想他们?” “不想。”来访者回答得很快。随后又犹豫了一下,补充道,“以前可能是会想的,但是后来……我觉得很累。每次和他们聊完我都会很累,因为我需要去扮演一个能够让他们满足的‘儿子’,这对我来说变成了一种比熬夜工作还要消耗人的事情。” “就……我以前也遇到过一些会让我很焦虑的事情,比如高考填志愿什么的。当时我爸妈都说帮我出主意,但是却越弄越乱,我当时整个人本来就很不好了,我就跟他们说能不能让我一个人慢慢考虑。但是他们说不行,他们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做爸妈的一定要在旁边出主意,免得我紧张……” “呵呵……” 来访者几乎是咬着牙在笑,还是苦笑:“结果那段时间,我可以说是一边顶着成绩不太理想的焦虑、花费大量精力寻找报考学校的疲惫,一边还得要给他们解释报志愿的流程,然后还要安慰他们我一定能上好大学,让他们不要着急……” “很累。”来访者道,“这样的场合还有很多。”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这次我出了这个事情,我妈那天打电话过来,我知道她是关心我。但是我感觉……她比我还慌,和她聊天,都是她在向我输出情绪,反而是我在安抚她。” 来访者把吸进胸腔的气缓缓地吐出,抬头看着天花板:“如果是以前的那些情况,我还能应付她。但是这次的不行,我太难受了,太难受了,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分给她了,所以我……失控了。” 南祝仁突然道:“这么看的话,你失控砸东西,其实可以看做是一种身体对于自己的下意识保护,让你能够去停止这种高消耗的对话。” 来访者闻言一愣。 他似乎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过,因此搅动了他的思绪。 在好半天之后,他才缓缓继续道:“对于这个事情,我……在恢复理智之后,很愧疚,对我妈妈。” “然后,也让我对这个被诈骗的事情感觉更懊悔了。” 来访者道:“我读大学、当兵、然后再读研、找兼职经济独立,某种意义上也是想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独立的儿子’,这样他们就算打电话过来联系我,我有的时候都能说我在‘忙’,然后应付过去。” “但是这件事情出了之后,我们就又要开始频繁地交流,反复地弄得我很累。” 三件事情的陈述到此结束。 完了,来访者还看了一眼南祝仁的表情,补充道:“也就是和南老师您,我才会说第三件事情。放外面的话……不管是谁听到了都会指责我的吧,毕竟这……太‘不孝’了。” …… 南祝仁先是给结束了陈述的来访者一个笑容,然后给了一句支持:“在咨询室里面我们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是咨询师,我知道世界上很多看似简单的关系其实都有复杂的背景。” 来访者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叙述有些口渴,他摸索着水杯递到嘴边。 咕噜咕噜咕噜—— 而与此同时,南祝仁的眼神失去了对焦。 【心流状态】启动。 南祝仁快速分析着来访者陈述的内容,并且尝试着把里面表达出来的东西和咨询计划结合。 【你要是第一次咨询的时候就能说这么多该有多好……咳咳,思维发散得有些过头了。】 【来访者毕竟是主观内在和客观外在环境互相影响下成长出来的复杂个体,不可能按照课本和参考书的形式在咨询中陈述的……】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来访者刚刚的陈述里面,隐藏了诸多非常经典的问题。 最厚重的,就是【原生家庭】问题了——这也是南祝仁咨询计划里面最重要的一环,因为【成人依恋风格】的问题绝对和家庭成长环境有关。 南祝仁也可以肯定,关于家庭方面,来访者还有很多东西没有说。今天展现的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不过—— 这不是今天咨询的重点,这是第三阶段咨询才要解决的问题。 如果把来访者的问题具象化,把他看作是一个从小营养不良导致体虚,而在野外运动中骨折受伤的人。 上一个阶段的【接地技术】,是给他止血、上夹板、注射抗生素等等的急救措施,防止对方在送到医院之前就暴毙。 而今天开始的第二阶段,则是给来访者做手术,让他可以把这次意外受到的伤害痊愈。 至于之后的第三阶段,对于【原生家庭】的探索,是给来访者调养身体,进行体质训练,从而让他变得健康起来——至少是尽可能的健康。 …… 以上的这些念头,在两个呼吸不到的时间里,从南祝仁的脑海中闪过。 此时,来访者还没把水杯放下。 南祝仁耐心地等待对方重新做好准备,才缓缓道:“在你刚刚的陈述中,我注意到了几个非常关键的地方。” 第511章 【我】的矛盾 来访者听到南祝仁这么说,放下水杯,集中注意力。 他进入状态得很快。 南祝仁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先给出结论:“你依旧在自己攻击自己。” 然后再进行解释:“在你说的第二件事情里面,你觉得自己给老师造成了麻烦,认为现在的自己是有很大的可能被老师‘讨厌’的——你甚至给你的老师找到了很多去‘讨厌你’理由。” “在你说的第三件事情里面,你把自己形容为了一个‘不孝’的人。虽然你说了一些对于父母的……抱怨,但是你同时也在为父母开脱,你认为他们很不容易,他们是真的关心你。” “这种情况在我们的第二次咨询里面也有出现。”南祝仁回忆道,“当时你有因为受骗而产生的恐惧,但同时也在抨击自己‘太容易上当’,甚至隐隐有抨击自己‘受骗活该’的形容。” 说着,南祝仁伸出两只手,在来访者的眼前握成拳头。 随后把两只拳头狠狠碰撞。 “就好像你的脑子里面有两个人,在彼此争吵、彼此战斗一样。” 听着南祝仁的话,来访者的视线开始凝固,露出思考的表情。 南祝仁继续道:“而事实上,你的脑子里面——现在确实有两个人。” 说着,南祝仁伸手虚指了指来访者的额头:“因为这个诈骗事件的发生,你的【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产生了割裂,让你产生了【自我认同】的危机,甚至发展成了【自我对抗】状态。这会让你在没有被任何人指责的时候,自己开始攻击自己。” 来访者似懂非懂地点头,重复了一下南祝仁的关键词:“【理想自我】,【现实自我】?” …… 【理想自我(ideal self)】,指的是个体希望自己成为的样子。它包含了个人所有的愿望、抱负、目标和价值观,代表了一个人心中最完美的自我形象,是个人为之努力的方向。 【现实自我(real self)】则是个体实际感知到的自己当前的状态。它基于个人对自己当前特质、能力、外貌、行为、角色和社会地位等等,通过主观或客观信息形成的评估。 【理想自我】与【现实自我】之间存在差距,是人类个体心理的普遍现象。 但当这种差距过大、僵化或无法调和时,会引发一系列深层的心理和行为问题: 在情绪方面,可能会产生【慢性焦虑】,过度害怕理想无法实现;可能会产生【无力感】乃至【抑郁】,反复强化自己“是一个无能者”的认知;可能会有【病理性羞耻】,认为自己是一个“有缺陷的人”;亦或者产生无端的【愤怒】,将极端情绪转向外界或者自身。 行为方面,可能会因为害怕失败而变得【拖延】与【逃避】,或者变得【过度代偿】去疯狂工作而导致身心耗竭,也可能陷入因细小失误而崩溃的【完美主义陷阱】,再就是染上酗酒之类的堕落恶习。 同时,也可能会引发大量的头疼、失眠的【躯体障碍】,以及破坏【社会关系】。 ……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道:“一般人的【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产生冲突的时候,多是长久努力无法达到理想状态,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而你,是因为遭逢巨变。” “如果把【现实自我】看做是一个朝着【理想自我】努力的进度条的话——”南祝仁伸出手掌,在空气中一划,“——你的【现实自我】相当于是被砍了一刀。一下子和【理想自我】产生了巨大的差距,因而非常快地爆发出矛盾。”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又看了一眼来访者。 南祝仁此刻的表情没有变化,因为咨询师不该在来访者面前展露负面情绪,咨询师需要给来访者传递乐观。 但是在心里,他为眼前的这个人叹了一口气。 南祝仁道:“在我们长久的交谈中,我能够看出来你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高、很严格的人。” “在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就非常迫切地希望可以恢复正常的生活,重新开始工作,开始高效学习。” “你希望可以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而不希望麻烦别人。” “你努力学习离开家乡读大学,毕业后从军,退伍后又考研究生,这些都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在法院的时候,你甚至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想也不想地扑上来见义勇为,自己还因此受了伤。” 南祝仁几乎是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着帮来访者细数,这也是一个【支持】的过程。 “这些都是需要非常强大的【内驱力】才能去做、去做到的事情。能够看得出来,你有一个非常稳固的【理想自我】,它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力量支撑你去提升【现实自我】。而也是因此——” 南祝仁抿了抿嘴唇:“当你的【现实自我】受挫之后,造成的【自我冲突】才会格外剧烈。” 来访者的手抖了抖,没有说话。 只是呼吸变得愈发急促,盯着前方空气的眼神愈发僵硬。 “引发这种【自我冲突】矛盾的原因有很多。你可能会出现【存在性恐惧】,认为‘优秀的人才该被接纳’,‘这样的我不配得到帮助’。” “你的【自我连续性】会被隔断,一直以来都在提升的【现实自我】突然停滞乃至于倒退,你会觉得对生活失去掌控感,甚至觉得生活崩塌。” “同时因为思虑过重,长时间处于高度的应激状态,你的【防御系统】也会紊乱,对一些小事过度反应。” 南祝仁每说出一句话,来访者都会进行一次深呼吸。 因为每一句话都直指来访者的深层想法。 恐惧、失控、应激,都是他这段时间的真实想法,真实反应。 好半天之后,他才开口,声音干涩,好像呻吟一样:“老师,您说得都对……” 他抬头看向南祝仁的眼睛,神色好似哀求:“那,该怎么办?” 南祝仁给出一个笑容:“我们要把它‘整合’到一起。接下来我们用的办法,是【格式塔学派】的【空椅子技术】。” 第512章 将混乱的“我”,外化成可视的两个客体 【格式塔疗法】,又称完型疗法,以【格式塔流派】的心理研究理论为基础。在基础理论中,【格式塔流派】强调经验和行为的整体性,认为整体不等于并且大于部分之和,主张以整体的动力结构观来研究心理现象。 在将这种心理研究理论应用到心理咨询的领域之后,【格式塔疗法】延伸出了很多观点,其中几条非常适用于解决南志昊这名来访者当下情况的问题。 这也是南祝仁为什么选择用这个流派的疗法,去作为来访者第二阶段主要治疗方法的原因: 一、整体论与场论。人是心身统一的整体,个体不能被孤立理解,必须在与其所处环境的动态关系场中看待。 二、此时此地。过去的经历和未来的担忧只有在它们当下影响个体的体验、感受、身体反应和行为时才有意义,且个体的“体验”高于“回忆”。 三、觉察。在个体对自身和环境进行不加评判的感知的时候,疗愈效果便已经开始产生。 四、责任与自主性。个体需要对自己感受、想法、行为、选择负起责任,同时明确哪些责任属于当下的自己,哪些责任属于环境。 而【空椅子技术】则是【格式塔疗法】最著名的技术。这个技术实施起来也很简单,就是在来访者的面前摆一张空椅子,然后让来访者与想象中坐在空椅子上的“外化载体”对话,角色互换,促进未表达情感的宣泄、理解与整合。 这个“外化载体”可以是他人,也可以是自我的一部分、情感、症状等等。 这个技术看上去比较幼稚,甚至有点像是过家家,但【空椅子技术】实际上深度运用了心理学中【外化】的原理,将个体内在的、抽象的心理内容转化为外在的、可感知的对话对象,实现认知和情感的重组。 非常适合当下南志昊的状况。 但同时,也是因为这个技术看上去真的比较幼稚,所以在实施起来的时候,成年的来访者会不由自主地出现一定程度的【抵抗】。 这无关咨询关系是否深入,纯粹是一种本能。阅历越是丰富的个体,越是会抵抗一些基础的干预技术。 矫情的大人,就是麻烦。 所以为了保证这次干预的效果,南祝仁得要想办法让来访者更加投入一点。 这也不难。 【格式塔疗法】的整合过程,也可以看做是一个认知调整的过程。而想要促进这个过程,只要把来访者原有的固化认知打破就行了。 恰巧,南祝仁也在来访者之前的讲述中发现了几个小问题,特地留到现在才说,就是为了给【空椅子技术】当药引子。 看着眼前的来访者,南祝仁开启了一个短暂的【对峙】—— 南祝仁先是起身,尝试着去调整室内单人沙发的位置。 咨询室内有一张双人沙发,两张单人沙发。单人沙发原本摆在双人沙发左侧方和右侧方,坐在双人沙发上的人如果要和单人沙发上的人有眼神接触,需要侧过身子。 而经过南祝仁的调整后,这两张沙发就分别处于双人沙发的左前方和右前方,来访者正坐在双人沙发的时候,也可以把这两张沙发同时收纳进视线里面。 单人沙发的重量不轻,来访者在看到南祝仁的动作之后连忙上前来帮忙。 南祝仁乐于见到这一幕,在手上压力骤减的同时,他像是感叹一样道:“谢谢——就像我之前说的,你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而且乐于助人。” 来访者露出被夸奖了的不好意思的笑,随后笑容很快变苦:“我想着……与人为善嘛,替别人多想想,力所能及能帮一点是一点……但是现在,我有的时候都会觉得帮别人的‘我’,反而会给别人造成困扰,不如不帮……” 南祝仁就是要引出这句话。 他像是指导、又像是聊天地对来访者道:“你这么想就有些太以自我中心了。” ……以自我为中心? 来访者动作一顿,看着南祝仁愣了两秒,似乎不理解南祝仁为什么说出这种程度的指责来。 随后他很快解释道:“老师,我不是自我中心,我是担心给别人造成麻烦……” 南祝仁却点头坚持道:“这就是自我中心。” 来访者好像觉得南祝仁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他语速快起来:“老师,我的意思是我担心我去帮忙给别人的话,造成的困扰反而多过我能提供的帮助,我觉得他们身边的人如果知道我的事情可能……”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大脑里面闪过一个霹雳,来访者张着嘴巴,人像是雕塑一样定在原地。 南祝仁把沙发稳住,挪到目的地之后,才对着一脸呆愣的来访者摊摊手,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觉、得。” 来访者的嘴巴缓缓合上,半天后才挤出一句话:“这也是‘自我中心’?” 南祝仁点头。 来访者又问道:“因为‘我觉得’,别人的想法会是和我一样的?” 南祝仁点头:“并且你以自己的想法为假设采取了相应的行为——哪怕你的出发点是为了别人。但这种思维和行为的方式就是‘自我中心’。” …… 看着来访者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南祝仁在心里满意地点头。 现在算是把这个小伙子的认知给动摇了,这样之后重组起来才会容易。 南祝仁先指了指双人沙发,示意来访者坐下,然后又指着来访者面前的两张单人沙发道。 先示意左边的、放着一个灰色靠枕的沙发:“现在,假设这张沙发上面坐着你的【理想自我】。” 随后示意右边的、放着一个绿色靠枕的沙发:“而这张沙发上面,坐着你的【现实自我】。” 来访者强行集中自己的注意力,凝神去听南祝仁的指导。 就看到南祝仁从自己的文件夹里面抽出两张A4纸和一支笔,放在来访者面前。 “现在我们花两分钟的时间思考一下。你在一张纸上,写下你最想要对【理想自我】说的一句话;在另一张纸上,则写下你最想对【现实自我】说的一句话。” 格式塔是一个主流的大流派,主要理论基础有很多,在文中仅做简要介绍。 第513章 将“我”拆解,然后彼此对话 来访者反应得很快,在南祝仁说完引导语之后,就进入了思考的状态。 南祝仁能够看出来,说是思考,但来访者此刻的状态更加接近于“发呆”。 这反而是好的。 一般的成年来访者在面对这个环节的时候,要么会有年龄羞耻,先和咨询师隐性地抵抗一阵;要么就会仅仅走流程,思考仅仅停留在表层,随便想点什么话,信手就写到纸上。 而眼下,来访者正处于刚刚被南祝仁点出了问题的某种认知冲击的状态。 这种状态,却是发散思维最活跃的时候。这种状态或许会让人暂时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精细的东西,但是在思考简单问题的时候,五花八门的答案却会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 尤其来访者此刻还是在针对“自我”的认知冲击中,因此发散的思维又都会围绕着对“自我”的思考展开。 两分钟的思考时间,南祝仁静静地看着来访者发了一分钟多的呆。 随后,对方的瞳孔焦距恢复,眼珠快速地转动起来。在快速眨了几次眼睛之后,来访者写下了对【理想自我】要说的话,随后一刻不停地将要与【现实自我】的交流内容也迅速完成。 “好了,老师。” 南祝仁扫了一眼。 来访者要对【理想自我】要说的话是“我离你越来越远了”。 对【现实自我】要说的话则是“你本来有机会避免这一切”。 OK,今天咨询从开始到现在,都可以算做是【空椅子技术】的第一步——【锚定冲突】。 …… 看着这两句话,南祝仁指了指来访者面前的两张沙发,或者说来访者的两种【自我】,道:“好,现在对面前的两个‘你’分别说出这两句话——还记得他们哪个是哪个吗?” 来访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分得清,随后对南祝仁道:“我想对左边的这个【理想自我】说,我离他越来越远了……” 话音落下,南祝仁很快给出反馈,他伸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 南祝仁道:“不要和我说,和‘你’说。” 这很重要。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终于转头左边沙发上那个灰色的靠枕,道:“我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的语气平淡,好像是上课的时候在陈述什么答案。 南祝仁再次纠正:“不,不是‘他’,把‘他’换成‘你’。” 闻言,来访者再次抿了抿嘴唇。他在沙发上调整了一下坐姿,手在毯子上无意识地抓了两下。 等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他才缓缓开口:“……我离你越来越远了。” 南祝仁心里微微点头,很好。 他直接以口头的鼓励给出了【支持】:“对,就是这样,现在我们开始正式进入这个技术了。” 来访者呼出一口气,然后主动拿起另一张纸,对着右侧沙发上那张沙发上代表着【现实自我】的绿色靠枕道:“你本来有机会避免这一切。” 第一阶段正式完成。 来访者对两个自我说的话,措辞还是比较书面化的。 但是没关系,这只是铺垫,第二阶段开始才是渐入佳境。 看着来访者在说完话之后就微微发直的目光,南祝仁捏了捏自己的喉咙。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稳,像是冬日的暖阳一样开始刷在来访者的身上。 【情绪安抚】、【情绪感染】等等,所有能够让来访者增加沉浸式体验的能力一齐上阵。 “好,现在我们先看向左边的那张沙发,去看着那个靠枕。” 像是有一只手扶在来访者的脸边上一样,他闻言立刻转移视线到了目标上。 南祝仁缓缓道:“想象那个‘理想中的南志昊’就坐在那里,如果他有形体,会是什么模样?” “他会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会有什么样的神态?坐姿是什么样的?” 在南祝仁声音的引导下,来访者露出思考的表情。 他的目光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愈发直,但是也变得悠长。 好像那个空沙发上真的坐着一个虚幻的人,被他正打量着一样。 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之后。 “他……嗯,应该穿着白T恤,然后外面……套着一件休闲的灰色西装外套。”来访者缓缓道,“还有牛仔裤和休闲的皮鞋……” “他的脸,应该是和现在的我差不多……但是表情更自在,坐姿也很轻松,就像……南老师您一样。” 结尾的话让南祝仁笑了笑。 见来访者结束了叙述,于是南祝仁又指向右侧沙发上的绿色靠枕:“那‘现实中的南志昊’如果坐在这里,他的形体是什么样的?” 这一回,来访者多花了稍微多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去思考,但是回答出来的内容却简略了不少。 他说道:“就和现在的我一样。” “好。”南祝仁没有发表评价,只是把桌子上写着字的两张纸又朝着来访者推了推。 “现在,看着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你’,再对他们说出你要对他们说的话。” 来访者对南祝仁的话反应很快,立刻点头表示知晓。 但是在面对【理想自我】的时候,不自觉地犹豫了一下:“……我……呼,啧……” 他叹了一口气:“……我离你,越来越远了……” 然后很快转向【现实自我】,一边说着一边点头:“……你本来有机会,避免这一切的。” 和第一遍“对话”的时候,区别就显现出来的。 南祝仁点头,起身拿起这两张写着字的纸。 他先将写着“我离你越来越远了”的那张放在右侧【现实自我】的沙发上,随后写着“你本来有机会避免这一切”的那张放在左侧【理想自我】的沙发上。 做完这一切后,南祝仁又从文件夹里抽出两张新的A4纸,递到来访者的面前。 “现在,我们假设刚刚的两句话,分别是两个‘你’对彼此说的话。” 南祝仁指了指两张纸:“我需要你继续去延伸这个对话。左边说一句,右边说一句,让他们交流起来、甚至是辩论起来。” “写到你想不出来为止,可以吗?” 从这里开始,咨询进入第三阶段——【现实自我抗争】。 第514章 放在平时,他可不会去想这些,更不会去说这些 在听了南祝仁的话之后,来访者进入了长时间的伏案书写。 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笔触还比较犹豫;等时间过了大概五分钟之后,速度又突然加快,“刷刷刷”的声音不绝于耳。 那感觉,堪比语文高考最后的作文书写效率。 等又过了十分钟之后,他的速度才缓缓放慢下来。 再过五分钟,来访者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呼——” 来访者推开密密麻麻的两张纸,露出了精疲力竭的表情。 他甩了甩自己的手腕,揉了两下眼睛后下意识地撇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老师,写好了……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这个“辩论稿”书写的整个过程,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多分钟的时间。 南祝仁轻轻摆手示意不要紧:“我们今天的目标是完整地做一次【空椅子技术】。我之后没有咨询,我们可以适当延长。” 这句开导让来访者微微放下心。 而南祝仁,则伸手拿起来访者刚刚写完的【理想自我】的“辩论稿”。 不用看具体的内容,因为在刚刚来访者书写的时候南祝仁就一直在看,对稿子的内容几乎是熟记于心了。 他指了指沙发的方向,对来访者指导咨询的下一步:“接下来,我们要以这个辩论稿为基础进行一次辩论。” “由我来扮演你的【理想自我】,你来扮演自己的【现实自我】,可以吗?” 这是南祝仁此次【空椅子技术】中最主要的一部分。 之前的两个阶段,是让来访者内在冲突成为可观察的客体,启动治疗性的自我分离,让来访者作为一个观察者审视自己体内有关于“自我”的战争。 而如今,是让来访者在座位观察者洞悉一切之后,重新回到自己的战场中。先脱离,观察,随后重新卷入。 但现在,来访者不会像之前那样迷失了。在南祝仁的指导下,来访者将能够通过角色扮演,来绕过理智化防御,进而体验当下、释放情绪、完成整合。 …… 刚刚经过了二十多分钟的高强度思考和作业,来访者的反应稍微慢了一拍。 这更是一个让认知进行改变的好时机。 不是通过“思考”来矫正认知,而是通过“体验”来完成。 而经过了这么多次的咨询,来访者多多少少也能够知道南祝仁的这一步目的是什么。 他先是拿过一旁的水杯,一气饮下去一半,随后点头:“好的,老师。” 随后径直走向右侧的沙发,一屁股重重砸在绿色的靠枕上。 南祝仁可以感觉到,来访者的眼睛中隐隐透露出了期待。 南祝仁坐在左侧的沙发上之后,特地把灰色的靠枕和第一张只写了“我离你越来越远了”的纸放在膝盖上,让它们持续暴露在来访者的视线内。 咨询师露出平淡中带着一丝鼓励的眼神,和来访者对视着。 咨询室内安静了一会。 等待了两个呼吸的时间,像是在酝酿什么情绪。 随后南祝仁率先开口打破平静:抬手示意:“志昊,开始吧。” …… 来访者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不自觉地朝着四周飘忽了一下,对南祝仁道:“我离你越来越远了。” 南祝仁坐姿、表情、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像是在棒读:“因为你本来可以避免这一切。” 来访者原本开口已经准备衔接,但是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说出这句话,他依旧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随后咬了咬牙,歪头闭上眼睛道道:“我是……想帮忙的。我知道对面是骗子,我也知道战友已经上当了,我以为我可以把罪犯绳之以法,帮战友讨回公道……” 南祝仁轻轻摇头:“但是你失败了不是吗?你太自大了,不但没帮到别人,还把自己陷了进去。” 来访者又停顿了一下,像是还没有适应这种对话形式,又像是被南祝仁的话刺痛。 随后来访者低下头:“是,我太自大了。我没有我想象中的这么厉害。” 这一部分的对话,【理想自我】一直在指责,【现实自我】则是一直在检讨。 这也是来访者开头五分钟,用力思考、犹犹豫豫写下来的内容。 南祝仁看了一眼手上的稿子,随后又很快放下,继续道:“你毁了我多年经营的形象。我这么努力地学习,当兵吃了这么多的苦,后来又深居简出了近一年的时间才考上研究生。我本来是家里学历最高的后辈,也是班级里面年龄最大,经历最丰富、性格最沉稳的同学。” 这一段话很长,南祝仁继续道:“在事情发生之前的时候,我本来很受欢迎,老师喜欢我,同学们有活动总是喊我,也有好几个女孩子主动接触我。但是现在呢?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因为你,我现在无人问津。”南祝仁不再棒读,而是一点一点加上情绪,引导来访者一点一点加入了代入感,“而这样的生活,还要持续两年多。这是你本来设想中的研究生生活吗?本来或许是的,但之后不会再是了。” 这一段话很长。 也很有意思。 这里的【理想自我】有点混乱,似乎掺杂了来访者的一部分【现实自我】——那一部分在创伤事件发生之前的【现实自我】。 在刚刚来访者书写的过程中,也是这里,来访者的笔速开始加快。 而来访者本来书写出来的【现实自我】的回应,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可我是受害者,这不是我的错。 但此刻。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抬头:“可我是受害者,不是吗?真正有错的不该是那个诈骗团伙吗?” …… 南祝仁压制住了自己的嘴角,没让自己笑出来。 如果是平时,在自己脑子里面的时候,来访者可能连“可我是受害者,这不是我的错”这个念头都不会出现。 就算出现,也就是一闪而逝,随后思维会在不断自我攻击中沉沦。 但今天,南祝仁在用【空椅子技术】外化出两个“自我”之后,特地跟来访者说了,要他去写两个自我的“交流”,乃至于——“辩论”。 第515章 有好多不对的地方 来访者把这个任务完成得很好。 只有这样,来访者才会把平时一些自己在脑海中一闪而逝的东西,认认真真地写下来。 不但写下来,现在,他还要站在相应的立场,把这些话说出来、乃至于喊出来。 继续。 南祝仁瞥了一眼手上的文本:“你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但是别人可不这么认为。有人觉得视频里面的人就是你,甚至觉得视频里面的那个女人是学校里面的人,你还记得吗?她以前还是你的朋友。” “还有李洋瀚,还记得他当初怎么知道你的事情的吗?因为有的人把你的视频保留下来了,给他看了,所以他才来问你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两个都是很炸裂的伴生创伤事件,来访者之前都没有说。如果不是今天进入了这个环节,南祝仁都不知道。 按照文本顺序,来访者下一步的回答应该是:人是有区别的,有的人就是不明所以;那个女生可能以前就没把我当朋友,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南祝仁看向来访者,就见到对方看着自己手里纸上的字,眼睛却是半失焦的状态。 他的嘴上更是半脱稿了:“有的人就是只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那个女生可能以前就和我只是表面关系。我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哪怕我以前是这么期望的,但我一直知道这不现实……现在不过是让我确定了这一点罢了。” 南祝仁的眼睛一亮。 这个半脱稿说出来的东西就很有水平了。 里面新出现的东西也很有意思,甚至可以拿到这个阶段的结尾来用。 南祝仁记下来,顺着稿子继续往下念。他有预感,这个阶段就快要结束了。 南祝仁的表情和语气似乎是平淡的,但是在另一个人的耳朵里面听起来,却是这么刺耳:“不仅仅如此,你还记得班级里面同学最后一次约你出去玩是什么什么时候吗——是四个月以前,在那件事情发生了之后,所有人都不再相信你。” 南祝仁的眼睛看着来访者。 在他的眼中,来访者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是随后,来访者突然把手里的稿子撇向一旁:“老师,这里有一个地方不对。” 来访者脱出了当下这种类角色扮演的状态。 …… 南祝仁知道,这里很关键。 如果来访者明确表示“老师,我想要停一下”,那他就顺势停止,这是咨询规定;但是来访者没有明确表达,所以他要在这里努力一把。 他的表情不为所动:“你在和谁说话?” 来访者张了张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来访者咬了咬牙,像是自言自语道:“这地方不对。你……可以这么说我,你可以攻击我,但是你说‘所有人都不再相信我’,这感觉你把我那些明事理的朋友也一起攻击了,你不能污蔑他们。” 说着,来访者的鼻子抽动了一下。 南祝仁把这个反应也记在心里,按下不表短暂地回应:“谁?” 嘶——呼—— 来访者深吸了一口气。 在之前书写辩论稿的时候,他把脑子里面平时仅仅浮现出来后立刻会被淹没掉的东西写了下来。 而现在,那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涌了上来,变成了他抵抗那些攻击的武器。 “像是李洋瀚,他在那个事情出来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来我的寝室找我聊天,担心我出事情;我室友在假期的时候也有好几次约我出去玩,只是我拒绝了,但是他确实在约我。” “是有那么几个人的,他们是明事理的,不像你说的那样随波逐流的。这事情出了之后,反而像是筛选一样,让我知道谁才是我真正的朋友。” 很好,自主构建【社会支持体系】了。 南祝仁短暂地脱稿,问道:“你真的相信这些吗?” “当然。”来访者的回答迅速而肯定,“我当然信这些。” 在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他自己似乎都有些惊讶,脸上尽是恍然。 …… 南祝仁露出满意的神色,可以收尾了。 他右手戳在左手手心,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我们好像已经脱稿了,对吧?” 来访者做出赧然的神色。 不等他说什么,南祝仁伸出一根手指头:“正好我们要在这里停一下,我需要你静下心来感受一下自己,你能描述你现在的情绪吗?” 来访者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口的沙漏吊坠,眼睛失去聚焦。 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他慢慢道:“感觉……很轻松?” 这是南祝仁想要的,但不是南祝仁最想要的。 南祝仁试着引导了一下:“在你刚刚辩解有朋友理解你的时候,你的表情似乎有些不一样,那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我……”来访者回忆道,“是……有些生气?” 很好。 南祝仁点头:“为什么生气?” 来访者想了想:“就是,以前自己想的时候不觉得。但是变成坐在自己对面的人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就……觉得很讨厌,觉得他说得很没道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没有声息,南祝仁也没有说话。 这就是南祝仁想要的效果,不管是刚刚对话时候的,还是现在的。 而眼下这短暂的【沉默】非常珍贵。 好半天之后,来访者才道:“好像有哪里不对?” 南祝仁直接进行引导:“你自己构筑出来的【理想自我】有些地方不对?” 来访者看了南祝仁……不,是看了南祝仁膝盖上的抱枕,还有抱枕上面那张写着“我离你越来越远了”的A4纸一样。 “……是。”来访者点头道。 随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沙发,又看了看南祝仁的沙发。 恍然间,发现这是泾渭分明的两个东西。 自己以前居然任由那些没有道理的、惹人生厌的想法来攻击自己吗? “我记得刚刚好像也说了,你‘曾经希望所有人都喜欢你,哪怕一直知道不现实,只不过现在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对吧?” 来访者沉默了一下,点头。 然后再一次看向南祝仁膝盖上的抱枕和A4纸,突然笑了一下:“有好多……不对的地方。” 第516章 变化 今天的咨询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其实,今天这次【空椅子技术】的“整合”流程,相对来说还是不太完整的。 在最理想的情况中,来访者在分割完【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并且以【现实自我】的立场驳斥完【理想自我】中不合理的地方之后,还应该再找到【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之间的纽带。 最后通过一个类似“握手”的仪式化的行为,把【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整合为一个完整的“我”。 不过今天毕竟是第一次【空椅子技术】的实施,来访者【理想自我】里面的不合理认知实在是太多了,将它们一一识别也花了太多时间了。 就像是【接地技术】也需要从【5-4-3-2-1技术】这种从环境中漫无目的地寻找感官刺激,进阶到最终通过一个固定的物体就能够让人安稳下来一样。 【空椅子技术】也有一个循序渐进的升级的过程。 慢慢练习就好。 事实上,别看来访者现在好像获得了不少的成长,但是这些成长也都有很强的情境性。 等来访者离开咨询室,回到自己的生活环境之后,今天的咨询效果能够保留下来几分还是两说。 …… 南祝仁想了想,对来访者道:“我们今天的咨询就到这里为止了,但是在下一次咨询开始之前,我要给你布置一个作业。” 作业是保留项目了,来访者以前每次也都完成得很认真。听到南祝仁这么说,来访者立刻收起咨询结束的怅然若失,凝神开始听南祝仁的交代。 “今天,我们以【现实自我】的立场驳斥了你曾经的【理想自我】,发现了‘他’身上那些不合理的地方。” 南祝仁用了第三人称代词,这是进一步的外化,彻底把曾经错误的认知从来访者的身上摘出去。 “那么现在,我需要你去思考自己现在真正的、合理的【理想自我】是什么样的,然后把它构筑出来。” “但是在构筑这个【理想自我】的时候,我有一个要求——”南祝仁做出重要的补充,“——要以‘当下’的事件为基础。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只有它们对‘当下’产生影响的时候,才有意义。” 南祝仁笑道:“在下次咨询的时候,我希望能够看到你全新的【理想自我】。” 这样可以让来访者在咨询之外也时常回忆这次咨询的内容,并且保持高强度的思考,尽可能地把这次咨询的成果保留下来。 也能加快咨询的进程。 来访者点头,心中默默记下,随后又口头复述了一遍。 确认无误之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老师,我们开头不是说了三件事情吗,我们在咨询中好像着重讨论的是后面两件事情?” 严格来说,只着重讨论了第二件事情“做志愿者的时候被老师特殊对待”,并且进行延伸;第三件事情“和母亲对话后情绪崩溃”只是简单地带了一下。 第一件事情确实是基本上提都没有提。 但是来访者还记着:“老师,就是那个律师过来找我的事情……您有什么建议吗?” 南祝仁心中微微思忖了一下。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犹豫过来访者的状态,那今天的这次咨询之后,他已经确定——来访者已经可以应对这种场景了。 而如果来访者能够在法庭上面对诈骗犯,夺得一次胜利,那这种现实环境的里程碑将能够极大地推动来访者的疗愈过程。 甚至直接跳过第二阶段,都不是不可能。 但想了想之后,南祝仁还是道:“我不能给给你答案。”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委婉地表达,措辞相当地直接。 “这是你自己的生活,需要你自己做决定。” …… 在听了南祝仁的话之后,南志昊不好说自己到底有没有失落。 但是莫名的,他似乎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稳固住了。 同时,伴随着这个稳固的底座,似乎隐隐开始有力量一点一点涌现出来。 虽然不多,虽然细微,虽然当南志昊凝神去感受的时候这些力量好像又会马上散去。 但他确信那种新的力量是有的。 “咔嚓”一声打开门,走出咨询室,南志昊觉得自己和刚进去的时候似乎有什么变化。 但是他没有细想,甚至觉得理所当然,因为每次咨询之后他都会有这种感觉。 他大踏步地经过前台,在看到容貌标志的前台朝自己发出问候之后,惯例地礼貌点头予以回应。 随后就听到左边那个看起来比较成熟的前台突然提醒了一句:“请检查一下随身物品哦,不要落在咨询室里面了。” 落东西?应该没有吧? 南志昊下意识地拍拍自己的口袋,然后一路向上,当摸到自己的脸和头顶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 没有戴口罩,也没有戴帽子。 来访者几乎没有犹豫地转身折返,第一时间回到已经没有咨询师的咨询室拿起自己的装备。 但是在抓住它们的时候,南志昊下意识地犹豫了。 “今天确实太热了……” 他喃喃自语道,随后把口罩和鸭舌帽迭了迭,塞进口袋。 作为补偿,他把防晒服的拉链拉到底,然后把下巴藏了进去。 经过大门的时候,成熟的前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请带好随身物品,慢走哦~” 犹豫了一下,南志昊朝着对方点点头,算作回应。 在踩开自动感应门之后,他隐隐似乎听见身后有一个年轻和一个相对成熟的清脆声音在对话。 “第一次看到这个来访者的脸唉~” “嗯呢,虽然比南老师差了一点点,但是也很帅啊~” 南志昊把手掌的虎口对准人中,拇指和食指按照“脸颊、嘴角、下巴”这样的路径径直捋了下来,然后是第二遍,第三遍。 最后把防晒服的领子稍微往下拉了拉,今天确实太热了一点。 走出办公大厦,南志昊对于环境似乎还是有些不适应,几乎是一直保持着目光45度朝下的姿势,一路咬着牙回到学校的宿舍。 随后他把口罩和鸭舌帽扔到一边,想了想,从书架上拿出一个笔记本。 开始思考南老师布置给自己的作业。 第517章 不太好 就好像考试试卷经过讲解之后,当场立刻整理错题的效率最高一样。 在咨询结束之后当天立刻开始咨询作业的完成,能够让来访者保证自己最大程度地回忆咨询过程,保留咨询效果。 南志昊对于咨询也是很上心的。 在和南祝仁构建好坚固的咨询关系、卸下【回避型依恋风格】独有的屏障之后,南志昊的主观积极能动性强到可怕。 哪怕放在所有的来访者中,也是属于最强的那一档。 南志昊定定神,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 这是一本专门用来完成咨询相关任务的笔记本,顺着南志昊的动作,可以看到前面密密麻麻写满了他之前几次咨询的要点、知识点、以及每次咨询作业的书面化思路。 “我想想,这次的咨询内容,是【空椅子技术】……关键词是【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还有那个什么来着?对了,【外化】……” 南志昊仔细回忆着:“然后让我写辩论稿,我写的东西大概是……” 一页纸很快写满,然后两页、三页。 除了相应的复盘内容之外,南志昊还自己画了思维导图,做好标注。 完成这些之后,他甩了甩已经有些发酸的手腕,呼出一口气,然后把又重新翻到空白的一页,把南祝仁布置的作业要求写在最上面。 然后,他的眼神渐渐失去了对焦,陷入了思考的状态。 【理想自我】落实到个体的身上,是一个相当宏大的命题。 不要说现在,便是以前的二十来年的人生中,南志昊都没有一次像是今天这样去细细地思索过这个问题。 在咨询室里面的时候,他的状态是对抗性的,是高位情绪状态的。而眼下一个人在宿舍里,面对着书桌和笔记本,他的思维就不由自主地发散了开来。 “首先……肯定还是要与人为善的。虽然经过了这个事情,但有些东西不能变。我不能因为骗子苛责自己,也不能因为骗子去苛责别人。” “要保持努力,上进……比起老家的同龄人,我已经很好了,但是还要更好。” “部队里面带出来的作风不能丢……” “然后要剔除掉那些太严苛的东西,像是今天和南老师辩论的时候否决掉的那些东西……” 这些话,有一部分是南志昊喃喃自语念出来的,也有一部分则是直接响在他的脑子里面。 不经意间,他的思维拐向某个方向:“如果是这样的理想的我,在遇到那个骗子的时候,会怎么样……肯定比现在好。” “以后可能有的生活,也绝对会更加体面……” 突然,南志昊一把抓住自己胸前的沙漏吊坠,随后狠狠晃了晃脑袋。 他的目光急促地在眼前的笔记本上扫荡,然后锁定了刚刚默写下来的作业要求——“要以‘当下’的事件为基础。” 南志昊盯着这几个字:“不能想得太多,想那些东西没有意义。要想如果是理想中的我,面对我现在遇到的事情会是什么样的处理风格,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我现在手头有什么事?” “以‘当下’的事件为基础”这几个字像是一个船锚,让南志昊在如波涛般汹涌而纷乱的思绪中锁定住目标。 思来想去,他手头的事情就只有这么一项——几天之后的庭审。 “如果是理想中的我……” 南志昊的嘴里咀嚼着这几个字。 “应该是较真的,该是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不,那几个涉及的自诉案,还是比较敏感的。我可以允许自己适当退缩,不做最标准化的选择……” “但是。”南志昊的眼睛稍微坚定了一点,“至少,‘我’是不会恐惧的,我会想要去看看,到底是谁骗了我,是谁造成了这一切。” “然后,我会想要亲眼看着他们获得自己应有的下场!” 南志昊深吸一口气,确定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去参加庭审,可以说是肯定的选择了。 至于仅仅是做见证,还是为当前的公诉案件提供大量证据,亦或者是再做自诉的补充…… “还是再听听看律师那边怎么说吧。” 南志昊这么想着,径直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但是在他拨出号码之前,他的手机居然非常凑巧地抢先一步亮了起来。 金属机身在手中焦躁地震动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映入南志昊的眼帘,让他不由自主地抿起嘴。 接通。 “喂,爸,怎么了?” 这句问好的语气还算是平稳。 下一秒,电话里面传来一阵声音,南志昊的语气也随之陡然升高:“什么叫休学?!” 南志昊听到电话那头说道:“你别急,别用这种语气说话,你妈也在边上。” “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我们想着,你现在确实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状态,我们也都不知道你怎么样了。”电话那头的声音沉而缓,带着一种时间侵蚀下独有的语重心长,“我们之前不是考虑过去北都看你吗,你不想我们过去,说是不想麻烦爸爸妈妈……你这孩子,爸爸妈妈怎么会觉得麻烦呢?” 南志昊咬了咬牙,道:“爸,我之前应该也妈说过,过几天我那个案子要开庭……” “哦,你不是说不用过去的吗?只用交些材料什么的?我们后来想过,确实不去会好一些,毕竟那里这么多人,我听说有的可能还会有电视台啊网上直播什么的?不太好……” 电话那头没有给南志昊插嘴的功夫,继续慢悠悠地道: “上次你这样,让我们很担心。就想着我们不过去看你,干脆让你回来休息一段时间,调养调养好了。” “我们昨天问了你的老师……哦,是叫辅导员对吧?我们问了你辅导员老师,他也支持的,因为这个确实是比较大的一个事情,你一个人在学校也照顾不到自己的。” “然后研究生不是课也比较少的吗?你们辅导员老师也说了,休学的影响不大,可能都不用留级的,你在家学习写写作业就行……” “阿昊,你觉得呢?喂,阿昊?” 第518章 生活总是充满意外 今天的公司有些浮躁。 办公区里面几乎看不到一个咨询师,只有行色匆匆的咨询助理。每个人的额头都薄薄地盖着一层细汗,身上的衣服都有着肉眼可见的汗透痕迹。 他们零星地从一个地方小跑着过来,火急火燎地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快速敲几下键盘、点几下鼠标,随后又火急火燎地离开,几乎在椅子上坐不到十分钟。 猛烈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将地面缓缓地炙烤起来,高温终于侵袭进了这一方天地,顺便把烦躁的气氛也带了进来。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只有一个—— 办公区的空调坏了。 对北都炎炎夏日的高楼层办公地区来说,相当地狱。 小前台第一时间向物业反映了这个情况,得到“上午业务繁忙,下午才能够抽调人手过来修理”的回复之后,给办公区的众人留下一个怜悯的眼神,随后忙不迭地踩着小高跟“噔噔噔”地回了自己的前台工作区域。 那里的空调没坏。 只留下唉声叹气的咨询岗位同事们。 咨询主管刘佳航第一时间知晓了情况,认为这是一个小问题。 但小问题也需要解决,于是他在办公区发表了一系列类似“大家克服一下困难”、“今天还有咨询”、“都是为了来访者”之类的鼓励之后,忙不迭地回到了自己的主管办公室。 那里的空调也没坏。 只留下咬着牙唉声叹气的员工们。 好在这个时候,基本不怎么来公司的老板白庆华今天居然来了。 他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直接大手一挥:“办公区的空调坏了,但是咨询室的不是还好着么?大家对一下今天早上的咨询室使用情况,去空着的咨询室里面办公好了,那么多的空间要用起来啊。实在不行去接待区,还能够跟一起来的家属们聊聊天,巩固一下客户。” “下午修空调的就来了,大家坚持一下,我请大家喝冷饮!” 用手机点完外卖之后,白庆华转身回到自己的老板办公室,那里面的空调也没坏。 他身后的咨询师和咨询助理低声欢呼了一阵,然后迅速行动了起来。 助理们的活计主要是联络来访者、以及对接有咨询意愿的从网络平台联系过来的人,这些工作用手机和平板也能够完成;偶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回到自己的工位查阅一下相关的资料就行。 咨询师们就更不用说了,不用坐班的他们直接成群结队跑到了公司楼下的咖啡厅,只有在有咨询的时候才临时跑上来。 整个公司一时间都有些安静,跟放假了似的。 此刻常坐在办公区的只有南祝仁,因为他处理的资料必须要放在公司的电脑端上。不过不知道是因为心静自然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整个人倒是蛮平和的。 在一阵高频率的噼里啪啦声之后,南祝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点开自己的手机。 打开备注为【夏天】的聊天框。 【南祝仁:要提交的证据材料我核对过了,没有需要修改和补充的地方。】 那一头的小姑娘秒回。 【夏天:收到,南老师辛苦啦~】 【夏天:补充的材料也没有吗?(纠结.jpg)】 【南祝仁:对,来访者那边没有联系我,我也不能主动去说这个事。你们这两天有去问吗?】 【夏天:问过啦,但是他的反馈不是很好,说要考虑看看……】 【南祝仁:……那也只能这样了。来访者不同意提供完整的咨询记录的话,我这边还是要考虑到保密的问题的,能够提供的咨询材料有限。不过他应该同意了提供咨询记录和咨询时间之类的能够证明他在做长期咨询的东西了吧,应该能有些帮助?】 【夏天:这个倒是有的。】 【夏天:南老师你等一下,我琢磨琢磨……】 【南祝仁:(点头.jpg)】 随后那边便没有回话了。 南祝仁借着等待的时机调出其他来访者的咨询资料,正准备好好看一会的时候—— “南老师,老板买的冷饮到咯!” 抬头,是今天过来的学生兼职前台,手头正吃力地提着一大袋东西。 不知道是办公区太热还是因为怎样,她的脸和耳朵红红的,额头也开始微微湿润:“老板买的都是很贵的牌子,我先拿过来给你挑哦,快选一下!” 南祝仁闻言起身,先帮着把一大袋东西放到桌子上,解放了对方因为提重物而微微发抖的胳膊;随后故意花了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打量了一下里面的东西,以适当满足对方“先让自己挑”的期待。 随后拿了一杯最基础的冰美式,对学生前台礼貌笑道:“谢谢,你快回去吧,这里太热了。” 晕乎乎的学生前台把一袋冰饮又拿过去给其他同事分了,红着脸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吹了好半天空调。 随后才晕乎乎地和身边的全职前台道:“认真工作的南老师比平时感觉还要帅一点哦。” “真的吗?”全职前台听得蠢蠢欲动。 学生前台点头:“而且他今天穿的是修身的白T哎,小臂和胳膊上都有线条的,再带上一点点的汗……啊,天啊!” 响起低声的尖叫。 全职前台倒是有些疑惑:“南老师平时应该没有健身的习惯吧?虽然他身材比例本来就很好了……” 学生前台有自己的想法:“就是这样的薄肌才棒!要是去健身房里面,一不小心练得跟施瓦辛格一样,反而不好了!” 一旁,正好路过前台的重晖脚步微微一顿。 轻笑一声,他径直走向白庆华的办公室,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应该是汇报最近咨询或者实验室的情况。 随后重晖又来到茶水间,四周看了看确认今天大家都在咨询室里面之后,才拿出自己的电话,拨通之后低声道: “喂,师姐?老师最近……” 快速说了几句,又回答了电话那头的翁娉婷几个问题之后,重晖放下手机,却突然隐隐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一束视线过来。 一回头,他看到了南祝仁。 第519章 不对劲的地方 见到身后的是南祝仁,重晖微微松了一口气。 南祝仁看了重晖和他手里的手机一眼,问道:“师姐?” 说起来,他也有一段时间没怎么和翁娉婷联系了。 重晖点了点头,也看向南祝仁手里端着的咖啡。没说话,但是意思很明确了:你都有这东西,怎么还来茶水间? 南祝仁自顾自地忙着手头的活计:“咖啡味太淡了,我想要往里面再加点……” 重晖欲言又止。他想劝告南祝仁喝太多咖啡会睡不着,哪怕在白天,但是紧接着他又想到眼前的小师弟睡眠质量貌似又出奇得好。 端着手里的加浓咖啡,南祝仁拐回自己的工位,拿上整理好的材料之后,敲响了白庆华办公室的门。 咚咚咚—— “老师,我。”南祝仁喊道。 “进!” 开门,就看到了正捧着自己手机,躺在沙发上,满脸严肃的白庆华。 他的手机屏幕上面光影变化,时不时还响起激烈的战斗声音。 “祝仁啊。”没等南祝仁开口,白庆华就抢先招呼道,“这游戏你玩过没有,这一关……” 南祝仁的语气满是无奈:“老师,我不玩游戏的。” 白庆华的脸上更加无奈:“大晖也是,倩浅也是,虽然专心学业和工作是好事,但你们也要劳逸结合的嘛,隔壁课题组的老张天天都能在办公室和学生开五黑的,弄得跟网吧一样……” 不过说着白庆华又想到了什么:“哦对,你在备考来着,那先不能碰游戏。” 说着,白庆华的手机响起不妙的声音,估计是战败的音乐。 他的表情很快也变得意兴阑珊起来。随手把手机丢到一边,他端起眼前的茶杯抿了一口:“什么事?” 南祝仁道:“我和法院那边的人经过最终的确认了,现在整理好了最终的材料用电脑发给你了。” “哦,这事啊。”白庆华点了点头,“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说了,空调坏了你直接来我办公室工作就行了,不过你当时太专注没理我……” 白庆华说着从沙发上下来,拍了拍腿,终于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 随后他一边看南祝仁整理好的材料一边吩咐道:“你去把大晖也叫进来吧,有些事情还得吩咐你们一下。” 这也是白庆华今天特地来公司一趟的原因。 几天之后的庭审,南祝仁只是作为南志昊的心理咨询师,以相关证人的身份出庭来说明南志昊的心理状况。 而白庆华,则是作为专家证人出庭,目的是证明犯罪团伙对受害人有主观的精神操纵和精神伤害意图。 根据《刑诉法》、《刑诉法解释》、《专家证人审查指引》的规定,这项工作对执业资格和学历背景的要求更高。 包括但不限于可查的博士学历、一级国家心理咨询师资格等等。 同时还有一些非必要、但也重要的头衔,比如高校心理学教授职称、省级以上心理学会专业委员会职务等等。 因此才需要白庆华亲自出面。 “不然我觉得你去就能搞定,也不用我多一项工作了。”白庆华朝着南祝仁叹气道,他对于南祝仁倒是很有信心。 南祝仁耸耸肩。 “不过,等你入学后,倒是可以报名把二级咨询师考了。”白庆华若有所思,“在你毕业以前,能拿的证书不多。很多社会上的工作就看这些东西的……” 还没考上呢,这就开始做规划了。 说着,重晖也敲门进来了。 作为出席的专家证人,白庆华是可以带助手的。南祝仁已经作为证人,那多出来的名额自然给了重晖。 不去白不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这其中自然又少不了一番叮嘱。白庆华不喜欢等临到场了再对学生耳提面命,更喜欢提前把注意事项交代好,然后等到地方再让学生在规则内自由发挥。 他则在一旁兜底,避免真的闹出什么幺蛾子。 说不定能有什么惊喜呢? 南祝仁起身给自己和重晖倒茶,白庆华则慢悠悠地说着。 …… 要交代的内容其实不多,没等南祝仁再续茶,白庆华便算是完成了今日份的工作。 重晖开门出去之后,白庆华便迫不及待地把办公桌给南祝仁让了出来,自己则准备驱车回课题组的电竞房了。 临走之前,他朝着南祝仁晃了晃自己的手机,道:“对了,这个别告诉你师姐啊。” “砰”的一声,门关上。 南祝仁眨了眨眼,眼睛里面露出了怜悯的神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就继续工作吧。 正当南祝仁准备把注意力投到眼前这台配置明显比外面的办公电脑都高了一级的老板专属电脑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夏天:南老师,你下午方便不,我去找你一趟?】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南祝仁:在的,出发的时候跟我说一下。】 发出这条信息之后,南祝仁陷入了思考。 因为工作的性质,理论上夏天这个时候不应该私下过来找自己的。 难道是案子有什么变故? 带着这种疑惑,时间到了下午。 当南祝仁看到夏天是一个人单独过来的时候,心里愈发惊讶起来。 “南老师,我来是为了南志昊的事情。”夏天抿了抿嘴唇,开门见山。 南祝仁感觉小姑娘似乎有什么心事,表情有一股难言的纠结。多日没有见面,她居然和自己没有什么寒暄。 南祝仁轻声问道:“怎么了?” “就是,我们大概在三天之前联系过他,也是关于让他丰富证据的事情,还问过他要不要提起自诉。”夏天道,“当时电话里面感觉他还是比较有主动性的,虽然说考虑考虑,但是像是要同意的样子。” “但就在昨天,我打电话再去问的时候,他很明确地拒绝了。说话的感觉和之前那次完全是两个感觉。” 南祝仁欲言又止,觉得不对劲起来。 一方面,是对来访者的变化。 另一方面,则是对夏天现在的状态。 不是,夏天拿这些东西跟自己交流,不会违规吗? 第520章 两个对话 虽然心里有疑惑,但是南祝仁还是没有问出口。 毕竟南祝仁有判断,在以前的相处中,夏天在职业规范中展现出来的道德标准是不输于自己的。 在涉及到来访者保密的信息的时候,她会非常自觉地不向自己多问;而在涉及到当事人的时候,她也会非常及时地止住话头,不和自己多说。 所以,南祝仁觉得小姑娘现在来找自己问出这些问题,肯定也是有自己的考量在里面的。 至少不会害自己,也不会害他。 而且,南祝仁也没有从夏天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太妙的微表情。 【听你的意思,似乎很希望南志昊能够提供完整的证据,并且针对自己的情况提起自诉?】 这句话南祝仁没有问出口,哪怕夏天刚刚的陈述中确实隐隐表达出了这个意思。 但是南祝仁相信夏天会主动解释的行为和意图的。 果然,下一刻夏天就解释道:“南老师,就是我们单位平时审理案件啊或者做其他事情的时候,肯定首先是要按照法律条文和规章制度来的嘛。” “但是在这个基础上,我们也会综合考虑到受害人在事情结束之后的生活状况的,有的时候如果按照死板的脉络走,反而可能会对受害人造成二次伤害——所以这个时候我们也会有不同的选择。” 夏天强调:“法律工作讲法理,但是也要讲朴素的情理的。” 南祝仁点头。 夏天又补充道:“像是一些自诉案,本身就是因为对社会造成的影响相对来说不那么恶劣,然后又会对当事人的生活造成剧烈的影响,所以才会是‘自诉’。” 这些话都像是在铺垫,南祝仁只是听着,并没有接话,打算等着夏天继续说下去。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南志昊不愿意提供公诉部分的完整证据,也不愿意提起自诉,我们也是能理解的。但是……” “就像我说的,南志昊的情况变化很大。”说着,夏天抿了抿嘴唇,“像是他这种之前有过积极意愿,但是短时间内又改变了想法的,我们也遇到过,而且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比较特殊的。” “所以我才想来问问南老师,你对南志昊最近的评价是什么样子的?就针对这个庭审来说。” 看着夏天严肃的表情和严肃的眼神,南祝仁沉吟了一下。 他先重复了一下夏天的话:“针对这个庭审来说?” 夏天点头。 南祝仁也点了点头,直接给出答案道:“我觉得他准备好了。” “真的吗?”夏天道。 南祝仁肯定了这个问题:“就我上次在咨询中观察到的东西而言,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能量去克服参加庭审可能面对的恐惧,而且有动力去独自完成这个决定、并且付诸行动的。” 这个答案同时也在肯定夏天之前做出的“南志昊的状态较为积极主动”的判断。 夏天想了想,紧接着又问道:“那在参加完这个庭审之后,如果不考虑到什么现实中的补偿之类的情况,仅仅只是说参加庭审——这会对南志昊的状态有帮助吗?” “或者说。”夏天改变了一下措辞,“会对他的心理咨询疗愈,对南老师你的工作有帮助吗?” 这个问题比之前的问题要奇怪一点,所以南祝仁多思考了一下措辞。 他回答得比较谨慎:“我对于庭审相关的资料掌握得还不太全面,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夏天抢答道:“如果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呢?” 这句话让南祝仁的陈述一顿,而且愈发觉得不对劲。 正常情况下,这些话是能够和自己说的吗? 不过南祝仁还是答道:“我是比较乐观的。不管是对于来访者本身来说,还是对于咨询程序的推进来说……” 然后,南祝仁就看到夏天的表情变得释然了一些,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南祝仁又补充道:“而且我也比较支持你的猜测。从心理咨询的角度来说,来访者在咨询之后突然发生了大的情绪变化,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比较重大的现实事件……” 这一段话,夏天似乎没有听进去了。 她似乎沉浸进了自己的思维里面,然后有什么原本纷杂的念头在这一瞬间被打通了。 【颌肌肉明显收缩,下巴线条短暂清晰化。】 【嘴唇向内侧收紧、压扁,形成紧绷的直线】 【轻微而快速地点头,瞳孔因高度集中而略微放大……】 南祝仁忍不住扫了眼夏天的微表情。 这些东西一闪而逝,平复得相比较南祝仁从前读过的其他人都要更加快一些。 随后不等南祝仁再说什么,夏天已经起身了。 她的手还扒在桌子上:“南老师,要加油哦。” 说完就走。 在转身走进电梯之后,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快速地点开一个对话框,往里面输入了一些什么。 …… 南志昊滑开手机,看着聊天对话框里面显示的时间和地点,确认一遍没有错误之后,抬头看向眼前的法院大门。 在他现在的计划里面,理论上是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的。 南志昊扶了扶脸上的口罩,四处张望着寻找今天约自己过来的女孩子。 “哈喽。” 就看到夏天抱着一堆正从一边走出来,眼睛弯弯地和他打着招呼,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夏助理。”南志昊走过去,和夏天问道,“我接到消息,说是有一些证据还需要确认对吗?” 夏天点头道:“对,过两天就要开庭了,所以想要和你再确认一下你要提交的证据。虽然哪怕在开庭的前一分钟临时提交也可以,但如果有意愿的话,还是越早越好的。” 我都不想去那个地方了。南志昊心里想道。 他只觉得古怪,好像这种小事情如果不涉及到签字或者提交书面材料,仅仅是“确认”的话,电话里面沟通就行了。 夏天又晃了晃手里的小箱子道:“哦,我现在正准备往外走,我们边走边说?” 南志昊心里古怪的感觉更重了。 第521章 意外的力量 夏天抱着差不多一个牛奶箱大小的纸盒子在怀里,也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对于她来说,这东西的重量似乎是比较吃力的。这让她时不时需要在行进的过程中停下来,用膝盖顶扶一下,防止物品掉落。 在烈日的炙烤下,她的额头很快出现薄薄的一层汗。 南志昊见状,纵使心里有诸多疑惑,也忍不住想要上前去帮忙。 夏天笑着婉拒:“嘿咻……南先生,这些日子你应该也有从朋友那里打听到一些关于案件审理的情况了,是不是很奇怪我对你的案子好像特别上心?而且今天还莫名其妙把你叫过来一趟,却不在法院里面商量事情?” 突然就开始谈正事,让南志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拉了拉自己的口罩,目光看着自己前方两米处的地砖:“嗯,我还是挺感谢夏助理的。按照我那些朋友的说法,和他们对接的工作人员都不会这么用心地去指导他们准备证据什么的……” 夏天笑着点头:“因为我爸爸是公安啊。” 南志昊一愣。 夏天停下来喘了一口气,笑道:“我在老家的时候,见过一些警员叔叔啊哥哥的,他们有的时候也会遇到诈骗犯。有些是因为经验不足,有些是因为确实碰到了狡猾的团伙,所以被骗的情况也不少的。” “……”南志昊眨了眨眼睛。 “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吧。”夏天道,“他们最终虽然也算是得到了公道,但结果总是差强人意,总觉得缺了那么一口气。” “所以一看到南先生你的案子的时候,我就特别注意到了。南先生你、还有你们是退伍军人,这个团伙用的手段又这么恶劣,我想要尽可能地帮你们获得补偿,然后让那个团伙获得应有的惩罚。” 这话语里面不加掩饰的真诚,让南志昊忍不住抬头看向夏天的方向。 下一秒他又垂下脖子,只觉得夏天眼睛里面亮晶晶的光让他没法直视。 顿了顿,南志昊道:“嗯,我也知道的。我知道夏助理你是在为我考虑,还有那个律师也是……” “但是,庭审的时候会有很多人不是吗?听说还有直播?我觉得我还没做好准备,而且最近我还在考虑回……” 夏天道:“对,有很多人,而且可能还有直播,因为院里想要把这个案子做成典型——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 被打断了话,南志昊又不禁顿了一顿。 随后夏天说的内容,让他更是愣住了。 只听见夏天继续道:“我们这边只是给南先生提供一个参考和选择而已,最后不管你怎么选,我们都尊重你的意愿。” 她的笑容一瞬间似乎把太阳的光都盖了下去:“我们的工作,仅仅在审理案件的这段时间维持而已。但是往后的生活,是南先生你自己的生活,我们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对你来说都是艰难的;因此不管是什么决定,我们都尊重。” 夏天喘了一口气,甩了甩脑袋,她的头发和脸颊上附了一层汗,但是伴随着她的这个动作,似乎隐隐有香味散发出来。 随后她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本来这件事情应该到此为止了,但是不管最后结果是怎么样的,有件事情我觉得都得要让你知道。所以今天才会把你特地喊出来,还以这样的方式进行对话——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突然的道歉让南志昊忍不住摆手。 随后他抿了抿嘴唇,忍不住问道:“所以,今天到底是什么事?” “是关于那个团伙的。”夏天答道。 小姑娘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们是一个很严谨、也很有经验的犯罪团伙。他们很早就开始作案了,却几乎没怎么留下线索。理论上想要抓到他们,还是需要公安的同志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去花费大功夫的。” “但是——他们碰到了南先生你。” 这话听得南志昊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指了指自己:“我?” 夏天点头:“之前的受害者,要么是没有警惕心被牵着鼻子走,被骗完了才反应过来;要么是被威胁后失去了反抗心,甚至结束了都不敢报警;要么就是过于警惕在听到诈骗的苗头之后就挂了电话,不再理睬——总之,基本都留不下什么有用的线索。” “但是南先生你不一样,你在接到诈骗电话的第一时间就往警察局跑,并且一直用语言拖住对方,最后更是在诈骗过程还在进行的时候就把手机给了值班人员。” “虽然我们没能够及时阻止犯罪分子对你的伤害……”夏天的表情有些遗憾。 随后却又变得振奋:“但是因为你的手机到达得及时,公安的技术人员才能够抓住宝贵的机会,进而能够对那个团伙进行了反追踪,获得了重要的线索,最终才把他们绳之以法!” 她看向南志昊,眼睛里面的光愈发耀眼:“换句话说,是因为你的努力,我们才能够破获这个团伙。也是因此,你的那些战友才有机会获得正义的伸张。” “南先生,你是这个案子最大的功臣!” “可能你不想出庭,之后也不会关注这个案子。但是关于这个消息,我觉得一定要让你知道!” 南志昊愣住了。 他的脚步定在原地,像是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炙热的阳光炙烤在他深色的帽子上、口罩上、外套上,他却置若罔闻。 等到夏天走出去快三米的距离之后,他的手和脚才开始颤抖起来。 但是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什么:“夏助理,谢谢你……但是这些是可以跟我说的吗?是要保密的吧?你没有问题的吗?” 曾经在部队里面待过的南志昊,知道有些东西好的东西说出来,却可能会带来不好的结果。 因此虽然心中振奋,但他下意识地还是升起了对眼前女孩子的担心。 就看到夏天扬了扬手里的大纸盒,笑得灿烂:“哦,我今天辞职了。喏,这里面都是我的行李呢。” 南志昊愣住了。 他不知道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出现这种反应。 “我本来就是实习生,过几天准备回家了。所以我今天才能以私人身份喊你过来,然后对不涉及到案子核心的部分,也能适当告知了。” 夏天眨了眨眼睛:“当然,如果传出去了,可能影响也不会太好……但是我相信南先生你不会这么做的吧?” 南志昊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只觉得有一股似乎不属于他的力量从身体里面涌出来,控制着他对眼前这个比阳光还要耀眼的小姑娘点头。 第522章 准备开庭 之后的一小段路,南志昊只觉得脚下都是轻飘飘的,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只是跟着夏天一起往前走,直到一个类似站台的地方。 “好了,这里就比较方便打车了。南先生送到这里就可以啦。” 夏天笑靥如花,伸手朝着一边挂着小绿牌的出租车招手,司机就反应很快地拐了过来。 南志昊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思绪繁杂,好像把他全身包括脑子连带着喉咙都一起堵住了,一时间居然发不出声音来。 临到嘴边,也只是一些重复的、干巴巴的感谢的话。 夏天倒是听得笑容又浓了两分。她很理解对方现在的状况,在再次向对方表达今天冒昧打扰的歉意之后,上车离去。 “嗡——嗡——” 没等车子发动,小姑娘的手机倒是先一步震动起来。 夏天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稳了稳心神。 在向司机交代目的地之后,她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调整出雀跃的声音接通电话:“喂?爸?” “天天,我今天听老刘说你辞职了,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传来夏岳峰的声音,语气急躁:“怎么又变了?一开始说只待暑假,然后又说因为工作要多留一会,现在怎么又说提前回来……” 老父亲显然被女儿变来变去的行程弄得焦头烂额,小姑娘一个人孤身在陌生的城市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让人草木皆兵。 夏天静静地听着那头的父亲说完,弯了弯嘴角。 她轻声道:“我想你和妈妈了嘛,所以就想回家了。” 电话那头顿时就没声音了。 沉默了好半天之后,才听到夏岳峰迟疑道:“在北都没有被欺负吧?” 夏天笑出了声:“爸,你女儿多聪明的人?而且还有刘伯伯在呢,又是在北都这么规矩的地方,谁能欺负了我?” 电话那头“哦”了一声。 事实如此,夏岳峰时不时地就会和老同事沟通女儿的情况,不说对女儿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但最起码也能保证确实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刚刚算是一时情绪难以控制,甚至也算是一种先声夺人的话术。在江省省会公安局长的沉稳回归之后,夏岳峰轻声问道:“你之前不是说,留在北都是为了跟一个案子吗?” 像是把话题重新拉回到公事,又像是先把私事按下不表,打算等回头见面了再细细询问。 “就是因为这个案子啊……”夏天的语气悠长,露出一种和她年龄不符的惆怅,“在学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最好的那个,什么都能做到。但现在真正跟了案子之后,我才觉得要学的东西真的还有很多很多……” “也是因为这个,我才想回家,趁着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再在爸爸你的手下多锻炼锻炼。” 夏岳峰对这个回答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之后,语气也变得悠长:“那你要想清楚了,在爸爸的手下做事情,可能会比在北都还要更辛苦。” “我知道的。”夏天回答得很快。 想了想后,夏岳峰又问道:“那你的这个案子没有跟完?要不要等有结果了再回来了?” 夏天轻笑一声,这声笑相比较先前的那几下,多了好多充沛的、难以言明的情感。 “是没跟完,但是结果已经板上钉钉了,不会有任何的意外了。” 年轻的女孩说着看向窗外,车来车往,人来人往。 但是她的视线似乎把这些繁杂的物体都化作了背景,在目光的深处,始终只有那一个身影。 …… “祝仁,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听到这声询问,南祝仁抬起头,把手机的屏幕按熄。 “嗯……一点私事,算是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白庆华对小徒弟的精神状况非常关心。要知道,在这年轻人的脸上可很少出现强烈的情绪波动的。 于是白庆华追问了一句:“好消息?” 南祝仁想了想,摇头:“现在还不好说……放心吧老师,不会干扰到今天的工作的。” 白庆华点头,随后招呼驾驶位上的重晖:“大晖,车开慢一点,不着急。” “好嘞!”重晖本就被撑得紧绷绷的衣袖又鼓了鼓,似乎在展示自己的可靠程度。 今天,是开庭的时间。 白庆华、南祝仁、重晖的三人小队正在去法院的路上。开的白庆华的车,重晖还是惯例的驾驶位。 因为考虑到路况的因素,三人提前了很早出发,时间弹性很足。 像是想到了什么,重晖在等红灯的间隙突然对南祝仁开口问道:“说起来,南志昊还是没有联系你吗?” 虽然组内案例交流的时候会隐去来访者姓名,但重晖本身就是内部人员中的内部人员,而眼下又一起负责这个工作,因此他也知道了“南志昊”这个来访者的名字,以及对方一部分现实的信息和情况。 南祝仁点头道:“对。” 重晖笑道:“所以你作为证据提交的逐字稿也是保密条例限制的那一版吗,今天也是按照那个标准准备的?就没有再准备一版完整逐字稿的备用?” 南祝仁露出奇怪的表情:“来访者的意思是只用受限的那一版,我肯定要按照他的意愿来。完整版的就更不可能带出来了,都作为档案资料存在公司的电脑里面,我的私人电子设备里面都是没有的。” 可能是因为重晖的问题太业余,白庆华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大晖,专心开车。” “哦哦。”重晖胳膊顿时又鼓了鼓,老实了。 不过他随后又小声道:“我就是想着,来访者会不会临时又改了主意,在关键时刻要提交新的东西什么的。毕竟电视剧里面不都这么演的嘛,这样更有戏剧张力……”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参加庭审,让这个大个子感到哪里都新鲜,也忍不住有了一些夸张的想法。 白庆华忍不住又咳了咳,这才让他彻底老实下来。 因为是专家证人的身份,一到法院门口,立刻有专门对接的工作人员找上了三人组。随后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他们一路到了专门的休息等候室。 除了他们之外,这里还有这次庭审所有的原告和原告律师。 第523章 其他原告 南祝仁的目光扫视极快,一眼就把场内大部分人的样子都收进脑海里面。 房间中间围坐着一圈穿着各异、但是细看似乎又有些相同之处的男人。 他们有的身材瘦长,胳膊和肩膀上覆盖着精壮的肌肉;有的略显臃肿,虽然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但腰腹处已经不可抑制地外凸; 他们有的规规整整地坐着,沉默不语,似乎在等待什么;有的带着一股刻意的吊儿郎当,左顾右盼似乎闲不下来一点。 不过,隐隐之间,他们却给人一种乱中有序的整体感。 同时,哪怕里面腰围最粗的年轻人,整体也能给人一种“敦实”的力量感。 南祝仁还看到了之前有一面之缘的詹律师,此刻他正对着一个戴着不菲手表的男人说话。这两人的座位,在这群人中是最靠近中心的位置。 南祝仁没有理他,而是朝着房间内一个意外的熟人点头打招呼。 “陈助理也在啊。” 南祝仁口中的陈助理,正是之前一起在各个高校做反诈演讲的戴黑色厚款眼镜的工作人员。在看到南祝仁之后,他下意识地展开了表情。 不过联想到现下的工作场合,厚黑框最后也只是露出微笑,稍稍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了。 没等南祝仁多说什么,詹律师已经站了起来:“白教授,南老师!还有这位是……” 对方之前没有见过重晖。出于社交礼仪的需要,南祝仁暂且做了介绍:“这是我师兄,重晖。” 詹律师的眼神在重晖的胳膊和脖子扫了两眼,客气道:“重老师,初次见面。” 重晖扫了一眼南祝仁的表情,作为熟悉的人,心下似乎有了数。 于是他也露出社交性质的微笑:“你好詹律师,幸会。” 这群人在南祝仁一行人刚进来的时候就投过来了注意,看到詹律师的动作之后更是蠢蠢欲动。 眼下詹律师正好顺势介绍道:“白教授,还有两位老师,他们都是我的委托人,也是这次案件的原告——同时,他们也都是南志昊先生的战友。” 虽然说这些“都是”委托人,但看样子也是分主次的。在南祝仁的观察中,詹律师的站位始终离那位戴表的青年最近。 那青年也是会找重点的人,一个眼色递给詹律师之后,就找上白庆华去攀谈。 而詹律师则用一种非常巧妙的站位隔开了南祝仁和两个同伴,在这室内居然都小小地分割开来了一个单独交谈的环境。 他微微俯下腰,上半身前倾:“南老师,南志昊这两天有联系你吗,他还没有来吗?” 果然是因为这事情啊。 詹律师的声音不大,哪怕是在室内也能够限制在仅两人能够听到的范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还没有起身的几个原告,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了这边。 不过不等南祝仁开口回答,一旁的白庆华却出声了:“是聊到来访者的问题吗,詹律师?” 白庆华身边,戴表青年正半张着嘴,显然是有什么话正说到一半。可能是因为被打断了话,又可能是没料到白庆华的注意力始终不在自己这里,他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重晖上前一步,宽大的背脊展开,有意无意间挡住了身后其他原告的视线。 白庆华平和地笑了笑:“詹律师,之前来的时候我比较忙,今天倒是有些时间的。你对来访者的咨询感兴趣吗?” 他身上的气质与公司、课题组的时候相比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看上去还是个温和儒雅的教授,但神态和语气让人忍不住撇开和他对视的双眼。 詹律师的脸上的笑微微僵硬,上半身忍不住微微后仰了起来。 而南祝仁左右看了看,走到厚黑款助理的边上。 低声询问几句之后,就听到厚黑款助理抬头道:“白教授,重老师,不好意思,我们原本以为请南老师过来的原告也在这里。但是既然他不在,那还要麻烦你们移步到专门的证人等候室,等待开庭。” …… 在法庭上,专家证人多是由原告邀请和付费的,这个时候就会和原告一起在休息室;而与原告无关的证人,则会被引到专门的证人休息室,避免彼此之间有特殊的交流。 南祝仁的三人团体比较复杂,南祝仁是为南志昊来的,算是原告邀请的情况;白庆华是被法院方邀请,但也勉强算是原告证人。 因此出于流程的便利,便把他们都安排在了这个休息室。 但是显然,当南祝仁主动提出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戴表青年的脸色更黑了,估计是没想到法院的工作人员居然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他向前一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詹律师第一时间拉住他,摇了摇头。 三人于是又要去新的地方。 在门关上之前,南祝仁隐隐听到背后传来议论声:“那个就是志昊的咨询师?他真的在做心理咨询?” “有必要吗……” “志昊真的不来?” “估计是不来了,真是,就好像不是他的事情一样……” “砰”的一声,门关上,把这些话隔绝在里面。 南祝仁他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到了新的等候室,南祝仁向厚黑框致谢也致歉,说添了麻烦。厚黑框则摆手,表示应尽之责,无所谓什么麻烦不麻烦。 重晖的脸上有着丝丝不忿,白庆华没有表情。最后那几个原告说话的声音不小,他们都听到了。 “嗯?师弟,你在想什么呢?”重晖正想要和南祝仁一起吐槽,却发现南祝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在回忆我进去之后他们的表情,也在回忆他们总共有几个人,又有几个人在最后说话。”南祝仁说着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现在来看,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想法的。” 南祝仁的这口气不是为了自己而松的。 重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又过了一小会,厚黑框敲门进来,道:“三位老师,准备开庭了。” 第524章 开庭 由厚黑框助理带路,南祝仁一行人先走到法庭门口。 随后一阵短暂的交接之后,由法庭的书记员再将一行人引到相应的位置上。 说实话,虽然南祝仁迄今为止因为种种原因接触过不少刑事案件,但是法庭这种地方,他也是第一次来。 环顾四周,审判席在法庭正前方最高处,正对法庭入口;审判席正前方略低一点的位置还有一个席位,面向法庭,是书记员席。 在书记员席之后,并排有两个席位,左侧是公诉人员席和原告席,右侧是被告席。这两个席位面向的是审判席。 这几个席位被一个过道隔开,过道后面就是旁听席。 南祝仁他们被安排到旁听席的最前排,扭过头去,南祝仁估计他身后还有大概百来个位置,是给其他的旁听人员准备的。 此刻,原告席、被告席上面都已经坐了人;而在原告席和被告席的后面,还有一个空的席位,那应该就是南祝仁一会需要去的证人席。 证人们只有在需要出场作证的时候才会被书记员引导进入证人席,其他时候都不会待在核心席位,要么在专门的等候室、要么在旁听席的最前排等待自己的环节。 这些位置在空间分布上,从前之后大概是“审判席-书记员席-原告席和被告席-证人席-护栏和过道-旁听席”这样的顺序。 方方正正,尽然有序。 南祝仁估计这个室内席位的分布也有点心理学原理的设计在里面。进入这里之后,他的脑子都不由地清明了两分,像是被施展了一次弱化版的【情绪重调】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零星的法警散布在周围,目光锐利,扫视着周围。 伴随着“咔嚓”一声,法庭的正门打开,早就等候在外的旁听人员三五成群地进来。 这些人里面一般多包括对法律感兴趣的公民、媒体从业者、想积攒实践经验的法学生、想提升个人技能的实习律师,以及其他任何对庭审感兴趣并且通过申请的人。 “哎?”一个经过允许可以录像的年轻摄像师在落座之后刚打开机器,眼睛却突然一亮,不由自主地就把镜头对准了正在左右张望的南祝仁。 “干什么呢!”眼见这个摄像师看得投入,一旁的媒体记者发现了不对,一巴掌直接就不轻不重地拍在他的脑袋上。 “这个时候走神?你知道今天这个案子是什么性质的吗?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给咱们争取到这个机会的吗?现在你开小差?” 她一边教训着一边把脑袋凑到镜头旁边:“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嘶!” 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媒体记者的感性和理性之间发生了冲突,觉得镜头就这么对焦也不错。 好在她很快找到了两者之间的平衡点:“不急,这人坐在旁听席最前排,估计一会是要上场做证人发言的。感觉这也是一个新闻点……一会多注意一下,不过我们今天的首要任务还是把庭审完完整整地拍摄下去,知道吗?” 摄像师连连点头。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找回了当初在学校钻研艺术的感觉。 等到人员差不多入座完毕,正式到了开庭的时间。 法警门重新将大门关闭,南祝仁就看到前面的书记员站起来了起来,高声道:“请安静!”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喧哗找不自在。 书记员继续道:“现在宣布法庭纪律。一、未经法庭允许,不得录音、录像、摄影;二、不得随意走动、进入审判区;” “三、……” “四、……” “……” “全体人员应当遵守法庭纪律,维护法庭秩序。” 在宣读完法庭纪律之后,最后确认了一下现场,又道:“请全体起立。请审判长、审判员入庭。” 一行三位穿着法官袍的人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在审判席上落座。南祝仁额外观察了一下坐在中间的中年男人,对方的穿着、长相什么的,在统一的法官袍和仪容仪表的要求下并不突出。 南祝仁只是想起来夏天之前似乎提到过——因为这个案子的特殊性,法院特意让刑事庭的庭长担任这次的审判长。 对于己方来说,似乎是一件好事。 “请坐下。”书记员道。 全体落座,安静而有序。 “报告审判长,公诉人……被告人……辩护人……”书记员每说出一个身份,便详细地加上对方的姓名和职务,“……均已到庭。” 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受害人南志昊经传唤未到庭。” 这让南祝仁又知道了一个新的信息,原来南志昊是已经申请并且通过要出庭,但是临时没有来的。 这多少能够进一步解释刚刚詹律师和其他原告受害人的焦急和烦躁了。 “法庭准备工作就绪,报告完毕!” 听到书记员的最后一句话,坐在审判席最中间的刑事庭庭长点了点头。 他提起法槌,不轻不重地落下:“现在开庭!” …… “现在核对出庭人员信息。被告人……” 在审判长的法槌敲下之后,安静的法庭里面又多了一层肃穆。 南祝仁静静地听着书记员做着最后一步的法庭准备工作,包括核对身份信息、宣布案由、法庭人员组成、告知诉讼权利等等。 同时,南祝仁也在心里默默地过着一会要提供的信息。 “诉讼代理人是否申请回避?” 一一询问完其他诉讼参与人之后,书记员道:“各方均不申请回避,法庭准备工作结束,现在开始法庭调查。” 就看到书记员将手中的资料翻了一页,清了清嗓子。 “经依法审查查明:20XX年X月至20XX年X月间,被告人王振海纠集张强等人,形成以实施电信网络诈骗为业的犯罪团伙。该团伙通过非法渠道获取退伍军人个人信息,利用ai技术将被告人面部替换为被害人战友形象,冒充战友身份通过视频通话、社交媒体实施诈骗,骗取9名被害人共计人民币167万元……” 第525章 坦白从宽和干扰因素 【法庭调查】阶段是整个庭审的核心。 而书记员眼下宣读的起诉书,则是这个阶段的开端。 起诉书的内容基本上是以法院的客观视角把案件目前为止的信息做了一次阐述,包括案件由来、嫌疑人的犯罪构成要件、情节要素、证据清单、法律依据等等。 也是借由这个起诉书的宣读,南祝仁终于了解到了这个案件的全貌。 这个犯罪团伙是一个16人的中型团伙,也是因此按照犯罪层级拆分成了数个案件;今天审理的案件以诈骗罪为核心,作为被告出席的是团伙头目和“骨干”。 总共四个人,此刻正在被告席上,紧张又呆愣,像是四根焦躁的木头。 他们的活动范围尚未脱离境内,诈骗的手法虽然“高端”但也单一,在场的几名退伍军人几乎都是被相似的ai视频聊天的方法诈骗;部分受害人在识破ai套路后则被他们突破了隐私防护,用进一步合成的不雅视频敲诈勒索。 但,南志昊是唯一一个被敲诈之后,还被散播出去视频的人。 南祝仁看了看四周。 白庆华靠在椅子上,姿态放松,但是神情专注;重晖身体前倾,目光若有所思,时不时看一眼自己,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和自己交流,但是又不好在书记员诵读起诉书的阶段出声。 在宣读起诉书之后,【法庭调查】的环节还有被告人陈述、讯问被告人、询问受害人和原告、以及最后的询问证人。 端坐在法庭最高处的审判长看向自己的左侧:“被告人王振海,你刚刚书记员宣读的起诉书材料,和你收到的内容是否一致呢?”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顺着审判长的话,看向了被告席。 …… 王振海就是这个犯罪团伙的头目。 此刻正顶着个寸头,戴着铐子,穿的是临时更换的相对生活化的常服。 刨除掉装扮和造型的问题,他的五官居然是比较清秀甚至正气的。 听到审判长的问题之后,这头目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干涩:“是,是一致的。” 审判长点头:“那对起诉书指控的罪名,以及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你有没有异议呢?” 在起诉书宣读结束之后,审判长说话的时候不再一板一眼,相对口语化了一些。 “没,没……” 说着,头目突然捂住自己的脸,哇地一声就嚎了出来。 四十多岁的男人,顷刻间在众目睽睽之下抖得像个筛子,哭得像个孩子。 “没,没有异议……” 旁听席上的众人见此表情各异,有的带着长了见识的新奇,有的皱眉头感觉不适,还有的咬牙只觉痛快。 都说铐子一戴,坦白从宽椅一坐,什么人都言无不尽。 这人看样子心理防线是彻底崩塌了的。 南祝仁没有表情,目光也没有丝毫波动。 一旁的重晖看着南祝仁,突然凑上来道:“师弟,有情况?” 那头目的手把自己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南祝仁轻轻摇头:“不好说,什么都看不见。而且他的身体状况和外面的人不太一样,我以前建立的分析模板都有偏差……你这么关注我干什么?” 重晖笑了笑:“我一直觉得你的能力用在这种场合非常合适,就看看今天有没有发挥的机会。” 得了,又想看血流成河是吧? 可这里不是南祝仁的主场,于是他只是轻轻摇头:“就算有情况,也轮不到我说。我今天只是来证明南志昊的精神状况的。” 话虽这么讲,但是南祝仁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移开。 和台下反应各异的众人相比,审判长对这种场面倒是见习惯了的,只道:“王振海,你控制一下情绪。” “既然没有异议的话,接下来让公诉人对被告人王振海进行询问。” 顺着审判长的目光,众人又看向公诉人。 在刑事案件的法庭审判中,公诉人就是代表人民检察院出庭,负责当庭指控犯罪、出示证据、与辩护方进行辩论,要求法院依法判决被告人有罪并处以相应刑罚的检察官。 总的来说,公诉人和原告律师的定位有些相似,但他是检察院指派的“律师”。 公诉人的言语很简洁,第一个问题:“王振海,你在公安阶段的供述属实吗?” 头目好不容易止住了情绪,声音有些沙哑:“……部分属实。” 这个回答公诉人的动作一顿,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部分属实?为什么?” 头目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自己律师的方向,随后又转回来解释:“在之前的时候,还是有侥幸……” 审判长突然道:“王振海,声音大一点。” 可能是因为刚哭过,或者是嗓子实在是干涩,头目的声音里面带着浓重的杂音和鼻音。 一旁的法警见状,把被告席的话筒扶了扶,让其能够更好地接收头目的声音,使现场其他人能够听到。 “就是还是有侥幸心理,觉得可以逃掉一部分责罚。但是我的律师在见了我之后,和我聊了聊,现在我也意识到了我的错误,所以……” 哪怕经过了话筒的放大,他的声音也很陡,很乱,让人必须要皱着眉头竖起耳朵用力,才能够听清他表达的内容。 公诉人问道:“哪一部分不属实?” 头目回答道:“我还有一个海外的账户,之前没有跟公安交代。” 这话让下面的不少人挑了挑眉,好消息。 太顺利了。 南祝仁的眼睛却微微一凝。 【目光长时间直视公诉人……是为了在叙述中获取信任。有问题吗?不,庭审过程中主动交代隐瞒事项本身就是一个获取好感的目的指向行为,这种反应是合理的……】 【指尖颤抖,心虚?还是说手铐的存在造成了肢体不适?】 【语速和语音也不太对,但都能有别的解释……】 【干扰因素太多了。】 公诉人点头:“那庭审结束之后,你再和公安的同志补充一下陈述,如实交代好吧?” 头目点头。 这算是一个小插曲,公诉人随后开始按照自己的稿子开始正式的问询:“你和你团伙里面的其他人是怎么认识的?” 第526章 说谎 头目清了清嗓子。 这个问题在庭审之前他就回答了不知道多少次,心里显然是有着腹稿的。 因此他回答得还算流利:“我之前是开公司的,他们大部分都是我的员工。” 公诉人问道:“什么公司?你说‘大部分’,现在在场的几个被告人都是你的员工吗?” 头目左右看了看,点头道:“对,他们都是我的老员工。” 他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这个问题可以回答得比较简练。 随后他又倒过来回答第一个问题:“公司是做AI的数字替身创建与管理,也就是虚拟主播。” 这个回答很规范——先是一个专业的书面化介绍,然后又给了一个通俗的解释以帮助听者理解。 就像之前说的,他对这些问题显然已经被询问了无数次。 公诉人问道:“为什么诈骗?” 听到这个问题,头目的脑袋往律师的方向偏了偏,似乎想要看过去,但是又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一开始的时候,听人说AI行业是新时代的风口,好赚钱;我正好也有一笔钱,所以就投了进去,开了公司。这个虚拟主播的方向算是门槛比较低的……” 他的言语表达开始不那么规范了,不再简练,甚至有点说故事的感觉了。 “进这个行业之后,才发现这个行业已经很饱和了,业务抢不过其他先入场的。很快就差不多要破产了,偏偏这个时候我又被人骗……” 他说得声情并茂,到了后来好不容易要止住的哭腔差一点又要反上来。 “咚咚。”审判长果断举起法槌就是两下。 “王振海,不要说太多和本案无关的事情。公诉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头目的情绪这回止得非常快。 “就是钱本来就快要没了,然后又被骗了。当时被骗钱的时候我还报案了,但是骗子一直没有抓住,钱也没要回来。” 头目的叙述终于简短了下来,但是语气又很怪,一句话一顿。 每说一句话停顿的时候,他的身体也会用力点一下头。 “这时候我有个员工当过兵,聊天的时候告诉我,刚退伍的人身上都会有闲钱。后来我实在是没钱,然后也是因为被骗有报复社会的心理,就开始诈骗了。有了第一个,就停不下来了。” 公诉人问道:“那个退伍兵员工也在这里吗?” 头目用力点头:“在。” 说着,他看向被告席的另外一人。 现场传来了低低的喧哗声,第一次知道内幕的旁听人员不由唏嘘,被害人们更是露出了愤慨的表情。 南祝仁则是和重晖对视一眼,微微挑起眉头。 …… 公诉人的问询还没有结束。 公诉人又问道:“你的第一次诈骗是怎么进行的?” 头目用力做出点头的动作:“每年入伍新兵的名字都会有个网站,我让员工看看老家的公司上有没有认识的人,掐着日子算当年大概哪些人会退伍。” “选好人之后就交给负责打电话的员工,假装人武部或者原单位的新的文书,说是要核对老兵的信息,拿到基础的电话、住址之类的资料。” 头目继续用力地点头:“然后选出合适的退伍兵,打电话,说是有好的工作岗位专门提供的,让他扫码下APP,拿到相册里面的信息。我的公司刚好因为之前的业务有动捕之类的ai合成设备,他们都会用,再由专门的技术员伪造了特殊的视频,然后就能拿到钱了。” 这回答听得下面的受害人眉头直皱,仿佛重新置身于被骗的场景。 有人不由自主地抱起了胳膊。 公诉人又问:“你的第二次诈骗是怎么进行的?” 头目的回答在法庭内回荡。 按照头目王振海的陈述,他的团队属于专业的定向爆破,不是广撒网的诈骗,而是专门盯着特殊群体。 因此每一次犯罪行为王振海几乎都能如数家珍。 “……” “你的第三次诈骗是怎么进行的?” “……” “第四次……” “第五次……” 每一次回答的时候,王振海都会用力地点头。 他的力道一次比一次大,脑袋开始带动整个脖子和大半个上身,像是每说一句话都会鞠一个躬一样了。 到了最后一下的时候,他差点止不住动作,脑袋差点磕到眼前的护栏上,一下子又开始痛哭流涕起来: “我对不起那些老兵,我只是太想要钱了,我也是被骗了的,我只是……” 审判长面不改色地高声打断:“王振海,控制情绪。” 然后他转头问道:“公诉人还有问题要对王振海进行询问吗?” 公诉人摇头。 …… 重晖身子微微朝南祝仁倾斜,低声道:“你怎么看这个王振海,就是那个头目。” 白庆华转头看了两个弟子,没有说话。 作为证人出席庭审,是锻炼;旁观庭审观看审判流程,是锻炼;观察犯罪分子、乃至于庭审其他人的反应和情绪,进行分析,也是锻炼。 只要不被赶出去,弟子们想锻炼自己的哪个方向都行。 南祝仁回忆了一下,轻声道:“这个头目……很有技巧。” 重晖目光看着台上,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没有动,以免干扰庭审:“说说看,我们互相验证一下。” 南祝仁和重晖几乎是一样的说话方式:“全程都在用最能够博取信任的方法。” “目光长时间对视,在姿态上增加自己说话的可信程度。” “主动交代隐瞒信息,更不用说了,显得自己完全坦白从宽。” “还有间歇性地‘情绪崩溃’,越到后面就从‘崩溃’中恢复得越快,基本可以确认是一种表演,目的是展现出悔过姿态,同时也是把自身等级放在低位,博取信任和哪怕微不足道的同情;同时点到为止,又不会惹起厌烦。” “说话的时候不断地点头,也是为了增加自己言语中的可信程度。但是……” 说着,南祝仁微微皱起眉头:“这种点头的肢体动作还有另外一种解释。” 卡文了,删删改改好几次,今晚只有一章 第527章 入场 重晖偏头看了一眼南祝仁,又很快把头转回去,避免被认为是干扰法庭秩序。 他明白了南祝仁的意思:“你觉得这种点头不仅仅是在博取审判长的信任,同时也是在说服他自己?” 跟专业的人对话就是比较高效。 南祝仁道:“没错。” 说谎的时候,人的内心会产生本能的不安,因此需要做额外的动作来抚慰自己;同时因为编造谎言比回忆要占据更多的脑容量,个体对于自己肢体的控制能力也会下降。 这种心理外化到行为上,就是说谎者除了语言之外,还会不自觉地在肢体上表达自己的可信,进而产生一种过度的补偿,出现不合时宜的点头动作。 公诉人开始问询其他的被告,但是南祝仁、重晖两人的目光则重新回到了头目的身上。 “你觉得他在撒谎?” “不好说。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一点点表情。” 南祝仁回忆:“但是他的在叙述犯罪过程的时候,看似是分段的白描,但确实有很多转移责任、弱化自己的地方。” 重晖认同地点头 不等他们相互确认头目的陈述中哪些地方存在这种“巧思”,庭审已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 在公诉人询问完被告之后,和原告方的詹律师交流了一下,确认暂时没有什么需要补充之后,便由被告的律师,即“辩护人”来询问被告。 是的,被告的律师询问被告。这一环节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打直球,点出被告有哪些可以视情况减轻刑罚的点。 而南祝仁和重晖刚刚怀疑的部分,也在这一环节获得验证。 …… 就看见被告律师对头目问道:“王振海,你在自己的团队里面负责技术工作吗?” “没有。”头目用力点头,“这种技术什么的太新了,我也弄不懂,我就是提供以前公司的设备还有……” 被告律师提醒:“只回答是或者不是,注意庭审秩序。” 头目一愣,吸了一口气:“是。” “你是在员工其他成员的建议下才把目标放在退伍军人身上的,是吗?” “是。” “前期收集相关信息的工作是你指挥的吗?” “是。” “但具体的目标筛选不是你进行的,是吗?” “是。” 被告律师不紧不慢地翻动眼前准备的资料:“你们除了钱之外,还有别的诈骗目标吗?” 头目用力摇头:“没有。” 问完这个问题之后,被告律师转向审判长:“我的问题问完了。” 南祝仁和重晖也完全听明白了,也明白了这个被告律师的辩护思路。 诈骗罪是板上钉钉,做不了无罪辩护,所以就在认罪认罚的情况下尽可能地轻判。 前几个问题都是分摊相应的责任,最后一个问题更是关联到“主观恶意”的部分。 也就是所谓的“只求财”,对于其他的附带影响都是无意的过失。 这种辩护思路显然会和南祝仁以及白庆华对上——尤其是白庆华。毕竟白庆华今天作为专家证人,本就是为了证明犯罪分子有“主观精神摧残”的意图。 想到这里,重晖看向白庆华。这教授依旧是放松的坐姿和神态,脸上的表情也和开始一样,除了认真听讲所展现出来的专注外之外,他的脸上并没有因为潜在敌对的浮现而表露出其他的东西来。 老师果然是老师啊,稳的。 而且重晖还可以确信,被告律师的辩护策略还不止这些,现场还有很多被告,后面也还有很多环节。 因为是团伙作案,庭审现场有复数的被告。这种情况下,要依次对每个被告都进行一次“被告陈述-公诉人问询被告-辩护人问询被告”的环节。 时间非常冗长,旁听席里面不时有旁听人员开始走神,打哈欠。 重晖听得依旧非常认真。 其他人员基本都是技术骨干,辩护人对于他们的辩护思路相比之下大同小异。依旧是分割责任,技术人员只负责技术和操作的任务,并不负责策划;同时他们也是所谓的“只求财”,并不想要在主观上施加任何的伤害。 …… “我没有问题了。” 在结束对最后一个被告的问询之后,辩护人对审判长示意。 对于被告的问询到此结束。 审判长看向自己的右侧:“被害人有什么补充的吗?” 被告席坐着的其他人看向戴表青年,戴表青年看了一眼詹律师,没有得到示意,对着审判长摇头。 审判长却又问道:“被害人和原告有什么补充的吗?” 詹律师眨了眨眼睛,胳膊肘使劲捅了一下戴表青年,这才让他如梦初醒,开口道:“没有要补充的。” 被告席上的每个人随后依次说了这句话。 台下的南祝仁和重晖对视一眼。 花大价钱请的律师,不可能不交代庭审的流程,也不可能不让自己的雇主知道“审判长的每个问题都有口头回答”。 只可能是这些被害人、至少是这个戴表青年,不太上心了。 再看被告席上面坐着的那一个留着寸头的犯罪嫌疑人,此刻众人莫名觉得他们的素质还要高一点。 审判长依旧面不改色,他见过形形色色的被告,自然也见过形形色色的原告和被害人。 “下面请根据公诉人的指控出示证据,并且传唤相应的证人。”审判长道。 公诉人翻开自己的资料,以此宣读事先提交的证据。 “一、犯罪嫌疑人王振海和团伙的内部聊天记录……” 前面的证据都是最重要的定罪部分,包括转账记录、聊天记录等等。 这些书面的证据有的需要证人解释,有的不需要。 很快就到了南祝仁的部分。 心理咨询记录,就是需要“解释”的那一种。 “传唤证人南祝仁接受询问。”审判长道。 前面的法警打开护栏上的小门,南祝仁应声站起来,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他大踏步走到证人席上。 公诉人的提问依旧简洁:“证人南祝仁,请陈述你与受害人南志昊的专业关系。” 第528章 不出所料的质询 看到南祝仁站起来,正架着摄像机的摄像师和一旁的记者不由眼前一亮。 明明眼前的机器毫无问题,但摄像师还是不由自主地多检查了几遍开关,确认摄像机处于工作状态。 南祝仁是这次庭审出场的第一个证人。 在大众朴素的价值观里面,肯定都是希望能够“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而且恶人受到的惩罚,一定要能够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 甚至于,更重一些也是喜闻乐见的。 其次,在大众朴素的审美观里面,他们更乐意见到英俊漂亮的正义伙伴,打倒邪恶丑陋的反派,以此来获得一个喜闻乐见的结局。 此时,旁听席的形形色色的旁听人员,似乎感觉自己的朴素价值观和审美观都有获得满足的可能性。 原本走神的人纷纷重新集中了精神。 重晖却并不乐观。他又看了一眼白庆华,老师依旧是神情自若,不见一点为南祝仁感到紧张的样子。 已经身在证人席的南祝仁也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一点他对于眼下庭审的情绪。 他先回答了公诉人的问题:“我是本案受害人南志昊的心理咨询师。” 公诉人点头:“他是什么时候去找你寻求心理咨询帮助的?” 咨询记录也是提交的证据之一,上面有南志昊每次前来咨询的时间,以及购买咨询套餐所支付的金额。 南祝仁报出南志昊第一次上门咨询的时间。 公诉人问道:“他现在还在进行心理咨询干预吗?” 南祝仁点头:“是,每周一次,每次咨询的时间都有作为证据提交。” 这些问题算是铺垫。 真正需要证人解释的问题现在才开始,就听公诉人问道:“根据咨询,南志昊是否存在心理创伤?是否与本案关联?” 南祝仁点头:“根据《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南志昊符合【社交恐惧症】的诊断标准。在咨询前期我给他补充了《社交回避及苦恼量表》和《社交焦虑量表》,南志昊的得分都高于均值。可以判定他存在广义上的‘心理创伤’。” 南祝仁继续道:“其次,南志昊自述相关的症状开始于被诈骗之后,在咨询过程中提到‘诈骗’、‘ai视频’的相关事件的时候,均产生了明显的躯体反应,符合创伤后的应激异常反应,具体情况在我提交的心理咨询逐字对话稿中有呈现,可以认定与本案有因果关系。” 随后根据公诉人的问题,南祝仁对提交的证据进行了进一步的解释。 庭审现场有一块大屏幕,专门用来呈现案件相关的证据,比如视频资料、聊天记录、录音等等。 旁听席上传来了压抑的骚动,窥私欲激发他们把视线转向这块屏幕;有甚者还特地前倾了身体,眯起眼睛,等待着屏幕闪动更新。 那屏幕上很快出现了咨询记录,上面有每次南志昊接受咨询的时间,底部还有白庆华公司的盖章。 但逐字对话稿却没有出现,而是以文本的形式交予了审判长、审判员,以及被告律师。 没能看到想看的东西,旁听席微微议论起来。 南祝仁微微皱眉,露出了本次庭审来的第一个表情。 虽然说考虑到保密原则,但是眼下南志昊的姓名和问题性质依旧出现在了庭审现场,也算是泄露了一部分隐私了。 这是法院先前跟南志昊沟通获得的结果。庭审现场,这两个信息的出现是怎么都不能避免的。 作为保护,南祝仁只能尽可能地节选咨询中不会过分暴露隐私的部分,比方南志昊对于身边人的评价,以及童年经历;提交的材料都是和诈骗案高度相关的部分。 对于这个结果,被告律师快速翻阅了一下到手的文本资料。 在南祝仁刚开口的时候,他的表情是严峻的;但是随着资料的翻阅,他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 在公诉人表示证据解释结束之后,被告律师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示意审判长要求对证人进行质询。 果然,和之前那些证据相比,南祝仁今天的环节才是言语攻防战的重头戏。 在获得审判长同意后,被告律师挑了挑眉:“南祝仁,南老师,你声称受害人南志昊患‘心理创伤’,却未提交任何医院诊断证明,对吗?” 果然是这个问题。 南祝仁却只能点头:“心理咨询机构无权出具医学诊断,我的结论是基于精神障碍诊断标准、以及心理健康卫生杂志收录的心理量表,做出的临床症状评估。” 被告律师的身体一下子前倾:“所以您承认,这只是一份‘非医学’的‘主观评估’。” 他一下子转向审判长的方向:“我方反对控方将此类推测性意见作为定罪依据。” 审判长一边看着手里的材料一边道:“反对无效。提供专业证据的证人可依专业知识发表意见,但本庭会评估其证明力。” 他挥了挥手示意被告律师:“辩护人继续。” 虽然反对无效,但这本就是预料中的结果,被告律师的第一个目的已经达到。 他步步紧逼:“第二个问题,证人提交的‘证据’仅是节选的咨询对话稿,完全不符合他所说的咨询频率。而且在节选的内容处也有多处的涂改痕迹,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控方在回避提供完整的咨询记录?” 南祝仁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为保护来访者隐私,依法仅提交与案件关联的症状描述关键片段。” 被告律师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提拉了一下,随后做出皱眉的表情:“根据你方提供的证据,南志昊对于诈骗经历确实有反应,但这是所有被害人都有的反应,不符合所谓‘心理创伤’的标准。而其他部分却不存在你说的【社交恐怖症】。” “你方无法证明南志昊的‘心理创伤’是由我的当事人直接造成的。” 被告律师继续道:“而且,我看到他第一次咨询的时间是在和我方产生关联的三个月之后,这意味着他就算确实存在心理创伤,主要诱因也可能是这三个月之内发生的任何一件事,甚至可能在遇到我方之前就有相关的问题!” 第529章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人 被告律师说了一大堆七七八八的猜测,没有证据的猜测。 都是不能够在法庭上面算数的话。 但这些不算数的话,却也有着目的——那就是稀释南祝仁举证的可信度。 因为某种意义上来说,南祝仁的咨询记录确实存在可信度的问题;而经过被告律师的诸多举例之后,这种可信度会进一步降低。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南祝仁提供的材料确实有限。 因此遇到被告律师的穷追猛打,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坐在戴表青年身边的詹律师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虽然詹律师和南祝仁之间有小摩擦,但上了庭,两者大方向的目标终究是一致的。 詹律师大声道:“抗议!审判长,对方提出的都只是推测性质疑,没有提供任何具体证据。” 审判长点头:“抗议有效,辩护人请出示证据以配合质询。” 被告律师没有说话,似乎没有证据,因此被审判长的这个要求镇压了…… ——不对。 南祝仁眼睛一眯,看着被告律师的样子。 【身体和脖子高度前倾,下巴收紧。】 【目光高度聚焦,抿唇,克制自己发言?】 【这不仅仅是目的达到的[满意],而是对自身高度攻击欲望的……[克制]?】 微表情解读出来的情报让南祝仁本能觉得不对。 眼前的这个被告律师面对审判长举证的要求虽然没有说话,但却不像是手里没有牌的样子。 反而像是一只铺展开了织网的蜘蛛一样。它的牙里并非没有毒液,眼下的克制,只是在等着猎物掉落的关键时刻。 再予以致命一击。 南祝仁本能地思考应对方式。 但是下一秒,审判长开口道:“那证人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南祝仁把自己想要说的话止住了。 这里是庭审,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和程序。 多余是的事情和多余的话,在此时此地一旦出口,反而有扰乱庭审的嫌疑。 心中思忖了片刻,南祝仁只能针对被告律师刚刚的陈述,从自己的专业出发尝试着反驳:“对方律师刚刚质疑受害人三个月后才来接受心理咨询干预,但创伤后的应激反应是具有时间滞后性的。” 南祝仁的声音沉而稳:“个体在受到创伤之后会有多个阶段的自我防护反应,这是个体企图将负面情绪消化的正常阶段,受害者初期可能会处于震惊、麻木或试图压抑情绪的状态。” “而在个体的自我调解失败之后,进而才会出现创伤后的异常应激状态——这个中间的时间会持续数周甚至数月。” 这是回答了被告律师的第一个质疑。 随后是第二个:“而在受害人受到被告以诈骗形式进行的精神摧残之前,受害人并没有任何在咨询对话稿中出现过的症状。” 然而,就是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被告律师的眼睛猛然亮起。 像是终于看到猎物进入陷阱,露出了毒牙。 “你方刚刚在阐述受害人南志昊心理创伤的问题的时候,着重说了……‘应激异常’。”被告律师看了一眼手里的资料,“并且最终导致了【社交恐怖症】对吧?” 南祝仁眯了眯眼睛,点头:“是。” 被告律师似乎只要这个答案,接下来就扭头看向审判长:“在公诉人方提交的证据中,有我方被告和受害人之间的聊天记录,这些证据说明我方确实伪装成人武部、原单位文书等相关负责退伍军人事务的工作人员,用以筛选退伍军人的信息。” 公诉人的表情渐渐变了。虽然不知道被告律师接下来要说什么,但是这个开头就很不妙了。 俨然是企图用原告提供的证据反过来攻击原告的架势。 果然,下一秒被告律师露出了成竹在胸的表情:“在我方被告和受害人南志昊战友的聊天记录中,南志昊的战友多次有针对南志昊社交方面问题的表述。” 他翻阅手中的材料,似乎早有准备,所有的原文都已经整理到了一张纸上。 “例如——‘我和南志昊没什么联系,当初关系就一般,他和所有人关系好像都一般’。” “‘可能是因为他学历比较高吧,平时和我们都玩不到一起去。’” “‘他做事情是挺积极的,但是私下里都是一个人待着。’” “‘大家一起玩的时候,他要么在看书说是准备考试,要么就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被告律师一一读着,的声音很大,充分地覆盖了整个庭审现场。 原告席上坐着的退伍兵们面面相觑,万万想不到自己之前大意之下发的小牢骚此刻居然成了对方攻击自己的武器。 “这些对话材料,都能够充分说明受害人南志昊,本身性格就是‘不合群’的类型,甚至于是‘社交障碍’的类型!”被告律师大声道。 南祝仁皱起眉头:“喜欢独处、内向、在特定环境中社交较少,是正常的性格偏好或适应方式,远远没有达到【社交焦虑障碍】的诊断标准,核心特征是对社交情境的显著、持续的恐惧或焦虑,并伴有回避行为,且导致功能损害或显著痛苦。更不用说【社交恐怖症】……” 被告律师乘胜追击:“如果他表现出来的只是表象呢?现在心理问题这么普遍,很多人不就是只有在确诊之后才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问题吗?至少我方提供的证据能够证明——受害人存在社交方面的‘问题’。” 他的毒牙释放毒液:“也能够质疑你方指控的‘受害人南志昊的心理创伤,是我方当事人造成的’这一主张!” 水被彻底搅浑了。 南祝仁垂下眼帘。 被告律师提供的东西确实不够专业,他都能够进行一一反驳。 但是这些东西,面对南祝仁所提供的有限的证据,反而分外有力。 南志昊是不是有确切的心理创伤? 这些创伤是否是诈骗造成的? 甚至于——南志昊的心理创伤,诈骗团伙是不是不用负主要责任?他们是不是仅仅起到催化剂作用? 以上的问题,只要任何一个存疑,那量刑结果就会大不相同。 …… 旁听席上的摄影师看着南祝仁又给出了进一步的专业解释,和被告律师交锋了几个回合,然后下台。 南祝仁的环节到此结束。 接下来是白庆华上场,作为专家证人针对诈骗团伙的诈骗录音、聊天记录,以确认诈骗团伙在诈骗过程中存在“主观精神摧残”意图了。 虽然审判长还是面无表情,但摄像师看了一眼身边的记者,迟疑道:“刚刚那个证人,在这个环节是不是不太妙?” 记者似乎是旁观过很多庭审的,多少也有些经验,闻言叹了一口气:“差不多算是输了吧,被告律师的举证和辩护非常有力。” “虽然这个心理咨询师看上去确实很专业,但他提交的证据太少了。” 摄像师也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他们算是经验丰富的,而旁听席的其他人可能就没没这么中肯了。 一时间“这个年轻人不怎么行啊”、“中看不中用”、“也不能什么都往原告身上生搬硬套”的话语都起来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审判长都不得不砸了两下法槌,重申了一遍法庭秩序,才消停下去。 摄像师和记者却没有看到,他们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全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男人。 此刻,正攥紧了拳头。 第530章 偶遇和决心 时间倒退回大概十分钟以前。 在南祝仁对自己提交的证据进行解释、并且被告律师第一次进行反驳之后。 戴着厚实黑色镜框眼镜的助理,轻轻地关上审判庭的大门,和站在门口的法警寒暄两句后,走了出来。 作为助理,厚黑框在这次庭审中的任务就是和证人、原告、原告代理人等做好交接工作。 在完整这个任务之后,一般他是要继续在庭审的过程中旁听的;当然,如果有其他想法的话,中途离场也不是不行。 眼下他显然选择了后者。 快步走到没人的地方,厚黑框助理松了松自己的领带,长吁一口气。 “怎么,不仔细听听南老师的发言吗?” 身后突然传来打趣的声音,厚黑框助理回头看去,发现是戴着白色细白框的助理同事。 细白框助理笑道:“你不是挺喜欢这个南老师的吗。” 说着,细白框助理嘴角的弧度还渐渐大了起来:“当初讲座刚开始的时候,你还次次挑刺,说什么‘心理专家名不副实’。结果在最后一次讲座结束之后,就变成了‘南老师果然是专家’。” “我记得当时你还挺遗憾短时间内没有跟南老师的合作机会了,今天难得能见面,怎么不多看看?” 听着同事的打趣。 厚黑框助理摇了摇头:“看不下去了。” 他叹气道:“小夏走了之后,我就被庭长拉过去帮忙整理材料了,南老师提交的证据材料确实有问题。当然,也能够理解,他是心理咨询师嘛,要保护自己的来访者。” 细白框助理听了这话,颇为认同地点头。他也很理解。 “但也因为这样,我都能猜到后面的东西了。”厚黑框助理朝着里面歪歪脑袋,“南老师一解释完证据,那个律师就开始反扑了,之后肯定会把水搅浑。” “这个案子的影响这么大,庭长肯定是格外在意每一个细节的。这种情况下,说不定真的要给那些骗子酌情从轻了。” 听到同事的抱怨,细白框助理一本正经地严肃了表情:“你说话怎么感觉站在原告的立场了?还希望诈骗犯能重判?外人可以这样想,我们可不行!” 细白框助理看着比厚黑框助理年长几岁,应当是前辈,也多了几年的工作经验,对一些东西格外敏感。 厚黑框助理却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也出来了?” 这个问题让细白框助理一噎。 良久之后他才慢悠悠道:“南老师是个挺厉害的人,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一定能做到更好。可惜这次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庭审的内容可以之后再看回放,但是现场看他被对面的这么欺负……我也看不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情感的链接和认同。 齐齐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他们耳边响起。 “同志,这边是刑一庭吗?现在有个诈骗案是不是在里面开庭的……” 两个助理朝着身后望去,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这人打扮得跟个犯罪嫌疑人似的,用的称呼也很奇怪。 不过毕竟是出现在法院里面,说犯罪嫌疑人也只是开玩笑。 厚黑框助理想当然地猜测了对方的身份,然后皱起眉头:“对,就是这里。你要旁听吗?迟到了知道嘛?等一会中间休息的时候再进去吧。” 有的时候,庭审中途会有临时的旁听人员进场,在不干扰庭审秩序的情况下,法院人员一般是不会制止的。 但话虽然这么说,中途有人开门、进场、落座,怎么着都会有动静。 万一庭审到关键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影响。 眼下这人正好撞上自己,厚黑框助理本能地拦了一拦。 细白框助理看着这人却慢慢地眯上了眼睛:“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等会,前段时间孟庭的那个事情,是不是你给他挡了刀子的?” …… 南志昊压了压自己的帽子。 站在细白框助理和厚黑框助理的面前,他本能地对这种热烈的语气和眼神感到不适。 他宁可细白框助理也和厚黑框助理一样,用那种带着点点训斥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不过人家现在毕竟已经问出问题了,他也只能点头:“对……” 厚黑框助理一愣:“也就是说里面的那个就是……你是来做证人出席的?还是原告?迟到了?” 南志昊犹豫了一下:“不,我只是来旁听。我今天有点事情所以来迟了……” “旁听也行。”厚黑框助理的眼睛不由地开始发亮,“跟我来吧,我给你带路!” 南志昊下意识地不想麻烦对方:“不用了,你给我指路就行……” 然而,厚黑框助理已经不由分说地一马当先。 南志昊便看着对方一路到法庭门口,和法警打了招呼,然后给自己尽可能地安排到了靠前的位置。 然后南志昊正好听到被告律师念出了受害人的聊天记录,听到南祝仁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进行反驳,听到被告律师针对证据不足的问题胡搅蛮缠地质疑。 最后,听到了身前摄影师和记者的叹息,以及旁听席其他人的嘀嘀咕咕。 端坐于法庭最高处的审判长用法槌安稳了现场秩序,然后继续主持流程,传唤白庆华上场举证。 这个老教授手头的资料倒是丰富,借由公安提供的犯罪分子聊天记录、诈骗电话记录、以及录音,对犯罪分子的言语进行分析,甚至还通过声纹仪器做了对比图,顺利地证明了犯罪分子的主观精神摧残意图。 便是被告律师使出了浑身解数,也终究回天无力,反而被白庆华软的硬的话狠狠刺了两下,算是给南祝仁出气。 但南志昊被口罩盖住的嘴角没有露出笑容,他只是看着南祝仁的方向,一动不动。 良久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嗡——嗡—— 他的设置了静音的手机振动起来。 看了一眼显示来电【爸爸】的手机屏幕,南志昊想也不想地挂断。 第531章 你的反应有些太奇怪了 白庆华作为证人发言结束之后,整个【法庭调查】阶段便告一段落。 庭审进入短暂的休庭,这是程序性质的休息时间。 等休息结束之后,便依次是【法庭辩论】、【被告人最后陈述】和【法庭宣判】了。 其中,【被告人最后陈述】是被告人的合法权利,让其在被最终定罪之前就定罪、量刑等作最后发言。 【法庭宣判】是审判长宣布判决结果,包括定罪和量刑等内容。 这两个阶段都是独角戏。 而这两个阶段之前的【法庭辩论】环节,则是公诉人、受害人及代理律师、被告人、辩护人,他们之间唇枪舌剑的舞台。 证人基本没有再出场的机会了。 所以理论上而言,南祝仁一行人今天的工作可以算是结束了。 重晖坐在证人休息室里面,感觉自己余怒未消。 虽然刚刚白庆华已经作为专家证人怼了被告律师一通,但观战的重晖却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有不痛快的地方。就好像今天满心期待地约了个名声遐迩的健身前辈,没想到跟着练了一个多钟头,最后身上一点酸痛感都没有一样。 这不仅仅是因为被告律师用言语攻击了自己人的缘故,还是因为对方用来攻击的武器曲解了太多的心理学概念。 什么“南志昊可能以前就得病了,不是因为我们”、“他本来就内向,怪他自己特殊”、“心理咨询看出来的病不叫病”。 在专业人士的眼中,这就跟有人拿了厕所里面的东西出来打架似的,光是看一眼就恶心得够呛。 多说一句话感觉都有被精神污染到。 如果是在外面,重晖觉得他和师弟加起来,起码有九种方式可以让被告律师彻底社会性死亡! 九种! 结果现在因为客场作战,反而让弟子中言语攻伐能力最强的南祝仁都折戟沉沙,甚至让白庆华这位老师出马了。 虽然最后辩赢了,但是感觉还是输了。 不过气着气着,重晖却发现休息室内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生闷气。 “师弟,你……还好吗?” 南祝仁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看了看重晖,微表情一扫,就大概明白了师兄的想法。 想了想之后,南祝仁回答道:“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而且,这不是我的战场,我已经完成我的本职工作了。” 重晖“嗯?”了一声。 南祝仁轻轻摇头解释道:“我今天只是作为证人过来,我已经呈现了我能够提交的证据,并且就我的专业知识对证据给出了解释——我的解释没有问题,那我的任务就结束了。” “至于它们达成了什么效果,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南志昊确实是我的来访者,但是对于他在这个案件中能够获得什么样的结果,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操心这个,就和体育老师操心学生的数学成绩一样了。” “甚至于如果我在现场多说什么,反而会有反效果,对南志昊的心理疗愈不利。” 重晖看着南祝仁,很少见这个师弟一口气会解释这么多的。 “你不在意吗?”大个子师兄看着师弟的表情,试探着问道。 南祝仁面无表情地点头:“不在意。” 行吧。 重晖又看向自己的老师,想要听听他对于这次庭审效果的评价。 “ti——mi~~” 横抱着手机的白庆华感觉到徒弟的视线,恍然抬头:“啊,看我干什么?我的工作圆满完成了啊,而且南志昊也不是我的来访者。” 重晖又把看向老师的视线收了回来。这什么“我学生的来访不是我的来访”? 虽然知道老师是故意这么说,真出问题还是包兜的,但重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右手不由自主地就想要往自己的手机摸过去。 在这种貌似轻松的气氛中。 “咚咚咚——” 休息室的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门打开,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南志昊摘下自己的口罩,轻声问好:“南老师……” 休息室里的三束目光顿时汇聚了过来。 然而,不等南志昊说什么,走廊里面突然又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原本半合的休息室大门一下子被撞开,詹律师带着戴表青年一下子就闯了进来。 “志昊!”戴表青年看着南志昊叫道。 “南先生。”詹律师嘴上用着礼貌的称呼,眼神却火热得足够把人炙烤。 …… 原本只有三个人的证人休息室,人数一下子翻倍,甚至都有点拥挤起来。 厚黑框助理和细白框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 詹律师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眼下表现得比戴表青年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刚才我们在庭审的时候远远得就看到后面坐着有个人很像你,你来了怎么也不和我们说一声?” 南志昊张了张嘴,没等他说什么,话头就被急不可耐的詹律师抢了过去:“你这是想通了吗?虽然现在再提起侮辱罪之类的诉讼有些晚了,但现在只是一审而已,之后还有二审,这些东西可以再说……” “而且,而且完整的心理咨询对话稿现在是可以补充提交的,这些都是算在诈骗罪的证据里面的。虽然有些迟了,但是只要有合适的逾期理由就可以了!” “只要完整的咨询对话稿提交了,刚刚对面的那些辩护几乎全都可以作废了,还可以彻底打乱他们的辩护节奏,下一个环节基本就不会有问题了!” “甚至二审之前还可以找南先生在学校里面的同学作为证人,补充他在诈骗事件之前的社交反应,以此对比凸显出诈骗案的精神摧残性质,增加情节严重性……” 詹律师越说越快。 他的辩护策略倒是完整。 但南祝仁三人听了忍不住皱起眉头。 南志昊更是微微后退一步,俨然和他们三个人站在了一起,和詹律师、戴表青年形成了对立面了。 一气说完了一长串话,詹律师才稳住了心神,看了看对面四人的反应,解释道:“不好意思,刚刚庭审不太顺利,我有些……” 南祝仁却摇了摇头:“你的反应不像是仅仅‘庭审不顺利’导致的啊。” 第532章 那就先把你锤一下就当做是热身了 南祝仁的这句话一出,其他人还没有什么反应。 重晖却不由自主地惊悚起来。 作为嗜血观众的他太了解了,南祝仁眼下的姿态和铺出来的这句话,相当于是把起手式亮出来,接下来就是狂风暴雨的庖丁解牛式的精神凌迟了! 但这个詹律师虽然和自己等人是“道不同”的状态,眼下却是队友啊! 难道说小师弟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但实际上刚刚的庭审受挫依旧对他造成了影响,导致眼下已经都开始准备敌友不分地无差别攻击了吗?! 好在,南祝仁说完这句话后就止住了话头。 而詹律师也一愣,刚刚激昂的情绪也停顿了下来。 就好像南祝仁这句话的目的就只是让对方暂且冷静下来,能够好好谈事情一样。 重晖松了一口气。 詹律师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带,正准备说什么,南志昊却先一步开口道:“接下来怎么做,我想听南老师的,南老师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俨然是给予了无限的信任。 詹律师扯了扯嘴角:“啊,难怪你第一时间来找他而不是我们,理解,是打算委托南老师作为你的代理人吗?” 他火热的目光顿时又转向南祝仁。 却看到南祝仁在这个时候的目光却意外地失去了聚焦,好像在发呆发愣一样,好似脱离了眼下的对话。 【心流状态】 詹律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正打算提醒南祝仁的时候,下一秒就看到南祝仁恍然回神。 带着一种经过高度思考得出答案之后的胜券在握。 就听到南祝仁道:“我只是心理咨询师,我没法替来访者做决定。南志昊想要做什么,还是要看他的意愿。” 詹律师:“……” 你俩搁这逻辑闭环了是吧?! 詹律师真的感觉自己的火压不下来了,低吼道:“南老师,现在可不是推卸责任打太极的时候啊,你……” 没等他说完,南祝仁打断了他。 …… 只见南祝仁伸出自己的食指,在詹律师的脸上虚空画了一个圈,道:“你现在的脸上,有【愤怒】。” 詹律师的心里正熊熊燃烧的火猛然一窒,被南祝仁这跨越度极大的话题弄得情绪都不连贯了。 怎么着,我现在不该愤怒吗? 紧接着,南祝仁又道:“但是你的【愤怒】,不纯粹。” 南祝仁说着指向一旁的戴表青年:“典型的愤怒应该是他这样的——眉毛朝眉心聚拢,同时眉毛的内侧下压,外侧上扬,伴随着鼻翼扩张和略微加重的呼吸。” 一旁的戴表青年一愣,完全没有料到还有自己的事情。 但是南祝仁很快又把手指转回到了詹律师:“但是你的脸上除了【愤怒】之外,还有一种特别的【兴奋】——你的瞳孔有放大,视线长时间凝固锁定目标;同时呼吸混乱,加快的同时又有短暂的屏息。” “本来你的【兴奋】姑且可以认为是看到南志昊出场,觉得峰回路转了。可偏偏你的【兴奋】还有几个格外有意思的地方,这在我们第一次在公司谈话的时候我也有看到。” 南祝仁的手指在詹律师的脸上临空快速点了两下:“一般的【兴奋】是带着期待的,是释放的。但是你却紧绷着嘴角,身体微微后仰,带着一种诡异的‘克制’。” “这种克制的【兴奋】,一般和一种情绪链接——” 南祝仁一字一顿道:“【贪婪】。” 南祝仁轻轻张开双臂,把面前的詹律师和戴表青年同时囊括其中。 “当你的【贪婪】和他的【愤怒】链接,又指向南志昊的时候,就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了——南志昊的出现能够让你得到什么,对不对?” 没等詹律师回答,南祝仁已经自顾自地点头:“对了。” “南志昊出现的最大作用就是能够提供证据,让犯罪嫌疑人重判,你希望这个对吗——对。” “那你能获得什么呢?你希望通过重判嫌疑人增加自己在律师圈的名气——对。”南祝仁挑了挑眉头,“但是不止,除了名,还有钱对吗——对。” 南祝仁笑着指了指一旁的戴表青年:“这么【愤怒】的他,肯定是希望骗他的人尽可能多地受苦。他该不会给你下了什么悬赏,能够让犯罪分子多判一年就多给你一份奖金吧——” 话音未落,南祝仁已经挑起了眉毛,笑道:“我还真的猜对了?” 看着眼前露出迷茫的詹律师和戴表青年,南祝仁轻轻摇头。 “所以,你说着什么伸张正义和帮南志昊争取补偿,但核心目的还是为了让自己多拿钱。哪怕对此可能会对南志昊造成二次伤害,也在所不惜,对吗?” 他的身后,南志昊难以置信地看着詹律师。 就看到南祝仁叹了一口气:“我真的不想说出这个结论,但是——我又对了。” …… 詹律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意外地说不出一句话。 南祝仁却已经替他们做好了接下来的安排。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拉开休息室的门,道:“你们该离开了。我的话对你冲击力应该很大,所以你应该抓紧时间调整心态,准备之后的法庭辩论了,毕竟——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做好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詹律师和戴表青年灰溜溜地走了。 步伐很快,像是身后有鬼在撵一样。 南祝仁回头,看着重晖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轻笑着解释:“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心里有气也应该先忍一下,把庭审先渡过去,大局为重?” 重晖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认同了南祝仁的这个猜测。 南祝仁轻笑一下,低声道:“志昊没来的时候,我只是把庭审作为打卡的工作;但是志昊出现之后,性质就不一样了。” 他转向南志昊:“你来这里,肯定是想要做些什么的吧?” 南志昊连连点头。 南祝仁也点头:“我的心里已经有思路了,一个既能够保护好志昊,又能够让那些骗子得到应有惩罚的计划。” “但是这个计划需要詹律师参与。所以在和他沟通之前,我得要他先把不必要的想法都先剔除掉,顺便认清楚形势。这样,他才能全身心地配合我。” “比起一板一眼地说服他,眼下……”南祝仁轻笑一声,“更加高效。” 简单说,就是先把心怀不轨的工具人捶一顿,让他分清大小王,之后才能更听话呗? 回来了,那种感觉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重晖感觉南祝仁的周身好像升腾起了JOJO处决反派前特有的漫画特效气场文字,甚至隐隐都有BGM响起来了。 便是白庆华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重晖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弟,你打算怎么做?” 第533章 把这看做一个大型的咨询干预 听到重晖的问题,南祝仁先转向南志昊的方向。 他说道:“刚刚我和詹律师的话不是敷衍。关于你现实生活的问题,我不能够给出任何的建议,毕竟面对生活的是你自己,承担现实后果的主体也是你自己。除非——” 南祝仁露出笑容:“我们把这个法庭,看作是一个大型的心理咨询室;把这次的庭审,当做是你的一个特殊心理干预过程。” 之前就说过,让现阶段的南志昊来参与庭审,对他有着疗愈作用。 要是在庭审中获得好的结果,那基本可以算是获得了一个疗愈里程碑式的收获,说不定都能把南志昊心理干预直接推到下一个阶段。 当然,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南志昊本人在场。这也是南祝仁之前为什么公事公办的原因,来访者不在,庭审就只是单纯的庭审了。 现在把思路转换过来之后,面对“咨询干预计划”的安排,咨询师自然能够和来访者进行商议,并且给出建议了。 可能是看到年轻人的表情过于严肃和紧张,南祝仁故意开了个玩笑:“所以,这次庭审也算作一次咨询时长,是套餐内的服务,收费的。” 南志昊却一板一眼地回答:“当然。” 俨然是当真了,这孩子不经逗。 重晖听着南祝仁这种强词夺理拐弯抹角的解释,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样都可以吗?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老师,却发现这个心理学教授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笑了出来。 南祝仁眼下已经开始有模有样地做规划了,对南志昊问道:“你今天过来,本身有什么计划吗?” 南志昊的眼睛里面满是决心:“最起码先把完整的逐字对话稿当做证据提交上去!” 南祝仁却道:“我不建议。” “……啊?”南志昊眼睛里面的决心一滞。 南祝仁解释道:“我们咨询的次数很多,完整的逐字对话稿里面已经包含了太多隐私信息。作为证据提交的话不只是审判长能够传阅,被告方也能看。这样的话风险还是太大了,而且暴露全部咨询逐字稿……这种行为对你自身疗愈过程来说还是弊大于利的。” 效果大概是把刚刚好转一点的洁癖患者扔进垃圾堆里去。不要说患者,正常人都受不了,别洁癖好了回头又整出新的病来。 南祝仁道:“而且哪怕你想要提交,现在也来不及了。逾期提交证据需要正当的理由,而我们逾期的理由虽然是‘隐私保护’,但不是‘重大隐私’,所以哪怕现在我们想要提交,对这次庭审也不会产生影响了。” 重晖在一旁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问道:“你对庭审流程和这些细节怎么这么清楚?” “哦,这啊。”南祝仁答道,“毕竟这次的工作会涉及这方面的问题,所以我提前查了资料,知己知彼嘛。” 好家伙,重晖心里叹服。嘴上说着什么“职责就这些了”、“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暗地里你小子把连招都练好了是吧? 南志昊听得有些无措:“那南老师,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呢?” 当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南祝仁在接下来的庭审环节中没有发言的机会;哪怕有,也只能够在辩论环节中做简单的专业解释。 但不会再有能够如之前这样和被告律师battle的机会了。 “所以,首先我们要提交能够被当庭采纳的证据,让庭审重启【法庭调查】的环节。并且这个证据还需要心理专家来进行解释,以让我获得发言的机会。”南祝仁说出了自己的思路。 说着,南祝仁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道:“时间差不多了,詹律师应该也调整好心态了,我去找他说一说打报告提交证据的事情。” 好,刚刚才破了人家防,现在又要人家给你做牛马。 看着南祝仁的表情,重晖不由自主地问道:“师弟,你锤詹律师,除了有做事情的考量之外,是不是也看他不爽很久了?” 南祝仁正准备出门的动作一顿。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回答道:“不会,我完全是公事公办的。” 说完扭头就走。 重晖还想说什么,这下只能抱怨:“说是有计划,但现在他也只是说了要补充证据。要补充什么证据也没说,这个证据怎么让他能以专家身份介入也没说……” 他看向自己的老师,却发现白庆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顾自地抱起了手机。 一副完全放心,对之后的事情一点不担心的样子。 …… “怎么办?接下来怎么办?!” 原告休息室内,戴表青年把手机当成板砖一样朝着桌子上狠狠一拍。 他的脸气得涨红:“就这么看着那几个王八蛋轻判吗?对面那个律师明显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那些证据能叫证据吗?!” 是不是你说了不算,法院说了才算的啊。 詹律师有些头疼,这次庭审真的是困难重重。 自己这边的盟友不配合行动,对面的敌人本身又不好相与,现在队友心态又直接崩了。 不但没法给接下来提供什么帮助,反而要花费心思去安慰。 但戴表青年毕竟是金主,詹律师几个深呼吸调整好自己刚刚被南祝仁打崩的心态,不得已开始低声劝导起戴表青年。 室内的其他受害人也都裹着低气压,显然庭审的不顺利让他们现在心中也有不忿。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坐在门口的青年正想要开门。 南祝仁咔嚓一声开门直接进来。 他敲门的行为很礼貌,但直接闯进来的行为却很大胆。 其他人眉头微皱,詹律师的表情却一下子舒展开来:“南祝……南老师,你想通了?” 南祝仁摇头否认:“你想要南志昊提起自诉,在这次庭审是办不到的;而补充完整逐字稿证据,先不说对他的坏处,在这次庭审中也没有合适的逾期理由当庭采纳。” 南祝仁看着詹律师的眼睛:“除非你编造理由,但是那样的风险太大,你不要被钱冲昏头脑,把本来能小赢一把的局势变成五五开了。” 詹律师的眉毛跳了一下,这人过来难道是刚刚觉得骂的不过瘾,所以追过来杀吗? 紧接着,就听见南祝仁道:“我有一个新的想法。刚刚对面律师辩解的时候存在一个小问题,我们可以以【反驳证据】的形式当庭提交新的证据。” 詹律师的眉毛落了下来,紧接着以一种新的形式跳得更高了。 南祝仁又补充道:“然后我们在这个【反驳证据】的基础上,再以‘证据属性变更’的理由,再补充一个小证据。” 这才是重点。 南祝仁很快和詹律师一五一十地说起自己的计划。 第534章 詹律师:我一天的工作量,你要十分钟给我干完? 如果是之前,在詹律师等人还没有去找过南祝仁他们的时候,此刻南祝仁说的话詹律师可能一句都不会听。 在詹律师的心里,他自己的计划才是最有效率、成功率最高、收益最大的那一版。 但是现在,看着南祝仁的这张脸,詹律师的情绪自动重现出了之前在证人休息室被精神凌迟的感觉。 他居然不由自主地认真听南祝仁说完,而且下意识地思考起了可行性。 “你……是想要从‘这个’角度提起【反驳证据】的补充吗?不是没有可行性。”詹律师喃喃自语道,“我居然没有想到……” 南祝仁面无表情道:“因为你的脑子里面有太多场外因素的东西,这导致你的思维只有一部分放在法庭上,所以工作能力自然大打折扣。” 这话说得詹律师胸口一阵郁结,感觉自己的专业能力受到了攻击。 他忍不住反驳道:“就算可以提交这部分的证据,但之后引入心理专业证人的环节其实没有必要,这后半部分的东西太薄弱了……” 南祝仁却回答得理所当然:“不,这很有必要,这才是我的主要目的。薄弱不薄弱无所谓,我只是需要一个能够与被告和被告律师正面对话的机会、而且是在法庭上正面对话的机会。” 言下之意是——我才是主角。 詹律师下意识想要开口再说什么,但是张开嘴之后却出不了声,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南祝仁继续道:“你没有拒绝的理由。因为你知道用我的办法可以取得比现在更好的局面,尤其是对于你来说——无非是小赚还是大赚罢了。” 说着,南祝仁的视线看向一旁的戴表青年。 戴表青年的脸一下子涨红:“你要是能让那几个王八蛋多判、重判,我给詹律师多少奖金,也给你多少!” 南祝仁对此面无表情地摇头:“你不是我的雇主,我不收你的‘奖金’;倒是你之后如果有心理咨询需求的话,可以过来找我。” 这话一时间听不出来是好话还是坏话,戴表青年一时间居然愣住了。 随后南祝仁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对詹律师道:“我整理一会需要的材料,你来填表打申请报告,一起动起来,节约点时间。” 詹律师合上了嘴,但想了想之后,他又发现了一个问题:“等等,现在临时准备证据的话,距离休庭结束就剩十分钟不到了,我们可能没时间……” 南祝仁却没有听他话的意思,自顾自地走到一旁拿起詹律师的小行李箱。 下一刻,南祝仁的瞳孔失去聚焦,眼神变得茫然起来。 【心流状态】 与此同时,南祝仁手上的动作却不停。他直接把詹律师带来的所有资料整整齐齐地码放出来,小小的桌子上一下子铺满了纸张,原本在桌边休息的几个受害人原告都被这气势所震慑,不由自主地躲到一边。 就看到南祝仁对着这一桌的东西稍微发呆了一秒,然后直接从里面抽出一沓装订整齐的资料过来打开,目光从上到下只看了一眼,然后就“哗啦”一声翻页。 眼见南祝仁不搭理自己,詹律师还以为对方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大踏步过去:“你是第一次来打官司吧,你不知道……” 哗啦——哗啦——哗啦—— 翻纸的声音快速而规律,南祝仁目光在每页纸上停留的时间甚至都不到一秒。 詹律师的话题不由自主地歪了一下:“……不是,你在认真整理吗?你这样能看出什么东西来……” 哗啦——哗啦——嗖—— 就看到南祝仁翻纸的动作一顿,随后从自己刚刚翻过的一沓资料里面取出几张之后可能会用到的,重新调整了顺序,放到一边。 随后又拿过另外一沓证据“哗啦——哗啦”地翻起来。 被忽视的詹律师气不打一处来,下意识地拿起南祝仁放到一边的资料,只看了一眼就惊讶地发现——这几页纸上确实是一会需要用到的证据资料。 而詹律师无比确定,自己整理出来的这些东西,除了自己之外,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看过! 也就是说——南祝仁真的在那刚刚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把这厚度堪比诺基亚手机的一沓资料看完了,还筛选了! 下一秒,詹律师只觉得手里传过来一股力量,原来是南祝仁又筛选完了一沓材料,需要和詹律师手里的这几张重新整合。 在把东西拽回来的同时,南祝仁还看了一眼詹律师。 虽然没有说话,但詹律师从那没有聚焦的眼神里面似乎读出了一种意思:你怎么还不去工作? 这种和平时迥异的奇诡状态让詹律师忍不住额头出了一层毛毛汗,他觉得这个人不对劲。明明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一丝情绪,但压迫感似乎比之前精神凌迟自己的时候还要强。 他张了张嘴:“就算,就算你把资料整理出来了,走流程也要花不少时间……” 突然,詹律师又感觉到了一阵令人心慌的目光。 回头看去,就看到厚眼镜助理和白细框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正盯着他。 这俩人的眼神倒是情绪充沛的,准确地传达出一个意思:快点,就等着你把东西搞好了。 这下詹律师也没有别的话了,老老实实地按照南祝仁的意思开始填表格打申请。 哗啦——哗啦——哗啦—— 这个过程中,休息室内翻资料的声音一秒都没有停下来过。 詹律师的工作很快完成,打申请的难点主要是格式,一般的新手过来可能要修改好几次;而对于老手来说,信手拈来。 他不由自主地凑到南祝仁的边上——不只是他,房间里所有其他人也都围在南祝仁周围,大气不敢出。 他们好奇南祝仁整理出来的资料,又担心自己的动作会打扰到南祝仁,因此就只能小心地探出脖子去瞧南祝仁最新抽出来的几页纸。 而不等他们把最上面那张资料的第一段话看完,新整理出的资料又立刻重新覆盖了上去。 哗啦——哗啦——哗啦—— 第535章 计划,和计划之外 虽然南祝仁现在的阅读速度和之前在法院资料室里面的几乎一样快,快到用“一目十行”都不能够形容。 但南祝仁现在的状态和那时候是不一样的。 在法院的资料室里面,南祝仁只需要扫一眼资料,把文字收录进自己的【记忆宫殿】里面,回头一边睡觉一边整理就行了,很轻松。 而此刻,南祝仁的重点不在于“记忆”,而在于“信息加工”。 之前在江都的高中,南祝仁给小赵老师代课上【记忆】主题的心理课程的时候,教过:人的记忆按照时间长短主要分为三种,分别是【瞬时记忆】、【短时记忆】、【长时记忆】。 而现在,在【心流状态】的发力下,南祝仁一个特殊的记忆模块——【工作记忆】,开始发力。 外界输送过来的信息之中,并不是所有东西都有必要收录进【长时记忆】的。其中的一部分信息会被筛选掉,当下就遗忘;一部分不需要永久记忆、但是对当下有用的信息,则会被输送进【工作记忆】里面,去进行适当的加工,以在眼前的工作中发挥作用。 比方高考做语文阅读题的时候,老师都会传授学生“带着问题去读文章”,意思就是先读题目再看阅读材料。 这个时候,那些“题目”就是储存在学生的【工作记忆】里面。 【工作记忆】几乎是所有高级认知功能的基础,被摄入到【工作记忆】里面的信息,可以参与到语言理解、学习、推理与问题解决、决策、注意力控制、执行,等等活动之中去。 不过正常来说,【工作记忆】的容量是有限的。所以学生做阅读题的时候,一次只能够“带着一个问题去读文章”;在把第一题做完,开始做第二题的时候,说不准还得要回头再把之前看过的部分文章内容重新看一遍。 甚至当文章读得太多的时候,学生还会把自己的问题忘掉,以至于需要重新回去读一遍问题。 除非天赋异禀,【工作记忆】特别强。这种学生在做英语填空题、作文题遇到不会写的单词的时候,甚至能够恍然回想起来“这个单词在前面的阅读题里面出现过”,然后倒回去搜索,进而得分。 就和【微表情分析】强化了南祝仁的观察能力和思维能力一样,【心流状态】也极大地强化了南祝仁的【工作记忆】中信息处理。 南祝仁的【工作记忆】已经超脱了一般的“天赋异禀”范畴。 【我需要提交[反驳证据],因此需要找王振海的早年工作经历……这一沓材料的第5页可以满足这个需求,但是好像和上一沓材料的第4页第6段有点重复……】 【这一沓的第6页、第8页、第13页可以用,而且比之前的效果还要好……那就把那几页抽出来,然后重新排序……】 在围观众人的眼中,南祝仁的手速几乎快到了眼花缭乱的级别。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工作记忆】可以算作一种特殊的【短时记忆】,所以它的容量有限。这也是为什么有的人干活,干着干着就忘了自己在干什么的原因。 但这对于南祝仁来说问题不大——只要在信息离开【工作记忆】之前,把它们全部处理好就行了。 桌子上的詹律师准备用来开庭的资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着,而南祝仁手边用来作为【反驳证据】的材料则一会变多、一会变少、一会被调换顺序、一会又被恢复原样。 由于准备的资料太多,律师在开庭的时候并不像一般人想象中的只带个公文包,而是会拖着一个小行李箱。 而此刻,这些需要一个小行李箱来运送的资料,居然被南祝仁在十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分析、筛选完毕。 然后根据自己的需要,精简成了薄薄的一个小册子。 “完成!”南祝仁长吁一口气。 不知不觉,南祝仁发现自己已经满头大汗。超速的思维运算对于他的身心来说都是巨大的压力。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放松下来。 【刚刚我看的第5沓资料里面有一段好像很有意思,回头可以再看看,那是在……哎?在第几页来着?】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想不起来了。 算了,不重要,反正核心工作已经完成了。 詹律师一把拿过南祝仁手里的材料。 他此刻已经是叹服的状态。他用快速把这些东西装订成册,下一秒这份材料又到了厚黑框助理的手上。 随后—— “嗖”的一声,厚黑框助理就没影了。 提交材料,走程序去了。 南祝仁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钟,长舒一口气。 …… “休庭时间就要到了,一会的法庭辩论环节问题不大。等这一切结束,这一局就等于被我们拿下了。” 被告律师看着团伙头目王振海,轻声鼓励道。 他们两人低声交流,其他被告的“骨干”离他们有几个身位的距离。 法警们则站在更远一点,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声音。 休庭时间的单独交流权力,也是被告人的基本诉讼权利和律师辩护权的重要保障。 也是因此,被告和被告律师可以不太顾忌地轻声商量之后的举措。 可能是看头目的状态不对,被告律师轻声鼓励:“二审一般来说不会有太大的变化,我们能够争取到计划中最好的情况的,不要紧张。” “我没有紧张,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来不是吗?”头目深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反驳了律师一句。 不过可能是很快察觉到了自己言语欠妥,他又低声道:“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我是很感谢你的。如果不是你的帮助,我也想不到会有今天的这些辩护手段。” 头目看着被告律师,很慢、很慢地说道:“我很感谢,之后也会继续‘感谢’你的,我保证……” 被告律师对头目的态度毫不在意,他对头目话里透露出来的东西在意。 被告律师满意地笑道:“我们互相帮助嘛。这次的庭审是最关键的,现在就差一哆嗦了,只要之后的辩论环节注意一点,按照计划来……” 头目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心态。 咚——咚——咚—— 皮鞋踩踏地板的声音传来,书记官出现在被告律师的视线中。 正当被告律师整理了一下着装,准备开庭的时候,却听见书记员说道:“现在有个程序需要跟你们同步一下——公诉方在刚刚休庭的时候提交了两份新证据。因为他们提交得比较晚,为保障质证权利,法庭决定将休庭时间延长1小时。” 看着动作一下子僵住的被告律师,书记员继续道:“你现在可以跟我过来领取证据复印件,然后利用这个延长的休庭时间与被告人核实相关情况。” “……咳咳。” 正在深呼吸调整心态的头目,岔气了。 第536章 磨刀霍霍,准备——(4K大章) 1小时的休庭延长时间很快结束。 相比较于1小时之前正常开庭,此刻的重新开庭,让众人的心态都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旁听席的旁听人员是兴奋异常的。原本【法庭调查】阶段结束,意味着辩论中的“知识点”部分已经没有了,庭审的大体脉络已经确定,接下来的辩论环节单纯是唇枪舌剑的攻防战。 而延长休庭,说明法庭之上出现了变数,有了转折,有了新的爆点。 这也意味着一会的辩论环节,那些穿着体面西装的律师们在攻防的时候,能有更多的弹药,撕扯得也会更有观赏性! 一些原本打算去其他法庭溜达的人,此刻也去而复返,兴致勃勃地盯着核心席位里面重返的原告和被告们。 而与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旁听人员相比较,核心席位的众人表情则要严峻了许多。 被告律师的表情更是紧绷着。 南祝仁整理出来的资料很多——这有一点刻意的成分在里面——因此刚刚的休庭时间,根本不够被告律师将这些补充证据吃透。 詹律师被场外因素牵扯导致注意力没有完全在法庭上,被告律师似乎也一样;再加上上半场的庭审耗费了太多心力,直到进入被告席之后,被告律师都还在小声和头目王振海核对着犹有余温的打印材料。 审判长和两名审判员的入场,法庭内凝滞的空气被重新搅动。 伴随着“咚”的一声,审判长手中的法槌敲碎短暂的休憩,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是旁听席上压抑的低语和被告席上重新绷紧的神经。 环顾四周一圈后,审判长威严的声音响起:“现在继续开庭。控方于休庭期间提交了补充证据,经合议庭审查,认为与查明本案事实相关,予以采纳。” 审判长看向原告席的位置:“公诉人,请出示并说明补充证据。” …… 事实上,不仅仅是被告席上的几个人,坐在原告席的公诉人心中也有点慌。 因为补充证据是南祝仁和詹律师商量着来的,公诉人此刻拿到这些证据也没多久。 但是出于职责,他现在必须要露脸做开场。这位公诉人的职业素养也确实相当高,这种情况下的声音依旧沉稳有力:“审判长,我方提交两份补充证据材料。” 公诉人看着手里的材料道:“第一份,是被告人王振海早年的工商注册信息、技术专利证书复印件、以及相关工作说明。” 说到这里的时候,公诉人看了一眼被告席的方向:“这些证据原本是被告方收集的。” 被告律师绷住表情。上半场他用原告方提供的聊天记录来反驳南祝仁,没想到下半场就被对方来了一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詹律师也绷住表情。在刚刚短短的十分钟之内,南祝仁不但用了他收集到的证据材料,连被告方提交的也用上了吗? 而詹律师之前居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公诉人继续道:“证据一,包括了被告王振海在北都工程大学软件工程专业就读的证明,以及获取的学位证和毕业证。同时,被告在2009年至2013年间,持有‘高级软件工程师’专业资格证书,在一家名为‘北都未来科技’的公司担任高级工程师一职。” “2013年至2015年,被告王振海曾创办‘振海科技’,主营业务为图像识别算法的研发与应用,自身兼任技术总监,两年时间盈利232万元。” 公诉人道:“这些证据能够充分证明,被告人王振海具备深厚的AI技术背景,绝不仅仅是他所声称的‘只懂管理框架’。结合其在本案诈骗团伙中的核心地位,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他深度参与了AI换脸技术的核心指导、模型调优及规避侦查的技术方案制定,是技术层面的实际掌控者。” 这份证据一,便是反驳头目王振海之前进行责任分摊的证据。 詹律师心里捏了一把汗,这个证据,也是提交的两个证据中相对靠谱的那一个。 接下来的证据二,从他这个专业律师的角度来看实在是漏洞百出。 事实上,詹律师听南祝仁说,他原本还准备了第三个证据,只不过那个更加离谱,几乎没有任何的文本证据可以来作证,所以才放弃。 如果可以的话,詹律师希望能够用这个证据直接把对面击倒。 …… 被告律师认真地听着公诉人的话,同时和自己到手的材料一一应证。 然后,呼了一口气,身体松弛下来。 他看了一眼头目,发现对方的脸色有些紧绷,便小声告慰道:“放心,这个证据很好驳倒的。你只用说现在技术更新很快,以前学的东西落后了时代,对新AI失去了指导意义,所以在公司里面只能靠着年轻员工就行了。” “这种情况很普遍,我接手过类似的案子,相信我……” 然而,听了律师的话之后,头目王振海不知道在想什么,丝毫没有被安慰到的样子,反而呼吸愈发急促了。 在被告律师反复督促了几次之后,他才如梦初醒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不会有问题的,对吧?” “当然。”被告律师理所应当地答道。 …… 在他们小声交流的同时,公诉人还在继续宣读。 “证据二,是由我方专家证人重新整理的被告王振海的早年经历、和员工的聊天记录、以及和受害人的通话记录。根据《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括号DSM-5K括号回,被告王振海部分符合【自恋型人格障碍】、【施虐型人格特质】、【偏执型人格障碍】的诊断标准。” “其对于受害人的诈骗行为,除了求财之外,还有极强的主观恶意,属严重的报复社会行为。” 和第一份证据比起来,这份证据就显得不是这么严谨了。 如果不是在法庭上,詹律师估计都要直接叹气了,只觉得太儿戏。 其实这份证据虽然有点反常识,但也是符合司法程序的。 在大众认知中,精神病似乎都是可以脱罪的。 然而在某些特定情况下,精神疾病的存在反而可能导致被告面临更严重的法律后果或实际量刑更重。 比方某些限制刑事责任能力,但罪行极其严重、人身危险性极大的情况,法官会考虑到被告具有极高的再犯风险,对社会构成持续、严重的威胁,因此可能会不去“酌情考虑”被告的悔罪、赔偿等从轻情节,导致实际刑期比没有精神疾病的类似罪犯更长。 亦或者某些特定类型的人格障碍——比如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者,可能会因为其缺乏同理心、漠视社会规范、高欺骗性等等的行为模式,导致被法官视为主观恶性极深、人身危险性极大,进而将这些表现作为从重处罚的酌定情节。 但这些情况很少见。 而詹律师更加叹气的是,南祝仁提交的这份证据没有任何鉴定机构的“意见书”和“诊断”,几乎全都是凭借一己之力的“判断”。 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完成认定,甚至被对方反过来利用都不是没可能。 可偏偏南祝仁更加重视这份证据,詹律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被告律师差点笑出了声。 如果不是担心违反法庭纪律被审判长警告,失去了眼下的大好局面,他都不是“差点笑出声”了。 被告律师轻声和身边的头目王振海道:“我明白了,对面应该是病急乱投医了。之前我就用他没有专业的诊断反驳过他,现在没想到他拿出了一个更简陋的来。” “给你当庭做这个精神病认定是不可能的;就算做了、认定了,我都有把握给你做成减刑的……哎,你说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个方向……” 被告律师越说越愉悦。 却没想到头目王振海突然转过头来。“做什么认定?这个和说好的不一样,别做多余的事情!”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最后甚至直接低吼出来。 好在法庭很大,公诉人的声音也足够铿锵有力,这才没有吸引来审判长的目光。 被告律师见状连忙低声安抚起头目王振海,好不容易才让对方的呼吸重新平静下来。 随后被告律师重新把目光投向公诉人。在念完这两个证据之后,对方有了轻微的停顿。 按照正常的程序,接下来应该是让专家证人起来对第二份证据做解释。 稳了稳心神,被告律师已经在心里打好腹稿,准备对南祝仁轻率的“精神认定”做出反驳,随后再把重心放在第一份证据上,彻底完成今天的工作。 对方提交了两个无效证据,并且都被自己驳倒,那么等进入法庭辩论的环节后,自己这方的优势也可以更大。 这么一算的话,对方在休庭时间费尽心思准备的证据,最后反而都给自己这方形成了助力了。 一想到这里,被告律师一时间也是暂时忘掉了一旁头目王振海的异常,心里忍不住轻哼出声。 然后,他就听见审判长道:“接下来请证人南祝仁,对第一份证据做出解释。” 嗯? 被告律师一愣,怎么是解释第一份证据? …… 就看到南祝仁施施然起身,重新回到证人席,正面迎上了审判长和书记员的目光。 身后旁观席上的目光重新汇聚过来,摄像机也重新聚焦到他的身上。 原告席和被告席上的视线也斜斜地投射过来。 在全场注意力的焦点中,南祝仁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审判长,在上半场的庭审过程中,我全程都在观察被告方的微表情变化。发现他在提到有关于‘技术指导’、‘团队分工’的时候,有诸多和【说谎】有关的反应。” “我方发现被告人在庭审的过程中没有喝水,同时借助刻意营造的‘紧张’情绪,来掩盖自己说谎时候的音量波动。” “同时,被告人在陈述与事实不符的情况的时候,会有习惯性的身体前倾、点头、以及呼吸频率的变化……” 这些话让全场傻眼了一会。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场合,是会造成不同的反应的。 在专业讲座上这么说,会让下面的教授提起兴趣;在教室里面南祝仁这么说,会让人不明觉厉。 但是在法庭上这么说,多数人只有一个想法——这是什么东西? “反对!”被告律师第一时间出声,“审判长,证人说的【微表情】不属于《刑事诉讼法》规定的法定证据种类。” 我国《刑事诉讼法》第50条法定证据种类包括:物证;书证;证人证言;被害人陈述;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辩解;鉴定意见;勘验、检查、辨认、侦查实验等笔录;视听资料、电子数据。 微表情分析结果并不属于上述任何一种,因此不能作为独立证据使用,也不能作为认定被告人有罪或无罪的直接依据。 但是—— 南祝仁的眼神莫名其妙:“审判长,我并没有把我的【微表情分析】作为证据提交,仅仅是作为判断。而我方提交的图片、文字等等材料证据,是符合‘法定证据’规范的。” 这个确实。 【微表情分析】很离谱,但也是因此,此刻并不是作为证据提交。 而仅仅是作为南祝仁的“专业判断”。 南祝仁继续道:“同时,我方作为专家证人,本身就有在法庭上提供专业判断的义务。” 说着,南祝仁的手往旁边示意:“我方专家证人白庆华教授,担任北都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教授,专攻【微表情分析】领域。我方的发言,正是基于白庆华教授的研究成果,给出的专家意见。” 一旁,白庆华朝着审判长点点头,毫不在意地用自己几十年的学术给此刻的南祝仁做担保。 审判长点了点头,他自然是知道在场所有证人的身份的,因为都是登记过的。 “反对无效,证人继续发言。” 说着,审判长不由自主地往头目王振海的身上、脸上多看了两眼。 南祝仁心里微微笑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在这种场合,微表情分析是不在台面上,做不了证据的。 但是在庭审中,除了最重要的证据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量刑标准。 那就是——法官的自由心证参考。 第537章 他什么都知道(4K) 法官的“自由心证”容易被一奇奇怪怪的人误解,觉得这代表着法官“想怎么判就怎么判”。 事实上,法庭上最重要的毫无疑问是“实证”,而法官的“自由心证”则是依托自身的判断力,判断到底要把实证采信到哪种程度。 比方说一个罪犯的量刑是“7-10年,特别严重可判决10年以上”,那罪犯到底是“正常量刑判10年”,还是“酌情轻判7年”,亦或者“特别严重10年以上”,靠的就是法官的自由心证了。 一些“判刑2年,缓刑3年”之类的判决,多数情况下也是法官自由心证出来的结果。 有白庆华的背书,再加上南祝仁的一点点判断,就很自然地成功给眼下审判长的自由心证加了一点额外变量。 但是—— 南祝仁知道,这样的作用不大。 之前就说过,这个案子的影响非常恶劣,因此受关注极大。 如今的审判长据说还想要把这个案子作为一个典型案例添加到自己的履历上,让它在以后的加官进爵中闪光。 因此,今天的审判长会额外减弱自己心证的过程,尽可能地让别人挑不出毛病。 尤其是在南祝仁眼下还提出了【微表情分析】这么一个有争议的技巧的情况下。 好在,南祝仁这么说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审判长,而是—— …… 被告律师深吸一口气,觉得事情不妙。 他抬头看向证人席的方向,发现提出了【微表情分析】的那个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转头,他看见审判席上的审判长在听了对方的【微表情分析】后,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和身边的头目王振海。 虽然两者都是面无表情,但被告律师莫名从他们的眼睛中分别看到了“嘲讽”和“审视”。 ——是的,南祝仁的目标不是审判长,而是被告律师。 不管审判长的自由心证有没有被自己影响,南祝仁都要让被告律师相信“审判长的自由心证被证人影响了”。 以此给被告律师迭加精神压力。 “迭加精神压力”,这是南祝仁今天一直在做的事情。 不管是之前特地给证据材料中塞进去大量无效文本干扰被告律师的阅读,还是眼下利用【微表情分析】作为借口来让审判长表现出态度变化。 都是为了给被告律师、以及头目王振海,上压力。 甚至于南祝仁抛出两个证据,却不去解释更像是需要专业人士解释的“王振海有精神障碍”证据二,反倒去解释一个常理来说不需要心理专家证人解释的“王振海给团伙提供技术支撑”证据一,也是给被告方上压力。 眼下的南祝仁和被告,就好像站在拳击台上的双方。 被告方是一个技巧娴熟的拳手,精通步伐、拳组、距离感、节奏把控等等。 而南祝仁……算是个名振一方的柔术大师吧。 站上拳台和这样的对手对峙本身就是一个错误。【微表情分析】就像是南祝仁的投摔终结技,致命,但是犯规。 但眼下到了非打不可、且必须要获得胜利的情况,那么南祝仁就只能尝试着寻找一点别的办法。 不能熬到比赛结束,因为这样就算双方都站着,对手也会因为点数获胜。 那就只能尝试着用反击拳、甚至是故意制造对手的失误,让他自己把脑袋撞在地上,把自己KO掉了。 …… “嘶——呼——”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扔了个【情绪重调】,让思路更加清晰,让自己反应更加灵敏。 他又一次看向被告方,眼神难明。 心理学,本身就是研究人、分析人、进而应用到人身上的学科。 还得继续给这两个人上压力。 “关于【微表情分析】——” 南祝仁转向审判长道:“拿被告王振海来举例,他在说谎的时候有声音和异常点头的情况。声音的问题短时间内无法调理,毕竟他是因为长期的生活影响了生理表现,这是一种挺高明的掩饰。” “但他的点头却可以比较明显地反应出异常。正常人说实话的时候确实也会点头,但是在说谎的时候,点头的时机、点头的幅度、点头的频率都会因为心理活动的不同而被影响。” 被告律师惊疑不定地看着南祝仁,想要喊反对,但是又决定先多观察看看。 审判长没有说话。 眼下还是南祝仁对证据的解释环节,南祝仁直接转向王振海道:“被告王振海,你是你们团伙的头目,对吧?” 王振海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律师。 “反对!”被告律师的脸色难看了一些,只觉得压力笼罩上心头。 他喊了反对,但是没有说出反对的理由,只是想要借此让南祝仁停止对王振海的询问,这其实是有一定的风险的。 停顿了小一会,他才道:“对方在用已经有答案的问题干扰我的当事人。” 南祝仁耸了耸肩:“我是在证明我提交证据的合理性啊。” 审判长想了想,道:“反对无效。但是南祝仁也要注意提问方式,继续解释你的证据。” 被告律师咬了咬牙,只觉得一口气泄了出来。不得不看向一旁的王振海,点了点头。 王振海看着南祝仁,无奈之下也只能点头回答:“是,我是他们的老板。” 南祝仁勾起嘴角,眼睛里面却没有情绪:“你是毕业于北都工程大学的,对吧?” 王振海点头:“是。” “你当初在第一家公司成为技术总监,并且在之后自己出来创业完成了第一笔资金积累,靠的也是自己的技术,对吧?” 王振海看了一眼被告律师,点头:“对。” 南祝仁问出了关键的问题:“所以你在进行诈骗的时候,有提供技术指导吗?” …… 没有七拐八弯的陷阱,没有绕来绕去的提问方式,南祝仁就这么平直地把这个问题铺了出来。 平直的问题,如果对应着不好的答案,就越容易激起预设好的防备。 同时,因为这个问题问得过于平直,反而出人预料。 王振海早就想到南祝仁会问出这个问题,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以为南祝仁会用公安局里面的高端技巧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那些审讯问话技巧他都是经历过的。 但仅仅三个问题的铺垫,这个他想象中的“杀招”就出现了,这让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把心里预设好的答案抛了出来。 “对。”王振海答道。 然后,他才发现一个问题——他没有点头。 而更糟糕的是,在脑子里面出现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做出了一个恍然的表情。紧接着后知后觉一样,点了一下头。 像是预设过的程序在错误的电脑程序上跑起来,从而产生了错位和卡顿一样。 南祝仁没有再问问题,只是朝着对方摊开手,做出一个“你看吧”的手势。 被告律师的脸都皱成一团,几乎没眼看自己身边的王振海了。 但是他反应得也非常迅速,直接喊道:“反对。对方恶意引导我的当事人。他提前用无效的问题干扰了我的当事人!” 审判长盯着王振海默默地看了几秒。 时间不长,却让被告方的心度秒如年。 然后,审判长才慢悠悠道:“反对有效,南祝仁之后问问题稍微精简一些。” 法庭上还是有法庭的规矩的,被告律师用合乎情理的反对理由,对抗第一次出现在法庭上的【微表情分析】逼问技巧,获得成功是预料之内的事情。 被告律师松了一口气,感觉好不容易终于度过一关。 …… 南祝仁对审判长的评议不甚在意,一次“反对有效”而已,不足以让他失去机会。 拳台上的犯规也不至于一次就判负,反而很多选手都会把有限的犯规次数利用起来,做成战术的一种。 而事实上,南祝仁的战术已经成功了。 第一—— 他已经让审判长和其他人有意识地观察到了王振海说真话和假话的区别,之后问问题也确实已经不再需要铺垫,要不要精简区别已经不大。 第二—— 南祝仁看着微微喘气的被告律师,这种反应是紧张地耗费心神过后带来的短暂松弛。南祝仁通过这串问题成功又给对方迭加了一层压力,耗费了一缕心神。 第三—— 南祝仁看到被告律师紧接着也看向自己,缩着下巴,咽了口唾沫,抿着嘴唇。 这是【恐惧】的表现。 已经知道【微表情分析】不会作为证据,也不会有效影响审判长的自由心证之后,南祝仁的这次【微表情分析】的表演对象,依旧是——被告律师。 他让被告律师有了一个概念——南祝仁真的可以通过微表情判断谎言。 进而,尝试着延伸出一个更深层次的认知——对南祝仁说谎,他都能知道,并且当庭揭穿。 这个认知,关乎到南祝仁最后对王振海的斩杀效果。 要在拳台上以一个柔术大师的身份KO一名拳手,还是很难的。 一步一步来,不着急。 面无表情的南祝仁,和微微喘息、额头开始出汗的被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 审判长看了一眼手里的材料道:“证人南祝仁还要针对第一份材料进行解释吗?” “还有解释。”南祝仁回答道。 他看向被告席的方位,像是看着王振海,又像是在看着被告律师。 “在我刚刚的讲述中,我是通过【微表情分析】发现王振海说谎,从而知道他隐瞒了自身有提供技术支持的真相,所以才提交了证据一。” 神经时刻紧绷的被告律师紧随其后地打断: “反对,我的当事人并没有提供技术支持,对方在曲解我当事人的经历。同时对方现在仅仅提供了不实证据就对我当事人进行有罪假定,已经涉嫌人身侮辱!” 审判长想了想:“反对有效,南祝仁注意一下自己的措辞。” 看着出汗又多了一些的被告律师,南祝仁没有丝毫被审判长“警告”的慌乱,反而有点想笑。 “好的。我要说的是,我记住了王振海说谎的样子。而在刚刚王振海的陈述中,他除了针对‘技术支持’之外,还在其他的地方出现了说谎的迹象。” 南祝仁看了一眼王振海,又看了一眼被告律师,像是在打窝一样道:“比如在谈及资金账户的时候,当我方公诉人让王振海确认诈骗金额的时候,他也有明显的说谎迹象;我方公诉人询问他是否有其他海外账户的时候,王振海虽然予以肯定的回答,但也像是在说谎……” 这便是南祝仁原本打算提交的第三个证据,即“王振海隐瞒诈骗金额”。 只不过和“王振海提供技术支持”的证据一比起来,这个指控就一点文本支持都找不到,所以不作为反驳证据提交。 仅仅在眼下的“证人解释”环节作为一张牌使用。 “反对!”被告律师果不其然地高喊,“对方再次恶意构陷我的当事人。如果要提出指控,请对方提交证据!” “反对有效。”审判长这回的眼神严肃了一些,“南祝仁注意自己的言语措辞。” 而面对这次警告,南祝仁却像是一个对法庭完全生疏的外行人一样,看着被告律师道:“那我能问问被告律师,王振海怎么给你支付律师费的吗?” 【反对!】 【对方的问题无关案件,同时是对我的人身攻击!】 被告律师下意识地想要这么喊。 但是看着南祝仁,被告律师的心里突然蹦出一句话—— 【说谎会被看穿,他什么都知道。】 其实现在说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在法庭上,不过又是一次攻防而已。 但是这个时候,被告律师突然看了一眼审判长。 南祝仁只想要打赢这一次庭审,但被告律师可不是只打这一次官司就够了。 【这个专家,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的东西……说不定也会让法院、警察知道。】 【万一……他们开始查了呢?】 一个人面对困难,百折不挠、反抗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最后却可能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因为平地摔了一跤擦伤了膝盖,觉得“命好苦”而彻底放弃。 这一刻,被告律师动摇了。 这个需要时刻紧绷,并且维护被告,维护王振海的被告律师,迟疑了。 最终,被告律师没有把那个“反对”喊出口,他忍耐了下来。 他仅仅对南祝仁解释道:“请不要质疑我的专业素养,我的律师费是由被告家属支付的。” …… 很好。 这是一个阶段性的大胜利。 南祝仁心里点头。 第538章 你的反驳居然是这个吗? 喜欢打游戏刷BOSS的朋友都知道,有时候最困扰玩家的不是BOSS那深不见底的血条,而是护卫着BOSS的精英粪怪;那些脏东西有着和BOSS完全不同的机制,时不时可能就会抽冷子给玩家来上一刀,非常干扰节奏。 就像是护卫蚁后的工蚁,亦或者保护蜂后的工蜂,被告律师对于南祝仁来说就是这么一个角色。 南祝仁如果想要把被告王振海彻底gank掉,势必需要讲一些容易让人破防的话。正常情况下这些话不知道会以“对方恶意攻击我的当事人”的名义收获被告律师多少个“反对”。 哪怕审判长真的偏袒南祝仁,一个不小心说不定都被驱逐出庭。 更不要说眼下案子性质特殊,审判长至少在明面上一定要做到不偏不倚。 南祝仁的思路非常清晰。考虑到这种情况,把被告律师先手沉默,是非常必要的。 而南祝仁这个阶段的目标、或者说他提交“补充证据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先解决掉被告律师。 眼下,战果显然非常好。 面对南祝仁带着冒犯的质疑,被告律师没有喊出“反对”,虽然解释的语气依旧是强势的,但南祝仁可以看出对方的色厉内荏。 甚至对方在给出回答之后,还有些不安地看着南祝仁,担心南祝仁顶出一句“你在说谎”。 显然,是心中有鬼的,南祝仁就喜欢这样的对手。 不过南祝仁并没有较真下去,眼下的主次要分清楚。就算要处理被告律师,也不急一时。 甚至于,这个被告律师一会说不定会有人替南祝仁顺手收掉。 …… “证人南祝仁还要继续解释【补充证据一】吗?” 眼看着庭审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南祝仁没有继续问问题、被告律师也没有反驳,审判长不由自主地开始继续cue流程。 南祝仁意味深长地看了被告律师一眼,转过头道:“没有了。” 不过他依旧站在证人席上,没有回去的意思。 公诉人非常适时地出声道:“我方提供的【补充证据二】,也需要证人南祝仁继续给出解释。” 审判长点了点头:“那开始吧。” 被告律师的退缩,完成了南祝仁所需要的最后一个先决条件。 南祝仁看向王振海。 …… “根据被告方提供的王振海早期工作经历,结合我方收集到的被告团伙内部聊天记录、被告王振海和受害人的通话记录、以及对方在庭审中的表现,我方根据《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的诊断标准,判断被告王振海的思维和行为模式符合【施虐型人格特质】、【自恋型人格障碍】、【偏执型人格障碍】中的一项或者几项。” “因此,判断被告王振海在患有以上一项或者几项精神障碍的情况下,对我方被害人的精神摧残存在极强的主观恶性。” 南祝仁解释道:“对于具体的诊断标准,我方在庭审之后会提起申请,对被告王振海进行更加专业的诊断评估。” 南祝仁没有直接说“断定”、“诊断”,而是用了“判断”。 因为如果直接较为武断地给出结论,势必会有很大的争议,南祝仁的专业水平也会因此遭到严重的质疑。 我没说他真的有这些问题哦,只是说他的的表现很符合这几种精神障碍。 算是打了一个补丁。 其实这样的说法本来也有一个风险,那就是被告律师可能起手就会在这里给出一个“反对”。 但此刻,被告律师老老实实的。 他是真的被南祝仁搞怕了。这次的庭审只是一个工作,但如果南祝仁眼下把刚刚对律师费的怀疑再深入挖掘一点,那庭审之后的麻烦更大。 这个麻烦还不是针对被告的,而是针对他这个被告律师的。 反正在被告律师的眼里,南祝仁提起的这个指控很容易在最后反驳掉,那就不要在南祝仁讲话的中途画蛇添足了,让他讲完就好。 简而言之,面对南祝仁的前期攻势,被告律师他——怂了。 被告律师看了一眼南祝仁,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头目王振海,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王振海道: “没关系,让他讲。没有医院诊断的情况下,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之后就算要去医院,我也可以教你……” “……”王振海没有回话,甚至没有反应,只是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南祝仁。 审判长道:“证人南祝仁解释一下你说的这几个——” 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材料,读出这一串专业名词:“——【自恋型人格障碍】、【施虐型人格特质】、【偏执型人格障碍】。” 南祝仁点头,解释道:“被告王振海的【施虐型人格特质】,是【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 “这是一种广泛的对他人权利漠视和侵犯的行为模式,个体通常表现出欺骗性、冲动性、攻击性、不负责任和缺乏悔改的特征。而王振海的【施虐特质】,表明他存在通过对他人施加身体或心理痛苦来获得快感或感到满足的持久行为模式。” 南祝仁道:“王振海符合如下的诊断标准——” “一、不能遵守与合法行为有关的社会规范,表现为多次做出可遭拘捕的行动。” 这一条不用过多解释,对方现在坐在庭审现场就是最好的表现。 “二、欺诈,表现为为了个人利益或乐趣而多次说谎、使用假名或诈骗他人。” 更加不用解释了。 “三、缺乏懊悔心,表现为做出伤害、虐待或偷窃他人的行为后显得不在乎或合理化。” 这条南祝仁多解释了一下:“在被告王振海和自己团队的聊天记录中,可以看到他多次对于诈骗成功而感到获取钱财之外的喜悦,甚至多次形容‘这么多钱活该被骗’、‘就算我们不骗这些笨蛋,他们也会被别人骗’。” 说到这里的时候,法庭的大屏幕上适时地呈现出相关的聊天记录。 旁听席上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王振海咬了咬牙。 “还有第四——”南祝仁继续道,“——冲动性或事先不做计划。” “虽然被告王振海在诈骗行为开始之前,确实有做‘计划’,但是他之后的行为却有多次脱离计划的行为。比如在他在对我方受害人南志昊实施诈骗的时候,因为南志昊的报警行为而做出了计划之外的‘散播不雅合成视频’的行为,并且最终导致他被捕。” 南祝仁如数家珍:“同时,回顾被告王振海的早期工作经历,他在通过工作获得第一笔资金之后,第一次创业的‘振海科技’公司主营业务,存在一定的虚假业务宣传;而他完成一定的资金积累之后,贸然听信‘AI风口’的传言而转投新领域,最终导致亏损乃至于被诈骗的结果,也能够体现出他具有极强的冲动特质。” 如果说前三个判断还是比较中性的,那么南祝仁的第四个判断以及后面附带的一段话,就带有一丝丝的攻击性质了。 王振海的眼角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被告律师。 被告律师却没有任何反应,好像入定了一样。直到王振海狠狠地摇晃了他一下,才轻声道:“没事,他的指控没什么效果的。” 真的没有效果吗? 这次庭审中的法律效果可能确实不大。 但是其他方面就不一定了。 哪怕现在不大,一会就说不定了。 南祝仁看了一眼王振海和被告律师的反应,他非常懂循序渐进的思路。就像是对来访者的咨询干预计划要一步一步来,由浅至深一样,对这个被告头目的进攻也是如此的原理。 完成第一步,南祝仁继续第二步。 南祝仁开始解释【自恋型人格障碍】。 “【自恋型人格障碍】是一种需要他人赞扬且缺乏共情的普遍心理行为模式,体现为一种对自我重要性的……夸大感。” 南祝仁道:“被告王振海符合以下的一些的特质——” “一、缺乏共情。”南祝仁解释道,“这个和【反社会人格障碍】有一定的重合,简而言之就是被告面对伤害他人的行为,无法和受害人感同身受。” “二、表现为高傲、傲慢的行为或态度。对方在职业初期通过技术获得成功,随后自主创业之后立刻想要‘借风口’投身AI行业,可以理解为他对于自身能力的过度高估,而进入了他不了解的行业,进而迎来失败。” “三、过度的权利感。被告王振海在团队中始终为中心,要求员工完全配合自己。同时在诈骗的过程中,他对于受害人的精神摧残也可以理解为是对自己的权利感的满足——通过伤害他人来满足自己的权利,是非常普遍的表现。” “同时,还有诸如‘幻想无限成功’、‘人际关系中多剥削’、‘需要过度赞美’。”南祝仁抿了抿嘴唇,“这在被告王振海和员工的聊天记录中也可以看出来。” 法庭的大屏幕中再次放出了南祝仁挑选出来的聊天记录图片。 可以看到在在王振海每次布置任务、甚至于仅仅是发表一个小的意见之后,所有的员工都有一致跟上“老板英明(大拇指.jog)”、“果然是老板(玫瑰花.jpg)”一类的回复。 甚至如果有员工错过了回复,还会被特地@出来批评一顿。 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旁听席低声笑了起来。 网络上的商业心理测试之所以能够圈钱,就是因为他们列出来的心理特质只要和做题的人有一点点对得上,就能够获得认同,让人觉得“这就是我”。 而眼下也是同理,不管南祝仁的分析是否中肯,多少都能够和眼下展示出来的王振海的个人特质对得上一点点。审判长的态度暂不多说,但是旁听席的众人都是越听越有道理。 旁听席不由地窃窃私语起来:“这个头目,确实有点自恋啊……” “我家老板也是这样,会不会也是人格障碍啊?” “哎呀,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都要人哄着的……” …… 南祝仁在做证据解释的时候,好像总是可以引起旁听席的骚动。 只不过这一回的讨论方向,和上一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变的是审判长,依旧靠着法槌才让场面安静了下来。 正当他想要让南祝仁继续的时候,被告席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不反对吗?” 那是一种压抑的咆哮,虽然竭力降低了声量,但是也让核心席位的人可以听清。 众人看过去,却是被告王振海在对着被告律师督促。 审判长微微皱眉,正待说什么,南祝仁却微微笑道:“审判长,我也想要和被告王振海做一下简短的对话——如果被告代理人允许的话。” 被告律师这个时候想要喊“反对”了。 但是在低声劝阻王振海几次之后,连他也意识到那股焦躁已经是他平息不下来的了。 南祝仁这一段话比起上一段显然更具有攻击性。 堵不如疏,被告律师只能道嘱咐道:“你……尽量不要说话,不管对面说什么话都不要给过多的回应。如果情况不对,我会立刻喊停。” 被告律师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话好似火上浇油。 王振海深吸了一口气,咬了咬牙,把内心的另一个自己强行压抑了一点,像是对审判长又像是对南祝仁道:“这些指控……是人身攻击。” 想要反驳但是又竭力克制,导致他的话干巴巴的。 南祝仁却问道:“你在一开始工作获得成功、第一次创业积累到资金的时候,不觉得开心吗?” 王振海说不出话。 “你后来进军AI行业,不是因为一开始趁着这个赛道没有太多人,靠着风口的时代红利第一次创业捞了一笔,想要进行复刻,再捞一笔吗?”南祝仁的问题有些挑衅。 王振海想要反驳。 但是鬼使神差的,王振海的话却是:“……不是时代红利。” 关注点非常奇妙。 旁听席似乎又有隐隐的笑声起来了。 明天完成彻底收割,结束这个庭审 第539章 最后一击,完成(5K大章) 王振海的这个回答让旁听席的众人又有了要骚动的迹象。 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之前因为骚动已经被审判长提醒过两次,涨了记性。因此他们眼下倒是没有太出格,窃窃私语的声音小了很多。 也是因此,他们讨论的持续时间更长了。 “这个说法……是有点自恋啊,这个年轻的专家说的没错哦……” “靠着运气挣了一笔钱,以为是自己能力呢,还想要投机取巧一直挣下去,这不肯定亏钱嘛……” “现在都还这么想啊,也是了不起呢……” 不管审判长这些专业人士怎么想,在大众层面,心理学还是相当唬人的。在之前完成一次【微表情分析】之后,旁观者们心中的天平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南祝仁倾斜了。 南祝仁给出的心理学专业结论,对旁听席的众人来说都是比较可信的。 可惜国内没有陪审团制度,不然南祝仁现在已然赢了。 旁听席的边角还坐着一个穿蓝色制服的帽子叔叔,估计是来这里旁观学习的,此刻看着南祝仁若有所思:“这种分析方式,和侧写很像啊……” 证人席上的南祝仁不知道旁观席上的动静,但是王振海却好像针扎了一样,有些仓皇地四处张望起来。 王振海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是南祝仁却没有再问他问题了。证人解释证据的环节,除了必须的配合之外,其他人是禁止发言的。 为了防止干扰法庭秩序,王振海这种过强的倾诉欲遭到了被告律师的又一次压制。 王振海忍不住再一次朝着被告律师低声咆哮:“你不说反对吗?他现在说我是精神病!这不是人格侮辱吗?你现在反对,说不定审判长直接就不让他继续提交证据了!” 被告律师的头微微后仰,最讨厌这种企图在法庭上指挥律师的当事人了。 但是为了控制声量,被告律师又不得不把头重新凑回来:“他没说你是神经病,他提起的指控是‘精神障碍’……” 【这种反污名化的解释为什么要由我这个律师来做?不远处不就站着一个心理专家吗?】被告律师忍不住心中嘀咕。 国人对于心理疾病乃至于精神疾病的污名化还是太严重了,为什么这些搞心理的不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先做好,现在弄得法庭上的工作开展起来都这么困难! 跟当事人没法交流啊! 被告律师看了一眼王振海,深吸一口气:“现在提反对……不是适合的时机。你相信我,等他说完,我一次性反驳掉,效果会更好!” …… 被告律师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举动将会带来什么后果。 南祝仁倒是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此刻在做什么。 已经快到最后一步了。 他开始解释【补充证据二】中的最后一个病症——【偏执型人格障碍】 “【偏执型人格障碍】通常表现为一种对他人普遍的不信任和猜疑的行为模式,以至于个体经常把将他人的动机视为恶意。” 南祝仁看了一眼王振海:“在被告王振海的身上,最显著的【偏执型人格障碍】特征就是‘过度猜疑’和‘持久怨恨’。他因为投资失败和生意被骗,觉得自己被社会针对而从此开始报复社会,开始自己组建诈骗团伙从事违法犯罪的活动。从这个角度来讲,他的偏执思维模式和反社会、自恋人格障碍之间也有相互影响。” 一个人的一个行为模式是可能符合多种不同病症的诊断标准的,具体还要看该个体的整体行为模式更加贴合哪一类。 当然,也有可能这个人本身就不止一个问题。 “其次就是‘忠诚怀疑’。这个症状表现为无端地怀疑朋友、同事、下属的忠诚和信任。”南祝仁道,“被告王振海团伙的聊天记录中,员工的吹捧除了满足王振海的自恋外,也有刻意打消王振海的这种怀疑的目的。” “或者说,这些员工的交流模式,本身就是被王振海的这种怀疑倾向一点一点逼出来的。” 被告席上坐着的不仅仅是王振海和被告律师,还有其他的团伙“骨干”。只不过他们不是这个环节的主角,所以之前的存在感一直不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听了南祝仁的话之后,这些“骨干”的身体都微微发生了倾斜,远离了王振海。 恍然露出了认同的神色。 被告律师觉得王振海皮囊下的内心变得更加汹涌了,不知道是因为这些“骨干”的行为,还是因为南祝仁的措辞。 ——是的,南祝仁的措辞已经变得越来越直接了。 一开始的南祝仁还会尽可能用专业化名词来指向王振海,用词也都是偏向中性的。 但是现在,南祝仁讲的东西越来越大白话起来,言语中的攻击性也越来越强了。 不过被告律师还是没打算喊反对,他觉得南祝仁应该快讲完了,没必要现在出这个头。 …… 南祝仁也确实快要结束这一切了。 “被告王振海最后符合【偏执型人格障碍】的症状,便是对刺激的过度敏感和过度反击。在我方受害人南志昊报警之后,王振海选择了‘散播合成不雅视频’这种计划外的报复行为,属于一种典型的过激反应。这个反应最终导致了他自己、以及整个团伙被逮捕。” 南祝仁抬头道:“以【反社会人格障碍】为底色的【施虐人格特质】、【自恋型人格障碍】、【偏执型人格障碍】,这三个都是《变态心理学》中的概念。” 王振海猛地再次看向被告律师,俨然是希望他做点什么。 基于文化背景的专有名词污名化再次开始发力。“变态心理学”里的“变态”意思其实是“偏离常态”,但某些约定俗成的口语化形容却会不由自主地让人想到特别冒犯的地方。 旁听席上似乎又有动静了。 南祝仁恍若未察。他的解释是对着审判长的,但此刻他身体的朝向却偏向了王振海。 就好像同时也在和王振海直接对话一样。 南祝仁开始做最后的陈词总结:“王振海自身确实是一名高于平均水平的信息工程人才,他早年工作的短暂成功可能激发了他本身的‘自恋’特质;初次创业在行业时代红利加持下,获得资金积累之后,让他的‘自恋’加剧到了人格障碍的层次。” “最终导致了他错估了自己的能力,也高估了自己对行业的了解,导致了他最后工作上的失败。” “在现实失败和人格障碍级别的‘自恋’的作用下,王振海的‘反社会’和‘偏执’的特质也被诱发了出来。他把自己的失败进行了外部归因,认为是社会的针对导致了他的失败,进而开始报复社会。在报复社会的过程中,他的‘偏执’也加剧到了人格障碍的程度,‘反社会’则是延伸出了‘施虐’的特质。” “‘施虐’让他沉迷于精神操纵。并且从对受害人精神摧残中收获快感;‘自恋’让他在这个过程中进一步获得权力感满足,还冲刷掉了他之前在正经工作中失败的受挫感;‘偏执’则让他在这个诈骗犯罪行为中陷得越来越深。” “直到最后我方受害人南志昊的出现。南志昊一开始假意配合王振海的团队,利用言语和行为配合诈骗团伙的诈骗行为,在这个过程中前往警局,最终给公安的同志提供了重要的情报。” “这个行为挑战了王振海的‘自恋’,让他再一次受挫;‘偏执’让王振海对于这个受挫做出了过度反应,最终在‘施虐’特质的迭加下,选择了对我方受害人南志昊伤害最大的报复方式。” 审判长欲言又止,都不用被告律师喊反对了,他都觉得南祝仁这一段话的攻击性有点太强了。 但细细一想,南祝仁似乎又没有掺杂什么个人情绪,说的都是客观的专业词汇和专业分析。 南祝仁总结道:“我方提交证据,是为了证明王振海从工作初期开始,或许就有一定的精神异常倾向。在他被骗之后,彻底成为了一名精神病人,开始犯罪工作。” “而他的病情在犯罪过程中不断地加剧,同时复杂化。并且最终导致了他被我方证人南志昊挑衅、失去理智地报复,进而被捕。”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微微侧身,似乎想要看后面的什么人一样;但紧接着又像是顾忌着什么,恢复了姿势。 南祝仁继续道:“但是王振海的病情不符合《刑法》意义上的‘精神病’,而是“非精神病性精神障碍”。他不但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而且主观恶意极大。” “我方认为,应该重判!” …… 到了这里。 南祝仁反而不再提之前的“技术主管”、“隐藏账户”之类的东西了。 像是沉迷在自己专业领域中,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抓住“精神病”这一点死命打以至于失去理智了。 南祝仁确实不想再提。 他希望王振海能够把这些东西自己说出口。 南祝仁是确定王振海绝对有隐瞒的,他充分相信自己的【微表情分析】技能。 之前的庭审中,王振海在提到账户、技术相关事情的时候,均表现出了【愉悦】。 那是一种好似阴沟里的老鼠,在昏暗的灯光下打量自己偷得、存储的奶酪一般的快乐。 这个人隐瞒着什么东西——南祝仁确信。 这个人很克制,很有心机,是一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南祝仁紧接着这么认定。 王振海毕竟是高级知识分子,从事的也是具有技术含量的诈骗工作。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如果想要在法庭上KO掉,那就只能够让他——失控。 南祝仁之前说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目的服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王振海和南志昊还是挺像的。 他们都是对自己形象有着超脱实际的幻想的人,并且都因为现实环境的意外导致了他们的【理想自我】崩塌。 算是另一种层面的敌我同源了。 南志昊因为【理想自我】的崩塌,进而对自己失去了控制,引发了创伤后的异常反应,以及【社交恐怖症】。 王振海会有什么反应呢? 他因为被捕,已经对【自我】失去了一次控制;眼下在法庭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再在南祝仁的言语攻击下失去一次控制,会有什么反应呢? 不过,眼下王振海距离失控还差一点。 还差最后一口气。 南祝仁埋下了太多的火药,还差最后一颗火星。 【那就——】 心理这么想着。 南祝仁控制自己微微抬高了一点下巴,像是对自己非常满意一般,视线投向了王振海。 和王振海血丝密布的双眼对视。 然后,再一稍稍侧身,像是想要去看身后的什么东西一样。 …… 早在南祝仁开始说话的时候,王振海的眼睛就死死盯着南祝仁。 此刻他呼吸沉重、额汗弥补、双目怒睁,一副恨不得吃了南祝仁的样子。 自然,随着南祝仁身体的动作,他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南祝仁身体摆动的方向。 那是旁听席。 第一排的位置,通常坐着的都是和本案高度相关的人,比如证人,比如受害人家属。 那里有一个空位,那原本是南祝仁的位置。 空位的左边,是同为专家证人的白庆华;右边,则是一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 【嗯?】 王振海的眼睛不由瞪得更大了。 他猛然回想起在开庭之前,被告律师嘱咐过的一句话。 【你最后骗的那个退伍兵,叫南志昊的,好像得了一个什么心理疾病,现在整天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这可能会是他们攻击我们用来重判的点,一定要注意……】 这个人,就是南志昊? 就是这个人,耍了自己,假装被骗却跑去了警察局,导致自己被捕? …… 台下,南志昊也对上了王振海的眼睛。 他的思维不由地回到不久前,在休庭时间的对话。 …… “南老师,如果咨询稿没法提交的话,那我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了,来跟没来一样?” 在南祝仁提交完证据之后,南志昊又找上了南祝仁,小声道:“明明这是我自己的事情,现在却全是南老师您在帮我忙……” 你只用旁观庭审胜利,然后从里面获得疗愈就行了。南祝仁心里这么想道。 但是随后,南祝仁又灵光一闪。 “不,志昊,你反而是最重要的。” “嗯?”南志昊一下子抬起头。 南祝仁的手搭上南志昊的肩膀:“虽然我有把握持续性地瓦解他的精神防线,但他毕竟是一个极其狡猾的犯罪头目,也是高智商罪犯。我相信他的律师肯定也和他演练了不知道多少遍庭审中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哪怕我再有自信,但是也不得不考虑对方对我会有防备——这种情况下,志昊你要负责最后一击。” 南志昊指了指自己:“我?我可以吗?” 南祝仁点头:“当然,你在他最擅长的领域耍了他,打破了他对自己的权力幻想和能力幻想,直接导致了他被逮捕,陷入了如今的境地。” “你任何的一举一动,都比我大段大段话的陈述来的要杀伤力大——当然,要在合适的时候。” 南志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该怎么做?” 南祝仁意味深长道:“笑。” “笑?” “对,我会在最后,他濒临崩溃的时候把他的目光引向你。你要笑得挑衅,笑得成功,笑得得意,笑得欠揍,成为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我不确定我能笑成这样。” “没关系,单侧嘴角提拉就行了,保持久一点。他自己会读出他需要的情绪的。” …… 想到南祝仁的嘱咐,南志昊深吸一口气。 他顶着王振海的目光,非常刻意地拉下自己的口罩,露出面部。 然后—— “呵。” 他背靠座位,微微后仰,用力地笑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太用力了,连带着肩膀、脖子、脑袋都在晃荡。 ——轰。 像是在火药桶里面洒下一颗火星。 彻底爆炸。 …… 看着南祝仁结束发言,被告律师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对南祝仁证据的质询,打掉这个法律依据薄弱的观点。 但是在他开口之前,一个声音先一步在他耳边炸响。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王振海猛地站起来,冲着南祝仁大喊。 “你以为你赢了我吗?你是英雄吗?”王振海又转向南志昊,咆哮竭力到几乎要把黑色的心呕出来。 一旁的法警连忙快步上前,想要压制住这个突然失控的犯罪嫌疑人。 “我受够了!” “什么被捕,什么冲动,什么失控,什么精神病!” “我现在还在骗你们,你们也都上当受骗了,如果我不说,你们甚至都不知道!” 王振海环视法庭,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的身上。 他仿佛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公司里面,站在了最高的位置上。 全场哗然。 第540章 结束和结果(4K) 被告律师看着近在咫尺的王振海,手脚冰凉,一时之间忘了做出反应。 原本接下这个案子,是因为酬劳优厚,社会关注度高;他本就没想着能够帮王振海脱罪,但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能够尽可能地减轻刑罚,就能够获得财富和履历上的双丰收! 可是没想到…… 眼下的这场面,便是被告律师干了这么多年的律师,也从来没见过啊! 旁听席的众人瞠目结舌,他们本以为南祝仁刚刚那一串不带脏字的“专业分析”嘲讽就已经精彩至极了,没想到眼下还有这种大戏上演! “录下来了吗?录下来了吗?对焦对好!”还是记者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狠狠一晃眼神有些发愣的摄影师。 “拉个近景,拍那个被告头目……把那个心理专家一起拍进去!快!”大新闻刺激得记者眼睛都发红了。 果然专业。 而比他们更加专业的,是坐在审判长下席的书记员。 书记员的眼睛闪闪发亮,手指几乎都舞成了残影。 当庭翻供哎,还是被告主动自爆的当庭翻供! 审判长的经验比书记员稍微多一点,至少他的表情是冷静的。 理论上审判长现在应该维护法庭秩序,但是—— 审判长瞟了一眼正在运作的摄像机,拿起法槌不轻不重地却敲了几下,用力甚至还不如之前旁听席骚动起来维护秩序的时候用力大。 发出的声音也不大。 审判长面容严肃:“王振海,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你能对你说的话负责吗?” “如果你有需要陈述的东西,一会儿会有你的陈述时间,现在先坐下,不要扰乱法庭秩序……” 面对镜头,审判长的应对措施绝对不能有疏漏,不能让人挑出毛病。 不过—— 审判长的声音威严,沉稳,也是因此音量不高,完全没有惊醒此刻已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面的王振海。 本来蠢蠢欲动的法警们也不由动作一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他们也继续保持着自己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制服被告的姿势。 而王振海,陷入了一种异常的满足感中。 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难以置信的目光恍若化作了实质性的力量,注入他的身体里面。 他原本沙哑的嗓音在这一刻都清朗起来。 “没错,我骗了你们。你们都是蠢货,都是蠢货!”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你们能够逮捕到我也只是你们运气好!你们运气好!” “法庭上,我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他一指被告席上的那些团伙骨干们:“他们能做什么?他们懂什么技术?连他们的话术都是我收集过来,整理出来的!” 王振海带着镣铐的手狠狠一锤胸膛,声音高昂了一分:“选定那些退伍兵的人,是我!” 他一指坐在原告席上的受害人们:“我做过调查,大数据的调查,基于技术的调查!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退伍之后,退伍费可能两三年就会挥霍光,多浪费?去吃、去喝、去玩、去被骗!” “你们都笨,低智商!可你们这样的人却有这么多钱!既然你们的钱迟早都要给别人,为什么不给我?” 被告席上的受害人们脸色一黑。 这还没完。 王振海一挺胸,继续道:“和蠢货们说话的时候骂他们,你说算‘精神摧残’是吗?对,也是我!” “就是要这样,他们这么蠢,一点警惕心都没有,手上的钱这么容易就被人骗,我不该好好教他们吗?不让他们觉得疼了,他们下次还会被骗!” “而且——我开心!他们这些蠢人,自己蠢难道还怪别人吗?就像是马戏团的小丑,动物园的动物!让聪明人开心、让文明的人愉悦,不就是他们的社会职责吗?!” “还有,还有——每次诈骗,我都在场!我制定计划,我执行,我指挥!” 他再次指向身边的团伙骨干:“他们懂什么?他们什么都做不到!很多时候对面起怀疑了,还要我亲自去敲键盘,亲自去通话!” “他们只会做最简单的事情,他们也蠢到让人发笑!如果没有我,他们什么都做不到!他们什么都不是!” “如果没有我……” 被告律师这个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 局势已经彻底失控,不能再让这个人说下去了。 他猛地窜起来一把抱住了王振海,死死地捂住王振海的嘴:“审判长,我方申请休庭!” 狠狠地瞪了一眼南祝仁,被告律师的脑子里面急速转动,他需要时间重新安抚下王振海,而休庭需要合适的理由。 眼下不容许被告律师多思考,他下意识地道:“对方的言语侮辱让我的当事人情绪崩溃了!他现在的供述不具有自愿性和真实性!我申请对我的当事人进行精神鉴定……” 被告律师的这个反应其实是正确的。 这是打算真的把王振海往精神障碍的路子上引了。如果真的能够鉴定成功的话,这段自爆也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闹剧”,一场没有现实影响意义的闹剧。 精神病人的话怎么能够作数呢? 但被告律师直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王振海突然变成这样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王振海突然爆发出了绝强的力量,面对被告律师的搂抱,居然像是混混打架一样一口咬在对方的胳膊上。 “啊!!” 伴随着惨叫响起的还有王振海的怒吼:“连你也把我当成神经病吗!” 王振海突然诡异地笑起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对……对!我还有钱在外面,这个我也骗了你们!” 审判长的眼睛突然一眯。 这可和刚刚说的那些什么技术指导、责任分担的东西不一样了。 就听到王振海的声音越来越大:“我还有钱在外面,我还有账户!你们想不到吧?我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我开庭的时候抛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诱饵,你们就上当了,是不是还想着要给我酌情轻判,啊?!” 王振海一下子挣脱被告律师,猛地示意身边的其他团伙成员:“我当然还有钱,不然我怎么把包袱丢给这些家伙?不然我怎么让他们承认是他们收集的信息,让他们承认他们会技术?” 这些被告看着近在咫尺的王振海,手脚冰凉:“疯了,疯了……” 也有被告破口大骂起来:“王振海,你疯了!” 有人开始无措地打量四周,似乎想要向执法人员告饶不要相信这个疯子的话。 更有人怒吼一声,直接朝着王振海扑了上去! 王振海还在笑:“还有这个律师,这个没用的律师!他也知道,他也知道!如果我没有钱,怎么雇他?怎么让他这么尽心尽力地给我做事?结果他什么都做不到,我呸!” 他的笑声很快在最高昂的地方破开:“我会技术,我是领导,我是组织者,我骗过了你们所有人!你们能抓到我是运气好!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家伙都太蠢,如果不是因为……” 伴随着其他被告的拳打脚踢,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很快传出惨叫、哀嚎、和哭泣。 不知道最后的哭泣是因为这些拳头,还是因为自己的遭遇。 被告律师现在不但手脚冰凉,连脑子、胸膛、整个躯干都好似没有一丝温度了。 他没法思考了。 于是他的眼睛也红起来,怒吼一声也加入了战团。 眼下的庭审秩序,便是不干预也不行了。现场所有的法警几乎一齐上阵,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些被告连带着律师一起压制住。 不过也够了,已经不需要王振海再自爆什么东西了。 原告席上的众人张大了嘴,迟迟没有回过神来。受害人们觉得自己被王振海这样当庭羞辱很难堪,但眼下似乎不算是坏事? 他们身边的公诉人施施然地站起来,道:“审判长,被告人王振海当庭对指控的关键犯罪事实做出供述。请法庭记录在案,并作为定罪量刑的重要依据。” 出于程序,还是加上这么一句会比较好。 这位来自检察院的同志意识到自己回去要和公安的同志一起加班了,隐藏的账户啊……不知道有多少新的证据正在等待收集。 而反应过来的詹律师强行遏制住自己,没让自己笑出声。 他心悦诚服地看向不远处的南祝仁:“真的让他问出来了啊……” …… 伴随着场面被控制住,大家的目光也渐渐地从被告席上收了回来。 鬼使神差地,集中到了南祝仁的身上。 这个年轻的咨询师,此刻依旧保持着之前叙述时候的表情和站姿,好像对刚刚发生的一切熟视无睹,好像造成这一切的因素都和他无关一样。 审判长试探性地问道:“南祝仁,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南祝仁轻轻摇头:“我的叙述结束了。” 一旁的法警上前,打开证人席和旁听席之间的护栏。 法警始终和南祝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那是一种好似面对需要仰止的高山的憧憬。 在南祝仁的身后,审判长重重挥下法槌:“现在休庭!” ——咚! 缓步离席的南祝仁,身后是肃穆宣布的审判长,两者连成一条直线。然而背景中不管是受害人、辩护律师、书记员、法警、亦或者其他人,目光却都不在最高处的审判长身上,而是被南祝仁牢牢抓住。 好像他才是眼下世界的中心。 “大新闻啊……”记者轻声感叹道,像是询问又像是喃喃自语,“你都录下来了吧?” 她反复确定着。 摄像师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对好了焦距,此刻对着摄像机呈现的画面,一时间居然有些陶醉。 “当然拍了……太艺术了……” —— 今天是个好天气。 公司的空调被修好了,在夏日忠诚地提供凉风。 心情极好的老板连续几天都请大家喝咖啡,好事成双让所有的员工都喜气洋洋的。 更好的是,今天工作也不多。因此办公室里面咨询师寥寥,只有需要坐班的助理们三五成群,聊着八卦。 他们一边颇为目光复杂地撇着不远处那个端坐的身影,一边惊叹地滑动手机屏幕,看着上面的新闻。 想了想,黄姓助理挥手招过莫凯:“小凯哥。” 不知不觉间,莫凯的称呼也升级了。 黄姓助理朝着莫凯展示手机上的新闻,上面正是法庭最后那堪比电影海报的照片:“这个事情,你南老师跟你聊起过吗?到底什么情况?” 比起黄姓助理的好奇,莫凯现在是满心的懊恼。 “我也不知道,也不太敢问师兄啊……” “别扯……你是他助理还是师弟,这个工作范畴内的东西,你不知道?” “但是我那天没去啊!”莫凯哭丧着脸,“当庭让被告精神崩溃,主动翻供,让被告之间打起来,还把对面的律师一起送进去了……这么大的场面,我那天却没去啊……” 莫凯每说一个关键词,助理们的心就越痒一分。 “要不,你现在去问问?” 莫凯连忙摇头,这个时候倒是分得清主次:“师兄来公司都是有工作的,一会还有咨询,现在用这些八卦去打扰他可不行……” “这倒是……不对啊,我怎么看南老师笑得很开心啊,他平时工作也这样?” 不远处,南祝仁对着自己的手机。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噼里啪啦。 此刻,距离庭审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在特定的圈子内部,这个案子的影响却是愈演愈烈。 手机上,显示【夏天】备注的对话框一闪一闪的。 【南祝仁:因为当时现场太混乱,审判长直接休庭了。之后还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重新取证,花了很长的时间,昨天才复庭宣判结果。】 【夏天:嗯嗯,我在网上看到报道了,南老师好帅的!】 【夏天:不过宣判结果现在好像还没出来,官网上也还没有。】 【南祝仁:我知道啊,我直接告诉你。】 作为案件的参与者,小姑娘自然对事件保持着高度的关注。 而事情的结果,南祝仁也觉得有必要让出了大力气的小姑娘知道。 【南祝仁:他自爆的证据都被核实了,南志昊也提起了能数罪并罚的自诉指控。】 【南祝仁:最后是无期徒刑,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第541章 新的学习任务和最后一个阶段的咨询 无期徒刑加没收个人所有财产,听起来似乎相当不错了。 不过在民众的朴素价值观里面,还是会希望恶人尽可能重判的。 有表情包为证。 【夏天:这个结果已经非常不错啦,南老师!】 可能是觉得南祝仁也会有这种遗憾的想法,小姑娘主动给南祝仁解释起来。 【夏天:诈骗罪的量刑弹性很大的,哪怕“数额特别巨大”,起步也只是十年。在团伙作案的情况下,如果对面的律师辩护成功了,可能作为头目的王振海最后量刑会在15年到20年之间的。】 【夏天:也就是现在再迭加了有预谋的团伙作案、针对退伍军人特定对象、有意识地精神摧残,但这些加起来可能也不会到定格的层次。】 【夏天:看报道里面,南老师在法庭上还做了大事情吧?】 南祝仁想了想,输入道: 【南祝仁:对,让对面精神崩溃,主动承认隐瞒了关键信息把责任分摊,然后还隐藏了重要的账户。】 【夏天:哇,我居然错过了!!】 小姑娘先是露出了和所有人一样的反应。 【夏天:那这就对了,主要应该还是账户的问题。金额累计终究是最重要的量刑标准,然后因为对方的主观恶意太重,排除掉所有的酌情轻判的可能,所以才会判无期的。】 【夏天:不过这也是极限了,诈骗罪本来就是没有死刑判决的。除非对方在诈骗的过程中有非常严重的故意伤害甚至是故意伤人的情况,以其他的罪名做数罪并罚论处。】 法学生一一分析道。 可惜后面的情况没有发生。 不,不应该可惜。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该庆幸那种情况没有发生。 南祝仁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些细节。 【南祝仁:南志昊之后又提起了一些个人诉讼,像是侮辱罪之类的,但是那个詹律师就很不上心了。】 【夏天:正常的。都判了无期了,其他的就算数罪并罚再累加也基本上只有警示意义了。按照南老师你的说法,那个詹律师是有奖金什么的才会上心,这种情况下南志昊又没有付他律师费,他不出力肯定是应该的。】 【夏天:不过这些自诉案如果打得好的话,应该能给南志昊争取到更多补偿的,比如精神损失费和心理咨询费用报销什么的。要不要我给他介绍个律师?】 南祝仁勾起嘴角。 【南祝仁:好。】 法庭的事情,到这里差不多就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就应该是把南志昊的心理干预做完,把他的案例彻底归档了。 南祝仁这么想着,却突然听到一声呼喊。 “祝仁~” 抬头,白庆华从自己的办公室探出脑袋,正在朝他招手。 “来,你来一下。” 和夏天简单聊两句结束对话,南祝仁觉得白庆华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太对。 至少不像是什么好消息的样子。 难道是公司或者课题组或者咨询出了什么问题? 能让身为教授的白庆华露出这个表情,那肯定不是小事。 南祝仁满脸疑惑地走过去,就看到白庆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招呼南祝仁过来看屏幕上正打开的一个页面。 南祝仁的眼神定了定。 “老师,这是?” 屏幕上的,俨然是一个名为《关于公布国家职业资格目录的通知》的页面。 白庆华指了指上面的一个地方:“原来这个地方,写的是‘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 南祝仁一下子明白了过来:“现在没了?” 白庆华点头:“没了。换句话说,以后就没有国家承认的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了。” …… 说完之后,白庆华看了看南祝仁的表情。 半晌之后,白庆华露出了意外的神色:“你不吃惊吗?” 南祝仁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白庆华可能原本还想借着这个机会看南祝仁露出什么情绪波动,不管是他还是重晖等人,现在对于这个似乎都有些乐此不疲。 可现在失败了,只能作罢。 “算了,其实这个消息我早就知道,上面老早就放出风声来了。”白庆华倒了一杯茶,给南祝仁也带了一杯,“只不过我没想到实施起来会这么急,今年就取消考试了。” 到了白庆华这个位置,行业内有这么大的波动,自然不可能不提前听到什么风声。 甚至于这个政策的出现,可能都有他的一部分参考意见在里面。 宏观地讲,心理咨询师资格证取消,是为了将不直接涉及公共安全、健康的水平评价类职业资格移出国家目录,交由市场和社会自主评价。 而降格一层讲,就是因为原有的证书评价体系过于脱离实际,重应试而轻实践,导致很多的持证者其实并无实际咨询能力。 很多应考者可能就在考试开考的前两周时间去机构里面买一套题库背一背,回头也能考出一个证来。 这些并没有咨询时长、但是偏偏持证的人,只要自身经济实力雄厚,也能够拿着这个国家背书的职业资格证书,以投资的思路在相对没那么发达的二三线城市开一个咨询工作室,然后收钱。 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心理咨询行业的鱼龙混杂,便有这些持证者的一份力——大力。 “不过这也不算是坏事。”白庆华评价道,“原本有证的时候,年轻人就算考出来也最多当咨询助理,想要在机构里面独立带咨询也依旧要技能证书、要认证的咨询时长。” “现在最起码那些搞投资思路的人想要一个证书,得要老老实实地去接受长程培训,搞至少一个操作技能证书下来才行。多少也能有让他们点本事,少害些人。” 当然,再多就管不了了。 南祝仁点了点头:“那老师,您跟我说这个的意思是?” “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让你考个二级证书吗?”白庆华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现在的情况是,如果要考,那就只能赶在今年下半年的最后一次考试。” 白庆华看着南祝仁道:“而那次考试就在研究生考试的一个月之前。” 南祝仁沉吟了一下:“老师您觉得我有必要去赶这最后一次吗?” 白庆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就我现在来看,这个政策对于我们本专业的人来说是利好的。职业资格证没了,心理学本专业的学历出身的比重会增加。” “但是在短时间内,国内不会再出现类似的有国家背书的证书了——不管是职业资格证还是技能培训证书。” “一些老资格的机构可能会有动作,比如中科院。但是他们的证书也会有地区性的限制,一些地方可能不会认。” “至于其他的技法培训、咨询时长认证——这些东西虽然硬,但是国内的体系建立得还是不够完全……在北都、魔都的大城市可能有懂行的人,但是到了一些其他地方,比如国外,可能……” 说到这里的时候,白庆华的表情有些尴尬。 事实上,哪怕是白庆华的公司,吸引来访者的也是他的教授身份、海归博士学历、以及各种带着英文字母缩写的从国外获得的证书。 至于咨询时长之类的,可能还要在来访者的注意点中还要往后稍一稍。 说着,白庆华看了南祝仁一眼,叹口气:“你太年轻了,长得也……太特殊了。所以在早期需要尽可能地从另外的地方包装自己,这是市场,没有办法的事情。” “而这个证书,哪怕现在绝版了,至少在之后的十年左右的时间内不会有替代品出现。” “学历和其他的技能培训,需要的周期都太长。短期来看,还是这个证书的收益最大。” “如果你一直在我的公司,那不用管这个资格证。但如果你去国内的其他地方面对来访者,哪怕只是以公司的名义出公差,有这个证也会少很多事情。” 南祝仁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任何能力都需要有一个限度,如果太出类拔萃了反而会过犹不及。 白庆华道:“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证的最后一次考试和研究生考试太接近了,那本来就是考研的冲刺阶段,所以……” “我去考呗。”南祝仁却打断了白庆华。 他耸耸肩道:“我之前也有关注过,这个证书的考点和研究生考试有很大的重合的地方。至于其他的地方,在考试的前几天冲刺一下就行了。” 南祝仁看着白庆华道:“就这事吗,老师?” 对外行人来说,从无到有地复习这个考试可能还真的需要难度。 但是对于南祝仁来说,学这个考试基本相当于是复习了。 这对于南祝仁来说确实不叫事。 “你有三级证书的是吧?不过二级证还是要有案例分析、综合评审什么的,还是会分散不少精力的……” 白庆华低声絮叨起来。这么大张旗鼓地说这个事情,本质上还是对南祝仁学习生活的担心。 他可太怕南祝仁考不上他的研究生了,比南祝仁自己都怕。 因此面对这样的一个事情,便是作为教授的他都多多少少地被情绪干扰,没法客观做出判断,所以就让南祝仁来自己选择了。 心里默默地把之后的学习计划略作调整,这对于南祝仁来说不是问题。他转头又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 白庆华的表情猛然一肃,然后掏出手机来,指着上面的一个图标道:“这个游戏你玩过吗?我又卡关了。你没玩过不要紧,能不能帮我问问公司里面的助理之类的,莫凯也行,我不太好意思……” 南祝仁的脸抽了抽:“老师,我一会还有咨询,正、经、工、作!” …… “砰”地一声关上门。 “师兄。”南祝仁一出办公室,莫凯就迎了上来,“刚刚南志昊给我发消息,说他已经在路上,就快要到了。” 南祝仁点点头。 对于眼下手头没有太多固定来访的南祝仁来说,来公司本身就意味着有工作。 今天是南志昊庭审过后的第一次咨询。 由于职业伦理的限制,南祝仁在庭审之后就和南志昊没有任何的见面和交流了。 因此也不知道南志昊的近况。 所以今天的咨询对于南志昊来说很重要,对于南祝仁来说也很重要。 “那我现在去咨询室里面先做准备了。” 和助手交代两句,南祝仁拿着自己需要的资料往咨询室的方向走去。 一边等待,一边在心里默默练习按照原定流程今天可能会用到的咨询技法。 半晌过后。 咚咚咚—— 伴随着一阵敲门声的响起。 “进。” 南志昊出现在视线内。 “南老师。”他点头打招呼道。 南祝仁快速地打量一下对方,他今天穿得终于符合季节了。七分长的冰丝运动裤,上身是白色的宽松背心,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和一条淡淡的疤痕。 没有口罩,没有墨镜,倒是带着鸭舌帽——但是这在夏天本就算是常规的打扮。 南祝仁露出微笑:“坐。” 来访者笑着放松了身体,头一次坐在双人沙发上,随后取下帽子放到一边,用一种类似发胶手的姿势从前往后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随后,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轻微皱眉。】 【目光游离,短暂在上方停顿。】 【喉咙吞咽,微微抿唇。】 【思索、犹豫……】 南祝仁在心里挑了挑眉,刚刚看到来访者着装变化而有些愉悦的心情又略微沉了一点下来。 正当他准备开口引导今天的咨询开场的时候,突然—— 一种奇异的感觉浮上他的心头,冥冥之中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这种感觉,南祝仁很熟悉。 是【案例归档】的感觉!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看向眼前的来访者——什么情况? 就看到来访者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犹豫终于褪去。 “呼……南老师,今天来咨询之前,我感觉以前困扰我的问题好像已经解决了,但是又没有。” “但是现在……我确定了,我觉得我社交方面的那些东西,好像不用再麻烦您了。” 他做出期待的样子:“我想跟您咨询一些……别的东西。就是按照我们的咨询计划,在最后一个阶段才会去讨论的东西。” 第542章 梦 感受到了自己内在发生了【案例归档】之时才会出现的变化,又听了来访者此刻说的话。 南祝仁心里明白过来了。 对方刚刚那纠结的表情不是因为遇到了麻烦事,而是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 来访者此刻不再想要就之前的问题再去咨询南祝仁,这在来访者的认知重构中,某种意义上起到了“迈出最后一步”的作用。 最终完成了升华。 这也符合了南祝仁之前对于来访者情况最乐观的预估——在亲历庭审的成功、并且自己也为了这份成功出了关键的一份力之后,来访者获得了巨大的疗愈效果。 直接跳过了南祝仁原本规划的【自我认知重构】第二阶段。 南祝仁之前没有说笑,这个庭审现场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心理咨询室,而南祝仁那天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对来访者进行一次机会难得的疗愈。 很多咨询中,为了能够把来访者的问题外化,咨询师们要用尽浑身解数的。什么【空椅子技术】、什么【叙事疗法】、【创伤重构法】等等,都是为了构建出虚拟的敌人,来帮助来访者进行情绪释放和认知重调。 效果还不一定好。 而这次的庭审,直接把造成来访者如今问题的敌人直接摆在来访者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来访者亲自打败对方。 这效果啊……啧啧。 说实话,如果可能的话,南祝仁会希望自己以后的来访者在时机成熟的时候都能来上这么一遭。 一定能够把问题解决得相当彻底。 不过,【社交恐怖症】的消失,并不意味着来访者就告别心理咨询了。 就像之前比喻的那样,对比一个因为从小体弱多病而在跑步中摔倒骨折的人,眼下的来访者只是“骨折”痊愈了,接下来南祝仁还要给对方调养身体,解决掉“体弱多病”的问题。 这便是第三阶段的目标。 当然,一般的咨询到了这个阶段,来访者在生活中已经没有了明显的适应性困难,如果来访者意愿强烈的话,理论上也是可以脱离咨询了的。 体弱多病也不是不能活嘛,甚至某种意义上还是另外一种活法。 但眼下来访者显然对于这个问题的咨询意向也很积极,那南祝仁自然乐得配合。 一念至此,南祝仁先把手头的文件夹调整了一下,把一张空白的A4纸抽出来放到最上面,把自己原本给今天的咨询做好的计划放到下方。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咨询计划应该是用不上了。 …… 来访者今天的谈兴很浓,毕竟过去的这一周多的时间里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来访者先开口道:“老师,上次咨询……呃,上一次在这个咨询室里面的咨询结束的时候,你不是给我留了一个作业吗?” 南祝仁点头,来访者的这个表述是把庭审也理解成了一次咨询。 “那次作业,你不是让我给自己罗列一个【理想自我】吗?”来访者做出回忆的表情,“我之所以觉得之前的问题不再困扰我了,就是我发现我已经达到了【理想自我】的绝大多数要求,自己不再会被自己限制的条条框框攻击,我和自己和解了,我现在很满意自己。” 来访者说的这些,都是第二阶段的任务目标。 虽然来访者说自己不需要在这一阶段干预了,但南祝仁还是要多确认一下。 南祝仁问道:“是什么样的【理想自我】呢?” 这个问题似乎正中下怀,来访者露出一种被上课老师提问、而自己正好知道题目解法的期待的表情。 “首先,就是遇到伤害和挫折的时候,不能停在原地。”来访者道,“我允许自己适当地休息,去消化,但是不能认输,我要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去反抗。” 来访者道:“所以那天庭审的时候我过去了,而且现在也在提起自诉案件的诉讼。” “但是我同时也不会过于极端地去为了反抗而反抗,所以在老师你跟我说‘不要曝光全部咨询记录’的时候,我也接受了你的建议。” 看着来访者的表情,南祝仁笑着点头肯定道:“没错,你确实做到了这些,我很高兴听到这一点。” 这个【支持】给了来访者鼓励。 来访者继续道:“然后在日常社交的方面,我也重新调整了自己的,嗯,算是‘社交评估体系’?” “就是以前我会希望自己获得所有人的认可,然后与人为善。”来访者做出思考的样子,“当然现在我还是与人为善的基调。但是我会在自己身边的社交圈子里面分出几个等级,然后对不同等级的人予以不同程度的善意。” “因为我知道、也感觉到了,如果我对所有人都是同样的态度的话,那么肯定会承受一些东西,这些东西可能会给我带来很多的负面体验。” “现在的话,就是我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与人为善,这样能够让自己开心,也不至于让自己受到自己没法消化的伤害。”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补充了一句:“当然,这部分我还在实践,我也不知道对不对。但是就现在来说,我觉得好受了很多。” 这部分就是来访者对自己社交方面的调整了。 就像来访者说的,这套社交原则的利弊还需要一段时间来评估。 但确实比以前的更加科学。 南祝仁点头,继续给出了一个【支持】:“看样子这段时间你确实收获很多。” 就来访者的这一段讲述来看,他确实已经完成了第二阶段的疗愈。 咨询已经可以开始转入第三阶段——针对来访者的【回避风格依恋】里面去了。 当然,前提是来访者今天主动想要探讨的问题就是【回避风格依恋】的问题。 希望不要又冒出新的问题来。 在自己的收获得到了咨询师的肯定之后,来访者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嗯,就是因为有了这些新的想法,所以我才觉得以前的问题不再困扰自己的了,所以想要和老师探讨新的问题。”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犹豫了一下。 “这个问题……其实我在很久以前吧,也找学校的咨询老师讨论过,只不过当时的老师给我的建议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所以后来我就没有继续咨询,也没有再和其他人提起来了。” 南祝仁稍微凝了凝神。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就是关于我爸妈的问题。” “我之前跟老师你也提过一嘴的,就是他们让我很困扰,我觉得和他们不好沟通。” “就最近的这次庭审,我之所以迟到,也是在出发之前跟他们……算是聊了很久吧,所以耽误了时间。” 来访者多解释了一句,一副很担心南祝仁误会自己的样子。 南祝仁没有说话,对着来访者露出一个微笑。 …… 确认了,来访者现在的问题就是【回避型依恋风格】的问题,和南祝仁的第三阶段计划重合。 这就很方便了。 在之前的时候,南祝仁就判断来访者的回避就和【童年早期经历】有关。 用一个大众比较熟知的词,也可以把【童年早期经历】替换成【原生家庭】。 这也是一个现在污名化比较严重的词,一方面是自从这个词出现之后,就有大堆的人把自己身上恶劣的部分归咎到自己的家庭和父母身上。但是很多不明真相的网友在给出自己的支持和同情之后仔细一看,发现其实是对方本人过于拟人。 以至于“原生家庭”都变成了一个梗,从一个中性的词汇逐渐变成了贬义词。 待遇类似“抑郁症”。 再加上国人“多找找自己的问题”、“孝道”、“家丑不可外扬”一类的文化背景,就让真正有【原生家庭】问题的人更加难以启齿自己的创伤了。 这也是南祝仁为什么会把【原生家庭】的探究放在第三阶段的原因之一。它的影响更加深层,需要来访者在对自己有一定基础的了解之下,才能够继续探索。 而【原身家庭】这种纵向问题的探讨,自然要用【精神分析学派】了。 和其他的所有流派比起来,【精神分析学派】在这方面都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所有。 在来访者第一次来咨询的时候,南祝仁就使用了【精神分析】的流派立场,采用了很多的【对峙】让来访者直面自己的潜意识想法。 今天的咨询不至于这么尖锐。 南祝仁先让来访者继续陈述,正好来访者今天的谈兴也很浓。 来访者在看到南祝仁露出的微笑之后,也感觉收到了一层鼓励,继续道:“我觉得自己一直没有找到和我父母正确的相处方式——我之前以为现在的相处方式是正确的,但是现在一看也不对。” 毕竟在诈骗之后,来自父母的“关心”差点就让来访者自己情绪崩溃了——或者说已经崩溃了。 如果不是南祝仁提前教导了高级的【接地技术】,说不定来访者现在的状态会更糟。 来访者想了想,在似乎在组织一个准确的语言。 半晌之后道:“我不想和父母太亲近,因为我觉得这都是有‘代价’的。” 南祝仁注意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转换了称呼方式。之前都是用“爸妈”,现在则用了“父母”。 一种疏离感被营造了出来。 南祝仁顺着话头引导:“你为什么觉得和父母亲近会有代价呢?” 嘶——呼——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抿唇,耸了耸肩。 “就是那种……我觉得农村孩子常有的童年经历吧。”来访者道,“就是小的时候,他们经常会跟我说……他们工作有多么不容易,供我上学多么多么辛苦。还有,嗯,为了我他们放弃了哪些特别珍贵的机会。” 来访者说这句话的卡顿感比较严重,叙述过程中还伴随着一阵皱眉,显然有不好的情绪体验。 但是这种体验不是针对话语中的父母的,而是针对他自己的。 文化背景和污名化开始发力了。 南祝仁给了一个【支持】:“这不是‘所有’农村孩子都有的经历,也不是农村孩子‘常有’的经历。” 咨询师看着来访者的眼睛道:“对于你来说,这份经历就是‘特定’的,而且它确实对你造成了‘特定’的影响。” 来访者脸上的褶皱舒缓开了一些。 他对着南祝仁笑笑,似乎在感激南祝仁在这个时候的理解。 “就是,这给了我很多压力,我一直觉得他们对我好,就是需要回报的。” 来访者道:“当然,我回报他们也是应该的。做孩子的本来就是要赡养父母的,这是责任,哪怕他们不说,我也会做到的。” “但是,我现在吧,就是……觉得自己以后起到赡养他们的责任,给他们养老就好了。让我去听他们的话,然后去哄他们开心,多跟他们交流,我却很不愿意。” 南祝仁点头:“为什么呢?” 来访者眨了眨眼睛:“因为我……不想跟他们亲近。” 得,又绕回来了。 南祝仁陷入思考,里面肯定有更加深层次的原因的。 如果是其他的流派,这个时候可能会针对来访者之前提出来的东西开始做当下的干预了,比如让来访者改正自己对父母的态度之类的。 不过既然是【精神分析】。 南祝仁决定往深了挖,道:“好,我们现在先闭上眼睛,尝试着去回忆……” 南祝仁把自己的声音压低,变得平而缓。 “……回忆和父母有关的事情,你脑海中最先出现的是什么?” 来访者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他道:“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 南祝仁问道:“什么梦?” “……这个梦,我以前也有做过。中学的时候、尤其是压力大的时候,就会做。上大学之后可能是因为生活状态好了一些,类似的梦就不做了。” 来访者闭着眼睛,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给出了大段的解释。 解释越多,说明之后说出来的东西会越是难以启齿。 南祝仁没有干扰,任来访者回忆。 “这个梦,嗯,有一口锅。”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然后,地上都是红的。” “我父亲,一直在追我,他手上拿着一把菜刀。” 第543章 童年创伤 【精神分析】学派,是现代心理咨询和心理治疗的第一个系统化、有理论支撑的流派。 这个流派的很多理论知识和技术都,都已经被拆解、搭建成了心理咨询中那些耳熟能详的框架,甚至是类似“常识”的东西。 这就造成了一种割裂感。 当学习者们讨论【精神分析】学派的技法的时候,要么就是类似【移情分析】、【防御机制深入】、【过去经历重构】这种看上去很基础的、甚至不太需要去系统学习的东西,只要学过咨询,大多都会一些; 要么,就是类似【催眠】、【释梦】、【潜意识对话】这种深奥到有些玄乎的高级技术了。 在刚刚的咨询过程中,南祝仁人让来访者放松身体,自由去想象第一个想到的和父母有关的事件,运用的就是【精神分析】中的【自由联想法】技法。 一种看上去感觉非常基础的【精神分析】学派的技法, 【自由联想法】是【精神分析】学派核心且最具标志性的技术。这个技法要求来访者尽可能放松意识的控制,不加选择、不加评判、不加修饰地说出脑海中浮现出来的一切想法、感受、意象、身体感觉、记忆或词语片段。 无论这些内容看起来多么无关紧要、荒谬、令人尴尬、痛苦或不合逻辑。 简单说,就是让来访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听上去很简单,但是它深层次的作用,是通过倾听来访者的自由联想,寻找来访者言语中的固定模式、重复的主题、矛盾、情感变化、停顿、口误等,来理解潜意识的结构和动力。 操作起来,对咨询师也有一定的要求:首先就是要让来访者全身放松,绕过来访者的防御机制,同时对来访者包括语速、语音、语调、情感流露等等表达出来的信息,做出全面的关注。 这既是咨询中的基础,也是一种高端的技法运用。 眼下,来访者第一个自由联想到的就是自己近期的梦境。 他叙述中呈现出来的关键点很多,包括父亲、菜刀、锅、红色背景等等。 包括来访者在这个讲述过程中展现出来的强烈的不安,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重点。 南祝仁目光悠长地扫视着来访者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 就看到来访者狠狠皱了皱眉头,继续叙述道:“在这个梦里,我是一直在跑的,我父亲一直追我。” 他依旧保持着“父亲”的称呼,用这个带着疏离感的词语来降低自己的情感卷入。 这可以看做是来访者的【防御】机制在启动。 而这种【防御】机制在他之前的表述中一直都有。 “我记得我一开始跑得很快,我父亲追不上我,但是后来……”来访者的眼睛皱起来,“他直接把刀扔了出来,那把刀往我的背上飞过来。” “在那把刀即将砍到我背上的时候,场景又一下子模糊起来,一切都消失了。” “再然后,就是循环一样,我又出现在起点,我跑,他追;他扔出刀,在砍中我的后背之前一切消失……” 虽然来访者是在叙说自己的梦境,但是或许是因为隔的时间有点远,梦境的细节都被典型化和粗略化了。 同时,来访者给出来的梦境元素也相当直白,几乎没什么特别抽象的特殊意象。 因此暂时用不到【释梦】技术。 这个关于梦的回忆,更像是通过【自由联想】技术来让来访者进入状态,给之后的叙述做一个铺垫。 说完梦之后,不等南祝仁说话,来访者自顾自地睁开眼睛,和南祝仁对视起来。 他用下半张脸拉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呃……南老师,这个梦吧,我觉得可能和我以前的……就是小时候的一些经历,有点关系……” 听到来访者的语言开始有不规则的断续,变得迟疑,南祝仁点了点头,用问题引导道:“也是和你爸妈有关的经历吗?方便和我说一说吗?” 来访者本身就有倾诉欲,只不过因为话题的类型和情绪启动了一点【防御】。 在南祝仁这句带着【支持】的引导下,来访者很快点头。 ——点了好几次头。 好像是在用这个动作反复肯定自己的某个部分,自己对自己鼓励一样。 就看到来访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后背和头颈都靠进沙发里面。 “有……两件事情。” 来访者道:“第一件事情,是我很小的时候。应该是在小学,但是具体几年级我忘了,我想着应该是二年级或者三年级吧,也可能是之前。反正那个时候是我已经记事了、但年龄又不是很大的时候。” 来访者的语气惆怅起来:“当时应该是过什么节,反正家里都是一些亲戚,大家围一起吃饭。” “我那里的农村是有这种传统的,就是逢年过节,或者老人生日的时候,就把大家聚在一起。说得好听一点,叫‘摆酒’。” “那次是我家摆酒,然后去我家大伯的家里借了一个红色的大圆桌,叫了关系比较近的十来个亲戚过来,吃饭。”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本来应该是一个其乐融融的晚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更用力地抿唇,同时提拉脸颊,做出一个非常用力的僵硬的笑。 似乎是身体本能地想用肢体上的表情,来冲淡内心的情绪。 “但是那天,我应该是调皮了。可能是提出了什么不懂事的要求,或者是单纯地打闹被训斥了……具体的原因我记不清了。” 来访者的眼神悠长起来,似乎竭力想要看清什么不在眼前的东西:“反正,我是被家里人教训了,然后我就哭了,而且是一直哭,一直哭,止不住地哭。” “我父亲是很讨厌我哭的,我哭他就会心烦。所以往常我哭的时候,他就会骂我,吓唬我再哭就打我。我很怕疼,一般这个时候,我就会捂住自己的嘴,然后一点一点就真的不哭了。” “但是那天,嗯,那天,我哭得太厉害了。不管我父亲怎么骂我,我都止不住哭,家里亲戚又多,他不好打我,掐我两下、扇我两下,我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也更惹他心烦。” 来访者的眼神定在没有和南祝仁对视的前方,似乎看到什么了:“我就记得大家都围在圆桌周围,亲戚在对我开玩笑,应该是想要逗我开心。但是我还是一直哭,所以我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先是又骂了我几句,然后突然对我说‘哭什么哭,今天是好日子,你哭给谁看?’” 来访者在叙述另一个人的话,但是他的语气是很平淡的,就像是在念一个故事,讲的也是别人的经历一样。 “我一直哭。” “接着我父亲就说‘哭得这么惨,是家里死人了吗?别哭了!’” “我还是一直哭,甚至哭得更厉害了。” 到这里,来访者顿了一下,咬了咬牙。 “然后,我父亲似乎是终于受不了了,对我说‘行,既然你跟哭丧一样,那就让今天家里真的死个人吧。’” “他就跑去厨房,拔出一把菜刀,朝我冲过来。” 来访者闭上眼睛,狠狠地皱眉,再次提拉脸颊。 随后又睁开眼睛,像是被惊醒:“然后那天我家里人是很多的,亲戚们都冲上去拦住了他,嗯。” 他一下子从情绪中脱了出来,甚至朝南祝仁开了个玩笑:“他当然被拦住了,不然我今天就不能坐在这了。” 南祝仁没有笑,而是皱着眉头低垂了眉眼,轻轻点头。 “他被拦住了,但还是一直在挣扎,想要挣脱那些亲戚,就一直朝我挥舞菜刀,就好像不达目的不罢休一样……” 来访者继续道:“其实现在想想,我父亲当时应该也不是真的要把我怎么样,毕竟家里这么多亲戚,他肯定知道其他人会拦住他的。更多的可能还是我让他很难堪,然后他想吓唬我一下让我别哭了。” “但是……嗯。”来访者清了一下嗓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我就是忘不掉这个事情,忘不了这个场景,还有……那把菜刀。” …… 咨询室里面沉了一下。 不再有声音。 显然来访者完成了阶段式的部分叙述。 南祝仁没有贸然开口出声。 他稍微等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没有接话,确定来访者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要说的东西。 “这是第一件事情。”来访者果然很快接着道,“还有第二件事情。” “第二件事情,应该是我稍微大一点了的时候——但是也没有太大,应该也是在小学三年级左右的时候吧。” “那天我就是记着,我母亲给了我一块钱。” 来访者解释道:“我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所以我是没有零花钱的。但是那天我母亲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突然给了我一块钱,具体细节……也忘了。” “总之,后来母亲出去了,父亲进来了,他突然在我身上找到了这一块钱。然后他就把那块钱抢过去,用那种……”来访者比划了一下,“用那种举高高逗小孩的感觉,就问我这一块钱是哪来的,是哪里捡的。” “但是我没有配合他,我当时应该是生气的脸,我就不说话,一直试着去抢那一块钱。” “我父亲一开始是笑着的,但是在我闷声抢了一会之后,他突然生气了。” “我家后面有一条河的。那个时候,我父亲突然就一只手抓住我的腿,把我提起来,像这样……”来访者又比划出一个姿势,“把我倒挂着悬在那条河上。” “他问我那一块钱是哪里来的,是不是我偷的。他让我快说,不然就把我扔到河里面去。” 来访者再一次挤压笑容:“但是那个时候啊,我太害怕了,说不出话来。我倒悬在河上,看着那很脏的河水,眼睛里面每个人都是倒着的。” “我又开始哭,一直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小孩子很喜欢哭的,至少我是这样。我哭得很大声,把两岸的人都吸引过来,后来也把我母亲引过来了。” 母亲给的一块钱,被父亲误会是偷的。现在母亲到了,理论上误会也解除了。 但是故事的发展似乎不是这么平铺直叙的。 “我母亲跟我父亲解释了,但是我父亲还是没有放我下来。他还是很生气,他质问我,不是偷的,为什么不跟他解释清楚。” “我说不出话来,就是哭。我母亲先是劝我父亲,发现劝不动之后,她也开始怄气了,就跟我说‘志昊,别怕,反正你会游泳,掉河里去也没事’。” …… 来访者突兀地又笑了一下,这次不是那种强压出来的笑,好像是真的那种“噗嗤”一笑。 就看到来访者捂住自己的额头:“但当时我只是学过一点点游泳,只能拿着水瓢啊、塑料桶啊之类的在水里扑腾而已。事实上,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学会游泳,甚至把扑腾都忘掉了。” 第二个经历的回忆也到此为止。 来访者道:“我之前不是说我去做过心理咨询吗?这两件事情,我也和当时的咨询老师说过。” 来访者轻轻摇头:“他跟我说这种对父母的抱怨,只是我年龄不够。等我大一些,有一天为人父母了,就会释怀了。至于现在,就只能靠着时间冲淡。” “实在想要好受一点,达成情感上的和解的话,他推荐我去和父母聊聊,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 南祝仁等了等,看到来访者突然紧闭嘴巴,没有继续往下说了。 于是他试着引导:“那你有去跟你爸爸妈妈聊吗?” 来访者没有第一时间反应。 等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他突然“噗嗤”笑了一下,然后又用强行提拉脸颊的方式笑了一下。 随后又是“噗嗤”一笑,像是想到了什么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他眼睛直勾勾地凝视着眼前的茶几,缓慢、连续地点头道。 “我跟他们说过。” “然后……他们跟我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回事,是不是我记错了。” 第544章 潜意识 南祝仁没有说话,只是摆出适合当下的表情。 一个儿子酝酿了许久的勇气,将自己溃烂的伤口重新撕开,向父母祈求彻底疗愈,然后却获得一个“我看不见你有伤啊”的回应。 这效果绝对是灾难性的。 就看到来访者又笑了一下。不是那种想要通过肢体行为来缓解内心情绪的笑,而是某种发自内心的笑。 这个笑的内容很复杂,指向也很复杂。这笑似乎指向来访者他自己,又指向他诉说的故事,又或者指向某些其他的什么东西。 “我当时就是感觉……很荒谬吧。”来访者笑完之后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我……真的平时不太会和父母交流这种东西,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了,结果得到的是这个反应。” “我的那些准备啊、酝酿啊什么的,感觉一下子……我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了。”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其实我跟他们交流过的不只是这两件大的事情,还有一些小的事情,平时也尝试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跟他们说过。” “比如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想当兵但是没验上,所以他就在我小时候就用一些他不知道哪里整合出来的‘军训计划’来训练我。他会让我吊在单杠上,哪怕做不了引体向上也一直吊着,吊到手磨破了,就浸在冷水里止痛,然后继续吊,一次一个多小时,把单杠上弄得全是血。那大概是我小学时候发生的事……” “我还跟他们说过一次,说我和别人打架了,但是我父亲一直教我与人为善,所以他就罚我做300个俯卧撑……”来访者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也是小学,我做了一个晚上,四五个小时吧。一开始十几个一组,累了就休息,再然后就是一两个一组地做,我父亲就在躺椅上一边玩手机一边看着我……” 来访者“啧”了一声,摇摇头。 他道:“我和他们说这些的时候,他们也都是说完全不记得,没有发生过。次数多了之后,有的时候我都会想是不是我脑子出了问题,我会想是不是我太偏执或者极端了?以至于自己、看动画的时候把那些主人公的经历代入到我的身上了……” 南祝仁的心里凝实了一下。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也是好在……我父亲几次教训我的时候,场面是比较大的。我跟别人聊天求证的时候,他们都记得,所以我才知道我的脑子没问题……” 南祝仁略微松了一口气。 来访者又笑起来了,是那种“嗤嗤嗤”的笑。 最后一下笑完的时候,他的上扬的嘴角在脸上挂了很久没有变化,但是眼睛很快呆滞起来,又直直地看着前方。 南祝仁沉默了一会,是等待来访者消化情绪,也是在酝酿氛围。 在大约三个呼吸过后,等到来访者终于转过视线,重新和南祝仁开始对视了。 南祝仁道:“也就是说,你和你的父母用各种形式,谈论过你觉得不太好的童年的经历,对吗?” 来访者点头:“对?” 南祝仁又道:“在开启这些谈话的时候,你有预设过你希望达到的效果吗?” 来访者张了张嘴,没说话。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听起来,你每次和你父母的谈话,都可以算是不欢而散。但你又持续性地开始了很多次对话。” “是不是意味着,其实你心里——起码是那个时候的心里——是希望获得他们某种意义上的‘道歉’;甚至更进一步,和他们的关系获得缓解,渴望得到一种亲子关系的好转?” …… 这算是一种【对峙】。 但和一般的寻找语言漏洞进行对峙不一样,眼下的这种技巧,在【精神分析】里面是更深层次的【潜意识呈现】。 通过来访者的表情、言语表达方式,将来访者潜藏在表层之下的东西挖掘出来。 让来访者和那个被隐藏起来的自己面对面。 就看到来访者拉了拉嘴角,似乎想要笑。但是他的嘴角在翘到一半的时候又不由自主地落下,没能够构成一个正常的“笑容”表情。 然后来访者又尝试了第二次、第三次。 在第四次想笑又笑不出来之后,来访者终于放弃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道:“是的吧……” “不,没有‘吧’。” 来访者稍微端正了一下坐姿,认真道:“是的。我是有渴望的。” 来访者看着南祝仁的眼睛:“说实话,哪个孩子不希望和爸爸妈妈相处得融洽呢……我上大学之后,有跟别人讨论家庭,才知道原来有的家里面孩子是不会挨打、挨骂的;” “有的孩子是可以哭,而且哭的时候是会被哄着,被安慰的;” “有的孩子是可以明确跟爸妈表示自己因为他们的行为感到难受,甚至可以获得道歉的……” 来访者惆怅道:“我很羡慕。” 他脸上的表情尽数褪去,那些负面的情绪都消失不见,转而换成了一种无奈。 “我跟我的父母聊以前,我也不期望变得跟别人一样了,但至少……我是希望我自己能释怀吧。因为随着我越来越大,我父母感觉也变得平和了,尤其是我父亲——他开始学书法、学画画、学泡茶,跟我说话也都慢悠悠的。” “我在外地上学,他隔三差五打电话过来会问我的情况。但是我跟他聊不起来,我心里一直有根刺,我也想把这根刺拔掉。” “一开始我想着,如果他们……道歉,那我心里好受一点;之后又想,退一步吧,只要他们承认以前做过的事情,至少我也能心里舒服一些……” 看着来访者陷入沉默,南祝仁帮他补上了后面的话:“但是他们都没有做到?” 来访者点头:“不止以前的‘硬刺’没有拔出来,甚至现在的‘软刺’也越来越多。” “有的时候在外面久了,我会忘掉以前的事情,就会像上班打卡一样给他们打电话,像是完成例行任务一样。我也试着分享一下生活,去模仿我在同学、朋友那里看到的正常一点的亲子关系。” “但是我跟他们说坏事,他们就会说‘这些都不叫事情’,‘作为男孩子要坚强一点’,‘世界上有的是人比你更委屈,比你更苦’。” “我跟他们说好事,他们就会让我不要太得意,总有人比我更好,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 来访者耸耸肩:“就跟网上的那些段子一样吧——跟家人分享快乐,快乐会消失;跟家人分享不幸,不幸会加倍。” 南祝仁点头。 来访者【回避型依恋风格】最直接的根算是找到了。 他的心里是渴望父母的关怀的,而且这种渴望是持久的。 但是每次来访者企图把这种渴望展示出来,要求获得满足的时候,得到的却都是负面的反馈。 这种情况下,来访者那种不被满足的渴望会变得异常充盈,从‘要求’变成‘乞求’;在更长时间的时间里得不到满足之后,这种渴望就会断崖式地下滑。 简单说,就是——麻了。 这种状态会对来访者的社交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一般会形成两种后果: ——一种,可能是会形成【依赖型】,就是常见的乖乖女被黄毛骗走的案例。家里得不到温暖,外人的一点点善意就会让人如获至宝,进而飞蛾扑火。 ——另一种,就是眼下来访者的【回避型】。来访者渴望和他人建立关系,但是又担心自己的尝试会获得如同父母一样的负面反馈,于是逐渐封闭,社会关系极其单调,形成一种变异的“独立”。 这两者的不同点在于,后者的“独立”往往会获得外界的正面评价,于是导致来访者根本意识不到这是种“问题”,进而让问题愈演愈烈。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伪装成“独立”的【回避】不是病症,但却是一种实打实的隐患。比如来访者这次被诈骗之后,就迅速地滑落到内心的深渊处。 如果不是遇到了南祝仁,说不定就会演变成某些极端的案例。 ……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来访者也看着南祝仁。 就看到来访者摇了摇头:“不过现在,我觉得我对父亲是再没什么期望了的。” 南祝仁顺着来访者的话头问道:“为什么?”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转手拿起桌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下半杯。 不知道是刚刚说了太多而嘴巴发干,还是他接下来要说的东西让他本能地需要安抚。 就看到来访者在喝完水之后长处一口气道:“在我们最后一次谈话——就是针对我父亲拿刀想砍我、以及把我倒悬在河上的这两件事情——的时候,我的情绪是有些失控的。” 来访者比划了一个手势:“我拍了桌子。” “然后,我的母亲立刻就指责我,我不该这么和父亲说话。” “而我的父亲……” 来访者顿了一下。 南祝仁为他接上话头:“他什么反应?” 来访者先笑了一下:“他说……” “他说他把我养得很好。” 来访者随后笑得越来越大声,甚至控制不住开始拍沙发。 “老师,你敢信吗?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证据就是我现在还算是‘优秀’。” “我从小到大成绩都可以,没有让他多花义务教育之外的一分钱,比如学杂费什么的。” “我当了兵,完成了他儿时的梦想。” “我甚至现在考上了研究生,成了我们那个小村子学历最高的人,周围邻里都羡慕他。” “他……都不觉得自己‘合格’了,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榜样爸爸’。” 南祝仁能够理解这话里面的荒谬。 就好像面对一个受伤的孩子,说种话的人第一反应不是贴创可贴,而是说“血流的多证明你生命力旺盛“。 “那一刻,就在那一刻。”来访者朝着南祝仁伸出一根手指头,“我甚至都有些共情那些里面为了反抗父母自甘堕落的配角——因为我变得越好,反而越能证明着他们是正确的,而我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是错误的。” 来访者依旧在笑,在瞪大了眼睛笑。 南祝仁没有说话,来访者现在的情绪到达了一个高点,需要释放。 同时,他也在心里默默地给之后自己要说的话在打草稿。 来访者说了这么多,问题已经呈现得相当直观了。 有自己长久以来的认知问题,也有自己童年的重大创伤经历,甚至连自己过去的潜意识都已经挖掘出来了。 更好的地方在于,来访者在现实生活中,针对父母进行了一次反抗——他没有听父母的话,去参加了庭审。 在“渴望父母之爱”的潜意识逐渐消散之后,这是来访者在自身新的潜意识驱使下的反抗行为。 不,甚至可以说是“求生行为”都不为过。 南祝仁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来访者认识到这种无意识的行为,随后把这种意识在认知中固定下来。 南祝仁等待着来访者的笑容渐渐减弱,问道:“你还有什么关于父母的事情是现在能想到的吗?” 情绪的释放需要彻底。 来访者闭上眼睛想了两秒,摇头:“没有了。” 南祝仁点头:“那我们假设,如果现在要你去原谅自己的父母,去和他们多交流、多表达,你能做到吗?” 来访者没有犹豫,直接摇头:“我有想过……我毕竟是他们的孩子,还是独子,他们确实生我养我,我也有义务赡养他们。” “我会履行我的义务,给他们养老送终。他们如果有情感的需求打电话过来,我也不会说不理他们,聊几句也聊几句。” “但是,如果要我跟他们沟通感情、分享生活什么的……我做不到。” 来访者叹了一口气:“不过,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有的时候还是会……不舒服,老师你理解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我脑子想通了,但是还是有其他我控制不了的部分在难受,不让我做事情做得干脆。” “今天来找您谈这个话题,也是想让您帮我分析一下,然后……让我不会难受了。” 南祝仁点头。 这样的话,目标就彻底明确了。 第545章 哀悼丧失 眼下的南志昊,是属于那种咨询师最喜欢的来访者了。 他对于自己的困境有模糊但正确的认知,在本能的驱使下已经意识到了某种对自己有利的选择,并且已经尝试着在这个选择的方向迈出了半步。 只不过由于对“人”与“生活”方面的知识缺乏系统的整理,来访者并不能很好地明确自己的想法,对于自己的选择也有一定的迟疑。 那咨询师要做的,就是帮助来访者一点一点解构自己的想法,坚定来访者的认知;同时,给来访者提供坚定自己的选择的力量。 至于来访者的选择是否完美——这个问题没有绝对的答案。 或许有更好的选择,或许没有;这个针对不同的人、不同的情况,自然有不同的答案。 但至少针对当下的来访者,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那么,咨询师和来访者,就有为了这个选择去一起努力的必要。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 按照惯例,先以来访者刚刚叙述的内容为基础,以【重复】和【反映】的方式,予以一定的支持。 来访者现在正是需要这个的时候。 …… 此刻,来访者完成了自己的叙述、并且给出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正有些紧张地扣住十指关节,彼此不安地微微摩擦。 南祝仁笑道:“看样子,你最近确实对于自己进行了一次非常完整的自省,明白了自己过去的,也对自己的未来做出了理智的计划了。” 呼—— 来访者松了一口气。 自叙述开始,他终于露出了第一次正常的笑容。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来访者习惯性地解释道,“我现在最主要的困扰就像我刚刚跟您说的一样,我做出选择之后还是有些迟疑……” 南祝仁轻轻抬手,再次给出一个【支持】:“面对现实的情况,‘正确’的情况会有很多种,但‘绝对正确’却是‘绝对不存在’的。” “至少眼下你的选择,是最适合你的。” 来访者扣着的手指关键略微松开了一些。 “至于你会有些迟疑,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意味着你有所谓的‘问题’。”南祝仁笑道,“恰恰相反,这意味着你在某些方面超乎寻常地强大。”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道:“你的【超我】太强了。” 来访者眨了眨眼睛:“‘超我’?” 这个词,似乎在什么营销号或者短视频里面常常出现,来访者也总感觉自己有一点了解的。 但是此刻从南祝仁口中说出来,来访者却觉得自己似乎不理解了。 他正襟危坐,露出探索的目光。 南祝仁点头:“对,【超我】。” …… 在【精神分析】学派的基础理论中,除了针对【意识】和【潜意识】的解释之外,论述【本我】、【自我】、【超我】的《人格结构理论》也是最具代表性的学派基础理论之一。 弗洛伊德在研究人格结构的过程中提出了《人格结构模型》,将个体的心理划分为三个核心的层次—— ——既【本我】、【自我】、【超我】。 【本我】,是人格中最原始、与生俱来的部分,是人自出生以来就具备的。 【本我】遵循着所谓的“快乐原则”,所驱使出来的一切行为都是追求即时满足的本能欲望。 如性、饥饿、攻击等等。婴儿在肚子饿的时候会不顾一切地哭闹去索取食物,毫不在乎自己的行为是否会给周围的环境和人带来不便,这便是典型的【本我】。 【自我】,是个体获得一定的成长后,经由在现实环境中生活而逐渐形成的第二层人格,是人格中的管理者。 【自我】遵循“现实原则”,作用是协调【本我】的冲动与外部世界的限制。 比如当打工人逛街看到一个奢侈品的时候,【本我】会生出渴望;但是在看看钱包之后发现自己买不起,【自我】便会发力,遏制住打工人的冲动消费欲望。 【超我】,则是人格之中的最高层,是个体学习社会规范和价值观之后逐渐形成的。 【超我】遵循“完美原则”,要求着个体行为符合道德的标准。 ……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道:“你强大的【超我】,其中就包含了过度内化的‘孝道’。” “由于过去的创伤经历、以及现在和父母沟通的多次失败,你面对需要和父母再次交流的场景的时候,会本能地出现排斥、愤怒、以及其他的负面情绪,这些是你的【本我】。” “但你在这种情况下却依旧驱使自己去履行‘儿子’的角色,压抑自己的情绪,去哄着父母;甚至在自己面临压力的时候,还会选择分出精力去舒缓父母的焦虑,这些都是你压抑了【本我】,选择让【超我】发力的结果。”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道:“所以这给你带来了很多的负面影响。” 【本我】、【自我】、【超我】作为构成人格的三个部分,三者的平衡性也非常重要。任何一方的过于强大或者过于弱小,都会产生不良的后果。 包括但不限于心理问题、适应困难,乃至于精神疾病。 在个体的【本我】过于强势,压倒了【自我】和【超我】之时,人就会被本能所驱使,变成欲望的野兽。 冲动控制能力差、情绪不稳定、缺乏道德边界、追求及时享乐,都是【本我】过于强势的后果。 大部分的罪犯,都是【本我】的奴隶。 “而【超我】过于强大,往往会让人忽视自己的需求,甚至脱离现实。”南祝仁看着来访者。 在来访者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之后,南祝仁继续道:“那些高高在上的道德标准,会让人给自己设立不切实际的目标。比如你以前的【理想自我】。” 来访者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当犯下错误之后,过于强势的【超我】会让人去过度地谴责自己;甚至哪怕不是自己的错误,个体也会对自己进行惩罚。” 这说的是来访者之前在被诈骗之后,自己攻击自己的行为。 除此之外,过于强大的【超我】还会带来其他问题。 比如一些极端道德下认为“享乐”都是不好的,导致了压抑和禁欲; 严格遵守规定,不懂得变通,而导致刻板和思维僵化、行为死板; 还会因为【超我】时刻监督自身、批评自身,让人生充满压力,鲜有轻松愉悦的时刻,进而演化成根本感觉不到快乐。 在病理上,表现为【焦虑障碍】、【抑郁】、【强迫症】以及相关延伸症状的可能。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道:“事实上,直到现在,你身上的【超我】也依旧有时不时地突破平衡的迹象。” “在你一开始想要叙述童年创伤、提到和父母有关的话题的时候,你有下意识的紧张、犹豫。因为你意识到你的叙述和孝道有关的【超我】所冲突,在下意识地阻止自己去对父母做不好的叙述。” “而哪怕你说出来了那些不好的事情,你也会不由自主地为父母开脱。” 南祝仁比出一个时间轴的手势:“像你在提到‘父亲因为自己止不住大哭而拔菜刀’的时候,你紧接着就进行了大段大段的解释,来让自己、也让我去相信‘父亲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你’这个观点,来帮你的父亲挽尊。” 来访者做出回忆的样子。 好像真的是这样。 “【超我】强大不是坏事,说明你有很高的道德标准。”南祝仁安慰道,“但,凡事都需要有个度。” “你过于强大的【超我】和被压抑的【本我】已经不匹配,以至于【自我】都无法平衡,因此才出现了现在的状况。” 说着,南祝仁叹了一口气:“更不用说在这种情况下,你的【自我】还有另外一层怎么都无法实现的对亲情的渴望,这就导致你更难受了。” 好在来访者如今对于这三个“我”都已经做出了调整的尝试。 南祝仁的这一通分析,相当于把来访者的变化全部剖了出来,呈现在对方的面前。 这让来访者对自己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对于之后的改变也更有方向。 当然,这样还不够,南祝仁需要继续【支持】来访者。 …… “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你父母的三个‘我’也是很不稳定的。” 来访者一愣。 不过随后他按照南祝仁之前科普的知识细细思索之后,很快就思考通了其中的关隘, 露出了一种释然的表情。 有些话,他现在依然不好说出口,南祝仁作为咨询师便代替他分析、代替他说。 南祝仁的表情微微严肃了一点:“在你和他们倾诉创伤的时候,他们进行了否认。我想了好几种他们这么做的理由——” “或许,他们意识到了你说的是真的,但是他们装傻、他们否认,他们下意识地选择去维护自己身为父母的身份,而不是给予你疗愈。”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 “或许,虽然他们回想起了你说的事实,但在他们的价值体系中,你说出来的东西在他们看来并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他们意识不到对你的伤害。因此他们对你的创伤没有记忆; “而哪怕他们还记着那些创伤,他们在和你对话的过程中也会把关注点偏转。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眼下应该去抚慰你、支持你,因而转去维护自己,顾左右而言他。” 来访者的双手握了起来。 南祝仁的这三种可能性,都相当残酷。 看着来访者的表情,南祝仁语气稍微缓和一下。 “又或者,他们……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不妥,也后悔。但出于潜意识的自我保护,为了维持自己‘好家长’的认知,而把这些不好的东西给屏蔽了。” 这种说法,不知道和前面的三种比起来算是好一些,还是更坏一些。 半晌之后,来访者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去改变他们,我以前试过……都失败了。我现在只想要让自己好过一点,我只能改变自己。” “按照老师您的说法,我调整了我的【超我】:我会履行赡养他们的义务,维持基础的交流;同时也调整了我的【本我】,我不再对他们有不现实的渴望。” 南祝仁点头:“对,这种情况下,你的【自我】才能在现实和你的内心找到一个平衡点。” 面对这种情况,单纯的认知调整是不够的。 至少没有办法让来访者在短时间内完成疗愈。 所以需要心理咨询师发力。 南祝仁道:“接下来,我们需要进行一个简单的仪式。” 来访者抬起头,目光露出探索。 南祝仁继续道:“我们需要进行一次——【哀悼】。” 来访者一愣:“‘哀悼’?” 南祝仁点头:“是的,对你——或者说,对过去的‘你’,进行【哀悼】。” …… 【哀悼】的全称,是【哀悼丧失】。 这是一个主动的过程,指的是个体在面对重大的、不可逆转的失去时,通过经历一系列复杂的情感和认知阶段,最终在内心世界完成对“失去之物”的定位与和解,从而能够重新投入生活。 对于童年创伤的来访者来说,他们潜意识或许会有一个“如果我足够痛苦、足够渴望,或许就能改变过去,换来我应得的爱”的错误认知。 因此他们需要完成的是对“未曾拥有的好父母”的哀悼,对“永远无法实现的童年渴望”的哀悼。 一个完整的【哀悼丧失】的咨询过程,包含了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建立安全和稳定的环境。经过了南祝仁这么长久的咨询努力之后,来访者几乎时刻都在这种状态中了。 第二阶段,是探索和验证。重点在于叙述过去的事件,连接现在的体验,并且探究“自己究竟丧失了什么”。 这些在南祝仁意识到来访者的在这次咨询中会呈现童年创伤问题之后,就及时调整了自己的咨询计划,进行了有意识地引导。 第三阶段,则是体验。体验悲伤,允许愤怒,同时和解——这最后不是什么与“放下”和“原谅”,而是“不再期待”。 这是南祝仁刚刚完成的事情。 第546章 从男孩成长为男人 而南祝仁接下来要和来访者一起完成的事情。 就是第四阶段,也是最后一个阶段——重建,与转向未来。 这一阶段,其实来访者自身也已经完成了相当的一部分了。 他现在已经重新定义了自己与父母之间的关系,并且预设好了以后和父母相处的全新的模式——这都是属于他的未来的一部分。 至于剩下的一部分,南祝仁打算以作业的形式布置。 想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 今天的咨询确实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南祝仁转头朝着来访者道:“我们还有一个【哀悼仪式】要举行,但是那之前,我有咨询作业要先布置给你。” 听到南祝仁这么说,来访者非常熟练地正襟危坐调整好姿势,还朝着南祝仁讨要了一张A4纸和一支笔,用作记录。 “你现在虽然已经调整了你的【本我】和【超我】,但也只是在‘程度’上对它们进行了改变,它们根本的‘性质’却还是没有变化的。”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道:“在停止从父母那里渴求亲情之后,你依旧需要良好的情感体验来填补内心的空缺。你的底色不是那种不需要外界情感托举就能够好好生活的‘绝对独立’的人。” 这话直指来访者内心最隐私、最脆弱的部分。 来访者虽然脸色羞赧,却也依旧点头,认同了南祝仁的判断。 南祝仁笑道:“事实上,我也不希望你变成那种人,良好的社会支持体系是维持心理健康的重要工具。那些看上去‘绝对独立’的人,要么就是在什么其他地方偷偷获得了情感的满足,要么就是彻底脱离了常规意义上的社会评价体系,以至于心理健不健康都无所谓了。” 听到南祝仁缓和气氛的玩笑,来访者也勾起了嘴角。 “所以,你在家里再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之后,你以后的任务就是——组建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家’。” 来访者正准备提笔往纸上写字的手不由一顿。 这话听着有点怪怪的。 “这个‘家’是带引号的。”南祝仁笑着解释道,“它可以是传统意义上的‘家’,你可以去寻求一段稳定的亲密关系;亦或者是寻找真正意义上的伙伴、挚友,你们可以非常信任地托付内心;也可以是某个团体、某个组织,只要能够给你带来归属感,让你融入进去。” “你要试着自己去找到它,甚至去创造它,并且从中获得健康的、能被看到的、有回应的关系体验。” 这句话,南祝仁说得很郑重。 来访者用一个呼吸的时间消化了一下这句话里面的内容,点头,记录下来。 南祝仁随后又重复了一遍关键词,确保来访者没有曲解自己的意思,不至于在今后走上歧路,像是【依赖型人格】一样对关系变得疯狂。 当然,以来访者的人格底色,这么彻底的转变也不太可能就是了。 看着来访者把作业写好,并且把A4纸折迭好小心地收起来之后,南祝仁伸手又抽出一张A4纸,轻轻放在来访者的面前。 “好,那我们现在进行最后的收尾,进行一场【哀悼仪式】。” …… 理论上,这个【哀悼仪式】应该放在第三阶段,用来帮助来访者体验悲伤,进行和解。 和过去告别了,才能展望未来嘛。 但咨询师就是要根据来访者的情况调整咨询计划的。 眼下访者的情况,就和所谓的“理论上”有很大的出路。 一般的来访者,在上门做咨询的时候内心是迷茫的,是不知道前进的方向的,所以才需要咨询师带着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完这个疗愈的过程。 而面前的这个来访者主观能动性很强,通过自省,他本身已经迷迷糊糊地把这条疗愈的路大概逛了一遍了。 但走得又偏偏不太稳当。 在之前第三阶段的时候,他的情绪体验是不完整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出现“明明下定决心,但心里还是不舒服”的情况。 可偏偏,他又已经有了对未来的展望,并且主动和咨询师进行交流。 这种情况下,中途插入【哀悼仪式】,引导来访者僵硬地跟着书本的顺序走,那情绪就不连贯了,疗愈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所以南祝仁就干脆先把未来展望的部分先一步作为计划完善,让来访者回去之后慢慢做。 把【哀悼仪式】留在最后,回过头来完成这个步骤,也能借此让来访者的情感体验更加充分。 来访者接过南祝仁递过来的这张A4纸,明白这就是接下来【哀悼仪式】需要用到的道具了。 他忍不住好奇道:“老师,咱们怎么做这个……哀悼?又要哀悼谁?” “哀悼你。”南祝仁答道。 来访者一愣。 “或者说,哀悼过去的你。”南祝仁又补充道。 来访者眨了眨眼睛。 唯有和过去彻底告别,才能够转向未来,迎接成长。 用一种比较文艺的说法来形容来访者接下来的行为,那就是—— 埋葬心中的那个男孩。 “接下来,我想要你写一段悼词。你可以自己措辞这一部分的内容,自由组织开头和结尾的内容。” “但是我希望你的悼词中要包含这几个部分——”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你要哀悼‘从未存在过的慈父慈母’,你要哀悼‘曾经渴望亲情的男孩’,最后,你要作为继承了那个男孩力量的成年人,去为他们盖上棺椁。” 来访者看着南祝仁,眼神有些发木。 来访者的呼吸下意识地沉重起来,悠长起来。 随后他把视线重新投向茶几上的纸和笔。 那张纸是四方形的,是木头做成的;那纸是白色的,虽然在桌上,但是又好像浸染了整个桌面,填充进了周围的每一个空间。 半晌之后,来访者抓起笔,他的手腕带动手掌,不断地挥舞,像是在纸上写字,又像是在向纸面上的某个身影招手。 滴答——滴答—— 墙上的挂钟一下一下地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南祝仁拿出手机,给门外的莫凯发了个消息,示意助手一会不要敲门进来,今天的咨询会延时。 随后他看向来访者。 来访者能够在自省的时候想通过去的事情,是体验过怒,生出过怨的,甚至还为此在数个夜晚辗转反侧,被这些情绪折磨得难以入眠。 但是此刻,来访者恍若感受到了一种相似却又迥异的情绪。 有怒,却是安静的怒;有怨,却是温和的怨。 他体会着这些情绪,心情陷入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平静之中。 开始的时候,来访者还要努力地去构思措辞;但是很快,他感觉有另外一只手从自己的身后握住了自己的笔一样,代替自己在纸面上写下了一个个文字。 沉浸在情绪中的来访者一下子惊醒过来,如有所察地朝着身后望去。 却什么都没看到。 “……老师,我写好了。”半晌后,来访者说道。 南祝仁点头,拉过一张单人沙发放在来访者的正前方,随后坐到一边,抬手示意来访者:“读出来,我们今天的咨询就正式结束了。” 来访者点头,他先是看了一眼那张空沙发。 这回南祝仁没有在上面再放任何的纸张或者抱枕之类的东西,上面只有空气。 “……” 来访者的视线凝固了两秒,低头。 …… “今天,我们在这里……不是为了告别某个人,而是为了告别一些……从未真正存在过的东西。” “我告别的是那个我幻想出来的、会无条件爱我的……妈妈;我告别的是那个我梦中构建的、会保护我、指引我的……爸爸。” 来访者的言语有些迟疑,有些磕碰。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表情,把后背靠近自己的沙发里面,感到一阵轻松。 “你们只存在于……我的渴望里,你们从未走进现实。我一直在等待你们推开门,但今天我知道了,那扇门后面从来就没有人。” “我放下这份等待了。我不再等你们了。” 来访者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微微抿唇,挤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 “然后,是告别你——那个很多年前,在角落里渴望着一丝温暖的,南志昊。” “我告别你的……孤单,告别你一次次鼓起勇气,却又一次次落空的期待。” “你或许早就应该获得解脱,但是我一直把你留在这里,让你替我承受一切。” “我知道你很痛苦,你很害怕,但……这不是你的错,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 来访者抬头看了一眼那张空沙发,又很快低头看向眼前的纸。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现在我把你们都安放在这里。” “我把对父母的幻想还给我的童年,把那个男孩的伤痛收进现在的心里。” “我不否认你们的存在,你们肯定也会在以后的日子里继续陪伴我。” “但这份渴望已经结束了,等待也已经结束了。” “或许我会有一个自己的家,或许不会有。而这些都将由我自己来承受。” “我会接过你们所有的东西,转身去走以后的路。” 来访者放下手中的纸,把它对折,然后抬头看向眼前的空沙发。 “愿你们都能获得宁静。” 很简短。 —— “咔嚓”一声,咨询室的门打开,来访者从里面走出来。 和以前每次咨询那种惆怅中带着喜悦的感觉相比,他今天的气场格外沉重。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视线也宛若没有焦距,但步伐却莫名地有种洒脱的轻盈。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一路向外走,轻轻朝着路上碰到的莫凯和两个前台点头打了招呼,然后消失在电梯里面。 南祝仁随后出来,伸了个懒腰,也感到了一阵轻盈。 “小凯。” 咨询助手听到南祝仁喊自己的名字,连忙过来:“师兄。” “南志昊的套餐是不是差不多结束了?” 南祝仁手头的案例不多,莫凯早就已经熟记于心。 “对,只剩下最后一次咨询了。” 南祝仁点头:“这个套餐结束之后,你就不要主动和他说续费的事情了。如果他要续费的话,你也不要推荐套餐,可以让他按次结算。” “也不用每周都排咨询,可以适当地拉长一点时间。两周一次,甚至一月一次都可以。” 南志昊的情况已经可以开始尝试着让他逐步脱离咨询了,而对于这种情况的来访者,公司自然有专门的预约方式。 对这种来访者,如果还是按照套餐打包销售咨询的话,反而可能会给来访者形成一种“我的套餐还有几次咨询没有做完,要不都弄完”的想法。 弄得藕断丝连,反而不利于来访者的独立。 莫凯一愣:“师兄,是来访者的经济有什么问题吗?他的咨询现在是有报销的,不用他出钱……” 南祝仁摇头:“不,是他可以开始尝试着独立了。” 莫凯又一愣,随后明白了过来。一种莫名的成就感也开始在莫凯的心里涌起,这可是他参与的第一个完整的心理咨询案例。 虽然他只是作为助手,没有亲身上阵咨询,但就是感觉有种莫名的开心。 南祝仁不再管助理,径直走回自己的工位。刚刚在咨询室里面他也有因为对来访者的【共情】而让情绪落到低位,但是专业的职业素养让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连【情绪重调】都没用上。 转而,一种宛若老农在秋天看着丰收麦浪的感觉开始填充他的胸膛。 咨询结束了,终于可以开始清点这次【案例归档】的收获了! 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南祝仁准备用【情绪重调】让自己进入梦境心理咨询室。 突然,熟悉的酥麻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等会……】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这是又完成了一次【案例归档】? 不对啊,南志昊应该在咨询开始之前就已经解决问题了……难道自己判断出错了,他的问题是现在才解决? 那之前那次怎么算? 南祝仁细细地感受身体内的变化,发现了不同—— 这次的【案例归档】的感觉,比之前的好像弱一点。 他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点开备注着【翁娉婷】的聊天对话框。 第四个案例结束 这次的案例是【社交恐怖症】,然后连带着还写了一些原生家庭的问题。 前者还好,但后者应该是一个比较有争议的东西。 争议的程度可能还要超过【抑郁症】。 不过我只负责写,只要不破尺度,那出来的文字就只交给各位书友兄弟们进行解读了。 我真诚地希望大家在看到这部分内容的时候不要有代入感。 但如果有,我更加真诚地希望你能够获得哪怕一点点的疗愈。 而那些没有代入感的兄弟,我更更真诚地为你们感到开心,也希望这股力量能够成为托举你们今后生活的支柱。 以上。 附:意见楼,欢迎大家畅所欲言。 ----------------- 然后按照阶段性的惯例,重申一下免责声明: 1.本书选用大部分案例均为艺术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2.本书小部分案例选用现实原型,均已经过艺术加工,相关信息均符合咨询师保密伦理要求。 3.由于国内咨询心理学起步较晚,参考资料方面,至今没有权威性质的参考书。因此作者引用相关知识的时候会结合国内外不同的教科书和论文材料,加上个人理解进行整合,尽量用人话来讲以方便读者理解。如果有看这本书的同行朋友,发现书中的内容和你手头的参考资料不一样——那你一定是对的。 4.本书仅为不学无术的作者本人虚构作品,请任何书友都不要对号入座。 5.(修改版)如果发现自己有主观的心理不适,请勿网上咨询,请及时前往线下心理精神卫生中心或医院精神科求助,经济实力不好的学生可以先尝试学校免费的心理咨询。 6.请不要模仿本书主角【南祝仁】的任何操作。 7.对于本书配角的某些行为,也不要模仿。 8.学心理学要慎重。高考结束面临大学选专业的同学,如果对心理学相关专业感兴趣,建议先看看《普通心理学》、《心理统计学》和《心理测量学》。 9.最近新想到的——本书主角南祝仁为虚构人物,无法代表任何现实中的心理咨询师乃至于所有心理学相关行业从业者,请大家谨慎辨别。 但是希望当大家需要帮助的时候,都能够遇到如南祝仁一样负责的咨询师。 最起码,也能够遇到翁娉婷,或者小赵老师。 10.本人不做线上心理咨询,离开行业太久没这个能力了,现在就是个扑街码字的。如果需要帮助,参照第5条。 以上。 甲方:熊猫的大木屋,即作者本人。 乙方:本书全体读者。 翻页阅读后文,默认同意以上协议。 第547章 【记忆宫殿·中级】和【催眠治疗·初级】 思来想去,南祝仁觉得能够让自己再完成一次【案例归档】的,也只有当初在江都移交出去的李明路了。 那个经历复杂的画家。 当初在对他进行心理干预的过程中,南祝仁还顺道完成了“冲师”成就,算是给自己讨回了公道。 不过后来由于南祝仁发现自己作为咨询师已经开始有了【反移情】倾向,开始在咨询中出现了“希望来访者尽快获得疗愈以完成【案例归档】”的想法后,他就及时把李明路这个案例转给了翁娉婷。 当时还想着能够实验一下,试试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不能有收获。 现在看来,似乎有结果了? 【南祝仁:师姐,在吗?】 由于翁娉婷职业的问题,南祝仁担心对方可能正在做咨询,所以只是发了消息去试探,而没有直接打电话。 【南祝仁:李明路现在还是你在做吗,最近情况怎么样了?】 出乎南祝仁的预料,对面秒回。 【翁娉婷:在,李明路我一直在做。】 【翁娉婷:真是巧了,我今天刚刚结束给他的咨询,人刚从咨询室里面出来呢,你这边就来了消息。】 【翁娉婷:你不会和他还有联系吧?(微笑凝视.jpg)】 南祝仁笑了一下。 【南祝仁:那倒没有,我这边也是刚刚做完一个案例,所以突然想起了他。】 翁娉婷显然也是开玩笑,没有再聊这个话题,而是顺势往下回答南祝仁之前的问题。 【翁娉婷:李明路现在的具体情况我不太能说,他的情况已经要对你保密了。】 【翁娉婷:但他的情况不错,差不多已经可以开始尝试着脱离咨询了。我刚准备让助理联系他,让他以后减少来咨询的频率。】 行了,那破案了。 刚刚获得的这次【案例归档】,果然就是李明路带来的。 南祝仁呼出一口气,心中也算是有一块大石落地。 出于行业的规矩,他这段时间不好对已经转出去的案例太过关心,所以没有去找翁娉婷了解。 但他心里还是一直挂念着李明路的。 现在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聊天目的达成,南祝仁正打算睡过去查看一下这两个【案例归档】的收获。 翁娉婷那边却又来了消息。 【翁娉婷:老师最近怎么样了?】 【翁娉婷:多久去一次公司?今年课题组申请了多少经费下来?储备的项目完成几个了,最近又重新申请了几个项目了?】 【翁娉婷:还有,公司最近有开展什么新的业务吗?】 南祝仁的动作不免一顿。 明明隔着手机屏幕,入眼的也只是不附带任何情绪信息的文字。 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却依旧隔了千里传递过来。 南祝仁抿了抿嘴唇。 【南祝仁:我最近多数时间都在准备复习,人在老师安排的宿舍里面,和大晖师兄一起。】 【南祝仁:所以和老师碰面的时间比较少,对课题组的情况不太了解。】 【翁娉婷:呵,你和老师都上新闻了你知道吗,法庭上出尽了风头你知道吗?】 【翁娉婷:算了,我去问大晖好了,你去看书吧,好好复习。】 【南祝仁:好~(努力.jpg)】 算是混过去了。 能够外派出去镇守一方的宗门天骄开山大弟子,气场恐怖如斯。 如果是面对面聊天的话,南祝仁感觉自己还能够凭借着超乎常人的能力和翁娉婷交流得有来有往。 但是眼下……死道友不死贫道吧。 心中为重晖和白庆华惋惜了两秒,南祝仁忙不迭地放下手机,趴到桌子上。 【情绪重调】、【情绪重调】、【情绪重调】、【情绪重调】…… 倒头就睡。 …… 意识下沉。 南祝仁再度睁开眼睛,已经身处自己的梦境心理咨询室中,手边还有自己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背诵的考研参考书。 意识一动,参考书就自己把自己放回了书架上,南祝仁的视线投向眼前的电脑。 【月度目标:1个月内完成“心理咨询”10小时(10/10),完成后进行1次“心理能力培训”】 【本月目标已完成】 【您有一次[心理能力培训]待领取】。 【生涯发展:归档“案例档案”1个(1(+1)/1),完成后进行1次“心理技法深造”】 【您有一次[心理技法深造]待领取】 【您有一次[心理技法深造(团体)]待领取】 南祝仁的眉毛一挑。 第一个【月度目标】也是南志昊提供的,今天给他做完咨询正好凑足这个月的10小时咨询。 没什么好说的,一会看看能开出什么奖励,有用就继续冲,没用就回去复习考研。 至于后面【案例归档】带来的【心理技法深造】…… 南祝仁看着最后一条提示,最后的【(团体)】两个字。 果然自己只做一半的案例,获得的奖励和独自做的不一样啊。 也不知道是什么效果。 南祝仁率先点开这个提示。 【您领取了[心理技法深造(团体)]】 【可升级一种当前技法】 懂了,正常的【心理技法深造】有两个方向:一个是获得新技法,一个是升级当前技法。 这个有【(团体)】后缀的深造就只能升级技法了。 南祝仁挑了挑眉,总感觉在暗示什么——团体的技法培训课果然不如一对一的质量好对吗? 不过这样也好,本来南祝仁面对这种选择的时候还要纠结一下,现在直接不用烦恼了。 两个不同的深造奖励,直接一个获取新技法,一个升级现在的技法。 至于升级什么…… 南祝仁点了点【记忆宫殿·初级】 眼下还是考研比较重要,增加一点记忆力多一点保险。 现在每次回忆还要入眠一次还是太麻烦了,南祝仁想要的还是真正如《神探夏洛克》里面那样哪怕清醒的时候也能够自由提取记忆的【记忆宫殿】。 【您选择了您的深造方向】 【您掌握了技法[记忆宫殿·中级]】 【记忆宫殿·中级:将自身感官接收的信息,以原始的形式储存于本咨询室内,储存的信息可在咨询室内进行加工和回忆。】 看着这个解释,南祝仁先是失落,然后眼睛又是一亮。 失落是因为现在还是不能够在清醒的时候提取记忆,想要达到这一步估计要到【记忆宫殿·高级】才行了。 如果自己之后在考场上遇到不会的题目想要查资料,还得当场睡过去才行。 感觉怪怪的。 但南祝仁眼睛又一亮,则是这个技法比起【初级】来说提升确实很大。 【记忆宫殿·初级】的描述是“将视觉接收的信息,以文本的方式储存于本咨询室内,储存的信息可在咨询室内进行回忆。” 对比之下。 首先,信息的来源从“视觉”扩展到了“自身感官”,这意味着包括听觉、嗅觉、触觉等等的信息,都进入了南祝仁记忆的范畴。 其次,现在信息是以“原始”的形式进行存储。 要知道在人的记忆加工机制中,信息在从感觉器官到人脑的过程中势必要经过【编码】的环节,这一步的目的是让外界的信息转变成个体能够理解的样子。 换句话说,人记忆中的东西和客观的事物本身相比较,其实在一开始就已经有了一部分的失真。 而眼下,南祝仁的【记忆宫殿】可以把事物的原始状态进行储存,然后反复进行感受。 最简单的例子,南祝仁以后每次咨询的时候都相当于是有了一台看不见的摄像机,他随时可以在睡着之后重新播放来访者在咨询时候的反应。 随着南祝仁的知识水平的提升,他学习来访者录像的时候也能常看常新。 当下或许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是这对于南祝仁职业生涯成长的帮助是巨大的。 “【中级】的技能和【初级】对比起来,提升果然是巨大的啊。” 南祝仁不由感叹。 “接下来看看能开出什么新的技法吧。”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 【您领取了[心理技法深造]】 【您选择了你的深造方向】 【您掌握了技法[催眠治疗·初级]】 【催眠治疗·初级:通过一个标准的动作或者适当的言语引导,让来访者立刻进入催眠的状态。】 “……?!!”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自己这是把【精神分析】学派的大招给开出来了? 这技法要是用得好的话,对自己的助力不下于【微表情分析】啊! 就是不知道【初级】的【催眠治疗】到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 “‘一个标准的动作或者适当的言语引导’到底是怎么判定的,能够多长时间让人进入催眠状态?” “让进入催眠的状态又是什么程度的?轻度、中度、还是深度?” 对于不明所以的外行人来说,可能会觉得催眠是一个很小众、很高端,甚至有点恐怖的东西。 但事实上催眠状态在生活中不少见。 【正念疗法】中,进入状态的来访者其实也可以看做一种非常浅的“被催眠”。 网络上那些热门的AMSR助眠视频,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催眠。 日常生活中因为看多了广告,而在购物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不同往常的购物倾向,依旧可以看做是一种催眠。 那些被催眠了就会对催眠者言听计从的桥段,要么出现在三流里,要么出现在片里。 “这个技法能够做到什么程度,还需要验证……”南祝仁心中做着计划。 “说起来,催眠用来治疗创伤经历、尤其是童年创伤是很有效的啊……要是用在南志昊身上,他的咨询进程可以大大缩短的……” “有点可惜。” 这个能力偏偏是在归档了南志昊这个案例之后才出现的。 我都把你疗愈好了,现在你给我一个用来疗愈你的技法。 “算了,至少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来访者,效率能够更高。” 抬头,电脑上还有一个【月度目标】奖励等待领取的提示。 这个时候它对南祝仁已经没有什么诱惑了,随手一点领取。 【你接受了[心理能力培训]】 【心理弹性+1】 【心理弹性】,也被称为心理韧性、心理复原力,指个体在面临创伤、困难、重大压力时的适应力,以及事后的恢复能力。 简单说就是一个人内心的耐造程度和回血速度。 和【情绪重调】有一定的功能重合,不是很重要。 …… “嘶——”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从睡眠中苏醒,打量着四周。 手有点痒。 每次获得一个新的技法或者能力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想要找人实验一下…… 突然,南祝仁眼睛一亮:“小凯!” 正在工位上复盘南祝仁给的对话稿的咨询助手动作一顿。 南祝仁手头的来访者很少,所以莫凯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学习南祝仁给过来的咨询对话稿,吸收知识,为自己的第一次咨询做准备。 他对这种工作生活甘之如饴。 真是个好学的孩子呢。 不过有的时候,当来访者也是提升自己咨询能力的重要途径——心理学本专业出身的咨询师,基本都是从骚扰学校的心理老师开始接触正式咨询的。 “师兄,怎么了?” 听到南祝仁的召唤后,莫凯第一时间到来。 “在看对话稿吗?回头我给你重新整理一版,正好我手头的来访者最近都有新的情况。” 南祝仁看着莫凯的眼睛:“现在有空吗?我最近学到一个新的技法,你帮我体验一下。” 年轻的咨询师直言不讳。 莫凯眼睛一亮:“当然好啊。” 更年轻的咨询助理当即答应。 …… 翌日。 莫凯早早地来到公司。 但是和往常不同,今天的他没有去和其他助理聊天,也没有第一时间学习南祝仁昨天整理好的对话稿。 而是就这么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电脑屏幕怔怔地发呆。 一旁的黄姓助理坐在椅子上滑了过来,拿手在莫凯的眼前晃晃,抓回助理的注意力。 “哎哎哎,怎么了你这是,昨天和南老师从咨询室里面出来之后就魂不守舍的。” 黄姓助理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不会公司出什么事情了吧?” 莫凯一下子回神:“不,不,我就是觉得,南师兄他,太——厉害了!” 第548章 体检,和隐约的吵闹声 南祝仁太厉害了? 听到莫凯的这个回答,黄姓助理下意识地道:“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黄姓助理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莫凯:“就算是我们这些不跟着南老师的助理也早就知道这个事情了。怎么,你难道以前都不是很服气,不觉得南老师厉害?” 听到黄姓助理的质疑,莫凯连连摆手。 很少见到莫凯出现这种憋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样子。 小伙子甚至脸都有些憋红了:“不,我肯定早就知道师兄厉害的,我的意思是……师兄是个天才!” 回想到昨天在咨询室里面发生的事情,莫凯现在都犹如身在梦中。 而黄姓助理依旧下意识地回答:“南老师是个天才——这不也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 莫凯一愣,似乎很不理解为什么黄姓助理表现得比自己还要粉得更深的样子。 年纪大了几岁的黄姓助理拍拍莫凯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道:“你看啊,南老师不过比你大两岁,年纪也不如我,但是咨询已经这么厉害了。” “年轻人呢,可能会觉得如果自己早一点就开始接触咨询,早一点——比如十八岁吧——开始接受正规的专业技法培训,到这个年纪可能不一定比南老师差,对不对?” 你别说,还真别说。 虽然莫凯现在对南祝仁是佩服的,但是心里也未尝不是没有这个想法。 他如今对于南祝仁的敬佩、尊重,更多的是一种对“前辈”的达者为师的心态。 其实回想起来,如果大一的时候没有沉迷校园活动、约会、游戏、旅游、酒吧之类的,而是直接开始接触心理咨询,去接受培训,莫凯觉得自己现在一定也很厉害。 至少不会现在还是个助理。 其他人考虑的经济实力什么的,对他不是问题,甚至出国去上国外的培训课也不是不能考虑;专业圈子内的渠道也容易找,就像他现在已经确定能够保研进白庆华的课题组一样。 唯一遗憾的,好像就是当初没有早点下定决心努力了。 黄姓助理意味深长道:“但是我们这行啊,其实比你想象中还要吃天赋的。有些高深的技法,是不管多努力都学不会的;有些和你风格不匹配的来访者,是你不管学多少技法都接不住的。” “我当初也以为自己可以当咨询师,也花了不少钱去做培训,积攒经验。但等真正有能力去独立接咨询的时候,不到一周就被投诉了好几次……” 黄姓助理比划了个手势:“然后我自己心态也崩了。不是因为被投诉,而是和来访者聊崩了。” 莫凯露出惊讶的表情:“黄哥以前也是咨询师?” 黄姓助理摇摇头:“算是半只脚踏进去,然后又退出来了——所以我才知道能成为一个咨询师有多不容易。” “我之所以还干这行,只是因为我也不会别的了,所以打算在公司里面再熬一熬,积攒一下其他不那么涉及专业知识的行业经验,等过段时间跟老板申请一下转行政岗,或者跳槽去其他机构做培训去。” 说着,黄姓助理把手搭在莫凯肩膀上,隐晦地用手指一扫办公室里的其他咨询助理乃至于年轻咨询师。 “你看吧,虽然大家现在都干得热火朝天的,助理想当咨询师,咨询师想要熬成资深,老板也确实厚道,一直在用各种方法给大家喂资源。” “但两年内,助理们大半都不会有这个想法了;而这些年轻的咨询师,除了那么三五个人,也不会再有去学技法深造自己的热情了。” 黄姓助理一副过来人的语气:“他们要么就是转行政,要么就是去其他教育机构当什么‘训练师’去带小孩。到时候你再看,这办公室里面的熟面孔剩不下多少的。” 莫凯眨了眨眼,他对心理学感兴趣,对咨询感兴趣,因此从各个角度收集了大量这方面的知识。 但是眼下黄姓助理说的,他以前还真的没想过。 一时之间他都有些恍惚。 不过黄姓助理很快话锋一转,那副“准备点烟说起从前”的姿态很快收起来,变成了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子:“小凯,你今天突然这么个状态……所以昨天南老师到底对你做了啥了?” 莫凯眨了眨眼睛,思索一番之后,只悠悠道:“以后有机会的话,你会知道的……” 黄姓助理一挑眉,正准备跟莫凯再说什么,办公区的门突然被打开。 只见白庆华慢悠悠地走了进来,慢悠悠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慢悠悠地关上门。 莫凯奇怪于白庆华今天居然刷新在公司里:“老师今天怎么来了?”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也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深度相处”过,但是莫凯对于白庆华的行为习惯也摸清了这么一两分。 这个教授平时几乎不怎么管公司的,除非有正事。而如果白庆华出现在公司,那么公司里面一定会有重晖、南祝仁中的任何一个,白庆华来公司处理的“正事”也一定和这两者中的一人有关。 ——石倩浅来得不多,莫凯几乎没怎么见过这个同门的师姐。 黄姓助理露出奇怪的神色:“你不知道,昨天工作群里面不是发了公告吗?” 莫凯一愣,昨天和南祝仁在咨询室里面待过之后他一直心事重重的,总感觉脑子里面塞满了东西,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今天是……体检?所以老师顺路过来公司坐坐?” 黄姓助理点了点头。 …… 白庆华公司的福利体系真的是拉满的。 每年一次的体检,还不是那种基础的集体体检,而是那种大几千的中端体检套餐。 横向对比一下,一般都是互联网大厂、顶级外企、或者其他企业的中层管理才会享受的福利。 在白庆华这个只有小几十号人的工作室里面落实这种级别的福利,真的是良心中的良心。 年轻的牛马们虽然嘴上说着不惜命,但是有机会让身体好一点,那还是各个心花怒放的。 有经验的咨询师和助理都调整了今天的咨询安排,特地把时间空出来;也是莫凯跟的南祝仁实在闲,所以他才没什么参与感。 白庆华还特地包了车,带着全体坐班的助理和年轻咨询师一起去医院。 至于不用坐班的资深咨询师们,就各自挑选时间过去了。 此刻,莫凯拿着体检单,和黄姓助理一起站在医院体检中心的走廊里面。 空气中有一股明显但不刺鼻的消毒水和酒精混杂的味道,乳白色的四壁干净整洁。莫凯突然想起一个段子——强迫症来访者最优选的约会地点是医院。 当然,唯一的一个小问题就是,今天的人有点多。 等待区的蓝色联排座椅被占得满满当当,各个体检科室的门口还有或站或蹲或干脆直接席地而坐的人。 公立医院的体检科就是有这个问题,所以很多来体检的人都会特地挑比较早的时候,趁着人少直接把体检项目做完。 不然的话,可能体检就半个小时的时间,但是排队却要个把小时、甚至几个小时…… 莫凯他们来得算是比较晚了。 黄姓助理面对这种场景却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看着莫凯道:“是不是担心人太多,排队太久?” 莫凯点头:“对……说实话,我是第一次见到这场面,我以前体检的时候都没这么多人的。” 这个回答让黄姓助理愣了一下,然后他视线偏转,突然看到莫凯手腕上戴着的表。 “……”平时和这小子相处久了,真的会忘记这人的家庭背景啊。 黄姓助理噎了噎,叹气道:“跟我来吧……” 他摆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带着莫凯往里面走了几步,不一会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大概三十多岁的医生。 “邱医生。”黄姓助理高声打招呼道。 就看到那个邱医生转过头来,点头算是回应黄姓助理。黄姓助理和莫凯介绍道:“我当初本科实习就是在这家医院的心理科的,当时就是邱医生带我,现在体检也能方便点。” 说着说着,黄姓助理突然有点意兴阑珊起来。本来现在的情况,应该是他这个公司前辈跟小老弟炫耀自己的人脉,但是经过莫凯刚刚的一打岔,突然就没那么有成就感了。 心里这么想着,黄姓助理面上不变,朝着邱医生道:“今天麻烦您了。” 邱医生有些露出一个亲和中带着矜持的笑容:“咱们好久不见了——没事,我之前有个病人还是通过你转到你们公司去做咨询的,听说现在状态不错。而且今天我的科室没怎么挂号,正好想出来逛逛……”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关系往来。 邱医生和黄姓助理的交往,显然邱医生是在高位的,他也好像真的是在遛弯一样,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在双方简单认识之后,邱医生很快带着两人找到了一个小护士。 “小陈,我今天带人来检查。你能不能帮我看看现在哪些科室人比较少,好排队一点的?” 这个护士看着瘦瘦小小,长相却是标志的。她看到邱医生后有微笑,但是却有些僵硬。 在公司里面也算是锻炼过的莫凯注意到了这个表情,突然觉得邱医生今天愿意来给黄姓助理帮忙还有别的意图在里面。 一举多得啊。 不过虽然小护士表情不太对,但她今天的职责看样子本来就是负责现场维持动态秩序的,分流人群本来就是她的工作。所以她闻言也是接过了两人的体检单,确认了上面的项目之后就快步离开了。 三十多岁、可能快四十岁的邱医生,目光定在二十出头的小护士的背影上出去了好长时间。 “咳咳,邱医生?”久到黄姓助理都忍不住出声提醒了。 “哦?哦。” 邱医生有些不满地看了黄姓助理一眼,转而把两人引到一边,然后像是有意无意地打探道:“小黄啊,你现在是在白教授的公司做事对吧?” “对。” “白教授今天有来吗?” “没,老板来公司给我们包了车,就留在公司里了。” “哦。”邱医生闻言有些失望,“你们公司最近忙吗,咨询量怎么样?” 莫凯有听出点东西来了。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伴随着关系往来,这个邱医生现在似乎就想要兑现一部分关系。 如果不是专门的精神卫生中心,一般公立医院心理科的医生还是比较闲的。因此想要去外面的咨询室啊之类的挂个名,赚赚外块,也是选择之一。 黄姓助理也回过味来了,但是他表情不变,娴熟地和邱医生聊起天来。话题很快拉扯开去。 “说起来,我们最近来了一个很年轻的老师,但是很厉害,还是我们老板新收的徒弟。”说着,黄姓助理的眼睛一亮,“哦对,就在那,邱医生你看——” 不远处,南祝仁果然鹤立鸡群地站在一小块空地上。 拥挤的人群好像跟他没关系,他没有去排队,排队的人也似乎下意识地远离了他。 他的身边还有形影不离的重晖。这让莫凯有些奇怪,这俩人又不排队也不找地方坐,就这么站在那里干嘛? 邱医生的眼睛下意识地一眯,像是从暗室之中突然来到了亮堂的地方一样。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黄姓助理问道:“他是你们公司的咨询师?” 黄姓助理点头。 邱医生又重新睁开了眼睛,还抖了抖身上的白大褂,连下巴都不由自主地抬高了一分。 这幅心理科医生面对心理咨询师的自信,让一旁的莫凯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你这人刚刚还想在我们咨询公司找个兼职,现在就对我们公司的南老师摆出这种姿态? 真的在专业素养上碰一碰,谁趴下还两说呢! 眼见这邱医生又挺了挺胸,还准备朝着南老师走过去。 莫凯皱眉正准备上前。 突然,刚刚被邱医生支出去的小护士出现了。 她没有往这边来,而是径直哒哒哒跑向了南祝仁。 “哎,那边的……先生!”小护士的声音清脆,“刚刚看你站半天了,你来体检吗?” “对。” “你体检单我看一下。嗯……你先别在这里排队了,这里人多,我跟你说哦,你先……” 后面的声音他们就听不到了。 不过莫凯在重晖的脸上看到了满足的表情。好像这个大个子跟着自己的师弟就是为了这一刻。 莫凯再转头看向邱医生的时候,发现他的脚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顿下来了。 没等他说什么…… 忽然,莫凯感觉耳边的窗户似乎传来了一阵吵闹的声音。 第549章 响指 莫凯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干心理咨询行业,入门的守则就是要学会“明哲保身”,不是自己的事情不要瞎关心。 科班出身的年轻人,对于这些规定都是记得死死的。 再加上现在还有正事要干,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不怎么用排队的机会,自然要牢牢抓取。 就看到陈姓护士在邱医生僵硬的眼神中和南祝仁他们又聊了很久,才在一句“哎呀,你们还是快去占位置吧,不然说不定又要排队了”之后停下话头。 看这架势,如果不是担心人流,陈姓护士说不定还能够跟南祝仁他们聊更久。 随后她才好像才看到邱医生他们一样,小步走过来:“邱医生,我刚刚在三楼和二楼都转了一下……” 终于听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但是邱医生的眼神愈发僵硬起来,因为陈护士在交代完之后转身就走,脸上一副已经社交满足了的表情,没有和其他人再多说一句话的欲望。 “小黄啊……”深吸一口气之后,邱医生慢悠悠地道,“你刚刚说那两个……两位老师,也是你们公司的对吧,要不我们一起去体检排队吧?” 黄助理眨了眨眼睛:“这会不会太麻烦邱医生……” “不会。” 看着邱医生转瞬就迈开的步伐,莫凯隐隐之中好像听到了拳击开场的时候才会响起来的BGM。 同时,他似乎听到刚刚窗外传来的喧闹声似乎又大了一点;但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不是他不喜欢凑热闹,而是真正的热闹似乎就在眼前,而且他自己也即将成为热闹的一部分。 不过有些时候,一些东西是想避也避不开的。 眼看邱医生就要走到南祝仁跟前,黄助理反应很快地插入两人之间,和感觉到动静的转头看过来的南祝仁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双方,随后一同朝着楼下走去。 然而。 出乎他们预料的,刚刚在陈护士口中“不用排队”的体检科室门口,此刻里三圈外三圈被围得地满满当当,到处都是人。 而且,这些看上去还不是排队的人。 “怎么了,什么情况?” 没等莫凯他们反应过来,就看到邱医生脸色一变,不再管南祝仁或者黄助理,下意识地就扬起自己的白大褂往里面挤。 人流分开,莫凯很快看到里面的情况。 视野中,一个东西闪着浑浊却冷冽的光。 是刀,菜刀。 …… 南祝仁在靠后一点的位置,他习惯性地环顾四周,习惯性地通过【微表情·中级】技能大范围地扫描着围观群众的反应,评估眼下的情况。 【眉毛内侧扬起,嘴唇微抿,身体微微蜷缩——担忧。】 【瞳孔扩张,面部僵硬,手放在胸口或者嘴巴上做出安抚的动作——恐惧和回避。】 随着邱医生往里走,更多的反应出现。 【眉毛下压微拧,瞳孔收缩,嘴唇紧绷——愤怒。】 【身体前倾,脖子伸长,脸上的表情空白比较多,这是——好奇?】 随着邱医生分开人群,跟着邱医生的南祝仁等人也被挤到了前面的位置,南祝仁也终于看到最里面的情形。 耳边传来一声嘶哑的怒吼。 “有医生来了?好!医生……等等,不是这个医生!” 怒吼着的人挥舞着一把有着锈迹的菜刀:“把刘医生找过来,把那个害了我儿媳妇还有我大孙的医生找过来,你们谁都别想糊弄我!” 这个人的表情,就不用细读了。 南祝仁定睛看过去,拿刀的是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皮肤干瘦而黢黑,眼睛浑浊却在喷火。明明是在有空调的室内,但是现在全身从头到尾都被汗透。 他的边上还有一张病床,上面躺着一个眼神紧闭的二十多岁的女人,皮肤苍白,身上用来保暖的被子被扯开去大半,露出还插着吊针的胳膊。 那吊针的胶管还连着一个输液架,现在被推倒歪在了一边,里面的点滴早就已经停止流动。 人群最前面站着一个扎着丸子头的护士,此刻也是急得满头大汗。 就看到老汉拿着菜刀一指丸子头护士:“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你们一起害了我的大孙!但你们还不够格!我要负责的刘医生,把你们刘医生叫过来!” 随后他又拿着菜刀绕着病床转了一圈,吓得围观的群众都往后面退了两步。 邱医生深吸一口气对着丸子头护士问道:“怎么回事?” …… 随着断断续续的诉说,南祝仁他们很快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那病床上面的是老汉的儿媳,儿媳自确认怀孕以来一直来医院定期检查,老汉也一直跟着儿子和儿媳忙里忙外。 但是上周的时候,孕妇突然感觉身体不适,一家人还以为是孩子出了什么问题,紧急送过来看医生。 一检查——急性阑尾炎。 由于担心影响到胎儿,一家人对于手术迟疑了半天,好说歹说才在主治医生的劝说下签了手术同意书,交代了术前注意事项。然而第二天上了手术台,麻药一打,孕妇就出现了严重的反流误吸。 有经验的医生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涉及麻醉的手术前都会要求禁食禁水,因为在麻醉状态下,人体保护性的咽喉反射会消失,如果胃里有食物和胃酸,这些物质就很容易从胃反流到咽喉部,再被吸入气管和肺部。 造成【反流误吸】。 这种情况下,轻则造成感染,重则让固体食物堵住器官导致窒息缺氧;更有甚者回流的胃酸被吸入肺部后会灼伤肺组织,造成化学性肺炎、肺水肿等等,死亡率极高。 更不用说,孕妇在怀孕期间子宫本身就会压迫胃肠道,出现【反流误吸】的几率本就比一般人高,出现之后的后果也远比一般人严重。 这种情况下,抢救孕妇是第一要务;而与此同时,胎儿也不免地受到影响,差点就要胎死腹中。 于是七个月大的宝宝又被紧急剖腹产出来,作为重点监护的“极早产儿”送进了ICU。 老汉的反应不得而知,眼下的众人只看到了他今天趁着儿媳妇被推过来接受检查的时候,趁虚而入,随后对着周围人拔出菜刀。 …… 黄助理的声音有些颤抖:“邱医生,现在怎么办,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邱医生没有理他,而是低声对着丸子头护士问道:“主治医生是刘医生吗?去叫了吗?” “叫了。”丸子头护士的声音有些颤抖,一起颤抖的还有她全身上下所有能够被人看见的地方,“但是刘医生早上有一场手术……” 两人的对话让本就神经紧绷的老汉叫起来: “你们在嘀嘀咕咕什么!我儿媳妇现在这样躺在这里,我大孙出生的时候还没有南瓜大!六天了,我只见过一面!” 老汉声嘶力竭:“我今天一定要个交代,快点把那个姓刘的医生喊过来!” “好,好!”邱医生伸出双手做安抚状,“我们已经叫过刘医生了,我现在去催!” 说完,邱医生转身就跑。 黄助理眨了眨眼睛,看着老汉,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这人有病啊……” 不一会,就有六个保安打扮模样的人跑进来,开始一起紧张地维持现场秩序。而邱医生远远地吊在他们后面,似乎刚刚出去就是为了找人并且指路的。 在这些保安到位之后,邱医生就藏在角落里面不出来了。 这一下老汉就更加激动了,就见到一声怒吼,他突然一个前冲,杂乱无章地开始挥舞菜刀。 最内圈的围观群众此刻正在接受保安的疏散,这下忙不迭开始混乱地后退,一时间不少人被挤得跌倒在地。 就看到老汉突然伸手,一下子抓住人群中最靠内的一个身形瘦小的小姑娘,就往里拖,在尖叫中把菜刀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你们别耍花招,把主谋叫过来!” 莫凯猛然瞪大了眼睛。 卧槽——那个被刀架着的不是我们公司的前台吗?! 莫凯冷汗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只觉得眼前应接不暇:保安分出了一部分疏散人群、另一部分安抚老汉,老汉吵吵嚷嚷愈发激动,前台想叫又不敢叫,丸子头护士浑身也颤抖得愈发激烈好险没有跌倒在地上,南师兄则拉着重师兄在往前挤…… 等会,南师兄拉着重师兄在往前挤? 莫凯眼睛瞪得都快要掉出来了。 卧槽? 就看到南祝仁在见到前台被挟持后,想也不想地就逆着人群往里冲,一直到了被保安拦下的地方。 “你够了,如果不是你们不遵循医嘱,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事情!” 眼见有无关人员被挟持,原本就浑身颤抖的丸子头护士一下子崩溃了,她高声哭喊起来:“你们每次来检查我们都有给医嘱,该怎么养胎我们一直都有交代孕妇,是你们不遵循医嘱让孕妇乱吃东西,她才阑尾炎被送来!” “胡说,你们不要推卸责任!我们怎么害我们儿媳妇!” “我们给你们做手术嘱咐了要注意的东西,说了多少次禁食禁水,是你们自己不听!如果不是你们乱喂东西,也不用抢救,也不用剖腹产!” “胡说,胡说,胡说!”老汉愈发激动起来,连带着手都开始抖。 那菜刀压得更低,细细的血顺着公司前台的脖子就开始往下流,引起一阵尖叫。 “老实点!”老汉也崩溃地开始大喊,“你们都在推卸责任!我的大孙是不是出事了?但是你们不敢交代才说什么他在I什么U里面!连我看一眼都不让!” “他是早产儿!要抢救!你当初看到他就要打开恒温箱,是你儿子和儿媳妇交代我们不让你再去碰他的!” 莫凯听得头皮发麻,这俩人都有病啊! 看着丸子头护士崩溃地和老汉开始争吵,保安们连帽子都吓掉了,原本拦着南祝仁的保安一下子又冲过去拉扯丸子头护士。 也是在这个时候,莫凯看到南祝仁低声嘱咐了一句身边的重晖。 莫凯看到大个子师兄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然后莫凯看到大个子师兄的嘴巴动了两下,根据口型判断应该也是想说“卧槽?”之类的感叹语。 然而不等重晖再说什么,南祝仁已经趁着自己没有被保安拦截的空挡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同时,高高向前举起自己的右手。 “大爷,你看我!” 南祝仁高声喊道。 不只是老汉,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南祝仁。 就看到南祝仁那伸出的右手,手腕微微向上勾起,拇指与中指自然而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指腹紧紧相抵,像在蓄积一股看不见的力量。 然后—— “啪” 打了个响指。 ……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围观的群众看着南祝仁的动作,不由地心生疑问。 这人在干嘛? 冲出来耍帅吗? 而南祝仁在打完响指的下一个瞬间,已经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冲。 同时他高喊一声:“师兄!” 满脸惊恐的重晖紧随其后。 重晖不知道南祝仁是怎么想的,他现在身子动得比脑子要快。 两人的动作让围观群众一时间都忘了惊呼,他们几乎都已经看到那个被挟持的可怜姑娘被割开脖子。 有人已经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但依旧惊恐地张开指缝往老汉的方向看过去——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和围观的群众不一样,老汉在看到南祝仁的响指之后,突然失神了一样愣在原地,表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老汉浑身一个颤抖,扩张开来的瞳孔一下子收缩,像是离体的灵魂终于回归。 他的表情一下子扭曲起来,远超刚刚的愤怒像是火山一样就要喷薄而出。 “你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南祝仁抱住了老汉持刀的胳膊,用力外折,让菜刀远离了前台细嫩的脖子。 重晖则一把抓住公司前台,想也不想地往后一扔。 “呀——” 那瘦小的姑娘几乎是尖叫着飞了出去。 因为冲得太快,扔得太用力,重晖因为反作用力踉跄了两下。 等他喘了一口气再抬起头的时候,南祝仁已经和老汉扭打在了一起。 第550章 倒地不起 莫凯已经没法把眼睛瞪得更大了,他脑子几乎僵硬,身体却开始拨开同样被吓傻的保安,似乎也要冲上前去帮忙。 然而,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丸子头护士几乎是飞扑而出,第一时间把躺着孕妇的病床往重晖的方向推了过去,让上面依旧昏迷的孕妇远离争斗的中心。 然后,抱住了老汉握刀的手! …… 南祝仁在心里叹了口气。 刚刚,他是使用了一次刚刚获得的【催眠治疗·初级】。 但效果不理想,可以说是一次失败的尝试,甚至根本不能够算是【催眠】。 催眠的历史很悠久,甚至比心理学还久。 在近现代的历史上,【催眠】一词最早出现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由英国医生詹姆斯·布雷德命名,并将这个技术从神秘学的领域带入了科学界。 随后,催眠开始被大量地运用于医学临床中,主要用于治疗没有器质性病变的癔症患者,以消除、转移这些患者的瘫痪、失明、抽搐等症状。 甚至在麻醉药还没有大量普及的年代,詹姆斯医生还应用了大量的“催眠麻醉”,用于为患者进行包括截肢在内的大型手术。 这个时期的【催眠】又被称为【传统权威型催眠】,因为催眠师在催眠的过程中主要运用指令性的语句,如“忘掉关于那场车祸的回忆”、“现在起你感觉不到疼痛”、“今天你会很渴,要喝很多的水”等等。 同时,在【催眠】技术的发展中,研究者们开始认识到人还存在所谓的“第二心灵世界”,当人被催眠之后,能够直面这个世界,并且在这个世界中和其他人进行对话。 这个“第二心灵世界”后来又被称作【潜意识】。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研究,后来创造了历史上第一个心理咨询流派——【精神分析学派】。 是的,虽然【催眠】严格上算是【精神分析学派】的技术,但【催眠】其实是【精神分析学派】发芽的土壤。 也是在这个时期,研究者们开始发现【传统权威型催眠】的诸多弊端,包括对个体差异的忽略、容易引发阻抗,同时还高度依赖被催眠者的【催眠易感性】——即一个人是否适合、且容易被催眠。 从这个角度来讲,弗洛伊德发明的诸多【精神分析学派】技法,如【自由联想法】,可以看做是降格的【催眠】,专门用来给不那么厉害的治疗师去干预不那么容易被催眠的患者。 到了二十世纪中期,米尔顿·艾瑞克森重新整合了新兴的心理治疗技术和催眠技术,他的技术后来被称为【艾瑞克森式催眠】或者【现代催眠】。艾瑞克森也被称作“现代催眠之父”。 【现代催眠】更加注重个性化的催眠,注意共情,会有意识地绕开被催眠者的阻抗。催眠师会运用诸多的引导性语句,激发被催眠者的内在资源,使来访者获得成长。 同时,【现代催眠】还能够很好地应对情绪不稳定的来访者,将对方破坏性的资源转移方向,转而用来促进催眠的进程。 从以上的发展史可以简单总结一下影响【催眠】最重要的两个要素,即【催眠师】和【被催眠者】——或者说【咨询师】和【来访者】。 南祝仁的【催眠治疗·初级】,给他填充了堪称夸张的催眠师应该具备的素质。 一般的催眠师在实施催眠的时候,需要在没有额外干扰的安静环境下,用精准的语言能力,配合声音的节奏、语调给出具备暗示性的语言模式,还要通过不断的诱导和深化,才能够让被催眠者进入催眠状态。 这样的目的,是出于【现代催眠】的理念,寻找最适合当下来访者的催眠暗示模式,绕过阻抗,让来访者把注意力从外界转向自身内部。 而南祝仁,一个引导,一个响指,就能够做到这些。 用的是极度精简、甚至连精简都不足以形容的【传统权威型催眠】的形,发挥出来的却是【现代催眠】的作用。 但南祝仁再怎么厉害,能够改变的也只有作为咨询师的自己——来访者的情况,他就改变不了了。 就好像他的【微表情分析·中级】虽然厉害,但只要对方穿上厚厚的衣服,把脸挡住,南祝仁就什么都读不出来了。 眼下的老汉,情绪处在一个极端的高点,周围的环境又嘈杂不堪。就是历史上排名第一的催眠师过来,面对这种情况也不敢说能够把对方直接催眠了。 一般的被催眠者需要经过“放松引导”、“暗示深化”这两个阶段,最后才能够进入真正开始治疗干预的被催眠状态。 这个老汉被南祝仁干预后,大概在“放松引导”的时候就退了出来,仅仅因为南祝仁的动作进入了不到两秒钟的失神状态。 而在重新抓回自己的注意力之后,老汉肯定会被引爆出比刚刚更加滂沱的怒气。 不过好在南祝仁心里也有数,他原本计划也就只需要这两秒不到的空档。 可惜,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现场的情况太过危急,让南祝仁没有过多计划的时间,机会稍纵即逝; 而重晖的应对经验也不太够,面对当下的情况没有第一时间去下了老汉的刀,而是先把被劫持的公司前台甩了出去。 当然,重晖的举措也谈不上错就是了。 只是南祝仁现在就有些尴尬了。 …… 肉搏实在不是南祝仁的特长。 “四五十岁的老汉”是一个分化非常严重的年龄,体质弱的人已经可以开始安排后事了,体质强的却还能去公园里面做单杠双力臂甚至人体旗帜。 眼下的老汉虽然没有后者这么夸张,但显然是一个庄稼汉的体质。 虽然身体干瘦,但南祝仁怀疑哪怕重晖上来都要和对方难舍难分一会。 更不用说现在重晖有点麻烦。 南祝仁一边和老汉互掏一边扫视着现场的情况,丸子头小护士扑过来抓住了老汉的刀,让自己稍微安全了一点,但是她推出去的病床却挡住了重晖。 第一反应是保护好自己的孕妇病人让她远离是非之地吗?但是现在我们有点尴尬了啊姑娘。 周围的保安还在愣神,远的几个还在搀扶倒地的围观群众,近的几个则好像还吃惊于南祝仁刚刚的操作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你们工作人员之间的素质差距有点太大了吧?也难怪每次有医nao的时候你们总是救不下……算了。 没等南祝仁高声怒喝让这些保安上来帮忙。 就看到抓住老汉持刀手的丸子头小护士突然“呀啊”地尖叫了一声,张口就咬住了老汉的手腕,整个脑袋像是狮子摆首一样猛地摇晃起来。 不是姐妹,你这么勇的吗!同一个医院工作人员的素质差距真的能够大到这种地步?! 就看到老汉和丸子头护士的身体同时抖了一下,菜刀“当啷”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丸子头护士也蜷缩着身体,双手捂着身体前侧的某个地方,一时之间没能够起身。 ——不对! 南祝仁瞳孔皱缩。 然而老汉的反应却出乎预料地快,南祝仁甚至怀疑对方可能有着丰富的闹事经验。 虽然没了武器,但他也失去了小护士的压制,一个发力狠狠地把南祝仁掀开了去,正好让年轻的咨询师挡住了已经反应过来的保安。 原来把南祝仁拦在外面的保安忙不迭地扶住南祝仁,确认他有没有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们眼皮子底下有医院无关人员受伤,那责任追究起来可就大了。 说起来复杂,但这些事情也都只是发生在两三个呼吸时间之内的事情。 南祝仁推开保安,重晖也把病床拉到安全的距离,快步过来确认南祝仁的情况。 而失去了武器的老汉——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了窗台上,直接屁股坐下。 “我今天必须要见到刘医生,必须要给我一个说法!” 这老汉说着说着居然带上哭腔了。 “我必须要见到我的大孙,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精彩。 事情原来还可以这么戏剧性地发展的吗。 “要不就让他跳下去吧……” “对,有本事就跳啊。” 南祝仁隐隐听到身后有人嘀咕。 可惜,事情是不是这么处理的。 保安们松了半口气,却依旧提着半口。如果真的让这个老汉跳下去,他们说不准依旧要有责任,而老汉口中的刘医生、甚至于今天在场的邱医生、丸子头护士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麻烦。 他们依旧一副投鼠忌器的样子,甚至因为离得太近,都不敢上得太前去检查趴在地上一直没有起来的丸子头护士的情况。 周围的围观群众这下倒是被保安疏散开来了。 甚至有人拿出了手机开始拍照片和视频了。 南祝仁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面前保安的胳膊:“劳驾,让让?” 之前把南祝仁当成围观群众的保安这回老实了一些,移开了半个身位,但还是因为南祝仁“无关人员”的身份有些踌躇。 万一这个年轻人有什么危险呢?这种时候宁可不赢也不能再犯错。 “噔噔噔——”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突然窜了过来,是邱医生。 他看了一眼老汉的情况,低声朝着南祝仁问道:“你是白教授的学生对吧?刚刚你做到的事情——能再来一遍吗?” 南祝仁点了点头。 邱医生立刻有了断绝:“让开,然后……做好准备。” 这下算是把锅接过来了,保安如蒙大赦地退开,转而紧张地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老汉身上。 老汉见此却激动起来。 “等等,让这个人走,让他离远一点!” 他摆出一副毛骨悚然的样子,甚至直接扭过头去不看南祝仁。 “不然,不然我就跳下去!” 南祝仁默默评估着老汉的情况。对方的情绪依旧在高点,但是相比较刚刚的凶狠状态来说,已经平复了很多。 可以理解——一鼓作气,再而衰嘛。极端的情绪本就难以长时间维持,更何况对方现在已经受挫过一次了。 而且他刚刚手上是别人的命,现在他悬在半空的是自己的命。 直接【催眠】依旧不现实。 但南祝仁眼下也有组合技可以用。 南祝仁想了想,先给了自己一发【情绪重调】,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虽然他面上不显,但眼下的场景还是让他非常紧张和焦虑的。 头脑一凉,微微的疲惫感过后,南祝仁看老汉的眼神就变得和不久前参加庭审的时候差不多了。 “大爷,你这是干什么呢?” 南祝仁说着没有什么意义的话,言语中的情绪悄然弥漫了开来。 【情绪感染】 “我……我不管,总之你离我远一点!”老汉叫嚷着,声音却不自觉地弱了一些。 “好,好~” 南祝仁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同时默默地绕了个半圈,让自己走到老汉的视线范围之内。 “我不靠近你,我后退了,不信你看嘛……” “……”听了南祝仁的话,老汉下意识地抬头。 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南祝仁已经远离了一点点的站位。 以及对方再次伸出来的右手。 “对嘛,你看我……” 啪。 中指和拇指摩擦,击打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声响。 下一秒,没等保安们有动作,经过了【神经反射速度】强化的南祝仁已经趁着老汉眼神迷茫的瞬间冲了出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一把抓住老汉的衣领,拧腰、抡臂—— 他还特地让自己上半身下压,让自己的体重也跟着一起转化成力量,增加这一个动作的杀伤力。 砰! 精壮但小体重的老汉,像是破麻袋一样狠狠砸在了地上。 剧痛让老汉下意识地惨叫出声,注意力也重新回归。但是终于到位的保安此刻也开始上手,四五个人一起按住了拼命蠕动的挣扎者。 南祝仁长出一口气。 【呼——舒服一点了。】 揉了揉腰,心中暗下之后一定要健身的决心之后,南祝仁立刻又把目光投向了直到现在还没有爬起来的丸子头护士。 第551章 一批来访者,还有考试 更多医院的工作人员也已经注意到了丸子头护士的异样。 就看到邱医生快步上前,小心地把蜷缩在地上的丸子头护士翻了过来,一股刺目的猩红顿时映入众人的眼帘。 人群中顿时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好在这里就是医院。 邱医生第一时间开始给丸子头护士检查,做急救措施。虽然是心理科的医生,但是看对方手脚利落的样子,显然是属于那种其他科室转岗过来的医生。 同时,南祝仁也观察到邱医生表情虽然严肃,但并不紧张,显然丸子头护士的伤势并不重。 她此刻皮肤苍白,而且陷入了一种类似昏迷的状态,但更多的可能是某种应激状态,而是外伤太重。 南祝仁心里松了一口气。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南祝仁瞥到了丸子头护士胸前的名牌——李玲玲。 噔噔噔—— 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让一让,我是胡广灵,我是胡广灵!” 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跑进来,声音急切。显然她就是老汉要找的“胡医生”。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于舍生取义的凛然,但是在见到现场的情况后,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一下。 “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茫然地问着周围的人。 滴呜滴呜滴呜—— 富有节奏感的声音在医院里面响起,却不是熟悉的救护车铃声,而是警笛。 …… 南祝仁今天来医院的目的是体检。 现在他的体检项目得到了免费的升级,同时也不用排队了。 对于现场刚刚发生的事情,医院显然也是有相关的紧急预案的;虽然因为复杂的现实因素,预案中的某些部分都会执行得不太到位。 但是在南祝仁的这一部分,进行得倒是非常顺利。 只是对于南祝仁来说,这个流程似乎有点过于熟悉了,他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他因为类似的情况接受体检了。 躺在核磁共振仪上,身体渐渐被推入仪器内部,看着眼前的一切逐渐被黑暗覆盖。 如果是有【幽闭恐惧症】的人置身于这个仪器中,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恐慌发作了。 好在南祝仁没有这个毛病,他还有闲心闭上眼睛开始养神——刚刚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也是有点冲击力的。 核磁共振室里面除了南祝仁没有别人,负责检查的医生在另外一个小隔间里面,此刻正透过一面双向玻璃检查着南祝仁的情况。 医生的态度格外柔和,此刻正按下双向对讲机的按钮,轻声指导着南祝仁:“好,我们保持这个姿势,接下来不要动,如果有觉得什么不舒服,随时跟我们说。” 除了这个医生的声音之外,那扬声器里面隐隐约约还有背景杂音传来,是送南祝仁进来检查的护士和医生助手的谈话。 “就是他吗?帮我们解决了今天的……” “对,就是他。” “好厉害……”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 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声讨论。这部分的讨论南祝仁也很熟悉。 紧接着,话题一转。 “不过听说虽然今天的事情处理得挺好,但还是有人受伤了的。” “谁?”这个声音很好奇。 “……李玲玲。” “啊?她?怎么……”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听说是她抢下了那人的刀,自己也受伤了,不然事情会更麻烦……” “啊,她呀……”南祝仁从这声音里面听到了一点不太正常的情绪,“倒是没想到……” 护士们不太专业的讨论很快被检查的医生喝止。 对讲机关闭,环境安静了一会,随后核磁共振仪被启动,呈现周期规律的电子波动声笼罩了南祝仁。 嗡——嗡——嗡—— 有点催眠。 于是,南祝仁真的睡着了。 半晌之后,南祝仁被医生摇醒,将随身的金属物品归还。 和带着笑容的医务人员告别,一走出核磁共振室,南祝仁就看到了已经等在外面的白庆华。 原本今天只负责出钱包车送员工来体检的老板,最终还是因为学生的情况而来到了医院。 他的身边还站着重晖,显然就是师兄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老师。 除了重晖之外,白庆华的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官,看态度对于一旁的白庆华非常尊敬。 可以理解,毕竟白庆华的课题组主攻微表情,和警方没什么合作反而不合理。 他们此刻正小声说着什么,但是在看到南祝仁出来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止住了话头看过来。 白庆华上下打量了一下南祝仁:“没事吧?” 南祝仁点了点头,核磁共振是最后一个体检项目了,基本可以确定情况——虽然他本来就没事。 “这位是——”南祝仁看向一旁的警官。 “你好,我姓刘,刘泉。金刀刘,泉水的泉。” “刘警官。”南祝仁点头打招呼。对于帽子团体,出于种种原因他有着先天的好感。 “早就听说白教授收了个小徒弟,还想着说不准哪天我们局里的年轻人就要找你聊聊了,只是没料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会是这种情况。”刘警官道。 嗯,警察也是一个需要心理干预的重点团体,显然眼前的刘警官在这方面和白庆华的公司也很熟悉。 “关于今天的事情,一会可能还要你配合我们做一下笔录。”刘警官又道。 “当然。”南祝仁自无不可地点头。 需要做笔录的不止南祝仁,一个肩章比较简单的警官很快又从一旁跑了过来:“队长,大概情况了解清楚了。” 刘警官朝着三人抱歉地笑笑,走到一旁开始听下属的报告。 不过很快,他压抑不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什么东西?打响指?” “对,队长,打响指。我问了好多人,确认了好多遍,那些目击者就是这么说的……” 刘警官又确认了一遍:“打响指之后,下了对面的刀;然后又打了响指,把要跳楼的人拽了下来?” “对……” “你确定?” …… 刘警官和下属交流着,一边用隐晦的古怪目光朝着南祝仁的方向看过来。 南祝仁笑笑,回头,对上了白庆华同样古怪的目光。 “我最近……在尝试学习一些新的技法。”南祝仁想了想,算是做解释,“算是学习之余的放松消遣。” 白庆华的眼神更加古怪了,想来是不太接受南祝仁的这个说辞。 不过不等他们再交流什么,又有一行人过来了。 带路的是熟悉的邱医生,邱医生的身后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白大褂,从脸上的沟壑评估,这位白大褂大概有六十岁左右的年纪。 虽然按照一般人的刻板印象,可能觉得医生会更加注重养生;但是考虑到医生年轻时候的工作强度和上了年纪之后的行政压力,这个医生的实际年龄可能比看起来稍微会年轻一点。 在看到白庆华之后,这位医生立刻越过了带路的邱医生,稳步上前握住了白庆华的手:“老白,你果然也来了。” 他看了一眼南祝仁:“今天的事情真是吓了我一跳——听说这是你学生?没想到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白庆华笑着点头,给南祝仁介绍:“这是周院长,算是我的老朋友了。” 南祝仁乖巧地打招呼,眼下似乎非常顺滑地过渡到了社交场合。 今天算是很严重的医闹事故了,不过虽然南祝仁出了大力气,但理论上也不会闹出现在的动静。 院长亲自上门感谢,可能更多的还是看在白庆华的面子上。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周院长说:“老白,有个忙你可一定要帮我。” 周院长直言不讳道:“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相关的医生和护士在这里——” 他指了指心脏的方向:“可能需要找人聊聊,尤其是年轻人。” 白庆华点头:“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小护士很勇敢,直接去把对面的刀抢下来了?我还要谢谢你,不然我徒弟可能也没法这么全须全尾……” 周院长地推拉了一下:“我们做事情是本职工作,你的徒弟出手是给我们帮忙,还是我得要谢谢你。” “不过……”他紧接着又迟疑道,“我说的主要就是那个年轻护士,年轻人胆子大不是坏事,但是……唉,还是找你们聊聊吧,不管怎么样,最起码【危机干预】还是要做的吧。除了她之外,还有几个年轻人也要你帮忙……” 白庆华又客气:“说什么帮忙不帮忙的,你这是给我送生意呢。更何况我学生刚刚受了你们照顾,放心,我一定派我们这儿最好的咨询师……” 周院长对于心理学专业名词很熟悉,这不奇怪,毕竟他身后还有个心理科的医生站着呢。 不过现在涉及到心理疏导的部分,却当面找外人去做,这就很奇妙了。 背后的邱医生倒是泰然自若,脸上没有什么不服气或者其他的情绪出现。 他看着南祝仁甚至有些跃跃欲试,似乎有很多问题想要上前讨论。 …… 邱医生终究还是没有找到这个机会,因为刘警官很快接过了现场,带着南祝仁到一旁去了解情况。 等二人结束对话之后,医生们都消失不见了,他们今天的有很多工作需要处理。 其他没什么事情的员工早就已经回了公司,有点事情的小前台直接被安排住院观察。 白庆华让重晖开车,一行人慢悠悠地往学校的方向走。 “你也听到了,医院方面会和我们对接几个来访者。”半晌之后,白庆华突然道。 南祝仁点头。 “但是我不打算交给你。”白庆华又道。 南祝仁依旧点头。 这是有原因的。 因为这场事故而需要做咨询的医务人员,都和南祝仁有着或多或少的接触。 尤其南祝仁还在现场力挽狂澜了,在这种情况下,其实也形成了一种【双重关系】。 谁知道会不会形成什么【吊桥效应】之类的东西。 不让南祝仁接手,是明智的选择。 看到南祝仁明白这一切,白庆华点了点头。虽然知道这个学生会很懂事,但是该交代的事情还是要交代一下的。 “不过如果之后这些医务人员在咨询的时候出现了什么意外,需要转接的,可以先让我看看。”南祝仁又道,“可能的话咱们还是尽可能把案例留在自己公司里面。”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非常自负。 但是联想到南祝仁丰富的接锅经验,他说这话也貌似没有什么不对的。 白庆华瞥了南祝仁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行。” 随后车厢内安静了下来,一行人默然无语地回到学校。 南祝仁回宿舍学习,重晖回课题组分析数据,白庆华在接了几个电话安排了一些事情之后,回到了自己的电竞房。 时间也在这里按下了加速键。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南祝仁手头剩下的长期案例都是比较正常的来访者,不需要他在现实中再予以什么支持;而由于学习,他每个月都只在第一周完成十个小时的咨询就好。 这些咨询也都中规中矩,没有超出【心理问题】范畴的来访者,更没有足够激活【案例归档】的来访者出现。 【月度目标】的奖励也不是值得反复去刷的类型。 唯有公司年轻咨询师们的认知被南祝仁的工作方式又冲击了几次,有的人见多了之后就习惯了,有的人反而跃跃欲试想要学习。 想要效仿南祝仁的年轻咨询师最后都在公司的厕所里面出现了,伴随的还有令人忍俊不禁的呕吐声。 白庆华没有像翁娉婷一样,会在新咨询师入职的时候强制性地安排饱和询去试探员工的极限,所以这里的年轻人很多都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据说他们的最高记录是一天七个咨询。 这个纪录保持者的最后两个咨询,因为咨询质量过低而被遭到了投诉。 波澜不惊中,几个月的时间又流淌了过去。 时间到了十一月的第三周。 清晨,南祝仁睁开眼睛,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背包。 下楼,重晖已经等在了门口。 “走吧。”大个子师兄朝着小师弟招招手,“我带你去考场。” 今天,是最后一次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证考试的日子。 第552章 真心希望这些考题不会出现在现实生活中……算了,想想就好 今天的校园内部,来来往往多了不少打扮各异的人。 有不少从学校的宿舍楼出来的学生神态的模样,他们的表情还算是比较轻松,毕竟这次考试的考场就设置在本校,主场作战,优势不少——最起码交通方便,可以多睡一会。 但是更多的,还是三四十岁职场打扮的人。 他们的表情相较之下就严肃了很多。 和象牙塔里面的大学生比起来,打工人更明白证书的重要性。 更何况,这次考试是国家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的最后一次考试了。如果失败,那么前期投入的所有金钱和时间成本就全部打了水漂。 当然,下半年的咨询师考试如果在正式考试不通过,几个月之后其实还有一次补考机会的。 不过就像是NBA的季后赛一样,能够4:0把对面横扫,就不要搞到3:3最后要抢七大战的程度。虽然观赏性更强,但实在是太折磨人。 人生没有观众。 如果你自己是个人生乐子人喜欢玩极限,那就另算。 重晖把南祝仁送到考场口之后就挥手告别,留下一句“加油”后就转身离开。 被临时征用做考场的教学楼此刻还拉着警戒线。大约在十分钟之后,伴随着一阵考试入场的铃声,警戒线很快被收走。 南祝仁走到门口的指示牌前,根据自己的考号确定了自己的考场教室,很快找到了地方。 上交准考证、签到、金属探测检查……完成一系列的程序之后,南祝仁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和周围人紧张的表情不同,南祝仁满脸轻松。 就像之前说的那样,作为一名心理学本专业的学生,参加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考试其实是很容易的。 二级的职业考试主要有三个部分,分别为【理论知识考试】、【专业能力考核】和【综合评审】。 其中【理论知识考试】和【专业能力考核】都是笔试,在一天之内的上午、下午分别进行测试,等笔试成绩出来并且合格之后,再按照通知参加【综合评审】。 眼下南祝仁的考试科目便是【理论知识考试】,主要考察《基础心理学》、《社会心理学》、《发展心理学》、《变态心理学与健康心理学》、《心理测量学》、《咨询心理学》六个部分,以及一些额外的相关技能知识。 这部分的考试只有选择题,总共125道,25道职业道德题,100道专业理论知识题。 这一部分——南祝仁根本没复习。 是的,没有复习,因为根本不需要。 职业资格考试,通过就行。拿到证之后,80分通过和100分通过并没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这一科考的都是选择题。如果有论述知识的话,那一些条例框框的东西还要背一背,但选择题——如果南祝仁不会做,那这么多年的咨询就相当于是白干了。 考卷下发之后,南祝仁第一时间扫了一眼所有的题目。 然后露出了歪嘴龙王式的微笑。 【一位高中生求助,主诉最近3个月成绩大幅下滑,注意力难以集中,经常感到“大脑一片空白”。自述压力很大,担心考不上好大学对不起父母。伴有心慌、手抖和失眠。 问题:导致该求助者注意力困难的最可能原因是? A.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DHD) B.广泛性焦虑障碍(GAD) C.重度抑郁发作(MDE) D.学习困难综合征】 这题目的难度稍微大一点,甚至可以算是整张试卷最难的那种题目,那种光靠背书的考生乍一看可能还真的要懵一下。 但对于南祝仁来说是小意思。 先读题干,问题中已经额外点出了“注意力困难”这个症状。 一个症状,可能是好多种精神疾病的呈现方式,比如【抑郁】和【焦虑】,这两个症状就广泛地出现在大量精神疾病的诊断标准中。 因此需要进行特定的分析,尤其是病因的分析。 南祝仁开始思考。 选项A【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DHD)】:通常是发育性问题,是从小就有的,而非近期出现。案例中“最近3个月”是关键,排除。 选项C【重度抑郁发作(MDE)】:抑郁确实会导致类似“思维迟缓”的认知功能受损,但其核心是心境低落、兴趣丧失,注意力困难是只原发症状的一部分,而且题干中的高中生也没有【抑郁】相关的症状。 选项D【学习困难综合征】:这就不是一个标准的诊断名称,单纯的干扰项…… 所以正确答案是B【广泛性焦虑障碍(GAD)】——以焦虑为核心症状。注意力不集中是由于过度担忧和思虑占用了认知资源,导致“大脑一片空白”的感觉。同时这个注意力困难是继发性的。 解题线索在于“压力很大”、“担心考不上大学”、“心慌、手抖”这些明确的焦虑症状群,表明注意力问题是焦虑所导致的。 当然,就这个题目来说,患者的【焦虑】还不太“广泛”,直接诊断【广泛性焦虑障碍(GAD)】其实是不太合理的。 但是对比起其他过于离谱的选项来说,这算是最合适的答案了。 考试嘛,选择题嘛,就是这样。 南祝仁在心里默默地评估:这次的出题人不太行啊,题干不够严谨…… 靠着自己的丰富的知识和经验,南祝仁刷刷地答题,90分钟的考试,他几乎只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就完成了答题。 甚至都没有用上【心流状态】。 在用2B铅笔把答案涂到答题卡上之后,南祝仁很快举手示意:“老师,交卷。” “……” “???” 其他连一半都没有写完的考生都震惊了。 不是哥们,你专门来搞人心态的? 考试的时候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 没有管考生和监考老师的反应,南祝仁在获得允许之后,自顾自地离开考场。 离开教学楼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惆怅——可惜职业资格考试不是高考,外面没有记者。 不然这时候如果有个记者过来采访一下自己这位第一个出考场的考生感受的话,感觉还是挺有意思的,放在里面估计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爽点。 可惜了,当初高考之前怎么就没有获得外挂呢? 回到宿舍,南祝仁没有看职业资格考试的复习资料,而是回头继续刷考研的真题。吃过午饭之后,还睡了一会。 这就是主场作战的优势。 外校的考生这个时候会比较麻烦:因为上午和下午考试的时间很接近,去除掉用餐时间之后根本没有多少空档留给通勤。 因此这个时候,可以在学校的躺椅、图书馆、各个大楼的阴凉处看到各式各样的考生,他们或是拿着复习资料念念有词临时抱佛脚,或是直接就近席地而卧补充精神。 场面堪比春运时候的火车站。 这些人要么是年轻一点的职场人,要么就是外校过来的考生——从这个角度来说,有一个实力强大的母校还是挺好的,在大型考试的时候都能够作为主办方,能够省不少事情。 倒是年纪稍微大一点的职场人稍微舒坦一点,开车过来的直接睡车里,没开车的可以就近找咖啡厅坐一会。 也算是带动周边消费了。 短暂地休息时间很快过去,下午考场开场十分钟前,南祝仁依旧临近踩点到达教学楼外。 到了下午,考场会重新分配,监考老师什么的也会更换,目的是防止作弊。 南祝仁按照早上的流程走了一套,找到了自己下午的考场。 往里面一看,乐了。 监考老师是熟人啊。 教室里面拿着金属探测仪正准备往南祝仁身上扫的年轻老师,不正是白庆华课题组里面的好运师兄吗? 南祝仁中午刷的考研真题都是这个师兄整理出来的! “……”好运师兄看着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这种大型的全国性考试,在设立考场之后,一般也会在主办单位招募一部分的监考老师。 多数时候,这些监考老师里面有相当一部分的名额会发给在读的研究生或者博士生,监考一天之后会有相应的补助,也算是勤工助学岗位。 之后笔试改卷说不定也会找学生来帮忙。通常情况下,这种名额会优先考虑贫困生,按照一张卷子几毛钱的绩效,一些改卷狂魔一天能赚好几千。 当然,考生不用担心监考老师为了钱乱改卷。因为试卷是交叉审核制,如果出现意外被评判为无效改卷的话,反而会扣钱。 “……请考生把双手打开,配合一下。”好运师兄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南祝仁,强行绷住了表情,开始走流程。 南祝仁乖乖配合。 叮铃铃—— 很快,开考铃声响,试卷开始分发。 和上午的【理论知识考试】不太一样,下午的【专业能力考核】主要考核临床思维和实操能力。 选择题部分,通常会先呈现一个案例,然后根据案例让考生选择答案——这部分南祝仁也没什么问题。 南祝仁快速完成,很快做到了论述材料题的部分。 他定睛看过去—— …… 【一位已婚男性求助者对你(咨询师)表达了强烈的喜爱之情,并提出希望发展咨询关系之外的私人关系,并承诺会支付高额费用。 请依据《中国心理学会临床与咨询心理学工作伦理守则》,论述你会如何处理这一情况,并分析其中可能涉及的伦理议题。】 …… 只是做题而已,南祝仁绷住了表情,开始整理做题思路。 简答题和论述题部分的题目虽然也是以案例为根据,但直接回答案例有关的部分是不行的。 打个比方,如果案例中有涉及【反社会人格障碍】,那考生在分析题目之前,要先默写下【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特征和诊断标准,然后再分析材料中的患者符合了其中的哪几条;随后给出自己的治疗干预思路的时候,也要先默写出书本上相关的理论依据。 像是南祝仁这一题,就先需要默写与这个题目相关的《中国心理学会临床与咨询心理学工作伦理守则》…… 正常人谁会去背这东西? 不要说这种守则,就算是具体病症的诊断标准,平常的咨询师也很少能够如数家珍地背诵的。他们通常都是在做完咨询之后,再根据自己在咨询中的判断去翻书,然后再制定诊断标准。 “噗嗤……” 台上突然传来压抑的笑声。 监考老师手里也有多余的卷子,闲着无聊也会看一看,显然他们也是看到这道题而绷不住了。 《中国心理学会临床与咨询心理学工作伦理守则》其实也属于超纲的部分了,这个题目的本意可能就是为了拉分。 一般的咨询师,哪怕再怎么资深——哪怕是白庆华——面对这个题目,估计也要丢一半的分。 南祝仁也算是一般咨询师,他其实是裸考的。 他压根就没有复习职业资格考试的内容,考到现在全凭自己的职业积累。 但另一种程度上来说,他又不算是“一般咨询师”。 他的实力远超一般人的想象。 扫了一眼后面的题目,确定整张卷子只有这道题有这么难搞的部分之后。 南祝仁稳下心神。 【情绪重调】、【情绪重调】、【情绪重调】、【情绪重调】…… “咚” 在讲台上看乐子的好运师兄抬头,入眼的是头磕在桌子上后就没动静了的南祝仁。 他一下子迷茫了,这师弟……搞什么? 最近学习压力太大没睡好,导致在考场上昏过去了? 不是没可能啊……他还在考研来着。来靠这个资格证应该是老师的任务吧,老师也是乱弹琴…… 坐在南祝仁身后的考生都有些惊慌了,不确定南祝仁到底是睡了还是什么急病发作了。 正当这个学生准备举手报告、好运师兄正准备下场查看南祝仁的时候, 下一秒,南祝仁又像是被打了一针肾上腺素一样弹了起来。 随后他的眼神露出一种迷茫,瞳孔短暂地失焦。 【心流状态】,启动 南祝仁第一时间抓起笔,下笔如有神。 南祝仁身后的考生、台上正准备下来的好运师兄、以及考场里面另外一个察觉到动静的监考老师,同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 第553章 莫凯:这题我刚刚是不是刚做过? 不管是出于同门情谊还是出于监考职责,想了想之后,好运师兄还是从讲台走到南祝仁的桌前。 “同学?”好运师兄装作不熟的样子,轻声唤了一下南祝仁。 【心流状态】中的南祝仁心无旁骛,奋笔疾书。 头都没抬一下。 好运师兄:“……?” 这状态让人更加担心了。 “同学。”好运师兄压低了身体,以不会打扰其他考生的声音,用指节在南祝仁的课桌上轻轻敲了一下。 这一下终于把南祝仁的注意力抓了回来。 “同学,身体不舒服吗?” 南祝仁很快明白了好运师兄话里面的意思,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啊老师,刚刚突然犯困……” 他也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样子,措辞很严谨。 好运师兄抿了抿嘴唇。就你刚刚突然失去意识然后又马上醒过来奋笔疾书的样子,可不是一般的“犯困”啊。 得亏你现在人在北都,要是往中国地图的右上角移一移,说不定都有人会怀疑你请大仙上身了。 话说有什么大仙是管心理考试的吗? 低声再次确认了一下南祝仁的状态之后,得到肯定的回复,好运师兄摇摇头作罢。 但是心里打定主意回头要跟老师好好报告一下。 应付完师兄突然的关心,南祝仁重新把注意力投入到这道“已婚男性来访者想用金钱发展不正当关系”的论述题里面。 一般的考生在看到这道题的时候,可能还会想不同性别的咨询师面对这种情况可能有不同的应对措施。 其实没有必要。 从出题的角度来讲,这道题考的只是单纯的咨询师伦理道德,考虑进性别因素反而有偏题的风险。 这题的解题思路其实还是比较标准的。 一、通过伦理守则,表明咨询师的立场。 二、分析具体的伦理议题。从这个题目来看,存在【双重关系】、咨询师可能的【经济剥削】,以及【咨询关系不对等】。 三、探究来访者行为的背后动机。及【移情】。 四、最后论述后续的咨询计划。是和来访者针对【移情】去探讨,还是及时果断地把案例转接出去。 南祝仁刚刚已经打好了框架,眼下继续默写刚刚在【记忆宫殿】里背诵下来的《中国心理学会临床与咨询心理学工作伦理守则》相关内容。 直接按照原文默写就有点太假了,这么短时间的背诵下来也不现实。 南祝仁根据自己的理解进行适合的作答。 【1.心理师要清楚地了解多重关系对咨询的不利影响和潜在损害。不得与来访者发生任何形式的性和亲密关系,也不得给有过性和亲密关系的人做心理咨询。不得与当前来访者的家庭成员、伴侣、照顾者、监护人等发生亲密关系……】 【2.心理咨询师不得利用来访者对咨询师的信任和依赖,不能利用咨询师对来访者的权威性影响谋取私利,进行情感或者经济上的剥削。】 【3.心理咨询师应清楚设置专业服务的收费标准,并且对来访者在相关方面做到信息公开。】 【4.……】 南祝仁洋洋洒洒地写着。 一道论述题,题目可能只有三四行,但分点答题却写了慢慢的一页答题纸,堪比一篇小作文了。 南祝仁揉了揉手腕。对于文科内容的考试来说,书写速度反而是最制约考生的,经常会出现答案在脑子里面,但是没时间写下来的窘境。 OK,这题过。 南祝仁把视线放在最后的一个大题上。 这才是正经的案例分析题。一般的考生最害怕、却也最是南祝仁好球区的题目。 …… 【案例背景: 林女士,28岁,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因“长期情绪波动、身份感混乱及近期严重的自毁冲动”被其医院转介至你的心理诊所。首次会谈时,她迟到45分钟,身着昂贵但沾有颜料且不协调的服装,手腕上有新旧交错的浅表划痕。】 【主诉与现病史: 林女士描述自己长期感到“内心空无一物,像一个黑洞”,但间歇性会被强烈的、无法承受的情绪淹没,包括愤怒、悲伤和兴奋。这种情绪波动持续数小时至数天,通常与外界影响有关。 她的人际关系史极端不稳定,形容所有亲密关系都是“从极致的崇拜到彻底的厌恶”,并伴有对他人“随时会抛弃我”的强烈恐惧。 近一个月,因一场重要的个展差评如潮,她陷入深度绝望。她开始频繁出入高端酒吧,与陌生人发生无保护措施的性行为,并深夜超速驾驶“以求片刻的清醒”。 一周前,在与一名仰慕者激烈争吵后,她吞服了大量止痛药(需急诊洗胃),但出院后第二天,她却为您精心挑选了一份极其昂贵的限量版画册作为礼物,并坚持您必须收下。】 【重要个人史: 家中长女。父亲是成功企业家,常年缺席,情感疏离且要求严苛;母亲是音乐家,情绪化,曾因“神经衰弱”多次住院。 8岁时被父母送至海外寄宿学校,描述那段时光“像被世界遗忘”。13岁开始有自伤行为(用橡皮筋弹手腕、掐自己)。 曾有2次短暂的心理咨询经历,均因“觉得治疗师愚蠢且无法理解我”而在3-4次后终止。 其艺术作品多以“碎片化的自我镜像”为主题。】 【问题: 1.请给出您的初步诊断,并列出至少三条核心诊断依据。注:此案例需与双相情感障碍进行精密鉴别。请详细阐述您的鉴别诊断思路 2.针对其“无保护性行为”和“深夜超速驾驶”行为,您如何进行风险告知?请具体陈述您会对来访者说的话。 3.面对她赠送的昂贵礼物,你会如何处理? 4.针对此个案,运用【精神分析学派】的咨询角度,涉及第一阶段的咨询干预方案。】 …… 南祝仁心里点头,这题出得倒是很有水平。 问题涉及的都是非常标准的初次会谈需要的工作。 第一题涉及【诊断评估】,还特别标注出了需要和【双相情感障碍】区别。也就是说除了根据案例材料默写诊断标准之外,还要进行适当的“找不同”。 第二题和第三题都是【风险评估与伦理应对】。 第二题的难点在于针对来访者的出格行为如何进行风险告知,即不能用“这没什么”的忽视性表述,也不能直接批评,这些在初次会谈中都会对咨询关系造成巨大的破坏。 正确做法是具体、中立、非评判地指出行为与后果的直接联系,并将其框定为治疗需要共同解决的问题。 第三题依旧涉及到利益方面的问题,必须拒绝,但拒绝的方式是关键。需解释拒绝是出于对治疗关系纯粹性的保护,并且探索来访者“送礼”行为背后的深层次意义。 至于第四题,对南祝仁来说最没难度了。 南祝仁先分析第一题。 【双相情感障碍】旧称“躁郁症”,其中的“双相”分别是【躁狂相】和【抑郁相】。换句话说,患者会在这两个极端的状态之间波动循环。 细分的话,还有【I型双相障碍】和【II型双相障碍】,前者的【躁狂相】发作更加频繁,后者的【抑郁相】发作更加频繁。 这道题目里面,林女士有自伤的行为,但是偶尔也会有极端的兴奋冲动表现——表面上似乎有些符合【双相】的标准。 但实际上,【双相情感障碍】的双相状态是持续性、内源性的,一次发作会持续数天或者数周,而且切换的过程通常与环境无关。 这就和材料中林女士的状态不太符合了。 林女士的重点,在于其“人际关系从极致的崇拜到彻底的厌恶”、“对他人随时会抛弃自己的强烈恐惧”。 随后才依次是“内心空无一物,像一个黑洞”、“艺术作品主题包含碎片化的自我镜像”; “无保护措施的性行为”、“深夜超速驾驶”; “手腕新旧交错的划痕”、“吞服止痛药”; 以及“情绪波动持续数小时至数天,通常与外界影响有关”。 这些特征,分别对应“对被抛弃的极度恐惧”、“自伤”、“自杀”、“情绪剧烈波动”。 真正符合这位林女士诊断标准的,是——【边缘型人格障碍】! 作为压轴大题确实很难,毕竟这也属于《变态心理学》的范畴了,一般考生很少背到这个里面去。 南祝仁刚刚在入睡之前就扫了一眼这个题目,在【记忆宫殿】里面顺手也背了一下【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诊断标准。 眼下,再次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刷刷刷刷——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之后,南祝仁举手:“老师,可以交卷了吗?” ……??? 教室边缘的一个考生莫名觉得这个场景熟悉,抬头一看——怎么又是你! 都换了一个考场了,怎么还是能碰到你这个搞人心态的家伙? 早上提前交卷,同考场的考生们还能够安慰自己,这人估计是没有复习好,所以选择题乱做一气,摆烂了。 但是现在…… 借由视线的余光,这个考生大概能看到南祝仁桌上的答题卷确实写得密密麻麻。 论述题能够写得这么满,那是真功夫。 对比一下自己还差两个论述大题的进度,这名考生沉默了。 坐在南祝仁后面的考生更加懵逼。 这是……真的请神上身了? 好运师兄眨了眨眼睛,下来拿过南祝仁的答题卷一看,确实上面写得很满。 再大致看了一眼答案内容,条理清晰,排版整洁,不是乱写一气的样子。 “……不检查一下吗?”好运师兄艰难道。 “不用。”南祝仁自信地开始收拾东西。 “……那行吧。” 看着小师弟离开考场,好运师兄默然无语。 在等到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之后,他先按照考试的流程完成清点,做好交接。 然后,第一时间拿着手机溜到了卫生间。 点开备注【恩师】的备注,拨通电话。 嘟——嘟——嘟——嘟——嘟—— “您好,你拨打的用户正忙,请……” 第一遍没人接,正常。 好运师兄一副已经习惯的样子,心里默默数了几个呼吸,然后再次拨通。 嘟——嘟——咔嚓。 “喂?”这回接了。 “老师,我郝宇。”好运师兄轻声道。 “哦,小郝啊,怎么了?” “老师,我今天监考心理咨询师的考试嘛,碰到了那个还没进组的小师弟,就是祝仁师弟。”好运师兄特地强调了一下,好像担心恩师想不起来这个人似的。 “然后他在考场上,状态感觉不对劲……” 他把考场发生的事情一一和白庆华说了。 “哦,你说他突然睡过去了,然后又突然醒了,然后就做题做得飞快?” “嗯,是这样。” “正常~”对面的回答却让好运师兄意想不到,“还有别的事情吗?” 好运师兄一下子都被整不会了。 “没……” 嘟、嘟、嘟、嘟…… 电话挂了。 好运师兄眨了眨眼睛。 什么叫正常? 也就是说老师知道祝仁师弟的这种状态? 说起来,这种突然睡过去又突然醒过来的症状,很像某种病啊…… 难道……老师特地把这个师弟招过来,就是为了研究他的病,好写文章? “回去查查书吧,弄清楚这师弟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人其实挺好的……” 好运师兄挠了挠头。 …… 另一边,在散考的人潮中,莫凯艰难地往外挤。 他也参加了这最后一次的心理咨询师资格考试。 不过和南祝仁不一样,他差点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答题,所以直到现在才和大部队一起离开考场。 “搞定了这么一个大的考试,好好吃一顿吧。”莫凯心里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自己常去的一家高档餐厅。 平时相处得多了,公司的同事往往会忘了莫凯的出身。 但他实际上就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主,像是这家餐厅,人均过千,一般人来这里都是聚餐和约会。 而莫凯却可以说是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食堂。 “等会……” 就在等待服务员过来的空挡,莫凯突然看到隔壁桌一对约会的情侣很眼熟。 “那个是……公司的主管?” 第554章 考试结束,和拖了许久的目击报告 出来吃饭的时候碰到自己公司的主管刘佳航,不得不说是一个挺难得的巧合。 作为公司的实习生,莫凯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从小被教育得非常擅长社交的莫凯端正了一下表情,正打算上前打个招呼,然后吩咐熟悉的服务员帮刘佳航这桌把单买掉。 突然,他的表情一顿。 因为他看清楚了坐在刘佳航对面的约会对象。 没有穿制服,他一开始还没有认出对方的身份。 但是随着对方在用餐期间的打闹,莫凯看清了那张脸。 眼神,也逐渐地发生了变化。 “莫先生,有朋友?”一旁的服务员看到莫凯的手势,目光已经开始娴熟地在大厅里面搜索,准备记下对应的桌号,显然莫凯帮熟人买单的这种情况在以前发生过不止一次。 然而,莫凯却道:“不,没有,我看错了。” 年轻的咨询助理换了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不再看大厅的情况,跟着满脸疑惑的服务员进了自己的包厢。 …… 十一月下旬的心理咨询师资格证考试结束,紧随其后的就是十二月底的全国研究生统一考试。 南祝仁难得地没有在这个月的月初的安排咨询。 毕竟到了冲刺的阶段,他自己也是对这个考试打起了百分之两百的重视。 在十二月最后一个周末的最后一个上午。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之后。 考场内,所有的考生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表情或是崩溃,或是意犹未尽。 便是南祝仁看着眼前写得密密麻麻的答题卡,都不由地感觉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准备了快一年的大考,终于结束了。 哪怕是对于南祝仁来说,这场考试都算不上容易。 研究生考试的题量极大,对于考生来说“所有的题都会做”甚至都不能够百分百保证考出高分,“所有的题都会做,还能够写完”才能。 很多动作慢的考生哪怕做题的时候没有卡住,最后都可能来不及写完。 这也是为什么考研辅导班经常会有线下的做题集训营,这种集训营一个训练的要点就是“做题速度”。 南祝仁在这场考试里面,甚至都没有多少机会去用【记忆宫殿】来去脑海里面查找资料。 他最后确实也没用【记忆宫殿】。 因为——南祝仁会的太多了。 再看了一遍自己的答题卡,南祝仁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平日里南祝仁本就比别人每天多出了近八个小时的复习时间。此刻考场上,通过【心流状态】的加持,他掌握的所有知识都在大脑里面以最快的速度组合。 面对论述大题的时候,脑子里面出来的答案也格外多。 不知道老师的评分标准是什么,那就把题目涉及考点的知识都尽可能地把答题卷写满、写全就好了。 甚至在答《心理统计学》的计算题的时候,南祝仁把公式的推导过程也一并写上了,免得出现意料之外的失分。 结尾的实验设计大题,他更是写得极尽完整。甚至都足够一个一般的本科生照着过程去完成自己的毕业论文了。 南祝仁写到后面甚至还额外要了一张答题纸。这也是他今天一直写到快考试结束的原因。 “请所有的考生放下手里的笔,还在动笔的话,接下来就视做作弊处理!” “把自己的试卷、答题卡、草稿纸都放进档案袋里面,随后在骑缝处粘好条形码。” 监考老师在讲台上高声道,随后下场开始收卷。 研究生考试的最后一场考试是专业课的考试,试卷的分发也和之前不太一样。考官下发的不再是一张张的试卷,而是一个个档案袋,档案袋里面有考生考试对应院校专业的试卷、答题卷和考生的个人专属条码。 所以除了常规的考试用具之外,考生们在参加考试的时候还会额外带上一把美工刀,用来裁开档案袋,方便后续的封存。 南祝仁按照顺序把自己的卷子在档案袋里面放好,再把印着自己姓名、考号的条形码粘贴在之前被工整裁开的袋口。 噔噔噔噔—— 有沉迷于论述题的倒霉蛋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答题卡的选择题还没有图,这个时候慌得一批。笔尖在慌乱之下和桌面接触,哪怕隔着一张纸,落笔的声音也格外大。 监考老师的耳朵好像聋了一样,他背对着这个倒霉蛋,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第一排第一列的考生,好像很担心这个考生的试卷封存过程一样。 那倒霉蛋也是真倒霉,虽然她坐在第二列的位置,但是前面只有三个考生,很快考官就要来收她的卷子了。 之所以出现这种“第二列但是前面只有三个考生”的情况,是因为考生大范围的缺考。 很多准备不足的考生,在第一天考完英语和政治之后心态就崩了,所以直接缺考了第二天的专业课。 所以很多考生在考研的时候都能看到这样的奇景:周六上午英语考场还是满员,下午的政治考场就空了四分之一的座位;等到了周日的专业课,考场的空座位又多了一大半。 对于准备充分的考生来说,这种看着竞争对手越来越少的感觉还是挺爽的。 可能是因为考官在一旁一直看着的缘故,第一个考生在封存考试档案袋的时候还真的有些手忙脚乱的。趁着这个空档,第二列的倒霉蛋终于把选择题涂好。 “呼——”长出一口气。 随后的考场便没有什么别的波澜了。 按照顺序把所有的档案袋整理好确认无误之后,考生依次离场。 “同学,同学~” 正当南祝仁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唤声。而且根据声音的指向性,好像叫的是自己。 南祝仁回头,出声的是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女生,穿着驼色大衣,包裹出高挑的身材。 这不是刚刚差点没涂选择题的倒霉蛋吗? “对,同学,就是你。”倒霉蛋女生的脸红了红,“同学,你也考北都师范吧,能问下是什么专业吗?” “应用心理。” “啊,我考基础心理的,咱们之间没有竞争关系。”就看到倒霉蛋女生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这回的试卷好难,我都没什么信心。” 学硕考试,虽然考生报考的具体不太一样,但只要在心理学的科目大类下面,试卷都是一样的,所以才是“统考”。 “就是,方便一会对一下答案吗?有几个题目我没什么把握……”说着,倒霉蛋女生抬手看了下手机,“啊,时间不早……要不我们边吃饭边聊?” 看着对方的表情,南祝仁沉默了一下。 该不会对面刚刚在考试中的小失误,是自己造成的吧? 一念至此,南祝仁抬头:“不好意思,我中午和下午都还有事情。” 说完,他对着愣神的倒霉蛋女生比出一个“考试加油”的手势,转身就走。 南祝仁说的是实话,他确实还有事情。 不等走回宿舍,南祝仁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莫凯的号码。 电话接通。 “喂?小凯,我考完了!” “啊,好啊师兄,感觉怎么样?”对面的莫凯声音也很振奋。 “反正都会,然后会的也都写了。” “那太好了!”对面保研的莫凯笑得感同身受。 而南祝仁联系莫凯,自然不会只是寒暄这么简单。 “之前你不是说老师给我分配了几个咨询,但是因为考试所以没有安排吗?”南祝仁的声音有点兴奋,“明天开始就可以安排了!” 研究生考试安排在十二月月底的最后一个周末,但是距离这个月结束可还有好几天呢! 南祝仁又补充道:“不涉及保密的资料先发我,我晚上先大概理一下他们的基本情况和要咨询的问题。” 莫凯自无不可地答道:“好!” 但是随后,莫凯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师兄你……明天什么时候来公司?” “没什么事情的话,就等有咨询了再过去。”南祝仁说着自己的安排,“现在不用学习了,我咨询以外的时间应该会在老师的课题组,跟着师兄或者师姐的项目熟悉一下……” 咨询师很快听出了助理似乎话里有话:“有事?” “嗯……” “咨询案例方面的事情?”因为看不到对话方的表情,南祝仁能够读出来的东西有限。 “差不多吧……”莫凯答道。 南祝仁想了想,道:“那我明天就正常上班时间去。” …… 翌日。 年底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得冷冽起来,冬日的温度催得人们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好在咨询中心开着暖风的空调,上班的咨询师和助理都能脱掉加绒的大衣或者羽绒服,只穿着薄薄的羊毛衫坐在工位上办公。 小前台甚至还能穿着丝袜,依旧朝着上门的客户展现公司的风采。 “南老师今天要来?” 黄助理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突然从莫凯的旁边冒出来。 莫凯已经熟悉了这人神出鬼没的调调,微笑着点了点头。 “说起来,南老师是为了考试对吧?”黄助理突然惆怅起来,“一个多月没看到他了,怪想的……” 莫凯笑了一下:“你是想再看师兄一天把咨询拉满,然后瞧瞧这回有多少人有样学样吧?” 黄助理嘿嘿笑了两下,随后又和莫凯聊起了有的没的。 和往常不同的是,今天莫凯在谈话中一直显得心不在焉。黄助理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对方在思考今天的工作。 直到南祝仁到来。 蹬蹬蹬——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莫凯一下子振奋起来。 黄助理见状立刻回到自己的工位,把位置让出来。 南祝仁打量着莫凯,没有说话。但是从南祝仁的眼睛里面,莫凯可以看出来对方的意思是“有事说事”。 莫凯深吸一口气,打量了一下四周:“师兄,我们……换个地方聊?” 南祝仁挑了挑眉。 还是要担心隔墙有耳的事情? 在找前台确认了一个早上没有用的空咨询室之后,两人径直走过去。 莫凯帮南祝仁拉开门,随后转身关门,锁上。 深吸一口气。 莫凯直入正题:“师兄,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去医院发生的事情吗?” 南祝仁的记性很好:“当时医闹的那个事情?” “对。”莫凯点头,“那件事情之后,那个医院有介绍过来几个来访者。不过因为你要学习,所以白老师把来访者都分给了其他的咨询老师。” 南祝仁点头,这个事情白庆华早就跟他说过。 “然后,当时那个抢下了老汉菜刀的护士,南老师你还记得吗?”莫凯又问。 南祝仁很有耐心地听莫凯一点一点往外说。 这种一点一点往外挤的措辞,表示着说话的人此刻也在一点一点地积攒勇气。 而要说的事情,也绝对不是小事。 “那个护士叫‘李玲玲’,因为她的问题可能会最严重,所以白老师就把她分给了主管。” 莫凯深吸一口气:“但是之前,我看到……主管,他和李玲玲私下里一起在外面吃饭。” “对,不是在咨询室里面,是在外面一起吃饭。而且……他们的动作很亲昵,看上去像是……在约会!” 南祝仁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 …… 这可不是什么员工领导的八卦。 而是涉及到非常严重的咨询师职业违规了。 南祝仁一时间都不太在意今天的咨询了。 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南祝仁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莫凯回答得很快:“一个多月之前,就是心理咨询师资格刚考完的那天。我去吃晚饭的时候碰到了他们。” 南祝仁问:“他们没看到你?” 莫凯摇头:“没有。” 南祝仁思索了一下,又问道:“你一个多月都没跟别人说,专门等到今天……你只想和我说,但是又担心我考试,所以才是今天?” 南祝仁一下子就理解了莫凯这拐弯抹角的做法。 莫凯点头,解释道:“我知道这个事情……它肯定是违规的,是不对的。” “但是我不太确定,它在——”莫凯摊开手比划了一个手势,“——这里,是不是‘可以’的。” 他摊开来的双手之间,似乎囊括了很多东西。 莫凯道:“所以我才想跟师兄你,先商量一下。” 南祝仁明白了。 请个假 开学返校,贪便宜买了便宜的中转机票。 然后就是不断延误.... 现在刚下飞机,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大家早点睡吧。 《没点毛病谁学心理学啊》请个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没点毛病谁学心理学啊》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555章 没有意外,我还以为能血流成河呢 莫凯毕竟是刚刚从学校本科里面读出来的新助理,学的东西都是最标准化、最理想化的知识。 而这样的萌新,在工作过程中肯定需要一段从“理想”到“现实”的磨合时期。 以莫凯的出身和社交能力来说,他肯定早就知道这么一个过程,因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甚至期待这么一个能够验证自己所学的过程。 这也是他实习的目标之一。 可偏偏,他在公司期间跟的是南祝仁。 而南祝仁的工作风格,又过于专业化了,平时很少带莫凯去接触这些“现实”层面的东西。 以至于莫凯平日里也要么跟南祝仁做咨询,要么就是学习案例。 所以现在遇到事了,莫凯一时间都会疑惑——如今刘佳航的行为,在行业中到底“是否允许”? 甚至于——“是否普遍”? 至于为什么莫凯硬生生把这个事情憋了一个多月等到南祝仁考试结束,而不是去找白庆华,其实也好理解。 毕竟他只是一个“准入门”的宗门记名弟子而已,和白庆华的关系不要说亲近,甚至算不上熟悉。 对白庆华这种平日里根本见不上面的大教授,他还是带着那种不敢多说话的敬畏之心的。 所以才会等到现在。 南祝仁看着莫凯。 果然,就听见莫凯接下来说道:“师兄,我现在其实还是很不懂咨询师和来访者的现实关系,该,该怎么把握那个‘度’。” “我以前心理咨询课的老师给我们上课的时候,跟我们讲过一个例子……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莫凯的话题有点跑偏了,但南祝仁静静听着。 憋了一个月的时间,这年轻人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想法肯定是很多的。也该给对方一个机会说出来。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对于莫凯来说,眼下也是职业生涯中一个很关键的学习阶段。 重要程度不下于学习第一个案例。 就听见莫凯继续道:“当时我们老师跟我们讲,她有一个很有钱的来访者。有段时间恰好她要买新房,偏偏手头的钱不够,她又担心这个房子被人抢走。然后她就想起她有一个来访者经济条件不错,所以就找那个来访者借了两百万……对这个事情,我很不理解。” 幸好你不理解的部分不是“为什么买房还要借钱”。 “我那个老师跟我讲,她跟那个来访者的咨询已经结束了,两人没有咨询关系了,但她们还保持着不错的友谊,所以可以借钱……但是我想着,结束咨询之后不就应该断掉联系的吗?而且一般的咨询师不是没有来访者联系方式的吗?哪怕走在路上,也应该装作不认识的吗?” “那个老师给我们讲这个例子,是为了说明她和来访者的关系很好……” “而她本身,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咨询师,还是督导师,隔三差五就要去外地做讲座或者做咨询的那种,所以……这种时候我就会很纠结。” 莫凯看着南祝仁的眼睛:“那么厉害的老师,在课堂上面讲出来的话,应该不会是明显错误的吧?” “而刘主管,他在白老师的公司里面当主管,也应该是行业里面顶尖的咨询师了吧?那他做的事情也应该不至于说是特别的,嗯……呃……” 说到这里的时候,莫凯迟疑了几下,似乎是在绞尽脑汁想要找出一些不那么严厉的措辞来。 …… 南祝仁看着莫凯。 “刘佳航是错的,而且错得很离谱。” 南祝仁这么说道。 莫凯猛抬头。 从年轻助理的眼睛里面,南祝仁仿佛看到一些隐隐停滞下来、有着往歪曲方向拐弯趋势的东西,在这一瞬间重新被矫正,并且朝着原来的方向终于开始继续生长了。 南祝仁随后补充道:“你是对的。” 呼—— 这下,莫凯在刚刚言语表达中的有的那些焦虑迷茫,彻底消失不见。 人也安静了下来。 年轻人之所以有这么多疑问,只是怀疑自己的视角太低,所以想要拜托一个在专业上站得更高、视野也更广的人来掌掌眼。 此刻确定了自己没有问题之后,心态就好了。 至于什么“专业能力强的人不一定更有道德”这种道理,以莫凯的年纪自然早就懂了。 莫凯很顺滑地切入下一个阶段:“南老师,那我们接下来该……” 他比划了一下手势。 南祝仁轻笑道:“我们接下来这么做。” 南祝仁说着掏出手机,正准备拨通电话,突然动作又一顿,朝着莫凯问道:“刘佳航平时都是什么时候和那位叫李玲玲的来访者做咨询的?” “平时不知道,但最近一次就在今天下午,两点开始。”莫凯回答得胸有成竹,显然事先打听过。 看样子这孩子对于这件事情确实很上心。 南祝仁点头,又问道:“我今天的咨询安排在什么时候?” “下午三点开始,到六点。”莫凯解释道,“因为师兄你是昨天中午才跟我说的,要提前24小时准备嘛,所以早上没有安排,下午的话……” 南祝仁抬手示意助理不用过多解释,然后按下手机的拨号键。 “喂?老师,有个情况我这边需要跟你反应一下……” …… 下午,一点半。 刘佳航踩开公司的感应门。感受到室内的暖风之后,脱下自己的大衣,露出里面的西装外套。 他相当喜欢秋天和冬天,因为这两个季节是比较能够打扮得规整和体面的季节;不像夏天,动不动就容易一身汗。 而且,相比较于容易糊弄的夏装来说,冬装是最容易从外表看出薪资阶层、体现出身份的。 刘佳航很享受这样的季节氛围。 “下午好。”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袖一边和前台点头之后,刘佳航微微抬高下巴,迈着轻快的步伐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过去。 突然,他的脚步一顿,朝着老板办公室的方向凝视了两秒,挥手招来自己的助理。 刘佳航问道:“老板今天来了?” 助理看着刘佳航,欲言又止,点头。 刘佳航若有所思:“老板……哦,是他的小徒弟这两天也回公司了吧,真的是……” 想了想后,他嘱咐助理:“一会你帮我打探一下老板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他喝杯茶。” 自从升上主管之后,只要白庆华来公司,刘佳航都会去找白庆华聊些有的没的。 倒不是他真的喜欢喝茶,只是作为公司的主管,一把手难得过来,怎么样都得要去社交性质地寒暄一下。 他自认为自己和白庆华之间的关系已经从“员工”变成了类似“合伙人”。 白庆华给他的反馈也一直很不错。 同时,这种和老板之间的亲昵也能够在其他员工那里加强一下“主管和老板关系很好”的认知,对于日常的管理有好处。 却没想到助理在听了刘佳航的话之后抿了抿嘴:“主管,老板就是在等你呢,他刚刚就吩咐我等你来了就让你去找他……” 刘佳航先挑了挑眉,然后又皱起来:“你没跟老板说我一会还有咨询吗?” 却不料助理回答:“那个咨询……老板说你不用做了,先去找他。” 刘佳航一愣:“这么大的事情吗?居然宁可搁置咨询也要找我商量……” 以白庆华的性格,一向是把咨询放在第一位的。 然而助理又道:“不是……老板是先说让你不要做咨询,然后再让你去找他的。” 这个先后顺序很重要。 这说明不是“为了和主管商量事情而搁置咨询”,而是“不让主管做咨询,并且进行谈话”。 差距极大,甚至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概念。 刘佳航表情严肃起来,压低了声音,试探道:“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助理摇摇头。 刘佳航稳了稳情绪,正准备思索什么。老板办公室的门却一下子打开,只见南祝仁从里面探出头来:“刘主管来了?老师找你~” 就好像他在办公室里面就听见刘佳航来了一样,衔接极快,完全没有给刘佳航任何调整的时间。 办公区,莫凯默默地放下刚刚发送了消息的手机。 刘佳航深吸一口气,只能径直过来,推开虚掩的门。 就看到白庆华带着淡淡的社交笑容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两杯茶。 而南祝仁慢悠悠地走到白庆华面前,把靠外的那杯茶拿走,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然后把视线投过来。 这师徒俩的眼神一模一样。不 知道是不是心态的影响,刘佳航感觉这俩人的眼神都有种让人不舒服的锐利感。 这种眼神,自从刘佳航成为主管之后就一直没有感受到了。哪怕上次因为接私活而咨询迟到,白庆华的眼神也没有这么锋利。 至少刘佳航没有觉得多锋利。 “坐。”就听见白庆华招呼道。 心里咽下一口唾沫,刘佳航扯出一个微笑,走近座位:“老白,我听我助理说你把我下午的咨询撤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下呢?” 南祝仁看着刘佳航的表情。 【嘴角向上拉扯,但是僵硬,而且维持一个幅度之后一直在抖动。】 【眼睛长时间凝视,眼角抽搐。】 【呼吸频率加快,胸膛也有不正常的起伏。】 这人的交谈策略确实不错,可能是察觉到了不对,所以用一种缓和的“问责”话题把自己摆到强势的地方。 挺聪明。 但是不够聪明。 这种交谈策略确实能够给自己带来一点力量,但在专业人士的眼中,却也恰恰暴露出来——这人底气不足。 “坐。”白庆华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座位。 刘佳航夸张地挑了一下眉,左顾右盼起来,然后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话题一样,指了指南祝仁:“你徒弟……” 似乎觉得两人接下来要谈论什么很重要的话题,不该让年轻人知道。 “坐。”白庆华第三次道。 刘佳航的表情僵硬了下来,终于依言落座,但还是强自从一旁拿过一个水杯,端起白庆华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哗啦啦啦—— 水声响起。 白庆华的声音也响起:“我不是把你‘今天的咨询撤掉’了,我是把你的这个咨询转出去了,让别人做。” 刘佳航手一抖,琥珀色的茶汤就溅在了桌子上。 没有什么拐弯抹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社交技巧,因为不需要。 白庆华直入主题:“你和李玲玲有私下的交流,对吧?” 刘佳航抬头,看向白庆华的眼睛,但是又忍不住把视线低了下去,只保持在白庆华嘴巴的高度,以维持最低限度的沟通姿态。 他张嘴欲辩解。 白庆华却把刘佳航的辩解堵在了喉咙里:“想好再说,你知道我能看得出来你有没有说实话。” 刘佳航保持着张嘴的姿势,不动了。 白庆华见状点头:“我懂了,你确实和她有私下交流,我得到的消息是对的。” 他对刘佳航道:“我对你很失望。” 南祝仁欣赏着这一幕,他也是第一次看见白庆华露出这种攻击姿态。 没有什么唇枪舌战,没有什么试探进攻。 就是这么平铺直叙地给出一拳,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把对面的防御摧毁。 南祝仁心里甚至有些失望,他还以为可以学习一下教授级别的学者是怎么利用【微表情分析】来进攻对手的。 不过……这样才合理。 哗啦啦啦——噗。 刘佳航面前的水杯满溢出来。 白庆华默默地从刘佳航的手里拿走自己的茶壶,然后慢悠悠地取过抹布,开始擦拭桌面上的水渍。没有再开口,好像已经失去了和对方谈话的兴趣。 好半天之后,刘佳航才艰难道:“她……和我的咨询关系非常稳固。换个咨询师,可能会造成来访流失,我需要再进行最少两次来收尾保证她能……” 南祝仁听得忍不住在心里轻笑一声。 白庆华打断了刘佳航:“她的咨询是医院付费的心理干预,不存在咨询流失的情况。我们有的是时间和她从无到有重新建立咨询关系。所以——” 收拾好桌面之后,白庆华把抹布迭好放到一边:“——你没有再‘两次咨询’的机会了。你其他的来访者我也会移交给别人。” 第556章 追着杀啊 刘佳航愣了一下,他似乎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老板,你刚刚说什……” 当人听到自己不愿意听到东西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找发言人进行再次确认,这是一种潜意识的否定。 南祝仁挑了挑眉,觉得这段对话开始有意思起来了。 你看,刘佳航对白庆华的称呼都不由自主从“老白”变成“老板”了。 白庆华没有配合刘佳航去帮他再次确认的意思。 他看着刘佳航,目光刺穿了对方的眼睛,直接打断道:“你被开除了。” 这回没等刘佳航再给出反应,白庆华自顾自继续道:“你以前私下里和来访者联络,或者去外面接私活,我都知道,也和你聊过这些情况。” “我没太去管你,是因为我可以理解。” “人往高处走。我可以允许你在公司工作的时候,尝试着多赚一点钱;甚至你想要借此给自己积累资源,方便以后出去单干,我也理解——我不会阻止自己的员工变得更好,阻止你去探索更好的机会。” 白庆华慢悠悠地说着:“当然,你确实是违反了一定的伦理守则。但你违反的是保护咨询师的那一部分,只要你能够自己承担违反守则的那一部分后果,就行了。” “所以我之前都只是跟你聊聊,没有做其他的事情。” 是的,不让咨询师和来访者私下里接触,严格意义上来说更多地是保护咨询师,而不是来访者。 “不过,可能是因为我以前对你违反伦理的情况过于宽容,所以让你产生了一些错觉。” 白庆华的声音低了一些:“你以为在我这里,你做什么我都能够容忍了吗?不,刘佳航,我告诉你,你这回利用咨询师身份对来访者进行……剥削的行为,是我绝对零容忍的东西。” “从稍微职业一点的层面讲,你违背了保护来访者的那一部分规则,让我的职业道德难以容忍。” “而从个人情感方面讲——”白庆华看着刘佳航的眼睛,“——再看到你出现在公司里面,会让我觉得感到生理上的恶心了。” 他微微后仰:“所以,作为公司的老板,我决定开除你这个让我感到恶心的员工。” 南祝仁抱着茶杯,深吸一口气,感受着里面散发出来的沁人清香。 舒服。 白庆华最后毫不客气的话显然勾出了刘佳航的愤怒,这种极端情绪把他从“被开除”的冲击性造成的呆愣中拉了回来。 他下意识地开始和白庆华进行言语上的对抗,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挽回一点所谓的颜面。 南祝仁抿了一口茶,看着刘佳航开始拉扯自己的领带,借助这个动作来缓解自己已经不太通常的呼吸。 刘佳航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白庆华,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就直接告诉你,我早就不想干了!离开你这破地方,外面还有大把的公司抢着要我!你……” 白庆华冷冷打断:“我会把你做的事情在圈子里面公开,并且上报心理咨询协会,在行业层面封杀你。不会有正规的心理医院或者咨询中心再要你的。” 刘佳航一愣,随后脖子上面跳出青筋,在他开口之前,白庆华提醒道:“你知道我在圈子里面的地位,我可以做到这种事情。” 平日里面的和颜悦色,让人一直忘了眼前这个貌似慵懒的中年人在行业中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明明两人是在桌前对坐,但刘佳航此刻突兀地感觉眼前人的背后延伸出一道巨大的影子来,拉长、拉高成了山一样的形状,朝着自己笼罩过来。 “我……”刘佳航咬了咬牙,强自还在反驳,“我可以去找你的对头!我知道你有哪些竞争对手,我带着你的来访者跳到他们那边去……” 到了这一步,刘佳航自己都已经不知道他说这些是给白庆华还是给自己的了。 白庆华笑了出来:“你以为有能力做我的对头的都是什么人?我和他们最多就是理念不合,但到了我们这种程度的人也都有精神洁癖的。我不要你,他们也不可能会要你的。” 刘佳航的脸色开始由红转白了。 如果真的像白庆华说的这样,那他以后就只能去不入流的咨询工作室了,那种地方的分成比例和工作环境……不说也罢。 就算刘佳航带着一批来访者走,要不了多长时间,这些来访者也会跑光。 除非他自己创业,搞自己的工作室。 但……时间上来不及,手头的这些来访者在工作室成立之前说不定就会全部流失掉。至于工作室成立之后再靠关系拉案例……刘佳航知道他的关系绝对胜不过白庆华的关系。 嘶——呼—— 刘佳航深呼吸,最后一次艰难地张嘴,他像是还在威胁白庆华,但语气已经近乎祈求:“李玲玲……她对我绝对是【移情】了的。就算她还在你这里做咨询,我和她之后的联系也不会断……但我可以帮你……” 白庆华伸手打断,已经没有再和对方谈话的兴趣了。 “你造成的这种【移情】也是一种心理问题,而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解决心理问题的人,尤其是还是【移情】的问题。” 说着,白庆华微微偏头。刘佳航如有所感,他艰难地转头,顺着白庆华的视线看向一旁的南祝仁。 年轻的咨询师靠在沙发上抿了一口茶,露出享受的表情。 “你的水平确实在行业里面到了中坚的水平,但这种水平还不足以让你理解更加高级的咨询。” “不要说李玲玲是医院强制让她在我们这里接受心理干预的。”白庆华淡淡道,“就算她只是一般的来访者,我们也可以把她留下来。” 白庆华手一指门:“我们谈完了,你可以出去了,我会通知人事那边给你结清这个月的咨询费。” 哪有什么“谈”?完全是白庆华单方面的训斥而已。 刘佳航咽了口唾沫,好像还想说什么。 但他自己都不知道现在还能再说些什么了。 所以最后他也只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打开门,白庆华也在这个时候发送了消息出去,办公区似乎传来了一阵惊呼的声音。 可以预见,这些惊呼声的主人在之后还会掀起和刘佳航相关的话题。 但是刘佳航本人,是最后一次出现在公司里了。 …… 南祝仁把门关上,将外面的声音隔绝。 刘佳航这人真的挺坏,随手关门都不知道。 随后南祝仁转过身来看向白庆华:“老师,李玲玲这个案例真的给我了?” 在上午南祝仁和白庆华拨通电话之后,两人谈论的重点就是李玲玲这个来访者的后续咨询。 师徒二人在这方面的认知高度一致——刘佳航不重要,开除掉就行了;重点在于已经【移情】并且和刘佳航建立了一定亲密关系的李玲玲,如何把这个来访者拉回正轨才是重点。 当下的情况,自然是需要一个能够有把握接锅、甚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把来访者【移情】一起接过来的咨询师,以此将李玲玲的情况稳定住。 能做到这些的,似乎就是南祝仁了。 不过南祝仁也有话说:“老师,如果你来的话,肯定更有把握吧?” 白庆华的咨询实力自然是不用说的。而作为公司的老板,真正的定海神针,他存在的意义本来就是在遇到眼下这种意外的时候作为托底。 从咨询的层面来讲,由他来接手李玲玲明显是比南祝仁更好的选择。 总不能都到了这种程度了,白庆华还想要偷懒吧? 就看到白庆华叹了一口气:“在听到你跟我反应这个情况的第一时间,我就打电话到医院那边简单了解了一下李玲玲的情况,只能说……她的情况很复杂。” 说着,白庆华就把自己刚刚了解到的情况跟南祝仁讲了。 于是南祝仁的表情也渐渐变了。 他跟着白庆华叹了一口气:“确实,这样的话……确实是我更合适。” 白庆华紧接着又补充道:“而且现在重新开始第一次咨询,最重要的还是判断和评估。分析她之前在医闹事件中可能受到的创伤愈合到了什么地步,又和刘佳航的关系到了哪一步。” 白庆华深深看了南祝仁一眼:“从这种‘分析’的角度来说,你这个年轻人的脑子,比我快。” 这就是对南祝仁能力的直接肯定了。 南祝仁非常配合地露出一个被夸奖的笑容。 “好了。”白庆华提醒道,“来访者就快要过来了,你也该去准备咨询了。刘佳航之前的咨询记录你应该都看过了吧,有把握吗?” 南祝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过咨询记录不算,还是要看到来访者本人才可以。” 白庆华又叹了一口气:“这是场硬仗啊。” …… 叮咚—— 李玲玲踩着平底鞋走出电梯。 前台对她露出微笑,做出非常职业的欢迎礼仪;李玲玲也轻轻点头,给出非常符合社交的回应。 她来接受咨询已经很久了,哪怕每周只来一次,对这里也已经开始眼熟了。 不过今天不一样。 往日里面看到自己就会忙不迭地迎上来的咨询助理今天带了一个年轻人过来,语气支支吾吾:“李姐……” 李玲玲点了点头,主动看向一旁的年轻人:“你跟我说过今天要换咨询师的对吧,他就是我之后咨询师的助理了?” 莫凯伸出手:“叫我小莫就行,等这次咨询之后,咱们可以加个……” 李玲玲面无表情道:“说不定没有之后了。” 话讲得非常不客气。 莫凯微微一愣,不过还是镇定的。眼前来访者的反应虽然算不上温和,但是比起预想中的愤怒、大吵大闹要好上太多了。 “我先带你去今天的咨询室吧。” 莫凯引导,李玲玲跟上。 打开门,露出里面坐着的南祝仁。 李玲玲第一时间开始打量里面坐着的年轻咨询师。 …… 南祝仁也在打量来访者。 来访者女性,26岁,身形高挑,目测一米七左右。 面容标致,化了淡妆,衣服的搭配也很有时髦感。 南祝仁之前在医院见过对方一面。不过当时场景混乱,对方又穿着护士的制服在情绪失控的状态。 今天再见,可以说是刷新了印象。 从外貌上来评判,说得不礼貌一点,对方是足够胜任很多大公司的前台作为门面的。 也难怪刘佳航这么个老咨询师会把持不住。 进门之后,来访者动作非常自然地坐到对面的位置上。 然后继续上下扫视着南祝仁。 半晌后,来访者语气生硬道:“你今年多大?” 南祝仁实话实说。 来访者听了后忍不住轻笑一声:“你还是个孩子呢,就当咨询师了?” 和她相比,南祝仁确实小了一点。 不过,这也是白庆华的计划之一。 眼下来访者虽然非常不满,但是看南祝仁的目光却是缓和的——这方面的理由自然不用说。 而之所以用“缓和”来形容,是因为来访者眼睛里面的情绪是克制的。 甚至,带着一点“可惜”。 来访者又感叹了一声:“真年轻啊。” 是的,南祝仁太年轻了。 根据白庆华从医院方面了解到的情况来说,眼前的来访者,在亲密关系上似乎有些混乱。 而她亲密关系的对象,都是三十多、甚至四十多的男人。 也是因此,白庆华才会说南祝仁来做咨询比他自己上要合适。 他们确实需要把来访者对刘佳航的【移情】接过来,但如果可能的话,还是不要爆发出新的、更强烈的【移情】比较好。 没等南祝仁开口引导咨询,来访者很快又道:“你们今天给我换咨询师,是因为发现老刘和我的关系了吧?我了解过你们职业的情况,咨询师是不能和来访者私下接触的对吧?” 南祝仁露出微笑:“是的,这是原因之一。” 来访者叹了口气:“你们不用担心这个了,我本来就打算今天和老刘说清楚了的——” 嗯? 南祝仁挑了挑眉。 好像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就看到来访者摇了摇头:“我第一次来做咨询的时候,感觉老刘很厉害,懂得很多,尤其是特别懂我。我想跟他多见见面,所以就提出一起出去吃饭;他一开始拒绝了两下,后来经不住我总是提起来,就答应了。” “不过和他处多了之后,我觉得他跟我想象里面差距还是挺大的,根本不像第一次咨询里面遇到的样子了。” “所以,就算你们今天不换人,我也打算和老刘说清楚了。”来访者对南祝仁道,“至于咨询……当初医院里那事对我本来就没什么影响,之后我来做咨询也只是为了和老刘多点联系。现在既然这样,我以后也不做了。” 第557章 深层次的问题,和梦 来访者说的这些,确实让南祝仁有点意外了。 他和白庆华可是担心了半天来访者对刘佳航的【移情】。 甚至这次咨询的主要目的,就是处理这种【移情】,把她和刘佳航之间建立的不健康亲密关系斩断。 结果现在一问,来访者自己就已经决定结束和刘佳航之间的亲密关系了? 幸好刘佳航不在场,又有点可惜刘佳航不在场。 南祝仁甚至有点期待,不久前刚刚被白庆华追着杀的刘佳航在听到来访者的这段叙述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要知道这段亲密关系可是刘佳航之前拿来跟白庆华谈判的底牌啊。 【现在要是让刘佳航听到来访者现在说的话,怕不是会当场直接破防了……】 南祝仁的情绪波动一下,然后很快压制下去。 虽然来访者这么说,但是成熟的咨询师早就已经知道不能来访者说什么就听什么。 一方面,来访者可能会有隐瞒;另一方面,哪怕来访者没有隐瞒,也可能会出现【自知力】缺乏——即来访者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说的不是事实。 南祝仁想了想,道:“确实,我们之所以更换咨询师,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刘老师违反了规则。在这里,我也要替我们公司向你道歉。” 没有隐瞒或者迂回,南祝仁说得非常直接。毕竟咨询中的意外本身就是要和来访者说明的,这是【真诚】原则。 同时,南祝仁作为白庆华的徒弟,也是有这个资格去“代表公司”的。 想了想后,南祝仁又试探了一下:“对于你和刘老师之间的事情,我在他那里听过一个版本;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听你讲一讲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呢?”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表情。 就见对方两侧嘴角用力往上、往里抿了一下,长出一口气道:“行吧,我想想……” 她做出思考的样子:“老刘是你们主管对吧?第一次咨询的时候,他确实是有点东西的,分析我分析得很深入,然后说的话也很触动我。我当时觉得他很厉害,也很懂我,觉得从来没有见过其他和他一样的男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用力挑眉。 南祝仁心里微微点头。来访者说的这些,是一个咨询师在咨询中应该展现出来的东西;但就是这些展现出来的“他懂我”、“他好厉害”,偏偏也是最容易造成【移情】的东西。 “后来我就不满足只是每周见一次,想着约他出去增加见面的机会。我们的关系发展得很快,但也是因为发展得太快,我很快发现他工作的状态和生活里面完全是两个样子。” 来访者摆了摆手:“他真实表现出来的东西跟其他人其实是一样的……甚至有些地方还不如其他男人。我忍他有一段时间了,平时也都不和他出去了,只有咨询才见面,所以今天才想着和他说清楚。” 【单侧嘴角上扬——轻蔑。】 【身体松弛,但是有规律的紧绷。是回忆的时候闪过一些不适的画面。】 【和我的视线交流良好。】 南祝仁心里松了一口气。 除了当下的微表情,来访者在讲述这一部分经历的时候一直有很多小表情和小动作,这些都是为了缓解自己的不适和尴尬。 同时,对方叙述的东西也多是宣泄情绪、表达观点,而没有对具体事件细节的描述,显得很笼统; 她叙述的具体内容也只是对刚开始那段话的扩展,没有任何新的东西,显得内容很贫瘠。 从这几个方面来看,来访者对于刘佳航的【移情】确实是消失了。 南祝仁微微点头。今天的主要任务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完成了。 来访者在说完之后,还轻笑了一声:“你这么年轻,这回不会是被你的领导拉过来给老刘背锅的吧?我听说他是你们公司的主管?这次如果我走了,你是不是还会有麻烦的?” 从表面上看,来访者的猜测似乎是完全合乎逻辑的。 南祝仁年轻的脸显然是让来访者误会了什么。 南祝仁想了想,转移了一下话题,开始探索今天的第二个任务:“你决定结束咨询,主要原因是刘老师吗?你一开始来的时候,是因为那场医闹事故,让医院方面担心你有后续的创伤影响——对那场医闹,你现在还有什么感受吗?” 听到这个问题,来访者笑了一下。不过笑容很快又消失,好像只是单纯地表达一种社交态度一样。 “其实医院在发生这种事情之后让我来做咨询,也只是走个程序而已,这样能显得他们对我很重视。但类似的医闹我也见到过很多次了,已经算是见怪不怪了,根本谈不上什么创伤、影响之类的。” 来访者的语速很慢:“我之前也跟老刘说过这个事情,根本没有必要聊这个。如果不是我后来……看上了他,我早就想要结束咨询了。”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表情,强调了一下:“但你可是亲自扑上去夺刀,而且受伤导致昏迷了的。” 来访者轻轻摇头:“你是没见过其他因为医闹弄得更难看的医生,跟他们比起来我还算好的了。” 说这话的时候,来访者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右胸靠下的位置。 如果南祝仁没有记错的话,那就是她受伤的地方。 【嘴角下垂,眉毛内侧抬升并且聚拢——遗憾、悲伤的表情。】 【手下意识地抚摸伤口,动作很轻,带着某些情绪……等等!】 南祝仁的思维猛地一顿,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来访者的表情没错,她没有隐瞒,没有说谎。 ——但来访者眼下表达出来的情绪不对。 要知道这名来访者,可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夺走了医闹者武器的人。 从大众的视角来看,甚至担得起“英雄”的评价。 根据她刚刚的叙述,南祝仁想出了好几种可能性。 一、来访者确实没有受到创伤影响,这次医闹事件给她留下的完全是正面影响。 这是最好的情况,这种情况也会伴随着很多的正面情绪。 就来访者眼下的反应来看,可以排除。 二、来访者还被创伤回忆影响,带着【恐惧】。这种情况下她复述事件的时候虽然会有负面情绪,但必不可少的还是应该会有类似“微抬下巴”的自豪、或者“回避眼神低头微笑”的羞涩。 这是最正常的情况。但南祝仁还是没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正面情绪。 三、如来访者最后所说的那样,她真觉得“觉得自己受伤不值一提”。可这种情况下她也应该带点偏正面的东西出来,比如展现自己强大的肢体和表情,用以表达对自己的认可。 这种情况比第一种情况麻烦一点,负面的情绪更多,正面的情绪更少——但多少还是该有些正面的情绪表达的。 而来访者依旧没有这方面的表情。 四、曾经有和来访者关系很好的医生遇害,这可能会导致来访者对自己的“英雄行为”生不出正面情绪。 不过,这种情况下,虽然来访者回忆“英雄”行为的时候不会有正面情绪,但在回忆可能存在的“关系很好的医生”的时候,也应该会露出一些和怀念相关的柔和的东西才对。 然而,这种情况依旧没有出现。 以上的这些情况都没有出现。 哪怕是问题可能相对较深、情况相对较糟的第四种可能性也没有出现。 南祝仁微微眯起眼睛。 来访者的情绪一直很平,是维持在低程度负面情绪的平。 而且在回忆完这个事件之后,她眼下一边摸着自己受伤的地方,一边居然开始微微发愣。 【眼神失去聚焦,这是……抽离了?】 南祝仁心中皱眉,正打算开口换回来访者的注意力。 来访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己抬起了头。 【单侧嘴角微微抽搐。】 【抿唇,喉咙吞咽。】 【在……压抑着什么东西?】 “总之。”就看到来访者一边吸气一边说道,“对于这个这个医闹的事故,我是不需要去做心理咨询的,小老师你也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我觉得,我们领导让我来找你们聊,除了走个过场之外,可能还有着别的心思。” 南祝仁观察着来访者的表情,顺着她的话题道:“别的心思?” 来访者轻笑一声:“就是‘治一治’我身上在他们眼里所谓的‘病’咯。” “我平时和同事的关系不太好,喜欢独来独往;我平时工作的时候不忍气吞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委屈自己;然后我还比较喜欢年龄大的男朋友,好几次约会的时候还被同事碰到过——不同的男朋友,碰上相同的同事。” 来访者反问南祝仁:“小老师,你觉得这些算是‘病’吗?” 南祝仁回答得很谨慎:“心理咨询对于‘病症’级别情况的诊断是有一套严格的标准的。具体算不算‘病’,还是看它对于身边环境影响的恶劣程度以及对自己带来的痛苦程度。” 听到南祝仁这么说,来访者突然又轻笑了一声:“你说的这个和老刘一模一样。” 嗯? 来访者指着南祝仁道:“他当时就给我说了这些,说‘病’的评判是很严格。然后我跟他说了我平时的生活的一些具体的事情,他就开始就安慰我这些都不是问题;如果别人觉得我有问题的话,就是他们的问题。” 嗯,非常标准的【支持】。虽然简单,但是在某些关键节点对于咨询关系的推进确实会有奇效。 可惜,同一个角度的【支持】,在上一个咨询中用出来可能会有奇效,对现在的南祝仁来说可能反而会拖后腿了。 果然,就看见来访者接下来摇头道:“如果我之前没有听老刘分析过那些的话,现在听你这么讲,我可能还真的有点感动,然后跟你讲我的生活了。” “但是现在……我不想把我跟老刘讲过的那些再讲一遍了;经历过那场医闹之后的想法也不想再讲了。” 来访者的身体往后一靠:“真的没什么意思。” …… 南祝仁心里叹一口气。 毕竟是已经被别人做了一个多月的案例,常规流程都已经熟悉到再来一遍会厌烦的程度了。 眼下来说,“【移情】”和“医闹”确实不是来访者的问题,她也确实不需要再针对这两个东西进行咨询了。 但……南祝仁脑子里面总是记着自己刚刚从来访者身上读到的不协调的东西。 他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话,那来访者显然存在着某个她自己意识不到的更加严重的、更加深层次的问题。 而在身怀这种问题的情况下,有这么一个由医院出资让来访者来做咨询的机会,不管是对她自己还是对咨询师而言,都是很难得的。 最好能把握住。 想了想,南祝仁还是打算再努力一下,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想。 如果能够借由这次咨询把来访者留下,并且把咨询方向转到那个问题上,最好。 如果失败,来访者从此脱离咨询了——那也要尊重来访者的意愿。 心里打定主意,南祝仁想了想道:“嗯,从你刚刚的叙述来看,我们今天咨询的两个主题确实都是没有必要再继续的了。你在感情上很清醒,遇到那天那么吓人的情况的时候,内核也很强大。” 顺手给了一个【支持】。 这个角度的【支持】是刘佳航之前没有给过的,来访者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舒缓了一些。 “不过,我们今天的咨询毕竟才只过去了——”南祝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分钟。” “而不管我们在咨询中说了什么,哪怕只聊这十分钟,我们这次咨询都是会收费。”南祝仁笑道,“虽然是医院付费,但或许我们还是可以把这次咨询机会利用起来。” “你有没有什么以前就想和咨询师讨论的话题?哪怕是学术交流,有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心理学相关的知识?” 说着,南祝仁把手里的文件夹合上,做出真的不再进行咨询的样子:“如果有的话,我们都可以利用剩下的这点时间聊聊。” 这其实是一个【开放式问题】的沟通技巧,甚至可以看作是一个简化的【自由联想法】的施展。 来访者先是笑了笑,露出某种“有点意思”的表情。 随后她微微皱起眉头,思考了大概两个呼吸的时间后,突然道:“如果真的要说话……” 南祝仁身体微微前倾,露出认真倾听和鼓励的样子。 就听见来访者道:“我很喜欢做梦。最近的话,确实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梦。” 南祝仁笑着点头:“方便说说吗?我正好也会【释梦】。” 第558章 清醒的梦,加强回忆 显然对于来访者来说,“解梦”是一个挺有意思的事情。 来访者道:“我之前也和老刘讨论过梦的问题,不过他不擅长这个,所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露出了兴致勃勃的表情,继续道:“就前两天吧,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两条蛇,一条是白色的,一条是黑色的。” 很简短。 说完之后,来访者就停了下来,看着南祝仁。 而南祝仁做出了一个略微把脖子往前探的姿势:“还有呢?” 来访者摇了摇头,道:“没有了,就只记得这么多——不行吗?” 南祝仁摇头道:“确实不太行,信息量太少了。” 在来访者露出失望的眼神之前,南祝仁解释道:“可能我们以前也从各个地方听过类似的解释梦的东西,比如‘周公解梦’之类的。但心理咨询中专业的【释梦】和这些是不一样的。” “它不像是心理测试,听到一个人的梦,就能够知道一个人的人格底色是什么样的。” “分析梦境,是要结合做梦者的个人特质,以及最近生活的基准线,以此来分析做梦者那些被忽略的个人状态,以及身体上的波动。” 南祝仁讲述着【释梦】的原理。 他也有故意这么讲的目的在里面——通过主动说明【释梦】的局限性,降低眼下咨询关系尚不稳固的来访者的警惕心,削弱【释梦】在其心中的“窥私”感。 以此,尝试着把来访者分享梦境的目的从“试个新鲜”引导到“分享自我”——至少是“分享部分自我”。 进而让南祝仁达到分析来访者的目的。 南祝仁如数家珍道:“比如你这个‘白蛇和黑蛇’的梦,就有很多种可能性。” “一、在经典的意象对照中,‘蛇’和‘性’有着非常直接的对照关系。”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摊了摊手,来访者也非常配合地笑了一下。 【释梦】也是非常经典的【精神分析学派】学派的技法。而作为【精神分析学派】创始人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其早期的思想非常激进。 在弗洛伊德的早期理论中,人的大部分问题——甚至可以说“所有”问题——都是在潜意识中压抑的性冲动无法释放导致的。 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炫压抑了。 从这个角度看,弗洛伊德的思想可以说是“领先”世界将近两百年…… 不过后来弗洛伊德自己也对这种片面的理论进行了修改和补充。作为心理专业人,把“一切问题都是炫压抑”这句话当个梗玩玩就行了,认真就太业余了。 掠过这一点,南祝仁继续道: “二、有可能是你白天在实验室、电视、图书中看到了蛇,甚至只是在别人的口中听到了‘蛇’这个词。那也有可能在梦里梦到蛇,这是【现实投射】。” “三、有可能是你在做梦的那段时间想去动物园看蛇、或者想去异宠店玩蛇,在心怀这种期待的心态下入梦也有可能梦到蛇,这是【期待投射】。” “四、也有可能是你白天看到了‘长条’、‘白色’、‘黑色’的元素,而在入睡之前又心怀一定程度的焦虑和恐惧。这些相关的元素在你的梦里合并成了两条蛇的形象,这是【抽象信息重组】。” “五、亦或者,就是某些更深层次的问题了。可能你以前被蛇攻击过?而你最近身边的环境让你有了和当时差不多的感受,所以在梦里进行了【场景回忆】。” 南祝仁总结道:“总之,让你梦见这两条蛇的可能原因有很多。” 简单粗暴地听到梦里的某个元素就下结论,绝对是过于武断的。 因此,如果有个人说自己做梦的时候梦到自己头上长角,进而觉得自己有麒麟之相要当皇帝了——千万不要理会他。 除非他是故意这么说的,那另算。可以视情况打对方一顿,严重的话直接举报。 …… 而在听了南祝仁罗列出来的这一连串可能性之后。 虽然这些话没有解答来访者的疑惑,但来访者脸上隐隐露出苗头的失望和轻蔑都收了起来。 “这些东西,倒是老刘以前没有跟我说的。”来访者微微点头,“他只是直接跟我说解释不了,没有说为什么。” 来访者开始认识到南祝仁虽然年轻,但肚子里确实有点东西了。 不知不觉间,咨询的态度也渐渐认真了起来。 咨询关系获得提升。 南祝仁心里微微点头,面上笑道:“你还有什么别的更加详细的梦境,或者说很在意的梦境吗?” “别的更详细的,更在意的梦……”来访者下意识地重复着这句话,开始喃喃自语起来。 两个呼吸的时间之后,来访者抬头。 她的语气有些迟疑:“我……确实有一个很在意的梦,甚至可能做过很多次类似的梦。” “‘很多次类似的梦’。”南祝仁【重复】了一下,“那最近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在上个月的时候做过了好几次,最后一次的话……离现在大概也有一个月了。” 南祝仁在心里建立了一个大概的时间轴。 一个月的话——就是发生在医闹事件之后,而且已经和刘佳航建立亲密关系一段时间了。 “最后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相邻的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你大概还能够记清楚吗?”南祝仁又问道。 “那天应该是刚刚和老刘约会过……或者是第二天吧。”来访者说得很直接,“那次我们一起在外面过夜了。” 嗯,好。 南祝仁点了点头。 然后开始尝试着进入正题:“那梦的内容大概是什么样的呢?” 来访者皱起眉头。这个梦境和她一开始说的两条蛇的梦比起来,显然是她更在意的。 因此她的表情很认真。 但在这么认真的前提下,来访者说的话却断断续续:“嗯……嗯?现在主动去想的话,我反而想不起来了。” “就记得大概有……呃,有医院,有走廊,有火车……” 来访者做出很用力的表情,却在半晌之后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就眼下来访者回忆出来的信息来看,不要说梦里面的细节,甚至连梦境的大部分元素都凑不齐。 这样显然是没法【释梦】的。 但这种情况反而是正常的。人在清醒之后,对梦的记忆会迅速模糊,很多时候只是隐隐有一个“感觉”,就比如来访者刚刚说的“做过很多类似的梦”。 明明忘了梦的内容,但就是能够知道这个梦和以前都已经遗忘的梦是“类似”的。 南祝仁的咨询本能告诉他这个梦会很关键,他不想就因为来访者的记忆模糊而把这个关键点错过去。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在不占用后续下一个咨询的前提下,他们今天的咨询最多也就剩下半个多钟头的时间。 不长,但也不短。 足够进行一个比较大胆的尝试。 南祝仁用一种试探、但是又带着引导的语气道:“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个简单的心理学的放松,说不定可以帮你回忆起来?” 来访者闻言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有南祝仁之前对两只蛇梦境做出的一系列分析作为基础,她现在对于南祝仁表现出来的其他专业技巧也比较乐于配合了。 来访者问道:“怎么做?” 南祝仁指了指来访者坐着的双人沙发:“首先,平躺下来,找到一个让自己比较舒服的姿势。” 这名来访者来的时候,选择的是双人沙发。 在听到“躺下来”的时候,来访者挑了挑眉。 不过还是依言照做。 南祝仁点头,调整了自己的音调,让声音显得低和沉。 随后道:“好,现在,闭上眼睛,紧绷身体。可以调整一下自己的手、脚、和躯干,让肌肉处于最放松的姿态。” “现在,我要你跟着我的节奏,开始深呼吸。” “吸气长一些,轻一些;吐气快一点,重一点。” “吸——,呼,吸——,呼,吸——” “很好,现在吐气也轻一点,慢一点,但还是要保持比吸气要快的节奏。” “吸——,呼……,吸——,呼……” 南祝仁观察着来访者的状态。 “现在,让你的注意力跟着我的引导,去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 “首先,是手臂……” 对于初次咨询的来访者和咨询师而言,眼下直接用这样的放松技术是比较有风险的。 哪怕南祝仁不知不觉间在自己的声音中加上了【情绪安抚】也一样。 以当下的咨询关系,光是让对方彻底放松下来,就可能要在这个环节花小十分钟的时间。 如果想要达到南祝仁所说的“帮助回忆梦境细节”的程度,可能直到咨询结束都不能够成功。 但—— 南祝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一个铺垫大概够了。 “好,接下来,注意你的耳朵。” 南祝仁突然道:“我数三声,随后你会听到一声响指;在响指声之后,你可以试着开始回忆自己的那个梦。” “3——2——1——” 南祝仁的中指抵住拇指。 “——啪。” 来访者的呼吸忽的一窒。 随后,变得悠长起来。 …… 嘶——呼—— 嘶——呼—— 南祝仁静静地看着来访者,看着对方放松下来的肩膀和腿,看着对方紧闭双眼下不断抖动的眼皮。 宛若一个真正的正在发梦的眠者。 南祝仁心中微微点头,这次发动的【催眠治疗】显然是成功的。 通过事先的对话让来访者主动同意配合,再加上一点放松训练和情绪安抚作为铺垫。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时间限制,以及尚不足够亲密的咨询关系。 不过在技能发动的情况下,后面的小问题就不是问题了。 依照南祝仁的估计,眼下来访者的状态还不是【深度催眠】的状态,只是【浅度催眠】。 如果想要探讨什么深层次东西,那可能还要再有十几分钟甚至半个钟的言语引导。 但,就回忆梦境而言,足够了。 “李玲玲,能够听到我说话吗?”南祝仁轻声道。 来访者的眼皮抖动了一下。 “可以……” 明明宛若入眠者,但她此刻依旧能够和南祝仁进行沟通。 【催眠】不是睡眠。临床研究者针对这种情况专门进行过探索,他们发现在【催眠】状态下,来访者负责逻辑分析的【背外侧前额叶】活动会减弱,负责情感与内省的【腹内侧前额叶】活动则会增强。 这意味着来访者会进入一种特殊的“神经分离”状态,让来访者更容易接受指令和暗示。 同时,来访者大脑中包括后扣带回皮质、楔前叶、内侧前额叶皮质、顶下小叶、双侧颞叶皮质在内的【默认模式网络】脑区,活动也会增强。 这部分大脑在平日里进行高难度认知任务的时候会被抑制,但是在休息的时候却会开始活动,执行回忆和思考的任务。 这能够从神经机制的角度解释【催眠】状态下来访者的两种表现: 一、催眠状态下,来访者的注意力不会发散,反而会更加集中。 二、催眠状态下,来访者能够回忆起很多以前被遗忘的东西。 这些都是南祝仁当下需要的。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语气愈发平稳。 “好,关于你之前想要跟我分享的那个梦,现在有想起来什么吗?” “……有。”来访者道,“那个梦,现在感觉就好像……电影一样……重新在我面前放。” 南祝仁微微勾起嘴角,轻声引导道:“好,那我们现在尝试着把电影的播放键拉回到一开始的地方。” 咨询师依照来访者的形容,调整着自己的措辞。 “我们从头开始播放这个电影,你看到了什么,就跟我说什么,可以吗?” “好……” 南祝仁扫了一眼来访者的脸和身体,记住对方当下的状态:“现在,我们开始播放吧。” 安静的咨询室里面,仿佛响起了“咔哒”一声。 来访者的眼皮剧烈抖动起来。 “呃……我看到了……” 第560章 梦中的意象 南祝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虽然刚刚的【催眠】过程是简化的,但也过去了半个钟头。 加上一开始基础沟通的时间,现在已经超过了标准的咨询时长了。 南祝仁按照惯例给莫凯发了消息,让助理不用敲门进来打断,自己要适当延长咨询。 不过就算南祝仁略微增加了今天的咨询时间,剩下的功夫也不足够对来访者的情况进行多么深入的讨论。 就南祝仁来看,眼前的来访者还挺需要深入讨论的。 虽然来访者最后自己退出了催眠状态,没让南祝仁收集更多的信息,但是也足够南祝仁验证自己一部分的猜想了。 不过第一次咨询本来就不需要进行太过深入的讨论,眼下的咨询关系也不允许南祝仁挖的太深。 对来访者的梦境解读,主要从表层的意向为主,中间掺杂一两个深化的点就足够了。 南祝仁对来访者的问题回答得非常谨慎,先迭甲:“就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对于个人化的梦境解读,是要结合个人的性格特质和近期的生活经历的。” 南祝仁做出一个摊手的姿势:“而我们今天是第一次咨询,我没有对你进行过多的了解。虽然我们这次获得的梦境信息相当多,但是解读的方式可能还是比较偏教科书化的。” “我会给出我看到的几种可能性,希望可以对你有所帮助。” 来访者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对南祝仁的说法微微点头。 和一开始进咨询室相比,她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南祝仁组织了一下语言。按照惯有的“先扬后抑”的咨询表达顺序,他先讲来访者梦境中相对比较中性的部分。 “一开始的时候,你说自己在医院里面。”南祝仁道。 来访者点头。 “但是后来根据你的形容,你所在的地方并不是你白天所在的医院,甚至都不是你过往去过的任何一个医院。” 南祝仁分析道:“我们暂且可以看做是你的回忆还不够深入。这个‘医院’可能是你以前去过的某个地方,只不过你主观上想不起来,所以现在在你潜意识的梦境中出现了。这意味着你可能在这个医院里面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以至于你久久不能忘怀。” “但……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道:“这个‘医院’,其实是一个你拼凑出来的虚假场景,但是你的认知赋予了它‘医院’的环境背景。而在我们日常的认知中,医院承担着‘干预’和‘疗愈’的作用。” “这说明你的潜意识认为你需要接受帮助。” “尤其,你还认为你所在的地方是医院的‘急诊’,这进一步表达出了一种对于帮助需求的急迫性。”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右侧嘴角露出一个较为尴尬的弧度,转瞬即逝。 “也就是说,我还是需要帮助的?” 她的态度不算认同,似乎南祝仁的说法她早有预料。 好像所有的心理咨询师去分析什么东西的时候,最终都会得出一个这样的结论。 来访者也是医务工作者,了解医生在检查病人的时候,很少斩钉截铁地判断病人什么问题都没有。 ——但你能找到一个在生理意义上什么问题都没有的人吗? 显然是不行的。 所以这种判断的意义不是很大。 南祝仁轻笑一声:“我们现在只是针对梦境分析而已,我继续——” “随后,你说你自己身处的环境在走廊中。‘走廊’也是一个比较经典的心理学意象,它有着非常显著的孤寂、迷茫的味道,尤其你身处的过道还是在夜晚的灯光昏暗的时间段,这会更加反射出内心的不安。” 来访者没有说话,只觉得南祝仁现在说的大多是模版样的套话。 这种把人往孤单、恐惧的方向去分析的路子,和某些商业化、娱乐化的心理分析或者心理测试很像。 南祝仁继续道:“随后,你在洗手间的地方停住,里面弥漫出暗色的水流。” “洗手间是一个用来处理身体废料以及进行清理的私密场所,一般都会象征着那些被隐藏起来的、不愿示人的情绪和创伤。” “而水从里面弥漫出来,这会象征着无法控制的弥漫式负面情感,象征某些被压抑到极点而迸发出来的东西。这才会导致‘水管坏掉’而‘漏水’。” “当然,我还有一个猜想——”南祝仁突然话锋一转。 他像是无意间提及一样:“那就是这个‘水’不单单只是意象,很可能还是某种现实投射,你的负面情感可能和现实中的水有着直接的关联。” …… 这次,来访者没有评价。 只是端起水杯又连续喝了几口,目光没有投向南祝仁的方向。 “随后,被水‘包围’,以及‘无法控制踩进水中’,更是显现出了一种失控感。” 南祝仁道:“一种以为自己可以控制、可以解决、可以逃离,但实际上还是会被负面经历和负面情感吞噬的现实。” “至少在做梦的时候,你当下的负面情感体验确实是到了一个极点。” 说这话的时候,南祝仁回忆起来访者在叙述这段梦境时候的反应。 来访者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不断喝水。 “这也有了你后面梦境的出现——” “绚丽的天空,极致的美景。”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话锋一转。 “你的梦可以说分成两个部分,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转折,一个明显的分界点。”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动作:“如果说你之前的梦境组建还有某些现实的元素在影响的话,到这里,可以说全是你的主观认知在发力了。” 来访者还端着水杯,动作很大地倾倒。 但是她很快发现自己已经把这杯水喝完了,里面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要再给你倒一杯吗?”南祝仁问道。 来访者轻轻摇头,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对南祝仁问道:“那你觉得我的梦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变化,是因为什么呢?” 南祝仁说出一个专业名词:“因为【解离】。” 来访者眨了眨眼睛:“【解离】?” 南祝仁道:“当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受到超乎自己承受能力的伤害的时候,会进入【防御】和【逃避】的状态。” “这两种状态有轻微的,也有严重的。轻微的【防御】、【逃避】,大概就是下意识反驳,下意识否认,或者充耳不闻。” “但如果严重起来,就会产生一定的病例化的表现。比如【退行】,意味着一个成人表现出幼儿的行为模式,产生一种倒退。”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看了来访者一眼。 “而你梦境里面的【解离】,是指的是一个人的思维、记忆、感受、行动或自我意识感之间正常联系的中断或分离。” 南祝仁比划了一个一刀两断的手势:“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熔断机制。当情绪的电流过强、快要把人烧毁的时候,大脑就会跳闸。” “现实中的【解离】表现形式有很多:一个人在承压到一定程度之后,会突然在某一个瞬间感到身边的世界变得奇怪、陌生,像是隔了一层玻璃;夸张一点的还会产生类似‘灵魂出窍’的感觉,像是在从身体外部观察自己一样。” 南祝仁随后看向来访者:“而你梦中的【解离】,是创造了一个抽象的、感官上扭曲但却美丽的童话幻境。” 说到这里,南祝仁把气氛稍微往回拉了一下。 “当然,【解离】并不完全意味着坏事。这种解离状态下的抽离,不但让人不会再被负面情绪所侵害,还会给人带来一丝思考的能力,去尝试着在困难中寻找出路。” “你后半部分那种极致的美景,那些极光、云彩,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极端的渴望。面对某种无法构建出实质外表的期望目标,便用这种方式来赋予了它一个大概的形象。”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的措辞也在不知不觉地转换了。 相比较一开始只是照本宣科地分析“意象”,南祝仁现在开始用了很多指向性极强的形容。 来访者没有给出反应。 她微微低着头,目光不再和南祝仁对视。 “至于你最后‘坠落又漂浮’的状态,是你在这个充满幻想的梦境后半程中残留的一丝现实反映。要解读的话,大概是有三种可能性。”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道:“一种是最直接的解读——失控感。” 说得很简短。对于这个词,也不需要进行过多的解释。 “第二种,是某种内心想法的具象化。是内心极度渴望某种东西,但是又担心在获得之后发现理想幻灭,因而恐惧、迟疑。”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表现。 “至于第三种,则是现实的反映。可能是你在现实中企图获得什么,最后失败了;你希望在梦境中获得弥补,但是你内心深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想要坠落时漂浮,想要漂浮时又坠落’的状态,来阻止你在梦中的这种弥补。” 其实,南祝仁基本可以确定来访者是这三种可能性中的哪一种。 但是这个时候说得过于准确了,给来访者带来的窥私感就太强了。 具体效果参照被南祝仁用【微表情分析】破防过的人。 所以把这个结论掺杂在另外两个结论中,变成“三种可能的一种”是比较好的。既能够显现出南祝仁的专业水平,击中来访者的内心;又能够给来访者一些回旋的余地,保留足够的安全感。 来访者沉默了片刻,她在后半程基本都没有给南祝仁反应。 半晌后,她突然深吸一口气:“老师,你忘了分析一个东西了。” 南祝仁道:“是什么?” 不知道来访者的这个问题是真的好奇心驱使,还是一种【防御】式的反驳、转换话题。 “火车。”来访者笑起来,“最后为什么会出现火车呢?” 南祝仁也跟着笑起来:“这算是信息量最大的一个意象了。所以我想把它放到最后再讲。” 南祝仁比划了一个手势:“先说‘火车’作为你梦境组成部分的作用。在你充满幻想色彩的后半程里面,突然出现一个现实的意象,首先它绝对是一个来自外部的、充满着力量感、并且被你渴望的东西。” 说到这里,南祝仁做出回忆的样子:“而‘火车’本身也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梦境意象,它具体的意义可能性有很多。” “从最表层的意象看,它象征‘性’。它具有长度、节奏、力量的特质;同时在运动过程中,也常有‘穿梭’的特质。” 南祝仁的表情是严肃的,就像是在上课;来访者的表情也是平淡的,像是真的在接受知识。 作为一名护士,她对这种知识的承受力很高。 “其次,火车也一种‘安定’。火车运行严格遵循时刻表和轨道,它可能象征着某种规律、按部就班、甚至刻板的生活。” “再次,火车常常和‘人生方向’挂钩,是一种‘命运’。赶上火车,是抓住了某种机会;错过火车,则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以及最后,火车也有‘连接’和‘离别’的元素在里面。” 这一回,南祝仁说得格外多。 不仅仅是把来访者的真实情况隐藏在诸多可能性中,还是因为来访者的真实情况可能就不止一种。 这个火车是一个复合的意象。 来访者没有说话。 南祝仁也没有说话,因为今天的咨询到这里差不多就可以结束了。 南祝仁静静地看着她思考,在过了半分钟之后,道:“对于你的这个梦境,大概的分析就是这些了。” “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来访者还是没有说话。 南祝仁笑了笑。正当他打算起身,让莫凯进来收尾的时候。 来访者终于抬头了。 她问道:“老师,你平常都是这个时间点有空吗?” 第561章 这题真的做过 这个问题问得不是很直接,但哪怕一般人也能够品出来访者这话里面的意思。 南祝仁的重复就很直接了:“是想确认下次咨询的预约时间吗?” 来访者倒是没有觉得尴尬或者回避,在心里的想法被南祝仁精准重复之后干脆点头:“对我觉得老师你做的这个释梦……还是挺有意思的。反正是医院出钱,每周固定时间来咨询一下也不错。” 她看着南祝仁,眼神里面透露出某些不太一样的东西来。 想想大约一个小时前,来访者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有再做咨询的必要,打算取消以后的见面了。 而在一个小时之后的现在,她已然改变了想法,甚至对南祝仁的称呼、态度都发生了变化。 不过南祝仁此时却表现出一种公事公办来:“具体的预约,一会儿会有我的助理来跟你沟通的。不好意思,我得要去准备我后面的咨询了。” 说完,他不再管来访者的反应,径直出门。 但是在和莫凯交接前,南祝仁低下头:“下一个来访者过来的时候,你先带他做一套量表分析,帮我拖个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莫凯一愣,随后点头。 咨询师在咨询间隙遇到意外因素没法准时开展咨询的时候,助理本身就有安抚来访者帮忙拖延时间的职责。 只不过这种事情比较少——或者说以前都没有过——发生在南祝仁身上罢了。 此刻听到南祝仁提出这种要求,莫凯甚至还有点小激动。 随后南祝仁不再管莫凯进去之后和来访者的互动。 咨询的最后,他的咨询主题都是释梦。 而实际上,来访者在之前和南祝仁那貌似“聊天”的咨询过程中,也展现出了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其实都是可以和来访者的梦境联系起来的。 只不过那些东西,在咨询的初期,还不太适合这么简单直白地和来访者交代。 但南祝仁可以跟另外一个人说。这也是为什么南祝仁要莫凯略微拖延一点时间的原因。 这么想着,南祝仁径直走进了白庆华的办公室。 …… 办公室里,白庆华难得地没有玩游戏,此刻正把手机倒扣静置在远处,手边摆着茶杯。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白光闪烁,顺着鼠标的活动,还能够看到黑色的小点在滑动,看样子是在审阅什么文件。 萦绕着袅袅茶香,似乎这样才能够让这个四十多岁的教授静下心来。 不过伴随着“咔嚓”一声,白庆华很快就从这种全神贯注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祝仁,咨询做完了?” 老师说着给小徒弟倒上一杯茶,推到对方面前:“李玲玲的情况怎么样了?” 咨询与咨询之间的间隔不长,哪怕有莫凯略微拖延一段功夫,南祝仁能够和白庆华汇报的时间也不多。 他先简略地概括了一下:“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先说好消息,我们不用担心李玲玲的【移情】状况了,她本来就打算断掉和刘佳航之间的关系了。而且根据我的判断,她没有说谎。” 南祝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自己的判断方法。 “其次,之前的医闹事件确实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创伤经历的影响。就这方面来看,她也不需要继续咨询。” 白庆华眨了眨眼睛:“……嗯?” 南祝仁给出的结论相当不可思议。 要知道在这年轻人进来前,白庆华已经在心里做了不知道多少种坏情况的预设了。 咨询师对于来访者的【移情】控制可是需要非常严肃地去对待的。 虽然白庆华之前在和刘佳航对峙的时候显得底气十足,对南祝仁也很有信心。但事情真的临到头的时候,白庆华还是忍不住会往最坏的情况去想。 就在南祝仁刚刚做咨询的时候,他自己也在办公室里面想了不止一个“兜底”的办法,用来给南祝仁咨询失败之后擦屁股了。 结果现在,南祝仁给出的结论居然……这么乐观? “等等……照你这么说的话,要么就是李玲玲她本身就是一个心理韧性可以上教科书的奇人,要么就是……” 经验丰富的白庆华很快反应过来。他在听到南祝仁给出的好消息之后,脸上的欣喜还不待完全浮现出来,转而就被一股沉思带来的凝重所取代。 李玲玲给出的结果这么“乐观”,显然是不正常的;而对于心理学人来说,这种不正常绝对是“不乐观”的。 南祝仁点头肯定了白庆华心里的猜测。 “在咨询师主动控制【移情】的情况下,还能够主动地断开这层关系。一般来说,这样的来访者在社交关系上是很单薄的。” “但偏偏,在我刚刚的了解中,李玲玲和刘佳航之间已经发展出了亲密关系,而且是很深入的亲密交流,一点也不单薄。那结论就稍微有些让人担心了……” 白庆华看着南祝仁,替南祝仁说出了那个结论:“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属于‘不稳定的人际关系模式’?” 南祝仁点头:“如果这是仅此一次还好,但如果李玲玲在之前的生活中也是大致如此的话,那基本就没跑了。甚至于这也可以归纳到‘不安全性行为’所在的‘潜在自我伤害冲动领域’里面去。” 南祝仁看着白庆华道:“这就是我要说的‘坏消息’……之一。” 显然,南祝仁还看出了更多的东西。 这本就是白庆华让南祝仁去接手李玲玲、而不是自己亲自上阵的重要原因。 老师又给小徒弟续了一杯茶,示意徒弟继续说。 “在我谈到那次医闹事故的时候,李玲玲确实没有【恐惧】的情绪反应。” “但她的情感基准线却是低于一般水平线的,是【负面情绪】的状态。”南祝仁严肃道,“在和我聊天的同时,她还时不时有摸索自己伤口的下意识动作。” “根据我的观察,这和【遗憾】,甚至是【怀念】都挺像的……” 听了这个分析,白庆华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对医闹事件感到【遗憾】和【怀念】?在遗憾什么,又在怀疑什么? “你的意思是,她是主动在那次的医闹事件中出头,甚至主动寻求某种程度的伤势?” 听到白庆华的总结。 南祝仁点头:“老师您当时不在场,没有看到李玲玲的现场反应,但我是知道的——她是主动扑上来夺刀的。而且她的动作,一开始就是照着用自己的身体的把刀‘包裹’住的念头上来的,没有一点正常人对于肉体伤害应该有的规避。” “真的要说的话,在那个老汉失控之前,李玲玲也是完全可以隐没到人群里面去,让现场等级更高、更有经验的医生来接手情况的。” “但她没有。她不但没有退后,甚至还和老汉进行了烈度相当高的争辩,甚至可以说是争吵——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她的情绪也有种不分场合的不稳定。” 白庆华点头,心里咀嚼“主动寻求意外”、“情绪不稳定”这个两个组合。 李玲玲的情况确实开始往一个事先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 “然后,我在咨询过程中还对她进行了一段时间的【释梦】。”南祝仁又道。 “【释梦】?”白庆华挑了挑眉。 有点意外,但也不算太意外。【释梦】技巧的上限和下限都极大,一个本科生看一下梦境意象的对照表也能够进行基础的释梦——但是南祝仁进行的释梦绝对是比这种情况要高级的。 说来也是奇,虽然南祝仁现在是白庆华名义上的“亲传弟子”,但白庆华反而没有教导过南祝仁什么,仅仅是提供了一个供他接咨询的平台而已。 反而是白庆华不断地从南祝仁身上发掘出新的闪光点,然后被南祝仁帮着解决问题。 南祝仁简单地把李玲玲的梦境和白庆华讲述了大概。 随后开始进行着重点的分析:“她在梦境里面觉得自己是护士,但是对于自己的穿着打扮没有认知,而且也没法在梦里清晰自己的形象。而在我要求她对此进行确认的时候,她的反应异常大。” “我也有怀疑,她在梦里反复提到‘小女孩’‘找不到的病历’,其实都是她自己——不过哪怕这个猜想不验证,光凭上面的这个反应也很典型。” 白庆华总结得很及时:“身份认同紊乱?” 南祝仁点头,随后又强调:“只是猜想。” 南祝仁继续道:“然后在梦境的结尾,她那种在坠落和浮空之间交替的身体状态也很典型。” 白庆华又总结:“对某种事物强烈追求,但是又担心遭到想象中的抛弃、亦或者追求之物不符合自己的期望,因此不安?” 南祝仁又点头:“还有她梦境前半段的整体氛围,非常单调,甚至于是——” 白庆华叹了一口气:“——空虚。” 南祝仁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如果说一开始从刘佳航身上延伸出来的特点,还具有多个指向性的话。 那在经过南祝仁补充了这么多的特征之后,李玲玲问题的落脚点就已经基本能够明确了。 南祝仁看着白庆华的眼睛,缓缓道:“【边缘型人格障碍】。” …… 【边缘型人格障碍(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BPD)】属于《变态心理学》的范畴,其主要特征是情绪、人际关系、自我形象和行为的极度不稳定,以及显著的冲动性。 这种人格障碍的患者对于被抛弃有着强烈的、非理性的恐惧,这种恐惧会驱动他们做出许多极端的行为,从而在人际关系中造成巨大的痛苦和困扰。 根据美国《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回避型人格障碍】的诊断通常包含以下9项标准中至少5项的显著表现: 一、疯狂的努力以避免真实或想象中被抛弃。他们极度敏感于人际关系的细微变化,可能因为朋友晚回消息就感到被彻底抛弃,并引发剧烈的情绪和行为反应。 二、不稳定且紧张的人际关系模式,特点是在极端崇拜和极端厌恶之间交替变化。可能今天将某人视为完美的偶像,明天就因为一个小挫折而将其全盘否定,视为最可恶的人。 三、身份认同紊乱。他们不清楚自己是谁,想要什么,价值观是什么。职业目标、朋友类型、性取向都可能频繁变化。 四、至少在两个领域有潜在的自我伤害的冲动性。例如疯狂消费、药物滥用、危险驾驶、暴饮暴食、不安全的性行为等。 五、反复的自杀行为、自杀姿态、自杀威胁,或自残行为。但是这种行为不是真的为了伤害自己,而是为了缓解难以承受的情感痛苦,或者为了感受“真实的”疼痛以对抗麻木感。 六、由于显著的情绪反应导致的情感不稳定。 七、长期的空虚感。感到内心空洞,像什么都没有,与世界隔绝。 八、不恰当的、强烈的愤怒或难以控制愤怒。可能会表现出脾气暴躁、持续发怒或反复发生肢体冲突。 九、短暂的、与压力有关的偏执观念或严重的解离症状。在压力下,可能会变得多疑、感觉不真实,或与现实失去联系。 通俗来说,可以用三个特点对【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表现进行总结。 情绪上——几乎没有缓冲地带,对于情感痛苦的敏感程度是常人的数倍。 关系上——对于人和事物的关系是“非黑即白”的,没有“灰色”的缓冲地带。 自我认知上——没有稳定的内核,不知道自己是谁,需要依靠外界的评价和关系来定义自己。 …… 南祝仁揉了揉眉头:“她虽然在梦里有‘空虚感’”,但‘空虚’的维持时间有多久还不得而知,暂时不能武断认定。” “身份认同紊乱——这一点也只是在梦里短暂呈现,不知道在她的生活中究竟占有多大的比重。” “但是其他的几条……有点像。” 南祝仁叹了一口气:“总的来说,有这个苗头吧。我还需要更多的信息进行验证。而这方面,可能就要老师您来帮忙,从她工作的医院里面收集一下信息了。” 第562章 今天遇到的来访者怎么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可是【人格障碍】啊。 便是白庆华,此刻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首先,【人格障碍】的成因是多元化的、纵向的。 像是【边缘型人格障碍】。在先天上它就有遗传的倾向,医学者经过研究发现,【边缘型人格障碍】大脑中的杏仁核、前额叶皮层、海马体等与愤怒、恐惧、情绪调节、记忆相关的结构,都与常人有异; 在后天上,家庭环境、童年经历、学校教育等等,也绝对有发力。 同时从心理上讲,在不利的生物学和环境背景下,个体可能因此发展出不适应性的应对机制(如自我伤害、物质滥用、解离)来应对无法承受的痛苦。 换句话说,【边缘型人格障碍】是一个天生情绪敏感的孩子,在一个否定其情感体验、充满创伤或不稳定的环境中长大,最终形成了如今的模式来应对世界。 在某些老式的教材中,甚至有着直接的武断的结论:【人格障碍】无法根治。 而如今,虽然心理治疗和干预手段蓬勃发展,对于【边缘型人格障碍】有了明确的治疗方法,但它依旧是所有问题中近乎最顽固的那一档次。 白庆华忍不住开口:“祝仁,你确定要去干预这个问题吗?” 南祝仁却对此表示比较乐观:“李玲玲的生活没有长期的显著破坏和难以忍受的极端痛苦,也没有用药史,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 “而且她还是护士,一个有编制的、稳定的职业。从这个角度来看,她自身的心理能量也是非常强大的。” “我甚至怀疑,在这种强大的心理能量影响下,她自身已经克服了大半【边缘】引申出来的问题,才会展现出现在的姿态。” 南祝仁回忆着一开始见到李玲玲的时候,对方那副偏外向、甚至有些强势的做派。 在刻板印象中,人们可能觉得【边缘型人格障碍】给人感觉会像是情绪不稳定的疯子,游走在社会边缘的隐士。 但心理学家在尝试着对【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进行分类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很多身居高位的管理层、某些领域的尖子,甚至某些社会层面上“魅力四射”的社交达人,身上也有着【边缘型】的特质。 人体是很奇妙的,在极端痛苦的环境下一旦适应,就能够发展出很多奇妙的生存策略,这些策略在某些情境下可能具有积极的一面。 像是【边缘型】的个体,有时也具备强大的共情能力、忠诚度、保护欲、专注度、自我洞察能力等等。 冒险家、艺术家、演说家,甚至是心理咨询领域,往往都需要这些品质。 当然,这些是“苦难被淬炼后的特质”,是在将【边缘型人格障碍】疗愈成【边缘型人格】,乃至【边缘类性格底色】之后的收获。 而非“疾病本身的益处”。 对于【边缘型人格障碍】本身,还是要严肃对待的。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最重要的是,我隐隐觉得我已经接触到了李玲玲某些深层次的东西,通过她的叙述,通过她的梦境……我觉得我可以帮助到她。” “只要,老师你也帮我。”南祝仁炯炯有神地看着白庆华。 作为老师的白庆华能够说什么呢? 白庆华点了点头:“行,我和医院那边再沟通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更多关于李玲玲的信息。” 在咨询的三要素中,咨询师往往只能够得到【咨询师印象】、【来访者自评】这两个要素;更为关键的【他人评价】却经常是缺失的。 毕竟咨询师原则上是不能和来访者的生活有任何其他联系的。 不过李玲玲这个案例,本身就是医院方面的委托,和寻常的心理咨询本就有差异。 这也给了南祝仁一个机会,让他终于能够获得最稀有的第三要素——一个在第三方眼中更加全面化、客观化的来访者形象。 “那就拜托老师了。”说着,南祝仁看了看表。 他给自己设置了闹钟,提醒自己下一个咨询的时间。 现在时间把握得很好,将将到南祝仁给自己设置的时间底线。 “老师,我一会还有来访……” “去吧。”白庆华挥了挥手,目光重新投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南祝仁开门离去。 正当白庆华以为自己可以稍微安静一会的时候。 嗡——嗡—— 他的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 “喂,大晖?怎么……哦,我今天在公司。”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诧异的询问,白庆华的眉毛挑了起来:“怎么,我在公司很奇怪吗?” “好吧……是祝仁这边遇到了一点问题。”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时平复了下来,紧接着又说了什么。 “材料整理遇到了问题吗?”白庆华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面投射出来的文字,“你下午有咨询吗?干脆来公司一趟吧。” …… 另一边,南祝仁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拿了基本的笔、文件夹、咨询记录表之后,匆匆地往外走。 一边走着,一边用手机给莫凯发消息。 【南祝仁:来访者到了吗?】 【莫凯:到了,在做测试。】 【南祝仁:我在咨询室里面就位了,来访者做完测试之后就带过来吧。】 【莫凯:好(OK.jpg)】 拉开咨询室的门,坐到右侧的单人沙发上,南祝仁调整着自己的思绪和心情。 李玲玲的案例比较耗费心神,但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对于自己的情绪管理总是严格的。 他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不一会。 咚咚咚—— “进。” 这回不是来访者自己进来了,先出现在视线内的是莫凯。 莫凯的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的女生,对方才是今天的来访者。 因为今天来访者上门的程序和一般的不太一样,所以咨询开场也和平常略有差别,由身为咨询助理的莫凯带着来访者进来现场交接。 “这位就是今天给你做咨询的老师,南老师。”莫凯朝着来访者介绍道。 随后莫凯转向南祝仁,递过来一张还带着些微温度的图表,显然是刚打印出来的。 “南老师,这是来访者刚刚测试的结果。” 南祝仁点头接过。 莫凯又转头看向来访者:“一会南老师会帮你分析你的测试结果。等咨询结束之后,有需要也随时可以联系我。” 说完,转身离开咨询室。 南祝仁在这个过程中观察着来访者。 女生,看上去像是大学生模样。化了淡妆,穿着打扮很干净。 “老师好。”在看到南祝仁的瞬间,对方也大大方方地礼貌招呼。 看上去不像是个会多花力气的来访者。 “你好。”南祝仁也笑着点头,“请坐。” 这个笑容让来访者的嘴角的弧度也略微上扬了一些。不过和南祝仁以往遇到的女生相比,造成的反应又略微小了一点。 感觉和李玲玲类似?有点效果但是效果又不强。 南祝仁先扫了一眼来访者的心理测试结果,眼神失焦了两秒的时间。在【心流状态】的作用下,快速归纳出来访者数据上的信息。 动作微微一顿,南祝仁面不改色地看向来访者。 也就是在南祝仁抬头的一瞬间,来访者开口了:“老师——” 嗯,看样子相比较于测试结果,来访者心里的问题更加急迫。那南祝仁自然先依照来访者的咨询意愿来。 他端正了一下坐姿。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嗯,这常常作为某些心理学热梗的开场。一般这么说的,其实那个朋友就是说话者本人自己…… “我和那个朋友是在大学自主招生面试的考场认识的。她很厉害的,在【无领导小组讨论】的时候直接接过了小组主持的位置,控场的。” “在她说话之前,我们的【无领导小组讨论】都是很乱的。但是有她梳理现场之后,我们很快就变得不一样了。最后我们小组的几乎都拿了高分,可以说全靠她。” 来访者的身体微微前倾。虽然面对初次见面的咨询师,说话的感觉还是有点拘谨,但是来访者的嘴角已经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左手也开始挥舞起来。 嗯,看这个反应,“有个朋友”真的是“朋友”而不是本人。 【无领导小组讨论】是一种常见的群体面试方法。通常由6-10名候选人组成一个临时小组,在不指定组长的“无领导”情况下围绕给定的问题进行一段时间的讨论,并最终达成一致的解决方案。 而在面试过程中,最终的方案往往是不重要的,面试官的评分标准是候选人在讨论过程中展现出来的各种特质——比如谁会主动站出来作为主持现场的领导,谁会主动帮助小组计时顾全大局,谁在讨论过程中强势压迫其他候选人、又有谁在全过程中弱势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来访者说的这个【无领导小组讨论】发生在“大学自主招生”中,也就是重点大学面对高三特长考生的特殊考试。 大学应届毕业生面对公司层面的【无领导小组讨论】都会比较无措,弄得现场一片混乱,更不要说高中生了。 在高中时期就能够站出来主持一个【无领导小组讨论】,并且带飞整个小组其他成员的人,那这个“朋友”确实是很厉害的。 来访者也显得有点兴奋:“在我们面试完之后,我就找那个朋友加了联系方式。不过那时候因为高考,我们没怎么联系。” “后来因为自主招生的成绩不错,我面试的大学就对我降分了,刚好差不多到我的高考分数。我觉得我很幸运,也很感谢我的那个朋友。” “然后大一进去分宿舍的时候,我居然在我的宿舍里面看到了她,她是我的舍友!” 来访者嘴角的弧度拉得更大了:“我就觉得更幸运了。” “所以就是……顺理成章的吧,我们成了朋友,再然后是闺蜜。” “现在已经三年了,这三年我们都没有谈恋爱;虽然交了其他朋友,但是我和她之间一直都是最好的。” 就这个剧情发展来看,确实还算是顺理成章的。 但南祝仁表示慎重,继续听着。 “不过就在前几天,我们在我生日的时候一起喝了点酒,她对我说了一些话,让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来访者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她抿了抿嘴,刚刚一直有的弧度也被抚平了。 南祝仁顺势问道:“是什么话呢?”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我问她,我觉得她对朋友特别好,尤其是对我特别好,我很感动。但是——为什么呢?” 南祝仁感觉到了一点不对的苗头。 气氛好像有点暧昧? “然后……”来访者好像有些无奈,“她说,因为她的爸妈都不爱她。” 嗯……嗯? 哦,是我想岔了。 南祝仁稳了稳心神,可能是乱七八糟的咨询做多了,思维总是有些发散。 这种情况……不能说“正常”,也不能说“还好”。 不过不算太歪。 只是,这种情况不应该是朋友来做咨询的吗?难道眼前这个来访者是想要为闺蜜找点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说完这个话之后,可能是看我有些慌张,马上又安慰我。” 来访者的声音更沉了:“她说,这个事情早就已经不会让她崩溃了,她早就接受了。但是她又说,这个事情背后还有一个更加残酷的事实——” 来访者好像在模仿某个人的语气一样:“她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的爱她。” 南祝仁一挑眉。 来访者用一种很复杂的表情摇头,感叹:“我当时都不敢接话了。然后她继续说‘亲情爱情都是这样,没见过的事情我不会相信。但是友情我见过,那就是你。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南祝仁眉毛挑得眉更高了,只觉得这个闺蜜真的需要来咨询一下。 来访者道:“我听了这个话,觉得压力很大,有种承担了一个人人生的感觉,但是……” 说着说着,来访者的语气突然古怪起来,开始带着一种颤音。 她的耳朵也开始微微发红:“但是压力过后……我突然觉得,也不错……不,不是‘不错’,是……太好了!” 第563章 好好好,一山更有一山高啊 南祝仁的眼神一眯。 这个感觉又……歪回去了? 气氛又重新暧昧起来了? 就听见来访者道:“因为……因为我以前,也是很患得患失的人。我觉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是闺蜜;但是我不知道我在她心里的地位是什么样的。毕竟她这么优秀的人,说不定身边有很多好朋友呢?” “但是现在,我知道了。”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她平时是这么优秀,这么闪闪发光的一个人,我从来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一面。而且你知道吗老师,在她说她家里情况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一种……破碎感!虽然身上没有这么亮了,但是感觉更吸引我了!” 你现在的眼睛也在闪闪发光啊姑娘。 来访者炯炯有神地看着南祝仁,就好像是点亮了黄金瞳的小龙人一样。 不过伴随着她剧烈起伏的胸膛,在一呼一吸之间,她的眼睛又一点一点暗淡了下去,直至恢复原状。 看着对方嘴唇嗫嚅几下,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南祝仁明白来访者的陈述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对方所谓的“需要帮助的问题”了,只不过现在看来,来访者对于自己的问题有些难以启齿。 南祝仁没有直接地问出“你有什么问题”,而是稍微拐了个措辞柔和一些的弯。 “听起来,你刚刚说的东西对于你来说都是偏向正向的。但最后它还是产生了一些让你感到烦恼的点?” 有人帮忙推一把,来访者连忙点头。 来访者道:“对的老师……虽然我闺蜜跟我说的这些话让我感觉很好,但是我也有了一些……让我自己比较困扰的想法。”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用眼神予以物理意义上的【积极关注】。 “就是,首先……老师,我刚刚说过……我这几年一直没有找男朋友……所以我觉得,我对她的感觉,说不准……” 来访者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但是南祝仁来讲,基本等于什么都说了。 “然后,我那个闺蜜也是这么多年没有找对象的,我在想……她会不会和我一样?但是我又不确定……” 来访者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手电筒一样照向南祝仁:“所以老师,您能不能帮我分析分析,我的闺蜜大概是什么情况?” 哦,求肯定,是想从咨询师这里获取力量的。 南祝仁面色不变,岔开话题:“你刚刚说了‘首先’,还有别的问题吗?” 来访者也没有死抓着第一个问题不放:“对,还有就是……我的这个想法,是我闺蜜跟我说了她心里的想法之后才出现的。但是这种情况下,我生出新的想法,总感觉……有点趁虚而入?像是在利用她的真诚一样……” 嗯,患得患失感。 这个还算正常……如果不考虑问题出现的背景的话。 “然后,然后还有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又瞟了一眼南祝仁:“就是,我一直在犹豫嘛,犹豫有些话要不要对她说。但是随着犹豫的时间越来越久,我感觉……我的想法也出现了一些变化。” “因为……她以前一直是很厉害的,甚至让我有点崇拜的。但是在她跟我说那些有关人生的话之后,我感觉她稍微没那么厉害一点了,好像……也就没那么,让我崇拜了。” 来访者说话的逻辑稍微混乱了一些,但是南祝仁也可以品出其中的意思。 “所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样的,总感觉有很多个方向延伸出了不同的想法……” 来访者期待地看着南祝仁:“老师,我想问问看你是怎么想的?” 南祝仁突然抽出来访者一开始递过来的心理测试报告。 仔细看了一眼后,揉了揉眉心。 …… “咔嚓”一声,南祝仁回到工位上,稍微吐出一口气。 这次咨询有点耗费心神,但南祝仁并不打算直接用【情绪重调】回复。 总体来说,这种消耗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以现在的状态继续工作,某种意义上也是对他咨询师素质的锻炼。 半晌,等到莫凯和来访者谈完回来之后,南祝仁对着自己的助理招了招手。 “续费了吗?” “没有。”莫凯摇摇头。 “嗯。”南祝仁点头表示明白,“不用跟得太紧。如果她有续费买套餐的意向,也不用给她推荐太长的套餐。” 言下之意,就是这个来访者不属于那种需要长期咨询的类型。 对于南祝仁这种有钱还不太想挣的态度,莫凯早就已经习惯。 反正莫凯自己也不是那种特别想要挣钱的类型;相反,这种根据不同的来访者予以不同的推销手段,才让他有真正在特定领域工作的满足感,有一个真正身为“心理咨询助理”的真实感。 “好,师兄。”说着,莫凯看了看今天的时间安排表,“这个来访结束之后,今天还有两个来访……下一个来访者也快到了。” 南祝仁端起面前的水杯抿了一口:“知道了。” …… 短暂的咨询间休息一晃而过。 南祝仁很快又重新坐在了咨询室里。 咚咚咚—— “进。” 门推开,进来一个娇小的身影。 来访者性别女,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像是高中生一样。 不过女性的外表都是很有迷惑性的,考虑到营养问题或者天生幼态,具体的年龄可能会波动五六岁甚至十岁以上。 南祝仁决定稳一波,等谈话的时候再收集对方的具体年龄相关的信息。 “你好,请坐。” 来访者坐到南祝仁侧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略微蜷缩着身体,抬头看了南祝仁一眼,低头。 然后再抬头看一眼,再低头。 南祝仁保持着自己适量亲和的职业笑容:“怎么称呼?” 来访者说了自己名字,随后是基本的信息情况,是个大二的学生。 “老师。”来访者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我想来咨询……情感方面的问题。” 情感咨询啊,上限和下限差异极大的问题。 南祝仁点头,稳了下心神。 就听见来访者话锋一转:“老师,呃,就是我小的时候,家庭条件非常不好。我的爸爸呢,非常的大男子主义,我一直觉得我妈妈过得很委屈……” 嗯?情感问题,但是为什么要以童年经历为开头? 丰富的咨询经历在这一瞬间让南祝仁的心头闪过数个可能性,让他心里微微产生波动。 不确定,再听听看。 “然后呢,后来我爸爸可能赶上了时代的风口吧,赚了不少钱,就是那种暴发户。然后——他就变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深吸一口气。 因为提的是情感问题,所以来访者虽然坐在单人沙发上、微蜷身体,但整体来说身体还是没有什么【畏缩】的情绪的。 只有在这里的时候,语气多了很多不规律的停顿,肢体上也有了很多额外的动作,以此来缓解心里的不适。 “可能以前在经济方面还有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制约,但是有了钱之后,他,呃,就是暴露本性了吧。开始常常夜不归宿,然后也开始了那种,算是常规的,家暴啊之类的。” 家暴可绝对算不上“常规”啊姑娘。 南祝仁心里想着,没有出言打断来访者的叙述。 “后来我妈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和我爸离婚了。离婚的时候,是把我判给我妈了。” “但是我爸离婚的时候,反而是比较体面了,给了我妈不少钱。然后我妈也是想要有自己的生活了,所以最后还是把我留在我爸那里,让我跟我爸一起生活。” 来访者总结道:“所以我对我爸妈双方,都是没什么感觉的。” 事情说到这里愈发不妙了起来。就算是在离婚家庭中,这种情况也是比较崩的那一种了。 南祝仁心里的不妙感越来越重。 “后来,我爸有一天就通知我,说他又要结婚了。”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这个时候,我其实对我爸嘴里的女人是有些恶意的。” 铺垫越长,后面就越扑朔迷离。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果然,就听到来访者继续道:“但是后来,我看到我小妈的时候,整个人就……嗯,一下子就改观了。她真的……太好看了。” “就是她长得高高的,身上香香的,说话柔柔的,穿得也很时髦。就是我感觉……她像是那种我长大之后想要变成的样子。” “而且她的……身材,怎么说呢,又是那种肉感、丰腴的味道……老师你一男的应该懂吧?” “你一男的应该懂的吧”这问题……我被问过很多遍了,但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问我这个问题啊。 南祝仁绷住了表情,身体微微后仰。 所以你说的“情感问题”其实是…… 就看到来访者的脖子、脸颊、耳朵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陀红:“就是,我之前都不觉得自己是颜控的,但是在看到我小妈的第一眼,我就感觉……自己不太行了。我甚至都感觉有点理解我爸了。” “然后,她对我也是很好的,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抱了我,喊我‘小乖’——老师你要知道,我妈以前都没有那样抱过我,也没有那样喊过我。” 来访者的语速开始快起来:“她还带过来一个哥哥,人也挺不错的。对我很好,对我爸也挺尊敬的。” “就那个时候,我突然又恨上我爸了,我就在想——这个狗男人的运气怎么这么好,他哪哪都不行,凭什么能够找到这么好的小妈?!” 南祝仁抿了抿嘴唇。 最起码……你爸的审美还是不错的,而且你们家族的审美有点一脉相传的意思。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老师,你觉得我这种情况正常吗?我听说心理学上有专门分析什么‘恋母’情结的?” 南祝仁也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我还不确定你和你后妈的具体情况,但是……” “小妈。”来访者突然打断道。 “……嗯?”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是小妈,不是后妈。”来访者强调。 南祝仁从善如流:“好吧,我不太清楚你和你小妈的具体情况,但是心理学上确实有【俄狄浦斯情结】来形容……类似的情况的。” …… 【俄狄浦斯情结】是指个体心理发展的早期阶段——一般是3-6岁的时候——对母亲产生的一种爱恋和占有欲。这个阶段同时还会把把父亲视为竞争对手,并且产生恐惧、嫉妒、甚至敌对的心态。 从宏观来看,这是每个人毕生发展的必经阶段。在这个阶段,个体为了克服这种焦虑,最终会选择认同父亲,内化父亲的形象、价值观和道德观,从而形成超我,并且摆脱对母亲的占有欲。 但是这里有两个问题: 一、就像上面说的,这种情况一般发生在童年期,而且是需要克服的。如果克服失败,就会对未来的亲密关系认知产生巨大的影响。 二、【俄狄浦斯情结】的恋母情况多发于男生的心理发展过程…… 女生产生的一般是名为【厄勒克特拉情结】的恋父。 …… 来访者没有给南祝仁进行以上解释的机会。 在听到南祝仁说出【俄狄浦斯情结】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打断道:“是有的吧,是有的吧?” “她那天抱住我之后,我一声不响地就跑开了。之后我和小妈也基本不怎么说话,我爸有的时候还来问我,说小妈很失落,因为小妈觉得不喜欢她。” “但其实,哎呀,其实我是……” 来访者说着说着,双腿突然夹紧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妈相处,但我是很喜欢她的呀。” “我平时的时候,都盼着他们能一起出去旅游什么的。然后我晚上就会躲进小妈的衣柜里面睡觉。闻她的味道,盖着她的衣服……” 南祝仁的瞳孔缩放了一下。 第一次咨询,也没建立多坚固的咨询关系,居然能够把隐私谈到这这么深入吗? 还是说……来访者平时太压抑了? 第564章 常看常新的,学无止境,知识是学不完的 就在南祝仁正想着该怎么安抚来访者的情绪的时候,来访者深呼吸了几下,居然自己平复下来了。 人的情绪是无法长时间维持在高点的,在没有外界额外刺激的情况下,情绪在达到一个极致之后很快就会降下来。 甚至出于某种生理补偿的情况,情绪还会在这个时候落到低于日常平均值的水准。 就看到来访者脸上的红晕像是潮水一样褪去,在深呼吸了两下之后,端起面前的水杯小口啜饮起来。 “谢谢你哦老师,这些话……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也是第一次和别人讲这些,感觉心里舒服多了。” “我知道我可能有些你们看来的问题,但是我不觉得这些问题是问题,也不想解决。你们心理咨询收费就算只是听我讲这些,我也觉得很值得了。” 南祝仁扯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看样子确实是压抑久了。 正当南祝仁打算说什么的时候,却看到一抹不妙的色彩再一次爬上来访者的脸颊。 “现在吧,其实我已经对小妈没有这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了。因为我觉得她跟我爸在一起也挺开心的,是真的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也知道我和她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我不想打扰她……” 南祝仁没有松气,虽然来访者现在叙述的东西还不错,但她的表情和她的叙述割裂程度很大。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来访者道。 “最近……我吧,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我的哥哥——” “我原来是没有哥哥的,但是我跟老师你说过的吧,我小妈嫁给我爸的时候带过来一个哥哥……” 南祝仁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 叮咚—— 重晖踩开自动感应门,踏着响起的铃声来到公司。 惯例地和两个小前台打招呼之后,他径直走到办公区。 “哦,师弟也在啊?今天——” 他正想要和南祝仁打招呼,却发现南祝仁的表情出乎预料地认真。 像是这种表情,在不苟言笑的南祝仁脸上是很少出现的。但是重晖对类似的表情很熟悉,因为这种表情他在课题组的其他师弟师妹脸上经常看到。 这种表情往往是遇到了自己难以理解的数据、或者面临无法攻克的难题的时候才会出现。 一直以来攻无不克的小师弟居然遇到这种程度的挫折了吗? 重晖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顺势靠在南祝仁的工位上,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南祝仁眼前的电脑屏幕。 【搜索栏:“后妈”和“小妈”的区别是什么?】 “……?”重晖的脑子停顿了一下。 “刚刚咨询的时候,碰到了一点小问题,来访者特别注重这个称呼的区别。”南祝仁主动出声,他咬着自己的手指头,目光炯炯。 搜索页下拉,出现一连串的名词解释,随后是各种各样的盗版,题材琳琅满目,又始终围绕着一个中心。 “我对于这两个词的了解不是很明晰,所以来了解一下,也方便去深挖来访者的内心。” 重晖无意识地点头:“这个……确实啊,不管咨询基础有多扎实,但来访者的问题表述方式是多种多样的。有时候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但我们就是没法跟上来访者的思路……这是常有的事情。” 南祝仁现在搜索的东西同样触及到了重晖的知识盲区,所以他不得不认同。 很快,重晖的视线渐渐沉入进南祝仁的电脑屏幕里面。 “好了。”南祝仁突然出声,把重晖惊醒,“我下一个咨询要到了。师兄你来公司不做咨询吗?” 重晖回神,跟南祝仁解释道:“我有事情想要找老师商量。结果老师今天不在课题组。” 说着,重晖叹了一口气:“他不在,那我就只能过来咯。” 南祝仁出于礼貌地表示一下同情:“辛苦师兄,那我先去工作了。” 重晖摆摆手。 南祝仁去工作,他也要去找白庆华了。 咚咚咚—— 老板办公室的门被敲开。 一进去,没等重晖说什么,白庆华先开口了。 “……大晖啊,刘佳航走了。” “……?!” 重晖的脑子直接卡壳了,他下意识道:“他终于被来访者攮刀子了?其他人没被牵连进去吧?” 白庆华差点没绷住,没好气道:“盼着点公司好吧!那家伙咨询功底还是在的,不然我之前也不会把他提成主管,就是……” 老板叹了口气,和重晖说起刘佳航的情况。 现在距离把那个严重违反了职业道德的咨询师扫地出门,也不过过了几个小时罢了。 哪怕重晖都暂时不知道公司的这项人事变动的。 听着听着,重晖刚刚戏谑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落下去,很快就被磅礴的怒气覆盖:“利用来访者的【移情】私下约会?那家伙!” 大个子全身的肌肉都鼓胀起来。如果他下午在场的话,说不准刘佳航在被白庆华心理暴击之后,还要遭受一阵物理上的清洗。 白庆华摆摆手示意自己的徒弟冷静:“反正现在刘佳航走了,但是我们公司暂时没人能够接他的位置。你的师姐暂时又回不来……” 重晖原本还在气愤着,听了白庆华的这话之后一下子就垮了脸:“老师,不会还要我来分担一部分公司的工作吧?我现在已经快忙冒烟了……” 白庆华的脸色以微表情的速度也苦了一下,下一个瞬间就板出了老师的威严:“我知道,我会给你把关的。而且现在还有你的小师弟,你们一起……不行我就给你们多发点补助!” 重晖的心情没有丝毫好转,嘴里嘀嘀咕咕着,似乎坚信白庆华是为了多点时间打游戏才强行给自己加担子的。 白庆华这一瞬间感觉自己作为老师的尊严被挑衅了,一下子就调转了电脑屏幕给重晖看,以自证清白。 “什么话?我也有在工作的好吧!” 只见白庆华的电脑屏幕上面赫然是正在输入字符的word文档,在屏幕的左上角,显示出了这个文档的名字—— 《常见灾难心理危机干预指导手册(第二部分)》 重晖看到这个文件,先是诧异地瞟了一眼白庆华,随后老老实实道:“我今天来找您也是因为这个问题。” 重晖在白庆华的面前坐下:“我整理这个稿件的时候需要一些数据,但是医院那边不愿意给我,说是需要我们自己再过去谈。我把我的平板带过来了,您看看,能不能就这几个问题直接和医院那边打个招呼……” 说着,重晖从自己随身的背包里面掏出一个平板。 “去医院?”白庆华眨了眨眼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哎,正好你师弟也要去一趟——” …… 南祝仁暂时不知道老师办公室里面发生的事情。 坐在咨询室的沙发上,南祝仁先给自己上了一个【情绪重调】,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一点。 上一个咨询给南祝仁带来了不小的刺激,虽然经过了一小段时间的休息有所恢复,但人毕竟不是机器,哪怕是南祝仁也很难凭主观很难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平静”下来。 想要高质量地完成今天的最后一个咨询,还是要拿出最好的咨询状态的。 毕竟,眼前的来访者万一有什么更具挑战性的问题也说不准…… 好似清泉洗涤,略微的疲惫感过后,只剩下头脑的清明。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打量着面前的来访者。 男性,在室内穿着比较修身的薄毛衣,能够看出来身材是比较健硕的。虽然不如重晖,但整体上而言还是很有男人味的。 发型整齐,微卷的贝壳头,脸上的络腮胡子也打理得很有心思。 “老师。”在简单的自我介绍结束之后,来访者开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要学习一些……能够克制自己情感的办法,你能教教我吗?” 显然是不能直接这么教的。 南祝仁勾出非常职业的微笑:“你现在身边遇到了需要你克制情感的情况吗?” 来访者的表情略微不自然了一些:“身边……挺多的吧,感觉我周围的一些事情,在常人的眼里都是挺荒谬的,就……呃……就比如我有一个朋友……” 南祝仁不动声色,心里微微一笑。 一个下午,第二次出现这种类型的故事开头。 而且这回的情况和第一次是不一样的。 南祝仁没有点破,至少没有现在直接点破,只是静静地听着来访者叙述。 下一秒果然听到来访者开始手忙脚乱地丰富故事的细节:“我那个朋友算是我的发小吧,我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对他的家庭情况也很了解……” 来访者调整了一下坐姿,中间抬头看了一眼南祝仁,随后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把目光移开了。 “他的生活怎么说呢……特别夸张,我想着老师你如果能够按照他的情况也能够设计出克制情感的办法的话,那对我应该也有效吧……” 南祝仁露出微笑:“如果只是深呼吸那种平复心情的手段的话,倒是对所有人都有用。但你既然来做心理咨询了,需要的肯定不是这么大众的手段。” 来访者连连点头。 “但心理学意义上的‘情绪克制’,针对的是特定人的特定情绪,你可以理解为‘私人订制’,因此是不具备你说的这种‘对一个人能生效,那么对另一个人也能生效’的普适性的。” 看着来访者一副默然无语的样子,南祝仁笑了笑:“不过既然你主动提起了‘你朋友’的经历,那么我想这对你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并且‘你朋友’肯定在某些程度上影响了你。” 来访者连连点头。 “这次咨询花费的是你的咨询费,但如果你自己愿意的话,跟我分享一下你朋友的故事也无妨。”南祝仁伸手示意。 他当然能够看出来访者粗略的伪装。但在咨询的前期,配合这层伪装也未尝不可,至少能够在咨询关系不稳固的时候就能够收集到深层次的信息。 那时候再回过头来,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克服这层伪装。 当然了,有些流派可能会呵斥来访者的这种行为,不过南祝仁眼下不用。 就看到来访者紧张的面皮稍微松弛下来,道:“我那个朋友……从小家庭的氛围就不太好吧,就是我住在他边上,都常常能够听到他爸家暴他的声音。那种哭声啊砸东西的声音,总之就是很夸张。” “呃……我和我那个朋友关系很好的,所以他有什么都跟我说。长大了一点……大概是在大学的时候吧,他跟我讲他谈不了恋爱,因为他发现他喜欢不上女生。” “他是很失落的。”来访者的表情严肃起来,“他跟我说他几乎没有亲情,就一直想要寻找爱情,但是现在爱情也没有。” “他是……承认自己缺爱的,他甚至缺到去试探自己是不是同性恋。不管是男是女,能够让他有那种被爱的感觉就行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摇了摇头,一副很惆怅的样子:“不过后来……呃,他后来跟我说,他尝试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对男人有生理性的排斥,想吐,没法同性恋,所以失败了。” 看着来访者的表情,南祝仁一时间不知道该祝贺还是该跟着一起遗憾惆怅。 话说,你的“朋友”在这个时期是怎么尝试的? 南祝仁直接问了出来:“你知道你的朋友是怎么尝试的吗?” 来访者的表情突然一顿,眼神表现出陷入回忆的样子。 随后他突然狠狠地吞咽了几下喉咙,好像在压抑着什么生理冲动一样。 来访者僵硬着脸道:“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就是一些亲密举动的尝试吧,反正是失败了,我那个朋友最后还是异性恋。” 南祝仁点头表示知晓,往下引导:“你说你的朋友也是需要克制情绪的,他具体是什么情况呢?” 就看到来访者的表情一下子活了开来,做出正要打开话匣子的表情。 不过他开口前找补了一下:“老师,这种东西……也就是心理咨询,然后你是男老师,我才好意思跟你说的。” 这句话是来访者自己在给自己积蓄叙述的力量。 南祝仁一顿,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就是后来,他谈了一个很凶的女孩子,就是动不动就喜欢扇耳光的那种。一般人很难忍受吧?但是他反而觉得,脸上疼,能让他一直很苦闷的心情好受很多……” “他后来很快又谈了更加夸张的女朋友……” 第565章 真正的大项目 更加夸张的女朋友?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联想到来访者之前说的想要学会“克制情绪”。 他大概能够猜到后面的剧情了。 “就是,老师你能够理解吗?就那种,呃……是他跟我说过的一种,说是越痛,越能够让他产生那种对情感的实质感受。” “他跟我讲,他的女朋友对他越是……嗯,用力,他就越能够觉得女朋友是爱他的……这方面,老师你能够理解吗?” 来访者又一次索取【认同】。 有点难绷。 但……南祝仁作为心理咨询师还真的可以理解。 于是南祝仁微微点头。 不过来访者问出这个问题似乎也没有非常坚定地想要一个答案,很快就自顾自地说出他提出这个需求的直接原因。 “但是,就这类事情变得多了之后,我……我那个朋友,说他的阈值变得越来越高了。就是原本能够让他觉得被爱的程度的东西,一点一点没法再激起他的情绪了。” 来访者手掌磨了磨自己的络腮胡,绵密的触感也有安抚的作用,作为力量的补充支持他去说下面的话。 “然后前段时间,我,那个朋友,就闹得太过火了。因为可能就是不断地想要情绪体验吧,最后就是,闹进了医院里面。” 来访者打了个冷颤:“我也去医院里面探望过他,就是……也不说严重,但就是很难看。” “所以,想要问问老师——对于他的这种情况,有什么比较好的克制自己情绪的办法吗……不对,也不是‘克制情绪’,应该说‘克制对情感的需求’?” 来访者全神贯注、双眼发光地看着南祝仁。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随着眼皮的运动,感觉自己的瞳孔被对面照得一闪一闪的。 …… “咔嚓”一声,南祝仁走出咨询室,简单和莫凯聊了两句之后,揉着眉心坐回自己的工位。 还没等他喝完一杯咖啡,莫凯就兴奋地从咨询室里面回来了。 “师兄,这个来访者续费了,买了顶格的套餐!” 这么快啊。 南祝仁此刻大脑已经略微降温了,点头表示正常:“他的问题……确实是需要长期干预的类型。而且他本人对解决问题相当急迫,本身也有相当不错的经济基础……” 这么分析,也是在传授莫凯职业的技巧,让他明晰哪些来访者更有续费的倾向和续费的必要。 等时间长一些,以后就不用南祝仁再交代莫凯什么,莫凯自己就能够判断出来该给来访者进行什么程度的推销。而以后如果莫凯自己有机会独立做咨询了,这些技巧也能用得上。 “下午的第二个来访者也续费了,稍微次一档的,但是也约满了一个月四次咨询……” 就是让南祝仁特地上网查了“小妈”和“后妈”区别的来访者。 南祝仁也对莫凯简单分析了这个来访者的状况。不说解决问题,至少这个来访者压抑的倾诉欲望就是很需要心理咨询的。而且这个来访者家境不错,也是能够承担得起长期咨询的类型。 次一级的套餐和顶格套餐都是一个月四次咨询,不过相比较起来,少了一个能够“线上随时找咨询老师沟通”的服务。 这个线上沟通的“咨询老师”就是莫凯,这种弱化版的线上咨询的能力,公司的咨询助理都是具备的。 很多小的公司甚至都有发专门的话术给刚入职的销售或者助理,用来应付这种情况,算作“增值服务”。 当然,白庆华公司提供的绝对更加专业,这种“沟通”的质量甚至相当于是一般的线上文字咨询了。 “第一个来访者没有续费,不过这是师兄你特地交代过的,我也没有就这个方向跟她深入沟通。” 南祝仁点头。这是那个对闺蜜生出非分之想的来访者,对方是一般的大学生,愿意掏钱来做一次专业的心理咨询就很难得了,本身问题也不是多严重。 虽然按照顺序来说,南祝仁今天下午接待的第一个来访者是李玲玲,不过她是计划之外的来访者。 所以莫凯现在用“第一个来访者”形容闺非想来访者也不算错。 “哦对了,师兄。”在完成了对即时性要求比较高的报告之后,莫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白老师和重师兄在找你呢,让你咨询做完去办公室一趟。” “……哦?”南祝仁眨了眨眼睛,随后起身。 下午第二次走进白庆华的工作室。和上次比起来,办公室里面多了个重晖。 “师兄。”南祝仁先朝着大个子点头,虽然下午已经见过面,但还是惯例地打了个招呼。 白庆华眼见小徒弟到位,自己在公司里面最直系的两个咨询师也算是齐了。 石倩浅被下意识忽略,她的咨询技能现在还不够,而且主要天赋是点在科研上的。算是另外一个发展方向。 “祝仁,现在刘佳航走了,公司就少了一个兜底的主管。我打算让你和大晖一起加加担子……”白庆华先说起第一件事情。 南祝仁对此自无不可,甚至乐见其成。 重晖虽然刚刚在听到白庆华这么安排的时候有所抱怨,但小师弟在场,多少还是一起维护老师的颜面的。 而且重晖也知道,虽然喜欢摸鱼的老师多数时候还是会把担子压在自己身上,但真的需要兜底的时候,老师也是当仁不让的。 这点安全感还是有的。 “至于第二个事情……”白庆华说着,转过电脑屏幕,让南祝仁看到了上面名为《常见灾难心理危机干预指导手册(第二部分)》的文件。 “你不是想要多收集一些李玲玲的信息吗?刚好,这个项目也是我们和医院一起做的,需要时不时地去医院和那边的负责人沟通,你正好结合这个机会多了解一下你需要的信息……” 南祝仁的眼睛亮了起来。 虽然李玲玲是医院委托过来的案例,而且医院确实能够为此提供李玲玲的相关信息。 但,这里提供的信息最多是【档案】类别的文件,以及从院长的口中获得的“领导对员工的印象”这种相对比较宏观的评价。 这些东西当然有用,对于南祝仁眼下的情况有帮助。 但如果南祝仁能够亲身去医院里面收集信息的话,绝对是更好的。 在《管理心理学》的内容里,企业对管理层的提拔评估就有发展出名为【360度评估法】的方法,由评估者全方位地收集候选人的上级、同事、下属、家人对其的评价,以形成一个全方位的印象。 而咨询师对来访者如果也有一个这样的“360度评估”,那都不敢想更够提供多大的帮助。 只不过还是受限于心理咨询师的伦理道德的约束,多数情况下——或者说几乎所有情况下——咨询师都是得不到这种信息,也无法去主动寻求这种信息的。 哪怕是南祝仁如今面对李玲玲这样的情况,如果向白庆华提出“去医院搜集李玲玲信息”这样的要求,也会被白庆华好言相劝阻止。 别的不说,如果碰上了李玲玲本人,那就不好解释了。说不得还要因此不得不再给李玲玲更换一个咨询师。 所以才要用这种“给南祝仁专门安排一个去医院合作的项目”这种掩耳盗铃一样的做法。 有的时候规矩就是规矩,就像是蝙蝠侠的不杀原则一样,一旦越过某条线,以后可能就收不住了。 哪怕你一开始越线的目的是好的。 这也是“程序正义”与“结果正义”之间经久不衰的争议。 …… “除了这个案例的目的之外,这个项目本身也是很重要的。”白庆华继续解释道。 说着,白庆华关闭了这个文件,显现出他电脑桌面上正打开的文档,刚刚的这个文件只是文档中的诸多文件之一。 在南祝仁的注视下,白庆华打开了文档里面那个被特地在文件名前面备注了【1.】序号,以能够时刻置顶的文件。 那是一个策划案式的文件。 白庆华上面的文字解释道:“这个《常见灾难心理危机干预指导手册》是我和北都大学、中科院、几个医院、甚至部队里面一起联合做的项目,已经快两年了。” “也是现在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快了。上面的人开始注意到在抢险救灾的过程中,很多救援人员除了身体的危险外,本身也需要心理援助。” “而且很多灾区的群众在当下虽然被救回来了,但是在安置的过程中却反而会出问题;还有一些受灾人在往后的过程中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算是困难吧。” 白庆华叹了一口气:“除了这些之外,在救灾进行时如何帮助现场安抚受灾群众,减少救灾的压力,也是这个项目的研究方向。” “我们想要把这些知识集中起来,弄出一套能够有效落实的体系,搞出一个指导性质的东西来。” “总体来说,含金量是很高的。你的娉婷师姐、大晖、倩倩也都在这个项目里。”白庆华总结道,“现在你也算是进了我们课题组了,我打算让你也参与进来。” 一边听着白庆华的解释,一边看着文件里面显示出来的那一串串文字,一个个合作单位,一个个头衔。 便是南祝仁,此刻的眼神都有些震颤。 一本指导手册,这是什么概念? 放在古代,这就是著书立说啊。 而且这还不是哪个课题组的教授脑门一拍,想要给自己刷简历搞的书。按照白庆华所言,其他几个合办项目的单位可都不一般。 要是真的能够成书,说不准能够成为消防、医疗领域的教科书级别的存在。就算退一步讲,最起码也是重要的参考书目。 南祝仁抬头看向白庆华,来北都加入白庆华的课题组果然是对的啊! 要是放在外面,就算做到了常规心理咨询领域的行业顶尖,说不准都接触不到这种项目。 “当然,在这种级别的项目里面,我们自然不是牵头的,也是听别人指挥的。能够发挥的作用不多,只是负责一个小版块而已。” 南祝仁连连点头。 “但哪怕是这样,也能够延伸出不少好东西了。”白庆华指了指重晖,“这种东西也没有太严格的技术保密性,大晖靠着这个项目一批淘汰掉的数据和方案,就发了一篇外刊。” “也不知道在他毕业之前,成书能不能出版。如果能出版的话,我以后也不用担心他的工作了。”说着,白庆华叹了一口气。 重晖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眼睛里面满是渴望。 “总之。”白庆华总结道,“明天大晖去医院跟那边的负责人谈这个项目的时候,你也跟着去,多熟悉一下流程。” 南祝仁自无不可地点头。 他很快和重晖请教注意事项,毕竟这一块真的就是他的知识盲区。 不过他得到的第一个答案却有些出乎预料。 只见重晖上下打量起了南祝仁,突然道:“师弟,你最近除了咨询应该没别的事情了吧?” 南祝仁眨了眨眼:“理论上是这样的。虽然考研还有复试,但也不急着复习,等成绩出了再说也来得及……” “最起码今天晚上没别的安排了?” 南祝仁点头:“对。” 听到这个回复,重晖的大手掌直接就拍了上来:“那就行,今晚跟我去健身房吧!” “……啊,啊?”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丝毫不懂这个话题和上一个之间有什么因果关联。 “你不是一直说要加强自己的体质吗?而且以你的性子,确实要锻炼锻炼了,你看自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多少次差点出事。” 重晖如数家珍:“之前在江都的高中里面你直接上手去拉坠落的学生,法院里面看别人拿着刀子都敢往上冲,还有这次的医闹……” “今晚,就今晚,咱们去健身房练个痛快。然后明天去医院的时候顺路直接挂个号,去里面做肌肉松解!” 重晖的眼神很激动:“我每次去医院要谈项目或者其他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会顺路去一趟!我跟你讲,我认识一个老医生,那手法比外面的按摩师傅带劲多了……”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居然……是这种因果关系吗?这都能连上? 第566章 事情的进展异常顺利 第二天,医院。 躺在铺着洁白被单的床上,南祝仁觉得自己失去了对自己大半个上肢的控制。 一双粗糙有力的大手贴在南祝仁的身后,像是鼓捣面团一样用力揉搓着他的皮肉。 说来也神奇,那些南祝仁感觉到好似失去了知觉而无法控制的肌肉,偏偏又有着良好的触觉和痛觉。 于是—— 随着那双大手的搓揉。 “嘶——”南祝仁忍不住轻声抽气。 “哦,太重了是吧?”听到南祝仁在抽气,他的背后立刻传来一个低沉沧桑的声音。 这个声音随后道:“大晖啊,你这个师弟是第一次带去健身房吧?” 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年近五十的老大夫,此刻正对着南祝仁轻轻摇头。他粗糙的大手搓揉着南祝仁的脊背,伴随着手掌的活动,他胳膊上面的肌肉也节奏性地跳动起伏。 从视觉上来看,这个五十多岁的医生比南祝仁还要结实。 从非视觉的客观角度来看……他确实比南祝仁结实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过南祝仁很快就感受到,自昨晚被重晖在健身房折腾了一整晚后酸痛难堪的身体,在身后结实医生的搓揉下,终于一点一点放松下去。那些因为拉伸不到位而长时间紧绷充血的肌肉,此刻也柔软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宛若浪潮般一波接一波的快感,不断冲击大脑。 南祝仁好像有点理解为什么重晖昨天下午在提到按摩的时候会有那种表情了。 而在听到结实医生的问题之后,重晖也得意地笑起来:“对,昨晚做了个简单的体侧,先对他的体能基础摸了底。之后就练了胸,试探一下他现在的极限。” 重晖如数家珍:“一组空杆热身,然后在三组之内逐步迭加重量到极限,再就是维持极限重量做四组,最后做三组递减组。他自己做不了了我就帮着往上带,但是要让他充分感受离心……” 结实医生一边点头,一边像是拾掇案板上的鱼一样把南祝仁翻了个面。他把手掌并到一起,食指和中指并到一起从南祝仁胸大肌的侧面小心地横戳了进去,很快顶到一块充血的地方。 “嘶——”南祝仁又是吸了一口气。 结实医生道:“虽然你给他做过拉伸了,但深层的肌肉还是很紧张。” 重晖点头,理所当然道:“如果不是第二天要来找您,我也不会前天晚上带他这么练呢。” 结实医生轻笑一声,拍了拍南祝仁:“好了,现在你的身体应该软下来了,好好休息好好恢复,健身新手福利期提升很大的。不过这两天估计还会有手抬不起来的情况,乳酸排得也不会这么快,会酸,但不会疼了。” 说着,结实医生目光左右扫了躺着的南祝仁两眼:“小伙底子不错,骨骼比例很好。跟着你师兄先挂肉,然后刷个脂,一年后再照镜子绝对会爱上自己的,哈哈哈哈……” 重晖也跟着笑起来:“我师弟就现在这样也有大把的人爱他哈哈哈哈……” 南祝仁笑不出来,因为胸腔活动起来会痛。 他挣扎着坐起身,给自己穿上衣服。在这个过程中,他听见结实医生对着重晖道:“给这个小伙松解算是热身,毕竟要把你这个大家伙身上的肉揉开可是要花大力气的啊。” 虽然结实医生嘴上说着烦恼,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兴致盎然的。只见他一下子脱掉自己的白大褂,露出里面被撑得鼓鼓囊囊的羊毛衫。 刚刚给南祝仁做肌肉松解的时候,结实医生只用了手掌和手指。而此刻面对眼前的重晖,他一个照面就顶上了手肘。 重晖立刻也随之龇牙咧嘴起来,半晌后对着南祝仁摆摆手:“我这一套下来估计要小一个钟头,师弟你要不出去逛逛?” 大个子师兄是知道南祝仁今天过来的另一个目的的。 南祝仁点了点头,感受着自己身体的状况,转身艰难地用肩膀带动自己的胳膊,拧开门把手。 在关门之前,他还听到门内在欢笑:“哎?大晖你的胳膊是不是又变粗了?” “哈哈哈,估计还紧张吧,你揉开了说不定就细了。” “唉,年轻真好,不像我上了年纪激素水平低了,晚上还总失眠,现在是看着身上一天一天变小……” 咔嚓。 南祝仁默默关上了门。 【情绪重调】 …… 略微的疲惫感过后,脑子里面残留的东西全部被驱赶掉。 南祝仁开始认真思考今天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通过360度的评估,来收集李玲玲日常工作生活中的表现,以此来判断李玲玲的具体情况。 从哪里开始好呢? 南祝仁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到了这层楼的护士站,心里开始给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打起草稿。 要怎么比较自然地去获得自己需要的这些信息呢…… “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清脆的声音就这么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 南祝仁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到护士站值班的一个小个子小护士扑闪着眼睛正对着自己。 “你的走路姿势有点奇怪……是哪里不舒服吗?挂号了吗?” 看着小护士身后挂着的【您有疑问,我必解答;您的健康,我的心愿。】标语横幅,南祝仁沉默了一下。 在看到南祝仁停下身,转过脸来之后,护士站的护士们也沉默了一下。 护士站另外一个高个子的护士突然站起来:“你好,你以前是不是来过呀,我总觉得见过你,有预约熟悉的医生吗?我可以带您去……哎哎哎!” 不等话说完,高个子护士突然发出低声惊呼:“你是不是那个……之前在体检中心的那个……心理咨询老师对吗?!” 听到这话,小个子护士打量南祝仁两眼,表情很快跟着变了。 南祝仁眨了眨眼,没有否认:“你们……当时也在现场吗?” 他对眼前两人没有印象。 小个子护士连忙解释:“像当初体检中心的那种情况,领导事后都会组织让我们学习的,避免以后遇到类似的情况我们处理不了……” “我们科室就专门要来了当时的录像,看到了当时的情况。”小个子护士道,“真的好危险啊!” 事业单位里面出事情,很多时候不会像外人想的那样,一律捂嘴巴避讳莫深的。多数情况下都会开个大会或者小会,进行形式不同的案例学习。 至于学习的效果怎么样,那就见仁见智了。 “所以,你……您就是那位夺刀的心理咨询老师吗?” 小个子护士眼睛里面亮晶晶的。 就算是这么大的医闹,就算是事后看录像组织学习,理论上监控录像里面的脸也不会被记太久。 除非情况特殊。 南祝仁突然发现,自己可以顺势收集360度评价体系中的【朋辈评价】了。 打量一下四周,南祝仁确认这个点来往的病人不多,和护士聊一段时间不会太占用别人的医疗资源。 于是,他微微翘起嘴角,露出职业的亲和的笑。 “我叫南祝仁。”南祝仁笑道。 小个子护士和高个子护士异口同声道:“南老师!” “南老师可以叫我崔崔,我朋友都是这么喊我的!”随后高个子护士抢先一步道,“南老师当时是受伤了吗?来这里看医生吗?” 南祝仁现在奇怪的走路姿势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会。 “不是。我只是来这里做肌肉松解的。”南祝仁解释道,“也是那次事情之后发现身体很重要,所以最近开始健身了。” 崔崔护士的眼睛更亮了:“健身好啊!我们这里的科室的医生特别会按摩的,我可以给南老师介绍的!” 怎么把医生说得跟按摩技师似的。 说着说着,崔崔护士已经开始上下肆无忌惮地打量南祝仁,甚至打算以检查的名义上手了。 南祝仁及时道:“那天其实我只是在一边帮忙,没有什么夺刀的。这个最危险、最关键的环节,还是你们医院自己的护士挺身而出的。” 再怎么优秀的男人,当开始称赞另外一个女人的时候,身上的吸引力也会大幅度降低。 崔崔护士不断迫近南祝仁的双手在听到南祝仁道的话之后果然随之顿下,露出意兴阑珊的表情:“哦,她啊……” 南祝仁对她的这个反应起了兴趣:“你们认识?” 这句追问让崔崔护士显得更加不想说话了,只是支支吾吾地回答“不太熟”、“听说过”什么的。 倒是一旁的小个子护士之前一直找不到插话的机会,此刻好像上课终于等到老师提问自己复习过的知识点一样,抢着道: “南老师你是说玲玲吧?我当初轮岗的时候正好和她一起的。” …… 哦? 南祝仁的眼睛亮了起来。 不过小个子护士显然也是有分寸的人,在说完这一句之后,就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这就需要南祝仁尝试着去做做引导了。 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后,南祝仁做出了好像回忆的感叹表情:“当时现场好多医生都很谨慎,不敢上前的。然后那位……是叫玲玲对吗?差不多是一个人和对面的人对峙的,真的特别厉害。” 南祝仁像是开玩笑一样:“她以前在你们轮岗的时候不会也遇上过这种情况吧,感觉好像很有经验一样?跟她一起工作会很有安全感吧?” 这句话是诱饵。 就看到小个子护士做出动了动嘴唇,像是有什么东西脱口一样,但是很快又压抑下来,最后只是低声断续道:“安全感什么的……呃……” 南祝仁要的就是这种反应,可以让他非常顺滑地过渡到下个问题。 他问道:“你们关系不好吗?” 如果是一般的、让人没什么谈兴的人问出这个问题,小个子护士可能就敷衍过去了。 但是眼前是南祝仁,小个子护士下意识地解释了一下:“其实我们一开始……关系还行的。” 就看到小个子护士露出了怀念的表情:“她……挺厉害的,很多技术都掌握得很熟练的。一开始我们谁有麻烦,她都会来帮忙;我们有什么不会的,她也都会来教我们。” “但是后来……可能是因为大家不太适合做朋友吧。”小个子护士说到这里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南祝仁【重复】了一下:“不太适合做朋友?” 这里稍微有点风险了。 面对不想要谈论的话题,以眼下的这种几乎是“硬挖”的对话模式,哪怕小个子护士再怎么迁就南祝仁,也不会允许南祝仁问得太多。 她显然也是一个挺有边界感的人,不单是对自己,也是对同事和朋友。 南祝仁估计自己再问一两个问题,就会让小个子护士失去和自己对话的兴致了。 不过眼下南祝仁问出的这个问题还是能够被小个子护士回答的:“嗯……这个怎么说呢……” 小个子护士抿着嘴唇思考道:“就是……每个人交朋友的标准可能不太一样吧,她可能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在的。我们只要一做了什么不太合她标准的事情……她可能就觉得我们不太适合当朋友了,对我们的态度就变化了吧。” “一开始的时候,她对身边每个人都很好的,就像是我们大家的大姐姐一样。不过后来……她基本上和大家也都只是同事了。” 南祝仁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啊。” “不过不过。”看到南祝仁的反应,小个子护士突然开始找补,“她工作的时候还是很厉害的,人也可以的,像是南老师你看到的那次意外里面,她就挺身而出了的。” “只能说……大家不太适合成为朋友吧。也是挺遗憾的。” 看样子哪怕关系淡了,小个子护士对李玲玲还是比较推崇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小个子护士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叮铃铃—— 是提前设置好的闹钟。 “我要去查房了。”小个子护士道。 看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面,南祝仁正准备和剩下的崔崔护士告辞,试着去找李玲玲的领导打听一下。 他背后的崔崔护士突然悠悠道:“李玲玲……其实名气很大的,我听好多姐妹都提起过她呢。” 第567章 更多的信息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控制自己做出恰到好处的好奇神色。 他回头对崔崔护士道:“哦?” 小个子护士说得不多,讲话的时候一直一副有所顾忌的样子。这种多是过去关系不错,但是因为某些小别扭而没了友情,因此现在说话的时候还是想要帮朋友留几分颜面的情况。 但就小个子护士说的有限的经历来判断,也足够分析出李玲玲在和同事的相处中是有着“掏心掏肺、不计回报的前期”、“快速发展、情感升温的中期”、“莫名其妙、戛然而止的结束”这么一个发展脉络的。 非常符合南祝仁判断中【边缘型人格障碍】里面“不稳定的人际关系”这么一个特点。 【边缘型人格障碍】就是交朋友的时候热情似火,但随后也会在某个没人能够预料的时刻突然燃尽了情感,变得陌生人一般平淡;更有甚者甚至可能反目成仇。 单方面反目成仇。 也是因此在这个过程中,社交的另外一方通常都是莫名其妙的。从开始、发展、到结束,有些人甚至都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好朋友突然变了一个样子。 很像是肥皂剧里面编剧突然发抽故意给主角毁人设写出来的情节。 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些编剧可能是照着【边缘型人格障碍】来写角色的? 南祝仁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个信息,随后看向眼前的高个子护士。 这位崔崔护士,之前可是说和李玲玲不太熟的。在小个子护士说话的时候,也是一直沉默的。 而在眼下只剩下她和南祝仁两人的时候,她偏偏开口了。 这种情况下,对方的话绝对不会少。 就听见崔崔护士道:“刚进来的时候,我们都是在一个工作群里面的,然后她呢……总是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让人很尴尬的话。” 当聊天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接话,或者面对不适合接下去的话的时候,【重复】往往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对方自己就会针对你的【重复】进行进一步的【解释】。 南祝仁露出奇怪的表情:“奇奇怪怪、让人尴尬的话?” “对呀。”崔崔护士瞟一眼南祝仁,拢了拢自己鬓角的头发,果然自顾自地解释起来,“刚进来的时候,总是有姐妹抱怨工作太难,上班时间太累什么的。一开始的时候,李玲玲会安慰大家。” “说什么‘大家加油,我们都是最好的白衣天使’、‘好不容易进了医院,撑过这段时间就前途光明’、‘我们是病人的希望’之类的话。” “说的话啊,就特别的正能量,也……特别地官腔。” 这些都是积极向上、富有生命力的鼓励身边人的话语。 但崔崔护士在重复这些的时候,脸上虽然在笑,但却止不住地有细小的撇嘴和鄙夷。 崔崔护士笑起来:“她说的,都像是中学生互相鼓励的话,说些大家都懂的道理。但大家哪是不懂道理,只是想要抱怨而已啦。” “可在其他人没有说话的时候,她隔三差五又会把聊天群当成树洞一样的。说什么‘太辛苦了,我是个废物护士’、‘我不配给病人看病’之类的好丧好丧的话。” 崔崔护士身体朝着南祝仁前倾了一点。 她压低声音,话语中的情绪却更加饱满。 “而且啊,她说这些丧气话的频率比其他人多多了,说的话往往也更过分。” 崔崔护士总结道:“被她鼓励到的没几个,被她丧气话弄烦的却有不少。” “一开始大家还会关心她问几句,但问她就说‘没事’。时间久了,我们也就任她去了,大家也都不理她了。” “也不是没有人劝过她,领导也找她谈过话。但是她每次轮岗到了新的科室,都会这么说话。” 崔崔护士嘴角勾了一下。 “总的来说……她就是一个挺复杂的人吧。”说了一长串之后,照例地也是挽尊了一下。 她狭促地朝着四周张望了两眼,似乎是担心自己和南祝仁交流的内容被别人听到:“现在倒是没有听说她还有这样了,估计是看没有人理她,觉得没意思了。但是医院每个科室都已经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了~” 在打量完四周之后,确定了没有其他人,崔崔护士的目光又重新集中到了南祝仁的脸上。 但是她并没有在南祝仁的表情中发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那张骨肉均匀、线条分明、五官耀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看到崔崔护士咬了咬牙,似乎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又道:“当然了,虽然李玲玲和我们说话的时候虽然比较丧,但工作的时候是很积极的。南老师也很佩服她当初出去夺刀的那一下吧?” 南祝仁是在沉思。 此刻被崔崔护士唤出了思绪,他眨了眨眼睛答道:“啊……是啊。那确实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崔崔护士见吸引了南祝仁的注意,就立刻补充道:“她平时工作的时候,都是很奋不顾身的……经常主动去要夜班、或者高强度的班次,都不怎么休息的。也因此累倒了好多次。” 南祝仁似乎找到了一个关键词:“很多次?” 崔崔护士点头道:“是啊,就是干重活,又不休息,甚至吃东西也很少,所以干活干着干着就累倒了。” “只是这种……就是没必要的呀。又不是什么救灾的攻坚战,就只是日常而已,她这么弄,大家反而尴尬。领导找她谈话了好多次,但是她都没改。” 说着,崔崔护士的声音又低了一些:“我有的时候都听领导们私下猜,李玲玲会不会是故意的,只是通过这样显出认真工作的样子,年底评优升职什么的方便一些……” “而且,她平时对病人是很好的。很多时候吧,就是那种……明令禁止的,不能太掏心掏肺地对病人太好的情况,李玲玲也都不管的。经常弄得自己一身麻烦,就是为了去服务病人。” “但是听说往往她对病人好了没多久,很快就又会暴躁起来,和病人吵起来。领导们也都很头疼。” 这些话是不是“领导们”说的,有待考究。 但崔崔护士显然是觉得,南祝仁对李玲玲的好奇都是出于对方在医闹事件中勇敢夺刀的壮举。 所以现在,开始明里暗里用另外一种和南祝仁完全相反的方式去解构李玲玲的行为。 不过也是她的讲述,给南祝仁丰富了更多自己需要的信息了。 跟小个子护士比起来,眼前的这位崔崔护士真的是宝藏级别。简直就像是个金矿,每一锄头挥下去都能有收获。 不对,用“金矿”比喻都不恰当——应该说是“油井”。 在尝试性地打了一桩之后,对方简直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冒东西。 理论上,在眼下的聊天情况,如果想要继续知道更多的东西,进一步激发对方的谈兴,只要认同对方就够了。 话题涉及到讨厌的人,那么认同对方的观点、甚至一起骂,很快就能够在当下成为好朋友,并且让话题持续下去。 但—— 南祝仁思考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略微后仰了身体,道了一句:“……是吗?” 崔崔护士的表情一窒,干笑了一下。 刚刚朝着南祝仁前倾缩短的距离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两分回去。 但是下一刻好似被激发出了什么胜负欲,她一下子重新把胸挺了起来,好像要做最后一次尝试了。 “南老师对玲玲很好奇啊。可是我还听说……” …… 半晌后,南祝仁离开了护士站,找了个人少的地方默默思考。 崔崔护士最后说的东西没什么新奇的,主要是李玲玲的私人关系上面的。 具体内容和之前白庆华从医院领导层那里收集到的信息差不多,也就是讲李玲玲的男朋友更换速度比较快,而且都是三十多、乃至于四十多的老男人。 只不过和领导们说事情比较克制、含糊的表述不同,崔崔护士虽然有“听说”这么一层掩护,但是透露出来的细节更多,甚至栩栩如生。 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是急了。 毕竟之前说李玲玲“一会有活力一会又很丧气,最后都是负面能量满满”的时候,还用“她很复杂”来挽尊;说李玲玲“故意累倒表现自己”、“和病人争吵”的时候,还用领导的话来掩饰。 而提到这一块内容的时候,已经有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不过这些对南祝仁来说不算什么。 在听完了这段叙述之后,他转身就走,同时在脑子里面逐条开始分析。 小个子护士一开始说的和李玲玲有关的东西,符合【人际关系不稳定】的特点。 而崔崔护士说的第一条——李玲玲一会说自己是“白衣天使”、“病人的希望”,一会又说自己是“废物”、“不配给病人看病”。这里面透露出来的是李玲玲极为不稳定的自我认知。 或者说,是【自我认知混乱】。 李玲玲对自己没有一个稳固的、坚定的认知,她不确定自己的“角色”到底是什么。 这会让李玲玲在面对生活事物的时候没有足够稳定、熟练的应对措施。 一个有着坚固自我认知的个体,就好像口袋妖怪里面的【钢系】宝可梦一样,自身有着强大的抵抗不说,打击面也广。 而自我认知比较摇摆的个体,则是复合属性的宝可梦,属性自由排列组合之下,什么可能都会发生。运气好的话,甚至能够拼出【一般系+幽灵系】这样的强势属性。 但如果运气不好,roll出一个【岩石系+恶系】,甚至【草系+虫系】,那就很不妙了。自身打击面窄得像是下水道不说,还经常能够被人打出四倍伤害,游戏体验堪比坐牢。 李玲玲此刻的自我认知就是属于后者,而且显然这种混乱的自我认知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极差的体验。 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则是李玲玲“在没有攻坚战的日常中常常累倒”、“不顾规定掏心掏肺地对病人好”的方面。 要知道,医院之所以限制医生或者护士对病人职业之外的帮助,归根结底的理由和“心理咨询师不许介入来访者的生活”是一致的。 ——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医院是为了保护医生和护士,心理中心是为了保护咨询师。 《农夫与蛇》在现代社会从来不是什么寓言故事。 李玲玲一开始这么做,还可以理解为是心肠好,有信念;但是之后不顾医院的劝阻,甚至在领导的多次谈话下还屡次不改…… 就比较符合【多个领域中存在自伤倾向】的特点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崔崔护士对李玲玲“故意累倒以表现自己”的想法还不算错,只不过李玲玲这份“故意”的目的不是为了演给谁看,而是单纯地“想要累倒”而已。 “那我对她的判断也是正确的了。”南祝仁叹了一口气,“她在之前医闹的时候去夺刀,是真的故意想要被刀伤到;以至于时候她都在怀念受伤的经历……” 至于李玲玲对病人的态度变化,可以用【情绪不稳定】解释,也可以用【人际关系不稳定】解释。 和很多人约会则是【亲密关系不稳定】的特点。 而联合小个子护士和崔崔护士的讲述,李玲玲在社交前期“帮大家完成工作”、“别人有什么不会的都会去教”,以及“对病人掏心掏肺”,也可以理解为“过度付出”。 而【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过度付出”多是由【恐惧被抛弃】来驱动的。 当然,【恐惧被抛弃】属于主观的感受,从来访者的客观行为来倒退,多少还是不太严谨;如果想要确定的话,还需要从其他护士那里获得更多视角的解读,来丰富细节。 同时,虽然崔崔护士说了很多,但叙述中也夹杂了很多主观因素。对于已获得的信息,也需要进一步去验证。 南祝仁看向眼前大厅里面来来往往的护士,整理了一下心情,再次露出微笑。 …… 又过了半个小时。 重晖带着某种来访者刚从咨询室里面出来的那种“世界不一样了”的恍惚感,从房间中走出。 不过相比较于来访者的思虑重重,重晖的脸上此刻更加纯粹。 “咦?师弟?”重晖一转头,发现南祝仁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师兄。”南祝仁站起来,开口正要说什么。 重晖带着懒洋洋的表情一抬手:“等会,先别跟我说说正事,让我再享受一会余韵……” 南祝仁眨了眨眼。 走廊里面沉默了大概五个呼吸的时间。 随后重晖打了一个哆嗦,像是把自己的思维重新抖了上来一样。 他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师弟,你的事情办完了?” 第568章 确定要对南祝仁隐瞒吗? 面对重晖刚刚那种近似“贤者时间”的状态,南祝仁是很理解的。 他在每次做完大案例的归档的时候,也会有这种沉浸进去舍不得退出来的感觉。 此刻默默等了一会,看到重晖重新投入工作之后,南祝仁也顺势点了点头:“收集到了一些信息。不太完整,但是帮助很大。” 半个小时的时间,根本不够南祝仁在医院里面转多久。 刚刚他只来得及和一个去年新进的护士聊了两句,对方在轮岗的过程中在李玲玲的手下干过一段时间的活。属于【360度评估】中的“下属”视角。 不过和朋辈的同事比起来,下属眼里的李玲玲就多了更多“听说”、“猜测”、“大概”的形容。 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除了类似传统师徒帮带的关系,下属和上级很少有亲密的,反而是一起从萌新到老油条的朋辈对彼此更加了解。 得到的信息倒也不是没有帮助,起码能够验证之前小个子护士和崔崔护士所言非虚。 “接下来的话,我想要去收集领导视角下的来访者信息。这部分虽然医院的院长也给过,但是不同层级的领导看法还是有区别的,我想更详细地去聊一聊。” 南祝仁道:“同时,也有很多东西是电话里面不方便说的,比方说家庭情况之类的。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想要在监管的前提下看一看李玲玲的内部个人档案,详细地了解她的成长经历、受教育背景之类的。” 能够这么全方位地了解来访者信息的机会可不多。 重晖对此却不看好:“这些你跟老师沟通过了?” 南祝仁点头:“我让老师替我试探了一下医院这边,他们只说要考虑,等我过来之后再商量。” 那可能就是有点问题。但是白庆华相信南祝仁在面对面的时候能够解决问题——至少是解决部分问题。 南祝仁又道“刚好管这块的负责人和我们今天去要数据的是同一波人,一会正好去一起谈了。” 也算是任务二合一了。 重晖却是抿了抿嘴唇,对南祝仁道:“师弟,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先来按摩,然后再去要数据吗?” 南祝仁一挑眉,听起来里面另有隐情? 自己去要李玲玲的档案有困难可以理解,但重晖要数据为什么也不容易? 这可是著书立说的大项目……等会。 南祝仁突然陷入沉思。 就听见重晖语重心长道:“因为以后可能会有一场硬仗要打,所以先把状态调整到最好嘛。” …… “喂,老师,我到了。” “嗯,刚到,白老师那边的人还没来。” 一个不瘦但高的三十多岁男人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拉开眼前的办公室门。 嘎吱—— 木头与金属摩擦的声音,让里面正对着电脑在整理什么东西的高发际线医生抬起头。 “师兄……”发际高医生的招呼才打到一半,就及时止住了。 高不瘦医生把自己的提包放在座位上,打开自己的电脑,同时对着手机不断点头:“我进来了,老师。” “好,好,我知道的……” 半晌过后,高不瘦医生挂断电话,四处看看抓过自己的白大褂披上,终于长出一口气。 “师兄,你今天不是调休吗。”发际高医生这个时候才终于得空出口问候,“老师又给你安排活了?” 医学院的学生毕业之后,其就业存在很强的地域性。 多数情况下,医院也会更加乐意招收本地的学生。很多学生哪怕毕业于北都,在想要往老家的医院递简历的时候都会发现竞争不过本地双非院校的医院毕业生。 因此在同一所医院里面,往往抬头就是读书时期的学长学姐、师兄师姐。 摇人的时候更加方便,召牛马同样也更容易。 高不瘦医生头也不回地道:“记得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指导手册的事情吗?今天有负责心理援助部分的小组过来找我们要数据。” 发际高医生闻言立刻激动起来。 显然他也是刚刚进入这个项目的人,此刻听到任何和项目有关的进展都有不一样的新奇感。 不过很快发际高医生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是有教授要来吗?还要师兄你特地回来接待?” 高不瘦医生露出复杂的表情摇了摇头:“北都师范的白庆华老师的课题组的,今天来的是他的徒弟。如果是白庆华老师老师过来,咱老板得亲自来。” 发际高医生似懂非懂地点头:“要得这么急吗……” 这话是抱怨外人,但高不瘦医生却突然伸出手指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咱老板说昨天白天白老师那边就联系他了,但是他最近比较忙,所以忘了,这才临时把我拉了回来……不说这个了,你刚刚在整理数据吗?” 高不瘦医生走向发际高师弟边上,看向对方的屏幕。 发际高师弟一副被检查作业的样子,展示起了自己入项目以来短时间的成果:“对,我这周除了手术之外的所有时间都在看往期的资料和整理稿,大概的内容都有印象。白老师那边的人来了之后不管要什么数据我都能找出来……” 他觉得师兄要委自己以重任了。 然而下一刻高不瘦医生却话锋一转:“行,那你把几个关键的病例和数据都先藏一下。” “好……啊?” 发际高医生的动作一顿。 他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师兄,半晌之后迟疑道:“师兄,咱们和北都师范那边是有什么竞争关系吗?还是说白庆华老师那边比较地……嗯?”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但懂的都懂。 涉及到指导手册的编纂,那可不是小事。 虽然医疗卫生和精神卫生看似是平行的两个领域,甚至还能互利互助。但一旦有交叉的地方,出现需要争夺资源的情况,那就是宗门道统之争了。 这可不是小事。 发际高师弟试探道:“刚刚老师打电话过来交代的就是这事吗?” 高不瘦医生揉着自己太阳穴的手更用力了,似乎在想措辞:“不……咱们和白老师那边合作没什么冲突,你不要多想。但是写文章这种东西,数据是最重要的,总是要额外上点心,你能明白吗?” 发际高师弟点头。 “一般的数据,给就给了。但是一些比较少见的病例和替代性弱的数据,咱们能留就留……如果给了他们,我们以后万一要用怎么办?” 说这话的时候,痩不高医生的声音都低了两分。 发际高师弟脸上的疑惑却不减反增:“可是师兄,他们不是搞心理援助的吗?和我们……应该不是一个领域吧?同一份数据他们就算用了,我们再用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看着这个刚刚博士毕业没多久的师弟眼睛里面露出清澈的光彩,高不瘦医生深吸一口气。 他也没有不耐烦,反倒像是抱怨一样:“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有、些、人,不懂这个道理。” 痩不高师兄“啧”了一声:“咱们这个项目涉及到的单位太多了,审核的流程也特别麻烦,标准也乱七八糟的。” “上一次审核的时候,我们就提交了一个用共享的数据得出来的结果,结果当时就有人说——” 痩不高师兄的语调一变,捏出一副滑稽的嗓音:“‘这个病例怎么你们两边都有呢?那成果不也是重复的吗?咱们这个手册这么多单位一起干,要精简、有效’之类的话。” “那次我也在场,咱们老师当场就拍桌子起来吵了!跟对面讲了半天的医学原理,但是人家拿自己另外一套的原理过来顶咱们,怎么都讲不通。” “后来差点直接打起来,幸好那天现场骨科的同行多……” 高不瘦医生长出一口气:“就因为这个破理由,咱们半年差点都白干。” “后面老师打了一个星期的电话,才终于解释清楚了这个东西。也就是那次之后,老师嘱咐我能少点麻烦就少点麻烦。” “有那个和人扯皮的功夫多做两台手术不好吗?那么多病人呢……” 听了这种幕后的小故事,发际高师弟也心有戚戚起来。看着电脑屏幕上一个个文件夹,开始按照师兄的嘱咐操作起来。 高不瘦医生也跟着一起看着,点出几个自己认为重要的数据。 半天之后,高不瘦医生终于长舒一口气:“行了,就这样。一会对面来人的时候你也学聪明一点,咱们不要直接说咱们不给,就假装自己数据就这么多,明白吗?” 发际高师弟点点头,紧接着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可是师兄,白庆华老师的课题组据说不是主要研究测谎的吗?说是微表情什么的……听说和搞刑侦的人都有合作的?咱们这么说会不会被他们看出来……” 显然在进入项目组的这些时间,发际高师弟不但过了一遍数据,把合作方的信息也都大体了解了一遍。 高不瘦医生面对这种情况先是满意地点头,随后又宽慰道:“放心,白庆华老师的徒弟少,一般来的都是一个叫重晖的博士生,个子很大,但是测谎什么的不太行。” “以前有个叫翁娉婷的师姐才叫厉害,看人的时候那个眼神……”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东西,高不瘦医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随后他用力摇了两下头,继续和师弟传授秘籍:“而且就算他们看出来又怎么样?总归是要继续合作的,又不能撕破脸。” “咱们就把数据分成三个级别。这些不用藏的,他们看到就给了;稍微重要的一点的,如果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风声了,现在铁了心想要,就说咱记得其他地方的数据库有,过两天给他们调过来;至于我刚刚指给你的那几个,就咬死了不给,他们也能懂,大家都有默契的……” 说着说着,高不瘦医生逐渐意兴阑珊起来,最后只是拍了拍发际高师弟的肩膀道:“等一会重晖来了,你跟着多听听多看看,学会怎么应付。以后有这种活就给你了,我也不用调休的时候临时被老师叫回来。” 发际高师弟连连点头 高不瘦师兄说完回到自己位置,掏出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什么人聊起天来了。 估计就等着应付完重晖,就下班继续自己的假期了。 但是发际高师弟这个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又变得奇怪起来。突然又凑上来道:“师兄……前两个月咱们这里不是有人闹事吗?好像就是白老师的徒弟给咱们帮的忙吧?” “对……”痩不高医生抬头,说着叹了口气,“说起来他们也都是好人,当时重晖也在。” “不,师兄,我的意思是——当时除了你说的大个子博士以外,好像还有一个比较年轻的、瘦小一点的师弟,也是白老师门下的。” 高不瘦医生想了想:“哦对,估计是新来的。前段时间医院里面的护士都在聊他,好像是叫南什么……” 发际高师弟抢答道:“南祝仁。” 高不瘦医生恍然大悟:“对,是叫这个名字。” 发际高师弟心事重重道:“刚刚我在外面的时候,听到有几个小护士在聊天,好像说这个南祝仁师弟今天来了。” 他的这幅样子看得痩不高医生疑惑起来:“可能重晖也要带新人吧,不过……就算这个南祝仁来了又怎么样?” 就看到发际高师弟咽了一口唾沫,掏出手机来。 “我前段时间看大家对他都这么关注,就好奇起来,上网搜了一下他的名字。” “师兄,这个南祝仁师弟……名气很大啊,人也很……厉害!” 发际高师弟的这幅样子把高不瘦医生看笑了,他也掏出手机,一边操作一边笑道:“名气很大?很厉害?” “能有多大,多厉……” 看着手机搜索页上出来的一列搜索相关词条,高不瘦医生的声音戛然而止,露出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他的表情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第569章 要是交流的效率一直都这么高就好了 在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师弟凝重的表情之后,高不瘦医生迟疑着伸手点开一个视频链接。 手机页面切换,出现了一个看着像是大学教室模样的地方。 视频拍摄者身边还有几个同样举着手机的学生模样的人,他们身前是黑板,黑板前面站着一个神态淡漠的年轻人,还有一个穿着打扮板正、但是面色苍白的年轻老师模样的人。 高不瘦医生一动不动地看着。半晌之后滑动屏幕,打开下一个视频。 场景换成了一个礼堂,里面密密麻麻坐着上百号人,前方是一排或是鬓角斑白、或是光头的中年男人,高不瘦医生还在里面看到了几个有些面熟的身影。 讲台上站着上一个视频里面那个神态淡漠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身边有一个模样老成的教授。 高不瘦医生莫名觉得这个教授很面熟,似乎在什么网课里面看见过对方。 只不过和网课里面的形象比起来,现在这个讲台上的教授像是只惊惶的耗子。 声音从听筒里面放出来。 高不瘦医生还是一动不动。 随着视频的播放,他的手指略微颤抖:“师弟,帮我倒杯咖啡。” “……好的师兄。” 半晌之后,痩不高医生再次滑动屏幕。 这次出来的场景变成了严肃而压抑的法庭,依旧是之前两个视频里面的神情淡漠的年轻人。 高不瘦医生像是雕塑一样僵硬着身体和表情,看着视频,一言不发。 发际高师弟看一眼屏幕,看一眼师兄,再看一眼屏幕,再看一眼师兄。 “……” 高不瘦医生沉默了一会,好半天之后,才艰难地从喉咙里面挤出一个声音:“这南祝仁……这么疯的吗?” 发际高师弟咽了一口唾沫:“师兄,如果这个南祝仁师弟今天来了,我们……也按照你刚刚说的那样去应付吗?” …… “一般来说,我们去对接的医生都是这么应付我们的。” 楼道里面,重晖一边走一边和南祝仁交代道:“他们以为他们的手段挺高明,但是……呵。” 重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强调自己的研究方向。 表示对方的小伎俩在自己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不过,我平时也都比较乐意配合他们,毕竟我和老师也都理解大家的做法。搞科研有的时候最麻烦的不是无效数据、额外干扰变量、或者被试什么的,而是……一些更加麻烦的场外因素。” 作为心理人,大家对于大部分奇奇怪怪的行为和想法都能够做到思维层面的“理解”。 因此在不涉及底线的情况下,只要能够达成自己的目的,配合表演也没什么不好。 反而是感到被冒犯了之后去针锋相对的话,造成的麻烦还会更多。这种情况除了宣泄自己的情绪之外什么好处都没有——很多时候甚至连情绪都宣泄不出去。 重晖给南祝仁使了个眼色:“一会你先看我怎么应付他们。等你学会了之后,以后说不准老师就单独派你过来了。” 南祝仁点点头。 “到了,就在前面的那个办公室。” 咔嚓—— 随着重晖的动作,房间内部的陈设出现在南祝仁的眼前。 也是伴随着这声木头和金属摩擦的声音,房间内两个埋头看着手机屏幕的人像是脖子上安装了弹簧一样,一下子抬起了头。 【眉毛向上聚拢,前额出现短暂的皱纹。】 【瞳孔放大,频繁眨眼,眼神飘忽。】 【嘴唇紧绷,下颌也收得有点紧……】 南祝仁觉得这两人的反应很奇怪。这两人表现得不像是在自己医院里面的医生,反而像是在上课偷玩手机被班主任抓住了的学生一样。 “啊……啊!大晖啊,来了啊!”南祝仁看着那个高却不瘦的医生看了自己一眼,随后像是触电一样很快把视线移开,朝着身边的重晖打招呼。 那音调很怪,就好像踩在棉花糖上跑步一样飘忽。 重晖在开门的瞬间就进入了备战的状态,他此刻的表情柔和,眼神却好像站在拳击台上一样犀利。 虽然不如南祝仁细致,但重晖也正在用自己的办法在尽可能地观察对手脸上的表情变化。 也是因此,他不免得一个愣神——这俩人今天的表情怎么奇怪? 按照往常的情况,那个长得很高却不瘦的家伙不该是带着强行挤出来的微笑来和自己寒暄,然后开始试着敷衍自己了吗? 节奏不太对啊。 “你们不会是担心玩手机被老师看到吧?多大了的人了~”重晖玩笑道,企图缓和气氛。 高不瘦医生反应比较快,见状也连忙干笑起来:“啊哈哈,没有……大晖你来拿数据的吧?我们老师提前跟我打过招呼了。” 说着,高不瘦医生貌似自然地收起自己的手机,又非常不自然地看了一眼南祝仁,随后迅速把视线移开。 他走到电脑前娴熟地打开一个文档:“我们这里的病历和数据类型你也都知道的,这次大概需要哪些?” 重晖也娴熟地凑上前去:“嗯,这次主要还是需要论证受灾群众在灾后的心理健康情况。首先就是急诊的方面,在灾后的短时间内,那些和自杀、自残、心因性躯体症状之类的就诊记录。” 自杀、自残都好理解。 心因性躯体症状稍微复杂一点,指的是明明身体没有医学层面的生理性病变,但是莫名出现诸如呼吸困难、头疼、胸闷等等状况。 通俗点说就是“虽然我身体没问题,但我觉得我好像有病,所以我的身体就真的出现病症了”。 这些情况都是在灾后急性爆发的心理危机事件,是评估灾害后心理状况的关键指标。 而且通常情况下,这些情况也都只会留下一两次的就医记录,属于比较零碎的数据。虽然系统中有记录,高不瘦医生的课题组也有专门收集,但这些数据事实上只有统计学的意义。 就算出现在文章里,大概也只会以“9月份共接收自杀急诊34次”这样的宏观形式出现,属于相对来说不那么重要的数据。 “有的,我记得的。”高不瘦医生深吸一口气,“你等我找找。” 高不瘦医生操作的这台电脑是专门用来储存这些数据的电脑,凭借强大的记忆力他虽然不能记住里面的每个病历,但是对于大体的目录却是如数家珍。 他很快就找到了相关的文件夹,然后示意重晖:“你大概看一下,有哪些用得到的就拷走。” 说得相当干脆。 这个反应在重晖的预料之内,他也是刻意从比较容易获取的数据入手。 算是一个铺垫,也是大战之前的正式热身。 在重晖浏览这些数据的时候,南祝仁也凑近了过来看,算是学习。 “师弟,坐。” 突然,南祝仁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是发际高医生看到南祝仁别扭的站姿,搬来了个凳子。 “谢谢。”南祝仁礼貌道。 在南祝仁回头继续看电脑屏幕之后,发际高师弟露出一个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重晖很快浏览完了这些数据,从里面选中了几个用得上的之后,准备进入第二回合。 “有那种患者主诉为失眠、疲劳、食欲改变、慢性疼痛等非特异性症状的记录吗?”重晖看着高不瘦医生道。 在很多时候,心理问题会以身体状况的形式表现出来。从医疗领域的记录来看,多为初级医疗中的保健医疗所记录。 通过分析受灾群众在灾后的这些医疗记录,能够评估灾害对日常功能的影响广度。 当然了,这种医疗记录,也是需要以医院为载体来调度的,所以重晖才会需要特地来这里寻求共享。 “这个……”果不其然,听到重晖的这个要求之后,高不瘦医生犹豫了一下。 这种程度的数据,通常就包括比较漫长的以月、年为跨度的就医记录、用药记录等等,属于相对有价值一点的“资产”了。 在重晖往日的经验里面,这个时候差不多要开始和对方开始展开拉锯攻坚战,才能抠出点东西了。 “这个……也有。”就听到高不瘦医生在犹豫一下后,也就只是犹豫了一下。 “这些不会没……啊?啊……有就太好了!”重晖眨了眨眼睛。 今天的节奏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严阵以待的拳手,正打算和对手试探几轮,结果对手出场一个试探步伐把自己的脚给崴了。 就看到高不瘦医生很快又打开几个文件夹。 点开之后,露出了里面孤零零的几组数据。 “……”高不瘦医生眨了眨眼睛,他想起来了,这个文件夹里面的好多东西被他给隐藏了。 重晖的眼神也立刻重新犀利起来,觉得自己明白了——原来这人今天是换了攻势了啊。 不用拉锯,不用扯皮,直接用一些不太重要的边角料数据把自己忽悠掉、忽悠走吗? 重晖深吸一口气,像是拳手发现刚刚对手的崴脚只是假动作,其实是借势下沉身体,准备蓄力来一记上勾拳了。 虽然节奏不对,但果然还是需要战斗的。 重晖看了一眼南祝仁,示意师弟跟自己好好学。 “啊,只有这么几个数据吗?”重晖道,“我们要的可能……” “我记得还有更多的,但是前段时间可能清理了一遍,转移出去了!”就听到高不瘦医生语速极快,打断重晖道,“要不你等一会,我给你打个电话。应该就在隔壁的办公室里面……半小时吧,很快就能拿过来!” 重晖再次一顿。 就像是拳手发现对方不但是崴脚了,连刚刚貌似上勾拳蓄力的动作也只是肩膀拉伤了一样。 “啊……啊,好啊哈哈哈,等半小时没什么的。”重晖干笑道。 他看了一眼南祝仁,觉得师弟的眼神中好像有疑惑的神色出来——这几个医院的人好像挺好交流的啊? 不对劲,很不对劲。 难道这个课题组打算退出这个项目,日子不过了,所以把所有数据都免费打包送人了? 在这种心态下,重晖最后一次试探。 重晖道:“除了这些之外……有没有受灾群众在灾后因灾害相关压力加剧的慢性疾病住院记录呢?比如糖尿病、心脏病、高血压之类的?” 这部分数据,主要是用来研究心理创伤与身体健康之间的关联——即心身联系。 用于计算灾害带来的整体疾病负担。 而这种长期的住院记录,往往包含了更多的治疗情况、用药记录、手术记录、图片图表信息等等,说不定还会有医生专门为某个病人设计的手术方案、治疗计划之类的。 对于医疗领域的课题组来说,属于核心资产。属于自己都能够整理整理,拿过去发文章的类型。 果不其然,重晖看到高不瘦医生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变了脸色。 他看了看重晖,又看了一眼南祝仁,嘴巴张了又合,似乎在绞尽脑汁想些什么托词。 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大晖……这些,不太方便。” 终于拒绝了。 重晖心里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恍惚间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原来这次需要拉锯的数据等级发生了变化吗? 拳击手重新抱起架势,朝着对手挥拳。 “这样啊,那——”重晖看着高不瘦医生。 他在心里酝酿措辞。 但是莫名的,他脑子里面突然想到对方的表情,想到对方之前两次数据干脆利落的交付,以及到了这次不得不说出的拒绝。 “——既然真的不方便,要不,算了?” 重晖的手搭到高不瘦医生的肩膀上。 “好。”高不瘦医生连忙点头。 重晖看着高不瘦医生,突然笑起来:“这次对接真快啊……” 高不瘦医生缓了缓,半晌也笑起来:“对啊,之前几次可能都不太熟练吧。现在和你交接熟了,交流起来效率就高了……” “是啊,每次都能这么高效率的话,省下来的时间我也能多做几个咨询了。” “对,我也能多做几台手术了……” 南祝仁看了看重晖,又看了看高不瘦医生,再回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发际高师弟。 气氛有点诡异。 但是……还算和谐? 第570章 李玲玲真正关键的过去 虽然事情和预想中的发展不太一样,但是就结果上来说是绝对好的。 原本在今天的安排中,白庆华安排重晖过来要数据的这个任务是最需要严阵以待的。结果现在重晖和两个医生交流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到半个小时,事情就到了差不多可以收尾的程度了。 剩下的就是让重晖等高不瘦医生把“转移走”的数据重新拿回来,然后让重晖再筛选一次了。 见状,重晖对着南祝仁摆摆手:“师弟……我这边基本就剩下水磨功夫了。你要不先去忙你的事情?” 南祝仁还要继续收集自己手头案例的背景信息,以及从各个不同的领导阶层获取上级对于李玲玲的印象;如果时间还有多的话,南祝仁还想在李玲玲的科室里面多转悠几圈,好好验证已有的信息,顺便丰富细节。 只不过从南祝仁先期沟通得到的反馈来说,对于他想要获得的东西,医院领导的反应是“来了再说”。 熟悉体制内话术的朋友都知道,这听上去不是像能够一帆风顺的流程。 甚至重晖都觉得说不准南祝仁今天任务的困难程度,要超过自己往日来要数据的难度。 南祝仁听了重晖的问题之后点头:“那就要师兄自己审数据了,我先去一趟妇产科……” 重晖今天带南祝仁过来熟悉事务,主要是熟悉和高不瘦医生等人的交流模式——现在看来不太需要了。 至于数据的处理什么的,等回去之后可以慢慢看,让南祝仁上手。毕竟现在来看,南祝仁也是重实践而弱数据分析的,那学习数据分析就不差这么一会了。 高不瘦医生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后突然抬头:“南师弟去妇产科,是找胡主任吗?” 南祝仁一顿,看向他。 高不瘦医生连忙解释道:“之前南师弟不是帮妇产科的人解过围嘛,现在又说妇产科……” 他脑子还是比较活泛的。 南祝仁点头肯定:“对。” 听到这个回答,高不瘦医生看向一旁的发际高师弟:“胡主任是出了名的手术忙,南师弟现在过去说不定有的等,要不让我师弟带你过去吧。” 发际高师弟愣了愣,反手指着自己:“我?” 不过短暂的愣神之后,他欣然应允了。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因为各种网络信息对南祝仁如临大敌,但是在刚刚短暂的相处之后,两人发现南祝仁似乎还是挺好相处的。 甚至于在被评价为“本事也就一般”的重晖身边,南祝仁的态度堪称乖巧。 这么一个对外呈怪物姿态,对内呈“正常年轻师弟”态度的未来合作伙伴,还是很有必要好好熟悉的。 万一未来有什么机会抱大腿了呢? 退一步讲,万一以后起冲突了,挨锤的时候也能让对方轻一点对吧? 南祝仁也自无不可:“那就麻烦这位师兄了。” 在他们两个身后,高不瘦医生正在给审阅数据的重晖泡咖啡,似乎经过了一次高效的交流之后,两人都有点忆往昔满足感,连带着关系都有点缓和了。 …… 医院的走廊上,发际高师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似乎想要在学术研究上找点共同话题。 不过这两人一个是刚刚进入课题组,一个是刚刚进入这个指导手册的项目组,真的就是新人对新人,什么都聊不起来。 而到了妇产科之后,果不其然。 “胡主任在做手术呢。”值班的护士这么回答道。 发际高师弟觉得到了自己应该发挥作用的时候,打算凭借着医生同事的身份帮南祝仁刷个脸,让南祝仁这个外人能够去休息室或者办公室之类的地方坐一会。 却没想到科室的护士们对南祝仁下一刻就迸发出了惊人的热情。 一开始值班护士想让出自己的椅子让南祝仁歇歇脚,路过的护士长看到之后,转而又把南祝仁带到了办公室里面去。 随后,在南祝仁面前转瞬堆起了小山似的水果、酸奶、软糖、巧克力等等小零食。 发际高师弟眨了眨眼,发现自己似乎发挥不了多大的作用了。 “啪!” 一旁的小护士打掉了他伸向零食堆的手:“南老师帮了我们科室的大忙,这是给南老师的!” 于是意兴阑珊的发际高师弟一边往后捋自己的头发,一边走了。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我们平时合作也不少”、“你们一点都不记得了吗”之类的话。 没有无关人等在现场,小护士重新围了上来:“南老师,再跟我们讲讲当初你是怎么夺刀的吧!” “是呢是呢!”一旁传来附和声,“我们自己科室了解的也不多呢,文件学习也很模糊,还是想要听南老师这位亲历者讲讲呢!” 南祝仁露出职业的微笑。 同时他从这些小护士的言语中捕捉到了一丝信息——所以和这些护士们距离更近的另一位亲历者,李玲玲,从来没有和小护士们提起那个医闹事件的细节吗? 而且,这些小护士们也没有去问? 要知道,但凡有一个护士和李玲玲聊起这个话题,那整个科室基本上都能够知道。 这片莺莺燕燕的声响持续了没有多久,很快就结束。 伴随着一阵在门口莫名响起的脚步声,小护士们就像是巴普洛夫的汪一样止息了声音。 再到“咔嚓”一声门打开,露出一张疲惫的脸的时候,办公室里面已经恢复了井然有序的样子。 “主任好。”一个小护士一边整理着手头的文件夹一边做出要出去查房的样子,到门口的时候甚至还和进来的医生打了个招呼。 “好。”胡医生点头,把视线转向屋内坐着的南祝仁。 小小的办公室很快被清空,只留下两人。 南祝仁打量着胡医生。之前在医闹事件中,对方在最后时刻才出现,当时只是惊鸿一瞥,现在他才有机会去细细地观察对方。 这位胡医生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标准的医生打扮,标准的医生表情,标准的医生精神状态。 在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之后,她一边小口啜饮着一边打量着南祝仁:“你就是小南老师吧,听说是白老师新收的徒弟?” “是的,胡医生好。昨天我老师那边应该跟您通过电话。” “白老师是跟院长说的,然后院长通知了我。”胡医生严谨地纠正南祝仁的回复。 不知道是习惯性的严谨,还是面对南祝仁这位“来者”刻意的言语反驳。 南祝仁眨了眨眼,没有贸然下结论。 “咕噜、咕噜——” 连续几口饮下四分之一杯的水之后,胡医生才终于清理了一部分手术的疲惫。南祝仁看到这幅样子不由暗暗庆幸,幸好自己有【情绪重调】。 “院长跟我交代的时候没有说确切的见面时间,而我工作又比较忙,有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空。” 胡医生很客气地解释了一句:“让你久等了。” 南祝仁的社交礼仪自然不能让这句话掉在地上:“不会,是我冒昧打扰才对。” 这反应看得胡医生轻笑了一声:“果然是白老师的学生,就是讲礼貌。” 胡医生的这反应也让南祝仁确定,对方对自己应该是善意的,之前真的是习惯性的严谨。 就看到胡医生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白老师之前和我们也有合作过,不管是做咨询,还是科研数据共享方面。你能进他的组是很幸运的,要好好学习。” 话题转到了前辈传教上吗? 南祝仁托了一句:“我也觉得能进老师的组是运气很好的。” 这不是假话。 “听白老师说现在是你给玲玲做咨询吗?”胡医生上下打量了南祝仁两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祝仁也没有说话。现在的情况,让对方自己思考反而比南祝仁过多解释要有效。 这种从外貌打量的举措,最先看到的肯定是南祝仁的年纪;而对于心理咨询来说,年纪肯定是劣势的。 但是在医疗行业,尤其在北都的医疗行业,南祝仁相信对方对于“天才”的接受程度肯定是很高的。 果然,下一秒胡医生舒了一口气:“玲玲对于心理咨询一直是比较排斥的,这回难得愿意做这么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中途换了咨询师,但既然白老师相信你,那玲玲也要你费心了。” 这幅态度,和南祝仁之前聊过的护士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是因为“领导”的身份使然,还是因为对方因为“领导视角”了解了什么别的东西,所以才有这种区别? 南祝仁对此的反应也很标准:“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今天来打扰您,也是为了能够更好的做咨询,所以才想要来了解一下李玲玲的基本情况。” 胡医生点了点头:“玲玲她……能力是很强的,工作有责任心,对病人也有责任感,但是和同事的关系处的不是很好。她可能……确实是有一些问题。” “所以这回我们也算是借题发挥,就以这个‘经过意外之后担心有什么后遗症’的借口,让她好好看看心理咨询师。”胡医生点头道,“毕竟这方面,你们是专业的。” 胡医生继续道:“而今天把你特地喊过来呢,也是因为有些东西电话里面沟通不方便。” 除此之外,应该也是有借着对话好好考究一下李玲玲心理咨询师的意思。 这让南祝仁感觉怪怪的,这个胡医生感觉好像太负责了一点?都不像是个上级领导了。 不过南祝仁还是谨慎地回复:“我本来也是想要多了解一些她的。就算您不叫我来,我也想要找她的上级和同事聊一聊,毕竟您也说了……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这缓和客气的话语让胡医生不住地点头,感觉很舒服。 于是胡医生立刻道:“玲玲大概是什么问题呢?” 这种直来直去的提问方式非常医生。 但南祝仁的回答肯定是回应不了她的这种期待的:“具体情况我不太方便跟您讲,我是签了保密协议的。而且到底是什么问题,也要我今天跟您之后才能够做出判断。” 胡医生的眉头很用力地皱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舒缓开来。 她长出一口气,话锋突然一转:“听白老师说,今天小重也来了,你们一起来收数据的是吧?” 南祝仁不知道对方突然转移话题的目的是什么,先谨慎地点头。 就听见胡医生道:“白老师以前和我们也有合作的,毕竟就在抢险的过程中,有孕妇是很危险的……不说这个了。” “总之,你们今天来是为了救灾的指导手册编写的对吧?” 胡医生看着南祝仁的眼睛:“说起来……玲玲和你们这个项目也算是有点关系吧。” “那孩子就是一次洪涝灾害的幸存者。她可怜,在那时候没了家……” 南祝仁眨了眨眼,目光逐渐严肃起来。 ……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 咚咚咚—— 重晖刚刚整理好自己的背包,打开办公室的门,看到了南祝仁沉思的脸。 “事情处理完了?”重晖问道。 南祝仁点头。 “刚好,我这边也收拾好了,走吧。” 简单和高不瘦医生以及发际高师弟道别之后,两人离开。 离开医院,走着走着,重晖突然轻笑一声。 这声笑把南祝仁的注意力从深思中抓了回来:“怎么?” 重晖看着南祝仁好笑道:“这次来交流算是我这么久以来最轻松的一次了,幸好带了你。” “带了我?” 听到师弟的疑问,重晖点头。 作为科研人,他自然是懂控制变量法的。 一直稳固的关系突然出现变化,重晖一合计就能寻思出来是因为什么。 重晖感叹道:“以前遇到难题的时候,都看你现场兵不血刃地解决敌人,看得痛快。” “而今天……算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刚刚在整理数据的时候,对面一直在打听你的过往经历。” 重晖笑起来:“哈哈哈,他们一定是打听到了什么风声。” “就这种感觉。”重晖惆怅道,“也很舒服啊……” 看着大个子师兄的反应,南祝仁也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嘴角。 说完,重晖又低头看向自己的师弟:“你呢,打听到了什么?出来之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571章 【动力学诠释】 【本月目标已完成】 【您有一次[心理能力培训]待领取】 梦境心理咨询室内,南祝仁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发亮的字幕,揉了揉掌心。 因为护士工作性质的问题,李玲玲的咨询时间安排得没有这么规律。 虽然她的直属上级胡医生也有意督促她参加心理咨询的意思,但因为种种客观原因,医院的工作时间是规律不起来的。 毕竟医院嘛,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一些需要加班的紧急情况。 因此李玲玲错过了一次约定的咨询。 现在距离李玲玲上一次咨询,已经过了两周。 按照从莫凯那边反馈过来的李玲玲自己的说法,上周的咨询时间正好遇到了她比较忙的时候,而同事之间的调休也出了问题,因此只能够取消。 这种情况,就算是胡医生想要偏袒,也不太方便。 当然,这个理由说不准是李玲玲在【边缘型人格障碍】性格作用下的某种推脱。不过出于对来访者真诚信任的原则,南祝仁当做真话信了。 好在这周的咨询是正常进行的。等南祝仁从梦境心理咨询室中脱离出去后,就要进行李玲玲这周的咨询了。 南祝仁长舒一口气,看着眼前发光的电脑屏幕,伸出手指,先把最近的收获领取了。 【您接受了[心理能力培训]】 【精力上限+1】 南祝仁眼睛一亮,终于出好东西了。 传说中,所有的成功人士都必备【精力旺盛】的专长。 眼下这个【精力上限+1】似乎能够让南祝仁具备这个雏形了。 “这么看来,接下来的这个月要努力干活了啊。”南祝仁不由感叹道。 感叹完后,南祝仁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个月目前为止居然只完成了一次【月度目标】。 不过这些都是有客观原因在内的。 这个月之前的时候,虽然南祝仁因为研究生考试结束而多了很多空余的时间,但也是因此被安排进组开始接触正式的科研项目,所以被消耗了不少的时间。 但南祝仁对此并不排斥。白庆华确实给他提供了更高的平台,给了他更多咨询的机会。 那么他在获利的同时自然要给予回馈。或者说——承担身为白庆华弟子的责任。 为导师的课题组分忧是应尽之责。 而且从客观上讲,白庆华也不是牛马学生的恶导师,分给南祝仁的项目确实是优质中的优质。哪怕对于一个成名的大咨询师、乃至于一般高校的老师来说,参加指导手册的编纂修订也是求都求不到的项目。 这是第一点。 其次,就是临近年关,或是因为放假、或是因为工作到年底需要冲绩效,来访者的数量相对来说少了很多。 公司里面不够分了。 哪怕白庆华偏袒南祝仁,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在其他人手头没什么活的情况下,给南祝仁的咨询拉满。 涉及到钱的问题,都不会是小问题。 当然,这个问题很快也能够解决——毕竟公司的其他咨询师们也快放假了。 南祝仁已经在打算在放假期间跟白庆华商量,等其他人都放假回家的时候让自己独自留在公司里面维持公司运转,独享咨询资源了。 “不知道老师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南祝仁轻笑一声。 他随后走到一旁的书架上,取出自己上一次和李玲玲咨询的对话稿。 接着坐到电脑前,蓝光一闪,出现了以自己为第一视角的咨询录像。 就看到李玲玲的脸出现在屏幕上面。 【“你多大?” “你还是个孩子呢,就当咨询师了?”】 李玲玲第一次咨询时候的反应,就这么出现在南祝仁的眼前。 南祝仁一边低头,用逐字对话稿来对照这个录像,一边发自内心地感叹:“升级到【中级】的【记忆宫殿】对于咨询来说实在是太有用了~” …… 咚咚咚—— 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 “师兄,师兄。” 轻声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南祝仁的眼皮一下子弹开。 入目是莫凯的脸。 “师兄,来访者再过半小时就要来了。”只听见咨询助理师弟这么提醒自己道。 南祝仁点头,拍了拍脸,随后把莫凯带来的冰美式一饮而尽。 提神醒脑。 “谢谢。”南祝仁也不忘礼貌地道谢。 莫凯笑笑,表示南祝仁太客气了。 提前半个小时让莫凯叫醒自己,是南祝仁提前吩咐的,免得自己在梦境心理咨询室里面看录像看得太入神。 脑海里面简单过了一遍之前在梦里的思路之后,南祝仁抽过自己的咨询记录表,直接在上面梳理起今天对李玲玲做咨询的计划安排。 在注意力高度集中下,时间很快流逝。 “师兄,来访者到了。”莫凯很快又过来提醒道。 南祝仁点头,走向咨询室。 在等待的间隙,他的瞳孔略微失焦了一会,大脑开始快速思考。 【根据李玲玲自身的表现、梦境的分析、以及从医院那边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基本可以判断[边缘型人格障碍]。当然,她的情况属于状态比较好的那一拨。】 【同时根据胡医生给的关键信息,以李玲玲受灾幸存者的背景来看,其问题的主要成因也基本可以确定……】 回想到不久前在医院的对话,南祝仁心里叹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他又打起了精神。在第二次咨询就把来访者的背景信息了解到这种程度,对于心理咨询师来说,南祝仁现在的状态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 ——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南祝仁沉下心。 与此同时。 咚咚咚—— 传来敲门声。 南祝仁的视线恢复焦点,退出思考状态:“进。” …… 和上一次那种无所谓咨询是否能够再进行的表现比起来,这次来访者多了很多反应。 这是一个好消息,不管来访者的反应是好是坏,这都意味着对方和咨询师的咨询关系确实已然建立。 只不过两周的间隔时间,确实是有点长了。 在漫长的间隔期中,咨询师因为职业性质的问题无法和来访者保持工作之外的联系,会让【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来访者产生极强的【被抛弃感】。 而在这种【被抛弃感】又会驱动出极强的焦虑,这种焦虑结合来访者【情绪波动大】、【自我身份认知紊乱】等等的特点,具体会有如下的集中表现: 一、理想化消退后的愤怒爆发。来访者会生出“我以为你会和别人不一样,结果你根本不在乎。”“这段时间我过得糟糕透了,而你却什么也没做。”的想法,进而将情绪宣泄到咨询师的身上。 二、过度依赖。间隔期让来访者感到与咨询师的联结被切断,产生了巨大的不安全感。导致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会急切地需要与咨询师分享,渴望得到大量的关注和时间。 三、退缩与疏离。来访者在第一次咨询打开心扉后,会感到强烈的羞耻和恐惧,产生害怕被看穿、被吞噬的想法。 南祝仁观察着来访者的反应,判断她现在的状况。 他提前做了好几个预案,就是要根据来访者接下来的反应调整。 就看到来访者坐下来之后,就开始做出胳膊半环抱的姿态,手指摩挲着自己的衣袖。 她的呼吸很浅,身体无意识地前倾,视线一会看着南祝仁,一会又移开。 一言不发。 同时—— 【眉毛上扬并聚拢,内侧向上提升明显——悲伤眉。】 【嘴角上扬,但是眼周肌肉没有参与,而且笑容非常短暂。】 看到这种反应,南祝仁心里就有底了。 属于第二种情况和第三种的复合态,而且是应该是更加偏向第二种的状态。 眼见来访者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南祝仁便率先开场: “好久不见了,上一次咨询是两周之前的事情了。” 南祝仁略微拉升了自己笑容的弧度,让它显得温暖和亲和,对上一次咨询进行总结:“上次在这里的时候,我们总结了一下你过去咨询遇到的问题,然后对你觉得重要的梦进行了探讨,后面还利用简单的放松催眠手段让你回忆了一次梦境。” “我很高兴你还能来第二次,这说明我的咨询对你确实产生了一定的帮助。” 这是对上次咨询的总结,也是开启了一次共同的回忆。 在保持正常职业距离的同时,也向来访者传递这样的一个信息:我记得你,我们的谈话是连续的,你在我这里是重要的。 这能直接对抗来访者的【被抛弃焦虑】。 果然,南祝仁的这句话一出口,来访者的表情就舒缓了下来,游离的视线也开始固定在了南祝仁的方位。 随后南祝仁抛出一个【开放式问题】,在评估来访者生活的同时,试着加深来访者对于这场咨询的卷入度:“你在回去之后还有想我们上次咨询的内容吗?”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你对梦的分析,确实挺有意思的。不过想法的话,没有什么特殊的。” 嗯,一次【防御】。 南祝仁又道:“好,那如果对于我们的咨询没有什么别的想法的话,这两周——嗯,毕竟两周是挺长的时间了——这两周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让你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吗?” 话题偏转,转到来访者的生活里面去。 第二次的咨询,南祝仁的计划是继续深入咨询关系,同时把话题转向来访者的日常。 催眠、释梦,确实是疗愈眼前来访者问题有效的手段。但是使用过于频繁的话 反而不好,这个间隔是需要把控的。 换个角度来讲,这次咨询计划的调整,也是在对之前催眠释梦的收获进行吸收,让这些收获充分发挥作用。 南祝仁现在了解到了很多来访者的信息,但是这些不是来访者自己交代的。南祝仁希望能够让来访者主动来跟他分享。 在这个过程中,南祝仁能够再一次从来访者的视角再审阅一遍这些信息,同时把咨询关系进一步深化。 …… 南祝仁在问出问题之后,保持着眼神的温暖看向来访者。 来访者的身体有些僵硬,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姿势,道:“特殊的事情……特殊的感受……也没有吧。” 她说着单调的话,随后进行了解释:“护士的工作就是这样的,都是老样子。平时活很多,很累,总感觉做了很多的事情。但是如果回忆的话,基本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千篇一律的,没什么好聊的。” 又一次【防御】,但是南祝仁心中暗笑。 这段话就能够证明南祝仁之前对来访者【被抛弃焦虑】反应的判断了。 虽然她在【防御】,似乎是不太想要配合南祝仁的咨询。 但是话里话外,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分享了生活,透露出了信息。 咨询师总有办法深入话题,南祝仁道:“你说‘老样子’、‘千篇一律’。” 他微微点了两下头,做出一副明白了但是又有疑惑的表情:“我注意到了你用这两个词。那这种‘老样子’、‘千篇一律’,是属于风平浪静式的‘老样子’、‘千篇一律’呢,还是暗流涌动式的‘老样子’、‘千篇一律’呢?” 来访者似乎都没想到南祝仁可以抓住这个角度,她轻笑一声,又摇摇头。 身体也随之放松了一点下来:“医院肯定是不能说风平浪静的……那就暗流涌动吧。但……我习惯了,护士的工作就是这样的。” 南祝仁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紧随其后:“听起来,这种‘暗流涌动’对于你来说是一种常态?以至于让你对原本会激起一些负面情绪的日常,都觉得习惯了?” 来访者点头。 南祝仁微微皱起眉头:“这种习惯,听起来似乎更有点像是‘麻木’了呀。” 从表情到言语的表达,都是非常充沛的【共情】。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似乎是在咨询室里面又体会到了一些对于工作的负面感受。 但是她抿着的嘴角短暂地翘了一下,似乎是对南祝仁能够形容出她感受感到欣喜。 这是南祝仁今天对来访者咨询的主要策略——【动力学诠释】。 第572章 一步一步诠释,一层一层深挖 在心理咨询技术的发展中,【精神分析学派】随着时代不断地进行了更迭,到近现代形成了【心理动力学学派】。 而【动力学诠释】,就是【心理动力学学派】的技法之一。 不过【动力学诠释】并不是类似【接地技术】、【呼吸放松】这种一招一式的、在咨询的某个阶段使用出来的技法。 而是一套贯穿咨询始终的框架式的对话技巧。 【动力学诠释】的核心,是将来访者潜意识中的冲突、动机、欲望、防御机制和内在客体关系模式提升到意识层面,并呈现给来访者的过程。 是对“潜意识呈现”这个【精神分析学派】的核心,进行了更加系统的整理。 这种诠释主要分为三个等级。 一、【表面诠释】,将来访者的情感和具体的事件联系起来。 二、【深层诠释】,将来访者当下的情感和过去相联系。 三、【移情诠释】,这是诠释的顶峰,把来访者的状态和咨询关系直接联系。 当然,这种将来访者潜意识内容呈现的过程,是很容易往【对峙】的方向去倒的,进而很容易引起来访者极强的【防御】。 这是所有涉及潜意识的新旧学派都可能会遇到的问题。像是南祝仁当初给南志昊做第一次咨询的时候,就是全程用【对峙】的办法去呈现对方的潜意识。 也就是南祝仁提前预判出了南志昊的情况特殊,换个来访者这么搞可能早就被气走了。 ——比如眼前的李玲玲。 所以寻常的【对峙】式潜意识呈现对李玲玲显然是不适用的。 【边缘型人格障碍】在社交关系和亲密关系中,确实在前期会异常地热烈和投入,这有一部分原因是她们会暂时性地放大对方身上和自己相匹配的特质,甚至进行一定程度的泛化。 比如“他打扮得很文雅,那他一定是个沉稳、内敛、有文化的人。”“他喜欢小动物,那他一定很温柔,待人接物都很好。”“他跟我有类似的经历,那他一定和我的性格三观都很匹配,跟我绝对合拍。” 听起来似乎有点恋爱脑,但是却也不一样——【边缘型人格障碍】的这种关系模式虽然会放大对方身上的优点,但是对于缺点也同样会无限地放大。 甚至让缺点具备“一票否决权”。 一旦出现,就立刻结束关系。 夸张一点形容,就是“这个人虽然帅气、多金、学历高、尊重女性、爱小动物,但是他不爱吃香菜,所以我和他没法继续”。 所以南祝仁今天在对李玲玲进行潜意识呈现的时候,不能像当初对南志昊一样这么强势。 不然就很有可能让好不容易形成的浅层咨询关系直接崩塌掉。 用【动力学诠释】这种耗时更长、效率相对较低、但是更加循序渐进的潜意识呈现方式,更加适宜。 不过南祝仁目前连第一层的【表面诠释】都还没开始,他当下运用的属于【动力学诠释】的铺垫——【神入】。 一个听起来相当唬人的名字,但说起来很简单。 ——其实就是一种高级的【共情】方法, 但是这种共情办法又要求有更扎实的操作性基础。比起一般的共情,【神入】要求咨询师暂时性地、有控制地进入来访者的内心世界,感受其感受,思考其思考,并从那个内部视角去理解其体验的能力。 【神入】最直接的表达,就是南祝仁眼下使用的情感验证。 将来访者表述的“工作还是老样子”,引申出更加准确的“对工作麻木”了。 很有效 来访者对于南祝仁眼下精准的形容很受用。 对于南祝仁那种眉头微蹙、仿佛感同身受的表情也很满足。 咨询关系进一步深化。在这个基础上,南祝仁才好正式开展【动力学诠释】。 …… 眼见来访者对于“麻木”的这个形容很有触动。 南祝仁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引申道:“一般来讲,情感上的麻木是在反复地遭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的冲击之后,才最终形成的。” “而我们察觉到自己‘麻木’的时候,肯定也意味着再次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南祝仁强调,“甚至可以说是强度相对较大的冲击。” 他看着来访者的眼睛道:“所以,最近是有什么事情再次冲击到你吗?” 这便是一次【表面诠释】了——将来访者表露出来的情感尝试着和她生活中的某个具体事件联系起来。 南祝仁的内心此刻稍微有些紧张,担心来访者会再次给予一个“没什么好说”的反馈。 不过考虑到对方问题的特性,此刻在南祝仁表露出对其内心细致的观察后,她的反应应该是—— “……唉。” 就看到来访者长出了一口气,沉默两秒后,她的视线偏向一边:“还是……有的吧。有两个。”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分别是什么呢?” “第一个,就是上周我们要做咨询的时候。”来访者道。 南祝仁心里挑了挑眉,这是他也比较关心的话题,没想到来访者此刻自己主动提起来。 “我要咨询,我们胡主任是知道的,理论上我在这个时候是休息的。”来访者道,“但是因为上周突然有个很急的排班,把我的休息时间顶掉了。如果我还要来咨询的话,那就要找其他正在休息的护士回来帮我顶上。” “但是……胡主任问了一下,没有人来顶。所以我就错过咨询了。” 来访者对着南祝仁挤出一个歉意的笑:“估计也给你造成麻烦了……” 南祝仁摆摆手,示意不用在意,随后把焦点拉回到那句话刚刚呈现出来的内容上:“我更关注你在这件事情中的感受和选择。不过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刚那句话里面,你好像是给你当时遇到的麻烦设立另外一个选择的。” 南祝仁比划了一个倒放的手势,回忆道:“你说过‘找其他正在休息的护士回来帮我顶上’——你有这么尝试吗?” 南祝仁强调:“是你自己,而不是胡主任。” 来访者摇头:“没有。” 南祝仁追问道:“为什么呢?” “找不到的。”来访者回答。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一脸笃定。 南祝仁追问:“你好像说过你没去尝试,但是就直接得出了这个结论?” 来访者耸了耸肩,理所当然道:“都知道不可能的事情,干嘛还要去浪费时间和情感。” 南祝仁心里摇头,又点了点头。摇头是因为来访者的反应显然不健康,点头则是因为来访者的话从侧面反映出来她和同事之间的关系确实比较紧张。 从她自己的视角,验证了【社交关系不稳定】这个信息。 “而且……”不等南祝仁再说什么,来访者突然又开口。 她做出一个成年人的成熟样子:“工作嘛,大家都做好分内的工作,把事情做好就行了,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别人,这样最好。” …… 南祝仁面上的表情不变,心里微微一凝。 这是一句相当重要的话。 不过南祝仁想了想,还没到用上这句话的时候,先按下来,让来访者继续。 “这是第一件事情。”就听见来访者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道,“第二件事情,就是……昨天凌晨,我去查房,发现了我们那里三号床的病人有点问题,我记下来了。” 来访者又重新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晨会交接班的时候,我就报告了三号床病人夜里的情况,说他血压有点波动,需要重点关注。结果护士长只是‘嗯’了一声,就直接跳过去讨论下一个病人了。就好像……我说的完全是废话!” 最后的尾音有点重,显然带了一些愤怒。 南祝仁及时跟上继续【神入】,对来访者的内容进行反应,同时对情感进行验证:“也就是说,昨天早上你观察到了重要的病情,并且提出了专业的建议,但却被完全忽略了。” “对!”来访者纷纷点头。 和咨询刚刚开始的时候,她现在整体的情绪反应和对咨询的投入程度,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的音量也高了不止一截:“那是我的病人,我对他最了解。而且我的判断是对的,后来白天他的血压果然出了问题!” 她的语速也越来越快:“但我们护士长就是那样,从来不会给你任何反馈,好像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做错了就挨骂,做对了也没人看见。”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挺崇拜她的。她能力很强,至少比我们强。但她不只是个护士,是护士长,那作为领导层,却没有多少管理的技巧,不会给下属反馈;现在甚至连专业能力都开始出问题了,就——”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就很让人没话讲。” 嗯,从这段话里面,能够看出来来访者对于护士长的情感变化;也能够看出来,她的心里给护士长设置了多少标准。 都在帮助南祝仁再一次验证他的判断。 不过今天的咨询到此为止,“验证”的部分已经足够了。 南祝仁需要去挖掘新的东西。 他先对来访者的这句话进行了情感标注和放大:“所以,那一刻的感受不仅仅是‘愤怒’,更像是一种……自己的专业价值和努力被完全无视了,甚至被否定了。这让人感到非常‘挫败’。” “同时,你对你的护士长也很‘失望’,因为你对她本来有很多期待,但是她现在几乎没有对你进行呼应了。” 南祝仁每突出一个情绪的相关词,来访者就微微点一下头。 但是在南祝仁说完之后,她又似乎冷静了下来,嘴角略微勾起,道:“也……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不爽而已。可能我太敏感了。后来我也没说什么了。” 稍微又【防御】了一下。 但是咨询进行到现在,南祝仁已经可以稍微放肆一点去冲破来访者的【防御】了。 南祝仁道:“我听到你在描述这件事时,身体语言和语速都发生了变化。然后你又很快地告诉自己‘没那么严重’、‘太敏感了’。” 南祝仁伸出两只手,把它们并排放在身前:“好像有一个声音在第一时间感到委屈和愤怒,但立刻有另一个声音跳出来,告诉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感觉,要把它压下去。” 这是不仅仅是对于来访者的言语内容进行诠释,也是在对来访者的过程进行诠释。 虽然像是【对峙】,但南祝仁在这个过程中也是在从另一个角度表达对来访者的关注。对于【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来访者来说,反而是能够进一步深化咨询关系的。 …… 来访者听到南祝仁的话之后愣了一下,好像什么东西被说中了。 她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在办公室里吵起来吗?我是去工作的,不是去惹事的。大家都做好分内的工作,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她没有否认,而是开始了某种辩解。 而且辩解的内容,有些熟悉。 这是个机会,南祝仁精准地抓住了:“‘大家都做好分内的工作,把事情做好就行了’——这是你第二次提起这句话了。” 来访者一愣:“有吗?” 南祝仁点头:“你之前拒绝联系同事帮你顶班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南祝仁深入道:“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某种道理,某种……准则?而且你似乎确实是把它当做某种准则在用,因为你在前后两件事情里面,都用这句话来规范自己的行为。” 南祝仁有意识地引导道:“这似乎是你的一个舒适区,或者说……安全区?” 开始【深层诠释】了。 眼下是一个初级的【深层诠释】,南祝仁试着把来访者在这两个事件、以及这两个事件中的情感,联系起来。 只要这一次的诠释成功了,接下来就可以尝试着把时间线拉得更长一些。 长到——去链接上来访者的过去经历,乃至于童年经历。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 第573章 由愧疚驱动的准则 就看到来访者理所当然地点头:“算是……准则吧。大家各司其职,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麻烦别人、也不要被别人麻烦,我觉得这是基本的工作准则。” 好极了。南祝仁心中一喜。 又出现了一个亮点。 “你好像又说了一句之前说过的话。”南祝仁谨慎了一下,言语略微模糊一些,减弱话语中的【对峙】性。 来访者眨了眨眼:“是吗?” 南祝仁点头:“‘大家各司其职,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麻烦别人、也不要被别人麻烦’——这句话你之前也说过的。” 来访者想了想,笑了:“你听得真的很认真啊。” 她身体后靠了靠,情绪一下子从刚刚诉说工作不顺心的状态脱了出来,转而变成放松的样子:“那……这是有什么背后的心理原因吗?” 因为来访者心情的变化,咨询的气氛好像也一下子浮起了泡泡。 南祝仁的诠释却和这种气氛不搭:“听起来,很独立,很有主见,很有责任感。但也同时……似乎有一丝孤独的味道。” 向上的咨询氛围,确实能够让包括咨询师在内的人都感到放松,但咨询的目的可不是“愉快地聊天”。 至少这次咨询不是,这次咨询的这一个阶段不是。 所以南祝仁果断地把咨询氛围重新压了下来。 来访者嘴角还有笑,但是弯起来的眼睛重新睁大了。 南祝仁继续道:“你的这种很有主见、很有责任感,也有些孤独的准则,这是一种在很长时间里,通过很多次经验才学会的自我保护方式,对吗?” 来访者的嘴角一点一点淡了下去:“为什么这么说呢。” 她的情绪基调下沉了,但是这回没有防御。不管是身体姿态上还是言语表达上,都没有。 这对南祝仁来说是一个很好的信号,意味着来访者并不排斥、甚至有些开始主动迎合南祝仁的这种深挖。 时机成熟了。 南祝仁道:“因为人的情感模式和行为模式,往往不是凭空形成的。它们通常是我们为了适应某个特定环境而发展出的最有效的生存策略。” “而我们在某个环境中的策略成功了,于是便被沿用了下来。也许在那个时候,那种策略保护了你。但当它被一成不变地用在现在的工作和人际关系中时,它可能会让你感到更加孤独,乃至于……痛苦。”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 …… 南祝仁将【深层诠释】的线放得更长了一些。 不再仅仅把来访者两周内的两个事情连接,而是试着让线的另一端去够更加过往的东西了。 来访者眨了眨眼睛:“你觉得我在痛苦?” 这是南祝仁之前诠释出来的情感,呈现在来访者面前的潜意识体验。 南祝仁实话实说:“这是我在你话中感受到的东西,你自己的感觉呢?”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让自己勾起嘴角:“工作就是这样的,没办法的。不过……” 她习惯性地防御了一下,但随后,她的目光有些发直。 好像眼前有着什么东西,那是南祝仁呈现在她面前的属于她的潜意识体验。 随后她的视线下垂,感官从外界收拢回了自己的身体里面。 “……可能,确实是不太好受的吧。”来访者扯了扯嘴角,“毕竟我都跟你抱怨了这么久了。我确实很生气没有人来顶我的班,也确实很生气护士长那么不专业的样子。我能够接受这些,但是……” 来访者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能接受,但还是会有不舒服的情绪在的。” 说完之后,她沉默了一下。 南祝仁现在没有急着去帮来访者诠释了。诠释的意义是呈现潜意识,而现在来访者已经面对了自己的潜意识。 她需要更多时间去试着感受。 突然,来访者笑了笑,像是抱怨一样道:“不过这种不舒服来的快去得也快,我刚刚都已经忘了的,结果你又提起来了。” 南祝仁这次的回答很平淡:“因为我看到了。” 很简短,但是很有力。 南祝仁道:“虽然你说你‘忘了’,但是我还是在你身上看到了这些情感。” 来访者又沉默了。 半天之后,她艰难开口:“你还看到了什么吗?” 南祝仁看向来访者的脸:“我还看到你似乎有些开心。” 一会说来访者很痛苦,一会又说来访者有些开心,似乎很矛盾。 但是来访者没有反驳,她在体会。 南祝仁继续看着来访者的脸。 …… 【目光回避,向下注视,但是又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回看我的反应。】 【眉毛内角上扬,中间聚拢。】 【身体收缩,含胸、耸肩。】 【都是和悲伤有关的情绪……不对,更多一点,更加复杂一点……】 这次咨询【动力学诠释】的目的是疗愈来访者没错,但在疗愈来访者的同时,南祝仁也能够根据来访者在这个过程中呈现的姿态,来继续深挖来访者自身的信息。 眼下,来访者面对自己潜意识去沉默着体会的时候,也是她的信息近乎形成洪流涌向南祝仁的时候。 来访者在沉默,而南祝仁的瞳孔在看到来访者的表情之后,略微失焦。 【心流状态】下,他的大脑开始疯狂地运转。 随后,南祝仁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角。 他识别出了来访者身上的情绪了。 联想到李玲玲的问题,联想到李玲玲的童年经历身份背景,再结合李玲玲眼下呈现出来的这种情绪。 各个看似孤立的信息节点在南祝仁的脑海中碰撞,糅合,一些边角被填补,逐渐变得完整、清晰。 一条脉络被串起来了。 【这种情绪,是——愧疚。】 “与其说是开心……不如说是轻松吧。”来访者突然开口道。 这声音把南祝仁从短暂的思考中唤醒。好在南祝仁已经完成了排列组合,得出了答案。 南祝仁开口道:“你在工作中感受到了不舒服,但是却也同时感到轻松?” 来访者点头。 南祝仁故意问道:“是因为节省了麻烦而感到轻松吗?” 来访者摇头。 南祝仁又问,他的语气像是在试探,却很笃定:“你是因为感到痛苦本身而觉得轻松,对吗?” 第574章 她不知道 来访者没有否认,也没有防御。 她的感觉类似一种恍然大悟……不,不能说是恍然大悟。因为这不是从无到有的过程,而是某种以前隐约有所察觉、但朦朦胧胧,如今终于被点破之后才拨云见日的感觉。 面对南祝仁点出来的情绪,她像是认识了一个陌生的老朋友。 来访者的情绪落点是比较低的,因为谈论的是深沉的话题。 但她还是扯了扯嘴角:“又是痛苦又是轻松的,那这种情绪算是什么呢?” 这句话出口,相当于是确认南祝仁的判断正确了。 对于非心理学专业的来访者,对于情绪的判断不够细致是正常的,因此才需要咨询师的帮助。 南祝仁给出了答案:“是愧疚。” 还不是一般的愧疚,而是【幸存者愧疚】。 这就是南祝仁从李玲玲之前对话中分析出来的东西。 幸存者愧疚(Survivor''s Guilt)属于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一个常见症状。它指的是一个人认为自己从一场致命的灾难或事件中幸存下来是一种“错误”或“不公平”,并为其他人的死亡或受伤而感到深深的内疚、自责和痛苦。 拥有这种情绪的人通常会出现对“为什么死的是他/她而不是我?”、“我本来可以做点什么来救他们的。”、“我的幸存是建立在他人死亡之上的。”一类问题的反刍。 在心理上,【幸存者愧疚】可能会导致重度抑郁、焦虑、PTSD、药物滥用、自杀等一类的风险。 社会上,可能会导致自我社会隔离、职业功能受损、关系不稳固等等。 同时,长期的内心痛苦也可能在躯体上表达出来,出现诸如慢性疼痛、睡眠障碍、心血管疾病、胃肠道问题、免疫功能问题等等。 说来也巧,就在前段时间南祝仁帮助白庆华的课题组整理《常见灾难心理危机干预指导手册》的时候,正有看到【幸存者愧疚】部分的内容。 这恰恰是白庆华负责的课题部分需要攻坚的重点。 而确定了李玲玲存在【幸存者愧疚】之后,接下来的问题分析也就顺理成章了起来。 南祝仁不由地回想起了之前和胡医生交谈的内容。 …… 【“那孩子就是一次洪涝灾害的幸存者。她可怜,在那时候没了家。”】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九八年,那时候玲玲还是个孩子——这是她的电子档案,你可以在这里看,但是不能带走,而且还要保密。”】 【“……当然。不过胡医生,她的情况好像档案里面没有记录,里面只有她的教育经历和工作经历?”】 【“她的个人档案里面当然不会记录。我能知道,是因为我们医院当时支援了玲玲的家乡,有建立相关的医疗档案。”】 【“……”】 【“这孩子很努力,没了家,但是面对生活一直很乐观,很努力。大学考到了北都,最后还留在我们医院当了护士,像当初帮助她的人一样去帮助其他人……只不过她再怎么乐观,当初的事情肯定也是有影响的,所以我对她很上心。咨询的事情,还要拜托小南你了。”】 【“……当然。”】 …… 这就显现出专业壁垒了——和胡医生的判断不同,李玲玲可不是“乐观”。 如果南祝仁判断的【幸存者愧疚】正确的话,那李玲玲实际上是在痛苦的驱动下这么“努力”的。 而这种努力本身也是她追求的痛苦的一部分。 同时,因为童年期被【幸存者愧疚】长时间包裹,自然而然地影响了李玲玲的社交功能和情绪功能。 但是李玲玲的情况没有得到重视,甚至某种程度上还被解读为“好事”,所以她便在一个人的人格形成最重要的阶段保持着这种状态,在度过了青春期和成年早期之后,最终稳固下来。 形成了【边缘型人格障碍】。 南祝仁今天咨询最大的收获,也是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让李玲玲明白自己有着【幸存者愧疚】的问题了。 这也是通常心理咨询第一阶段的任务——收集信息。 不仅仅是咨询师要收集来访者的信息,来访者也要获得咨询师反馈过来的自己的信息。在明确了基础的问题之后,才能够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去探索。 想到这里,南祝仁看着眼前的来访者,还要再次感叹一声——这场仗打得真是富裕。 一般的咨询,可能要到第二个月才能够达到现在的程度;而这回在第二次咨询就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幸好有医院能够帮忙收集资料啊。 …… 眼下,来访者在听到南祝仁说出“愧疚”这个词之后,脸上的表情发生了震动。 她先是咬牙,好像在压抑什么;随后发现咬牙的动作不够克制自己,于是又开始了深呼吸。 紧接着便失去了表情的管理,开始用力地抿嘴,扬嘴角,落嘴角。 “愧疚吗?”她重复着南祝仁点出来的这个词,随后像是有些迷茫一样,“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吧。” “反正我就是觉得,哪怕我难受,也是……应该的。” 她的对自己的探索深化了一层,已经从“工作应该遇到不适”,变成了“应该难受”了。 哪怕这次咨询就停在这里,也已经算是成功的了。 南祝仁点头继续:“‘应该’这个词的力量非常强大。它听起来不像是一个选择,更像是一种……宿命,一个贯穿了我们生命很长时间的固有的东西。”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我们能不能尝试着去回想一下,第一次出现这个‘应该’的念头的时候,你的身边发生了什么,而你又想到了什么?” 咨询时间快要耗尽,进度上也差不多了。突破这一层,今天的咨询就能够正式宣告结束,然后南祝仁就要开始收尾了。 然而,来访者却抬头道:“我……不知道。” 南祝仁一愣。 【眼神空洞、失焦——身体的体验转向内部,确实是在进行深层的回忆。】 【嘴唇轻微噘,边缘向下——某种尝试失败后的挫败感。】 【眉毛内角上扬,眉心皱起,这些反应说明——】 她确实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很迷茫。 第575章 心理问题?还是吃得太饱了,跟我下地干两天什么问题都好了! 南祝仁可以肯定来访者此刻是真的回忆不起来,而不是什么装傻的防御。 如果是防御的话,来访者在瞳孔失焦进入回忆状态之后,绝对会有哪怕一瞬间的强烈恐惧。 哪怕她演技高超,之后不用胳膊环抱、左顾右盼之类的动作来掩饰自己,但眼睛里面的情感是做不得假的。 但是此刻,来访者只有平静的迷茫。 南祝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此刻时间已到,他只能笑笑进行总结:“我们可以下一次咨询再来讨论这个问题。” …… 咕噜,咕噜,咕噜—— 南祝仁从茶水间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把一杯冰美式一饮而尽。 现在回想和李玲玲咨询的过程,他可能还是太乐观了一点。 原本以为李玲玲能够把生活过得规律化——至少表面上规律化——是因为她有相当的心理力量去支持她的努力。 是的,痛苦驱动的努力也是有力量的一种形式。 只是这种力量很危险,把这种力量平稳地过渡成柔和的支持原本也是南祝仁咨询目标的一部分。 但是现在看来,李玲玲的问题更加棘手一些。 哪怕有了医院的信息支持,也依旧遇到了坚实的阻碍。 “阿凯。”南祝仁想了想,呼唤自己的助理。 一旁已经把来访者送走的莫凯立刻抬头:“师兄?” 南祝仁一边思考一边道:“跟这个来访沟通一下,问问下次咨询能不能延长到两个小时,我们试着用催眠去干预……等等。” 因为周围还有其他的同事,所以南祝仁只用“来访”来指代李玲玲,没有直接说出对方的名字。 莫凯正打算把南祝仁的吩咐记下来,但是看南祝仁自己又打断了自己,于是停下。 【情绪重调】 伴随着微微的疲惫感,南祝仁感到大脑一明。原本在咨询室内,因为大脑高速运转之后带来的发胀感,消失殆尽。 清明的大脑也让南祝仁的思维更加全面起来。 “不,算了,先别跟她说,现在的咨询关系还没到位,贸然用催眠估计跟第一次没什么区别。” 莫凯点头。他对南祝仁的咨询跟进得很快,已经学习过南祝仁整理出来的李玲玲第一次咨询的逐字稿。 南祝仁甚至还特地标注出了那次咨询的不足,所以莫凯完全知道南祝仁所说的那种情况是什么。 “还是等再带她探索几次自己,顺便巩固了咨询关系再说吧,不然催眠的效率会有些低……” 南祝仁总结道,随后看了看自己今天的咨询安排。 李玲玲之后,空空如也。 他不由看向莫凯:“最近咨询量还是老样子吗?” 莫凯听了南祝仁的话也跟着苦恼起来:“是啊师兄,要过年了嘛,潜在的来访者估计都在公司赶绩效呢。” 南祝仁认可地点头:“一忙起来,心理问题就少了。” 这本来是玩笑式的感叹。 但是听了这话,莫凯的表情却变得惊恐起来:“师兄,怎么连你也说出这种话来了?这……太不专业了!” 南祝仁眨了眨眼,一下子就明白了莫凯会这么反应的原因。 估计是以前学心理在网上跟人对线的时候,看到了什么类似“心理病还是吃得太饱人太闲导致,跟我下地干两天什么问题都好了”之类的话,被脏到了眼睛。 南祝仁突然来了兴致,对莫凯起了考量的心思:“心理问题、心理疾病、精神病,这几个是怎么分级的?” 莫凯眨了眨眼,回忆南祝仁刚刚话里面的限定词,一下子就明白了南祝仁刚刚的意思。 不过事已至此,遇到了考校,莫凯现在纠正自己的话已经太晚了,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出个大概来。 虽然不如考试答案那么标准,但意思也大差不差。 南祝仁也只是想要欣赏这个努力学习的师弟慌乱的样子,见此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道:“‘心理问题’你是知道的,就是那些没有深层次东西驱动出来的一般问题,像是情感问题、人生规划之类的。这程度的问题有一部分是真的忙起来就没时间去想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某个时刻,有些人可能会特别想脱单;但是一旦这个时候工作、学习的任务一压上来,那么在长达几天、一周、一个月的时间里,这个人就都不会有这种情感困扰了。 南祝仁如数家珍:“比方【注意力占用理论】就有解释——当人投入到一项需要集中精力的任务时会让大量的认知资源被占用,导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反复思考那些引发焦虑、抑郁的念头,暂时减弱甚至停止反刍思维。” “生理层面上,适量的体力运动能促进大脑分泌内啡肽、多巴胺和去甲肾上腺素来调节情绪,还能够降低皮质醇来减轻生理压力。” “从社会功能上来说,忙碌也能提供社会交往的平台,减少孤独感,提供了社会支持。” 莫凯庆幸自己混过了之前那个突然的知识抽查,现在更是听得连连点头。只觉得这位刚刚硬刀硬马地参加了学硕考试的师兄,果然在知识积累层面不同凡响。 不过南祝仁现在说的这种靠着忙碌来改善内心的方法一般也只适用于【心理问题】的层面,再往上的心理疾病和精神病都涉及到更深层次的东西、甚至是生理上的变化,就不是这么简单可以解决的了。 而哪怕是【心理问题】层面,能够被忙碌的工作“疗愈”的也是少之又少。 “更大的可能,只是让问题被暂时压制,等工作结束之后又会重新爆发出来。”南祝仁道,“甚至那个时候还会多了【身心耗竭】、【逃避型应对】之类的新问题。” “毕竟心理的不适本身就是一种身体的警告,是潜意识在求救。” “等着吧,年后,年后的咨询就会一下子多起来的。” 这不仅仅是南祝仁的个人推断,也是往年积累下来的工作经验。 莫凯默默地记着南祝仁说的话,甚至还拿出笔记写着什么。 “等下次网上再遇到这种言论的时候,我就可以拿师兄你的这些话去和那些人对线……” 南祝仁轻笑一声:“那你一定会失败的。他们估计都理解不了你说的这些学术性的东西,哪怕我刚刚跟你说的这些有论文论证,但是他们看都不会看一眼,看了也看不懂。” 走向茶水间,打算给自己再倒一杯咖啡:“他们估计会说自己以前就有什么问题,或者身边的人有什么问题,然后因为‘忙起来’所以就治好了——接着拿这个来佐证自己,好像全世界的问题都能用一个解法解开。” 以偏概全,是网络争吵的特色之一,不可不尝。 …… 公司里面没什么活,导致南祝仁和其他咨询师能够短暂地歇下来。 但是学校里面的课题组就不一样了。 到了研究生的阶段,正常的假期基本上就和他们无关了。 研究生的课很少。但是有的时候,研究生甚至会期望着学校能够安排几节必修课穿插到周内,能够把他们从老板的手下救一救。 当然了,白庆华的课题组是没这么牛马的,至少在课题组内他还是老师而不是老板。 但是既然入了白庆华这种级别导师的课题组,那么学生们自己都不会允许自己去享受所谓的校园生活了。 南祝仁闲下来的时候,不管是学习数据分析,还是熟练实验仪器的操作,都能够在课题组里找到师兄师姐来带自己。 也算是为了以后的科研生涯打基础。 此刻,之前给南祝仁出试卷、还在心理咨询师考试中负责给南祝仁监考的好运师兄,正坐在电脑前调试仪器。 而南祝仁,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南祝仁今天不是来当主试的,而是当被试。 换句话说,他是被研究的。 “师弟,实在是太谢谢你能来了。”在电脑上打开一个程序之后,好运师兄回头由衷地朝南祝仁道。 南祝仁轻声笑道:“没什么的师兄,毕竟我以前也受了你很多照顾。” 好运师兄和南祝仁也算是比较熟悉了,此刻一听南祝仁的客套话,忍不住就开始大吐苦水起来:“师弟啊,你是不知道现在招被试有多难。尤其是这种需要实验配合的被试,好多人一看繁琐的实验流程就跑了。” “就算少数过来配合的,也可能是乱做实验,收过来的数据基本无效。我要么把好不容易拿到的数据剔除,要么就只能加大被试量……” “不管怎么说,都在浪费被试费——对了说到这个被试费,虽然老师给钱痛快,但也不是没有上限的。一个小实验,给批的经费就这么多,我真的是精打细算……” 一开始抱怨,好运师兄就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最后总结道:“我已经把课题组的人还有我认识的朋友都薅了一遍了,还是不够用,幸好还有你过来。” 南祝仁点头。 像是这种学生过来做实验的被试让自己被研究的情况,在研究生群体中还是很普遍的。 高低也就是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完事就有几十块钱拿,相当于一两天的饭钱。 要是实验程序再复杂一点,实验时间再长一点,说不定给的钱还会更多。 好运师兄道:“前段时间我就配合隔壁课题组做了一个四小时的实验,直接到手了五百块呢!” 南祝仁点点头,然后又有些奇怪道:“不过师兄,像我还有课题组的师兄师姐过来做被试,收到的数据真的有效吗?” 一般来说,心理学实验招被试都会规避开本专业的人;就像是南祝仁如今做心理量表已经可以有意地控制量表分数一样,心理人做心理实验的反应和正常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就是类似“知识的诅咒”的情况了。学过一些东西之后,想要再做出没学过的人的反应,会很难。 好运师兄摆摆手:“没事,不同的研究有不同的要求的。我这个实验是偏向生理性质的,只要事先不知道我的实验流程,学什么专业都不会干扰数据。” 说着,好运师兄指挥起身边一个作为助手的师妹,让她拿出一个网状的头套给南祝仁戴上。 这个头套上面还连着几根电线,好运师兄解释道:“这是脑电仪,一会我需要用这个仪器来记录你的脑电波,大概就是反应你的思维活跃性之类的。” 好运师兄拿南祝仁做实验,也有帮助南祝仁顺便熟悉实验仪器使用方法的意思。 师妹坐在一边,一直一动不动地看着南祝仁。此刻听到好运师兄的话后,露出了“终于可以这么干了”的表情,抬手就把脑电的头套往南祝仁的头上戴。 南祝仁感受自己的头发被拨动着,同时看着好运师兄把头套上的电线插到一旁的主机上:“师兄,这样就能够读出我的脑电波了吗?” 师兄摇了摇头:“还需要特殊的凝胶滴到你的头皮上降低电阻——这会弄得比较乱,不过放心,旁边就有专门的清洁室可以洗头。” 实验可能会做得比较狼狈,这是好运师兄事先就告知过的。不过南祝仁没有点头表示明白,因为现在他的头正在被别人摆弄。 好运师妹很快又指挥道:“师妹,你来给祝仁打胶!”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怎么感觉好像有槽点呢? 就看到一旁的师妹从冰箱里面拿出一个塑料桶和一个针筒,又把针筒插进塑料桶里面,吸出了一些乳白色的粘稠物质。 随后师妹小心地把针筒从脑电头套的网状空隙里面插进去,缓缓推动。 南祝仁只觉得头皮一凉,随后越来越凉,越来越凉…… “师兄,好像流下来了,到脖子了。”南祝仁突然提醒道。 好运师兄赶忙阻止师妹:“哎呀,你怎么弄得祝仁满头都是?不用打了,不用这么多胶的!先把祝仁头上多的胶擦干净!” 师妹立刻手忙脚乱起来。 “她是本科生的,这也是第一次来做实验,操作不太好。”好运师兄对着南祝仁抱歉地笑笑。 随后他转过头,只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突然又高声道:“哎呀师弟,你的波真漂亮啊!” 南祝仁嘴角抽了抽。 白天再更 晚上收到了恩师对我开题报告的反馈。 评价是一坨。 现在要根据修改意见连夜改。 明天白天没事,应该能补上…… 《没点毛病谁学心理学啊》白天再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没点毛病谁学心理学啊》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576章 好运师兄:好耶!难得能收一组好数据……等会,这怎么回事?! 讲真,有的时候南祝仁都很难在不用量表的情况下判断研究生的精神状态。 “白天研究生,晚上研究死”不仅仅是一句梗而已。 面对这种好似薛定谔的猫一样的量子迭加态精神状态,研究生怎样语出惊人似乎都不为过…… 等等,或许这样的精神状态才更加适合科研,才更容易触碰到人类知识的边界? 南祝仁不知道,因此面对此刻好运师兄对自己“波”的夸奖,他试探性地用好奇的语气问道:“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南祝仁看向电脑屏幕上被称赞为“真漂亮”的自己的波,只看到一堆密密麻麻的折线。 “哦。”好运师兄恍然抬头,“可能是因为你特别来电吧!”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啊,我的意思是——”好运师兄从看到好数据的恋恋不舍中脱出来,“好多被试的脑电图都是很奇怪的,而师弟你的脑电波就不一样了。很稳,感觉就跟我在教科书上看到的似的。” 好运师兄又补充道:“而且平时找的被试,光是通电就要打胶打很久,甚至实验过程中都还要再打几遍胶去补的,不像师弟你这样一下子就来电了……好,真好!” 他脸上的兴奋做不得假。 哦,原来“波真漂亮”、“你特别来电”是这么解释的啊。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不发表评价。 本科师妹很快把南祝仁的头清理干净,然后给网状头套上面的十几个点依次注入凝胶。 屏幕上的脑电波更加规律起来,也因此诱发出好运师兄的又一波惊叹。 “好,师弟你的静态电位已经记录完毕了,接下来我们简单地聊两句,记录你下一个状态的脑电波形状。” 好运师兄按照指导语的格式对南祝仁道:“不要紧张,就是一般的聊天而已。当然如果我接下来说的什么话激起了你额外的情绪,你也及时提醒我。” 南祝仁点了点头。 “师弟你家是哪里的?” “江省。” “哦,离这里很远哦。”好运师兄感叹道,“来回一趟不容易吧。” 南祝仁想了想:“还好,我的过来的机票是老师报的。” 好运师兄一噎,作为主试的他似乎起了情绪波动,好在他的头上没有套脑电。 “啊……啊,有听说过,毕竟老师对你特别重视。”好运师兄道,“江省……江省也是个好地方,都说江南水乡啊,气候特别好吧,不像北都这么干。” “还行吧,湿度是挺大。”南祝仁想了想道,“每年都有个台风什么的,不过比起长江流域那块还是好很多的。” 好运师兄像是开玩笑一样:“听说你最近还进了老师那个灾区心理援助的小组了,说不准过段时间都能回南方收数据……算了当我没说,最好不要。” 感觉自己说了个地狱笑话,好运师兄及时止住,随后又道:“寒假回家吗?” 南祝仁答道:“无所谓寒假不寒假吧,应该也不会回去。” “为啥?” “回去没什么事。”南祝仁的语气平淡。 好运师兄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面的图和南祝仁不说话的时候确实不一样,但是整体还是相当平稳,很漂亮。 心里再次感叹了一声数据有效的同时,他又问道:“在这边朋友多吗?” “不是很多,认识的人基本就是老师公司和课题组的几个。” “那不是等于没有朋友了?”好运师兄快言快语,“有女朋友吗?” 南祝仁面色不变:“没有。” 一旁的师妹倒是听得兴奋,把这个谈话中涉及到的南祝仁信息都用心记了下来。虽然说实验主试对被试的信息要尊重,但毕竟是课题组的师兄……感觉可以卡个BUG。 好运师兄看着电脑屏幕再次点了点头,到此南祝仁的脑电基准算是建立了。 这个过程和南祝仁早期用【微表情分析·初级】建立表情基准线的时候很像,都是先问一堆日常问题。 不过南祝仁的效率比好运师兄现在手头的机器要高。 …… 好运师兄已经摩拳擦掌起来了,难得遇到这么漂亮的波,等实验开始之后,得到的数据一定是非同凡响的! 心里这么想着,好运师兄打开南祝仁面前电脑的一个程序,道:“接下来你就按照程序的指导语来就好。” 南祝仁点头。 实验的指导语,大概就是把心理学的术语尽可能地“翻译”成普通人能够听懂的措辞,告诉被试实验的规则。 让电脑呈现指导语,可以防止主试因为自身的语言表达能力或者是异常情绪干扰到被试。 就看到电脑上出现了一行字——【你好,欢迎你参加本次实验。】 【本次实验为一个复合型的实验,由两个不同的实验组成,前后总共约两小时的时间。】 【第一个实验大约一小时的时间,结束之后会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随后进行第二个实验。】 【完成实验之后,你能够获得200元的报酬。】 南祝仁没有反应,这些都是提前告知过的信息,不过在现在再呈现一遍。 【如果你已经准备好参加实验,请按下键盘的空格键。】 南祝仁依言进行。 电脑前再次出现一行指导语—— 【第一个实验是思维运算能力的相关实验,考验你的数字计算能力。】 【每次屏幕上会先呈现一个算式,你需要估算计算结果;随后屏幕上会再次出现一个数字,你需要比较这个数字和算式计算结果的大小。】 【如果这个数字小于你估算的算式计算结果,请按下A键;如果这个数字大于你估算的算式计算结果,请按下J键。】 【如果你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视作“成功”;如果你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视作“失败”。】 【注意,请在数字消失之前做出你的判断。如果在数字消失之后你没有按下A键或者J键,也视作“失败”。】 听起来有点绕,不过没关系。 【接下来会有一次预实验,帮助你熟悉实验规则。】 “预实验”是几乎所有心理学实验都会有的环节,进一步帮助被试熟悉规则。 【请估算接下来出现的算式的答案。】 这行字在电脑上停留了大概5秒的时间,随后消失。 【4×4=?】 这个算式在电脑上停留了大概5秒的时间,随后消失。 【9】 OK,小学级别的计算题。4×4等于16,9小于16。 所以南祝仁要按下A键。 “咔”,轻微的响声,南祝仁左手一动。 数字在电脑屏幕上也停留了大概5秒的时间。消失之后又过了大概2秒,出现下一个算式。 【3×4=?】 这个算式在电脑上停留了5秒的时间,随后消失。 【15】 3×4等于12,15比12大,南祝仁右手一动,按下J键。 【预实验成功,你已经理解了实验规则。】 【如果你做好准备进入正式实验,请按下空格键;如果还想进行一次预实验,请按下Enter回车键。】 南祝仁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没有回头。做实验被试就要有做实验被试的样子,要认真。 不过按照预实验的路数来看,这个实验似乎很简单,都是小学生级别的计算题? 也是因为南祝仁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好运师兄和本科师妹,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 没有犹豫,南祝仁“咔”地一声按下空格键。 【实验正式开始。】 【接下来为第一组实验,你需要做出10次判断。】 【每一组实验结束后都会自动计算你的正确判断率,如果正确率太低,你领取到的实验报酬可能会适当减少。】 南祝仁心下点头,合理,这是为了筛选掉部分单纯为了混被试费的人。要是实验的主试又给冤枉钱又收到了没用的数据被污染了数据库,那才是真的气。 这么看来,这个实验的设计者似乎挺聪明? 【实验开始】 南祝仁全神贯注。 【2×2=?】算式呈现5秒后消失。 【3】数字呈现5秒后消失。 南祝仁在数字消失前按下A。 【4×6=?】算式呈现5秒后消失。 【25】数字呈现5秒后消失。 南祝仁在数字小时前按下J。 【……】 第一组10个算式和数字很快呈现完毕,似乎很容易。 【你本组实验的正确判断率为100%】 【你可以选择休息,由实验主试判断休息时间结束,开启下一次实验。】 【或者你觉得自己准备完毕,按下空格键开始第二组实验。】 没什么难度,小学生的题目而已,南祝仁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什么休息。 【2.4×2.4=?】 【5】 多了个小数点?但是也不算难,整数位的值很容易估算出来。 南祝仁按下A。 【3.4×3.6=?】 【13】 南祝仁按下J。 【……】 难度略微上升,不过对南祝仁来说不算什么。 他甚至还有闲心思考,所以这个实验的南祝仁是一组一组逐级递增,随后会出现更多小数的计算吗? 应该也不会多难…… 【你本组实验的正确判断率为68%】 【你的正确率低于平均值,很抱歉,你的实验报酬会酌情减少。】 “嘶……”南祝仁眯了眯眼睛。 不对吧,这种级别的算术题自己只有这么点正确率? 虽然都说高考完了知识都会扔回给老师……但也不至于连这种初中级别的题目都做不了的程度吧? 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挑衅到了。 …… 南祝仁来做实验的性质已经变了。眼下给不给实验费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正确率。 一个男人,一个成年男人,一个读完本科、眼下即将去读硕士研究生的男人,不允许自己被这种级别的算数难倒。 南祝仁的表情真正严肃了起来。 他还是没转头,所以没有看到身后的好运师兄和本科师妹对视了一样,两人脸上都是忍俊不禁。 随后好运师兄看了一眼一旁脑电仪连接的显示器,看着上面突然出现变化的波纹,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数据质量真好啊~ “咔”,南祝仁按下空格键,不需要休息,进入下一次实验。 【2.33×4.78=?】 【10】 南祝仁眼睛一瞪,瞳孔直接失焦。 【心流状态】! 认真起来了!好似家人侠在赛车的时候按下了氮气加速,南祝仁感受到自己的思维速度猛地提升! 数字变得更加复杂了一点,甚至算式和数字呈现的时间好像也变短了——不,不是“好像”,是真的变短了! 第一组实验算式和数字呈现的时间都是5秒,第二组其实应该也短了一点,变成4秒,但是当时自己没有察觉。 现在又快了一点,变成了3秒。这样不仅仅算式计算的难度增加,连留给被试计算的时间也变少了吗? 毕竟在数字消失之后,哪怕算出正确答案按下,也算作“失败”。 但是这已经难不倒南祝仁了,哪怕算式的难度增加,反应的时间减慢,也难不倒南祝仁了! 甚至不需要估算整数位,南祝仁直接算出了整个算式的答案!2.33×4.78等于11.1374,10比这个答案小! “噔!” 南祝仁狠狠地砸下A键! 【3.33×3.33=?】 【11】 “噔!”南祝仁狠狠砸下A键,答案是11.0889——小! 【4.44×4.44=?】 【20】 “噔!”南祝仁狠狠砸下J键,答案是19.7136——大! 这明显升腾起来的气势让南祝仁身后的好运师兄差点没绷住。 不过他毕竟受过严格的训练,不可能让自己的反应干扰到被试;如今的忍俊不禁也不过是因为南祝仁是课题组自己人,所以看着格外有意思一点而已。 这么想着,好运师兄习惯性地看向一旁的电脑…… “嘶——!” 抽气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响起。 本科师妹奇怪地看了好运师兄一眼,这也太不专业了吧?今天这个师兄怎么…… “嘶嘶嘶嘶————”她顺着好运师兄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到电脑屏幕上。 这一堆要让人密恐都犯了的东西是什么玩意?! 另一边,南祝仁在【心流状态】下,毫无波澜却也波澜壮阔地做完了这一组的计算实验。 【你本组实验的正确判断率为62.4%】 【你的正确率低于平均值,很抱歉,你的实验报酬会酌情减少。】 嗯? 南祝仁陷入了思考。 第577章 重晖此刻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电脑屏幕上面像是抽风了一样密密麻麻地画着线。 南祝仁的【心流状态】还没有停,他开始下意识地分析现在的情况。 自己在【心流状态】下的计算结果有误? 不太可能。 【心流状态】可是经过了实战检验的超速思维模式,不要说这种小数点后三位的简单乘法计算,就算是更加复杂公式演算的心理统计学大题,自己都能够在顷刻间得出答案来。 很少有人在面对实验的时候能有南祝仁的这种自信。 所以面对此刻62.4%的正确率,南祝仁一点都不怀疑自己有问题,直接进行外部归因—— 这个实验程序有问题! 南祝仁梳理着可能性。 数据造假?哪怕被试计算全部算对了,也当做算错的数据来统计? 不太可能……以南祝仁对白庆华的了解,他不会容忍课题组里面出现这种学术不端的情况。 联想到课题组的研究范围……难道说这个实验是一个误导性的实验,要测试实验被试被欺骗时候的反应? 也不太可能……这个研究只用了脑电仪,没有微表情捕捉仪器。而如果要探索大脑的生理机制的话,这个实验的程序就显得太冗杂了…… 按照这个实验一组一组进行难度迭加,而且时刻“反馈”正确率的举措来看,更像是……一种压力状态下的测试! 南祝仁感觉自己猜到实验的目的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现在已经洞悉了实验程序,。 继续做实验的话,给出来的肯定是无效数据了。 南祝仁回头,用一种抱歉的目光看向好运师兄。 另一边,好运师兄看着电脑屏幕,露出了一种天下第一武道大会的拳力测试员遇到人造人和赛亚人组团上门的表情。 “啊,师弟,是要休息吗?”好运师兄看到南祝仁回过头,释然道,“刚好,这个脑电好像坏了,可能是接触有问题……咦,它又好了?” 南祝仁退出【心流状态】,电脑上显示的实时脑电图自然也恢复了正常。 好运师兄不疑有他:“一会好一会坏的,可能是接触不良吧……不过以前就算坏了也没有出现今天的这种状况,破机器坏得还挺有新意。” 幸好这个脑电仪里面没有AI意识,不然说不定现在都已经变得委屈巴巴的了。 不过南祝仁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为仪器澄清一下,道:“师兄,机器可能没坏,我刚刚是单纯的思考得比较快。” “……啊?” 好运师兄可能还是更愿意相信机器坏了。 “不信你看。”南祝仁道。 说着,他的瞳孔再次失焦,进入【心流状态】,脑子里面开始高速地思考一些逻辑问题。 刹那间,学校配备的老式电脑隐隐似乎连风扇的声音都变得更大了一些,显示屏上原本路线平稳的脑电图一下子像是磕了兴奋剂一样,密密麻麻地来回折返都快要从“折线图”变成“黑色一坨”了。 本科师妹露出疑惑的眼神,不由地看向一旁的好运师兄。 本科生没什么经验,这种状况正常吗? “这……不正常吧?!”好运师兄的眼睛瞪大了。 他看了眼屏幕,看了眼南祝仁,又看了眼屏幕,又看了眼南祝仁。 你这是什么脑子? 南祝仁脸上更抱歉了:“还有啊师兄,这个实验其实是个压力测试实验吧?屏幕上面显示的并不是真实的正确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哪怕我后面的题目全都算对了,还是会显示我的正确率逐步下降,然后咨询费不断扣除的吧?” 这句话里面有个槽点,好运师兄下意识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但是他的表情告诉南祝仁自己猜对了。 南祝仁叹了一口气:“现在我猜到实验目的了,给出的反应也不会是真实的了,抱歉啊师兄,今天浪费你时间……” 说着,南祝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下意识的,好运师兄动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以一种近乎抱大腿的姿势抱住了南祝仁。 本科师妹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虽然不知道好运师兄突然发什么神经,但隐隐有些想去效仿的跃跃欲试。 “不……师弟,没关系的。”好运师兄道,“之前做实验的时候,不是没有一些有经验的师兄师姐猜出了我的实验目的。不过这个实验的压力源不止这一个,后续逐渐提升的计算难度也是压力迭加项,做出来的脑电图也是有价值的。” 好运师兄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就刚刚的那种状态……你继续!咨询费照给,放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好运师兄的科研嗅觉隐隐启动了起来。 冥冥之中他做出了正确选择。 而既然实验的主试都这么坚持了,南祝仁自无不可地坐下,毕竟他今天本来就是来给好运师兄帮忙的同时再学习的。 他也能看出来好运师兄不是出于情面说了什么客气话,那脸上的渴望和狂热汹涌到快要喷薄而出了。 重新检查了一遍脑电头套,南祝仁按下空格键。 电脑屏幕上再次新的计算公式。 …… 果然,随后几组的计算难度逐级递增,到了最后已经出现【13.345×9.3281】这种整数位不同、小数位不同、而且还涉及到小数后三位计算的公式了。 用来对比的数字范围也和计算出来的答案更加贴近。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到了这里,被试的计算能力差不多就要下线了,对于“大”和“小”的判断纯粹靠着运气和直觉来按了。 不仅如此,算式和对比数字的呈现时间也进一步缩短,到了仅仅1秒的程度。 以正常被试的运算速度,在被折磨了这么久之后可能连算式都读不完了,更不要说运算和对比了。 反应慢一点的,都没法在对比数字消失之前及时按下键盘上的按键了。 但是这些对于南祝仁来说都不算什么问题。 应好运师兄的要求,他在实验中计算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心流状态】的高速思维模式,保证自己计算出来的结果绝对正确,做出的对比判断和按键反应也没有任何错误。 一旁脑电仪连接的电脑屏幕上面,脑电图密得几乎像是用毛笔拉出来的涂鸦了。 【你本组实验的正确判断率为41.4%】 【你的正确率低于平均值,很抱歉,你的实验报酬会酌情减少。】 当然,实验最后呈现出来的结果依旧是这样的。 …… 【你已经完成了第一项实验,感谢你的配合。】 【接下来你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如果感到身体不适,可以适当延长。请在实验主试的指导下放松身心。】 南祝仁长舒一口气。 长时间保持【心流状态】,对他的压力还是挺大的。 “师兄……嗯,师兄?” 南祝仁连续喊了两次,第二次明显提高了音量,才把眼睛恨不得埋进电脑屏幕里面的好运师兄拉出来。 他的目光还是恋恋不舍的:“怎么……哦,师弟,实验做完了啊。” 好运师兄露出一种恍然的表情:“哦,接下来你可以休息一会,调整一下状态,然后我们做下一个实验。” 南祝仁点了点头,此刻他确实需要休息。刚刚这么长时间的实验不仅仅是让他有生理性的疲惫,还有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的精神消耗。 和连续做了三四次咨询之后的状态挺像的,相较之下也就是少了被倾倒负面情绪的情感消耗罢了。 好运师兄继续道:“我们的中场休息时间可以适当延长的,因为师弟你实验做得特别快……” 南祝仁露出疑惑的表情。 好运师兄很快解释起来。 因为在数字呈现的环节,前几组都会呈现5秒、4秒、3秒、2秒的时间,以给被试充足的计算和反应时间。 但如果被试提前做出了对比判断,按下键盘之后,数字就会立刻消失,呈现出下一个算式,相应的实验时间也更短。 实验的总体时长,也是一个用来衡量的数值。 而南祝仁开了【心流状态】之后,基本上都是在数字呈现后1秒左右的时间就做出了判断。 有的时候连1秒都不到,速度快到令人发指。 也是因此节约了不少时间。 说到这里,好运师兄的表情又惊叹起来:“师弟,现在你好好调整下状态,争取恢复到最佳,我真的很期待你在下一个实验里面的数据!”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最佳状态?” 似乎在确认什么。 好运师兄点头:“对,被试在休息时间选择的行为也是多种多样的,记录他们的调整过程的脑电波也是实验的一部分。而且你状态恢复好了,下一个实验才能更加投入,让数据更加有效嘛!” “你想起来逛逛也好,刷手机也好,甚至睡一觉都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么一说,南祝仁心里就有底了。 【情绪重调】 大脑中清流涌过,一瞬间恢复清明,在实验中消耗掉的精神能量在这一瞬间补足。 嗡—— 隐隐之间,脑电仪连接的老式电脑,风扇声又出现了变化。 好运师兄若有所感地转头,看着电脑屏幕,瞪大了眼睛。 这还没完。 【情绪重调】【情绪重调】【情绪重调】【情绪重调】…… 下一秒,南祝仁“咚”地一声磕在了桌子上,倒头就睡。 恢复了精神消耗,接下来该恢复生理上的精力了。 嗡—— 好运师兄看着再次变化的电脑屏幕,张了张嘴。 半天之后,他用一种艰难中隐隐透露出兴奋的语气和本科师妹道:“我们再去检查一下实验的仪器和程序……绝对不能出错!”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很快,中场休息时间结束。 好运师兄看了一眼电脑屏幕,正打算叫醒南祝仁的时候—— “噌”南祝仁突然弹了起来。 “师兄,休息时间到了吧?我们继续!” 好运师兄看着那在一瞬间再次变化的脑电图,张了张嘴。 就是挺无力的,在实验中突然感觉自己读的书和看的文献太少了。 “等会……去问问老师吧。” …… “老师……我今天应该没有问题问你。” 课题组,重晖坐在自己的工位前,电脑屏幕上面放着刚从医院拿回来没多久的数据。 白庆华双手背在身后,表情古怪地看着重晖的电脑屏幕。 课题组的其他学生都正襟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书的看书,写文章的写文章,分析数据的分析数据。 虽然白庆华的态度是亲和的,但是身为老师的他依旧是自带威压,让课题组的学生们坐在工位不敢摸鱼。 说起来,其他组的学生一直都很羡慕白庆华的课题组——因为白庆华有一个单独的书房。 这让白庆华在平时不会出现在学生们的空间里面,但是学生们在学习问到问题的时候又能够随时去请教白庆华。 只有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的才是好导师——这是研究生们一致认同的评判标准。 重晖这个时候就有些嫌弃白庆华:“老师,您要不先回书房吧,前几天你不是刚在Steam打折的时候买了《巫师3》吗?那游戏够你打很久了。” “要是游戏打完了,还有很多mod,实在不行去看同人也行,有本《从猎魔人到帝国之主》就写得不错。” 白庆华不为所动:“你不懂,今天……情况特殊。” 从白庆华以往的行为轨迹来说,他今天确实很反常。 话音未落,课题组的门口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白庆华的表情突然就严肃起来,腰也更弯了,做出一副认真看着重晖电脑、师生密切交流的模样。 嘎吱—— 好运师兄开门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课题组内的情况:“啊,老师,您在啊。” 白庆华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道:“对,怎么了?” 好运师兄扬了扬手里的几张图纸:“我正打算去找您。我今天收到了一个数据,看着像是无效数据,但是……又无效得很特别!” 白庆华眨了眨眼睛:“数据不一样,那就发两篇文章呗。” 重晖往后看了一眼,点头道:“再不济也能在文章里面多加一个分析的板块,科研不要太钻牛角尖嘛。” 第578章 群贤毕至(褒义) 好运师兄是在请教白庆华,不过重晖在这个时候出声给出自己的意见也不算越俎代庖,因为他在课题组里面的地位相当于是“小导”。 对于导师们来说,除了开山大弟子会真的手把手地从基础开始教之外,之后来的学生基本上都会由成型的大弟子去带了。 除非学校有什么强制性的教学任务,不然导师们平时更愿意去忙自己的其他事情。 重晖在课题组里面就发挥这种“小导”的职责,如今办公室里面的这些师弟师妹可以说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因此他在课题组内的地位相当超然。 当然,白庆华也不是完全不管事,虽然他有自己一个额外的名为“书房”实则是“电竞房”的小隔间,但他的学生见到他的次数比其他课题组要多得多,他给学生们答疑解惑的次数也同样更加频繁。 另一个亲传弟子石倩浅更是他从本科阶段就发掘出来,手把手地打好了科研基础之后,才让她在专业领域内自由探索的。 南祝仁可能没有感受到白庆华多少的“指导”,因为他的情况确实特殊,白庆华现在还没想好给他制定什么样的培养计划。 此刻重晖出声之后,好运师兄也非常顺滑地把视线略过了白庆华。 他看向重晖道:“师兄,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分析啊。” 心理学和医疗领域不一样。医院里面如果遇到了一个特别的病例,针对这个病例的一系列治疗计划说不定就能单独发一个、甚至不止一个文章。 而心理学你要是敢发案例分析……呵,审稿人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鄙视链的。 因此对于科研领域的心理人来说,一个特殊的数据有时反而可能是坏事。 重晖想了想,伸手道:“你手上拿的是你说的那个图吗?给我看看。” 好运师兄自无不可地递过去。 只一眼,重晖和白庆华就不由自主地挑起眉毛。 “哎——这个波真漂亮啊。”重晖由衷感叹。 白庆华点头:“嗯,波峰高耸,波谷深邃,线条的起伏也很稳,整体形状相当美观。” 重晖也点头总结:“简直教科书级别,难得一见的好波。” 好运师兄跟着一起点头,只觉得师兄和老师的形容真是丰富而贴切,不像自己只能够说出个“这波真不错啊”的评价,自己果然需要再好好学习。 他们看的是第一张图,反应的是南祝仁静态状态下的脑电波。 重晖很快往后翻,这次呈现出来的是南祝仁【心流状态】下的脑电图了。 白庆华和重晖的眉毛非常同步地微微蹙起。 重晖忍不住朝着好运师兄问道:“你现在做的是我之前给你的那个课题对吧?” 好运师兄连连点头:“对,通过数字计算和实验酬劳的减少不断施压的那个。” 重晖对于好运师兄的课题很了解,这就是大课题组的好处。 一些大的项目往往会跨越相当长的纵向时间,如果以前的师兄没做完,那新进来的师弟就能够继承这个项目。 更厉害的就是重晖的这种,当自己做一个大项目的时候,可能发现实验有其他的可能分支,于是就从这些分支延伸出去一些小课题,交给课题组的其他经验相对没那么多的师弟师妹。 能够锻炼新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够发个分区靠后的核心期刊。 重晖点了点头:“这个波确实有点意思啊。” 说着,他把图再往后翻了一页,依次看到南祝仁在【情绪重调】状态、多次【情绪重调】后入睡、睡眠状态、以及从睡眠中快速清醒的脑电。 于是又不停地感叹:“这数据很不错啊,说不定都能够延伸出一个独立的实验了……你等我想想思路。” 他却没看到白庆华的表情逐渐古怪起来。 好运师兄再次连连点头,只觉得师兄果然还是师兄。自己看到这些波的时候只会瞠目结舌,而师兄居然只是略微有些惊叹,随后就开始有了新的文章思路了。 自己要学习的地方果然还有很多。 白庆华突然叹了一口气:“这个脑电图的被试你是从哪找来的?” 好运师兄实话实说:“哦,这是祝仁的脑电,我之前拜托他来给我当被试,顺便教他怎么看脑电图……” 噌—— 好运师兄突然感觉自己视线暗了一下。 重晖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弹了起来,健硕的体型遮住了窗外投进来的阳光。 他声音激动得都变了调:“什么,你把祝仁给做了?!” …… 在南祝仁身边的时候,重晖可能展现出来的性格更加多面化一些。 但是在课题组师弟师妹的眼中,重晖一直是一个知识全面、技术高超、身体健硕的学术前辈的形象。 此刻突然激动起来,那巨大肺活量催生出来的巨大分贝一下子把好运震得耳晕目眩。 课题组的其他师弟师妹也惊了一下,视线齐刷刷地投射过来。 白庆华都被激得身体一个后仰,先是怜悯地看了重晖一眼,随后又是用一种“你小子误打误撞赚大了”的眼神看向好运。 “啊……是啊。”好运师兄懵懵懂懂地回道,“我是做了祝仁的脑电图。” 不明所以的好运师兄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些紧张:“不会……祝仁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做脑电对他有害吧?” 重晖摆摆手,语气有些艰难:“不,他没问题……脑电是可以做的……” “脑电……只做了,脑电吗?” 重晖突然感觉有点气短,胸膛空落落得仿佛缺了一块,就像是刚进健身房用半握做卧推以至于被杠铃砸胸,当场出气多进气少的状态一样。 他的脑海里面甚至开始走马灯一样回放南祝仁的某些画面: 南祝仁用微表情分析逼问别人的时候、南祝仁在多次咨询后突然恢复精神的时候、南祝仁瞬间入睡又瞬间苏醒然后做题下笔如有神的时候…… “只是,做了脑电……已经,做了脑电了吗……” 明明是我先……现在居然……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真有点出气多进气少的感觉了。 白庆华看不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什么。 好运师兄却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脑海里面也开始回放南祝仁的某些场景——在心理咨询师证书考场上,南祝仁昏迷式入睡然后又弹起来做题的样子。 难道说,祝仁师弟脑子真的有些什么问题? 老师把师弟招进组,一方面确实是师弟有些强得邪乎;但另一方面,其实是想要帮助师弟解决这个问题? 好运师兄看了一眼重晖如遭雷击的表情,又看了看白庆华脸上显而易见的怜悯。 感觉自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如果这样的话,这个脑电图的价值确实很大……而且自己接不住,毕竟自己可没有信心去解决祝仁师弟的“问题”啊。 不要说解决了,自己连看都看不懂呢。 “师兄!”好运突然出声道,“祝仁的脑电图要不我不要了,给你吧!” “嗯?” 重晖的眼睛突然一亮。 像是在自己在健身房进修一段时间后,卧推力竭组差点就要再次被压胸,但是被路过的大佬顺手托举救命了的感觉一样。 好运师兄环顾了一眼课题组,心里想着措辞。 他心中有了猜测,觉得南祝仁可能就像那些特殊的功能型【自闭症】患者一样,在某些方面显得特别突出,但本质上还是有一些难言之隐的。 现在有这么多旁观者在,好运师兄觉得自己有必要配合一下老师和师兄,维护住祝仁师弟的体面。 ——毕竟这两个“知情者”不是一直把祝仁师弟的“问题”保密得很好吗? 好运师兄说话的感觉突然声情并茂起来:“祝仁的这个脑电图……一定很特殊吧?是能够单独发一篇厉害文章的那种?” “但是他的脑电我根本看不懂,差点就当做无效数据删除了,我根本分析不出什么来。” 他看着重晖的眼睛道:“而且我也没有什么读博的想法,能够顺利毕业然后找个不错的工作就行了,没必要发这么好的文章——师兄你分给我的项目让我能做,我就很满足了。” 好运师兄觉得自己此刻的表现好极了:“所以,这个珍贵的脑电图还是让师兄你来吧!” …… 这一刻,重晖觉得好运的身影高大极了。 甚至比健身房里面那些胳膊比自己大腿都要粗的大肌霸还要能给人稳重感和安全感。 “这……这……”重晖咬了咬牙,“这样吧,祝仁的脑电确实可以单开一个项目,你也参与进来!” “你跟我一起学着做数据分析。如果你参与度高,我就给你个共一;如果学不会,回头我也给你二作,对就业也有帮助的!” 好运师兄不觉得南祝仁的这个脑电有什么作用,毕竟按照心理人的正常认知,个别案例永远是发不出文章的。 但是他觉得师兄这是给自己这个新“知情者”的暗示,此刻他已经被一种异样的接纳感和成就感包围住了。 “好!”于是好运师兄重重点头。 白庆华看到这一幕,也不免点头。 这课题组兄友弟恭、生机勃勃、万物竞发的景象,看得身为导师的他也不免地欣慰起来。 以至于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都忘了什么东西。 但既然想不起来,那应该也不重要了。 “好,你们师兄弟好好讨论吧——不过你们记得把祝仁也加进来,回头也给他一个作者位置。” 重晖和好运师兄一起点头。 课题组的其他学生感觉自己好像莫名其妙看了一张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戏,不过事已至此,大家跟着导师一起高兴就行了。 毕竟导师接下来的行为是真的让人高兴。 “那我就先回去了。”白庆华说着就往自己的电竞房走去,“你们有什么问题再喊我。” “老师!” “嗯?还有什么问题吗?” 白庆华刚把电竞房的钥匙摸出来把锁打开,听到呼唤之后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动作。 看来今天的学生很好学啊。 但是下一秒他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这个声音不是来自办公室内,而是来自门口。 而这个声线,也很熟悉。 白庆华突然想起来自己今天为什么要锁了电竞房待在外面,哪怕顶着重晖的嫌弃也要赖在旁边这么久了。 他顺着声音往办公室门口看去,只见到一个身高大概一米七的高挑身影站在那里。 …… 重晖是白庆华课题组的小导,如今负责给课题组的师弟师妹们打基础,这没错。 但是师弟师妹却也知道,重晖其实并不是白庆华的开山大弟子。 在重晖之前,课题组还有一个小导……不,严格来说,是“大导”。 那是一个在白庆华的课题组、乃至于北都师范的心理学院范围内的传说。 传说中,这位大导是一个科研和数据方面的双天才,研一的时候就发了两篇一区的核心,研二就开始往国外的顶刊投稿。 白庆华看家的【微表情】科研成果更是被她在硕士期间尽数吸收,并且运用到咨询的领域。 凭借【微表情】的知识,据说这位大导以二十岁出头的年龄就能够和一些老牌咨询公司的中坚咨询师打得不相上下; 在博士毕业出国深造回来之后,更是能够坐镇一方,和中生代的成名高手掰腕子了。 在白庆华因为种种原因开始玩物丧志之后,这名大导更是一力扛起了课题组,掌握了高超的向上管理技巧,拉着白庆华成立了咨询公司来拓宽经费来源不说,还主动申请课题、推进项目,到处参加国内外的学术会议,舌战群儒。 据说曾经院长有一个留校任教的开山大弟子,想要塞自己侄女进白庆华的课题组刷资历,一周不到就被大导喷到跑路;院长带着自己的大弟子亲自上门理论,一齐败退。 据说,如今身形高大的重晖师兄在这名大导面前就像只鹌鹑,而大导训斥重晖师兄最常用的话就是——“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够带老师上院士?!” 要说这名“大导”是谁? 翁娉婷站在门口,笑容柔和:“老师,我回来了!” 第579章 老师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升院士啊! 把时间倒回十分钟前。 刚刚结束了脑电仪实验的南祝仁,看着好运师兄带着凝重的眼神拿着一沓图纸往课题组的方向奔去,耸了耸肩。 在本科师妹的帮助下把脑电头套取下来,南祝仁感到一阵轻微的撕扯感。 对着镜子一照,南祝仁才发现那些凝胶早就已经干燥发硬,成了一片一片、一块一块的白色凝固体粘在头发上。 这下子南祝仁更加明白为什么实验室边上要设置一个专门用来洗头的小房间了。 要是让被试们在实验结束之后就这么离开实验室,那实在是不像话。 眼下就是收尾的活了,本科师妹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把南祝仁的头发打湿,在南祝仁极力推辞之下却依旧极力坚持地帮助南祝仁挤洗发水。 好在很快有另外的脚步声传过来,似乎有另外一个人到场。 本科师妹的手不知不觉停了下来,让南祝仁略微松了一口气。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刚做完脑电?” 这略有间隔感但又格外熟悉的声线让南祝仁不由自主地偏过头。 果然,就看到翁娉婷笑盈盈地站在一旁。 这位曾经的咨询主管,现在的大师姐,正裹着一件卡其色的大衣,插着手笑盈盈的看着南祝仁。 内衬的白色V领毛衣和细细的银色项链衬托出一小节线条分明的锁骨,小巧的耳环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嗯,刚做完脑电。”南祝仁没有做出什么好久不见的激动样子,只是顺着翁娉婷这种平淡日常的话题往下延伸。 不过嘴角的笑是怎么都遏制不住的。 “咚”的一声,耳边突然传来动静。 南祝仁偏移看向一旁的本科师妹,只见这姑娘此刻眼中的光芒比刚刚面对南祝仁还要强盛,眼底的倒影被眼前充满着知性成熟之美的女人完全占据。 南祝仁可以理解,翁娉婷的形象可以说是代表了很多校园女生——尤其是心理专业女学生——未来想要成为的样子。 “翁师姐,我上过你的课!” “是嘛?”翁娉婷翘起嘴角,顺手拧开头上的水龙头,冲洗起南祝仁头上剩下的泡沫。 “嗯,当时师姐你被请过来给我们做论文写作分享和咨询技能分享,有一节团辅课也是请你过来做督导的!” “我就是因为翁师姐才选白庆华老师来做我的论文指导老师的,希望考上研究生之后也能进白老师的组!” 翁娉婷在小迷妹面前笑得矜持而亲和:“那要加油了。” 又寒暄了几句之后,翁娉婷表示现场由她接手就行,把本科师妹打发走了。 南祝仁把头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接过翁娉婷递过来的毛巾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在翁娉婷发出一声“这里还是什么都没变”的感叹之后,南祝仁才有机会搭话:“师姐怎么回来了,江都那边的工作稳定了?” 翁娉婷点了点头:“那边的基础框架打下来了。小佳作为股东,除了还是喜欢当前台之外,日常的管理运营也接手了。这孩子对这一块上手很快……不,应该说早就有基础,只是以前不想干而已。” 卢佳吗?南祝仁回想小前台……不,现在是大股东的姑娘,颇为理解地点了点头,很合理。 “至于咨询方面,胡钟鸣现在升主管了。他的咨询很稳,可以开始给其他人托底了。他现在开始涉及专业管理的东西,偶尔也有出去接讲座,不过他的工作也都能回馈到公司里面,给公司拉咨询客源。” 南祝仁的脑子又出现了一个有着漂亮络腮胡的下巴。 南祝仁开玩笑道:“师姐你这么放权就不怕他跑了吗?毕竟他以前在霍华德的公司就挺三心二意,一心想要转型的。” 翁娉婷对此的回答充满自信:“我钱给够,资源给够。他知道不管换到哪个平台,绝对都不如在我手下。” 这女人确实在发光啊。 在南祝仁把自己拾掇干净之后,终于抬起头和翁娉婷面对面了。 翁娉婷笑得亲和,但是南祝仁莫名感觉对方的眼神在这个时候犀利了起来。 似乎把无关人等清理出去、把回忆寒暄好了之后,才可以开始正式的谈话了。 “师弟你来北都之后真的干了好多大事啊。”翁娉婷先感叹道,“我在江都都看到你的新闻了。” 南祝仁应道:“师姐你说的是那个庭审吧?当时我被请过去当专家证人来着,顺便就当做一次大型的心理干预给做了……” 翁娉婷点头:“听说你还替老孟挡了刀子?老孟是个挺好的人,挺有职业信念啊,一把年纪了但是心态还是和年轻人差不多。别人犹豫的官司他说打就打,跟他多相处没错的。” 这话说得深有体会的样子。 南祝仁突然脑子里面跳出来那些关于翁娉婷离开北都的理由的消息,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但是不等南祝仁再想什么,翁娉婷的眼睛突然锐利起来:“我看庭审的那个视频,老师也有出场的吧?” 南祝仁点了点头。 “老师最近工作怎么样?”翁娉婷的下一个问题紧随其后。 直觉告诉南祝仁,这才是对方真正的问题。 翁娉婷回北都师范之后,眼下却似乎没有直接去课题组,而是在实验楼层逛了一圈,目的就是随机抓一个熟人了解情况。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我考研成绩还没出来,现在还不算正式进组,所以和老师一起工作的时间其实不多……” 翁娉婷定定地看着南祝仁,突然“呵”的一声笑了出来。 …… 时间再倒回到十分钟之后的现在。 课题组办公室内,翁娉婷对着白庆华温和地笑道:“老师,我回来了。” 办公室内其他的记名弟子低声窸窸窣窣起来,在得知眼前出现的是谁人之后,纷纷低声发出“她就是大师姐啊”的惊叹。 “啊……娉婷回来啊。你早上才给我发消息的,现在就到了,动作这么快啊。” 白庆华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他的肢体僵硬,右手还保持着把书房的锁拧开的姿势,左手和左脚却做出了想要迎向翁娉婷的姿势。 两个不同的行为在同一具身体上面出现,一时间居然有种进退两难的尴尬感。 翁娉婷的眼睛一眯,一个箭步上前就托住了白庆华似乎有着重新把书房锁上的动作的右手。 她的笑容依旧亲和:“有些数据要带回来嘛。” 说着,翁娉婷拍了拍自己的包包:“我整理了一下我的公司这段时间的特殊案例,打算拿回来充实一下北都这边的案例库。整理成教学案例之后,也能让师弟师妹们多学习学习。” “我听大晖说最近灾后指导手册的项目需要新的数据对吧?我刚好有几个案例是有类似的情况,就特地一起带回来了。” “然后我最近和江都那边的医院也有项目合作,通过他们联系到了一些其他的灾区幸存者。如果老师你这边方便的话,回头可以派一个小组跟我回江都去做访谈。” 翁娉婷笑道:“这些都是电话里不好说清楚、快递也不太方便送的,所以我就自己回来了。” “正好也有点想你们了,一起来看看。” 翁娉婷这一连串的汇报更是让办公室里面的师弟师妹们窃窃私语起来。 早就听说大师姐是个工作效率高到令人发指的女强人,也是因此她才能年纪轻轻取得如今的成就。 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翁娉婷带过来的这些东西对于指导手册的项目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推动。 但是重晖的语气却有些断续:“师姐帮了大忙了……我也很想你的啊。” 白庆华的笑容稍微自然一点:“你有心了……吃饭了吗?咱们叫上祝仁和倩浅一起出去吧,就是以前的那个饭店。” 他还转过身来环视课题组:“大家饿了没?今天难得大师姐回来,咱们课题组人这么齐,干脆——” 话没说完,翁娉婷打断了。 在一整个办公室的师弟师妹面前,她的笑容和表情依旧是温和的:“吃饭不急,还有一些事情我要跟老师您再报告一下——东西比较多,咱进书房吧,正好有些数据要用电脑看。” 白庆华却足够从翁娉婷的脸上看到其他东西,试图再挣扎一下:“……你这舟车劳顿的,要不先休息一下?咱们明天再谈项目的事情也来得及。” 翁娉婷把手握在了书房的门把手上,拧动。 白庆华靠在门上,顶住。 但是在一番角力之后,翁娉婷终究还是把门拉开。 在往里面扫视了一眼之后,她面不改色地走进去。随后是白庆华,以及被白庆华拉进去的重晖。 “砰”一声,门关上。 师弟师妹们谈话的声音顿时又在办公室里响了起来。 白庆华小房间的隔音效果非常好,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的声音,里面的人听不到外面的讨论。 咔嚓—— 办公室的门打开,南祝仁看了一眼拥挤却又空旷的办公室,想了想问道:“师姐和老师在书房里面?” 其他课题组的同学一起点头,好运师兄还补充道:“重师兄也在里面,好像是在谈什么很重要的项目。” 项目不项目另说,但他们谈的事情确实会很重要。 想了想,南祝仁“咚咚”敲了两下门。 “老师,师姐师兄,我祝仁。” “进。” …… 这间书房估计很久没有这么亮堂了。 不知道多久没有打开的顶灯终于通了电,伴随着拉到两边的窗帘和大开的窗户,给房间内增添了不少活人的味道。 墙上的那些LED灯带、COB灯带、幻彩灯带、冷光灯、氛围灯乱七八糟地闪着光,这些原本是在保证护眼的同时渲染气氛的。此刻却亮得有些刺眼了。 白庆华坐在自己的人体工学椅上,脖子上却再没有了那个会发光的头戴式耳机。 那东西现在在翁娉婷的手里。 示意进来的南祝仁把门关上之后,翁娉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头:“我刚刚说到哪里了来着?” 重晖提醒道:“你只是出去避避风头,不是不回来了。” 这个大个子此刻几乎把全身的肌肉都缩起来了,一副想要团成团让白庆华把自己挡住的样子。 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此刻看到南祝仁进来,重晖露出了看到救星的表情,似乎希望南祝仁可以帮自己分担一些火力。 “对。”翁娉婷得到了重晖的提醒,语气却没有一点缓和的样子,“我只是去外地避避风头,这才多久,课题组怎么就这样了?再这样下去,老师您以后就真的没有升院士的机会了!” 明明这个电竞房里面的人很少,但翁娉婷却挥洒出了舌辩群儒的气势。 或者说,白庆华和重晖仅仅以两个人,承担了原本应该“群儒”承受的火力。 “大晖,我走之前怎么说的?你就是这么帮老师工作的吗?就算不帮老师,你也要帮帮自己吧?你现在的文章足够你去申国外的学校了吗?” 被点到名字的重晖一个激灵:“有的师姐,有的,确实有offer……” 翁娉婷直接打断:“剑桥还是哈佛,或者牛津?” “……”重晖不说话了。 “你以为还是二十年前吗?现在学历贬值越来越快了,不去海外名校,就没有好资源发国际级别的好文章,没有好文章,你回来怎么拿好教职?” “你天赋一般,现在做事情还这么懈怠吗?你以为你是校长的亲传弟子吗?这样下去别说留校任教,回头说不定连一线二线城市的双非大学都安定不下来,得要往边上跑了!” 重晖不敢到处乱看,因为翁娉婷的火力几乎全部倾泻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白庆华倒是在位置上坐得安稳,看似保留了老师的体面,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被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杀鸡儆猴到。 可能是终于被唤醒了对二徒弟的疼爱,白庆华用眼色示意南祝仁:救一下,快! 南祝仁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第580章 翁娉婷:这俩人要是能中和一下该有多好啊 救一救……是救不了的。 毕竟客观上来讲,南祝仁可是翁娉婷一手捧起来的。在白庆华遇到南祝仁之前,南祝仁就已经在翁娉婷的手下干活了。 所以南祝仁也知道,在翁娉婷发功的时候——千万不要打断她。 不过就算南祝仁有这个能力去打断翁娉婷也不会这么去做就是了。 因为现场很乐。 他进来就是欣赏血流成河的。 忙碌的咨询生活和学习生活,哪怕有【情绪重调】,也是需要外部力量时不时来调剂一下的。 这一天就在课题组学生兴奋憧憬、白庆华与重晖兵荒马乱、南祝仁拱火愉悦中慢悠悠地度过去了。 从第二天开始,南祝仁就能够感觉到自己周边的气氛猛地一肃。 不管是课题组还是公司的办公室——虽然这两个地方之前也都是勤奋的,前者是为了发文章完成学业,后者是为了搞钱。 但是之前都有些各自为战的意思。忙,但是忙得很乱。 而现在,这些地方都多了一种井然有序的味道。 对于这种有序的忙,南祝仁并不排斥——恰恰相反,他很享受。 公司的咨询之后也按照他的预期,随着年关越来越近,公司的咨询师们慢慢开始把重心往生活的方向偏移。 于是南祝仁就在如今这种咨询量不多的情况下,终于把自己的个人咨询数拉了一点上来。 【月度目标】再次完成了三次。 【精力上限+3】 对于南祝仁来说,【精力上限】增加最大的变化,就是让他对咨询中负面影响的承受能力大了很多。 在没有遇到特别奇葩来访的情况下,他可以让自己无损通关一个早上的四个咨询,不再用【情绪重调】来调整状态了。 虽然之后他马上就要好好睡上一觉,但整体来说和以前那种做完咨询之后面色苍白、走路不稳、甚至还恶心反胃的状态比起来说已经好上太多了。 翁娉婷对此难得点了点头,对白庆华肯定道:“至少这段时间你对祝仁的培养是有些效果的。” 白庆华:……我给祝仁的培养方案不是都还没做完吗? 算了,最起码是个好消息。不管对于南祝仁还是对于白庆华他自己来说都是。 …… 这段时间李玲玲也来了三次咨询。 这三次咨询的主要咨询内容都还是进一步发掘信息,同时呈现李玲玲的潜意识,让她明晰自己的问题,从而才能够有针对性地去帮助她。 此刻,咨询室内,咨询正在进行。 南祝仁看着李玲玲。 墙上的闹钟已经走了快一圈,今天的咨询也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了。 南祝仁觉得这次咨询也是本阶段的最后一次了。 就看到眼前的李玲玲深吸一口气:“所以说……我的这些都是问题?” 南祝仁委婉地肯定:“一般来说,我们不会给一个人的生活固定的模板,要求一个人必须以怎样的方式去生活,生活方式本身不会是‘问题’。你的生活状态,客观来说其实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只是……现在的它给你带来了很多潜在的危险,甚至已经让你面临了一些危险。”南祝仁道,“经过我们这段时间的相处和我的专业判断,这些都是需要干预的问题。” 今天的咨询中,南祝仁系统地回顾了李玲玲那些危险行为。 包括频繁更换性伴侣、刻意寻求自伤机会等等。 不稳定的社交关系这些没有被他着重点出来,因为这些可能会激发逆反心理。 李玲玲沉默地点点头,突然看了一眼咨询室里面的挂钟:“我们今天咨询就快要结束了对吧……” 乍一看,这似乎是一种【防御】,是来访者在主动督促咨询结束。 但南祝仁的眼睛从李玲玲的表情里面看出了更多。 【眉梢微微下垂。】 【目光凝视时间加长,眨眼频率减少。】 【说话的尾音也有无意识的拖长,这是——[不舍]。】 是在说反话,是一种试探。 从咨询的效果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说明来访者想要继续咨询,更说明来访者很认可今天的咨询内容。 南祝仁提出来的那些问题其实来访者自己也有意识到,并且迫不及待想要去解决。 但是从咨询的结构来说,却有点不妙了——因为咨询师必须在合适的时候结束咨询,但这种行为此刻又会非常敏感地击打在【边缘型人格障碍】的社交屏障上。 这种试探对于一般的咨询师来说是比较无解的。很有可能因此遭到断崖式的咨询关系下滑。 不过南祝仁自然是有应对技巧的。 “对,我们今天是要结束咨询了。”说出这句话之后,南祝仁很快衔接了下一句,“不过如果可能,下次咨询的时候我们或许要适当地延长咨询时间,所以我想要和你先商量一下。” 来访者的注意力果然跳到了南祝仁的下半句话:“延长咨询时间?” 南祝仁点头:“大概延长到两个小时左右,我希望做一次比较完整的【催眠治疗】。因为这段时间我发现你呈现出来的很多烦恼都没有根源。” 南祝仁进一步解释道:“当然,我相信你对我的讲述是完全真诚的。我情感上相信你,专业上也相信你。那结果就只有一个了——” “——因为时间和其他的因素,让你对那些‘根源’产生了遗忘。而用【催眠治疗】可以帮助我们去回忆起那些被尘封的关键记忆节点。” 其实在第二次咨询的时候,南祝仁就发现了李玲玲的这个“健忘”的毛病。 她的很多问题在溯源的时候往往找不到根源,就像是被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飘在半空无依无靠。 这在心理学上来讲是绝对不合理的。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那些“根源”,被时间、或者李玲玲自己的潜意识,刻意遗忘掉了。 针对这种情况,南祝仁的判断是用一次正式的【催眠治疗】进行干预。 不过当时和李玲玲的咨询关系还不稳固,李玲玲对于自己的问题也还不够明晰。贸然用【催眠治疗】的效果绝对不会好。 如果一次达不到效果,之后再用的话,又有可能会产生类似“耐药性”的问题。 在第一次咨询效果仅仅是差强人意之后,再用【催眠】干预李玲玲已经要变得很谨慎了。 而现在,南祝仁觉得时机成熟了。 于是尝试着和李玲玲沟通这一块的咨询干预方案了。 李玲玲听言自然不再被“今天咨询必须要结束”这个结果干扰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可以。上次的【催眠】挺奇妙的,我一直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够再给我做一次。” 南祝仁轻笑着纠正:“严格来说上次那不算是一次完整的催眠。” 到这里,本次咨询就差不多结束了。原本一次咨询关系的危机被南祝仁巧妙化解,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反而深化了咨询关系。 李玲玲站起身来就要走。 不过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又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可是……下周好像就要放年假了吧?可能没法咨询……” 南祝仁问道:“你们会不好调岗吗?” 李玲玲点了点头:“对……” 南祝仁理解道:“没关系,反正我会把时间先给你空出来。如果你确定来不了的话,提前24小时告诉我就行。” 李玲玲却做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不是这个。 她问道:“你不回家吗?你是北都人?” 南祝仁摇头:“不,我是江省那边的。但我不回家。” 李玲玲眨了眨眼睛,开玩笑道:“不会是为了我的咨询特地留在北都的吧?为了工作这么拼命,你家里人没有意见的吗?” 南祝仁又摇头:“我家就剩我一个了,因此在哪里过年都一样的。” 这话一出,李玲玲噎住了。 她下意识地似乎想要道歉,或者露出表露出同情什么的。 但是下一秒这些情感又都尽数被她收了回去,最后只是点头道:“好,那我们下周见。” 隐约的,李玲玲和南祝仁之间的咨询关系似乎更稳固了一些。 结束咨询的收尾之后,南祝仁先一步起身离开。 惯例地去茶水间倒了一杯咖啡,南祝仁一边小口啜饮着一边往回走,同时环顾四周打量着办公区。等他回到自己办公桌的时候,一杯咖啡刚好喝完。 又喝了一口清水漱漱口,南祝仁敲响了白庆华办公室的门。 他过年期间留下来的事情还没跟白庆华商量呢。 咚咚咚—— “进。” 办公室里面不止有白庆华,还有翁娉婷。两人此刻正对着屏幕,翁娉婷在和白庆华解释自己带过来的数据。 翁娉婷一眼就看出了南祝仁是刚做完咨询的状态,忍不住问道:“听老师说你现在做的是个【边缘型】的来访?” 南祝仁点头。 翁娉婷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欣慰地叹了口气:“你现在手头的案例倒是越来越棘手了……在江都的话,肯定是接不到这种的。我自己如果不是必要,接这种来访也是很谨慎的,也就是北都有老师给你托底才能放心。” 白庆华笑呵呵的:“祝仁做咨询还是很有想法的,这个咨询目前我没给出过什么干预。” 说着说着他就说多了:“前段时间我把刘佳航赶走的时候,祝仁和大晖给我帮了不少忙,他们两个合起来基本上能顶一个主管了。” 下一秒翁娉婷的眉毛果然竖了起来:“大晖现在做做咨询积累案例经验就行了,主要精力还是放在科研上。更不要说他明年就要出国了,这时候你拿公司专业管理的东西分散他的注意力?” 白庆华顿时收声了。 他把目光重新投到电脑屏幕上,好似上面的东西有多吸引人似的:“看数据看数据……” 外人不在,逆徒是真的不会给自己留太多面子的。 南祝仁今天不是来看乐子的,于是也算是帮了白庆华一把:“老师,我来是有个事情来跟你商量——我打算过年的时候也留在公司,想要用公司的咨询室继续手头的咨询。如果过年期间有咨询的话,我也顺便接了。” 听了这话,就是翁娉婷都觉得南祝仁有些太卷——不对,在江都的时候翁娉婷就觉得南祝仁有些不对劲了。 对白庆华,她是要使劲督促加担子的;但是面对南祝仁,翁娉婷唯恐这小伙子把自己压榨得太疯了。 “主要是李玲玲她在过年期间也在北都,有做咨询的意向。”南祝仁解释,“而我正好也想留在北都,干脆就把公司继续维持住算了。” 来访者想做咨询,咨询师愿意做咨询。这个理由是最无懈可击的。 翁娉婷看了一眼南祝仁,又看了一眼白庆华,叹了口气。 要是这两个人的性格能够居中调和一下该有多好啊。 白庆华看着南祝仁的眼神稍微变了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应了下来,只道:“过年的时候面询可能不会有,最多会有线上咨询。” 南祝仁点头:“这我没问题,线上的咨询视情况也可以接。” 出于咨询效率的考虑,南祝仁还没怎么接过线上咨询呢,正好试试能不能增加【月度目标】的咨询时长。 这个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时间很快又过去一周。 这段时间翁娉婷飞回了江都一趟,毕竟都要放年假了,作为老板的她总得回去视察一下情况。不过按照她自己的表述,以后待在江都和北都的时间应该会差不多,甚至重新开始逐渐重新以北都为主。 白庆华对此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是帮翁娉婷报了回江都的头等舱机票。 公司和课题组的同学也渐渐地稀少,重晖和石倩浅也各自回了老家。 倒是莫凯还留在公司陪南祝仁。 “毕竟我是本地人嘛,家离这里开车也就半小时的路。”莫凯说着给南祝仁递过一杯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咖啡,“在家待着也无聊,不如过来学习。” “当然了,大年初一我肯定不能来公司给师兄帮忙了。不过线上联络来访者还是可以的。” 南祝仁笑着点头。 说着,莫凯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师兄,李玲玲说在来的路上了,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到。” 第581章 熬夜看这章的朋友小心别睡着了 咚咚咚—— “进。” 咨询室的门打开。 李玲玲的脸率先出现。越过她的身影,还能够看到她身后的莫凯。 驾轻就熟地在沙发上坐下之后,李玲玲笑道:“今天果然只有你们两个人了啊,其他人都放假了……” 她像是好奇又像是出于礼貌地问道:“你的助理今天也是特地加班吗?” 感受到来访者认真的注视,南祝仁笑道:“他是本地人,大学生兼职的实习生,对咨询很积极。所以只要有学习的机会,他就一定会过来。” 来访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伸出双手磨了磨自己的大腿:“我们今天要进行【催眠】是吧,现在开始?” 来访者展现出一副似乎非常期待的样子。 南祝仁解释道:“对,因为今天耗时可能会非常久,所以先要做好准备工作。” 说着,南祝仁给来访者倒了一杯水:“你可以先喝一点水,如果有去洗手间的想法的话,现在也先全部解决掉。” 今天的咨询时间特别长,来访者中途出现上厕所的想法不但会打断咨询,这种“想上厕所”的想法还可能会在催眠过程中以一些其他的潜意识意向呈现出来,变成干扰。 来访者眨了眨眼睛,笑道:“准备这么充足啊……我们上次好像没有这么郑重?” 她指的是上一次让她回忆自己遗忘掉的梦境的那一次“催眠”。 南祝仁解释道:“上次比较临时,毕竟主题本来是【释梦】,后来是因为你回忆不起梦境的具体细节采用才不得不采用一种类似【催眠】的方式让你回忆。” 而今天进行的是一次完整的、正式的【催眠】。 南祝仁甚至不打算用自己的【催眠治疗·初级】这个技能,而是用最正规的引导,让来访者从头到尾完整地进行一次催眠。 看到南祝仁这么正式,来访者自然不会有意见。 在跟随着南祝仁的指导完成了所有咨询之外的“催眠准备”之后,来访者点头:“我准备好了。” …… 【催眠】的第一步,是建立一个安全的框架,同时让来访者有充分的知情同意权。 一些专业的“催眠治疗师”,在第一次预约的时候就会被客户直接要求进行催眠体验。 对于他们来说,这一步会很重要。 不过南祝仁此刻进行的【催眠治疗】是心理咨询的一环,不管是安全框架的架构还是知情同意都已经做足了准备。 因此直接进入第二步——引导身体放松,将来访者的专注转向身体内部。 “好,首先我们先选择一个自己舒服的姿势躺下。” 说着,来访者指了指一旁的治疗沙发。 白庆华的咨询室种类很多,南祝仁今天特地选择了一个其他咨询师用来做放松治疗的咨询室,里面的设施也和寻常的咨询室不一样。 来访者现在躺着的虽然说是“沙发”,但大小和“床”也差不多,换成重晖这个大个子都能舒舒服服地卧下,甚至空间还略有富余。 在来访者躺好后,南祝仁又拿过一个大的靠垫,递过一条毛毯盖在来访者的身上,和对方一起调整她的姿势。 “会冷吗,会热吗?”同时进行询问。 尽可能地在身体舒适度上让来访者调整到最佳,减少外部刺激的干扰,这是引导来访者将注意力转向内在感受的重要先决条件。 来访者把毛毯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又往上拉到覆盖自己的锁骨位置,露出肩膀。两只手则在毛毯外面,轻轻抓住柔软的布料。 在确认来访者调整好之后,南祝仁伸出一只手悬在来访者的眼前。 “现在,请你看着我的这只手,眼球跟着我的这只手一起移动。” “同时,跟随着我的语言引导来调整自己的呼吸。来,吸——”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但依旧克制不住自己新奇、好奇的目光。 南祝仁将手从来访者视线的正前方移到下方:“现在,呼——” “吸——呼——吸——很好。” 在三次深呼吸之后,南祝仁又缓缓把手移到来访者视线的顶端,甚至略微超出了来访者的视线范围。 以至于来访者为了让视线追随南祝仁的手,不得不微微仰起下巴,额头挤压出了抬头纹。 “很好,看着我的手,保持眼球向上。呼——吸——” …… 手的移动引发来访者视觉追踪,语言的引导控制来访者的呼吸节奏。 南祝仁此刻的行为都是基于生理学的原理——利用多重感官通道,同步占用头脑的注意力资源,让来访者的注意力变得高度集中和狭窄。 专门的催眠师在这一步会有更加独特的办法,比如很多影视作品中出现的“不断摇摆的怀表”,都是基于这个生理学原理。 不过这一步只是最开始的铺垫而已,影视作品中往往会简化成直接利用这个步骤让人进入催眠状态,属于夸张化的戏剧表现形式。 真正的催眠要更加复杂。 南祝仁观察着来访者,看到随着长时间凝视和呼吸的调整,来访者脸上好奇的情绪一点一点褪去。 变得专注、甚至专注到都产生一丝迷茫了。 他道:“好,看着我的手,最后一次做深呼吸,然后闭上眼睛。” “跟着我的节奏。呼——吸——闭眼。” 来访者依言照做。 “对,我们把眼睛完全地闭上。” “想象你的眼睛紧紧地黏合在一起,紧紧地锁在一起,紧紧地合在一起。” 南祝仁不厌其烦地解释和形容着“闭眼”这个动作,一遍又一遍地进行暗示。 他的语调变得轻而缓,柔而稳:“你企图睁开眼睛,但是你的眼睛会完全的睁不开,我们进入深深的催眠状态中去。” “现在,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你的呼吸上,保持现在的呼吸节奏……” “不需要刻意改变它,只是像一个好奇的观察者一样,看着它……感受空气如何自然地流入你的身体……再如何自然地流出……每一次吸气,都带入一丝平静……每一次呼气,都带走一丝紧张……” “对,很好,就是这样。”同时不断地鼓励,像是幼儿园的幼师一样。 这一步依旧是不厌其烦地重复。 肉眼可见的,来访者的露在毛毯外面的肩膀松弛下来。 搭在毛毯的手指也像是颤抖一样,一点一点地展开,最后完全耷拉在布料上。 “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南祝仁轻声问道。 防止放松的效果太好,让来访者直接睡着。 “可以。” “好。”南祝仁点头,进入下一步。 “现在,让我们想象一个公园,你坐在长椅上。冬天的阳光很温暖,它自上而下照在你的身上。” “慢慢地扫描你的全身,从头皮开始,感受它是否放松…… “然后慢慢地向下……经过额头……眼周……脸颊……下巴……感受这些部位的肌肉,一点点地软化,放松……” “让这束光继续向下……经过你的脖颈……肩膀……让你沉重的肩膀慢慢地、慢慢地松懈下来……”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接着是你的手臂……肘部……手腕……一直到你的指尖。感受一种微微发麻、温暖的放松感……” 这束光,其实就是来访者的“注意力”。 将抽象的概念利用想象具象化,引导注意力有序地扫描身体各个部位,并暗示“软化”、“放松”,促使身体的紧张感逐步释放,深化放松状态。 “光线继续下行,来到你的胸腔……腹部……感受你的内脏器官都在安稳地休息……” “然后是臀部……大腿……膝盖……小腿……最后到达你的脚踝和脚趾……” “现在,去感受一下你的整个身体,正被一种舒适的、沉重的放松感所包围……你感觉很安全……很安稳……” 同时通过描绘身体各部分的放松感,并重复“安全”、“安稳”等词语,进一步深化催眠状态,并强化安全感。 “好,现在我们感觉到很温暖很温暖了,让我们站起来往前走,我们会看到一个台阶。” 南祝仁关注着来访者的面部变化。 “我们走下一级又一级的台阶。我会从10数到1,我每数一个数字,你就走下一个台阶。” “我们去想象,想象你可以感受你的脚步,听见你的脚步,看见你的脚步。” “我们顺流而下,进入到更深、更深的催眠状态中去。” “10……” “我们去感受公园温暖的阳光,周围的鸟鸣,风的声音,流水的声音。” “9……” “去听这些声音,让它们把我们带入到更深、更深的催眠状态中去。” “再往下走一级,8……” 南祝仁一步一步地引导着。 这个环节的原理在于利用身心一致的象征性想象,来结构化地深化催眠状态。 走下台阶的意象本身隐喻着“逐步深入潜意识”,而将每一步台阶与一次深呼吸同步,相当于为放松过程设定了可感知的节奏和进度条。 这种规律、重复且有预期的心理任务,能持续占据意识头脑,防止杂念干扰。 同时,来访者的身体会不自觉地将“向下”的视觉想象与“下沉”“放松”的生理感觉绑定,从而通过心理暗示引导生理状态,实现放松程度的逐级加深。 当然,这个过程不一定能够一次成功。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面部变化:“现在,我们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我们发挥想象,你能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吗?” 来访者的眼皮抖了抖:“……阳光,台阶……” 还不够。 “好。”南祝仁说道,“我们继续感受这个阳光的温度,继续往前走,想象我们面前再次出现十级台阶。” “我每数一个数字,你就走下一个台阶。10……” “9……” “1……” 准备阶段是催眠最重要的阶段,也是耗时最长的。 “想象周围的环境,让它们把我们带入到更深、更深的催眠状态中去。” 南祝仁的声音轻而稳:“哪怕没有进入催眠状态也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 “我们试着举起双手,可以做到吗?” 来访者没有动。 “好,我们继续往前走……” 足足过了十分钟之后。 突然,好似一阵天旋地转。 仿佛落入另一个世界里面,意识与现实的距离不断被拉长。 来访者什么都没有说,脸上也什么动静都没有。 但南祝仁知道,有些变化发生了。 “我们走下最后一级台阶。”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身体,“让我们试着举起双手,可以做到吗?” 这一块的表述其实有些模糊。 到底是想象中的那个正在走台阶的自己举起双手,还是现实中的自己举起双手? 来访者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没有声音,因为动作很慢很慢。 像是被吊着丝线的提线木偶一样,两条纤细的胳膊在南祝仁的面前缓缓升起。 南祝仁知道,来访者现在依旧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声音,感受到沙发,感受到毛毯。 她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但是,同时也有另一个“她”,潜意识的她,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 “你能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吗?”南祝仁问道。 “……公园……” …… 不再是根据南祝仁形容出来的单调的“阳光”、“台阶”这些独立的元素。 而是一个完整的场景。 一个公园。 或者说,一个【安全岛】。 构建【安全岛】,这是创伤治疗中至关重要的稳定化技术。 为来访者建立一个内在的、可随时返回的避难所,当探索过程中情绪过于强烈时,可以回到这里获得安抚,避免被创伤记忆淹没。 来访者断断续续道:“……嗯,我看到了……是一个……有阳光的草坪……有红色、黄色、蓝色的花……还有蝴蝶……” 南祝仁拿过水杯抿了一口,调整自己的嗓音: “很好,一个有着阳光草坪,红色、黄色、蓝色的花,以及蝴蝶的公园。请充分地感受那里的安宁与安全。记住这个地方,任何时候你需要,都可以回到这里。” 第582章 依旧是水 而既然是来访者的【安全岛】,那她自然能够拥有一定的主动权。 南祝仁继续道:“现在,我想邀请你给这个安全的地方设置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开关’,也许是一个特定的手势,比如轻轻捏一下自己的手指……当你做这个动作时,就能立刻感受到这份安全和宁静。” 将【安全岛】的感受与一个简单的身体动作联系起来,创造一个可以在催眠中、乃至催眠后快速激活安全感的生理锚点。 这也是作为一个缓冲。 如果像是之前那次在【释梦】中碰到了什么能够激起来访者强烈情感的记忆,来访者也可以先一步回到潜意识中的【安全岛】,而不是直接退出催眠的状态。 这能给南祝仁这个咨询师中场休息、重整旗鼓,再去探索的机会。 就看到来访者闭着眼睛,呼吸悠长,但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不由自主地动作起来。 轻轻地捏在一起。 “……好了。”来访者道。 南祝仁点头:“很好。现在,带着这份安全感,我们即将开始一段探索的旅程。请记住,你只是作为一个观察者,去回顾一些过去的画面和感受,它们已经过去了,你现在很安全。” 南祝仁道:“而我会一直在这里。” 他的声音温润,像是在来访者想象中的公园里面开辟出了一条暖暖的小溪。 不过这可能也是这次催眠中最后的温柔了。 接下来,来访者将迎来属于她自己的考验,或者说成长。 …… 冬日的空气有些凉,咨询室内的窗帘也尽数拉上。 来访者的潜意识可能还置身于自己温暖的【安全岛】中,但现实的气氛,却早就已经冰冷了下来。 南祝仁观察着来访者的反应:“现在,我希望你允许一种感觉浮现出来。” “在日常的工作中,你常常被一些让你感到麻烦的事情所困扰。” “而这些困扰,带给你痛苦。” “哪怕你知道那些你的处理方式可能会带来那些痛苦,哪怕你知道你可以选择其他的方式避免这种痛苦,但是你依旧没有改变自己的行为。” 这是很长的一串话。 当南祝仁开始说“日常的工作中”的时候,来访者的表情还算放松。 但是随着南祝仁的形容增加,尤其是反复强调“痛苦”这个词的时候,每说一次,来访者的眉头就会蹙起一分。 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她就好像重新置身于那种痛苦的感觉一样了。 “当我说完这段话的时候,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南祝仁突然问道。 “我……很难受……”来访者的眉头又蹙起一分。 其实不用她说,内心的想法完全已经在脸上表露出来了。 南祝仁继续道:“对过去的感受,你现在已经完全体会到了。而对于你产生这种感受的原因,你的潜意识也早就已经完全察觉到了。” “你有那个答案,它一直就在那里。” 南祝仁慢慢地铺垫着,反复暗示着,强化着。 “现在想象你的大脑就好像一个搜索引擎一样,当你在里面输入问题的时候,按下回车键,答案立即就会出现。” 来访者闭合着的眼球突然动了动,像是真的在视线之内出现了什么东西一样。 “我需要你输入刚刚我描述出来的那种‘难受’、那种‘痛苦’。然后——按下回车。” 咔嚓。 空气中好像真的响起了清脆的机械声。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感受到那种痛苦,你看到的答案是什么?” 南祝仁盯着来访者的眼睛和嘴。 “……我……” 在南祝仁的注视中,来访者缓缓张口:“……我不想麻烦别人……” 来访者的表述是顺畅的,甚至比此刻需要刻意放慢声音的南祝仁都要更加顺畅一些。 但是她的发声方式很奇怪,挤压着嗓子,像是带着一点哭腔,营造出一种滑稽的带着沙哑的幼稚感。 “……我不想别人帮我……我觉得我不配别人帮我……” “……那些难受的感觉,都是我该的……” 没有任何的【防御】,没有任何的掩饰。 以往在咨询中,需要南祝仁反复斟酌来引导出来的东西,此刻被来访者就这么直直地端了上来。 如果是几次咨询之前,南祝仁可能会难掩喜色。但今天,这只是开始而已。 南祝仁道:“好,它只是一个答案。那种‘不配’的感觉,我们不要去分析它,只是允许它在你身体里存在。” 他的声音像是一只大手:“去感受一下,这种感觉在你身体的哪个部位最明显?” “它有什么样的质地?是沉重的?还是尖锐的?是冰冷的?还是灼热的?” 咕呜—— 来访者的喉咙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它到处都是……” “……脖子、胸口、后背……” “肚子、屁股、腿上……” “它包裹着我……” “很重,很冰……” 这种形容让南祝仁想起了一种熟悉的东西。 与此同时,来访者像是真的被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压迫着一样,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她微微张开嘴,用力呼吸。 她很快给出了更加直观的形容:“像是掉在水里一样。” 南祝仁没有让来访者现在就回到【安全岛】,而是看着来访者的呼吸频率加快。 等速度稳定在一个频率之后,南祝仁道:“好的,感受那种泡在水里的感觉,和水待在一起。现在,我想邀请你的潜意识,带领你回到更早的时候。” “回到第一次有这种仿佛泡在水里,感受到沉重、感受到冰冷的时候。” “不需要思考,让你的直觉带领你回到一个地点,一个场景。” 一边说着,南祝仁再次抬起自己的手。 “接下来,我会打三次响指。当最后一次响指结束之后——” 南祝仁的中指抵住拇指,开始微微蓄力。 “你会立即——” 啪。 一次清脆的撞击。 “你会马上——” 啪。 第二次。 “——置身于这个场景之中。” 啪。 第三次响指结束。 第583章 丢下了 南祝仁这次的响指可不是用了自己的【催眠治疗·初级】。 在催眠中,当催眠师以权威性的语气给出明确的指令时,来访者的大脑会接收并接受这个“任务”,并将其视为一个需要执行的程序。 而任务开始执行,自然需要一个触发式的信号,就像是短跑开始时的指令枪。 这个指令并不一定必须要是“响指”,可以是其他任何清晰、突然的分离信号。只要是能发挥让来访者能够从刚刚的状态中脱离、进入下一个任务的作用就行。 只不过相对来说“响指”更加方便,也基本能够满足所有这一步需要的要求。 在很多影视作品中,经常有对“响指”的模仿,仿佛这个动作本身具备什么魔力一样。 而伴随着南祝仁的最后一声响指落下,来访者像是被惊醒……不,不是被“惊醒”。 像是被“惊睡”了一样。 她整个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呼吸缓缓平稳。 同时,她被闭着的眼睛微微不断地转动,连带着长长的睫毛都在微微发颤。 好像在那闭合的眼皮上面正在放映着什么画面。 “你看到了什么场景?”南祝仁直接发问。 “……什么都没有……”来访者却这么回答,但是转而又像是视线终于聚焦了,“……不对……” “好像有什么模糊的东西……但只有一点光影,一点震动……” 来访者说得很含糊。 南祝仁对这种反应却很满意。 到了这一步已经非常顺利了,接下来的探索其实也没有多少困难了,深挖下去非常方便。 所以他直接表达了出来:“没有场景,很好——没有关系,我们继续去试着探索。” “你不需要去做任何事情,你只需要去感觉和感受。” 南祝仁牢牢地把握着催眠的节奏。 他已经很接近今天咨询的目标了。 来访者的“视野”像是蒙着水汽的玻璃一样模糊不清,南祝仁就一点一点地擦。 南祝仁问道:“你现在感受到的这个场景,是白天还是晚上?” “……晚上……” “是在室内,还是室外?” 来访者的眼皮剧烈地抖了一下:“……室外……” “你能感觉到你自己吗?” “……可以……” 南祝仁凝视着来访者:“你‘现在’多大呢?是成年人,还是孩子?” “……小孩……唔!” 每一个问答,都在玻璃上面留下一道清晰的视野。 当玻璃背后终于有部分场景被窥视到之后,就在一个瞬间,一个好似突兀、又好似注定的瞬间。 一切宛若拨云见日一样清晰了起来。 …… “……冷……好冷……” 来访者的声音呜咽起来。 她此刻的身体此刻依旧是放松着的,手指摊开,肩膀松弛。 但是她口中的声音却充满了惊慌,好像有另外一个时间另外一个世界的另外一个人,通过她的喉咙在向南祝仁讲述着一个故事。 “……我浑身都湿透了,我站不稳……” 南祝仁心中有欣喜,但更多的是严肃。 咨询师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冷,浑身湿透,站不稳。你在哪里?周围有什么?” “……我在家,在家里的房顶……” 来访者突然咳嗽了一声,像是呛了水一样。 “……天上在下雨,地上的水没过了我的脚……” “我抓住了我家的烟囱……但是我力气很小,我才六岁……我很冷,很饿,很累……” 六岁? 南祝仁记住这个关键词,回忆来访者的年纪,心里把时间线往回倒。 没错了,来访者现在说的,就是医院的胡医生曾经和自己提过的那场来访者的童年巨大创伤经历。 洪水。 只不过哪怕是在单位和领导谈话的时候,来访者也只是把这当做简单的身份背景,从来没有谈论起相关细节。 南祝仁甚至可以做出初步的确定,这或许是来访者第一次和别人谈起这个创伤——哪怕是以【催眠】回忆的形式。 “你在房顶上,你在大水中抓住了烟囱。”南祝仁进一步锚定了场景,进行鼓励,“很好,你很努力地在保护自己。” 随后进一步引导:“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有……爸爸,妈妈,弟弟……妈妈抱着弟弟,爸爸抱着妈妈……他们离我有点远……越来越远……” 来访者先确定了人物,随后进一步丰富人物的行为和之间的关系。 南祝仁回忆自己看过的来访者的档案,继续道:“好,爸爸、妈妈和弟弟,他们不在房顶上吗?” “不在……他们在另一个地方,离我很远,越来越远……”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呜……” 来访者的表情扭曲起来,先是额头,然后是嘴唇,进而蔓延到了整张脸。 “……妈妈很害怕,妈妈在叫我的名字,妈妈想要过来抱我……但是,但是……” “……爸爸拉住了妈妈,不让妈妈过来……” 南祝仁顿了顿,用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上情绪,保持一种完全中立的平淡:“妈妈叫你的名字,爸爸拉住了他,他们离你越来越远——再之后呢?” 来访者的身体也终于开始有了反应。 她的手指开始用力,身体也不住地颤抖起来:“……一个浪……很大的浪打过来” “我,我闭上眼睛,我很害怕……趴在屋顶上用力抱住烟囱……等我再睁开眼……” 呼的一下。 来访者的身体突然平静下来,她的声音变得平淡、疏离。 像是一个中立的讲述者一样开始描述一件事情:“……他们就不见了。” 南祝仁的目光快速扫视着来访者的身体,确认对方现在是否需要回到她的【安全岛】。 但来访者似乎已经先一步启动了自己潜意识的防御机制了。 想了想,南祝仁问道:“一个大浪打过来,你的爸爸妈妈和弟弟都不见了,你现在有什么感受?” 如果是在现实,不要说在咨询室内,便是聊天的时候这么问问题都很有可能挨打。 不过现在是在【催眠】状态中,这样不近人情的探索反而是一种标准。 来访者用一种麻木的语气道:“空了,全都空了,周围只有水和我的哭声。” 来访者道:“他们把我‘丢下’了” 第584章 那个不被原谅的人 来访者此刻叙述的无疑是一个见者落泪闻者伤心的故事。 任何正常人在听到后,都不会不动容。 南祝仁眉头微皱,长出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职业咨询师的【共情】能力被动发挥作用,让他一时间心里都起了波澜,思绪难以平静。 但南祝仁今天不是来听故事的,而是通过故事来疗愈故事的讲述者的。 【情绪重调】 眉间的沟壑平复下来,脸上那种感同身受的悲伤表情也缓缓消失。 但南祝仁眼神中的怜悯没有丝毫减少,反而有加强的趋势。 同时南祝仁的思维也在快速碰撞。 来访者眼下的情况是一种极“好”却也极“坏”的状态。 “好”是好在她几乎把自己的创口彻底暴露了出来,咨询师现在的疗愈视野可以说非常清晰; “坏”也是坏在她几乎把自己的创口彻底暴露了出来,因此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要深思熟虑的。但凡有差池,整个系列咨询都有前功尽弃的风险。 机会转瞬即逝,南祝仁的反应却也绝对不慢。 他把自己从来访者的故事中拉扯出来,准确抓住了来访者表述中的重点。 “‘丢下了’”南祝仁轻声道,“你说他们是‘丢下了’你?” 这个形容的方式可谓非常关键。 这说明来访者记忆的焦点定格在“分离后的结果”和“被抛弃感”上,而非“分离瞬间的原因”。 尤其来访者如今还自行启动了防御的机制,那么继续深挖来访者过去经历在当下已经不是最优的选择了。 南祝仁决定当下处理这个来访者能够接触到的痛苦。 听了南祝仁的问题之后,来访者的语气空洞:“对,他们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他们带上了弟弟,却没有带上我……他们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却再也没有回来找过我。” 南祝仁的声音稳定,充分接纳着来访者的表达:“妈妈带着弟弟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那个小小的你。” 南祝仁问道:“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空旷的咨询室似乎让南祝仁的这个问题都回荡了一会。 “……当时……当时……” 来访者念叨了两次这个词。 第一次的时候,她的语气还是机器人一样的麻木。 而第二次的时候,声音却开始像是机器接触不良一样,断续起来。 脸上也终于重新开始有了表情。 “……我当时害怕……我冷……” “我,我叫他们,但是他们不理我……他们不要我了……一定是我不乖……我是个坏孩子……” …… 看着来访者的样子,南祝仁长出一口气。 一般人可能会因为来访者讲述的故事而忘了这次对话一开始的目的。 但南祝仁依旧记得,这次场景回忆的是第一次“宁可自己感到痛苦也不想麻烦别人,甚至觉得自己痛苦活该”的场景。 来访者眼下的讲述,用来解释她的这种错误认知似乎很合理。 因为童年时期“被亲人抛弃”,所以她有着极强的分离焦虑,导致了她如今极其不稳定的人际关系和亲密关系。 她把“都是我不乖,我是个坏孩子”作为“被亲人抛弃”的原因,所以才会产生“我活该痛苦”这样的诡异愧疚感,甚至去追求救赎感,因此涉足多个可能导致自伤的领域。 同时,因为她自己曾经是重大灾害的受难者,且灾害的影响一直如影随形地伴随着她,这让她对自己身份认同混乱。 “小女孩”和“成人”,“受害人”和“救助者”,“没用的累赘”和“病人的希望”,这几种身份在她的身上反复切换,每个身份都带着一种独特的思维模式。 这些,构成了她【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底层逻辑,也让她成为了一个被同事们敬而远之的“怪人”。 【不过……】 南祝仁微微蹙起眉头。 【还有地方解释不通。】 这个想法在南祝仁的脑中一闪而过,随后就被暂时按下。 有疑问,那就在之后的干预过程中继续探索。 今天的任务,还是针对当下的信息,先把来访者现在暴露出来的伤口上药然后缝合。 本次的【催眠治疗】进入最后一个阶段。 南祝仁俯下身子:“那个小女孩觉得是自己不乖,是个坏孩子,所以爸爸妈妈不要她了。我听到了,而现在——” 南祝仁的声音开始改变。 依旧稳,但是不再这么轻,而是开始变得有力:“现在,我想邀请你,以你现在成年人的视角去看望那个小小的、被留在冰冷洪水里、觉得自己是坏孩子的李玲玲。” “你站在一个安全的位置,看着她。你看到她脸上是什么表情?” …… 童年创伤往往是在个体的安全感、力量感、理解力等心理资源较为匮乏时形成的,并被以【儿童自我】的脆弱状态封存在记忆和神经系统中。 而催眠在呈现出这部分的“潜意识”之后,还能够将来访者“意识”层面的【成人自我】引入。 随后将成熟的心理资源,精准地注入到过去的创伤情境中。 在潜意识层面重塑记忆的内在体验和意义,用新的、积极的神经连接覆盖或改变旧的、痛苦的连接,完成当时未能完成的应对过程。 …… 在听到南祝仁的问题之后,来访者的表情皱了起来。 她带着怜悯,却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疏离:“她很脏,浑身是泥水,她在哭……她样子很丑,很没用……” 南祝仁点头:“你看到她很脏,在哭,你觉得她很没用。现在,作为成年人的你看到这个场景,你最想对那个小小的李玲玲做什么?” 南祝仁有些期待地看着来访者。 不管这一步的结果怎么样,这都是今天【催眠治疗】的结束了。 如果李玲玲能够选择上前去安慰、去拥抱那个过去的自己,那咨询的第二阶段就能够迎来一个飞跃式的进步,甚至直接跳到第三阶段也不一定。 但如果…… “……我不想靠近她!” 来访者的声音突然拔高:“她如果平时能更听话,更懂事,那爸爸妈妈就不会只带弟弟走,不会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 “……她,她不配得救,她就应该留在那里!” “她……” 来访者很激动。 南祝仁顿了一下。 心下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南祝仁重新柔和了自己的语气:“我听到了。你觉得她不配,你不想靠近她。没关系,我们尊重这个感觉。” “你不需要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作为咨询师,南祝仁对来访者的所有想法进行接纳。 她的伤口很深,除了出血之外,还有溃烂、感染。 那就不急着缝合,一步一步来。 南祝仁道:“那么,我们可不可以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确保她不会受到更大的伤害?毕竟在那个时刻,她只是一个被困在洪水里的孩子。” 来访者沉默了一会。 少顷,她皱起来的表情一点点化开:“……可以……就看着……” 南祝仁点头,重复道:“好。那就远远地看着她。看着那个又冷又怕,觉得自己被抛弃的小女孩——只是看着。” 随后,南祝仁也不再做声响。 来访者紧闭双眼,眼皮抖动,长长的睫毛不时颤抖一下。 在心中默数了十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南祝仁道:“现在,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但是,请带着那个远远看到的画面,一起回到你的‘公园’。” 南祝仁让自己的声音充满画面感:“那个有阳光,有草坪,有红色、蓝色、黄色的花的地方。” 也就是李玲玲的【安全岛】。 “你不需要带她走进那个公园,只需要知道,你在安全的地方,也能看到她——可以吗?” 即使未能将当下和过去的情感实现联接,但将“观察者”和“被观察的创伤场景”同时置于【安全岛】的背景下,本身也是一种初步的、认知层面的整合。 让创伤记忆可以被在一个安全的框架下被回顾。 南祝仁等了两个呼吸的时间,才听到李玲玲微不可查地回答:“……好……” 随后,她的拇指和食指微微捏在一起。 伴随着这个动作,来访者的身体像是按下了一个开关,那些愤怒、疏离、麻木,都一点一点地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 只剩下一个在沙发上清醒着安睡的人儿。 南祝仁点头:“很好,现在是时候让我们慢慢地回到这间咨询室了。我会从5数到1,每数一个数字,便会打一个响指,你也会随之变得更加清醒,更加有活力。”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中指和拇指抵在一起。 “5。你开始感觉到身体的存在,意识逐渐清晰……” 啪。 响指声落下,来访者的头微不可查地轻轻摇晃。 “4。你感受到椅子的支撑,听到房间里的声音……” 啪。 来访者眼皮开始剧烈地抖动,似乎有大量的信息开始涌入她的脑海。 “3。能量回到你的手脚,可以稍微动一动手指和脚趾……” 啪。 隐隐间,似乎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南祝仁的耳边响起。 “2。深吸一口气,准备好睁开双眼……” 啪。 来访者盖在毛毯下面的胸高高地鼓起。 “1。带着一种复杂但真实的感觉,慢慢地、慢慢地睁开眼睛。” 啪。 …… 伴随着最后一声响指落下。 李玲玲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 她先是迷茫地打量了一下四周,随后眼神缓缓聚焦。 她避开了和南祝仁的对视,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 南祝仁温声道:“欢迎回来。感觉怎么样?可能会觉得有些累,心情也会有些复杂。” 说着,南祝仁递过去一杯水。 来访者沉默着接过,正想说话,下一秒果然感觉喉咙出奇地沙哑。 于是她一气喝下半杯水,随后才缓缓道:“我……以前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以前的事情。” 南祝仁点头:“嗯。那是一段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很沉重的经历,哪怕只是开口诉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来访者顿了一下道:“不管是老刘,还是医院的领导,还是我以前的朋友、男朋友,我都没有提起过。” 南祝仁再次点头:“我很荣幸今天可以分享你的这份经历。” 南祝仁又道:“虽然我们是在催眠状态下进行回忆的,但你随时可以中断这个过程,但是你没有——所以我也很高兴看到能够将它说出来的你。” 来访者沉默了一下。 随后端起手中的玻璃杯,又喝了一口,露出一丝担忧:“我是不是……没做好?这次催眠算是失败了?” 南祝仁摇头,温和而坚定地予以支持:“完全没有。恰恰相反,你今天展现了巨大的勇气,你直面了内心最痛苦的一个角落,并且真诚地表达了你最真实的感受。” 他看着来访者的眼睛:“这在心理咨询中是最为珍贵的——真正的疗愈总是从直面真相开始,包括直面我们对自己的严苛和拒绝。” 李玲玲终于把视线移回来,和南祝仁对视。 良久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谢谢。可是……我还是觉得哪里堵着。” 南祝仁笑道:“这种感觉是真实的,它告诉我们——那里还有工作需要做。” 说着,南祝仁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今天我们已经向前走了很重要的一步。接下来的一周,如果那种‘不配’和‘是她的错’的感觉出现,你可以试着想起今天,想起那个远远看着的视角。不需要改变什么,只是知道有这样一个视角存在,就可以了。” 李玲玲考虑良久,不知道是在思索南祝仁的要求,还是在消化自己的情绪。 半晌后,李玲玲点头:“……好,我试试。那……我们今天的咨询结束了?” 她也跟着南祝仁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恍然道:“时间过得这么快吗……那我们下周见?” 南祝仁笑着点头:“我们下周见。” 等来访者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之后。 南祝仁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皱起眉头。 第585章 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翌日。 随着时间愈发接近年关,北都的街道进入了一种忙碌和悠闲并存的复杂情况。 忙碌,是因为路上依旧人来人往。 悠闲,则是因为人群的脸上终于不见了疲惫和焦急,转而开始少见地露出某种由内而发的轻松和喜悦。 哪怕是依旧还在上班的人,也在节假日工资翻倍的激励下多了一些被压抑住的喜悦。 “您的咖啡~” “谢谢。”翁娉婷礼貌地朝服务员轻声道谢。 她漫不经心地端起眼前的杯子,先轻轻地嗅了嗅带着苦涩气息的奶香,随后微抿了一口。 眉毛舒展开了一会。 窗外一架铁翼划破天空,停留在不远处的机场。 飞机的引擎声吵得翁娉婷脑子有点疼,扰乱了她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 翁娉婷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把面前的餐盘推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石倩浅:“尝尝看吧,这款蛋糕我很喜欢,每次在等飞机的时候都会过来尝一次。” 石倩浅自无不可地轻声欢呼:“谢谢师姐~” 两人此刻身处北都机场附近的咖啡厅。这个地段,仔细找找确实能够发现宝藏;不过也是同样,宝藏的价格很消耗钱包。 如果不是有师姐请客,石倩浅也不会有这个机会品尝。 甜丝丝的奶香在味蕾上面绽放开来,石倩浅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在甜品带来的多巴胺从峰值缓缓降落之后,她才有功夫感叹:“师姐,你这个月都坐了几次飞机了,太辛苦了吧。” 窗外又有一架铁翼缓缓起飞,同样的声音翁娉婷在近期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已经听到烦躁了。 翁娉婷叹了口气:“工作太多了啊。这边的课题需要跟进,我在江都的公司也需要把控,尤其现在还要拉一支学生队伍去江都……闲不下来啊。” “不过还好,现在总算要过年了,能歇口气了。”翁娉婷说着伸了个懒腰,轻笑着看向对面的石倩浅,“你也很努力啊。” 白庆华的公司几乎跑空了,课题组也只剩下石倩浅还在分析数据,硬生生留到今天和工作狂翁娉婷一样的时间点回家。 不可谓不上进。 她们这张桌子边上放着两个大大的行李箱,今天是结伴而行。 石倩浅又塞了一口清甜的蛋糕进嘴里:“没办法,重晖虽然不顶事,但终究还是有些作用的……可他很快就要毕业出国去访学了,没了他,老师这边估计更垮,我得要快点起来才行。” 翁娉婷嘴角上翘,不知道是对于后辈这么努力的欣慰,还是单纯被师弟师妹之间的斗嘴逗笑。 她感叹道:“大晖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学业、科研、咨询,偶尔还要出差开拓业务。也就是他体质好精力旺盛,换一般人就算心态撑得住,身体也撑不住。” “实在是老师太……”说着说着,翁娉婷的眉头又狠狠皱起来,“我当初刚进来的时候,老师天天说着自己要上院士,说我以后就是院士的大弟子——结果现在这么玩物丧志!” 石倩浅噗嗤一声,大师姐和老师之间的互动也是课题组特色,哪怕她看了那么长时间,也依旧觉得属于不可不尝的美味。 甚至比手中的蛋糕还要美味。 但是在笑完之后,石倩浅又换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这犹豫的姿态自然瞒不过翁娉婷的眼睛:“怎么了?” “其实吧,师姐。”石倩浅吞吞吐吐道,“老师现在这样,有一部分也是当初你那个案例牵扯得……有点多。他现在摆出这幅样子,也是在避风头。” “当初那件事情之后,院长和校长来课题组找了老师好几次。听说对面的山头都在那个时候找机会抢走了老师手上不少项目,所以……” “当然了。”石倩浅小心翼翼地看着翁娉婷的眼睛,急忙解释,“师姐你当初的决定是绝对没错的,换我我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我也不止一次听老师教育我们跟你多多学习。” “老师自己也说了,就算你不出事,估计也会有别的事情发生,现在的状况是一种必然……” 听着师妹对老师的解释,翁娉婷沉默了一下。 “我当然知道啊……”半晌后,翁娉婷长叹一口气,“老师这么年轻就做出这么多成绩,本来就树大招风。我当时年轻气盛,也是给了那些家伙攻讦老师的机会……” “我闹出乱子之后跑去江都避风头了,最后都是老师在给我收拾烂摊子,甚至你们可能都被我牵连到,手里的资源变少了。” 翁娉婷目光悠长地看向窗外又一架降落的飞机:“所以现在我才急啊,想要给你们拉来更多资源,找到更多项目给组里……业内都说我是‘给懒惰的白庆华打天下的大将’,但我在江都的时候一直在想,要是没有我的话,老师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石倩浅连忙打断翁娉婷的自怨自艾:“什么牵连不牵连的,师姐你是我们的榜样啊!” 看着师妹急忙解释的模样,翁娉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不过。”她突然又话锋一转,“我还是有些怀疑,老师是不是早就想要躺平了,只不过以前被一路上的成绩架起来了退不下,现在反而有些乐在其中了……” 石倩浅颇为认同地点头:“我其实也一直这么觉得。” 翁娉婷眯起眼睛:“大晖现在多半是指望不上了,你替我多盯着点老师。四十多岁正是做科研最好的年龄,他天天玩游戏算怎么回事?!” 石倩浅连连点头:“嗯嗯,我盯着他!” 师姐师妹两人达成了一致,心情大好之下,又叫了两份小蛋糕过来。 不过翁娉婷很快又想到了什么:“说起来,祝仁在课题组怎么样?” 听到南祝仁的名字,石倩浅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 没等她开口,一辆黑色涂装青蛙眼造型的小轿车停在了咖啡厅门口。 靓车引人注目,上面下来两个年轻人更是抓人眼球。 后座上下来的,正是她们此刻正在谈论的南祝仁;前面司机位上下来的年轻人,也有些眼熟。 如果翁娉婷没记错的话,这年轻人似乎是白庆华给南祝仁配的助理,之前在路上也碰到过几次,但当时对方开的不是这辆车…… 翁娉婷敏锐地从对方身上察觉到了一股跟自己如今在江都的合作伙伴相似的气质,朝着一旁的石倩浅问道:“这谁啊?” 石倩浅答道:“今年保研进白老师课题组的师弟,听说家里有点背景,好像直接带了一个项目进组?不过现在这个项目还没开始,说是要等他研一进来之后让他自己来做……” 懂了,本地豪商慕名塞过来的家族后辈,作为资源交换添为记名弟子。 但若是心性和天赋尚可,以后被收做内门亲传也不是不可能,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宗门重要助力。 看样子老师这段时间也不是啥事都没干啊。翁娉婷心里不由满意地微微点头。 …… “师姐好,我是莫凯。” 一进来莫凯礼貌地朝着翁娉婷和石倩浅两人打招呼。 对于在课题组乃至于学院内部留下了诸多传说的翁娉婷,莫凯显然也是早有耳闻。 他看翁娉婷的目光和学校里面其他女生看翁娉婷的目光也类似,那是一种“我以后也想变成这种人”的目光。 对这种后辈,翁娉婷熟练地露出了温和的目光:“你好。” 随后又寒暄了一句:“你现在是大四下对吧?” “对。下半年研究生开学就进组。” “毕业论文准备得怎么样了?” “白老师说已经可以了,现在基本就是在公司里面实习。” “真好。”翁娉婷点头道,用简短的评价给她和初次见面的莫凯的寒暄画上句号。 随后她又把头转向一旁一直做沉思状的南祝仁:“说起来,祝仁你这边年后也要出成绩了吧,顺利的话也是下半年入学……祝仁,祝仁?” 南祝仁失焦的眼睛被呼唤声重新凝聚起来,疑惑地看向翁娉婷。 莫凯连忙解释道:“昨天师兄给来访做了催眠,不过好像结果有些不对,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一直在想事情,觉都没有睡好。早上他帮师姐你们带文件的时候我有些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就开车一起过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莫凯和南祝仁,这俩一个本地人、一个不回家,却要来机场找翁娉婷和石倩浅。 翁娉婷和石倩浅是住在一起的,但是她们的住所、公司、机场这三者之间不太顺路。昨天晚上翁娉婷在清点行李的时候突然想到有文件要一起走,但时间上来不及,所以临时让南祝仁帮忙。 不过翁娉婷现在的注意力已经偏转了,让南祝仁思索这么久的咨询案例可少见。 她朝南祝仁问道:“怎么说?”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哦,顺利的话我应该下半年入学,笔试没问题,考的我都会。面试就更不用说了……” 答非所问。 翁娉婷噗嗤笑出了声:“我是问你的来访啊,有什么问题趁着飞机还没起飞说说看,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翁娉婷把身体往后一仰:“毕竟我也算是你的督导。” 南祝仁环顾一圈,看了看坐在桌子周围的几个人。 曾经的督导兼大师姐、师姐、师弟兼助理。 以案例交流的角度来讲,确实都是能适当保密例外的情况。 翁娉婷在咖啡厅里面选择的位置又是比较安静角落,相当于一个小包间。于是南祝仁想了想后,讲起了李玲玲的事情。 翁娉婷和石倩浅的表情也从好奇、严肃,逐渐转向了怜悯、苦恼。 “这种经历,也太……”石倩浅喃喃自语。她的水平还不足以在这种级别的案例中发表看法,所以便直接放弃,专注于共情了。 她看了一眼眼前的小蛋糕,尝起来都感觉没有这么甜了。 “洪水灾害的幸存者,而且还失去了亲人吗……”翁娉婷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边缘型人格障碍】,哪怕在催眠状态下防御也这么强啊……” 沉思片刻之后,她看向南祝仁:“你怎么想的?” 南祝仁道:“我在这次咨询结束之后一直在思考她催眠里面的意象……她的情况完全延伸出了两种相反的可能性。” 莫凯眨了眨眼睛,他的感受还不如石倩浅,对这个案例除了共情都没有其他思考的余地。 所以这次的催眠还能够延伸出两种可能性的吗? 南祝仁道:“来访者所描述的灾难场景毕竟是在催眠状态下的,是看似形象、实则抽象的。” 南祝仁回忆道:“比如她回忆——她的妈妈抱着弟弟想要回来找她,但是爸爸阻止了妈妈,并且离她越来越远。” 南祝仁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他们是怎么离她越来越远的?被洪水卷走吗?还是坐船逃生了没有带上她?” “如果是前者,那就是客观的灾害悲剧;如果是后者,那还要多一些更加复杂的创伤——” 南祝仁如数家珍:“核心是严重的依恋创伤、背叛和根本性的自我价值感崩塌。治疗的重点将是处理被抛弃的愤怒、悲伤,修复受损的依恋模式,并建立【我值得被爱】的核心信念等等。” 石倩浅听得连连点头,有一种隐隐有想法但是不得要领,现在拨云见日的感觉。 莫凯也听得连连点头,有种知识被强行塞进脑袋里面,以至于自己似乎变聪明了的感觉。 “但我现在考虑的是一点——来访者说她在自家的屋顶上,抱着烟囱。” 南祝仁皱起眉头:“如果把这个屋顶和烟囱真的当成屋顶和烟囱,似乎没有问题。但——如果它们不是呢?” 南祝仁看着翁娉婷的眼睛:“如果它们只是象征着‘安全’这个概念的意象呢?它们可能是搜救队,是救援船,或者其他什么把来访者从灾害中救出来的东西。考虑到来访者的强【防御】特质,那是完全有可能的。” “而如果这么考虑的话。”南祝仁深吸一口气。 “来访者表述中‘他们离我越来越远’,实际上可能是‘我离他们越来越远’——” 第586章 一个方向 南祝仁给出的两个可能,指向了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而如果是后者的话。 “整个问题的核心,也就完全变了啊。”南祝仁感叹道。 石倩浅眨了眨眼睛,她对于精分学派的研究没这么深,更不用说对于催眠意象的多向解读了。 原来南祝仁口中的这个来访者还能这么绕的吗? 在嘴里又塞了一口蛋糕,让甜味给自己提神醒脑的同时,石倩浅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着莫凯撇过去。如果说石倩浅此刻的眼神是因为学派壁垒而显得迷茫的话,莫凯此刻的眼底此刻就是因为单纯的不通咨询而显得清澈了。 石倩浅好歹是经过思考之后发现自己没想通,莫凯就是完全没去思考,只是一个劲地在接受新知识。 看到这种状况,石倩浅感觉自己稍微找回了一点作为师姐的尊严,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 翁娉婷和南祝仁没有关注这两小只的反应。他们一个在认真回忆,一个在认真思考。 心中默默地捋了一遍南祝仁说的状况,翁娉婷像是考校一样:“也就是说,你这次【催眠治疗】像是成功了,但也给你带来更大的困难了。之后的干预方案你打算你怎么开展?” 南祝仁精准地听出了翁娉婷话语中揶揄的意思,笑道:“咨询过程中不怕出现困难,怕的反而是困难不呈现——而只要它出现了,那就是机会。” 组织了一下措辞后,南祝仁道:“接下来咨询的核心思路,是保持住‘假设中立’的立场。” “我要创设一个能够同时包容两种可能性的治疗空间,让来访者作为咨询的主导,让她潜意识中的真实动力引导咨询进程。这样才能安全地浮现真相,并在此过程中持续加强她的自我力量以承受真相。” 南祝仁的用词非常书面化,因为毕竟一个师弟、一个和师妹差不多的小师姐都在听着,他的案例分享其实也有几分授课的意思。 翁娉婷看了一眼旁边的石倩浅,又很快转回到南祝仁身上:“那你怎么保持中立,又怎么创设能够包含两种可能性的治疗空间?” 南祝仁早就有了计划。 他从昨晚到现在可不是真的一直被李玲玲的情况所困惑,而是实实在在地在根据李玲玲的特殊情况做个人专项干预计划的。 “第一,不预设真相,之后的咨询阶段总体还是以开放探索的基调为主。” “第二,我也暂时不执着于让她说出真相,反而是她在接近事实时的情感反应、防御方式和身体感受,这些过程信息比叙事本身更真实。” “第三,在任何潜在的创伤探索之前,都必须确保来访者有足够的内在和外在资源来应对可能的情感冲击。” 南祝仁所说的三点中,第一点其实就是他和李玲玲在上一个咨询阶段一直以来的咨询思路——探索。 这在第二阶段还要继续延续,但不再是主要的目的,咨询的重心会转向第二点、第三点。 翁娉婷认可地点头:“具体的干预计划呢?” 南祝仁胸有成竹:“这个阶段的‘前期’,主要还是巩固这次【催眠治疗】的成果,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多角度地去观察来访者。” “首先,深化来访者的【观察性自我】,引导来访者尽可能从‘局外人’的视角去观察过去的创伤,这能让来访者从更加安全的视角去收集过去的细节。” “其次,我会试着引入【多重叙事】的技术,试着让她自己从其他的角度解构这个她过去的创伤经历。” “最后,就是聚焦来访者在这个过程中的身体感觉和情绪解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露出充足的自信:“我对于观察深层次情感还是比较有自信的。如果来访者的情绪表达更加指向自己的内部,那就是【愧疚】、【羞耻】;如果指向外部更多,那就是【背叛】、【愤怒】。” 不过随后南祝仁又变得稍稍沉重了一点:“当然了,现在来访者这两种情绪都有,甚至都是势均力敌的,所以我才一下子没有分辨出来。不过随着咨询的深入,理论上是会有变化的。” …… 确实,这是南祝仁第一次利用【微表情分析】在解读情绪的时候受挫。 往日里面,通过观察那些转瞬即逝的生理反应,南祝仁能够精准地刺破对面的伪装,抓出对方隐藏在面具下真实的自我。 但李玲玲这次的情况比较复杂——她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都是真实的。 至少,她自己认为都是真实的。 不但真实,这两种情绪甚至连比例都很接近,几乎都在她身上呈现出了近乎“五五开”的趋势。 【中级】的【微表情分析】,还是不足以让南祝仁在阅读真实情感的时候,做到“一分冷漠二分凉薄三分讥诮四分漫不经心”这种级别的精准。 所以他只能在之后的咨询过程中去进一步引导来访者的情绪了。 可惜,南祝仁手头没有其他的真正“案例”级别的来访者,如果成功进行【案例归档】的话,就能够对【微表情分析】进行升级,然后去阅读李玲玲了。 他现在手头的案例级别的来访者只有李玲玲一个。 完成李玲玲的【案例归档】,就能够升级【微表情分析】…… 但南祝仁又需要更高级的【微表情分析】,才能加速李玲玲【案例归档】的过程…… 算了,不想这种走捷径的办法了。 一步一个脚印,按照正常咨询老老实实地来吧。 …… “很好,很扎实的‘前期’工作。”翁娉婷问道,“那‘中期’呢?” 南祝仁道:“中期的话,就会根据两种不同的可能性分出两种不同的干预方案了。” 如果换做一般人,那这个时候可能会说“视情况而定”,“等真正确定了具体情况后再计划也不迟”。 但南祝仁这种未雨绸缪的性格可不会这样。 计划是赶不上变化,但那不意味着什么都不做。 只有打下一个作为主体的框架,在所谓的“变化”发生之后才对细节进行填充、修改,这样才能最高效高质地完成咨询。 毕竟咨询干预也是一个非常看时机的工作。 南祝仁道:“如果来访者她真的是被抛弃的,那我以前干预过的案例有个可以作为参考。都是处理童年经历过的创伤,然后独立。” 这句话里面的“案例”是指不久之前的南志昊。 “首先,指正她现在不稳定的人际关系和其他的社会关系,都是基于对童年经历的【移情】让她有了严重的预期被抛弃感。在指出这一点之后,再和她一起处理这种【移情】。” 【移情】指的可不仅仅是“来访者爱上咨询师”这么简单。 【移情】的正确定义是:来访者将过去在重要关系中产生的情感、态度、欲望和冲动,不自觉地投射到咨询师身上的心理现象。 现实中,【移情】不局限于咨询师与来访者之间,可能发生在来访者和身边任何人身上;转移的“情”也不一定是情情爱爱,也有可能是压抑、难以克制的负面情绪。 只不过因为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的特殊情况,导致出现的多数【移情】都是比较正向的、乃至于桃色的罢了。 南祝仁继续道:“其次,要矫正来访者的不合理认知,消除她的愧疚,让她表达出对父母抛弃行为的愤怒,并进行谴责——这可以用【空椅子技术】来达成。” “最后,就是进行一个简单的【哀悼仪式】,让来访者和过去告别,最后重塑健康的自我价值和人际边界。” 非常清晰的逻辑思路。 翁娉婷点了点头:“那如果她不是被抛弃的,而是你说的后一种情况呢?” 这种情况,就让南祝仁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了。 “如果是后一种情况的话,需要的时间跨度会更长,对于【安全岛】的加固要求更高,来访者也需要更多的心理能量。” 南祝仁道:“我在思考要不要用【眼动脱敏再加工】的技术。” 翁娉婷点了点头,说出了南祝仁提出的这个技术的简称:“EMDR吗?对于单次的创伤经历确实会有疗愈的作用。搭配着进行人格重构和自我意义重建的过程,确实会比较有效。” 一旁听着的石倩浅眼睛亮了一点,【眼动脱敏再加工】是认知行为流派的技法,终于出现一个她能够跟得上的思路了! 莫凯干脆掏出了手机,点开备忘录,不管听没听懂都记下来再说,回头再去慢慢消化。 “看样子你的思路已经相当成熟了,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案例也会变得越来越好。” 翁娉婷总结道:“现在你连【边缘型人格障碍】这么棘手的来访都能够处理了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中一颗大石放下,不由地瞥了眼一旁的石倩浅。 这位师妹似乎慢点成长也没关系了。 当初在江都发掘出南祝仁的时候,翁娉婷只想着给课题组带来一个珍贵的人才,带来一块咨询领域的基石。 现在看来,这块基石似乎已经变成定海神针了。 真是令人惊叹的进步速度,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天赋。 这样的话,自己也能够腾出手来,去做更多的事情了…… 翁娉婷看了一眼手机:“好了,事情聊完,我也差不多要进去了。” 窗外又有一架飞机落地,不知道是不是翁娉婷一会要乘坐的那一架。 “你们……加油。” 南祝仁和莫凯同时应声道:“好,师姐慢走。” …… 时间过得很快。 在翁娉婷和石倩浅离开之后,紧接着的是莫凯。 毕竟到除夕夜了,这位准师弟再怎么一心学习、一心工作,也到了要回家过年的时候了。 南祝仁在北都师范的宿舍里面整理自己的工作资料,在大个子的重晖离开之后,这个套间都显得有些空旷起来了。 在打扫了一遍住所的卫生之后,南祝仁又拿着钥匙去了白庆华的公司,调出过去自己处理过的所有来访者的资料。 将这些资料全都用心地整理一遍,好好地翻译成了教学用的逐字稿。 随后南祝仁又把李玲玲的资料调出来,做了一版又一版。 等到计划已经做到当前状态下的改无可改了,他终于长舒一口气站起身。 白庆华的公司在商圈,巨大的落地窗能够让南祝仁看得很远。 窗外的北都正被一场盛大的欢腾包裹着。 但玻璃却像一道透明的屏障,将所有的声响都隔绝在外,只留下流动的、寂静的光影。 公司很安静,静得能听见暖气片中水流循环的微弱嘶鸣。公司的对面有一个小区,那些楼宇的窗户一扇接一扇地亮着,映出一个个温暖而完整的方块。 似乎是有一些灯亮了起来,随后是巨大的倒计时声音,伴随着的还有一些欢呼。 那些灯像是金色的光瀑一般流淌下来,短暂地照亮了南祝仁的脸庞,也在那一瞬间,让窗上的倒影变得更加清晰。 南祝仁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粒微尘,静静地漂浮在属于全城的、巨大的欢庆旋律之上,能看见,能感知,却始终落不下去。 他端起已经半温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像是在咨询室里面观察着来访者一样,静静地观察着外面的世界。 “10、9、8……3、2、1!” 突然间,窗外的喧嚣达到了一个顶峰。 也是突然间,南祝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南老师,新年快乐!!!” 一个似乎能让冬天都温暖起来的声音从手机里面穿越了出来。 光是听声音,脑子里面似乎都能出现一个如夏日热烈的笑容来。 于是南祝仁也笑了起来:“你也新年快乐啊,夏天。” 电话那头喧嚣了一阵。 在略微平静下来之后,重新有期待的督促声传过来:“南老师南老师,年后你就要出考研的成绩了吧?有结果了一定要告诉我啊!” 南祝仁点头:“好,我第一个告诉你。” 第587章 心理援助小组 正月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南祝仁几乎都是一个人待着。 李玲玲在这期间没有再过来咨询。南祝仁通过和莫凯的线上沟通得知,这是因为李玲玲的医院只保持了最低的值班在位率,导致李玲玲脱不开身,她本人也开不了口找同事换班,只好作罢。 南祝仁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先给李玲玲建立一个短期的咨询目标,先改变她的人际关系模式。 但是后来咨询中李玲玲所表现出来影响社交的底层性格逻辑过于稳固,并且和童年创伤的联系相当紧密,所以才调转了方向,干脆直接往深了探索。 除了李玲玲之外,这段时间自然也不会有其他的来访者。 南祝仁在宿舍和公司之间两点一线地游荡,像是管家一样做着保养房子的工作。 但之所以说南祝仁“几乎都是一个人待着”,有个“几乎”,是因为他每天都在线上和江都的另外一个人高强度地交流。 夏天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和南祝仁分享着这段时间的生活细节。 她发来家里领养的退伍警犬的照片,分享着自己毕业论文的设计,诉说着自己对下半年开学后研究生生活的期待…… 还有很多其他,也包括天气:“南老师,听说最近北都都在下雨啊,是不是出门都不太方便?” 南祝仁看了一眼窗外:“下了好久了,大过年的确实挺麻烦……不过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 “之前想着南老师你工作会忙。”在聊天的间隙中,夏天像是无意间解释一样,说明了自己平日里较少和南祝仁联络的原因。 “是挺忙。”南祝仁点头肯定夏天的猜测。 对面愣了一下,随后嬉笑起来。接着就轮到南祝仁跟对方分享那些不涉及保密条例的“忙”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过年的假期很快过去。 重晖第一个回到北都,让南祝仁在宿舍里面起码有了个伴。这个时候健身房还没开,所以重晖开始带着南祝仁做自重训练,没事跑跑操场。 随后公司里面也陆陆续续有了来访者。 ——是的,过年放假刚结束就有了来访者。 有人在这个假期中可能获得了疗愈,但也有人反而加重了自己的问题。 此刻,南祝仁看着对面快30岁的来访者,听着对方跟自己疯狂地倒苦水。 “一开始的时候,还只是一些亲戚。”来访者道,“他们我还能够应付,毕竟我学历还算可以,如今在北都也站稳了脚,工资还看得过去。” “但是等亲戚们一走,就是我爸妈了——他们疯狂地要我找对象。” 南祝仁做出专业的共情了的表情,微微点头。 “我跟他们说事业为重,他们就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有事业的同时也结婚生子了;我跟他们说北都的女孩眼光高,他们就说总有漂亮、有钱的女孩会为了爱情下嫁的,要我努努力。” 来访者长叹一声:“有的时候我就不明白了,按理说不该是年轻人喜欢做梦,老人讲现实的吗?怎么在我家都反过来了。” “甚至他们还很坚信他们的梦就是现实,还一定要我实现!” 来访者重重叹气。 南祝仁也跟着用力呼出一口气,做出类似叹气的声音。 “聊到最后的时候,他们还说要不我别在北都北漂了,吃这么多苦,干脆回老家找个像样的工作结婚算了……” 来访者的语气越来越快:“但是我在北都干得很开心啊,一点都不苦。但是他们就是不信,就因为我还没结婚……他们的评价标准,好像就只有这一个一样!” “最后我就只能跟他们说我工作忙,要回北都加班。但其实我们年假还有好久,我就是想要躲着他们而已……” 来访者端起眼前的茶杯喝了一口,随后重重地倒进沙发里面。 眼前的这个来访者说来也妙,他来自南祝仁在干预南志昊期间遇到的那个薛老板。 当时那位薛老板被自己的员工搞崩了心态,在南祝仁对其进行了咨询干预之后,还一度想要把南祝仁挖走当自己公司的心理顾问。 不过薛老板明显不是白庆华的对手,当时还顺便被上门的孟庭长震慑了一下。所以就退而求其次,说是要介绍自己公司的员工来找南祝仁做咨询,还想要邀请南祝仁去他的公司做EAP项目。 EAP项目是没有开展的,但薛老板后来确实把自己公司的员工介绍过来了。 眼前的来访者,就是那位薛老板公司的员工。 半小时之后。 来访者神情轻松地咨询室中走出,南祝仁也是一脸舒畅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雨天暗得快,窗户外面的天已经一点光线都没有了。 这个来访者也是南祝仁今天的最后一个咨询。 简单整理了一下资料,南祝仁直接趴在桌子上,不是因为疲惫,而是—— 【本月目标已完成】 拼拼凑凑的咨询量,终于让今天完成了第一次的【月度目标】。 【注意广度+1】 这奖励看得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注意】是心理学基础研究中的重要研究领域之一,其基本的特性包括【注意稳定性】、【注意的转移】、【注意的分配】、【注意广度】这四个。 【注意广度】通俗来说就是注意的范围——即个体在同一时间内,意识能清楚地把握对象的数量。 “好像【微表情分析·中级】就有强化我的【注意广度】。”南祝仁思索着,“这说明【注意广度】也是影响我【微表情分析】能力的属性之一?” “强化这个属性,能够反过来加强我的【微表情分析】能力?” 那确实是比较需要重视的能力了。 不过考虑到眼下的咨询量,南祝仁对于接下来一个月能够提升的【注意广度】并不乐观。 简单收拾收拾办公桌,南祝仁按照之前三点一线的行程回了宿舍。 今天重晖没有像往常一样换好了运动服等着自己。 甚至宿舍里面都不止他一个人。 “师姐?”南祝仁看着房间里面莫名长出来的石倩浅,“你怎么来了?” 这可是稀客。 就看到重晖一叉腰,少见地拿出师兄的派头:“你怎么才回来?”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我……工作啊?” 石倩浅抱起胳膊:“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是……什么日子?” 重晖和石倩浅对视一眼,在这一刻展现出默契,异口同声道:“今天初试出分啊!” …… 听到这话,南祝仁笑了。 这对师兄师姐对自己的成绩比自己本人还上心呢。 看着两人急切的眼神,南祝仁连忙开始解释。 倒不是南祝仁不在乎初试,昨天晚上他也是熬夜刷成绩的。 可惜,查分的网站崩了。 算是传统节目。 南祝仁夜里刷了一个小时,没刷出来;早上又试了几次,依旧失败。 最后干脆就先去公司做咨询,打算等晚上回来再查。 没想到直接被重晖和石倩浅堵了个正着。 “如果换做是我的话,今天不要说去做咨询,连去健身房的心情都不会有了。”重晖一边摇头一边对南祝仁感叹道。 “你做咨询联系不上,老师快要把我的电话打爆了,大师姐也一直在给我发消息问你的情况。”石倩浅一副操劳过度的模样。 俩人实在难以理解南祝仁为什么非要今天去做咨询。 这人心态就真的这么稳? 南祝仁轻笑一声,随后几乎是被两人押着按到了电脑桌前。 ——打开“中国研究生招生信息网”输入自己的账号登录。 南祝仁感觉自己身后的两个呼吸声粗得像是牛。 ——进入“成绩查询”的界面,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 南祝仁感觉自己身后的两个呼吸停了一瞬间,估计是屏息了。 ——点击“确定”。 网页白了一下。 不过这回终于没有显示网络异常了。 “刷”的一声,浅色基调的网页中央出现一个表格,中间只有短短的四行是有数字的。 三人的【注意】也在一瞬间集中到了上面。 重晖忍不住念出声:“政治……我靠92!” 石倩浅跟上:“英语……我去85!” 随后两人异口同声念出第三行:“专业课……294?!” 南祝仁轻声念出最后一行:“总分471。” 作为真正的当事人,南祝仁轻轻点头:“嗯,不错,进复试应该没问题。” …… 房间里面沉默了一下。 随后。 “卧槽!!” 重晖直接炸了:“岂止是不错啊,师弟你牛逼啊!你这岂止是没问题,你是绝对的专业课第一啊!” 他巨大的肺活量震得南祝仁耳朵嗡嗡响。 “我当初才考了……哦我考研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重晖脸都涨红了,一副想要发泄情绪但是找不到宣泄口的样子,“倩浅,你当年考了多少分?!” 石倩浅的脸比重晖更红,声音因为尖锐也显得更高:“我保研的!!” 研究生考试的评分体系和本科、乃至于本科之前的标准不太一样。 本科以前的考试,都是按照百分之六十的总分为及格线。 但研究生考试不同。研究生考试会按照研究生的报考人数和当年的研究生名额,先划一个【国家线】,国家线中包括【总分】、【单科(满分=100分)】、【单科(满分=300分)】这三个线。 其中【单科(满分=100分)】是英语、政治这两门课,【单科(满分=300分)】则是南祝仁考的心理学专业课。 如果考生单科都过了线,但是总分不过线——那是不行的。 同样,如果考生总分特别高,但是有些偏科,单科没过线——那也是不行的。 只有个人成绩都过了这三条线,才算是有了进入研究生招生系统去操作的资格,哪怕没有被报考学校录取也能够寻求调剂,俗称“有书读的可能性”。 石倩浅轻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的国家线总分应该是330多,单科线是40多,专业线只有150差不多……” 除了国家线之外,一些学校还有自己的【学院线】,通常是高于国家线的。如果投档这些学校的学生分数高于国家线、但是低于学院线的话,也没法进复试,只能寻求调剂。 重晖大喘气道:“咱们学校去年的学院线是多少来着?” 石倩浅咽了一口唾沫:“具体记不清了,但是总分线是400差不多,单科60分以上,专业课应该是220分以上。” 石倩浅还补充了一句:“我去年参加了招生工作,最高分记得是430多。” 这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大神分数了。要知道一般的985、211学校,划线都只划350左右的。 也只敢比国家线高二三十分而已。 北都师范是因为地域、学校层次、专业水平的三重顶尖加持下,作为考研的绝对热门,才敢划出比国家线高六十多分的成绩。 再看南祝仁的成绩——英语85,政治92,专业课294,总分471。 只有考研相关人员才知道这个分数有多不可思议。 …… “……历史最高分?”石倩浅喃喃自语。 重晖像是提线木偶一样拨开了南祝仁的手,把网页刷新了一下。 分数线没有变化。 “嗯,今年专业第一是绝对的了,而且应该也是历史最高分。”重晖总结道。 没等两人再对着南祝仁去宣泄自己此刻充沛的情绪。 嗡——嗡—— 石倩浅的手机震动起来。 “喂?师姐!”打电话过来的人是翁娉婷。 石倩浅第一反应是高声尖叫,然后直接按下免提:“师姐,祝仁的分数出来了,你知道是多少分吗,他……” “过了吗?”对面声音略微顿了一下,随后传来询问。 “过了,绝对过了,而且绝对是今年的专业课第一!” “……那就好。”翁娉婷却没有给出石倩浅和重晖期待的反应。 没等两人再说什么,翁娉婷下一刻的大段话就把两人再次震得发蒙。 “我刚刚跟老师联系过了,现在和你们也通知一下——收拾东西,这两天准备出差。” “最近的天气不对劲,北都最近一直在下大雨对不对?” “你们边上更严重,出事了。” “我在医疗系统的朋友今天下午跟我通了消息,我们的灾区心理援助小组,可能要出动了……” 第588章 那个课题组?不足为虑! 翁娉婷现在还在外省,因此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只能够用电话沟通。 但白庆华在北都可是有房产的,甚至不止一处。 他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跑到石倩浅的住处将她摇醒,然后带着睡眼惺忪的女弟子一起来了南祝仁的住处。 师门四人围坐在客厅的餐桌前,硬生生把餐桌坐出了办公桌的气势。 “吃早饭了吗?” 南祝仁倒是体贴,在看到气喘吁吁的恩师和师姐之后主动去厨房给两人下了面条,连带着自己和重晖的那份一起端了上来。 刚好现在是他们的早饭时间。 重晖和石倩浅一样睡眼惺忪的,他们昨晚都因为南祝仁惊骇的初试成绩,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好。 白庆华目光复杂地看着跟没事人一样的南祝仁,半天之后才缓缓开口道:“总分471?” 要知道随着时代的发展,虽然研究生名额不断扩招,但是学硕统考的难度却是逐年上升的。 为了规避各个考研机构的预测,出卷人甚至会刻意去教材的范围内寻找那些很多人一辈子可能都用不上的知识点作为考题,就是为了刻意增加考试难度。 这种情况下,学生考出一个“中等偏上”的水平——比如把300分的专业课试卷考到220分、230分左右——只要拿出当初高考的心态,努努力也能办到。 想要考到再高一定的240分、250分的水平,那就要经过专门的训练和格外漫长的学习,用比寻常考生更漫长的备考期,甚至要二战、三战,才能办到。 至于更高的成绩,那就真的要看自己押题的运气和改卷老师的心情了。要说能够稳考那种顶尖的高分,几乎是不可能的。 到了几十年后的今天,白庆华自认便是以他当初备考的状态,说不定都考不到北都师范如今的学院自划线。 现在的学生真的都太卷了。 南祝仁听到白庆华的发问后面色平常地点头道:“对,专业课294。选择题和简答题应该都没有问题,计算题也都算出来了,可能是论述题的一些小点没有踩到点上,或者是实验设计被象征性地扣了几分吧。” 白庆华再度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没错,专业课294分。 不是,你这还检讨反思上了? 考出这样的分数,就算是把所有参考书一个字不拉地背下来都做不到吧?! 白庆华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词穷,拿了教职这么多年,这样的学生还是他第一次看到。 但是一想到眼前的学生是南祝仁,白庆华又莫名有些释怀了。 所以思考再三之后,他只挤出一个评价:“……挺好。” 不过随后白庆华又意味深长道:“这段时间应该会有不少人打电话给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理论上,南祝仁现在的信息都是只收录在北都师范的内部。在复试名单出来之前,甚至连排名都不会公开的。 但南祝仁很理解白庆华的意思,耸了耸肩道:“反正过段时间不是就要出差了嘛,接到奇怪的电话我直接挂了就是了。” 白庆华点点头,很满意南祝仁的反应。 随后严肃了表情:“我今天把你们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出差这事。” 话题开始正经起来,正在吸溜面条的重晖和石倩浅顿时也抬起了头。 石倩浅看着南祝仁的眼睛还多了一丝光,面条味道不错,没想到这男人厨艺也出奇的好。 可惜…… …… 白庆华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道:“昨天娉婷也和你们说了要去灾区的事情对吧?” 南祝仁、重晖、石倩浅三个弟子一起点头,眼神跃跃欲试。 便是南祝仁,眼中都有着肉眼可见的期待。 这种大项目,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新奇的;同时这个项目的性质,对于寻常的业内人士来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白庆华却先泼了第一盆冷水:“首先,我们不会现在就出发。” “我们去的地方是一线,却不是救灾的一线——那样实在是太危险,我们没那个技能去在那样的环境保护自己,反而会添乱。” 两个“一线”似乎有些矛盾,但对于在场的三人来说并不算难理解。 “第一时间进场的是专业的救险团队和医护人员,可能要先等两天,甚至先等一周。”白庆华道,“我们是以官方的身份去的志愿团队,因此要等通知。” “但也是因此,我们这段时间都要保持随时接到通知随时可以出发的状态。” 白庆华看向南祝仁:“这段时间,就暂时不要接咨询了。” 这是特地对南祝仁的嘱咐。 南祝仁自无不可地点头。 白庆华随后道:“其次,我们的工作主要是对受灾群众进行心理评估、危机干预,同时也要对工作人员进行心理疏导。” “但我们只是在次要的位置上,我们做的事情只是做辅助。” 这一点三人也可以理解。 “对于受灾群众的危机干预,我们要以医院那边的医疗团队为主。至于对医务人员和救援人员等工作人员的心理疏导……我们也要听另外一个心理团队的指挥。”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这里就有点难理解了。 他看向一旁的重晖,却发现师兄对此没有异议。 重晖解释道:“是这样的,这次出动去救灾的团队,基本上都是编写指导手册的团队。但是参与这个指导手册心理学部分的团队,不止我们课题组、甚至不止我们北都师范的心理系……” 经过重晖的解说,南祝仁很快明白了。 倒不是说白庆华课题组弱于其他人。但是在救灾过程中,对于庞大的受灾群众和工作人员来说,白庆华课题组这么几个人。 甚至加上白庆华公司里面拿得出手的资深咨询师,在数量上也是杯水车薪。 因此肯定需要和其他团队合作的。 其次,对于救灾的工作人员来说,他们需要的心理援助可不仅仅是“心理辅导”。 南祝仁隐隐记得,在救灾手册上面,就有以“建设高效率医疗小组方案”的企划。这部分企划从【团体工作负荷】出发,目的是在保证医疗工作人员自身心理状况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提升救援效率。 这个企划中除了对“定期心理辅导”的安排之外,还有包括先期的培训,应急预案的设计,日常训练的计划,相应的实时监管评估体系等等。 而南祝仁他们的课题组,负责的就是“心理辅导”这个单一的模块。 这么来看的话,在这方面南祝仁他们确实是在辅助位上。 想到这里,南祝仁微微皱起眉头。 把一个完整的工作分成一个一个模块,让专人负责专项,有点工业流水线的意思。 但涉及到“人”的任务,却会在无形之中多出很多无法控制的变量。 一门心思做干预”似乎在接下来的工作中不是很能行得通了啊…… 但南祝仁也能够理解。毕竟是这么大的项目,白庆华能够抢到一个模块的任务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只是希望现场不要出什么幺蛾子吧。 “总之,在现场的时候大家都要保持通讯的通畅,有什么特殊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白庆华严肃道。 三人一齐点头。 …… “不过这里还有一个小问题。”白庆华突然又道。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看向南祝仁:“你差不多要准备复试了。” 虽然初试分数很高,但这只是最终成绩的一部分。 在初试成绩出了之后,基本上只有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会开始考研的复试,复试又由笔试和面试组成。 随后由复试成绩和面试成绩各自取一定的百分比进行加权,进行最终成绩的排名。 理论上南祝仁现在虽然是板上钉钉的初试第一、甚至是历史第一,但也是存在翻车的可能性的。 一般来讲,心里没底的学生在初试之后就会立刻开始复习;而有信心的学生,在年假过后、初试成绩出来了,也差不多要开始复习了。 “你初试结束之后的这两个多月都没再看过课本了,都在做咨询吧。”白庆华迟疑,“你自己掂量一下,如果没有把握的话这次出差可以不用去,反正对于灾区幸存者的干预是会持续很长时间的,等你复试结束再参与进来也来得及……” 南祝仁默默地听白庆华说完他的担忧,想了想道:“老师,复试的考试范围和初试是一样的吧?”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白庆华点点头。 “那就没问题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复习。”梦里复习的,“知识点完全没有遗忘。” “实在不行,我也能把书带去,抽空余时间看看知识点之类的,反正有郝师兄给我划的重点。”从梦里带过去,然后依旧在梦里复习。 这种复习计划安排,相当乱来。 但说出这个计划的是南祝仁。联想到对方史无前例的初试成绩,白庆华竟也莫名觉得可靠。 有些人就是不能以常理度量的。 白庆华点点头,随后开始嘱咐起一些其他零碎的事情,比如出发之前要准备的行李,到场之后的对接人,去哪里报道等等。 等一切都说完,他才发现自己的肚子开始叫了起来。 白庆华也是一起床就过来了的。除了吩咐正事之外,也是昨晚南祝仁汇报过来的初试成绩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小徒弟。 他看似沉稳的表情只是伪装而已。 “老师,你面坨了。”南祝仁突然提醒道。 白庆华低头,果然,碗中的面条已经吸涨了汤汁,原本清澈的面汤现在也已经被渗透出来的淀粉弄得粘稠不堪。 反观重晖和石倩浅,面碗早就已经空了。 “我再去给您下一碗吧。”南祝仁懂事道。 “不了,不要浪费粮食。”白庆华用筷子搅了搅,有一说一,这还是他第一次吃到自己徒弟给自己做的饭。 不像前面那仨,只会让自己请他们去外面下馆子。 这么一想,心里还有点感动。 “说起来,老师。”南祝仁突然道,“您说的需要我们配合的那个负责指挥的团队,是哪里的?” —— 华国科技院大学,心理研究所,招生办。 一个梳着中长发背头的老师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随着他的操作,屏幕上的表格不断变化着。 半晌之后他长舒一口气,端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随后往后拨了拨自己的头发——但是没拨动,他的头发一片一片的很硬,看上去像是打了一斤发胶一样。 “咱们今天抓紧时间把初试排名和复试名单都做出来,其他学校要是有消息也都整理一下,和下一班做好交接。”一斤胶老师一边喝咖啡一边喝身边同样奋战的同事嘱咐道,“毕竟咱们随时都要跟老师出差了,这个是正事,不能耽误。” “好的师兄。” 应声的老师有着厚重的黑眼圈,显然已经加班了有一段时间了。 手上一边操作着,厚圈老师也不住地抱怨:“早知道就不接这个招生的工作了,谁能想到偏偏在这时候出了这种事情……” 一斤胶老师没有应声,只是不停地喝咖啡。他是昨晚接到消息,然后就一直加班到现在。 在一阵键盘的噼里啪啦和鼠标的咔嚓咔嚓声频繁交错之后,厚圈老师终于也结束工作。 他往后一躺,也开始喝自己的咖啡,同时轻声抱怨:“如果不是为了能留校,真不想搞这个招生的工作……” 一斤胶老师还是没有应声,但心里深以为然。 短暂沉默,办公室内的两人各自喝完了自己的咖啡。 厚圈老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像是终于找到了时机,开口道:“师兄。” “怎么了?” “咱们这次出差……听说要和北都师范的白老师一起?” “对,怎么了?” 厚圈老师心事重重:“咱们当初这个项目的这部分工作……好像就是从白老师手上抢过来的吧,一起出去……不尴尬吗?” “怕什么?”一斤胶老师好笑道:“当时是白老师自己让出来的,而且吧——” 第589章 发消息和报名 一斤胶老师突然一顿,走到办公室门口四处瞧了瞧,把门锁严实。 接下来的话题似乎是不方便被外人听到的。 在确认隔墙无耳之后,一斤胶老师才道:“以前的白老师在圈里确实名声很硬——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一斤胶老师做出回忆的样子:“咱导私下说了,他现在是‘玩物丧志、自废武功’,不足为虑了。” 师兄的安慰没有让厚圈老师有丝毫的放松:“可是……我听说最近那个翁娉婷翁老师,又回北都了啊。” “而且听说……她比以前还要更加夸张了!” 那个女人。 一斤胶老师听言不由抖了一抖。 但是在咽了一口唾沫之后,一斤胶老师又强撑着道:“此一时彼一时,老师私下里也说了,这个翁娉婷‘刚愎自用,树敌颇多’,她要是在外面多躲几年也就罢了,现在就回北都,有的是人想要对付她,根本轮不到我们操心。” 言语之间,一下子解构了课题组最大的两个敌人。 厚圈老师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像是被激起了好奇心一样:“师兄,那之前白庆华老师留在北都的那个二徒弟,就那个叫重晖的,这段时间好像也有名气起来了。他怎么样?” “哈。咱导说过他是‘画虎类犬,聊胜于无’,现在也就是寻常课题组的大当家的水平。” 一斤胶老师这回笑得轻松了一点:“估计是白庆华老师在没了手下大将之后,想要把重晖往翁娉婷的方向培养,当个替身。但他怎么比得上翁娉婷呢?再给他五年、十年也还是差远了。” 厚圈老师看自己师兄的反应,也跟着放松了下来:“听说白庆华老师课题组里面还有两个徒弟,这回估计也会一起带上,他们怎么样?” 一斤胶老师这回直接把身体往后一仰:“你是说石倩浅?她是‘天资尚可,羽翼未丰’,现在才研二吧?如果不是特别关注白庆华老师的课题组,估计都不知道有这个人。” “至于剩下那个最后的……等会。”一斤胶老师突然有些奇怪地坐了起来,“白庆华老师去年招的新生都一般啊,哪里还有个新徒弟。有吗,叫什么名字?” “叫……叫……”厚圈师弟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但是厚圈师弟下一秒就掏出手机,往搜索栏里面输入几个关键词。 这操作看得一斤胶老师迷惑了:“怎么,我都没听说过的人,你在网上能搜到?” 一斤胶老师的语气有些调笑,但厚圈师弟居然点头肯定了:“对,听说是今年准备考研的,也不知道成绩怎么样。” “但是这人在网上名气很大的,好像是个挺厉害的心理咨询师,网上有很多吓人的视频……” 这话说得隆重,却听得一斤胶老师彻底放松下来了。 “厉害的咨询师?估计是三十来岁回炉重造的吧?”一斤胶老师摇摇头。 这个推测很合理,不要说是“厉害”的咨询师,便是“合格”的咨询师,年龄都不会太小。 “白庆华老师也是又出昏招了吧,这种大龄往届生怎么能算是‘徒弟’呢?是不是你瞎打听,打听错了……” 一斤胶老师上一秒还在玩笑,下一秒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厚圈老师露出来的搜索结果。 以及相应的视频。 “嘶……这么年轻吗?”第一反应。 “嘶……这么……凶的吗?”第二反应。 厚圈老师看向自己师兄的眼睛。 不过一斤胶老师惊叹过后,却又立刻稳了心神:“做咨询厉害、怼人厉害有什么用?咱们是搞学术的,我看他最多是有翁娉婷的攻击性而已,但翁娉婷如果没有那么多文章,怎么敢大声说话?” “白老师也是有趣,是想要用好几个徒弟拼出第二个翁娉婷吗?” “更别讲这人今年才考研,能不能考得上都还另算,哈哈哈哈……” 嗡——嗡—— 厚圈老师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前年去北都师范当辅导员的硕士,今年负责招生的。” 这么跟自己师兄解释了一句,厚圈老师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是我。好,我记着呢,嗯……嗯?” 一斤胶老师突然听见自己的师弟惊叫起来:“夺少?!” 就听见手机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反复重复了几句话,接着厚圈老师就火烧屁股一样抓过一张纸来写下几个数字。 在又反复确认了一遍之后,才瞪大了眼睛挂断。 “怎么了,今年有很厉害的新生?”一斤胶老师看师弟的样子,立刻就有了猜测。 听到师兄的问话,厚圈老师缓缓点头:“对,有个考了471分的学生。” 师兄没有第一时间给回复。 一斤胶老师先是把脖子往前探了一下,皱眉头,困惑道:“多少?” “总分471分。”厚圈老师看着自己刚刚写下数字的纸,喃喃自语道。 师兄还是没有第一时间给回复。 他花了足足三个呼吸的时间消化这个信息,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 “夺少?!” 一斤胶师兄像是火燎了屁股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你刚刚说四百多少?!” 厚圈老师第三次重复:“总分471分,学硕,全国统考卷。” 一斤胶师兄瞪大了眼睛:“你听错了吧?!” 厚圈老师缓缓摇头:“我把各科成绩都问过来了,加起来没错的。” 厚圈老师如数家珍:“首先——政治92。” …… 第一个分数就让一斤胶师兄长大了嘴巴。 政治这门课对中国学生是一门很特殊的学科。 红旗下长大的国人,在不刻意抽象、没有长得特别歪的情况下,是很难把这门课的分数考太低的;往年也不是没有裸考过国家线,甚至考到60+的考生出现。 但这门课的下限高,上限也低;想要把政治这门课考到高分,是很难的。 哪怕买了机构的预测题死命背,70+的分数也是顶天了,80+甚至让一般政治老师自己来考都有难度。 一斤胶师兄喃喃自语道:“这课是能考出90分的吗?他是把所有参考书、会议精神、时事热点全都背下来了吗?他有这脑子……怎么不去考公呢?” 厚圈师弟还在报分数:“英语——85。” …… 稍微没上一门科目这么吓人……但也只是不“那么”吓人而已! 85分,也是一般深耕此科目多年的考研辅导老师都不一定能打包票考出来的分数。 85分意味着对完型和阅读的理解近乎完美,几乎没有扣分。基本就是在翻译、小作文、大作文这几个主观题上面有和老师审美不一致的情况。 这个分数基本上就是考生的极致了。 换做英语母语的人过来考可能都只能考个60多呢。 这是个学神啊,考试这么厉害吗。 仅仅听了两门课的冲击,一斤胶老师就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乱了,他懒得把总分减去这两门分数,直接问道:“他专业课多少分?” “……294。” …… 一斤胶老师这次不想再发表评价了,他有点麻了。 专业人才知道专业课的难度,知道考到这个分数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水平。 那是如磐石一样坚固的基础,里面包含了全面的知识积累、理解分析能力、逻辑运算能力,以及近乎完美的输出表达能力。 沉默两秒过后,他直接跳起来:“这学生叫什么?有联系方式吗?去问问愿不愿意调剂!” “……师兄,他叫南祝仁。” “哦,有名字就行,这名字挺好的,你表情怎么这样?有什么问题……嗯?” 一斤胶老师眨了眨眼睛又看了一眼师弟的手机,看着上面搜索栏显示出来的名字。 他的下巴像是脱臼了一样,长得几乎上下分离了。 “师兄,还要打电话去联系吗?” 要打电话联系调剂吗? 一斤胶老师沉默了半晌,拍板而起:“又没有正式录取,这么好的成绩凭什么不联系?” “这么牢的基础,这么强的实践能力,入学了就能直接拿来用!” “发短信,现在就发!” —— 手机屏幕轻轻滑动。 红眼热搜平台榜首,依次被几条内容相似的热搜登顶。 《初试难》 《今年考研国家线恐将上涨》 《初试成绩450分以上》 《某考研英语老师成绩不到70分》 《多家机构宣称有学生考到450分以上》 《神秘考生尚未出现》 医院。 护士们利用短暂的休息时间翻看着手机。 因为最近特殊的时间段,热搜也基本上被一个话题霸榜。 有些小护士对此不感兴趣,只觉得giegie们失了流量,感到义愤填膺,希望这个无聊的时间快点过去。 还有些经历过考研的小护士,则露出了某种看到癌症病人痊愈的眼光来,好似在打量一个奇迹。 “450多分……真的能考出来吗?假的吧?” “看热搜好像是心理学的,这算是教育学大类的,还是理学类下面的?” “不管是哪种都很夸张啊……好像还是报北都的学校的考生,全国公共课给分最旱的地方啊,真是……” “都是谣言呢。往年好歹还有个分数图出来,今年连个正经的研招网截图都没有,全靠聊天记录截图,说不定是炒作呢。” “炒作这个干什么……” 护士之间窸窸窣窣地说着。 突然“咔嚓”一声,门打开。 全体警戒。 李玲玲满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在看清来者是谁之后,护士们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但是之前的声音却不再响起了。 她们彼此之间靠得更加紧密了一些,手上还拿着各自的文件夹之类的作为掩饰,做出好像在工作的模样,但实际上依旧在继续之前的话题。 也有的直接掏出手机,分成零零散散的小组,而她们的话题也不由地引到了刚刚进门的李玲玲身上。 至于她们讨论的话题—— 又是“咔嚓”一声,门再次打开。但是这次响起的脚步声击中了护士们的警戒区。 是护士长。 “咳咳。”护士长清了清嗓子。看着所有人貌似认真工作的样子,她对于大家的状态都心知肚明,但是看破不说破。 她今天来是另一个目的:“昨天群里的通知大家都看了吧?” 在获得一阵点头应和的回应之后,护士长道:“灾区援助,志愿报名表昨天已经发在群里了,也有很多同志私下里找我问相关的情况……” 一些护士们心下点头,果然护士长特地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事情。 灾区援助。 按照昨天发在群里的情况,对灾害的描述已经到了需要跨省援助的级别了;而发生灾害的地点又是在北都周边,所以她们医院一定是要派出援助的。 虽然群里发了报名表,但这其实更像是走个过场,或者说是一种领导的“摸底”行为。 像是相关的应急预案小组,医院里面早就有集中训练过,出了事情一定会拉出去的;而如果小组人员不够,之后也会点兵出动,报名表这种东西可以事后再补,甚至不补都没有关系。 就像是护士长过来的这次训话,也只是一个流程而已—— “我报名!” 一个声音突然在一片静默的护士中响起。 这突兀的动静并没有惊到任何人,不管是在前面说话的护士长,还是在下面听话的护士们。 所有人好像都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环节一样。 就看到李玲玲取出一早就打印出来仔细填写好的报名表,疲惫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我报名!” “……好。”护士长扯出一个微笑,又询问了一番,转身离开。 而做完这件事情之后,李玲玲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像是给一个人发了什么消息。随后她小憩一会,就又拿着自己的小本本出去查房了。 似乎她现在总有干不完的活,也不需要给未来的活做任何准备一样。 等李玲玲的背影彻底消失,脚步声也匿迹之后,办公室里面才重新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果然,我就说她一定会报名的……” “这种机会她绝对不会错过的。” “显着她了一样!” “也不能这么说,还是很危险的……” 第590章 戛然而止的斗志 天光微亮,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的。 雨水敲打大巴车窗的声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持续不断地刺扎着李玲玲的神经。 从业时间这么久,李玲玲早就不是新人。但是这种救灾的任务她确实是第一次参加,因此对于自己将要面对的场景、将要面对的东西也近乎一无所知。 李玲玲左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里面跳得很快。 好像隔着胸膛有另外一只手攥住了她的心脏一样。 那种紧张又略带窒息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很久以前第一次当护士在急诊科轮岗的体验。 又或者说——是更早之前的体验。 【安全岛,安全岛……】 李玲玲闭上眼睛,下意识地用从心理咨询师那里学来的技巧企图调整自己的状态,去想象那个有阳光、花朵的“公园”。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去做咨询,但是上一次咨询的时候,南祝仁传授的技能李玲玲一直有在练习。 不过在下一刻,她又止住了自己思维中的动作。 【不,我现在不是在咨询室里面的来访者,眼前也没有南老师;我是志愿者,一会是去帮助受灾群众的。】 【我不该去缓解自己的感受,不能去害怕不能去抵抗,不然去了灾区该怎么办……】 【雨……洪水……不,不能去想,不能害怕,我是护士,是来救援的医疗人员……】 隐隐间,似乎不同的小人在李玲玲的大脑深处争抢,想要敲定李玲玲如今的角色思维模式。 而在她思维的更深处,似乎还有别的小人在观察,蠢蠢欲动地想要加入这场认知大战。 “——大家听一下!” 突然,大巴车首的领队站了起来:“马上就要进入灾区了,我最后再讲一遍注意事项……” 这个声音一起来,李玲玲思维中原本还在争抢的小人立刻分出了胜负。 李玲玲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认真听着领队说的每一个字。 窗外的世界正在被水吞噬。熟悉的城市景观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浑黄的、漫无边际的水面,偶尔有屋顶、树冠像孤岛般顽强地探出头。 农田不见了,低矮的房屋只剩下一角。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巨大的、不祥的手按进了水底。 “下车。”就听见领队的医生一声令下。 他们现在身处一所学校,属于最前线临时医疗点。 这种临时医疗点灾情最严重区域的安全高地上,比如村委大院、堤坝旁,有的时候甚至就是一个或几个临时搭起的帐篷。 等到医疗条件稍微宽裕、条件稍微好转一点之后,再去设置固定安置点医疗站,比如学校、体育馆等大型安置点。 从这个角度来看,能够找到一所学校直接作为临时安置点,对于李玲玲如今到达的这个驻点周围的受灾群众来说是一件好事。 对于医疗人员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驻点虽然有变化,但来自受灾群众的压力对于医疗团队来说却不会有丝毫减轻。 某种意义上来说,因为学校的容纳能力更强,反而给医疗团队带来了更大的压力。 领队医生第一时间站出来,先派出一部分急诊的医生去对挤压的病人情况进行简单分类。 随后,带领着其他医生迅速开始建立临时的医疗点。 【急诊科】、【皮肤科】、【内科】等等的小牌子快速把学校分割成了一个个相互独立但是又彼此关联的区域,适用于不同“科室”的诊断、小型手术台也立刻被搭建起来。 很多人想到洪灾,可能脑子里面一时间只会蹦出“溺水”这个词,好像医生针对的医疗干预也只用集中于这个领域就好了。 但实际上,洪水能够造成的伤害是非常广泛的: 首先,是由洪水直接造成的急性外伤。除了溺水之外,还有被水中如玻璃、树枝、生锈铁片等等尖锐杂物造成的切割伤、撕裂伤;被倒塌物体砸到或卷入洪水撞击所致的压伤、挫伤、骨折;被洪水长时间浸泡导致的皮肤发白、起皱、糜烂,严重甚至需要截肢。 其次,是因环境恶化引发的疾病而引起的内科病、皮肤病,比如由于饮用水被污染,腹泻、痢疾、伤寒;受凉和劳累导致的感冒、发烧、肺炎;接触污水导致湿疹、皮炎、毛囊炎、脓疱疮等皮肤感染等等。 最后,便是由蚊虫、细菌等等导致的传染病,放在古代相当于“大灾之后必有有大疫”的“大疫”。 因此不要觉得在某些新闻里面,那些所谓的【特大灾害】看上去死亡和失踪人数才“堪堪”百人,让人觉得不是个事;反而经济损失达到百亿、千亿级别,对比之下特别夸张。 很多人甚至都会因此觉得对灾难的等级衡量好像更加看重经济损失一样。 但事实上,如果没有完备的救灾体系和医疗支持,后果不堪设想。 从北都被调来的李玲玲此刻严阵以待。她早就接受过相关的培训,在来的路上更是进行过紧急的集中训练。 在帮助领队在安置点建立了简单的医疗救灾体系之后,立刻投入自己的工作之中。 除了上述由洪水直接造成的伤病之外,灾区还会有很多加重的慢性病,比如高血压、心脏病、糖尿病等等。 以及李玲玲此刻遇上的特殊情况—— …… “医生!医生!快看看我老婆!她……她肚子疼!” 喊话的是个男人的声音。但是他也只有声音能够传进来,人则被留在了外面。 而男人话语中的妻子则被医务人员快步送了进来。 对方盖着厚厚的毛毯,身上只有极薄的宽松裙子,裙下摆已经湿透,分不清是羊水、雨水、还是其他的什么。 她的痛苦而扭曲,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双手死死地护着高高隆起的腹部。 胡医生也跟着志愿队伍到了这里,她一个手势招呼,护士和医生立刻一起上前。 紧张在李玲玲的心头浮起了一瞬间,便被迅速压制下去。 第一次来的医疗人员虽然有些慌乱,但是有日常训练的底子再加上有经验的老人的指挥,也立刻开始明确分工。 “啪”的一声,正在进行消毒的李玲玲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那虚弱的孕妇此刻的力道居然出奇大,李玲玲手腕的皮肤很快开始泛红,但是她本人却对此置若罔闻。 “医生……医生……孩子……孩子会不会有事?水冲过来的时候……我摔了一下……” 虽然是灾区,但是孕妇在紧急状况下的反应是大同小异的,李玲玲对于这种情况应对起来相当娴熟。她和旁边的医生对视了一眼,立刻交接出去了自己的工作。 随后蹲下来,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静。” “陈静,你先深呼吸,尽量放松,你紧张,宝宝也会不舒服的。”李玲玲的声音很轻柔,“来,跟我——嘶——呼——” 调解产妇的情绪,这也是妇产科相关工作人员的必修课。 不过胡医生在百忙之中还是抽空多看了李玲玲一眼,总感觉对方此刻的操作似乎有点其他人的影子。 李玲玲紧紧盯着孕妇的身体,她的工作看似是在调节对方的心理紧张,实际上还能够帮助其他医生评估孕妇的身体状况。 随着深呼吸,孕妇的胸廓起伏频率和幅度也呈现在医务人员的面前——虽然稍显急促,但节律尚规整,无三凹征,气道通畅。 同时,孕妇能够跟随护士的指示,说明意识水平清醒。 李玲玲也借着这个机会和孕妇建立了简单的医患信任关系,迅速了解了对方的背景情况。 在其他医生准备测血氧和血压的间隙,她立刻和胡医生汇报起来:“孕妇陈静,孕30周左右,突发规律宫缩,胎心音正常,自诉有摔倒史……” 胡医生迅速做了腹部触诊,确认了宫缩的存在和强度。 持续的宫缩是早产的征兆,必须抑制。在这种环境下,一旦早产,母婴都将面临极大的风险。 “需要抑制宫缩,预防早产。拿盐酸利托君,每分钟0.05mg的初始剂量开始静脉泵入,根据宫缩和患者心率情况,每10-30分钟逐渐增加滴速,直至宫缩抑制。严密监测患者心率、血压、胎心及宫缩情况……” 胡医生话还没说完,李玲玲就已经找到了需要的药剂。她几乎是一心二用,一边听着胡医生的嘱咐一边开始做准备工作。 等到胡医生嘱咐完毕,几乎就可以立刻开始。 嗞—— 在输药期间,李玲玲也不忘安抚孕妇情绪。 “小静,我们现在开始用一种叫‘盐酸利托君’的药,它也叫‘安宝’,是专门用来放松子宫、缓解宫缩的……” 在开始输注后的前10分钟,她每分钟测量一次心率和血压。 确认患者无不适主诉后,将监测频率改为每15-30分钟一次。同时严格计时,记录宫缩的频率、持续时间和强度,并在护理记录单上详细记录了每一个时间点、每一次的速率调整、对应的生命体征数据、宫缩情况、胎心情况以及患者的主诉。 一切有惊无险。 在度过危险期之后,孕妇转移去其他的地方看护。 孕妇的丈夫对着李玲玲更是千恩万谢:“医生,我老婆说幸好有你,她听到你的声音就特别心安……” 李玲玲先是露出标准的微笑,但是随后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继续上扬。 能够被作为主任的胡医生这么上心,除了她自身的经历和问题确实令人唏嘘之外,也是因为她的专业技能确实过硬。 因此才能够被领导放在心上。 …… 整个医疗团队有条不紊、同时紧张地运作着。 虽然李玲玲在医院里面归于妇产科,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其他的医疗基础就弱了。 孕妇在就在受灾群众中是少数,在妥善安置好之后,李玲玲立刻加入了急诊的队伍。 医疗点的团队有些是李玲玲医院的,有些是其他医院派出来一起的。 同一个医院但不同科室的,在和李玲玲合作之后都变得恍然;其他医院的在和李玲玲搭过两次手之后,下一次都会习惯性再去找她。 李玲玲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清创、包扎、输液、安抚灾民。 她的精神也一直处在一种亢奋之中,好似越做事情越精神一样。 就在李玲玲的情绪积累昂扬的时候—— “让一让!紧急伤员!”两名满身泥泞的救援队员用担架抬着一个中年男子冲了进来。 男子浑身湿透,沾满泥浆,左侧大腿中段不自然地扭曲、肿胀,裤子被撕破,裸露的皮肤呈现可怕的紫绀色,并且能看见尖锐的骨茬几乎要刺破皮肤——这是一处极其严重的开放性股骨干骨折。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面色惨白如纸,呼吸浅快,额头布满冷汗,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对周围环境的反应迟钝。 “清理废墟时墙体二次坍塌,被压到了!”一个救援队员快速汇报,“怀疑有内出血,血压已经下来了!” 早就闻声赶来的医生一边检查患者的瞳孔和颈动脉,一边下达指令:“失血性休克早期表现!必须立刻建立两条静脉通道,快速补液扩容!准备交叉配血,联系后方医院准备手术!玲玲,你负责左上肢静脉通路!” 李玲玲点头,眼看着救援队员气喘吁吁,她快步上前帮着救援队的队员抬起男人。 “……啊!” 在放下的瞬间,男人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似的惨叫。 一旁突然冲出一个看着像是妻子模样的女人,听到男人的呻吟之后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放声大哭:“你们轻一点!你们没看到他有多疼吗?!” “你到底会不会啊!让那个没力气的护士走开,换更专业的来,我们……” 妻子很快被其他娴熟的工作人员带走。 医生长舒一口气:“玲玲,准备注射……玲玲?” 医生把手在李玲玲的眼睛前面晃了晃。 他惊讶地发现,眼前的人在短短的一分钟前后,居然展现出一种肉眼可见的疲态来。 第591章 认真工作,说明是没有被干扰,是走出来了 李玲玲突然觉得自己有种莫名的恍惚。 在之前的时间,她的脑海里面萦绕的都是同事们对她的认可,以及病人们对她的感谢。 她有一种“我果然是个好护士,我能够帮助到大家”的自信。 同事们的每一个眼神、病人们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夯实这个自信的想法,构筑出一个高高的塔楼。 但是现在,李玲玲的耳边恍然只有刚刚病人老婆的那两句话。 【“你到底会不会啊!”】 【“让那个没力气的护士走开,换更专业的来……”】 那塔楼里面的梁柱似乎在和这句话遥遥呼应,轻而易举地就摇晃起来。 嘶——呼—— 李玲玲深吸一口气,她做过专业的培训,知道灾区受难者的情绪是极度不稳定的。 不要说灾区的群众,便是平时的医疗生活中,她也要面对许多精神崩溃的患者和家属。 【我是个好护士,不能让它们干扰到我。我受过专业的培训,这是正常的情况……】 【我是……护士,我不能让它们干扰到我……】 【我……不能让它们干扰,我受过专业的培训,这情况……】 【我……不……专业,这……】 李玲玲心里不断地重复着、咀嚼着一句话,一个认知。 但是此刻,她的思维底层却似乎有好多小人一起出声,它们明明似乎在重复同样的东西,表达出来的意思却逐渐出现了变化。 李玲玲原本就紧张的神经猛然更加瑟缩起来,就好像头上套了一个塑料袋,呼吸都在一瞬间变得困难。 一个角色的认知在她的身上缓缓剥离,连带着原本的情感;取而代之的是另外的模板。 “玲玲?玲玲!” 医生的呼唤突然冲进李玲玲的耳朵,让她恍然抬头。 “太累了吗?你还可以吗?”医生关切道。 李玲玲重重肯定道:“没事……我可以!” 医生见状点头:“坚持一下,我们是第一批来的,任务很重。第二批医疗援助很快就到,到时候就能轻松一点了。” 这些道理李玲玲自然懂,或者说她自己此刻心里早就已经开始重复这句话了。 无意识呻吟的男人躺在眼前,其他的医生已经在冲突发生的间隙做好了手术准备。 李玲玲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迅速取出静脉留置针和消毒用品,抓住伤者相对完好的左臂。 然而,由于休克导致外周血管收缩,再加上寒冷和恐惧,伤者的静脉非常细瘪,几乎难以触及。 简易手术室内的光线不算明亮,外面还隐隐投过来家属的哭喊、医生的指令和其他伤员的呻吟,这一切都像无形的针,刺穿着李玲玲本就高度紧张的神经。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轰鸣,手心里全是冷汗。她默念着操作要领,选定了一个看起来相对明显的血管,用止血带扎紧,消毒,进针—— 失败了。 针尖并没有顺利刺入血管,而是从旁边滑了过去,只在皮肤下留下一个微小的隆起。 这在休克病人的静脉穿刺中并不罕见,尤其是在这种混乱的环境下。 “啊唔……”病人又发出了一声混杂着呻吟的惨叫。 在巨大的痛觉下,针扎的感觉已经微乎其微了,病人不可能是因为这个不算意外的意外而出现了反应。 但李玲玲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却好像遭了一记重锤,一下子愣住了。 “玲玲……玲玲!” 耳边再次传来医生的提醒,李玲玲恍然回神。她的脑子有些混沌,但是长久养成的肌肉记忆下意识地控制自己又进了一次进针。 又失败了。 随后是第三次—— 成功。 李玲玲呆呆地看着那个留在血管里面的针头。 医生皱起眉头打开输液,想了想,探头出去张望一下唤过一个路过的护士,随后转向李玲玲道:“玲玲,这里我来就好。你去6号床看看那个有个发烧的女孩需不需要补液。” “如果不需要的话,就好好休息一下吧。” 医生的眼睛里面是关切。 李玲玲抬头和对方对视了一下,眼神渐渐变了。她像是提线木偶一样跟着对方的指示找到了那个6号床正在输液的女孩,看了一眼对方胳膊上的针管。 不需要补液。 巧合的是,这女孩边上还躺着一个熟悉的孕妇,看护他们的也是一个熟悉的男人。 “高医生!是您啊!”男人原本脸上还是焦急的,但是看到李玲玲之后一下子做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李玲玲是护士,不是医生。 但是对于病患来说两者没什么区别。 “我刚刚还担心我妮儿,有你来就太好了……” 这是好的反馈,好的表情,好的夸奖。 但是李玲玲此刻面对这些却莫名地有些瑟缩,反而像是遇到攻击一样微微蜷了一起来。 “李医生……你看起来不太不太舒服吗?没事吧?” 李玲玲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小女孩,还有对方的输液管,喃喃道:“没事,没事……” 她静静地坐着,对男人之后的寒暄都置若罔闻。她紧紧盯着输液管,好像这就是她唯一的任务、也是唯一能够完成的任务。 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外面又传来了被压抑喧哗的声音,以及劝解的声音:“哎呀,这个胳膊怎么扎成了这个样子……” 几乎没有停顿,李玲玲一下子弹了起来:“多扎几针怎么了,人是不是救回来了!” 她近乎是尖叫着喊出了声。 这下,外面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 随后,熟睡中的小女孩被惊醒,开始哭泣;孕妇抖了抖眉毛睁开眼睛,露出不安。 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看自己的女儿,看看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看李玲玲。 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 李玲玲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里面的跳动。 伴随着跳动愈来愈频繁,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向自己的肩膀,那里有一道已经结痂的刀伤。 “小李,刚刚的情况我了解了。那种事情别往心里去,现在的环境下,家属情绪激动是很正常的事情。” 面前站着这次的,是这次的领队医生。 他面容疲惫。在到达医疗点之后就开始建立秩序,刚刚下了手术,现在又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关心手下的问题。 虽然有些头疼眼前的情况,但是领队医生并不觉得有什么,处理这些麻烦是他的分内工作。 “麻烦您了……”李玲玲却皱着眉头,一副很过意不去的样子。 “哎,我不麻烦,倒是难为你了。”领队医生摇摇头,打开旁边的一袋葡萄糖倒进了自己的保温杯里面,两口下去,终于感觉疲惫驱散了一些。 李玲玲盯着这个动作。 在接触到领队医生的视线之后,她又迅速低头,看着自己泥泞的鞋。 “不过……”领队医生话锋一转。 这是一个临时拼凑的队伍,由多个医院组成,李玲玲也只是领队医生的临时下属。 因此领队医生对于李玲玲不是很了解。 他几乎是习惯性地开导道:“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失败过多少次。关键是不能被一次失败打倒。” “家属嘛,他们没什么医学常识,他们把所有的希望和恐惧都寄托在我们身上,说话难免过激,我们要学会理解和包容。” 理解……包容…… 李玲玲摩挲着自己的肩膀,没有说话。 领队医生笑着感叹了一句:“说起来,像是这种开导患者的活,还得是心理科的人来处理最妥当,他们算是专业对口。” “过几天等我们这里情况稍微好转一点了,北都那边也要派心理援助的队伍过来了,到时候咱们的担子就能轻一些了。” 李玲玲没有说话。 领队医生以为李玲玲听进去了,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转为鼓励:“好了,振作起来!这点挫折算什么?你看看这里,多少人需要我们!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顶住!把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去,用更多的成功去证明自己!我相信你的能力!” 工作……证明…… 这四个字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 李玲玲一下子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异样的、近乎燃烧的光芒。 “是。”她没有点头,甚至语气都是平淡的。 领队医生不觉有他,只是满意,认为自己的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很到位:“这就对了嘛!快去忙吧,还有很多工作。” 李玲玲转身离去。 第二天开始,李玲玲仿佛变了一个人。 她成了一台真正意义上的、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 李玲玲比之前更加主动的去承担了最繁重、最耗神的工作,清创、换药、观察病情、记录生命体征……她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几乎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时间。 她不是唯一一个这样的人,因为一线的医疗资源紧缺,很多医生和护士也是这样连轴转。 李玲玲的脸色逐渐苍白起来,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 她不是唯一一个这样的人,这里的每个医生脸上都是相似的疲惫,甚至好多上了年龄的医生有着比她更加厚重的黑眼圈。 但,有些东西,似乎是李玲玲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 “缝合……好了!” 领队医生长舒一口气,随后对李玲玲吩咐道:“把病历归档吧。” 手术台上的救援人员胸腹部包裹着雪白的纱布,他因为挺身而出被卷进了洪水,正面撞在石头上,导致了严重的内出血。 面对这场手术,医生们格外认真;此刻完成,他们也是格外舒畅。 唯一紧绷着的只有李玲玲。 看着护士离开的身影,领队医生用着难得的闲暇时间朝着四周的医生笑道:“玲玲这小姑娘不错的,要是平时在北都的时候我有这么一个护士,工作都能轻松很多。” 旁边和领队医生来自一个医院的副手熟练地捧哏:“听说前两天她和病人吵起来了?” 领队医生摆摆手:“年轻人嘛,第一次出这种任务,正常的。这环境考验的不仅仅是受灾群众,还有我们的医生护士呢。” “但玲玲好啊,前两天受了点委屈,回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这才叫专业素养,这才叫心理素质!” 另一个医生颇为认同地点头,甚至都起了把李玲玲挖到自己医院来的心思:“年轻人就是要经得起挫折,化压力为动力。手上这么硬,心理调整得这么好,而且还不抱怨的小孩,现在很少了。” 又有人捧哏:“对,昨天早上她跟我一起做了个骨科的手术,配合得很好……” 手术室里面的气氛一时间很轻松。 但突然有人意识到了不对:“昨天早上?李玲玲明明在急诊那里清创啊,缝了十几条胳膊和大腿呢。” 有人皱起眉头:“那是下午吧?李玲玲是下午在急诊的,早上我是看到她在后勤那里帮忙搬东西的。” “不对不对,搬东西是晚上,下午她在查房来着……” 医生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突然,外面响起了尖叫声。 “有护士晕倒了,晕倒了!来人啊,有医生吗?!” “快!抬到担架上!测血压血糖!补液!” —— 北都,南祝仁正在课题组的办公室。 他已经停掉了咨询师所有的咨询工作。 虽然有点可惜,但灾区的工作理应全身心投入准备。 这几天的时间南祝仁先是接受了白庆华的临时培训,随后开始阅读一些专业的指导手册。 等这些结束之后,他转而借着学校的网络图书馆,开始浏览国内外所有关于灾区心理援助的论文,充实知识储备。 这也算是科研工作的第一步了。 他的专注让课题组的其他记名弟子都有些惊讶。 好运师兄更是觉得,只要南祝仁想,他现在就能够整理出一个相当不错的综述性文献,整理出来起码能发个Q4的核心。 ——能不能过搞另说,毕竟这个干扰因素是很多的,比如选题啊、审稿意见啊、学校课题领域啊之类的。 但是论文写作水平起码是到了的。 嗡——嗡—— 突然,南祝仁胳膊边上的手机亮起。 屏幕解锁,出现信息。 【白庆华: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第592章 宏观和微观 北都的雨已经变小了,开始以阴天为主,偶尔甚至还可以见到太阳。 南祝仁在收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和重晖、石倩浅两人碰面,随后跟着白庆华一起乘坐动车到达距离灾区最近的集合地点。 立刻有负责对接的工作人员带领一行人更换交通工具,登上大巴车。 随后,沉默了一会。 除了几个亲传弟子外,白庆华还带了两个公司里面的骨干咨询师。 如果南祝仁没有记错的话,这两个咨询师也是在中国心理协会有行政职务的,属于督导级别的大佬。白庆华不在的时候,就是这两个咨询师负责给公司里面的新年轻人开案例交流会,进行培训。 编写救灾心理援助指导手册这种学术性的工作肯定是和他们无关,但能够借着白庆华的渠道参加这次志愿工作,对于他们的履历来说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两个咨询师见到白庆华的三个弟子之后都露出了温和的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起来,询问起他们最近的咨询问题。 不过很快,他们就很识趣地略过了南祝仁,把这种“指导”集中在了重晖和石倩浅的身上。 噔——噔—— 脚步声响起,陆陆续续有其他单位的心理援助团队也登上了大巴。 白庆华一行人的声音小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临时的负责人清点完车上的人数,大巴缓缓启动,正式往灾区的方向行驶。 路途很长,南祝仁直接选择闭目进入梦境心理咨询室去复习自己这段时间来接触的资料。 中间醒了几次,都是在途中停顿、接受检查,或者说休整的时候。 道路多处中断,他们不得不数次换乘车辆,同时车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师兄,怎么了?”突然,南祝仁察觉到重晖有些异样。 顺着重晖的目光看过去,南祝仁注意到了一行大约六个人的团队。 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和白庆华年纪差不多的教授正在闭目养神,显然是团队核心。 而另外一个梳着背头、好像打了一斤发胶的三十来岁的老师,正同样用意味深长的视线回看白庆华的团队。 直接和重晖的眼神对上了。 然后,在某一个时刻。 “咳咳,各位老师。” 南祝仁就看到一斤胶老师站了起来,清清嗓子之后,吐出一个较为保守也较为合适的称呼来和现场的众人问好。 显然是要接过“主持”的角色。 一斤胶老师露出谦逊的笑:“各位老师有不少认识我的,但也有不少新面孔,所以我还是要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焦’,老师们叫我‘小焦’就行。” …… 从接到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四个小时的时间。 救人如救火,大家现在身上都充斥着舟车劳顿的疲惫。 但大巴车上不少老师依旧对一斤胶老师露出善意的表情,似乎是之前有过合作的关系。 一斤胶老师此刻能够站起来,显然他的团队在这次的任务中是处于指导的地位。 而他的老师此刻在一旁老子神在地闭着眼睛,显然就是派出一斤胶老师作为自己的舌头。 也就是说,这次活动中,一斤胶老师就是整个“心理援助团队”明面上的负责人了。 眼下,他正尝试着去制定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心理援助基调:“像是我们这么大、这么正规的团队一起出行,在国内可以说是首次。也就是说,我们这次出动采取的方案很有可能变成之后的指导案例。” “但是在早上的时候我已经和前线的医疗管理人员联络过,前线的情况比想象的更复杂——大家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这句话说得没什么问题:抛出大饼让成员沸腾一下,然后再用严肃的情况把情绪重新稳下来,一起一落间调动大家的情绪。 同时措辞也都很合适。 “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在到场之后尽快建立起一个合适的,包括心理筛选、心理培训以及心理干预的组织框架,具体的策划案我们已经打印出来,还请各位老师趁着现在到现场还有一点时间先熟悉一下。各位老师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多多指正,我们尽快先把方案定下来,等到现场之后直接开始实施——” 说着,一斤胶老师一挥手,身边有个黑眼圈厚得像是熬了三天三夜的老师掏出一个背包,从里面掏出提前打印好的方案依次分发给车内的人。 同时,一斤胶老师也像是做会议汇报一样开始解说起这个策划案。 “请各位老师先翻到第3页。我们计划第一步先建立标准化流程——在到达现场后第一时间和当地的同志对接,召集领导层建立一个‘心理动态监控专家组’。” “然后在当晚针对救援人员进行一次培训,统一用筛查量表、分组进行结构化访谈,以此来尽快建立心理档案,筛选出高危人群进行重点干预。” “在对消防、武警救援人员培训结束后,第二天对医务人员也进行一次培训,将心理筛选式的评估纳入她们日常查房的工作中,对受灾群众进行筛查……” …… 这种方案的解说风格熟悉,南祝仁感觉车内就差一个PPT和一支激光笔了。 突然。 “哐当”一声。 大巴车狠狠颠簸了一下。 一斤胶老师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好在被身边的师弟搀扶住。 开车的司机大喊起来:“老师,麻烦坐下,系好安全带!”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景色已经发生变化。 雨势变得滂沱,道路变得泥泞。 城市的感觉也已经彻底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农田;但田里不见稻苗,取而代之的是混乱的浑国。 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树枝、家具和动物的尸体,缓慢地流动着。水退去的地方,露出了被淤泥彻底覆盖的世界,房屋墙壁上留着高过人头的水位线,触目惊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令人窒息的腥臭味——那是淤泥、腐烂物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显然是已经进入灾区了。 一斤胶老师也知道利害关系,乖乖在师弟的搀扶下系好安全带,然后竭力回头朝着大巴车内的人质询道。 “各位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有!” 一个声音在南祝仁的身前响起,声音沉浑,带着厚重的肌肉隆响。 是重晖。 “老焦,按照你的策划书,建立这样的一个体系需要花很长的准备时间,然后我们才能展开工作。尤其是你说的针对心理问题的‘动态监控专家组’,还需要前线领导的配合。” “前线的领导应该没法这么配合我们吧?很有可能我们到场之后扑了个空,人家手头还有工作。” 重晖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做一些比较落实的事情,比如对现场已经出现心理状况的救援人员或者受灾群众进行心理干预?” 一斤胶老师保持着笑容。 他连连点头:“大晖啊,是,你说的有道理。” 他的语气熟稔,之前似乎和重晖有过几次工作上的交流:“但我们这是一次时间跨度很长的心理援助工作,没有标准流程的情况下,工作可能很快就会弄乱掉。而且灾区的现场可能没有心理咨询室,就算有,我们的人数也不够进行……” 重晖回道:“我知道你说的,宏观层面的控制是必要的。但我不是说我们到场了就一窝蜂全去做咨询,我是想我们可以适当调整人员安排……” …… 一个头发闪亮的老师,一个浑身肌肉的大个子。 两人都被安全带绑在座椅上,相隔着不近的距离,说话的时候都要尽可能地扯开嗓子。 他们嘴角都挂着笑。但南祝仁看着两人的样子,总感觉如果不是条件限制,两人早就已经贴脸了。 南祝仁再看了一眼身边的白庆华,他和一斤胶老师身边的导师一样,都是优哉游哉闭目养神的状态。 石倩浅则是捏着拳头,一副给重晖加油助威的样子。 想了想,南祝仁还是轻轻用胳膊肘捅了下白庆华:“老师,对面谁啊?” 看到是小徒弟发问,白庆华想了想道:“科技院大学的,你知道吧?” 南祝仁点头。 “你考的那个二级证书不是要被取消了吗?听说他们那边就在申请之后进行心理咨询师的认定,总之是挺有实力的组。” 不久前,南祝仁已经完成了心理咨询师二级证书的考试,轻松通过。 这也是如今最后一次心理咨询师的职业资格考试。 目前官方还没有放出声来什么时候恢复考试、恢复之后的考试形式又是什么样子的。 但市场对资格认定和技能认定的需求却依旧在。 这种情况下,就是白庆华所在的北都师范都没有足够的资格接过这面旗,而科技院大学可以。 从这也能看出来,这个正在和重晖争执的一斤胶老师,他背后的学校有多硬。 不过南祝仁很快就发现话题被白庆华岔开了,追问道:“老师,我看师兄……和这个姓焦的老师有什么过节?” 这下白庆华闭口不谈了。作为导师,有些话是他不方便讲的。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两个教授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只放出两个小一辈的课题组当家出来唇枪舌战的原因。 石倩浅见状拍了拍南祝仁的肩膀,轻声说了些什么。 南祝仁的眼神逐渐变得了然起来。 不过重晖和一斤胶老师之间的争执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大巴车很快停下。 有一个人上车了。 翁娉婷。 她居然早就到了这么靠近灾区的地方,眼下满脸疲惫,但一双锐利的眸子却出神地振奋。 车厢里面一下子就安静了。 噔噔噔噔噔—— 师姐换了平底鞋,但每一步发出的声音依旧响亮,亮到不像是踩在车厢里,而是直接响在某些人的心里。 她如入无人之境地大步走到白庆华的身边坐下,解释道:“我有医院的朋友,所以就直接从老家志愿者送物资的队伍一起过来了,这两天一边帮忙调度一边了解了灾区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嗯,你们怎么了?” 翁娉婷看了看白庆华的表情,又依次从重晖、石倩浅、南祝仁的脸上扫过。 没有人回答她。 一斤胶老师系着安全带扶着座椅,一副受不了颠簸的样子。他身边的老师也微微皱眉,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倒是车上其他的人开始关系或近或远地和翁娉婷开始打招呼。 “娉婷来了啊,听说前段时间回北都了?” “一段时间不见,变得漂亮了啊。” “以后还走吗?我还想请你过来给我公司的人做培训呢……” 南祝仁这个时候突然觉得自己能理解一斤胶老师为什么会在这么颠簸的车上,突然开始讲自己小组制定出来的方案了。 这是想要趁着人员相对比较齐、但是还没有彻底齐的时候,把基调先一力定下来。 不过现在被重晖顶住了。 石倩浅挽过翁娉婷的胳膊,轻声地嘀咕了两句,翁娉婷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但,按而不发。 接下来,车厢彻底安静,大家不由自主地开始养神。 又过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天上突然响起直升机的轰鸣声。 众人下车,登上一列越野车组成的车队,在飞溅的泥浆中颠簸着驶入了灾区临时指挥中心所在的区域——一片地势稍高、由学校操场改建的营地。 立刻有负责人出来对接,快速安排众人安顿好各自的行李之后,又马不停蹄地接众人去开一个碰头会。 “各位专家,可算把你们盼来了!这边情况…唉,有点乱套!” 南祝仁没有加入寒暄,他在路上四处张望着周围,经过【微表情分析】和几个【月度目标】奖励强化过的视力,像是精密的摄像机一样广泛地收集着周围的信息: 一个刚刚换岗下来的年轻武警战士坐在石墩上,双手微微颤抖,机械地重复着拧开水瓶又盖上的动作; 一位大妈拉着志愿者的手,反复诉说着家里被淹的电器和照片,眼神却没有多少惊慌,反而带着一种麻木; 几个孩子躲在帐篷角落,不像平常那样嬉闹,只是静静地看着大人忙碌,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惊惧…… 第593章 档案 是【应激】。 大量的【应激】。 这是南祝仁看到这片地方的第一印象。 但【应激】此刻还只是现场最浅显的问题了。 数不清的情绪通过【微表情分析·中级】化作信息流冲进南祝仁的眼睛里,撞进他的脑海中。 如果这些情绪可以实体化的话,那此刻的空气中正无时无刻不在伸出由黑色雾气凝聚成的大手,不知疲倦地朝着南祝仁的方向抓来。 心理咨询师对于这种场景格外敏感。 不仅仅是南祝仁,在场但凡有点心理咨询经验的,此刻都是眉头紧锁、表情凝重。 自控力差一点的,已经开始不断地蠕动喉咙了。 ——【情绪重调】 南祝仁的表情恢复平静,一路跟着负责人进了一个用作临时指挥的帐篷里面。 学校里面所有的房间都已经被改造成了用作安置的病房,会议室这种空间巨大的地方更是不会放过,眼的帐篷下可以说是南祝仁见过的最简洁的一个会议室。 不过虽然这个会议室是帐篷搭成的,在强大军工后勤体系的支持下,里面却是五脏俱全。 不仅仅桌椅板凳规规整整,里面还有很多南祝仁叫不出名字的电子设备,乍看上去比一般的室内还要整洁有序不少。 其中部分用具还有不久前刚刚使用过的痕迹,想来今天在这里已经开了不止一场会。 “各位老师都是在业内闻名遐迩的专家,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想必各位也能看出来,我们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 这个负责人显然是个干实事的领导,直接一句话定下基调,甚至毫不掩饰地展示出了当下的困难。 他扫视着在座成员的眼睛道:“不知道各位接下来的工作,需要我们这边提供什么样的帮助?” 这句话稍微有个弯。 看似是客气地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实际上话里的意思只有一个:你们工作安排得怎么样了? 如果工作计划可以的话,我们肯定提供支持;但如果不好的话—— 在场的人知道,如果是这种情况,不要说什么实验新的心理援助体系,在场的各位就都要准备花化整为零去当高级的打工仔,老老实实一个咨询一个咨询地做过去了。 一斤胶老师这个时候也没有说话的资格了,就看到他身边的教授一伸手,自然有学生把之前的那份策划案递给他。 随后,再由这名教授递给负责人。 “您就是姬老师吧。”负责人之前显然和团队现有沟通过,打了个招呼,把策划案接过。 他先是翻了几下,随后把头抬起来,朝着姬教授的方向看过去。 意思是希望对方简单讲解一下策划案的内容,总不能让他真的就这么一页一页地翻看过去吧? …… 迎着负责人的目光。 姬教授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咽了一口唾沫。 虽然看上去胸有成竹,但是他知道,团队内部的意见暂时还没有统一。 其他人的意见不用担心,那些团队无论是背景还是专业性都不如自己,只要自己立下山头,他们肯定是唯自己马首是瞻的。 除了……白庆华,以及翁娉婷,这个两人了。 意见不合,这是第一个姬教授第一个担心的问题——那个脾气暴躁的翁娉婷会不会在自己汇报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对自己的安排进行反对,企图强夺团队的话语权? 这样的话,就会直接在负责人的面前露怯了。 不过如果翁娉婷这么做,整个心理援助团队在负责人这里的地位都会降上一挡。从长远来看,说不定还是个好事。 一般人估计不会这么疯,但翁娉婷直接都被逼得离开北都去避难了,谁知道性格上会不会发生什么巨大的变化,例如比之前变得更疯…… 想到这里,姬教授不动声色地朝着翁娉婷那边看了一眼。 然而那身形高挑的女娃此刻正在和自己课题组那个最小最帅的年轻人交头接耳,那个年轻人则频频看向负责人的方向,两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看都没有往自己的方向看一眼。 姬教授:“……?” …… 姬教授稳住心神。 既然翁娉婷注意力好像没集中在自己这里,那接下来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负责人自己的想法。 面对一线的情况,身处一线的领导肯定是有自己的见解、自己的看法、自己的计划的。 眼下自己这群专家组团过来,对方出于礼貌先问问自己这边的想法,这无可厚非。 但如果自己等人的想法和对方没能匹配住,那么之后的工作开展就会有些问题了。 姬教授想到这里,心里暗叹一口气。原本他是想着先和对方寒暄一下,借由聊天的机会利用自己的话术把对方的想法套出来;随后在介绍策划案的时候,根据对方的想法适当调整叙述内容。 ——如果彼此匹配的话,皆大欢喜;如果彼此有冲突的话,也能够化解掉一部分尴尬。 只是没想到这负责人这么雷厉风行,一点寒暄的话都没有,见面了就是走路,到了地方就直接进入正题。 让北都过来的姬教授有些不适应。 不过事已至此,直接直接陈述自己的计划也没什么问题,在这个过程中观察对方的反应,之后再进行几轮拉锯战就行。 心下打定主意,姬教授正要张口。 …… “——领导,咱们这次开会是不是还有什么文件没有拿出来?就在你后面的箱子里面。” 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姬教授。 出声的人是翁娉婷。 姬教授面不改色地转头过去,发现翁娉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自己课题组的年轻人停止了交头接耳。 这女娃终于忍不住和自己开始唱反调了吗?就是这切入的话题和自己预想中不太一样。 不过这样更好,不针对自己的计划的话,自己应对起来也更容易。没想到翁娉婷离开北都之后,手段都变得幼稚了吗…… “对,后面箱子,应该是第二列,最上面的那个。” 在其他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翁娉婷又补充道。 负责人的身后放着一摞迭起来的箱子,粗粗一数就有七八个。 但是翁娉婷此刻俨然好似精准定位到了那所谓的“没有拿出来的文件”。 一副她比这个负责人还要熟悉帐篷里面环境的样子的。 其他人依旧没来得及对翁娉婷的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 唯有负责人转向翁娉婷,在面对姬教授的时候都紧绷的脸,此刻松弛了一些下来。 他看着翁娉婷故意问道:“我有文件还没有拿出来?” 翁娉婷点头:“对。” 她露出一种温和而坚定的笑:“从我们刚刚进门来开始,虽然你是正对着我们,但是右侧的肩膀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后倾,这说明你想要做右转身的动作,换句话说——你的右方一定有什么吸引你注意力的东西。” “那个方位只有那些箱子,而箱子肯定是用来装东西的。” 看着负责人露出了自己满意的反应,翁娉婷又道:“每次你做出这种转身预备动作的时候,大臂和小臂都会下意识地抬高,这也是一个预备动作——说明那个你想要拿出来的东西,是在较高的地方,那就只能是最上面的箱子。” “至于为什么是第二列,那是因为每次都是距离那一列最近的时候,你的肢体动作都会放缓。” “箱子里有你在意的东西,而我们现在又在开会。那我想里面就是我们这次会议需要用到的东西了,只不过可能在拿出来之前你想要先听听我们的想法?” 翁娉婷看了一旁有些发愣的姬教授一样:“不过现在正好你也需要看我们的策划案,不如也让我们这些刚到的人把这点时间利用起来,来读你准备给我们的文件怎么样?” “大家都争取尽快投入工作中嘛!” …… 姬教授在翁娉婷看过来那一眼的时候,短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这女娃确实很不礼貌地插话了,但是…… 就看到负责人感叹了一句“真的是专家啊”,然后就从第二列最上面的箱子拿出一沓文件,放到桌子上。 “这是我们这段时间给工作人员建立的心理档案。”负责人解释道,“这段时间高强度的工作,我们很多消防和武警的年轻同志……都有些消沉。还有医院的不少同志,也都出了大大小小的问题。” “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这些同志现在照顾自己都成了问题,我们有计划把他们先送回去,可我们这里不管是人力还是运力都不够……” “所以我们就想着,等专家们来了之后,能不能先请你们看看这些同志都出了什么问题。” 负责人指着桌子上的档案道:“这些都是我们各个单位的思想指导员做的记录档案,但他们肯定是没老师们这么专业的。我想请各位老师们细化一下,确定那些同志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又有哪些是必须走、哪些是可以留下来继续工作的。” 他看着一桌的教授、老师、咨询师道:“这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思想指导员是单位里面的政工干部,平日里负责关注单位同志的思想动态。在眼下的情况,也要通过各种方式去了解那些“有问题”的年轻人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但,他们肯定是不如专业的心理人士专业的。 姬教授默默地后仰了一下。 这下,负责人心里原本的计划也知道了。 和自己似乎有些对立——幸好知道了。 他开口想要说什么,就听见翁娉婷又先他一步欣然点头道:“当然,我们来这里就是帮忙的。” “不过领导也请你见谅,我们今天来的所有人可能没法一次性都投入到心理援助和干预里面去。” 翁娉婷不知不觉间坐到了和负责人正对面的位置:“你肯定也是知道的,以前的救灾活动中也不是没有出动过心理援助团队,效率虽然有,但是都不高。” “我们北都的团队这段时间一直在做计划和反思,认为想要高效地进行干预,除了让我们的咨询师加班加点外,还应该建立一套管理体系,用来监控、筛选、干预,这样才能够更加高效。” “所以现在我们在场的人,可能只有一半左右能够立刻投入你刚刚说的事情里面去,其他人要先试着去建立我刚刚说的体系。但是你放心,最多两天,我们基础打好之后,效率立刻就能拉上来!” 负责人听得连连点头:“我懂的,我懂的。组织结构健康了,同志们把事情做起来才能更顺畅,我们的兵到了一线之后也不是一窝蜂地直接下水救人,而是要先分出一部分建立据点,各自分工。” 他看着翁娉婷:“只是这些小同志……也是为了救人才出了问题,我看着也是心疼,所以心里着急。既然老师们有自己的打算,那我们肯定是听专业人士的,也麻烦你们多多上心了。” 翁娉婷露出笑脸:“我明白的,我三天前就跟着物资队进来看过了,知道里面的压力有多大。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来就是帮忙的,你放心好了。” 听翁娉婷这么说,负责人的脸色彻底缓和下来。 他打开姬教授递过来的策划案,认真地翻看起来。 姬教授一时间有些无措,现场一时间似乎没有他的什么工作了? 于是想了想后,姬教授一个眼色示意自己梳着大背头的徒弟,让他坐到负责人的身边,让对方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解答。 一斤胶老师深吸一口气过去,没等他说什么,感觉到身边有动静的负责人就抬头看了过来。 “这位老师……发型很别致啊。” 没等一斤胶老师做出应对,就听到负责人继续道:“不过这个发型在这里会很不方便的,而且可能也没什么时间再去保养,之后估计就不会再这么漂亮了。” “……”一斤胶老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另一边,白庆华等人没有再管这边的动静,交涉的事情交给翁娉婷就好。 南祝仁径直抽过那迭档案中最上面的一份。 翻开。 【姓名:李玲玲】 入目的五个字直接让他挑起了眉毛。 第594章 崩溃后的重建 和姬教授的策划案不同,每个需要急性干预的来访者的档案都只有一份,不可能打印出来太多。 因此在场的心理专家们都是依次传阅。 在这个过程中,专家们的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姬教授、白庆华、翁娉婷三人。 要知道,姬教授和白庆华都是自立山头的“门主”级别的人物。 负责人领导可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但是专家们可都门清——白宗的大弟子悍然出击,兵不刃血地把姬宗主给挑落马下。 而在这个过程中,白宗主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全程优哉游哉,就好像在看一场表演一样。 之前大巴车上,重晖和一斤胶老师唇枪舌剑地你来我往、两个宗门恍若势均力敌的样子,顷刻间就被戳破。 现在再瞧翁娉婷低声和负责人交流、一斤胶学生被晾在一旁、姬教授眼巴巴地坐着的这样一幅景象。 有点好笑。 好在在场的都是受过专业表情管理训练的体面人,再怎么好笑都能绷住。 姬教授的脸色倒是真的不太好看,他自认为和白庆华的水平差不多;如果考虑到身后平台背景加持的话,他还要压过白庆华一头。 结果那个女娃——不讲武德! 如果她是自己课题组的该有多好,给这个玩物丧志的家伙当徒弟实在是太浪费了! 姬教授深吸一口气,正待说什么。 就看到白庆华身后那个最年轻的学生突然站了起来,抬手示意手里的档案: “领导,请问这个护士现在在哪里?我现在就可以去对她进行先期的评估和干预。” 全场的视线顿时汇聚过去,看向南祝仁。 负责人露出意外的神色——就南祝仁的这张年轻的脸,他还以为对方是带过来的咨询助理。 结果现在居然这么急着就要开始做咨询? 他不由用质询的目光看向一旁的翁娉婷。 翁娉婷不知道南祝仁手里的档案是哪一份,心里也有些惊疑。 但是在外人面前,她笑得坚定:“这是我们课题组的南祝仁。论咨询的话,他算是我们中相当好的——甚至某些地方,连我都比不上他。” 嘶—— 这个评价?! 专家们看着南祝仁的表情纷纷好奇起来。 负责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又看了看南祝仁过分年轻的脸。 但是有翁娉婷的担保,而且这些档案里面的同志情况确实比较危急…… 想了想,他掏出一个对讲机。 “来个人,带心理专家去第三医疗点。” …… 灾区第三医疗点,临时休息区。 嘈杂的背景音隐约可闻。 南祝仁跟在眼前穿着黄色救援背心的后勤人员身后,听着对方简单介绍:“小李这段时间给人的感觉……很木。” 因为私人关系不太熟的原因,对方选用了较为正式的称呼。 工作人员绞尽脑汁想出来一个形容李玲玲的词:“她的反应总是慢半拍,不管提什么东西脸上都没表情,没人说话的时候就自己待着,大家都很担心。” “听话倒是听话,饭也吃,但是很少。打扫房间的时候也会起来帮忙,但一下子就累得不行,让人看不下去。” 说着说着,工作人员叹了一口气:“明明之前是这么好的一个人……” 和医院里面的人相比,现场工作人员对李玲玲的态度几乎是另外一个极端。 虽然听形容的情况似乎不太好,但南祝仁心里却微微一动。 眼下又能收集到【第三方印象】的信息了。 用这些信息,再结合自己之前咨询中了解到的李玲玲,很快就能做出干预计划;一会见面直接就能够大刀阔斧地进行干预,把效率拉到最高。 南祝仁一念至此立刻道:“在李玲玲被送过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工作人员眨了眨眼睛,张嘴后又立刻把嘴唇抿了起来。一副似乎有什么东西要脱口而出,但是考虑到影响又不想嚼舌根的样子。 南祝仁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轻声道:“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地了解前因后果,这就像是去医院看病的时候了解近一周的饮食作息情况一样,能让我更好地帮到她……” 听此,工作人员才停下脚步。 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之后,他低声和南祝仁道。 “小李之前是在一线的临时医疗点工作的,但是她太拼命直接累倒了,所以才被送到这里来。” “我听送她来的医生聊天,都在抱怨那些受灾的群众难搞……”说到这里的时候,工作人员顿了一下,这种话是不太方便宣扬出去的,“总之,就是病患和医务人员吵了起来,小李来之前就刚刚吵过一次,好像是因为……” 南祝仁低头听着。 李玲玲的资料他早就熟记于心,此刻那些一栏栏、一列列的文字似乎在南祝仁的眼前飘起来,迅速和工作人员讲述的信息进行对照和印证。 而表面上,南祝仁不动声色,在工作人员讲述完毕之后继续一路往里。 直到李玲玲的病房外。 咚咚咚—— 工作人员敲了三下,没能等到反应,于是“嘎吱”一声开门进去。 南祝仁看到了背对着自己侧躺的李玲玲。 熟悉的背影,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对方此刻浑身散发着一种宛若被洪水泡过的灰浑气息。 敲门声、开门的声音响过,但李玲玲却没有丝毫的动作,好似感官把外界都屏蔽了一样。 “小李,北都那边来了心理援助的专家组。”就听到工作人员对李玲玲道,“想要和你聊聊。” 介绍了现在的情况和一会将要发生的事情。这种陈述莫名有点咨询助手的味道。 李玲玲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一下。 工作人员叹了一口气,对南祝仁道:“没事,我们绕到她面前去,可能要多和她说几次她才能有反应……” 南祝仁却抬手止住了工作人员。他没有出声,只是用手势示意对方出去,这里交给自己就可以。 对于专家,工作人员是信任的。在轻声交代了一些事项之后,他就转身把房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但是随后没有脚步声响起,听起来就等在门外。 这些声响,这些交流,都没有激起李玲玲的一丝变化。 南祝仁记住这些反应,随后瞳孔微微失焦—— 【心流状态】 只两秒,此刻李玲玲的状态、工作人员的讲述、过去收集的信息,彼此之间就完成了排列组合,组成了一条逻辑链条。 随之,拼凑出了一个等待验证的假设。 视线重新凝聚,意识回归。南祝仁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而是径直绕到了李玲玲的面前—— 只见来访者蜷缩着身子,像是一只遇到危险的刺猬,将最柔软的地方护住;但露在外面的肢体和肌肉却偏偏是松软的,没有一点紧张和防御的样子。 她的眼神没有聚焦,直愣愣地看着湿凝的窗户,以及外面嘈杂的世界。 南祝仁走到李玲玲视线边缘的地方,站定了几秒钟。 随后用一种平稳、清晰、音量足以让李玲玲听清、但不具侵略性的嗓音,呼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李玲玲。” 熟悉的声音。 只一下,蜷缩的刺猬就抖了起来。 李玲玲的眼珠微微转动,轻而易举地看见了南祝仁的脸。 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苍白的脸颊因为上涌的情绪开始发红; 她的身体立刻紧绷起来,下意识地拉高了身上的毛毯,似乎想要把身体罩住;但是当毛毯拉到下巴的时候又停下,似乎是因为视线贪恋着眼前人的身影,舍不得断开。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身上矛盾的肢体反应、表情变化。 假设得到验证。 那么,可以开始干预了。 只听南祝仁轻声道:“我被派来灾区进行心理援助,跟我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团队。” “我在档案里面看到了你,所以主动申请过来了。” 先解释一下前因后果。 南祝仁顿了一下,确认用这个开场白能够和来访者建立起对话关系。 随后他没有靠近,没有坐下,平静道:“你试图用超越极限的工作,来惩罚那个在关键时刻‘失败’的自己,进而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话语相当直接。 …… 之前在咨询室和日常工作中,李玲玲的【防御】是“功能性”的。 她曾经使用过“工作就是这样的”【理智化表述】、“我没感觉”之类的【情感隔离】、以及“没什么特别的”【否认】等机制,来维持一个表面上的“正常”状态。 以保护自己不去触碰核心创伤。 这些【防御】虽不健康,但构成了李玲玲日常功能的基石。 这些【防御】曾经都被南祝仁卸下——他一点一点地掏出那些摇摇欲坠的塔楼中的朽木,一块一块地试着往里面填充精心雕琢好的石料与木梁,期望搭建出一个温暖的小屋,来让李玲玲心中的小人获得庇护。 这个工程还没有彻底完成,如今就倒塌了。 按照工作人员之前的描述,以及李玲玲此刻的表现。 南祝仁可以确定:在灾区这个巨大的创伤触发场中,李玲玲旧有的、脆弱的防御体系被彻底冲垮。 她无法再通过“麻木”或“讲道理”来应对,取而代之是一种更原始的、源于创伤本身的“崩溃状态”。 曾经的【幸存者愧疚】不再是咨询室中探讨的抽象概念,而是在现实工作中因为一次具体的“失败”和“被否定”中被彻底激活、放大,成为了李玲玲坚信不疑的“现实”。 她不再是“讨论”创伤,而是“活在”创伤重现的体验中。 这是很危险的状态。 一个不小心,之前南祝仁花了数月时间积累起来的咨询收获都将功亏一篑。 即将脱出深潭的前夕遭到重击,等待的只有愈坠愈深的裂渊。 因此南祝仁现在要做的不是深挖创伤,也不是解决问题,而是“稳定化”——将李玲玲从解离和崩溃的边缘拉回,重建最基本的安全感和现实感,为后续的疗愈创造可能。 南祝仁需要把自己变成一个稳定、可靠、非侵入性的“容器”,能够涵容所有来访者无法自行处理的强烈情感和碎片化的自我。 …… “你试图用超越极限的工作,来惩罚那个在关键时刻‘失败’的自己,进而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这是在开场白之后,南祝仁选择的正式咨询的第一句话。 与往常咨询截然不同的谈话节奏。 南祝仁使用了【神入性诠释】。 直接命名李玲玲行为背后的深层心理动力,笃定其为“自我惩罚”,绕过了她所有的表面防御,以让她感到被深刻理解。 同时使用陈述句而非问句,减少了来访者的回答压力。 李玲玲与刚刚听到工作人员你说话的状态截然不同。 她颤抖了一下,睫毛剧烈地眨起来,同时嘴唇抿紧。 但是她没有否认。 南祝仁等了两秒,让李玲玲消化掉自己刚刚的话,随后道:“我知道,这非常痛苦。但我很理解,如果我有和你一样的经历,在那个场景下可能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共情】+【正常化】,确认来访者情绪的合理性,减轻其孤独和羞耻感。 说完这句话后,南祝仁这才轻轻拉过椅子坐下,依旧保持安全距离。 他深吸一口气,用低沉、平稳、温和的声音道:“现在,如果你愿意,可以尝试感受一下身下这张床。” 话题转变得有些快,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但南祝仁今天的出场和刚刚的话一直都有种突兀感。 突兀,却不危险。 更何况,李玲玲和南祝仁本就已经构筑了足够牢固的咨询关系。 李玲玲不由自主地开始跟着深呼吸,身体微微蠕动了两下,增加皮肤和身下托举物的触碰。 南祝仁继续道:“感受它支撑着你身体的感觉……也许有些硬,但它是实在的,承托着你的重量。” “再感受一下毯子……覆盖在身上的重量和温度……” 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去。 看着李玲玲的眼皮不由微微合拢,只留着一条足够看清咨询师的缝隙。 身体也一点一点放松下来之后。 南祝仁轻声道:“你现在需要休息和安静。” 自此,完成了本次咨询的开场部分。 第595章 一点一点拉回现实 眼下李玲玲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深陷于自己的创伤记忆之中。 创伤记忆又常以身体感觉和情绪状态存储。 用通俗的话讲,李玲玲就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了;她所观察到的现实世界,也因此变成了她内心世界的投射。 而南祝仁用简单的【接地技术】,引导李玲玲引导她感受身下病床的支撑、毯子的重量和温度,目的是将她从内心痛苦的洪流中重新“锚定”到外部现实的安全点上。 把她的注意力引导回当下的、中性的身体感觉,增强现实感。 只有这样,才能够继续今天的咨询。 不然哪怕有“南祝仁出现”的这个“惊喜”,引起了李玲玲现实性的情绪波动,这种现实感也依旧维持不了多久,之后的咨询南祝仁哪怕说得天花乱坠也只能是枉然。 在完成这些之后,南祝仁再用一句“你现在需要休息和安静”来明确李玲玲当下的状态,进行一种认可和支持,赋予她“休息”的正当性。 也算是为李玲玲今天的咨询定下基调。 …… 眼下,李玲玲在听到南祝仁的话之后眼神微微动了动。 她嘴巴微微张开,似乎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什么。 都不用猜,南祝仁都能知道对方想要说的是类似“可我是护士”、“我是志愿者”、“这是我的本职工作”一类的话。 不过,最后这些话还是被吞下去了。 也就是李玲玲面前的是南祝仁了,换成任何一个其他咨询师,都不能让李玲玲按下这种近乎本能的【防御】。 如果是其他的负责人或者领导上司过来,这种近乎于表态的“宣言”还会更加强烈。 这一步也很关键,因为李玲玲终于接受了“需要休息”的安排。 哪怕心里还有反驳的话,但这种默认依旧是一种最低程度的“认同”和对自己的“允许”。 是一种破冰。 于是接下来,南祝仁要进行第二步—— 他打量了一下李玲玲此刻的姿势,随后顺着李玲玲之前发呆的视线向外看了一眼。 “你刚刚在看外面吗?”南祝仁问道。 沉默了很久,没有听到回答。 南祝仁知道,李玲玲当时可能并没有非常明确的“看”的东西,仅仅只是发呆而已。 但南祝仁只是想要丝滑地过渡到下面的那句话而已。 南祝仁抛出了一个问题:“你是想继续这样闭着眼睛躺着,还是我帮你把枕头垫高一点点,让你能舒服些看着外面?” …… 刚刚为止的交流,是把李玲玲的“感受”拉回到现实中,让她现在可以重新变成现实世界的“观察者”。 但这还不够。 南祝仁要继续拉李玲玲一把,让她成为现实世界的“参与者”。 ——让李玲玲做出一个“决定”,便是关键。 南祝仁抛出的这个问题,是给来访者提供一个极其简单、无任何威胁性的选择。重点不在于选择本身,而在于将决策权交还给来访者,对抗她的无助感。 李玲玲愿意让南祝仁帮她垫高枕头,那就很棒,这是对自己的环境进行了改变。 但如果李玲玲想要暂且保持现状,那也没问题,因为这也是她的“决定”。 创伤的本质是失控。而通过在咨询中给予来访者微小的、无压力的选择,可以帮助李玲玲重新获得对自身和环境的一丝控制感。 这是对抗无助感的强大工具。 …… 李玲玲沉默了一会。 南祝仁也沉默、温和、鼓励地看着对方,在此刻展现出了一种执拗,好像李玲玲不给出一个答案他就会一直等下去一样。 于是李玲玲沉默了几秒,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南祝仁心中松了一口气,如果李玲玲没有给出反应,他肯定不会一直等下去,而是会采取另外一套方案。 好在李玲玲没有这么做。 “好。”南祝仁做出领会了李玲玲意图的样子。 他站起身,动作非常缓慢、轻柔地,触碰到了李玲玲脑后柔软的物体,帮她调整了枕头的高度。 视线微微上移,李玲玲此刻做出一种半靠着的姿势,让她的视线可以望向帐篷口的方向、但又不会直接面对过往人群。 李玲玲的目光闪动起来。 之前,她看向窗外,但看的是虚无缥缈的天和怎么也止不住的雨。 此刻她再看窗外,看的是来来往往的人。 她的呼吸开始变化了节奏,眼球开始了抖动。 她开始感受自己刚刚的决策行为,并且开始真实地承受着决策带来的结果。 南祝仁则坐回椅子,再次陷入沉默。 这次沉默持续了约两分钟。他只是在陪伴,呼吸平稳,像一个稳定的灯塔。 …… 接下来,终于到了咨询师真正进行语言干预的“话疗”部分了。 面对此刻被过去包裹住的李玲玲。 南祝仁的目标是激活李玲玲作为“护士”的专业身份和身体记忆,这是一个强大的内在资源,用以对抗“失败者”的负面身份认同。 在个体自我价值感崩坍时,帮助其连接到如她的专业能力、过去成功的经验一类的【积极资源】,可以有效地对抗弥漫性的无力感和自我否定。 又等了一会的时间后,南祝仁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在刚刚过来的时候,我听你的同事讲了你身边最近发生的事情。” 李玲玲的目光从窗外移了回来。 “我听说你和病人发生了争执。”南祝仁言简意赅,疏离故事线,“你的上级为此找你谈话,然后你开始昏天黑地地工作,直到把自己累倒。”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让自己对着李玲玲现在的样子摊了摊手。 “你觉得那个争执、或者说与争执相关的事情是一次‘失败’。所以你用超越极限的工作惩罚自己的‘失败’。” 做出一个无奈的笑,随后停顿了一会。 李玲玲低头,抿了抿嘴唇。 “……对。”半晌后挤出一个字。 虽然简短,但是有效。 李玲玲终于打开了话匣。声音干涩、无力,但是具备基础的连贯性。 “当时……有个病人被消防员抬过来,我帮着去抬担架,但是力气不够,发生了颠簸……病人很难受。” “然后,在我给他扎针的时候,我心里慌了,扎了两次才扎准……病人很难受,我觉得是我扎针的问题。” “再后来,我被派去看一个小女孩……那女孩的妈妈是我之前帮过的一个孕妇,那一次我工作完成得还算不错……”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玲玲哽了一下:“但是……那个被我扎了两次针的病人,她老婆之后在外面喊起来……我失控了,然后,吓到了那个小女孩,还有她妈妈……” 来访者说了很多。 但是这些不是重点,南祝仁只是需要来访者说出这些给故事丰富背景而已。 南祝仁问道:“你说的这些,是你认为的‘失败’吗?” “……对。”来访者点头。 南祝仁道:“那种‘失败’的感觉,在身体里是什么感觉?” 具体事件对于当下的谈话不重要。 此刻的谈话不应该再纠缠于事件的对错,而是引导来访者去觉察和描述伴随情感的身体体验。 这是将抽象情感具体化,让来访者的意识回到对身体的感受。这既是评估,也是继续锚定。 听到南祝仁的问题后,李玲玲的嘴唇动了动。 随后她垂下眼帘,睫毛不时地轻轻颤动。似是回忆,也是在感受。 半晌后,李玲玲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冷……很冷……” 好极了。 南祝仁抓住关键点就开始深入:“冷。在哪个部位感觉最明显?” 李玲玲沉默了比刚刚更加长一点的时间,随后道:“……手……还有……胃里……像结了冰……” 南祝仁点头:“嗯,手和胃里,像泡了水……不,更冷一点,像结了冰。” 先【重复】一下。 南祝仁又道:“除了冷,还有别的感觉吗?比如重量,或者形状?” 这是【具体化】和【隐喻探索】的技巧,引导来访者更细致地描述身体感觉,使用用“重量”、“形状”一类的具体描述,帮助表达难以言喻的感受。 李玲玲的呼吸急促起来,盖在身上的毛毯一起一伏。 她道:“有的……很重……像是被一块石头压着,我觉得动不了。” 南祝仁点头:“一块冰冷的、沉重的石头,压在胃里,让你感觉动弹不得。” 再一次【重复】并整合李玲玲的描述,让她感到自己的体验被准确接收和理解。 李玲玲轻轻闭了下眼,像是默认,又像是疲惫。 对话进入本次咨询的关键部分了。 “这块石头现在还在吗?”南祝仁问道。 “……在。”李玲玲答道。 “和它刚刚出现的时候给你的感受比起来如何呢?是轻了一些,还是重了一些,还是没有变化?”南祝仁又问。 李玲玲停了两个呼吸的时间,道:“可能轻了一些……但也可能没什么变化,我不太清楚。” 南祝仁点头:“好。” 他放低了自己的声音,轻而缓地道:“现在,我们不需要移开那块石头。” “我只邀请你,再一次去感受一下你后背被枕头支撑的感觉——” 南祝仁伸手摸了摸李玲玲的枕头。 “还有毯子的温度——” 南祝仁又指了指李玲玲身上盖着的毛毯。 “让这两种感觉——冷的石头,和暖的支撑——同时存在。” 立刻消除负面感受是不可能的做到的。 南祝仁的目的是引导她意识到,安全的、支持性的感受可以和痛苦的感受并存,以此扩展她的情感承受窗口。 李玲玲依言闭上眼睛,呼吸似乎更深了一点。 半晌后,她回答道:“……可以。” 南祝仁心里点头,李玲玲在咨询中的配合度是相当高的。 他继续道:“很好。那接下来,我们保持着对‘冷的石头’和‘暖的支撑’的感受,试着去回忆——” 他的语气愈发低而稳:“——在你的记忆里,作为一个护士,你的手,有没有过……稳稳地、精准地完成一次操作的感觉?” 南祝仁鼓励道:“不一定是大事,任何一次都可以。” 此刻的话题转向李玲玲的专业能力和成功体验,开始进行关键的积极资源取向式提问,来激活积极身体记忆,以及身份认同。 李玲玲愣了一下,眼神里出现一丝茫然。 然后……慢慢浮现出一点微光。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曾经拿着针管、此刻却无力地放在毯子上的手。 李玲玲的声音依旧沙哑,但有了细微的波动:“有的……” “我刚进来的时候,给一个孩子打针……他很怕。我,我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就把针扎进去了……他没哭。” 南祝仁用很夸张的幅度用力点头。 语气的波动则是不变:“是在刚当护士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吗?那确实是记忆非常深刻。” 南祝仁道:“你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就把针扎进去了,他没哭——那个时候,你的手是什么感觉?” 南祝仁的眼睛紧紧盯着李玲玲的反应。 只见毛毯上面出现了微微的收缩,那是被手抓紧、摩挲才会出现的变化。 非常好。 就听见李玲玲道:“那个时候……我的手是稳的。因为我练习了很多遍,我一点也不紧张……我知道一定能够成功。” 南祝仁不厌其烦地继续【重复】:“很稳,而且你知道知道一定能成。” 他突然问道:“你现在还能感受到那种‘稳’的感觉吗?” 李玲玲一愣,毛毯下面的手指也停止了活动。 南祝仁道:“能感受到吗?哪怕只有一点点——它可能就在你的指尖,或者手掌里。” 这段对话中,这种“通过回忆过去干得好的事情来反驳现在的失败”的对话技巧,其实在日常对话中常常会出现。 很多人都能无师自通这种安慰朋友的技巧。 但在咨询中出现,使用起来自然更加有讲究。 除了对话节奏的循序渐进之外,咨询师还要去去引导来访者具体化并放大这种积极的身体感觉,将其作为一个内在的力量源。 就看到李玲玲手掌处的毛毯又动了一下。 第596章 白庆华、翁娉婷:熟悉的激进味道 伴随着李玲玲摩挲毛毯的动作。 粗糙但是柔软的布料传递来了最真实的触感,同时唤醒了李玲玲的回忆。 这微弱的触感好像构架出了一个桥梁,将李玲玲过去那种手头的“稳”重新带回到了她的掌心之中。 半晌后,李玲玲点头道:“好像……有一点。” 南祝仁追问了一句:“是那种‘稳’的感觉吗?能形容一下吗?” 李玲玲沉默了一会,这是在组织语言。 半晌后,她回答道:“就是……我也不清楚,就是觉得自己可以做到的感觉。反正……和那种‘冷’、‘重’,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但它是确实存在的是吗?”南祝仁强调。 “……对。”李玲玲迟疑着点头,“只是它在的时候,我可能感觉不到。只有在成功之后,我才能知道刚刚那种感觉出现了。” 南祝仁要的就是这种细致的、有着充分个人认知的描述。 南祝仁点头,用李玲玲的话来进行总结:“所以那种‘稳’的感觉,和你刚才说的‘冷’与‘重’,是同样的真实。只不过它们出现的形式不一样罢了,对吧?” 在本次对话中,这是最后的关键一步了。 将积极资源与消极体验置于同等真实的地位,进行整合,帮助来访者理解情绪和感受的复杂性。 进而让李玲玲认识到——情况并非“全好”或“全坏”的。 当然,只要是个成年人,基本上都会明白这个道理;但情绪和失调认知的洪流涌上来的时候,又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所以才需要咨询师进行外部的认知支持。 房间里面再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李玲玲的目光不再完全空洞,虽然依旧疲惫,但似乎有了一些内容。 她时而看着自己的手,时而望向帐篷外。 “……对,是这样的。” 半天之后,她才点头,肯定了这个成年人都会明白、但又总是被刻意忽略的道理。 到这里就可以了。 南祝仁轻声道:“我们今天的交谈可以在这里停一下。我也是刚刚到这里,今天来这里只是看到你的档案,所以就过来进行一次比较正式的评估,看看你的状况。” 不是正规的咨询,没有助手打配合,因此在来访者对本次咨询出现依赖的时候,还是要多找一点语言来修饰的。 尤其面对李玲玲这种特殊的情况。 李玲玲的脸上果然出现了肉眼可见的不舍,甚至微微支起了上半身。但南祝仁给出的理由确实照顾到了方方面面,所以李玲玲的动作在僵了半晌后,又慢慢地躺了回去。 “至于你身上的感觉……” 南祝仁又道:“你不需要立刻改变任何自己的感觉,无论是冷的石头,还是稳的手感,它们都在你的身上,你也要让它们都一直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继续允许自己休息,感受这份支撑。” 这是一个简单的总结,强调“允许”和“感受支撑”。布置这样一个极其简单、无压力的任务,巩固稳定效果。 同时,把这个“布置作业”的任务放到告别之后,也能冲淡掉李玲玲的部分不舍的情绪。 话毕,南祝仁缓缓站起身。 “我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今天的咨询很短暂,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李玲玲的目光跟随南祝仁的动作,虽然没有说话,但那个眼神已经不同于最初的彻底隔绝。那里面,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被称为“连接”的东西。 南祝仁微微点头,转身离开,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让她消化和休息。 …… “嘎吱”一声打开门,南祝仁看到刚刚带自己过来的工作人员还守在门外。 对方的衣角还有一丝风,似乎是在听到南祝仁的脚步声之后临时从听墙角的姿势窜开,做出现在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南祝仁看了看他的表情。 没有那些不好的东西,至少没有针对李玲玲的不好的东西。 那大概懂了。 南祝仁心里认可工作人员的举动,同时面上露出温和的笑:“这里结束了。能带我回去找我的老师他们吗?我没有工作证,在这里乱走不太方便。” 工作人员自无不可的应下,没有再往李玲玲的屋内张望,转身带着南祝仁离开。 他们径直走回刚刚开会的帐篷,这里的会议居然还没有结束。 翁娉婷等人看到南祝仁的时候脸上也露出讶异的表情——因为现在距离他离开时间根本没有过去多久。 这可不符合南祝仁平时做咨询的风格。 但是这种话不能当面问出,而恰好翁娉婷他们和负责人的谈话也到了结束的时候。 在敲定了今后几天的工作之后,又有工作人员带他们到安置的住处,收拾行李。 一行人可是在下了车之后就匆匆赶过来开会的。 也是这个时候,翁娉婷才终于朝着南祝仁问道:“你这次咨询这么快就结束了?” 在刚刚南祝仁走了之后,翁娉婷才看了南祝仁拿到的档案。在认出李玲玲之后,他们立刻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明白了南祝仁为什么会展现出那种急切的样子来。 南祝仁看了看四周,没有外人,眼下是密闭的室内。 周围的又是同课题组的,又是一次类似案例交流的环境。 想了想之后,南祝仁道:“她是进入了【急性应激障碍】的状态。” 【急性应激障碍】,简称 ASD,是一种在遭遇或见证极度创伤性事件后,短期内出现的严重心理反应。是大脑和身心在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冲击后,所产生的一系列功能性紊乱和自我保护机制。 李玲玲作为有童年创伤的个体,在再次经历同样的场景之后,出现【急性应激障碍】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在这种状态下,个体会进入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随后迅速地转变成一种耗竭的姿态中。 而由于李玲玲还有【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底色在,她的急性应激反应更加复杂。相比较一般的警觉、耗竭,还多了情感的分离,因此显得格外麻木。 “在我来之前,她已经在这种状态中承受了很长时间的伤害了。因此这次干预的进度不能太急,我仅仅建立了她和现实之间的连接感,就叫停了。” 南祝仁的心理干预像是药,但是虚不受补——而李玲玲现在显然不是一般地虚。 这也是为什么南祝仁在今天咨询中仅仅有了一点收获之后,就果断叫停的原因。 白庆华和翁娉婷露出认同的眼神,对南祝仁这种“见好就收”的咨询决定很欣慰。 重晖和石倩浅则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副好像听懂了的表情。 随后翁娉婷问道:“之后你打算怎么做,让她调离到后方吗?消除这次救灾任务对她的影响可能会花很长的时间。” 翁娉婷把这句话问出来的本意,是想听听南祝仁的后续干预计划,如果不行的话,就由自己或者白庆华接手。 毕竟眼下李玲玲的状态,换个人来看基本上都要得出“南祝仁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的结论。 ——甚至不能说是“功亏一篑”,而是“雪上加霜”了。 在灾区重历创伤、遭受了挫折的李玲玲,状态势必会差到比之前还要不如的程度。 面对这种情况,也终于差不多到了让长辈兜底的时候。 重晖和石倩浅对此也觉得理所当然。 但南祝仁闻言却眨了眨眼,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 一看到南祝仁的这个眼神,翁娉婷的心里就咯噔一下。 这个眼神她太熟悉了。 果然,就听到南祝仁思考了一会道:“我有个想法……” 怕的就是你突然有了想法啊! 翁娉婷心中大喊。 但时至今日,翁娉婷居然莫名地有些适应了。 白庆华都见怪不怪了。 翁娉婷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想法?” 心中组织了一下语言,南祝仁道:“我觉得这是一次非常难得且关键的干预机会——这次的洪灾不是好事,李玲玲在这里受到的创伤也不是好事。” “但是现在我来了,李玲玲也在这。那……眼下的这个环境,就恰恰能够给李玲玲提供一个深度疗愈的机会了。” 白庆华闻言叹了一口气:“就像是你之前在法庭上做的事情一样对吧?” 老教授就是老教授,虽然接触的时间尚短,但白庆华却显得比翁娉婷还要适应南祝仁天马行空的想法。 南祝仁点头道:“在咨询室里,不管李玲玲的对我有多信任,她的防御机制被压制得多厉害,但是她对于自己的问题也都是作为一种‘历史’或者‘话题’来讨论的——这远远不够。” “我在她的咨询过程中用‘催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加深她的真实感和体验感……” 但再怎么真实的体验感,都不如真正的“真实环境”。 当熟悉的洪水气息重新涌上来的时候,李玲玲将会不得不真实地、全身心地去体验那些一直潜伏在她内心深处的东西。 这是再怎么去模拟、去催眠,都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李玲玲能在此地、此刻,成功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其疗愈效果将远超在咨询室里想象一百次。创造出来的全新的、成功的、具有掌控感的体验,也能够更好地去覆盖旧的、失败的、无助的创伤记忆。 南祝仁的语速极快:“通过在灾区完成任务具体任务并得到积极反馈,可以让李玲玲在现实中体验到自己的价值。去挑战她的那些‘我不配’一类的负面认知。” “通过在团队协作中获得支持和接纳,体验到自己是被需要、被留在集体中的一员,可以挑战李玲玲‘被抛弃者’的身份。” “尤其是让她在灾区中帮助其他受灾者,更可以把她的‘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的痛苦,转化为“‘我活下来是为了帮助更多人’,扭转她的【幸存者愧疚】。” 这些在特殊环境下获得的认知,其强大程度都是李玲玲在日常的工作生活中无法得到的。 客观上来讲,让李玲玲继续在这里工作,确实是一个难得的疗愈机会。 当然,这也有了另外一个问题——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你觉得李玲玲做好准备了吗?”白庆华问道。 南祝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按照我们之前最后一次咨询的情况来看,她是可以的;但是在今天见过她之后,我不太确定她现在的状况,所以需要进一步的评估。”南祝仁答道。 看到南祝仁没有激进到上头,还保持着一名心理咨询师最基础的理智,老师和师姐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就听见南祝仁道:“我打算像是【系统脱敏法】一样,由浅入深一步一步来,看李玲玲在这个过程中的状态。如果她的状态不对,就及时叫停。” 白庆华和翁娉婷没有说话,眼神示意南祝仁继续讲。 于是南祝仁道:“第一阶段,我打算先去给外面的负责人打个报告,申请把李玲玲从一线高压的医疗岗位暂时调整至相对稳定的岗位,比如物资管理或者后勤协调之类的地方。工作强度较低,对接的也是相对情绪稳定的志愿者和基层干部。” “这个阶段的核心是构建一个【安全岛】的的外部现实对应物。” 在催眠中,让李玲玲回忆创伤需要构建【安全岛】;那么在灾区环境中,李玲玲自然需要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让她继续暴露在高刺激的一线,无异于持续进行创伤暴露而没有足够的支持。 而物资管理工作提供了一个低情感卷入度、高结构化和富有秩序感的安全空间。通过完成清点、分类、登记这些具体、可掌控的任务,她能够重新获得对自身和环境的控制感,这是对抗创伤性无助的关键。 同时,规律的日常工作节律本身也具有稳定化和接地的效果,帮助李玲玲的神经系统从高度警觉的模式逐渐平复。 南祝仁道:“我在这个过程中,也会定期和她进行简短的会谈。重点不在于探讨创伤,而是肯定她在新岗位上的每一项微小成就,强化她的胜任感,逐步修复她的自我效能。” 第597章 循序渐进的工作疗愈 第一阶段是对南祝仁今天这次咨询的深化和巩固。 也是南祝仁后续干预治疗的基础。 白庆华都不用思考,就认同了其中严谨的合理性。 翁娉婷比老师多花了两秒的时间沉吟,接着问道:“你刚刚说第一阶段,那第二阶段呢?” 南祝仁早就有了腹稿:“第二阶段,主要是在可控的环境下进一步增加李玲玲在洪灾环境中的暴露,同时增加她对自己的控制感。” “在确定她的状态稳定,可以承受这一阶段的任务之后——”南祝仁先是严谨地说出了这个先决条件。 “——我想要试着向这边的负责人提议,让李玲玲去专门给这边的受灾儿童提供医疗支持。” 南祝仁解释道:“孩子虽然也受惊吓,但整体氛围比成人伤员区更温和、更有希望。李玲玲在这一阶段的工作是负责给孩子们做日常健康监测、处理轻微身体损伤、或者组织一些简单的游戏活动。” “如果她能够很好地完成这一部分的工作,那可以试着通过我的传授,让她给其他的志愿者和工作人员提供简单的自我心理调整的科普——比如怎么识别过度应激的反应、怎么进行一次稳定的倾听之类的。” 对于南祝仁这一阶段的安排。 “安抚小孩子的工作量可不一定要小于和成年人接触的工作量……”翁娉婷下意识反驳道。 不过想到李玲玲的情况,翁娉婷又一顿。 南祝仁随之解释:“和儿童的交流对李玲玲来说算是一个心理上的过渡。因为这能够连接她和过去的创伤经历。” “通过与孩子们互动、特别是成功安抚受惊的孩子,预想中能够让李玲玲获得一种‘我能保护弱小,而非被灾难吞噬’的全新体验,这可以直接对抗她的核心创伤。” “而且……”南祝仁说出自己的依据,“让小孩子的状态好转,对于李玲玲来说也是一种类似【替代性强化】的【替代性疗愈】,这对她的帮助要远远胜于帮助成年人。” 【替代性强化】是社会学习理论中的一个核心概念,指一种不必亲自实施行为、只用通过观察他人的成败就能够指导自身经验增加的高效学习方式。 通俗地说,就是找“榜样”。 【替代性疗愈】便是在此基础上延伸而来。这并不是一个极其严格的临床诊断术语,但它在心理咨询和创伤研究领域被广泛使用。 通过目睹另一个与自己有相似创伤经历的“榜样”成功地走向疗愈,观察者自身也有很大可能去获得希望、力量和积极的改变。 作为成年人的李玲玲,现在恰恰需要孩子来作为自己的榜样。 南祝仁这部分的安排,在理论基础上更加扎实。 师姐和老师也不免更加认同。 而翁娉婷也听出了南祝仁后续的言外之意:“你还想让她参与到我们的心理援助流程里面来?” 南祝仁点头:“仅仅是‘榜样’的替代性疗愈还是不够的。李玲玲原本的【角色混乱】非常严重,因此我希望能够给她重新加入一个强大的、足够统合那些混乱角色的新身份——一个心理上的助人者。” 南祝仁道:“这一角色的加入,应该能能极大地提升李玲玲的自我价值感和自我认同。” “况且,帮助他人、传授心理学知识的时候,对她来说也是对自己疗愈的一次深化理解。” 不少人都会有这么一种感觉——当教授别人知识的时候,自己也能够从别的角度对知识获得全新的理解。 学生时代,老师鼓励学生们互帮互助互相解题,就是以这样的理论为基础——当然,也不排除有老师是自己发懒,想省点事。 翁娉婷此刻已经完全理解南祝仁的干预思路,进行了下一步的预判:“如果这一阶段效果不错,接下来你想要让她在这次任务中彻底地加入我们的团队?” …… 面对师姐的问题。 南祝仁干脆点头道:“对,反正我们原计划也是需要医疗工作人员配合我们的不是吗?甚至于在很多计划中,我们还是要以医疗人员为主的。” 翁娉婷笑了:“所以你的第三阶段,重点在于【意义重构】?” 又被说对了。 南祝仁肯定道:“当李玲玲状态更好一些的时候,我希望她能够陪同我帮助一些有失眠、心慌、胃痛等主诉,但根源是心理创伤的受灾群众或救援人员。” “由她负责评估和解释病人的身体状况,而我则负责心理层面,共同制定心身综合干预方案。” 翁娉婷抬手,让南祝仁止住了话头。 随后她转向重晖:“说说看,祝仁这部分计划的依据是什么?” 大个子一愣,某种上课被突然点名回答问题的熟悉感觉涌了上来。 但扎实的专业素养让重晖很快就反应过来,而且翁娉婷之前也已经几乎把答案说出来了。 “【意义重构】的话……是让李玲玲的护士身份和创伤经验,从一个痛苦的源头,转化为了理解他人、帮助他人的独特资源和力量。” 重晖一边思索一边道:“这能有效化解其深层的【幸存者愧疚】,因为她正在用这份独特的理解去阻止他人承受类似的痛苦。” “这种效果虽然在祝仁刚刚说的第二阶段也能达到一部分,但成年人世界能够提供的成就感在更客观、更宏观的层面是优于儿童世界的。” 这个回答简短,但是都答到了点子上。 翁娉婷微微点头,算重晖通过了这次随堂测验。 一旁的石倩浅表情跃跃欲试,自认重晖答出来的东西她也能答。 因此她忍不住催促起来:“祝仁,这个阶段是结束了吗?还有第四阶段吗?” …… 还真有。 南祝仁思考道:“干预是需要一个结尾的。最后阶段,我是希望李玲玲能够进行一个对过去的仪式性的告别。有些东西仅仅存在于认知和思维中是不够的,是需要通过行为和语言来画上句号的。” 就像是之前在干预南志昊案例的时候,让对方进行对父母的“哀悼”一样。 “但是……”南祝仁耸了耸肩,“具体怎么进行这个仪式,还是要看到时候的情况来定。” 第598章 各自分工 咨询结尾的【仪式】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具体怎么个仪式法,自然是要根据不同人的不同现实场景而定。 因此延伸出来的不同仪式也有不同的心理学原理。 石倩浅沉默了一下。 白庆华在刚刚南祝仁讲到后面的时候就已经打开包裹,开始收拾行李烧热水了,此刻都已经泡好了茶。 他惬意地用自己的保温杯抿了一口,随后又用一次性水杯给徒弟们一人倒了一杯。 “啊……谢谢老师。” “谢谢老师。” “哦,谢谢。” “嘶……哈~”白庆华舒服地长舒一口气,把刚刚舟车劳顿以及开会的疲惫一起都吐了出去。 “很成熟的干预方案,考虑得相当周全。”白庆华总结道,“从这个角度来看,现下的环境确实是李玲玲最好的干预场所了,把她送回到后方反而是不好的。” “人格障碍一向是心理治疗的难题。但如果按照你的计划能够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真的能够把李玲玲的问题根治。”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一个显而易见、同时也依旧是在场的人很熟悉的问题。 “这样一来,你的精力大部分就要放在咨询干预上面了。这次来灾区的其他工作,你就没太多精力去参与了。”白庆华道。 这次来灾区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能够帮助徒弟们积攒非常珍贵的经验。 白庆华是非常希望徒弟们能够珍惜的。 南祝仁抿嘴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 “不过没关系。”白庆华随之又道,“这种设置模拟环境的干预治疗,很多咨询师一辈子都遇不上。某种程度来讲,这是比做灾区心理援助更珍贵的机会。” “同样的,很多来访者一辈子也遇不上这样的机会。”白庆华拍了拍南祝仁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机会难得,但要量力而行。” 翁娉婷的表情也松弛下来:“本来给祝仁安排的任务里面多数就是心理咨询和心理评估。其他维护组织架构和维持的工作只是看着学习而已。” 南祝仁感受着白庆华放在自己肩膀的手。 沉吟了一下,他道:“其实我觉得我的精力还是挺充沛的。如果有医疗人员的配合,而这边又没有其他太需要牵扯关注的案例的话,其实我也可以帮师兄师姐们一起……” 白庆华脸色变了变,忙不迭加重了自己按在南祝仁肩膀上的力道。 “量力而行。”白庆华再次强调。 这个小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表现得太积极……以至于有种令人惊悚的熟悉感了。 比如眼下这种执着的工作热情,真的有点像是李玲玲。 翁娉婷闻言也转头,像是岔开话题一样看向重晖和石倩浅:“你们有什么问题吗?就像老师说的一样,这种形势的案例干预是很珍贵的,有空你们也多关注关注你们师弟。” 组内的案例交流,自然要有思考和问题反馈。 重晖绞尽脑汁思考了一会,这种级别的方案设计确实超过了他的能力界限,至少他是看不出来有啥问题。 “感觉这个方案会做很久的样子,就是不知道这次的灾情能不能支持祝仁实施完整个干预计划……等会,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 重晖眨了眨眼睛。 翁娉婷长叹一口气:“算了,这里也没有外人。” 说完她不再管大个子,而是看向一旁已经沉默了有一会的石倩浅:“你刚刚好像一直在想事情,有什么想法吗?” 石倩浅是真的在思考。 听到师姐的提醒之后,她抬头道:“呃……问题倒是没有。就是我觉得,祝仁的这个方案,感觉和【森田疗法】很像?” 【森田疗法】是一种源自日本的心理治疗法,由森田正马博士创立。其核心精髓被概括为八个字:“顺其自然,为所当为”。 “顺其自然”,指的是坦然接纳所有自发涌现的情绪、念头和身体不适;“为所当为”则要求患者将注意力转向外部,集中精力去完成现实生活中那些有建设性、有目的的行动。 【森田疗法】中的住院治疗,就是让来访者经历“绝对卧床-低强度工作-高强度工作-回归正常生活”这么一个阶段流程。 通过设计好的生活实践来重塑人生观,通过行动的转变,最终导致性格和感受的转变。 确实和南祝仁此刻的主张很像。 面对石倩浅的问题,南祝仁点头道:“确实,这种从轻到重的阶梯式流程确实非常普遍,有【认知行为疗法】、【系统脱敏】、【森田疗法】这些成体系的,也有像我现在这种临时设计的。” “这种循序渐进的方法是一种非常好的手段,但在具体实施的时候,还是要根据理论基础、针对问题、干预目标来进行调整的。” “比如【认知行为】疗法是去验证、改变不合理认知;而【森田疗法】是接纳所有的不合理。” “两者混用的话……”南祝仁的表情拧了一点起来,“后果就很难看了。” “像是李玲玲现在的情况,就不太能‘接纳’,所以重点在于‘改变’。在这个基础上,对于一些延伸出来的琐碎的不合理认知,也是进行‘整合’,而不是‘接纳’。” 石倩浅听了师弟的教导之后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又突然反应过来了不对。 不过翁娉婷这个时候已经拍手结束了这次临时的交流会:“好了,既然你有了想法,那就去实施吧。” “我们也快点收拾行李,然后准备工作了——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从车上往下卸行李的时候,一个课题组的都是暂时放在一起。 但眼下男女肯定不是混住的。 重晖就被拉了过来当临时的搬运工,带着师姐和师妹的大小包裹离开前往女生宿舍了。 …… 走廊里面,姬教授和一斤胶老师看着翁娉婷她们离去的背影。 随后,又把目光投射到白庆华他们的房间。 一斤胶老师学着姬教授的目光,半晌后终于没忍住:“老师,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第599章 这些档案怎么分? 听到徒弟的问题。 姬教授长吸一口气:“先这样吧。” 这个回答让一斤胶老师露出压抑的神色:“就这么算了?如果没有重晖和翁……娉婷在大巴车上搅局,咱现在就说一不二了。” 姬教授点头,又摇头:“先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你知道这次机会有多重要吗?” 就看到姬教授的脸色一点点严肃起来。 “往常不是没有个人或者团队入场在灾区进行心理援助,但那都是完全依附于卫健委或者其他组织进行工作。” “从来没有一次像我们这样可以自己构建组织体系的。” 说到这里,姬教授深吸一口气:“难得的机会,要把握住。下一次要等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所以我们现在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听到恩师如此教诲,一斤胶老师的眼睛也火热起来。 确实啊,这说不准可是能进教科书的机会! 这种情况下,什么恩恩怨怨都要先往后放的! “快点收拾行李,然后去做正事。” 听到姬教授如此吩咐,一斤胶老师连忙点头称是。 “……等等。”好似想到了什么,姬教授突然又叫住了准备进屋的学生,“咱们这次带过来的学生,是不是也有做咨询的?” 一斤胶老师一愣:“有一个,是想要做咨询的,一直在学校的心理中心实习,已经跟过三个技法培训了。” 看他们的反应,这个会咨询的学生应该是个记名弟子。 理论上记名弟子是参与不到这么大的项目里面来的,不过可能是因为这个项目的性质比较特殊,确实需要咨询人才,所以才带上。 “让他也去做咨询吧,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吧?”姬教授道,“估计其他课题组也有分出人来去做咨询,咱们不能少,免得别人说我们闲话。” 一斤胶一愣,似乎惊讶于今天的恩师这么开明。 “好。”他应了一声,确定恩师没有其他的吩咐之后,转身离开。 不过在学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姬教授一点一点咬起了牙。 “可惜了……翁娉婷,如果不是她搅局,进度说不定还能更快。” 他的声音中饱含着压抑的怒火。 “做咨询,做心理干预?就这么点人,能做多少?!” “真正能够在灾区这种环境良性运转起来的,是以高效的组织体系为前提的!” “这种时候浪费人力物力去做这种旁枝末节的东西,简直是舍本逐末!” 姬教授看向已经没有了翁娉婷三人的走廊:“等你们把自己做得精疲力竭的时候,我们的组织框架也正好搭建起来了……到时候我们再看。” …… 不同理念的学派之间互相攻讦,可谓是学术界特色,不可不尝。 不过南祝仁对于这种“美味”倒是没什么贪嘴的心思。 他第一时间找到了之前的营地负责人,和对方简要汇报了李玲玲现在的情况,以及后续对于李玲玲的工作建议。 负责人随之陷入了沉吟。 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负责人抬头和南祝仁确认道:“小李的这种情况,会有生命危险吗?” 南祝仁给予否定:“现在来看,没有。” 负责人松了一口气,随后又像是试探道:“你们专业具体的情况我不懂,但我知道有些东西是会很危险的。所以——她现在是没法回到一线去了是吗?” 南祝仁知道对方的心里的想法,看着对方不下于外面任何一个人的憔悴的脸色,也表示理解。 非专业人士对于李玲玲这种情况的认识还是不够直观的,毕竟心理疾病不像是断手断脚一类的医学问题能够一眼就看出来。 更何况外面很多人还是轻伤不下火线的。 所以南祝仁心平气和道:“没法的。但也不是说后续没有重新回去的希望,所以现在希望循序渐进地来,再观察一段时间。” 负责人闻言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小李真的是个很好的同志。和她搭过手的医生都夸她。” 所以负责人自己也会这么重视。 南祝仁正色道:“我知道,她确实是个很好的医疗工作者,所以我也会尽我所能地去帮助她。” 在多方面的加持下,负责人对着南祝仁此刻正色的脸点了点头。 随后他掏出一迭档案放在桌子上:“这些同志里面也有一部分要拜托你了。” 南祝仁自无不可地伸手去拿,扣住了那一沓档案。 这些档案上面的人,就是他接下来的干预对象了。 然而。 “……小南老师,你在干嘛?” 听到负责人惊讶的声音,南祝仁抬起头。 …… 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一片的脚步声。 “报告!” 回头看去,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浑身脏兮兮、皮肤黢黑的男人,带着一群衣服都没怎么脏的男人站在门口。 “李队……怎么是你啊,快进来吧。” 得到负责人的允许后,一群人鱼贯而入。 南祝仁打量着他们,带头的李队应该是这里的救灾人员。 他身后带过来的则是之前和南祝仁在同一辆大巴车上的心理援助团队的成员。 看样子是负责人找这些团队成员有安排,所以让工作人员带他们过来。 “李队,不是让你去休息吗,怎么……又抢了年轻人工作?”就听见负责人问道。 “我不累。”李队微笑道,四处看看,拉了张椅子到远离办公桌的地方坐下,“我还有事情来汇报,就带这些专家老师顺路过来了。” 负责人颇为伤脑筋地摇了摇头:“那你稍等一会。” 负责人转头看向南祝仁,和他扣着那一沓档案的手,笑道:“小南老师,这里可有不少同志,要是我全丢给你,那我成什么了?” “我对你们专业了解不多,但我也知道咨询一次不能做太多,不然要出问题的。而要是你出了事情,白教授和翁老师就要闹意见了。” 负责人开了个小玩笑,想着是年轻人有干劲又没轻没重,因此想要缓解尴尬。 而随着负责人的话音落下,跟着一起进来的团队成员也都把目光投向了南祝仁的手。 眼睛发绿,像是饿了几天的狼。 南祝仁环顾了一圈这些人,发现都是二十六七的博士、或者三十岁出头左右的年轻咨询师。 白庆华带来的两个资深咨询师则不在此列。 心里略微一思索,南祝仁便想明白了。 来这边的团队不管是做科研的还是搞实践的,不管是因为团队多元化还是临时利益交换,都带了起码一个咨询师。 因为这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刚刚大家都看见了那一沓案例档案。 如今老资格的咨询师被叫去完善心理援助的体系架构,而没能力、没资格参与进那个大工程的,自然就闻着味过来了。 资源难得啊。 刚刚在大巴车上的时候,有大佬镇场子。 但此时上面没人了,这群人就脱缰了。 南祝仁又环视了这些人一圈,把他们微表情的信息流尽收眼底,开始分析。 还行,不算有多大的敌意——除了一个人。 那人有着厚重的黑眼圈,如果没记错的,之前是跟在那个姬教授的课题组里面的。 心中确认着,南祝仁把按在档案上的手缓缓收了回来。 …… 在南祝仁看着厚圈老师的时候,厚圈老师也在看着南祝仁。 他打量着这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心里先是舒出半口气;随后又向帐篷外面张望了一下,确认翁娉婷不在后,彻底把剩下的半口气舒了出去。 心里暗笑:这人有毛病吗?居然想一个人把这些咨询做完? 也不看自己吃不吃得下。 负责人先招呼一群咨询师坐下,笑道:“我们的同志这些天积攒下来的问题不少,还要麻烦各位老师。” 虽然身份差距不小,但说漂亮话是最基础的技能。 一群咨询师连忙客气起来。 “也希望各位老师能尽快投入工作了,毕竟咱们能等,同志们等不了。一方面是他们自己难受,另一方面也是前线缺人,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老师们能够尽快对他们做出评估。” “没问题的,让他们重新回去,毕竟这些同志自己也是斗志昂扬,对前线归心似箭。” “而有问题的,咱看能把问题解决到什么程度,保证同志身体和心理的健康,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番话又是引起了一阵客气。 咨询师们自然都是求之不得尽快开始工作的。 现在,就有一个问题—— “怎么分?” 一群咨询师缓缓对视起来。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也响了起来。 “我有国家二级咨询师的证……” “这里谁没这个证?而且这证都取消了,算什么事!” “各位让让,我是北都大学的博士……” “我还是西北大学的,美国的那个!” “在下师承钱光富教授,你们一定看过恩师的书和论文吧?我……” 派系林立,各自不服,也是国内心理学不得不尝的一大特色。 负责人见此头疼了一下,但嘴角却也有弧度慢慢地翘了上去。 对于“手下”有斗志,他是乐于见得的。 等了一会之后,负责人不由地伸出手道:“各位老师——各位老师!”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一只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负责人。 “大家之前都看过这些档案了,应该也都了解这些同志的问题了。” “要不就按照各位老师擅长的方向先做个简单的分类吧?分好了之后,咱们再商量?” 主家发话,咨询师们自然没有了其他的意见。 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正准备不约而同地朝着那迭档案伸手,做最后的目标确定—— “你很累了。” 帐篷里面突然有声音响起。 是南祝仁。 在刚刚众人争执的时候,他一直很安静。 而此刻他出声,目标也不是在场的咨询师、或者负责人。 而是进来之后一直端坐在一旁的李队。 事实上,南祝仁在把手从档案上面收回来的那一刻起,眼睛就一直盯着李队。 “……这位老师在跟我说话?”李队在一个呼吸之后才回神,像是确定一样眨了眨眼睛。 随后他笑道:“在这里谁不累的?我算是好的了……” 他的语气还算缓和,知道这群专家老师是来帮忙的。 “不,你很累。而且是接近极限的累,再不休息的话,你差不多就要垮了。”南祝仁却没有因为对方的语气缓和而有退让。 而是直直地顶了回去。 李队顿了两顿,随后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负责人眨眨眼睛,表情开始变得认真。 其他的咨询师对视几眼,心里疑惑。 这人在干嘛? 就听见南祝仁继续道:“你眼窝深陷,眼圈青黑色,皮肤开始呈现黄色,这些都是长时间缺乏休息的表现,甚至还有营养失衡的问题。” “你在进帐篷的第一时间就坐下,其实是在潜意识地给自己争取休息的机会,你知道自己如果长时间保持静态说不定就会倒下。” “哪怕你现在坐着,手指和腿部的肌肉也在微微震颤,这些都意味着你已经超负荷劳动了。” 几个咨询师看着南祝仁的眼神更加奇怪了。 这些东西……他们都能看出来。 但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李队深吸一口气,居然压抑住了自己的脾气,笑道:“谢谢这位老师的关心,但是……” 南祝仁却打断道:“除此之外,你的眼睛里面都是血丝,瞳孔哪怕在刚刚和领导说话的时候也是略微扩散的。这说明你只有一部分注意力用在了对话上,剩下的注意力我想应该是放在维持清醒上面了。” “同时你的反应也比正常人要慢了。在我刚刚跟你说话的时候,你的反应很迟钝,瞳孔的聚焦更是比正常人慢了不知道多少。” 好,现在说的有点东西了。 但是不多。 姬教授组里地黑圈老师更是差点笑出来了。 这人是想要现场展示咨询实力吗?但这也不是心理咨询啊,反而更可能讨一顿毒打,在负责人那里扣印象分。 第600章 负责人:小南老师都这么厉害了,其他老师一定更厉害吧! 【如果没记错的话,白庆华老师课题组是主攻微表情方向的?】 黑圈老师不由自主地回忆。 眼下这个叫南祝仁的表现出来的,简直是一个刚从导师那里学了半桶水的知识,就等不及想要晃荡的年轻人啊。 想到自己之前从网上查过来的资料,以及看过的对方的考研成绩。 这是——眼见为实,徒有虚名了? 只有理论知识,但是实践能力欠缺? 而且情商堪忧啊。 “这人有点不太正常吧?”黑圈老师低声喃喃自语。 他的声音似乎被临近的咨询师听到了,不由地引起几人认同的点头。 会议桌的另一边,负责人不管南祝仁的表现怎么样,但是对于南祝仁的话是比较认同的。 负责人做出半调笑的语气:“李队,你确实该休息了,你看你现在的状态都能让专家一眼瞧出来了。” 皮肤黢黑的李队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领导,我不累……专家可能对我们的工作有些误解,我现在的状态……” “不,你累。”南祝仁道。 把李队的话再一次打断。 非常直接与冒昧。 就听见南祝仁继续道:“刚刚你在说自己‘不累’的前一秒,表情有一瞬间的放松。这个过程中,你整张脸的肌肉有非常明显的松弛,同时眉头上扬、眼角下垂,嘴唇微张——这些都是非常经典的【疲惫】表情。” “而之所以出现这些表情,是因为你在‘蓄力’,或者说准备进行【防御】。在这种【防御】的准备之后,不管你说什么都不是自己的真情实感了。” 出于对身份的尊重,这里南祝仁缓和了措辞,没有直接用“说谎”来形容李队长。 “而在你刚刚笑的时候,只动了嘴角,眼睛周围的眼轮匝肌没有参与进表情中。同时你的眉头皱起,形成‘川’字,和你刻意控制出来的笑容明显冲突,这部分反而是你的真情实感——你在难受,在强忍不适。” “还有,在你说出‘不累’的时候,你的下巴有微微朝前的突出,这是一个表现固执和决心的肢体语言。” 南祝仁伸出左手,手心向上,像是授课时候用教鞭划出重点一样,在李队长的脸上微微画圈。 “你在说出‘不累’之后,身上的反应更加明显——你肩膀下沉,这是某种在完成任务之后的放松,也是积蓄的力量卸下之后涌上来的更深的疲惫。” “同时你的喉咙也有非常明显的吞咽动作,这则是一种在压力下的自我抚慰——也能说明你的真实情况和你的表述不一致。” …… 南祝仁的语速极快,像是在背诵文件一样宛若机关枪哒哒哒地喷出每一个字。 快速,却清晰,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理解他的意思。 伴随着他挥舞的左手,在场的咨询师也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射到李队长身上,凝视南祝仁刚刚所说的那些部位。 但是—— 啥都看不到。 什么眉头,什么眼角,什么嘴唇,什么下巴…… 我们怎么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之前南祝仁说的那些肌肉紧绷、面色蜡黄之类的他们还能理解,那现在南祝仁说的就触及到他们的知识盲区了。 在短暂的懵逼之后,咨询师们细思恐极。 哪怕这年轻人的情商堪忧,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秀操作。 但是他展现出来的操作——确实很秀啊! 黑圈老师更是瞳孔皱缩,眼前像是幻视一样呈现出某些熟悉的场景。 他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翁,翁娉婷……” …… 而南祝仁还没停下。 他继续道:“你的身体机能已经处于耗竭边缘,这会对你的反应速度、判断力和体力都造成潜在的风险。” “你把‘不休不眠’和‘尽职尽责’划上了等号。但是在极度疲劳下,人的认知会变得狭窄,容易做出错误判断,酿成严重后果——这反而有些不负责。” 说到这里的时候,南祝仁的话语微微放慢,语气有所柔和。 “你这是一个典型的‘高尚的风险’。你的动机是纯粹和伟大的,但表现形式是危险和不可持续的。你正在从一个救援者,转变为一个潜在的被救援对象。” 南祝仁总结道:“你陷入了英雄主义式的思维误区。” 这话出口,连负责人看着南祝仁的眼神都变得有些讶异了。 因为他跟眼前的李队长说话都是要客客气气的。 李队长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似乎真的要打人了。 但他还是压抑住了自己,他没有和南祝仁说话,而是转头看向负责人:“领导,这位小老师好像有些……” 这句话再再一次被南祝仁打断。 “当然,你的这种表现可能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我真心建议你在这个事情结束之后去试着找个心理咨询师做一做干预。当然,这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 李队长把头转回来,黢黑的脸一下子涨红,猛然朝着南祝仁的方向踏前一步。 超过一米八的身高,浑身黢黑结实像是座小塔的男人,表现出被激怒的样子。 咨询师们慌乱起来,觉得这年轻人的火力有点太猛了,现场好像有点失控,不按照计划来了。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确实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只见面对李队长的愤怒,南祝仁语气平淡地点了点头:“嗯,极度疲惫的状态下,情绪确实也会不稳定——当然,这是次要的问题了。” “你主要的问题,是你很累,你需要休息。” “我不累!” “不,你很累。”南祝仁的声音突然柔和了下来。 同时,他缓缓举起右手,中指抵住拇指。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感觉耳朵蒙了一层布,所有的声音都带有微微的回音;你的呼吸很急促,因为你需要氧气;你的眼皮也会很重,甚至视线聚焦都会变得难…——” 李队长顿了顿,随后更加急躁地往前踏了一步。 负责人眼见南祝仁这么胆肥,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他朝着李队长的方向伸手,似乎想要以上级的身份出手调停。 而南祝仁也在这个时候吐出了最后一句话:“——所以,在我打完这个响指之后,你会直接睡过去。” 话音落下。 南祝仁先于负责人一步伸出来的手,中指摩擦拇指,击打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声音。 “——啪——” 就像是电影突然切了一帧,李队长整个人突然一顿。 下一秒,他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整个人就这么软绵绵如面条一般—— 瘫软了下来。 “哎哎哎哎哎……” 负责人和一群反应慢一拍的咨询师正朝着李队长伸手,这是想要拦住对方。 但是事到如今,这些想要阻挡人的手不约而同地变成了本能的搀扶的样子。 哪怕他们脑子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好在离李队长最近的南祝仁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李队长瘫软下来的那一刻就把两只手从对方的腋下穿过,环抱住了对方。 【有点沉,真结实啊……不过和师兄比起来还是差点。】 跟着重晖健身了一段时间的南祝仁,也算是有了不俗的力量提升。 在扶好李队长后,他面不改色地朝着一旁的黑圈老师道:“劳驾,搭把手。” “啊……啊?”黑圈老师的表情还是懵逼的。 南祝仁朝着会议桌歪歪头:“把李队长扶到桌子上躺好,总不能让他睡地上吧。” “啊……哦哦好。” 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似乎经过了一场服从性测试的黑圈老师懵逼地上前,与此同时其他咨询师也七手八脚地上前来帮忙。 等李队长躺好后,负责人赶忙凑上来,用现场的急救知识快速地检查了一遍李队长的情况。 “呼……呼……” 没啥危险,就是睡着了。 看着李队长安详的脸,负责人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 这才多久,就打起呼噜了? 负责人松了一口气。随后很细心地没有高喊,而是快步走出去叫来了两个工作人员,直接拉过来一副担架。 两个工作人员看着现场微微一惊后,动作熟练地把李队长直接抬走。 整个过程中,少不了失重的颠簸。 但李队长就跟昏过去了一样没有一点反应,唯一的变化就是呼噜声更大了一点。 众人漠然无语地看着李队长消失在视野里面。 颇有默契地长舒一口气。 随后,他们又不由自主地视线转到一旁好整以暇的南祝仁身上。 就在刚刚的小慌乱中,南祝仁自顾自地拉过了那一迭档案,自顾自地翻开,浏览着里面的干预人员信息。 看到可以的,就点点头,放到左手边;看到不太行的,就面不改色地眨眨眼,放到右手边。 他左手的收获很快就摞了起来,隐隐超过了档案总数的三分之一。 可看着这么旁若无人的南祝仁,现场的咨询师却再没有一个人说话,也再没有人对那迭档案露出之前那种饥渴如狼一样的表情。 便是负责人都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一边看着南祝仁一边小口抿着茶水,眼睛一闪一闪的,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直到南祝仁把那一迭档案都看完了,负责人才终于开口:“小南老师……刚刚那个是?” “【微表情分析】加【催眠】。”南祝仁当即答道。 负责人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两个词应该是熟悉的,但此刻却有种陌生感:“……微表情分析,和……催眠?” 南祝仁点头:“我们课题组就是研究微表情的,通过一个人的肢体和表情的细微反应判断一个人的状态,这对于我们来说不算是特别难的事情。” 在场所有听着南祝仁话的咨询师不由一起眨了眨眼。 “至于后面的【催眠】……其实是因为李队长实在是太困了。他一直靠着意志对抗身体,这种情况下我只要暂时压制住他的意识,身体里面一直被压制着的东西自然而然就会爆发出来。” 确实。 以【催眠·初级】的能力,是没法让一个人瞬间入睡的。 就像是南祝仁之前在医院里面尝试着催眠持刀老汉,结果只让对方短暂分神就立刻被挣脱了一样。 以南祝仁现在的能力如果试着做让人瞬间入睡的操作,结果最多是让人昏一下就立刻惊醒;如果碰上意志坚定的人,甚至可能最多只让对方因为疲惫感上涌而点一下头。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但李队长本身就是疲惫不堪的身体了。他的疲劳早就如同洪水一样积攒起来,只靠着意志力筑起一个摇摇欲坠的堤坝拦着。 南祝仁只需要在堤坝上面开一个口子,后面就直接滔滔不绝。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负责人听着却只觉得陌生。 但是看着南祝仁那种“这很简单”的理所当然的表情,同时已经把档案收拾好起身跃跃欲试准备去工作的姿态。 负责人还是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 “这些档案都是我比较擅长的领域,各位老师,交给我没问题吧?”南祝仁朝着咨询师们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没有人说话。 南祝仁露出一个专业的温和微笑。他翻开第一个档案,看了看上面写的地址,朝负责人打了个招呼要来个带路的工作人员之后,转身离开。 会议帐篷里面沉默了一会。 半晌,负责人终于消化完脑子里面的东西,长出一口气环顾四周道:“各位老师,我不太懂你们专业的东西。但刚刚小南老师表现出来的……合理吗?” 他的脸上满是惊叹,再没有刚刚和南祝仁相处时候刻意做出来的客气。 同时,他的脸上也有肉眼可见的喜悦——喜悦于有厉害到这么超出常规认知的心理专家来帮忙。 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这么年轻的小南老师都这么厉害了。 那在场这些三十左右的老师,是不是更厉害? 往远一点想,现在还没下场的姬教授、白教授、翁老师,以及白教授的另外几个徒弟……又有多厉害? 第601章 感谢李队长的帮助 咨询师们对视了一下,都不敢接负责人的这个问题。 黑圈老师沉吟了一下,半晌才喃喃自语道:“……这人绝对不太正常。” 听到这句话的咨询师也没有去接这个评价。 同时,一旁也有咨询师疑惑道:“他就这么直接过去了?不仔细看看档案,或者先消化一下信息?” 这个问题依旧没有获得回答。 大家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倒是有咨询师把目光投向一旁刚刚李队长坐过的箱子。 在发生过一些不太合常理的事情之后,南祝仁那些略微出格的举动似乎已经会回落众人的接受范围之内,属于不值得引起质疑的级别了。 …… 另一边,南祝仁被工作人员带到了干预目标的房门前。 最后翻开档案确认了一下信息后,南祝仁伸出手。 咚咚咚—— 敲门。 因为这是在别人的地盘,南祝仁现在做的也是心理干预而非严格意义上的心理咨询。所以这回南祝仁不是在咨询室里面等着来访者上门,而是他“上门”了。 同时也没有咨询助理帮忙,很多事情都要南祝仁亲力完成。 如果是刚刚毕业没多久、或者刚工作才几个月的年轻咨询师,这个时候可能立刻就紧张起来了。 而南祝仁——甚至觉得有些新鲜。 他默默在门口等了一会,没人应声。 南祝仁想了想,正准备再敲门,一旁的工作人员却提醒道:“南老师,里面没人……” 嗯? 南祝仁的动作一顿。 工作人员赶忙道:“是这样,老李现在还在工作……我们正在通知他过来找您,所以得麻烦您先等一下。” 哦,是刚刚和李玲玲的那次咨询有了些误解,南祝仁还以为需要进行干预的工作人员都是以那种形式进行的。 南祝仁眨了眨眼,对工作人员表示感谢,随后直接推门而入。 眼前是一个小型的单人办公室,很简陋,大部分的办公陈设都已经被搬走,估计是物尽其用去了。 反倒是有不少不常用的物资堆砌在这里,想必是把这地方当做储物间了。 除了这些物资之外,现在留下的只有一张办公桌,以及围绕着办公桌对坐的两张椅子。 南祝仁怀疑这三个仅剩的道具都是被临时搬过来的,就是为了方便他做心理干预。 【太不专业了。】南祝仁心里暗叹一口气。 “麻烦一会务必不要让人进来拿这些。”南祝仁指了指墙角堆砌的那些物资,又指了指门外,“然后尽量不要让外面有太多噪音来干扰。” 工作人员连忙点头称是。 随后南祝仁立刻进去,把窗户打开通风,拉开窗帘尽可能让屋内亮堂,同时移动物资,尽可能增加咨询室内的空间感。 最后,他把对坐的两张椅子移动,变成侧对,减少一会谈话可能会引起的对峙感。 【这才勉强有点样子。】南祝仁叹气。 条件有限,可以理解。 随后,南祝仁拿过两瓶矿泉水,一瓶放在来访者的位置前,一瓶自己拧开抿了一口。 翻开来访者的档案,眼睛失去聚焦。 【心流状态】 用最快的速度,最后再把来访者的情况过一遍。 …… 【姓名:李明 年龄:35岁 岗位:协调员 心理状况:该同志近两周常处于失眠、焦虑、暴躁易怒的状态,经常和物资协调中心发生争吵,坚信有一个上级或者平行部门在系统性地克扣、拖延其所在片区的关键救援物资。经常超负荷工作,反复核对不必要的数据,多次在会议时和人发生冲突。 初步分析:该同志思想坚定,工作态度认真,个人生活作风良好,系可能因为灾区工作压力出现心理问题,申请心理专家干预。 ……】 …… 档案剩下的部分就是关于教育经历或者其他家庭成员的信息了。 从心理学来说,是非常简洁乃至于简陋的档案。 不过考虑到做档案的人也不是心理人,仅仅是临时负责这项工作,所以勉强能理解。 利用有限的信息,南祝仁试着从来访者的状况去假设出对方问题的可能成因,准备在一会的咨询中一一验证。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南祝仁在“预设”来访者的问题,只是为了提高咨询效率;如果来访者的问题不在南祝仁的假设中,那自然还是要按照来访者的节奏来。 不一会。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请进。”南祝仁高声道。 门“咔嚓”一声打开,进来一个裹着疲惫与寒气的男人。 对照档案,三十多岁的样貌,只不过在黑眼圈、脏乱皮肤、以及长时间没有打理的胡渣的衬托下,像是快四十岁。 同时,对方眼睛里面惯例地布满血丝,冲锋衣上到处有干的或是新湿的泥泞。 对方进来的时候眉头就是紧皱的,在看清楚南祝仁的脸之后,眉头皱得更深。 “你好。” 习惯性地礼貌问好之后,他打量了一下房间内的环境,没有脱下自己的冲锋衣,直接坐在了屋内唯一的椅子上。 南祝仁刚刚打开房间通风没有多久,室内理论上温度要比外面高上一些。 这种情况下,对面的来访者没有脱冲锋衣,一种可能是作为常见的【防御】姿态的展现;另一种可能,则可能是因为对方根本没打算在咨询室里面待太久。 南祝仁眼睛快速打量了一下来访者:半坐在椅子上的臀部,不断抖动的膝盖和脚,双腿岔开并且有一条直接对着门的方向。 对方应该两种情况都有,而且第二种情况占的比率更大一些。 “你好,李组长,感谢你在这个百忙之中抽时间过来。”南祝仁微笑道。 “我叫南祝仁。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今天往我们营地进驻了一支心理援助团队,我就是其中之一。” 说着,南祝仁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档案:“你也不用太紧张,主要是之前你和指导员的谈话的中显得有些焦虑,所以现在我需要核实一下情况。” “你可以把这当做是一次聊天,我也正好想要趁这个机会了解一下营地的日常工作——尤其是你所在的部分。” 虽然这个工作和心理咨询很相似,但一些底层的规则其实是不一样的。 南祝仁用了不一样的开场白,试着绕过眼前李组长的【防御】。 “我明白,我明白……南老师是吧?”就看到李组长抿了抿嘴唇,“谈话嘛,我经历了很多次了,甚至我自己也给我手下的组员谈过话……” 他偏了偏头,似乎是想要看门的方向。不过可能是觉得这样的动作太过明显而且显得不礼貌,又强行把头板了回来。 李组长道:“我也理解这个工作的性质——但说实话,我时间很紧,外面一堆事等着我。要不是他们说我再不来聊聊就要强制我休息,我根本不会坐在这里。” “也请你理解我们现在的情况确实很紧张……所以咱们节奏尽量紧凑一些?” 嗯,还是没有把防御绕过去。 意料之中,毕竟最开始的开场白面对职场新人还行,但凡工作过几年都不会相信“你可以把这当做是一次聊天”的鬼话的。 南祝仁面色不变,很快采用另一套措施。 “好,感谢你的理解……我们先核对一下资料吧。” 南祝仁做出看档案的样子:“首先……李组长,木子李?” 非常意外地把重点聚焦在了李组长的姓氏上。 “对。”李组长点头,很用力地点头。 接着,就看到南祝仁突然笑了一下:“说起来我们刚到的时候也碰上了一个姓李的队长,他看着年纪比你小一点,但是状态不太好。之前去那个会议帐篷的时候,这边的负责人一直在喊他休息。” 李组长顿了一下,腿抖得更用力了,但还是强耐性子道:“对,你说老李吧?他确实很硬。” 李组长的年纪更大,但是却称呼李队长为“老李”。 结合耐着性子也要夸赞对方一下的反应,不难看出他对李队长的欣赏甚至推崇。 “而且他很拼命,一直不休息。我前几天还想着让后勤调点安眠药过来给他偷偷吃下去,可是没过审……”李组长继续道。 南祝仁淡淡道:“哦,这个不用了,他已经睡着了。” 李组长正在抖的腿一顿,脸上并没有露出开心的神色,反而惊疑不定起来:“他……怎么了?” 这明显是误会了。 南祝仁要的却就是这个效果。 “哦哦,你误会了,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南祝仁笑道,“只是我之前刚好在帐篷里面碰到他,就……算是小小地催眠了一下吧。” “换成正常人肯定没有这么顺利的,但是李队长倒头就睡,那位负责人检查了好一会才放心,直接叫来两个工作人员把李队长抬走去好好睡一觉了。” 南祝仁像是感叹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来这么一件事情,你们都姓李,而且工作都很负责——真的很不容易。” 李组长的腿安静了下来,不抖了。 他打量着南祝仁,半信半疑。 “是吗?你让老李睡着了?” 南祝仁点头,没有再做解释了。 李组长沉默了一会,道:“那还……真是麻烦你了,老李的状态一直让人很担心。” 他的身体往后靠了靠,屁股终于在板凳上面坐实在了。 …… 南祝仁心里舒了半口气,这个【防御】算是简单绕过去了。 感谢李队长,不但让自己在帐篷里面拿到了话语权,眼下还在继续发力。 毕竟当时催眠李队长的环境不是咨询室,也没什么保密条例。 想必知道自己能够帮到其他的同事和战友,李队长也会更加高兴吧?此刻正在做的梦也会更加香甜吧? 南祝仁稳住心神,再做出看档案的样子:“然后根据上面的记录,李组长你最近经常失眠,而且……情绪不太稳定?” 接下来李组长的反应,略微出乎了南祝仁的预料。 “‘情绪不太稳定’,上面是这么写的?”李组长问道。 南祝仁点了点头。 他其实已经缓和了一些措辞了,原话是“暴躁易怒”。 李组长深吸一口气:“南老师你看着很年轻,而且也刚刚来我们这里,所以可能不太清楚我们这里的情况。” “这里洪水出现得很突然,哪怕有预警,哪怕有预案,但是当事情发生的时候,留给我们的时间依然是很紧的。” “可能昨天晚上接到通知,今天早上我们就要把东西准备好,下午就只能在车上轮流睡觉,晚上就要就要在现场展开工作了。” “这需要我们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 李组长又深吸一口气,这口气比上一口更深,也让他的胸膛更加剧烈地起伏。 “这其实不难,只要大家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就行了。但——”李组长突然一咬牙,“有些人就是办不到!” 他的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同时右手狠狠地在面前挥了一下,把南祝仁都吓了一跳。 但南祝仁很专业,不管是表情还是身体姿势都绷住了,只有瞳孔微微缩了一下。 好在李组长不会微表情分析,就算会,此刻情绪升到了一个高点的他也注意不到了。 “我‘情绪不稳定’?我当然情绪不稳定了!如果那些后面调物资的人能更有效率一点,更快一点,我们前线的人能少吃多少苦,又能早救多少人?!” “我说了多少次,要柴油发电机、要柴油,最需要防水布,报告打上去多少次了?不是延误延付,就是给你一些无关紧要的借口来搪塞!” “你知道他们最久一次拖了多久吗?三天!整整三天!”李组长伸出三根手指头,“如果他们认真一点,如果他们不捣乱,这些东西早就该到了!我们本来可以做得更好的!我们本来可以救更多人的!” “南老师你也要记录档案吧?你把我说的话每个字都记下来,每次我打报告都没人理,你现在写下来给他们看看,我倒要看他们能不能一直装聋作哑!” 李组长气喘吁吁地一拉脖子处的冲锋衣拉链,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而正面承受了李组长一通愤怒宣泄的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他明白对方的问题了。 第602章 失败和补救 李组长此刻说的东西,存在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现实层面的问题,这个牵扯到的东西比较多,南祝仁现在没有办法去做什么。 这方面也不方便多说。 还有一种是心理层面的东西,这个就是南祝仁在这次心理干预中可以试着去操作的了。 当然,对于现实层面的问题,南祝仁在干预结束之后也可以去和负责人试着去验证;哪怕是通过和来访者的对话,也能够了解一部分。 南祝仁还是先试着把自己的工作限定在来访者的心理层面——至少是在这次心理干预中。 南祝仁想了想,开始先对来访者刚刚的陈述进行一次【解释】: “所以,在你看来,存在一个“他们”,一个在上级部门或者平行部门里面的、不了解实际情况的群体,这个群体拖慢了你们物资调配的进度,他们的行为是目前很多困难的核心原因。我这样理解准确吗?” 来访者用力点头:“对!” 南祝仁又道:“而且听你的讲述,因为他们的问题,已经造成了一次严重的后果,导致你们的救援行动遭受了严重的干扰——比如那次延迟了三天才到的物资。”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来访者又把胸前的冲锋衣拉链往下拉了一点,拿起面前的矿泉水瓶,似乎是想要用这个浇灭一些内心的愤怒一样。 痛饮一口后,他用力点头:“对。” 南祝仁点头。 通过之前“用催眠让李队长好好睡了一觉”的陈述,南祝仁现在虽然能够绕开来访者的部分防御,让对方能够安稳地坐在对面接受自己的干预。 但想要进一步用技法,还是不太够了。 于是南祝仁继续对来访者予以【支持】,并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自我暴露】:“在工作中遇到这种拖后腿的同事确实很让人头疼,我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而要应对这样一个复杂的局面,我们需要非常清晰的思路。” 说着,南祝仁翻开眼前的文件夹,抽出一张A4纸盖在档案上面。 “不管是继续我们这次的谈话,还是按照你说的向上提交证据,都需要更多的细节。所以——”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帮我把我们面临的情况再仔细梳理一遍吗?也许我们能找到更有效的应对策略。” 这种表述似乎正中来访者的下怀。 就看到来访者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怎么梳理?” 南祝仁道:“我们从你最确定的证据开始。你主张‘他们’在故意扣留你们的物资,那对此,你手头最有力、最直接的证据是什么?” 来访者回答得很快。 他不假思索,似乎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一样:“还能有什么?几天前提交的申请一直显示‘审核中’,拖拖拖一直拖!我打电话过去问,结果他们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一直不给我一个确切的进度!” “还有刚刚我说的那个三天之后才批过来的物资,迟了多久?在有预案的情况下,正常的物资调运怎么可能会花这么多的时间?!” 来访者的话不但快,而且表达非常流利。 但是说的东西,和刚刚已经讲过一遍的陈述没什么两样的。 南祝仁最后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印证来访者和档案上面陈述的内容。 “那针对这种情况,你有什么相应的措施去改变吗?” 来访者对这个问题应答得也很快,他先是叹了一口气:“这种东西……不能细想,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闹得太大,那样反而可能让整个工作停摆一段时间,损失更加无法估量,南老师,你能懂吧?” “所以我能做的,也只有用我每个工作空余的时间去反映,去催。只要开会什么的,我都去提这个事情,基本上每次都要跟人吵起来。” “可能用处不多,但最起码我要把我的情况、我的态度反应上去,不然所有人都不会把这个当做一回事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又仿佛有些不甘地加了一句:“对于每次批下来的物资,我都会反复去核对。用清单对着物资,从数量、型号、到保质期,我的下属对一遍,我自己再对一遍。” 来访者突然长叹一口气:“我都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虽然迟了,但没有在东西上面偷工减料——这算是好事,不然会害更多人。” “但他们没有偷工减料,我就没法抓住他们的尾巴,就得要一直忍着他们的拖延……唉!” 来访者表情纠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南祝仁明白了。 问题验证完毕。 …… 在挑选档案的时候,南祝仁就是非常具有选择性的。 他不可能在对来访者近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匆匆过来做心理干预。 这是对来访者的不负责,也是对干预的不负责。 之所以选择眼前的李组长作为干预对象,是因为南祝仁早在北都知道自己要出差的时候,就已经从各个渠道了解到了救灾的基本工作流程。 其中,就有物资调配的部分。 而同时,手中的档案,其实也有备注好灾区各个片区的物资调配情况作为验证。 从这个角度来看,指导员对于心理评估的技术虽然外行,但是对于这种事实层面验证的事情却是绝对专业的。 南祝仁得出来的结论就是——后勤物资的调配,是正常的。 灾区的交通条件困难,多个片区之间的压力拥挤同时变化性大,任何物资都不可能像是李组长说的那样随叫随到。 而在一切正常的情况下,来访者还有眼前的反应,那他所展现出来的认知,就是绝对有问题的了。 对方对于后勤的调拨速度显然有着错误的认知,甚至还因此营造出了一个“假想敌”。 心里快速过了一遍来访者的情况之后。 南祝仁打算试着用【苏格拉底式提问】,来对李组长进行初步的干预。 【苏格拉底式提问】是一种在认知行为疗法中非常核心且强大的技术。 这是一种以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命名的咨询对话技术,其核心并非灌输答案,而是通过一系列精心设计的、开放而系统的问题,引导来访者进行深入的自我探索。 咨询师运用这种提问方式,能够帮助来访者审视自己固有的、常常是负面且僵化的思维模式。最终目的是让来访者自己发现其想法中的偏差或不合逻辑之处,从而主动孕育出更贴近现实、更富有建设性的新认知。 按照循序渐进的步骤,【苏格拉底式提问】主要有五种问题会在咨询中依次呈现。 分别是“澄清提问”、“探寻证据与反证提问”、“探索性提问”、“评估后果提问”和“逻辑探究提问”。 在刚刚的干预中,南祝仁和来访者的对话已经暗含了“澄清提问”和“探寻证据与反证提问”的前半部分,分别用于呈现来访者如今的错误认知,以及来访者产生这些错误认知的根据。 接下来,就是试着去对来访者的错误认知进行反证。 然后用“探索性提问”,例如“物资延误,是不是有其他的可能性”来打破来访者思维的单一性,引导来访者延伸出新的认知; 再用“评估后果提问”来呈现来访者继续保持当前认知可能的后果,最后用“逻辑探究提问”来暴露来访者认知的不合理性。 【苏格拉底式提问】不是一种技法,也是一种会隐藏在咨询各个角落的谈话方式。 对于眼下的情况来说,理论上是可以适用的。 …… 心中打定主意,南祝仁对来访者刚刚的话进行了一次重复: “嗯,你说你提交上去的申请总是在‘审核中’,同时打电话过去催的时候,也总是被敷衍。所以你觉得他们是在故意拖延。” 南祝仁试着进行一次【反证】:“我对这一块不太专业,我想问问你了解其他片区的协调员在申请物资的时候是怎么样的流程,是和你一样的待遇吗?” 李组长闻言沉默了一下,他看着南祝仁的眼睛,道:“是。” 【反证】似乎成功了。 但李组长的眼神,却让南祝仁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身体后仰,微微眯眼,眉毛下压并聚拢。】 【嘴唇紧抿,嘴角轻微下拉,同时微微抬起下巴。】 【这是[疏远]和……[怀疑]?】 没等南祝仁对此做出反应,就看到李组长突然道:“我之前跟我们指导员谈话的时候,他也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 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李组长应激一样连续道:“你是不是想要说,其他片区的待遇跟我都一样,所以我们片区并没有被刻意针对,大家工作都不容易,对不对?” “然后我就会说,大家的物资调配都这么慢,更能够说明后方的人有问题。” “接着你就会试着劝诫我,说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是后方自己压力也大导致物资调配困难,或者说是路上交通不便耽误了时间,或者说是发生了其他的什么事情导致了现在的状况——” “——总之,错的不是后面那些调配物资的人,而是我,是我的想法错了,对不对?” 来访者看着南祝仁的眼睛:“再然后你就会让我多休息一下,专注眼前的工作,不要再去胡思乱想一些有的没的……” …… 听着来访者噼里啪啦的指责。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坏事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李组长此刻说的没错,南祝仁后面确实是这么个流程。 很多心理技巧的干预手法其实并没有多高深,有些社会阅历或者交流技巧的人,在日常生活中都能够用出来。 因此在学心理咨询技巧的时候,很多人都会生出一种“这技术好像我会的,这有什么好学的?”之类的想法。 这种想法不算错。 但就像是大家都知道被刀划伤了要消毒、清创、缝合伤口,却很少有人会自己去做这么一个流程,而是会选择去医院。 因为同样的操作,医生的手法就是更加精湛。他们能够根据伤口的位置、大小、性质,来选择最适合的缝合线、缝合法,甚至是最少的缝针数。 换成一个不专业的糙手汉去胡乱缝伤口,最好的后果就是留下难看的疤;差一点可能根本止不住血,还要拆开来重新缝;最差的情况,就是扎破了什么不该扎的东西,导致二次创伤。 显然,李组长的指导员就是这么一个糙手汉。 他用浅显的道理事先劝过了李组长一遍,但显然收效甚微,甚至把情况还恶化了一些。 这让此刻拿着针线的南祝仁有些麻爪,因为同样的治疗手法显然已经不适用了。 这也是多数“接锅”的咨询师会遇到的情况。 简单直接地运用【苏格拉底式提问】是不行了。 南祝仁心中暗叹一口气——也是这次心理干预的形式不太对。 如果是正常的心理咨询,头两次、三次,都是在构筑咨询关系的阶段。 而等咨询关系构筑好之后,哪怕南祝仁如眼下这样重复使用【苏格拉底式提问】,也不会激起来访者这么激烈的反应。 在良好咨询关系的基础上,来访者甚至说不定还会重新审视自己。 南祝仁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第一次咨询就上干预,但那都是在来访者本身有极强的求助意愿,或者是其他有利于推动进程的情况发生之后。 而眼下,太急了。 但也没办法,现在的环境必须要缩短资料收集时间,尽可能地用快速干预手法先短期缓解来访者的情况。 这也是“心理干预”和长程的“心理咨询”的区别。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始补救。 …… 其实如果客观地看待眼前的情况的话,也算是有利有弊。 “弊”的部分,已经都解释过了。 而“利”就是—— 南祝仁看着李组长因为气氛和炎热脱下来的甩到一旁的外套,以及一副“我要和你好好掰扯”的样子。 至少现在对方不再是之前刚进来那种随时都要走掉的状态,而是把自己当做一个需要对抗和说服的敌对方。 这反而是一件好事。 第603章 无力感和投射 心理干预中不怕困难,就怕没有困难呈现出来。 心中思考了一会,南祝仁确定了接下来要使用的策略。 他的身体姿态从略微前倾转为完全靠在椅背上。 脸上那种探讨问题的严肃表情也缓和下来,露出一丝带着理解和无奈的微笑。 这是在通过改变自身姿态和表情,给来访者传递出共同立场的信号,进而快速降低来访者的防御警觉。 “李组长,你非常敏锐。”南祝仁的声音很平稳,“确实,如果按照标准的流程,我接下来很可能就会问那些问题。” 南祝仁没有否认李组长的假设,而是直接承认。 这能够避免接下来陷入无意义的信任争辩,将咨询引入接下来一个更加可控的方向。 “这说明你对自己面临的处境、以及别人可能会如何回应,有过非常深入的思考。” 当然,除了谈话方向的选择外,南祝仁还用了一点别的小技巧。他的声音变得低而沉,带上了【情绪安抚】的能力。 李组长显然没料到南祝仁会是这么一种回应,这和他预想中的“谈话”风格不符合。 他以为南祝仁会反驳和掩饰,或者选择岔开话题——就像那些曾经跟他谈话的人一样。 极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高点的愤怒找不到合适的对手之后,很快就宣泄了出去,让情绪回落。 李组长紧绷嘴唇稍微柔和了一些,但眉头的挤压依旧没有舒缓。他歪过头咂了咂嘴:“思考有什么用?思考改变不了任何事。” “思考或许暂时没能改变外部的事实,”南祝仁接话道,“但它让你清晰地看到了我们这种谈话可能走向的死胡同。这本身就很有价值,至少为我们俩节省了接下来至少……十五分钟无效对话的时间。” “而这些节省下来的时间,就像你一开始进来之后说的——可以用在正经的事情上面,比如救灾协调,比如去催物资。” 南祝仁继续把“标准流程无效”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并把这个负面的情况转化为一种能够“节省时间”的积极反馈。 同时,进一步用“我们俩”这个词继续构建着他和李组长之间的同盟关系。 李组长沉默了一下。 虽然南祝仁提起了“办正事”,而李组长在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也确实急迫着“去办正事”。 但此时南祝仁再度提起来这个事情之后,他却没有了焦急离开的意思了。 只是坐在椅子上,拿起矿泉水又抿了一口——这一口比之前的要小。 南祝仁知道自己的应对起了作用,再接再厉。 他双手一摊,做了一个略带调侃的投降姿势:“你看,你把我准备走的路线都指出来了。那我只好坦诚一点,换条路走了。说实话,你这种情况,在我学过的教科书里,属于比较棘手的那一类。” 再进行一次【自我暴露】,同时对自己的身份进行降维。 这一句话过后,南祝仁不再是带着任务来和李组长谈话的心理专家;而是一个有着心理知识功底,前来和李组长交流、甚至是共同商议某个事情的一般人。 当然,如果是面对态度恶劣一点的来访者,这个时候对方可能会打蛇随棍上,直接用高姿态去压南祝仁了。 但李组长显然不是这样的人。 李明抬起眼皮,认真地看了南祝仁一眼:“棘手?” 他不经意间顺着南祝仁的话走了下去,开始一起探讨问题。 “对,棘手。”南祝仁点头,“不是因为你的问题有多严重,而是因为你太聪明,太清醒。普通的劝慰和引导对你就像隔着靴子挠痒,甚至像你说的——会变成废话。” 南祝仁继续透彻地剖析着眼下的情况,好像真的在探讨某个问题。 并且,在试着邀请李组长去——解决“问题”。 南祝仁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李组长的反应。 在看到对方身体微微前倾,显示出倾听的兴趣时,南祝仁抛出了核心的转折: “所以,我们能不能先不做‘谁对谁错’的判断?也不去争论后勤部门到底有没有问题。我们只做一个假设性的探讨,可以吗?” 李明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假设?你……说说看。” …… 终于拉回来了。 南祝仁心里松了一口气。 “好。”但南祝仁面上不变神色,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看着李组长,“我们假设——仅仅是一个假设——后勤部门的运作效率,就像这灾区糟糕的路况和天气一样,是一个客观存在的、庞大且运转不灵的‘系统问题’。” 南祝仁点出关键:“它慢,但它不是针对任何人,它就是对所有人都慢,因为它本身就承载了超出设计的能力。” “它确实存在问题,但问题在于那些‘设计者’。” 这和以前李组长与指导员交谈的区别在于,南祝仁没有消磨问题,而是把问题转移。 这种情况下,把负责调度物资的后勤部门拉到了一个相对中性的位置上。 李组长依旧有一个对抗的目标,一个愤怒的明确指向——但不再是后勤部门。 果然。 这么一说,李组长好接受了许多。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但这次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耐着性子听下去。 南祝仁继续引导,用另一种方法继续今天原本的干预计划。 “那么,在这个假设下。”南祝仁继续把语速放缓,一字一句地问道,“我想着,我们能否关注于你对这件事情的感受。” “需要负责的部门发生了变化,你的感觉有随之改变吗?” 如果是一般的谈话,现在肯定会要求李组长直接去接受这个“错误可能在其他方”的假设了。 但南祝仁不,这一步的干预目标重在感受,在于审视。 借着对敌对目标的审视,展开对自我的审视。 这种问法把咨询的节奏重新拖回到了【苏格拉底提问法】的框架之中,属于“逻辑探究提问”。 区别在于,这次的逻辑埋得更深。 …… 肉眼可见的,李组长愣住了。 【下巴紧绷,咀嚼肌凸起。】 【轻微的鼻翼扩张。】 【有攻击性。】 【但……嘴唇紧绷,视线回避。】 【这是克制,以及……茫然?】 “我……” 李组长视线游离了一会,道:“不管谁的错,都是造成了问题的,那问题一定是要解决的,有人是要承担这个责任的。” “物资调配不能是这个效率,太慢了。我还是要找办法向上反映的,不然问题得不到解决。” 南祝仁点头,肯定李组长的表述:“对,问题一定是要解决的。” “只是现在的情况有些不一样了。”南祝仁补充道,“你之前可以利用所有的机会去打电话反映,去表达自己的不满。但是现在好像做不到这些了,因为这是‘策划’、‘计划’的问题,是一个更大框架的东西。” “哪怕它出错了,在这一次救灾过程中被指出来了,它也没法立刻去改正。” 南祝仁说了一长串的话,眼看李组长有愈发沉默的架势,南祝仁加了一个用来交互的结尾:“我应该没有理解错吧?” 李组长下意识地予以专业回答,加深了对南祝仁话题的参与:“……对,确实没法短时间改正。” 南祝仁道:“好,我们顺着这个思路继续下去——在这种情况下,你在接下来的工作过程中,是会试着用自己的努力尽可能弥补这个问题造成的损失,比如加快物资的调,还是说——” 南祝仁的话直接被打断。 李组长抢着道:“我自己的工作肯定会进行调整,就算是现在我也已经在做这方面的努力了。” 李组长深吸一口气:“但是我肯定也还会找办法向上反映,去改变现在的情况……哪怕我还没想到办法。毕竟这样下去不行,现在的情况肯定不行!” …… 南祝仁没有丝毫因为自己被打断而感到不满,甚至没有任何的负面思绪产生。 甚至有些欣喜。 李组长的这个反应,恰恰是南祝仁需要的。 南祝仁继续托举了李组长一把:“很好,我现在知道了你的想法。那你能说说你现在的感受吗?和之前一样吗?” 李组长点头:“对,一样,没有变化。” 南祝仁伸出手虚在身前虚按,示意节奏可以缓一下:“你可以先仔细感受一下自己。” 到了这一步,李组长对南祝仁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下意识配合了。 他没有闭眼,而是深吸了两口气,视线凝固在一个点。三个呼吸的时间过后,点头道:“对,没有变化。” 南祝仁点头:“那你的感受中都包含哪些呢?” 这一回的问题,李组长却没有了之前的果断。 他顿了一下,道:“……很生气。” 有点迟疑,显然没说全。 南祝仁点头,故意问道:“还有吗?” 李组长没有回答。既没有否定,也没有同意。 他似乎有张嘴的趋势,但是很快又重新把嘴给抿上。 这说明他心里似乎有一个答案,但是却碍于种种原因没有说出口。 南祝仁知道,在咨询关系并没有构筑得那么牢固、而来访者本身又不怎么配合的情况下,他需要作为来访者的嘴替,来把对方想说又没有说的东西说出口了。 不能太直接,而且必须要精准。 恰恰识别情绪是南祝仁最擅长的。 当然,南祝仁不能直接用对方的微表情来告诉对方作为判断的依据,超出常理太多的东西,有的时候反而会给人一种“我不太懂所以我可以不信”的依仗来。 南祝仁要用更加咨询师的办法。 南祝仁先确定道:“你似乎还有别的情绪?” 李组长视线游离了一下:“可能吧……” 南祝仁点头:“你似乎自己不明确这种情绪,没有关系,人对于自己情绪的感知不可能是百分百地精准的——你想听听看我的判断吗?” 李组长看着南祝仁的眼睛。 没有拒绝。 南祝仁道:“在你刚刚的陈述中,有一个东西是一直都存在的——” 南祝仁也看着李组长的眼睛,两人没有丝毫阻碍地对视着。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那就是‘灾难’。” 这个说法让李组长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这不是两人话题的背景吗? 点出这个东西,就跟说了一个废话一样。 南祝仁解释道:“当你的话题里面只有‘灾难’的时候,你的情绪里面是没有‘愤怒’的,而是另一种让你痛苦的情绪。” 南祝仁伸出一根手指:“你在刚进来的时候就说你的时间很紧,一堆事情等着你,这种时候,你的身上只有这种情绪;” 南祝仁伸出第二根手指:“随后你说到物资协调慢,反应不上去的时候,一开始也是这种情绪,随后才出现了愤怒;” 南祝仁伸出第三根手指:“当你说到‘防水布迟到三天,导致更大损失’的时候,你的愤怒到了高点,而这种情绪也到达了一个高点。但有意思的是——” “这个时候,这种情绪比愤怒要先到;同时,它的峰值也比你的愤怒要高。” 南祝仁伸出另一只手,一起在身前比划了一下。 “看起来,就好像你的愤怒其实是由它催生出来的一样。” ……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组长的眼神避开了和南祝仁对视。 他盯着桌上的矿泉水瓶,但耳朵依旧是竖着的。 南祝仁缓缓道:“如果让我太精准地形容这个情绪的话,也很难,它好像包含了很多东西——” 南祝仁如数家珍道:“悲伤、无助、沮丧……等等。” “但如果把它们复合起来的话,似乎就有一个答案了。” 南祝仁一字一顿道:“那是‘失控感’,或者说——无力感。” …… 就在南祝仁突出这三个字之后。 肉眼可见的,李组长的鼻翼用力开合了一下。 大量的氧气被他吸入腹腔,用以提供力量。 南祝仁还没说完,他缓缓道:“李组长,我们心理学有个叫做【投射】的名词。” “它指的是——个体将自己内心无法接受的、感到威胁的或痛苦的情感、冲动或念头,无意识地归因于外部世界或他人。” 第604章 这也是一种责任感 【投射】是由精神分析学派最早提出来的概念,如今被被广泛地运用在心理咨询的领域中。 它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 咨询中常见的【移情】,就是一种特殊的【投射】。 网络上比较盛行的“虚空索敌”,也是一种【投射】。 某恋爱路对抗番里面的“因为你戴着黄色眼镜,所以看到的东西才是黄色的”,依旧是一种投射。 总体来说,【投射】在多数情况下往往带着一定的贬义。 直接指出别人有【投射】,是种含有有攻击性的表达。 好在李组长此刻已经被南祝仁用了大量时间作为铺垫,构筑了比较基础的咨询关系。 同时还被引入了一种自我探究的状态中去了。 …… 听到南祝仁的判断。 李组长抬起头,眼中没有愤怒和防御。 他在南祝仁刚刚说出“失控感”这个词的时候,就像是被抓住了尾巴的赛亚人一样展现出了某种无力。 “投……射?”李组长重复着这个对他而言有些陌生的词汇,像在雾里看花,迷茫,却又有着一丝求知。 他渐渐锁起眉头:“你的意思是说我在……冤枉他们,我在推卸自己的……责任?” 南祝仁立刻帮助李组长澄清:“不,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语气非常平和,带着解释而非指责的意味:“这是一种心理过程,一种在极端压力下,我们大脑为了保护自己而自动启动的‘应急程序’。” 南祝仁用了一个中性且易于理解的比喻,来进一步降低攻击性。 这是为了避免来访者产生被指责感,促进理解和接纳。 南祝仁身体微微前倾,用更形象的方式解释道:“打个比方——我们的内心有一个容器,用来装我们各种情绪。当灾难发生,这个容器瞬间被倒入了巨量的、我们无法承受的情绪——” “比如,眼睁睁看着群众受难却无法立刻解决的焦急;面对庞大天灾时感到的自身渺小;还有……因为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不够快而产生的内疚。” 三个举例。 南祝仁每说出一个,都仔细观察着李组长的反应。 他看到李组长的嘴唇抿得更紧,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这些情绪,尤其是内疚和无力感,太沉重了,重到几乎能把一个人压垮。”南祝仁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共情,“这个时候,我们的心理防御系统就会工作。” “它就像一个保护性的过滤器,会无意识地将这些内部无法承受的、痛苦的情绪,‘投射’到外部去,归因于一个外部的人或事物。因为,面对一个外部的‘坏人’,远比承认自己内心充满了无力感和内疚,要容易承受得多。” 看似是在解释【投射】的机制。 但以李组长的能力,不可能听不出南祝仁的言外之意? 他沉默了一会。 半晌后,才艰难道:“所以……我找出来的那个‘他们’,其实是我自己……受不了了?” …… 对于李组长的这个问题。 “可以这么理解。”南祝仁肯定道。 在李组长给出反应之前,南祝仁及时地抬上后续的支持:“但这不是你的错,李组长。这恰恰说明你内心的责任感太强了,强到你不允许自己有无力的时候。” “面对你无能为力的天灾,你的大脑为了让你能继续撑下去,不被这些情绪吞噬,才为你‘创造’了一个可以让你去战斗、去愤怒的目标。” 南祝仁看着李组长的眼睛:“这个‘假想敌’,是你高度责任感的另一种体现——虽然他会让你自己很痛苦。” 将李组长的【投射】解释为“高度责任感的痛苦体现”,而非“推卸责任”或“性格缺陷”。 这一串紧随其后的解释起了作用。 李组长的某些情绪还没来得及出来,就转瞬即逝了。 “我……”李组长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 南祝仁盯着李组长的脸。 这个时候,对方的反应非常重要。 如果对方接受了自己的说法,那么干预就能够进入正式的疗愈阶段,开始发挥正向作用了。 而如果对方再像之前一样防御,被激惹到…… 那南祝仁要考虑暂时结束今天的干预,仅仅保留“心理评估”的收获了。 好在。 就听到李组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说话。 【沉默】 没有反应——就是最大的反应了! 南祝仁心里松了一口气,再接再厉。他用非常温和的语气问道:“如果方便的话,你能告诉我在这次救灾过程中,有没有哪一个瞬间,特别让你感到……那种无力回天的感觉?就是无论你怎么努力,好像都无法改变结果的时刻?” 这个问题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 李组长深吸一口气,让整个身体膨胀了一些。 他的视线没看南祝仁,而是凝视着面前的空气;似乎有无形的画面,在那方寸之间的地方凝聚。 “……啧。”李组长拿起眼前的矿泉水瓶喝了一大口,“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的那个,迟到了三天的防水布吗?” “当然。”南祝仁道,对于来访者的陈述内容,他自然记得像是在脑子里面扎根了一样,“我记得你当时还强调,‘如果东西早点到,本来可以救更多人’。” 南祝仁露出探索的表情:“你最后的那个指责,针对的是这一件事的?” “对。”李组长点头,“那个时候……洪水还很凶,至少比你现在在营地看到的要凶很多。我们片区有个地势低洼的城中村,水已经淹到二楼了。当时我正在协调转移最后一批被困群众。”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记忆里捞出来。 “大部分人都撤出来了,但有一栋自建楼里,据邻居说还住着一个独居的老人,耳背,可能没听到撤离的广播。水太急,我们的冲锋舟过不去,消防的救援绳也抛不到那么远。眼看着水位一点点往三楼涨……” 李组长停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后来,终于调来了一艘马力更大的救援艇。我和两个队员,还有一个本地的向导,冒着风险冲了过去。水面上漂着家具、杂物,还有……唉。我们好不容易靠近那栋楼,水已经淹到三楼窗台了。” 他又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积蓄说下去的勇气。 南祝仁紧紧盯着李组长的表情。 “我们砸开窗户进去,在积水的房间里搜寻……最后,在顶楼的阁楼找到了他。老人蜷缩在一个旧箱子上,水已经没到了他的胸口。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里面是他和老伴的合影,还有一些泛黄的证件……我们把他抬上救援艇的时候,他一直在喃喃地说‘谢谢’,说给我们添麻烦了……” 故事的发展似乎还是不错,情况到这里只能算是有惊无险。 但转折就是来得猝不及防。 “我们把他安全送到了安置点。可……就在我们返程,准备去下一个点的时候,对讲机里传来消息……咳。” 李组长用力清了清嗓子。 他现在不仅仅是在向南祝仁传递信息,也是在进行自我疗愈式的倾诉。 “就在我们救那位老人的同时,邻区有一段临时加固的河堤决口了,几个正在封堵管涌的年轻队员……被冲走了三个……只找回来一个……” “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我们的救援资源能更多一点,调度能更完美一点……如果那艘大马力的救援艇能更早十分钟到位……我们是不是就能更快地救出那个老人;然后那艘艇,那些人,是不是就能赶得上去支援河堤?是不是……那三个年轻人就不用……” 李组长说到这里又顿住,或者说——哽住了。 和一般的来访者相比,李组长的情绪更加克制。每次有极端的情绪上涌的时候,他都会选择沉默以压制、消化。 南祝仁对这种情况表示乐观。 毕竟是第一次谈话,让这么一个硬朗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做嚎啕大哭的情绪释放,也不太现实。 南祝仁静静地等待着,给予李组长充分的时间去释放这压抑已久的情绪。 在这过程中他没有用语言去试着抚慰,只是静静等待。 这回过了格外长的时间,足有十几个深呼吸的时间。 李组长才抬起头来:“那个迟到三天送过来的物资……其实是防水布。”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防水布,嗯,好像和那场意外没什么关系,对吧?就算提早送到,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的,对吧?” 南祝仁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也不需要回答。 南祝仁只是皱着眉头,回以一个匹配当下情境的苦涩的笑。 果然,李组长下一刻就自问自答道:“对,我其实是知道这事跟后勤物资没有直接关系。河堤那边的情况更紧急,资源调配优先级更高,这个我懂。” “可是……可是我脑子里就是会不停地想‘如果’……想到最后,就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大石头,憋得喘不过气,然后就……就总想找个什么东西,或者找个人来怪一下……好像这样,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南祝仁静静地听着。 这个时候,他反而展现出一种中立的姿态来。 因为接下来的这个问题很关键。 也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南祝仁问道:“你是从那个事情之后,才开始觉得有个‘他们’在拖累物资调配的速度的吗?” 还在和情绪做抗争的李组长一下子被拉了出来。 他思考了一会,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才开口:“我……没记这么清楚。可能吧,之前也因为这事情抱怨过物资调配速度慢,但也能理解……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事情之后才开始经常和人吵……” 李组长沉吟一会,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对,可以说就是在这件事情之后,可以这么说,没错。”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层厚厚的甲。 看上去轻松了不少。 但是在南祝仁的眼里,卸下了防御的李组长,在面对外界的时候更加危险了。 【防御】之所以叫防御,那是因为它确实是有保护作用的。 哪怕这种保护有害。 接下来南祝仁要做的,则是让李组长重新学会应对外界危险的,让他自己保护自己。 伤口清创完毕,该缝合了。 ……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惯例的,南祝仁先上一串【无条件积极关注】,给来访者关注积极的心理能量。 看着李组长的眼睛,南祝仁认真道:“承受着这样的记忆,背负着这样的重量,你还能坚持在岗位上,协调着千头万绪的工作……李组长,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负责’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坚韧——” “——所以。”南祝仁的表情变得郑重,“请你一定要明白。你现在遇到的这个‘寻找假想敌’的情况,绝不是因为你人品不好、想要推卸责任。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你太有责任感,道德感太强,无法接受现实中的无能为力,你的心理才会启动这种自我保护。” 南祝仁尽可能地缓和所有和负面有关的措辞:“出现这种情况,不是你作为协调员的失败,而是你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良心有担当的人,在极限压力下的一种……悲壮的抗争。” 肉眼可见的,李组长的表情也随着南祝仁的讲述一点一点变化了。 “——但是。”南祝仁接着话锋一转。 “李组长,我们也必须看到,这种保护机制虽然短期内让你撑住了,但它也正在持续地消耗你,让你失眠、焦虑、易怒,让你和同事关系紧张。” “更重要的是——它让你把宝贵的精力和智慧,浪费在了一个虚幻的敌人身上,反而可能影响了你在现实中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效率和判断。” 说着,南祝仁拿出一张A4纸,铺在桌子上。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否定你的责任感,而是为这份责任感,找到更健康、更可持续的安身之所。” 第605章 可视化技术的必要性 南祝仁将空白的A4纸横放在两人之间,拿出笔,在纸的中心画了一个小点。 “李组长,我们来做一个小练习。”南祝仁抬头看向李组长。 他指向A4纸上面自己刚刚画出来的东西:“这个点,代表你,李组长本人。现在,请你以这个点为中心,画出三个同心圆。” 李组长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接过了笔。 他做事一贯认真,即使是在这样的练习中,也画得一丝不苟,三个圆圈由内向外,清晰规整。 “很好。”南祝仁指着最里面的小圈,“这个圈,我们称之为‘控制圈’。请你思考一下,在目前的工作中,有哪些事情是你可以完全掌控,不需要依赖他人,由你个人就能决定和执行的?” “等你思考出答案之后,把答案写进这个圈的范围里面。” 李组长现在对于南祝仁的指示已经相当配合了。 不过此刻在思考之前,他还是顿了一下:“南老师,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我按照顺序,写下我能控制的和我不能控制的东西?” 李组长真的非常聪明,也非常有经验。 他又一次预判了南祝仁的意图。 “我们单位以前也请老师来给我们做过培训,只不过当时是一个让我们分清工作紧迫次序的主题,总之……” 李组长看着南祝仁,真诚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洪水、灾难那些,是我没法控制的;而我手头的工作是我能做的——你是想要借着这个技术让我明白这些,对吧?” 这回李组长说出这些不再是抵抗和防御了,而是一种纯粹的自我表达。 而南祝仁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再用技巧去迂回解释。 南祝仁坚持让李组长按照当下的指示去做:“对,但哪怕你以前做过,现在还是再做一次比较好。” 迎着李组长疑惑的目光,南祝仁解释道:“在我们心理学中,有一类技术,叫做【可视化技术】。” “这种技术的核心作用,是把不可见的内心世界转化为我们能够看得见、摸得到、能够讨论的东西。” 南祝仁点了点自己的脑子:“有些东西,仅仅只在脑子里面的时候,永远是没有办法让我们去充分觉察的;而写下来之后,再去感受它们,就会不一样了。” 说着,南祝仁又把A4纸往李组长的方向推了推:“这个技术或许以前你以前体验过,但现在你的状态和当时肯定不一样——试试?” …… 【可视化技术】在心理学中是一大类的技术。 如今南祝仁使用的,是其中的【控制圈】技术。 除了南祝仁刚刚对李组长说的“将抽象概念客体化”的作用之外。 如今让李组长用这个技术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可视化的技术能够显著减少来访者的认知负荷。 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大堆复杂情绪洗礼的李组长来说,再让他去细致地思考东西已经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了。 因此才需要一些外界客观实体的辅助。 像是南祝仁以前用过的【合理情绪疗法】(ABC技术),要求来访者将自己的信念写下来并进行反驳,也是类似的原理。 …… 在听了南祝仁的解释之后,李组长没有再犹豫。 他先是回忆了一下南祝仁刚刚对自己的要求:“要写自己能控制的东西对吧?” 南祝仁点了点头。 李组长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我手下队员的任务分派、工作排班;我们片区现有物资的分配优先级和具体方案;还有……我自己的工作时间安排和精力投入——这些都是我能控制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控制圈”内写下了这几点。 “非常清晰。”南祝仁赞许地点点头,补充道,“不着急,我们再仔细想想。写下来的可以不仅仅是工作中的,还可以是生活里的事情,只要是你能够完全控制的都可以写下来。” 李组长沉思了一会,又补充了几个,才抬头回答道:“没有了。” “好。”南祝仁点头,接着指向三个同心圈中靠中间的圈,“这个,是‘影响圈’。这里的事情,你无法完全控制,但可以通过你的努力、沟通、协调去施加影响,从而可能改变其结果。” “等你思考出答案之后,把答案写进这个圈的范围里面。” 这回,李组长思考的时间稍长了一些。 他的笔尖在纸上轻轻点着,一边思考一边喃喃自语:“和兄弟片区的协调,争取临时互助……向上级清晰地陈述我们的困难和需求,提供数据和事实……还有……” 他顿了顿,继续道:“和后勤部门沟通的方式和态度,虽然他们可能还是慢,但……是可以去影响的。” 他说着,同时将这些内容写入“影响圈”。 这回不用南祝仁提醒,李组长在写完之后又思考了很长的时间。 在确认没有遗漏之后,才抬头给南祝仁肯定的答复:“写完了。” “很好,那我们进入最后一步。”南祝仁的手指落在最外面、也是最大的那个圈上。 “这个,是‘关注圈’。这里包含着所有你关心、但既无法控制也难以直接影响的事情。” 南祝仁看着李组长的眼睛,声音很轻很柔:“在我们刚刚的交流中,你已经说了很多和这块有关的事情。现在要请你再次回忆,然后把它们写下来。” “同时,也是审视一下自己……是否还有其他需要写在‘关注圈’里面的东西?” 李组长的目光随着南祝仁的话,落在那片空白的、最大的圆圈区域。 他沉默着,目光闪烁着。 半晌后,他长叹一口气拿起笔,在那个圈里写下了“全局资源”、“系统流程”;最后,在靠近边缘的位置,用力而又缓慢地写下了“河堤意外”。 这个圈里面的书写内容,相比较另外两个圈都简短了很多,以至于都用一个词来代称。 南祝仁目光闪烁一下,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这不是什么问题——或者说,这正是南祝仁接下来要处理的问题。 等三个圈都被文字填满之后,李组长顿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里面的东西,这些刚刚从他的脑子里面具象化出来落实到纸面上的东西。 真的有一种全新的体验,一种陌生但舒适的情感从纸上投出来,将他包裹。 南祝仁等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随后南祝仁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三个圆圈:“现在,我们来看这张图。——李组长,请你诚实地告诉我,在最近这段时间,你最主要的精力、最强烈的情感,大部分倾注在了哪个圈里?” 经过刚刚的对话,这个答案已经没有什么疑议了。 如果说刚刚是南祝仁引导着李组长剖析,那么现在,就是李组长的自我审视、自我反省的过程了。 李组长的视线在图纸上徘徊片刻,最终定格在了最外层的“关注圈”。 那个他无法控制的地盘。 李组长用力抿嘴唇,拉出一个苦笑:“……最外面这个。我总是在想他们为什么那么慢,流程为什么这么繁琐……还有那场意外,我总是在想‘如果’。” “而结果呢?”南祝仁紧迫却又柔和地追问,“倾注精力在这个你无法改变的‘关注圈’,是否改变了系统流程?是否让那场意外得到修复?是否……让你的内心更平静,行动更有效?” 李组长先是沉默了一下。 然后用力后倒到椅子的靠背上。 这不是沙发,木头有些硌人,但足够支撑肉体。 李组长摇了摇头,答案不言而喻:“没有,都没有。那些东西我没有改变,我自己也没有变得好一些……反而越来越累。” 他的身上开始透露出一种肉眼可见的疲惫感,南祝仁从中看到的却是某种疗愈的效果。 “那么,如果我们尝试做一个转变——”南祝仁道。 他用手指点了点“控制圈”和“影响圈”。 “——如果你将主要的精力和智慧,聚焦回内侧的这两个圈层,专注于你能掌控和能影响的事情。” “这并不意味着你不再关心外面的世界,而是你选择了更明智、更有效的‘战场’。” 南祝仁看着李组长的眼睛,问出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对比一下这两种状态。是执着于在‘关注圈’里寻找一个‘假想敌’更能推动工作、安抚内心;” “还是像现在这样,聚焦于‘控制圈’和‘影响圈’内的行动,更能实实在在地帮助到你身边的人,也让你自己感觉更踏实、更有力量?” 这又是一次【苏格拉底式提问】,目的在于评估和整合。 引导来访者对新旧两种认知和行为模式进行对比评估,利用其自身的理性和体验,强化新认知的优势,促进改变的巩固和整合。 而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也早就在来访者的心中浮现了。 现在随着对话的进行、技术的推进,一点一点清晰,一点一点被彻底托举出来。 李组长悠长地、彻底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已久的浊气都吐了出来。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李组长道。 只是画下三个圆圈,不过是十来分钟的对话。 但李组长此刻的思绪,像是一个杂乱的魔方重新被拧好了一样。 连带着眼神都澄澈了不少。 “我明白的,南老师。”他的声音也沉稳了许多,“我知道我之后应该干什么,我一直知道。” 李组长用手指重重地点在“控制圈”和“影响圈”上。 “之后,我不再浪费自己的力气和一个假想敌较劲。” 他顿了顿,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但这是一种建设性的锐利:“我……会重新调整我的工作重点。至于那些……” 他看了一眼“关注圈”,“我无法改变的,我会把它们放在这里,记住它们,但不让它们消耗我。” 南祝仁心里长舒一口气。 李组长最后的一番话,也算是一种【仪式】,对于心理干预有着重要的意义。 现在终于是完成了。 南祝仁面上露出微笑回应李组长刚刚的答案,随后又转化为郑重。 他真心实意地道:“你的责任感和付出大家有目共睹。请记住,真正的强大,不是否认无力感,而是深知其存在,却依然选择将力量用在最有效的地方。” “您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官,不要被迷雾遮住了指挥的方向。” 随着南祝仁的话,李组长脸上那些汹涌的情绪也逐渐收了回去。 他从咨询状态中退出,转而变成能够随时投入工作的状态。 “当然。”李组长朝着南祝仁点头。 南祝仁合上文件夹:“那我们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了,如果你之后还有什么问题的话,也欢迎随时联系我——如果我有空的话。” 李组长笑了一下:“我尽量让自己不再以这种方式见到你。但如果是在外面,我会很高兴和你有工作上的合作的。” 这话让南祝仁也跟着笑起来。 …… “嘎吱”一声,临时咨询室的门打开。 李组长对着窗户深吸一口气,让那种潮湿和冰冷的感觉重新填满自己的胸腔。 他打了个冷颤,彻底把一部分的自己留在咨询室里面;这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没有拉上冲锋衣的拉链,于是又急急忙忙开始整理着装。 很快他的外表看起来似乎和刚刚进去的时候一样了。 但脸上、眼睛里、浑身散发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了。 “我本来是想要去干什么来着……”李组长理了理脑子,原本他只打算在咨询室里面待个十来分钟的,没想到沉迷了进去。 “对了,汇报!” 李组长掏出对讲机,确认了一下自己目标的所在地,随后便匆匆离开这里。 面前很快出现一顶被充作会议室的帐篷。 “老周!”李组长打了个招呼,掀开防水布门帘进去。 入目,就看到营地的负责人坐在首座,周围围了一圈和营地格格不入的老师模样的知识分子。 负责人老周默不作声,这些老师则看着一个个档案,彼此时不时地低声争执着什么。 第606章 有意思的问题表现形式:龙王爷 这些正在争执的自然是到场的咨询师们。 而他们争执的目标,自然是所有需要心理干预的人员档案。 负责人老周是一个大忙人,他不是单纯地等待在场的咨询师们,而是在这个间隙处理一些文书方面的工作。 而等他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这些咨询师们就算没有结果也必须要给个结果出来了。 但李组长的到来,加速了这个过程。 “哦,老李来了啊。” 负责人老周提了一口气,他刚刚就接到了李组长要来做汇报的消息。此刻见到真人以后,脸上更是多了某种严阵以待的表情。 就听到负责人老周笑道:“又来找我签条子吗?今天来得比平时迟了啊。你昨天递给我的那个单子我看了,很多东西还没有到位……” 说这话的时候,负责人老周更是提了一口气,似乎是准备迎接什么。 他倒不是害怕,因为他是上级;但作为上级,有的时候也有着承受下属合理情绪发泄、以及对应安抚的义务。 所以负责人老周面对李组长的时候,还是比较头疼的。 听了负责人的话后,李组长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这是一段时间以来养成的习惯。 但是在下一秒,他又生生忍住了某些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只问道:“那审核过了没,东西在路上了吗?” “嗯……嗯?哦,审核过了,我打电话去问,好像说被水堵路上了,那个片区的负责人正在协调人去帮我们救呢。” “嘶……呼。发出来就行了。”李组长胸腔鼓了一下,又泄开,“慢点就慢点吧……反正他们总是这么慢,也不是第一次了。” “对,现在的情况大家都有难处,你也要理解……你已经很理解了?!” 李组长的话还是带着一点习惯性的抱怨,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是在高压环境下作业的工作人员总是需要一些语言上的情绪宣泄。 人不是冰冷的逻辑机器,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就对李组长来说,这种程度的抱怨可远远算不上宣泄了啊! 简直就是忍气吞声! 负责人老周都已经习惯性地挂上了安抚的笑了,眼下直接硬生生僵住。 这人今天怎么了? 老周没有放松,甚至心都提了起来。手下突然展现出与寻常不同的样子,有的时候可能不是好事,而是突然遭到了什么重大打击以至于让对方都没有了攻击别人的力量。 不会是哪个地方又出了什么大的岔子了吧? 没等老周继续询问,就听见李组长接着解释道:“然后……我刚刚去找了那个新来的咨询老师,所以迟了一点。” “你之前不就给我下命令了嘛,说这两天会有专家过来,让我积极配合,不然就强制我休息什么的……所以我刚刚一接到通知就过去了,没想到聊了这么久……老周,你怎么了?” 负责人惊疑不定地打量着李组长。 不只是他,所有原本还在低声争执的咨询师也都停了下来,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了李组长。 整个营地现在给别人做心理干预的,也就只有南祝仁了——因为其他人现在都还在这个帐篷里面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也就是说,眼前这是个刚刚被南祝仁咨询完……不,是心理干预完的来访者? 我们这边连档案都还没有分好,那人连一个心理干预都已经做完了?! “咳咳,说什么‘命令’,这就太严重了,我也是担心你的身体啊。”负责人打了个哈哈,随后隐晦地扫视了李组长几下,“你和那个年轻的老师聊得怎么样?” “挺不错的。”李组长想也没想地点头,顿了两秒想了想后,他又补充了一句,“非常不错。” 负责人的眉毛逐渐挑了起来。 “好了领导,我也不打扰你做正事了。”李组长歪头示意了一下周围的咨询师,把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你赶紧签字,我好干活去。” 对这个要求,负责人没有拒绝的理由。拿笔刷刷地通过几个文件之后,李组长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刷—— 李组长消失,咨询师们的目光又转移到了负责人老周的脸上。 他们不了解李组长,所以没法评估咨询结果;但是老周作为直属上级,对于心理干预的效果感受,可以说是仅次于当事人的。 咨询师们竭力地想要从对方的脸上获得信息,知道南祝仁这次心理干预的质量到底如何。 虽然南祝仁在刚刚展示了不俗的【微表情分析】和【催眠】技巧震慑住了现场,但这两项技能并不能和心理干预直接划等号。 不少人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期待事情能够有反转的,尤其是姬教授组的黑圈老师。 然而—— 负责人老周此刻是喜形于色。 他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心情:“老师们,咱们还是快点把档案分配好,开始手头的工作吧!” 如此年轻的南祝仁,经过一次咨询之后就能让一个固执的老同志前后判若两人。 这些专家老师集体出动,那整个营地不就能够在短时间内焕然一新了? …… 南祝仁非常不满意刚刚的那次干预效果。 看着李组长离开的方向,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收敛,随之叹了一口气。 外人看来,给李组长的这个心理干预似乎很成功,对方在进入咨询室前后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但南祝仁知道,给李组长做的这个心理干预其实很粗糙。 只是短期改善而已。 针对的只是对方当下的这个事情而已。只能说是完成了“治标”,隐隐触及了“本”而已。 而就南祝仁目前的眼光来看,对方的归因、人际处理方式、以及那种异常强大以至于会伤到自己的责任感,其实都能够算作是一定的隐患。 对方这次还经历了创伤事件,说不准等回去之后还会因此延伸出来一些诸如噩梦之类的奇奇怪怪的问题。 甚至这一次干预就能成果显著,也是对方现在手头任务繁重,靠着长久以来积累起来的工作责任硬生生挺起来了而已。 ——是的,对方是因为责任感伤到了自己,如今也是靠着责任感摇摇欲坠地重新站起来。 这种情况建立起来的防线是相当不牢固的。 说不准过两天,他的问题就会以另外一种形式表现出来。 “只希望想过能够挺过这次救灾吧。”南祝仁叹了一口气。 心理援助的资源紧张,南祝仁也没法定期给李组长做干预巩固成果。 至于回去之后,那就更难说了。 南祝仁只能够在档案上面如实地标注出李组长的情况,准备回头和负责人进行汇报,希望能够一定程度上引起组织上的重视。 紧凑的心理干预节奏不能让南祝仁想太多。 一念至此,他又拿起对讲机让工作人员联系下一个档案上的来访者。 “南老师,这位还在外面工作,暂时来不了。”工作人员对此回复道。 这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不像是心理咨询都要至少提前24小时预约,南祝仁这种以“谈话”为名的心理干预是非常临时的。 毕竟距离他到营地也才一会,拿到档案确定自己的干预目标也就一个小时多一点而已。 又用对讲机询问了几个来访者之后,南祝仁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好在休息的干预对象。 “那就麻烦请他过来吧。” 工作人员应下。 南祝仁也借用这点时间,快速浏览起这位干预对象的档案。 …… 【姓名:王丽莉 年龄:25岁 岗位:安置点社工 心理状况:情绪极不稳定,在工作时多次崩溃大哭。总说“我们做的都没用”,多次提到“龙王爷”,怀疑自己工作的意义。晚上失眠,经常说害怕,甚至开始看一些迷信的书。工作频繁出错,可能无法再承担当前工作事务。 初步分析:该同志可能被受灾群众的某些特殊情况惊吓,思想波动严重。目测状态已经影响了本职工作和其他同志的情绪,需要立刻进行谈心谈话,帮助她端正思想,放下包袱。如情况继续恶化,建议暂时将其调离岗位。 ……】 …… 南祝仁挑了挑眉头。 这个来访者的档案记录,相当有意思。 但再怎么有意思,表现得多么新颖,也都只是表现形式而已。 问题的本质基本上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的。 心理咨询师,就是要有穿透表象看本质的能力。 【心流状态】启动,南祝仁开始惯例地分析。 在经过了十秒左右的时间以后,他先更换了桌上的矿泉水,随后抽出一张A4纸固定在文件夹上,开始做自己接下来的谈话简要大纲。 等他写下最后一个字符没多久,正好门外也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进!” 咨询室的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探进半个身子。 来访者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比起档案上面写的二十五岁要显老一些,但考虑到环境的影响,这是挺正常的事情。 对方身穿一件沾着泥点的冲锋衣,扎着马尾辫,但是有些散乱,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她的脸色苍白,眼下的乌青在缺乏血色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请进吧。”南祝仁又道一声。 来访者先快速扫视了一圈帐篷内部,她才侧身进来,脚步有些虚浮。 随后在南祝仁的一声“请坐”中,又缩在了椅子上。 全过程和南祝仁都几乎没有眼神接触,偶尔对上了视线,也会立刻移开。 整个人紧张得不行。 “你好,感谢你在这个百忙之中抽时间过来。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今天往我们营地进驻了一支心理援助团队,我就是其中之一。我叫南祝仁,你可以叫我南老师。不要紧张……” 自我介绍开场,在接下来的心理干预中,这应该会变成一项结构化的流程。 结束这部分之后,眼看来访者没有开口的意思,南祝仁主动往下顺流程。 “王丽莉,是吗?” “对。”来访者的回答很简短。 “放轻松,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周指挥和我都很关心你,他提到你最近状态不太好,尤其是在负责一些年龄比较大的受灾群众的安置工作之后。能和我说说吗?” “周指挥”就是这个营地的负责人。 来访者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我没什么,可能就是有点累。给大家添麻烦了。” 【防御】,但是很弱。 南祝仁给了一层【支持】:“在这么大的压力下工作,感到疲惫是正常的。” 随后话锋一转:“但我听你们领导说,你之前像是有用不完的劲儿,现在却有些……畏缩。这让他和我们都很担心。所以才想要让我来问问——是不是在工作中遇到了什么困扰的事情?” “可能你们思想指导员之前也和你谈过,但如果可以的话,能跟我也聊一聊吗?” 来访者沉默了半晌。 南祝仁没有心急,他能够看出来来访者是在酝酿。 又过了一个呼吸之后,来访者的嘴唇终于动了动。 只听她声音犹豫而低沉道:“南老师,你……你相信有……有龙王爷吗?或者,狐仙?黄大仙?” …… 这就是南祝仁在刚刚看档案的时候感觉到的有意思的地方。 咨询室里面很少碰到这种类型的来访者,因为信这些的基本都不会来做心理咨询。 也就是这次心理干预的机会难得,让案例更加丰富了。 南祝仁用心理咨询的办法继续引导来访者,试着去看问题的本质。 他用一种平静、但是好奇的语气道:“我不急着下结论。但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问出这个问题?你在工作中看到了什么,或者……感受到了什么?” 来访者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语速明显加快:“是我安置区的一些老人,他们都是一个村子里面的,我平时工作负责照顾他们。他们……”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他们身上出现了‘印记’!” “不是你想的那种,不是十字架那种……是,是鳞片一样的印子,就在胳膊上,小腿上!” 第607章 唯物主义的短暂沉沦 来访者的陈述还在继续,言语中的形容已经详细到开始举例: “赵奶奶,她脖子上有一圈红痕,她说那是龙王爷的绦子,是龙王爷给她挂上的!” “还有一个李大爷,他背上起了大片大片的红斑,他们说那是‘龙盘纹’,是龙王爷显灵,选中了他们!” “他们……他们在中午和晚上,都会祭拜龙王爷……用一个临时雕的木牌位,随便烧点什么东西,烟雾缭绕的,还会用方言哼一些奇怪的调子……” “每次他们祭拜完之后,人都会变得更精神,有几个爷爷奶奶身上的‘印记’也会变得更浓,他们说他们被选中了……” 说得越多,来访者身体就变得愈发畏缩。 到了最后,以至于语句的连贯性都开始被急促的呼吸时不时打断,整个人也开始轻微地发抖。 而南祝仁当下关注的是来访者在讲述时候的微表情反应。 【眼神游移,伴随着快速眨眼。】 【每次深呼吸造成讲述停顿的时候,都会有嘴唇紧闭、向内挤压的动作。】 【在提起信仰相关词汇的时候,眉丘极其快速地上扬并向内聚拢。】 【是紧张、痛苦、疑惑……或者恐惧?】 来访者脸上的微表情很复杂,对应的情绪也有很多种可能。 在没有建立个人基准线的情况下很难判断。 但南祝仁不需要那么细致地分辨,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过出于严谨的目的,南祝仁还是多问了几句确定来访者的当下状态。 南祝仁想想道:“根据我这边拿到的档案显示,你之前和你的思想指导员谈过这个,他是怎么说的?” 来访者抿了抿嘴唇:“他说这是地域文化,都是正常的……老人身上的也都是皮肤病,指导员批评我疑神疑鬼。” 南祝仁追问道:“对指导员的这些话,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觉得,有道理,是解释得通的。”来访者喃喃道,“但是和指导员一谈完,我回到岗位再看那些老人的时候……又会觉得,很奇怪……还是有些东西,解释不太了的。” 南祝仁点头,确认了一部分。 他又问道:“你的正治身份是dang员,对吧?” 来访者点了点头:“对。” “那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唯物的还是唯心的?” “唯物……”来访者近乎脱口而出,但是在这个词语被自己说出来之后,又拉长了尾音。 南祝仁点了头,彻底确认了来访者的情况。 心理干预比心理咨询的节奏要快上很多。结合档案材料、微表情判断,南祝仁也能省下很多谈话收集信息的时间。 放在一般的心理咨询里面,可能要花上两三次的咨询才能够达到现在的信息收集状态。 南祝仁略微停顿了一下,组织自己的语言。 …… 就和南祝仁一开始的想法一样,这个来访者的问题在咨询室中确实少见。 但万变不离其宗,再复杂的问题,在看透本质之后都能够进行降维。 南祝仁不需要去深入了解什么医疗知识或者地域文化之类的——心理问题,最终落脚点还是落实到人的身上。 来访者身边发生的事情不管多波云诡谲,起手肯定还是关注来访者的感受。 南祝仁问道:“你平时就是负责照顾那些老人的,而且刚才你也描述了一个你印象很深的场景。” “我好奇的是——当你第一次身处那个环境,看着那些印记,听着那些奇怪的调子,你内心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南祝仁用非常夸张地幅度挥手,做出扫清一切的架势:“抛开所有分析和判断,只是你最直接的感觉。” 来访者在过去的谈话中肯定是经历过不少指责的。通过这种对来访者自身感受的聚焦,可以构筑基础的咨询关系,为之后的干预做铺垫。 同时,南祝仁的干预也需要一个突破口。 而来访者在听到南祝仁的问题之后愣了愣。 似乎在之前,很少有人、或者说几乎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来访者急促的呼吸舒缓下来,逐渐变得悠长,同时闭上眼睛,开始回忆和感受自己。 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来访者缓缓道:“我感觉……很难。” 非常简短的回答,在说出这个答案之后,来访者抬头看了南祝仁一眼,似乎想确认什么。 南祝仁没有回话,只是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对方。 “我感觉……工作很难开展。”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来访者沉默,于是南祝仁又用引导推了一把:“听起来,你的工作似乎很不容易?” 这个问题戳到了来访者的心。 “也不能说难……大家的工作都是这样,大家都很不容易,但是……” 来访者抬头看了南祝仁一眼:“……但是,可能是因为我的问题吧。本来我和老年人沟通就比较困难,加上还有地域文化的差距,就更加没法交流了。很多时候……我觉得我带来的物资、我的安慰话,,跟他们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层玻璃一样,怎么都穿透不进去……” 南祝仁又用比较夸张的幅度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和认同。 随后对来访者的话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解释】:“听起来,你像是一个满怀善意、想要帮助他们的‘局外人’——我可以这么形容吗?” 就看到来访者的眼睛亮了一下,用力点头道:“对,‘局外人’,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南祝仁做出皱眉的样子,嘴唇微微抿起:“‘局外人’这个形容好像让你很有感触——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听到这个称呼之后,第一感受是孤独、还有无力。” 他真诚地看着来访者:“毕竟你是来帮助他们的,但是听起来他们似乎不愿意接受?这一定让你很难受。” 这句话一出口。 非常突兀地、但也在南祝仁预料之中的。 来访者的眼眶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南祝仁的理解,还是想到了某些记忆中不堪回首的经历。 “对……无力……非常无力……” 来访者眼中的水雾迅速凝聚成了滴状,缓缓滑落下来:“我们来之前培训过的那些危机干预、哀伤辅导,一点用的都没有……那些爷爷奶奶嫌我碍事,领导也觉得我工作能力不行,我两边都做不好,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说着,她小声抽泣了起来。 眼前的来访者,和李组长的工作环境天差地别,因此在咨询中的状态也有着显著的差异。 南祝仁把手按在办公桌上的一小包纸巾,移到来访者的面前——幸好南祝仁有随身携带纸巾的习惯,不然在陌生环境应对这种情况还真的有些麻烦。 在等待来访者略微平复心情之后,南祝仁追问了一句:“我能感觉到你很不容易。你说你之后还自己想办法,你都做了什么呢?” 来访者擦拭了一下眼眶。 此刻,她的语速开始变快,像是在展示什么,又像是在炫耀着什么:“我之前都没有跟我领导讲过,他们也没有耐心听这些……”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我……我开始努力地去理解那些爷爷奶奶。我晚上回去,用休息时间去查那些爷爷奶奶生活区域的地方志,查关于龙王爷信仰、民间祭祀的资料。” “我也会花更多休息时间和能聊的几个爷爷奶奶聊天,聊这个信仰。他们对这个话很多,也终于开始跟我沟通了……” 南祝仁眼睛一亮。 他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但还不够多,南祝仁想了想,继续引导:“在我们心理学上,用一种叫做【共情】的技巧。这种技巧简单说就是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感受他人的感受。” 南祝仁手掌向上指了指来访者,夸赞道:“而你说的这些,符合一种非常高级的【共情】技巧。” “你面对自己不理解的东西没有去否定,而是在尝试走进他们的思想世界。这需要巨大的谦卑和开放的心态!”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那么,这个过程顺利吗?你成功走进去了吗?” 这个问题让来访者咽了一口唾沫。 来访者道:“我……我不知道。一开始,我觉得我好像摸到了一点门道。当我再看那些‘龙纹’的时候,我不再觉得那是皮肤病,我试着去感受那背后可能的神圣性;” “当我再听到他们祷告的时候,我不再只觉得心慌,我试着去体会那里的悲伤和祈愿,我还试着加入了进去;” “但,但后来……”来访者抬头看着南祝仁,“事情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南祝仁挑起眉头:“奇怪起来?” 来访者咽了口唾沫,深吸吸气又重重吐出:“我……我开始睡不着觉。一闭眼,就是烟雾和那些印记。我白天走在安置点,看到水,会想到龙王;听到风声,会觉得是龙吟。” “前天晚上,我在外面巡查,去听他们祭祀,看那些香、那些烟……” 来访者的嘴唇颤抖起来:“我……我胳膊上突然一阵刺痛,我下意识地看,那里什么都没有。但是,但是,那地方正是有些奶奶长出‘龙鳞纹’的地方……我觉得我也要长出来了!” 来访者说得诡异。 但南祝仁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他找到自己想要的突破点了。 就看到南祝仁收起那些担忧、鼓励的表情,转而挂上了沉稳的微笑。 他对来访者道:“我明白了,你为了理解受灾的群众进行深度【共情】,以至于陷得太深,超出了专业边界,演变为一种病理性代入。” “你代入得过深了,同时因为你工作中本来就有很重的认知负荷,以至于造成了你身份感的混乱和现实感知的紊乱,以至于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躯体反应。” …… 南祝仁一口气抛出了一大堆的专有名词。 这是他在干预阶段选择的主要基调。 在一开始的时候,南祝仁就在判断一个事情:来访者到底是一个真的已经思想发生了转变的“信仰者”,还只是一个单纯深陷困惑的“迷茫者”。 【微表情分析】给了南祝仁答案。 在他的眼睛里面,来访者在讲述“龙王爷”相关事情的时候是紧张的、不安的,甚至是恐惧的。 如果是一个“信仰者”,那绝对不会是这样的反应——来访者应该是专注的、期待的,甚至是兴奋的。 那么,来访者就只是一个“迷茫者”,问题也就被降维到【认知失调】的层次。 处理起来就简单了。 …… “你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南祝仁先肯定了来访者一点,“我也感谢你如此勇敢和清晰地描述了这一切。” “你为了去深入那些受灾老人的内心世界,以工作人员的身份去了解那些老人的背景和文化;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你卷入得太多了。” 来访者听得眨了眨眼睛。 南祝仁继续道:“你为了理解那些老人,过度地调动了你的【认知资源】,以至于它暂时压倒了你的【现实检验能力】和【自我认同感】。” “你并没有真正信仰龙王,但你太渴望能像他们一样去‘信’了,因为只有那样,你才能感觉不到那种作为‘局外人’的无力感。” “同时,你一方面不被老人们接纳,另一方面又被领导压力,这无形中让你更加沉沦,渴望寻找一个精神寄托。” “这种强烈的渴望,加上极度的【身心耗竭】,导致了你短暂的【现实感知混乱】。” 南祝仁依旧甩出了一大推专业名词,也不管来访者听不听得懂。 面对这种迷茫摇摆的认知失调,当下“治标”最有效率的办法,就是一口气去做认知轰炸。 把对方之前塞进脑子的奇奇怪怪的东西重新挤出去,揉捏成自己的模样。 当然,把对方弄晕只是为了之后更好的操作。 眼看着来访者已经露出吸收困难的表情,南祝仁终于用比较浅显易懂的语言道:“简单来说,你的大脑在过度共情和极度疲劳下,进行了一场模拟信仰的极限测试。” “而现在,它有点“死机”,找不到回现实的路了。” 第608章 不仅仅局限于个人的风险 果然,在一长串的专业名词轰炸之后,再接上一个稍微通俗一点比喻,这回来访者终于听懂了。 她刚刚都已经开始略微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起来。 来访者喃喃自语:“模拟信仰……死机?” 然后,她的眼睛里面开始有东西亮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拨开迷雾得以浮现。 “对……我确实种类似的感觉。”来访者对着南祝仁欣喜地点头,“就是,做事情做到一半……然后半路上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终于在南祝仁的引导下,对自己当下的情况有了觉察。 南祝仁在心里也为来访者此刻的改变感到欣喜。当然,他面上依旧只有沉稳的微笑。 南祝仁先点头肯定来访者的判断,随后进行了进一步的解释:“现在的你,一方面回不到你作为社工的坚实立场;另一方面,也并未真正成为那些老人信仰共同体的一员,融入到他们所在的环境之中去。” 南祝仁用感慨的语气道:“这种悬在半空中进退两难的状态,是最耗竭、最痛苦的。” 这话听得来访者像是小鸡啄米一样不断点头:“对,对,是这样。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南祝仁又话锋一转道:“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你之前那些高级【共情】的努力没有意义,我们不会、也不该去否定你曾经做出来的努力——因为那些努力确实是有意义的。” 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帮你重新校准【共情】的‘度’,稳稳地站回你该在的一边。” …… 来访者当下的情绪已经稳定好了,那么接下来就是解决问题了。 而南祝仁的这个提议,也再一次精准地击中了来访者的渴望。 她实在是太想要改变现状了。 “我该怎么做?”来访者急切道,“我现在都有点不敢回我的工作区了……我一见到那些爷爷奶奶在做的事情……其实心里就会发慌。” 某种意义上来说,来访者的这种状态才是她会上这个档案,需要让南祝仁来心理干预的原因。 而对这种【认知失调】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的来访者,南祝仁也早就已经把干预办法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南祝仁道:“接下来,我们一起来做一个【认知锚定】练习。” “想象一下,你明天必须去你的工作地发放物资,去和那些老人再次接触,而且正好他们正在讨论那些关于‘龙王爷’的话题。当你再次感受到那个环境的压力时,请你默默地、在内心问自己几个问题。这些问题,就是你可以在风暴中抓住的“锚”。” 南祝仁的前半句话让来访者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连带着嘴唇都有些紧张地抿了起来。 显然是脑海中有了一些画面了。 “锚?”她重复了一下南祝仁最后说的比喻。 南祝仁点头:“换个说法。你的大脑不是‘死机’了吗?那么现在,我们需要给里面写进去一个新的程序指令来重启你的大脑——而这个过程,就需要这几个问题来实现。” 来访者点头,连忙问道:“什么问题?” 看着来访者的表情,南祝仁伸出右手按在自己的胸膛左侧,做出一副“扪心自问”的样子。 “第一个问题——”南祝仁缓缓道,“‘我此刻的感受,是我的,还是他们的?’” …… 来访者在听到这个问题的那一刻,眼神就开始发生变化了。 南祝仁顿了顿,随后继续解释道:“【共情】也是我们心理咨询师在咨询过程中经常会遇到的问题。【共情】这个技巧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和来访者交流,但有的时候却也会伤害到咨询师本身。” “在这种时候,我们会对自己的情绪去做一个区分。” 南祝仁保持着右手扪心的动作:“当我感到心慌、悲伤、甚至是身体异样的时候,我们要自问——这份情绪,这份悲伤,是来自于我自身的吗?” “如果不是,它很可能是在【共情】的过程中,我从别人那里接收到的情绪信号——对于你来说,就是被受灾群众影响到了。” “这个时候,我们要识别它,然后像个客人一样对待它,让它存在,但不必让它占据我们的全部身心。” 这个区分情绪来源的自问问题,源自于认知行为疗法中【认知解离】技法的应用。通过自我引导来区分“我”与“他人”的情绪,在情感上建立边界,避免被他人的情绪完全淹没。 来访者机械地喃喃自语:“这份情绪是来自于我自身的吗?这份情绪是来自于我自身的吗?这份情绪……” 她的认知资源确实已经到了一个低点,眼下已经不能很好地再去做理解了。 但是出于对南祝仁的信任,她可以说是毫不保留地去学习和记忆南祝仁的意见。 南祝仁扯了扯嘴角,心中有些无奈又有些哀怜。于是翻动文件夹,递过去一支笔和两张A4纸。 他看着来访者补充道:“我们一次性记忆这么多可能确实比较难,而且一开始面对那个场景的时候也很难醒悟过来自问。所以可以先把这些问题记下来。” “回头一张纸放在自己的宿舍,每天晚上练习一下,顺便清空白天的情绪;另外一张纸随身携带,可以让你在工作的时候随时拿出来自省。” 来访者连连点头,接过南祝仁的纸笔就开始书写。 刷刷刷—— “写好了,南老师。”来访者迫不及待地抬头,“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 南祝仁组织了一下措辞:“第二个问题——我的专业角色是什么?此刻有什么是我能做且应该做的?” 这回在说完之后,南祝仁停了一下。 等来访者记录逐字记录完毕之后,才解释:“你的角色不是成为一个通灵者或神学家,去验证‘龙王爷’的真假。你是一个救灾的工作人员,是一个稳定、可靠的现实支持者。” “你能做的,是确保老爷爷老奶奶有东西吃,是保证他们不会被雨淋到,是替他们沟通医疗资源。你需要把你的注意力从虚无缥缈的‘神迹’,拉回到那些具体的、你可控的事务上来。” 南祝仁总结:“行动,是对抗无力感的最好武器。” 这个自问问题的原理,是通过明确来访者专业角色的边界和具体职责,将来访者的注意力从不可控的内心体验转向可控的外部行为。这是【行为激活】技术的应用,旨在通过有意义的行动来重建控制感和自我效能。 来访者之前过于在意“老人的理解”、“群体的融入”,反而忽视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南祝仁希望通过这个问题,在来访者思维跑偏的时候把自己拉回来。 也难怪来访者的思想指导员在给她做档案的时候会给出这么多负面的评价。看来访者现在的反应,她之前应该也是被训斥过的。 以她的做法来说,虽然是责任感引发了现在的一切,但是现在客观回首看整件事情,她又确实是在工作中有些主次不分了。 南祝仁强调:“你是安置点的社工,你能做的,是实实在在的事。发物资、做记录、联系医生……这些事,哪怕和老爷爷老奶奶们沟通不太好也没有关系。”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你不必去成为他们,你也不用去融入他们,你只需要提供稳定、温暖的支持就可以了。这也引申出了你需要自问的第三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深吸一口气后,南祝仁看着来访者的眼睛:“‘我’能允许自己不理解吗?能允许自己不被理解吗?” 这个问题让来访者一愣。 她书写的笔都下意识一顿,喃喃自语地重复:“允许自己……不理解,和不被理解?” 南祝仁点头:“是的,这也是我们心理咨询师有的时候要问自己的话。” 南祝仁按在自己胸口的手不由自主的压了压:“承认有些事情超出了我们个人的理解范围,承认某种文化现象背后的秘密可能无法被完全参透——这是否是可以接受的?” “一个优秀的助人者,是否必须完全理解受助者的内心世界,才能提供有效的帮助?” “如果不去理解,那么我们在帮助别人的时候,别人可能也有可能理解不了我们。那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帮助是否也能够发挥作用?” 问出这串问题之后,南祝仁停顿了一下。 这个问题非常深刻,以至于如今认知资源已经非常匮乏的来访者都忍不住细细思考起来。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来访者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我一直以为,工作做得好,就要理解他们,和他们打成一片……好多培训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一些来演讲的前辈也都是这么分享的……” 来访者突然抬头看着南祝仁:“但现实不是这样的,对吗?” 南祝仁点头:“不是这样的。” “真正的尊重,恰恰包含了对于‘不理解’的接纳。我尊重他们的世界有其自身的逻辑,我不必强行闯入,也不必要求自己完全搞懂。我只需要在场,并提供我力所能及的支持。” “这不是放弃【共情】,而是学会了如何安全地【共情】。我不是背叛了我的专业,而是更深刻地理解了它的边界。” 这一个自问,则又是【苏格拉底式提问】了,目的在于价值澄清。 南祝仁通过一系列引导性提问,让来访者自己接受“允许不理解”这一关键认知,将她从“必须完全理解”的不合理信念中解放出来。 而除了“不理解”之外,来访者也要接受以此伴随的“不被理解”。 来访者之所以在学习民俗信仰的过程中沉沦,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在“不被受灾群众理解”和“不被领导理解”的双重困境下,自我消耗到了一个需要去寻找精神支撑的地步。 只能说幸好发现得及时,南祝仁又介入得及时。 来访者思考了片刻,默默动笔记下。 在和南祝仁确认没有下一个问题之后,她又在南祝仁的引导下重复背诵了一下这三个问题,并且进行了一次模拟的自问自答。 出于谨慎的目的,南祝仁开始了最后一步:“好,那么现在,我们是否可以一起,为你的‘回归’制定一个简单、可行的计划?比如,明天你回到工作岗位,不再关注老人们的皮肤、祭祀,而只专注于完成三件具体的、微小的工作?” …… 在经过一连串的知识教导,和计划协商制定之后。 来访者带着焕然一新的表情离开了简陋的咨询室。 门外等着的工作人员目睹了来访者前后的变化,露出了惊叹的表情。 在来访者消失之后,他忍不住主动朝着南祝仁喊道:“南老师,下一个叫谁?” 然而南祝仁却道:“先等等,不急叫下一个。” 咨询室内,南祝仁目送来访者离去。他脸上带着的那种专业性质的温暖的笑,一点一点收敛下来。 倒不是累了,或者是又对这次咨询效果不满意。 而是他发现了别的问题。 这次南祝仁跟着课题组过来是参与灾区心理援助的项目的。虽然白庆华和翁娉婷他们放任南祝仁做一对一的干预,但这并不意味着南祝仁允许自己和大家的工作隔离开来。 在心理干预之余,南祝仁也希望自己尽可能地为师兄师姐此刻正在一起架构的心理援助组织体系出力——哪怕白庆华他们都不认为南祝仁能有这个余力。 而此刻,南祝仁就从刚刚这位名叫王丽莉的来访者身上发现了一点端倪。 对于她所遇到的问题,确实可以降维到个人层面。 但是当视角超脱个人之后,南祝仁却又有了新的发现。 一种不再局限于个人的、而是存在于群体之中,在当下的灾区心理援助中存在的问题。 南祝仁有些头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出一个名词。 “【群体癔症】吗?” “风险,确实不小啊……” 第609章 群体癔症 群体癔症,在学术上又被称为【集体歇斯底里】、【大规模心因性疾病】或【集体心因性疾病】,指的是一种在社会群体中迅速传播的生理或心理症状现象。 它的核心症状是:一群人同时出现相似的身体或精神症状,但这些症状找不到任何器质性、生理性的病因。 简单来说,【群体癔症】就是“心理上的传染病”。它的问题的根源在于心理和社会因素,而不是病毒、毒素或细菌。 在历史上,著名的【群体癔症】历史案例有很多。 14-15世纪的欧洲,在社会压力极大的时期,常有成群结队的人在街上不停地跳舞、抽搐、尖叫,有时持续数天甚至数周,直至精疲力竭、受伤或死亡。这种现象被心理学家解释为对极端社会苦难的一种集体性心因性释放,亦或者与圣维图斯诅咒的信仰相关。 1692年的美国马萨诸塞州塞勒姆镇,一群年轻女孩开始集体出现抽搐、尖叫、感觉被针刺等怪异却相同的症状。她们指控当地一些妇女是女巫并对她们施法,导致恐慌蔓延,最终造成20人被处死。 1962年的坦桑尼亚,维多利亚湖畔一所寄宿学校的学生中有三名学生突然持续大笑,这种现象迅速传染给同校、乃至该地区其他学校的学生,导致近60%的学生患病。症状包括无法停止的笑声、抽泣、皮疹、昏厥等,最终感染致数千人迫使14所学校关闭。 脑海中回忆起这些知识,南祝仁不由得再次揉搓起自己的太阳穴。 “王丽莉描述的感觉……太像了。” “一堆老人聚集在一起进行祷告和祭祀,进而把某种心理状态扩散到其他人的身上……” “甚至于王丽莉自己的身上都隐隐开始出现那种所谓的‘龙鳞’的感觉了。” 别看王丽莉现在虽然被南祝仁拉了回来,但如果她继续在当下的工作环境中,那种摇摆不定的认知很快就会沉沦下去,并且引发严重的后果。 从这个角度来看,王丽莉的思想指导员在她的档案中写下负面的评价,计划将其调离岗位,也能够看作是一种保护措施。 想到这里,南祝仁的眼神开始变得越来越严肃。 “龙王爷”的传说和信仰肯定有更加深层次和更加多面化的原因,这里按下不表。南祝仁也不是民俗专家,对于这个问题没法进行全面的分析。 但是这位“龙王爷”如今造成的影响,却有很大的可能会造成【群体癔症】风险了。 当下的环境,实在是不折不扣的【群体癔症】孕育温床。 首先,灾区安置点的群众对未来生活充满了迷茫,财产损失、亲人离散的持续焦虑始终作用在受灾群众的身上,构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源; 其次,安置点的信息充满了混乱,甚至有可能谣言横生,而真实的信息又可能存在滞后性或不完整性,这会让各种小道消息甚至迷信的知识迅速填补受灾群众的认知真空; 再者,不管是灾民和救援者都处于身心耗竭状态,这种状态会使个体认知功能下降,理性判断力减弱,更容易接受暗示。 同时,安置点内人员密集,接触频繁,紧密的群体生活会为各种形式情绪的快速传染和症状的模仿都提供物理条件。 除此之外,还有某些不明疾病被理解成“天罚”的现象,某些“神人”或者“预言家”的出现,都有可能造成或者加剧【群体癔症】。 “最重要的是,这种情况不仅仅会在受灾群众之间扩散,还有可能会感染到救援人员、进而在救援人员之间传播……” 哪怕所有的救援人员都经过了严格的理论培训以及思想熏陶,但年龄、环境、生理等多重因素加持之下,总有个别乃至于部分人会被影响到。 而在一个精密的组织中,如果有个别人的问题没有被识别出来,进而在某些关键的地方出了错。 那么,后果就会是灾难性的。 一念至此,南祝仁立刻掏出手机。 在手机上的【白庆华】和【翁娉婷】之间,他的手指反复在【翁娉婷】上面犹豫了许久。 但是略微思考过后,他还是打开了【白庆华】的聊天框。 编辑信息,噼里啪啦地简单解释了自己在这次咨询中遇到的问题和想到的东西之后,结束。 南祝仁长出一口气。 随后,他又开始翻看那迭档案。今天的时间不多了,他最多再挑选一个。 很快,南祝仁选定了自己的目标。拍了拍脸,卸下自己严肃的表情,转而变成适合做咨询的温和。 在和门外的工作人员沟通片刻之后,很快确定了对方现在是能够过来进行谈话的状态。 又等了大概十五分钟的时间,南祝仁的咨询室被敲响。 “请进。”南祝仁惯例高声道。 进来的是个大概三十岁的男人,惯例穿着有泥点的冲锋衣,只不过他的冲锋衣跟之前来过的李组长以及王丽莉比起来更加脏泞,应该是身处更加一线的岗位。 对方被通知之后立刻就能够赶过来,想来应该是正在休息。但此刻他却顶着厚重的眼袋,脸上有肉眼可见的疲惫。 而且,从进咨询室开始,对方就在不断地咬牙,不断地吞咽口水,似乎在竭力地忍耐什么东西。 在面对南祝仁的时候,来访者展现出了下意识的踌躇,随后试探道:“医生……你有闻到什么吗?” 南祝仁表情一愣。 但来访者在看到南祝仁的反应之后,却做出了松一口的表情,随后赶忙上前道:“你没闻到,太好了……医生,你一定要帮帮我……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我们队……我们队快完了。不是被洪水冲垮的,是被……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搞垮的。” 说着说着,来访者突然又猛地吞了一下喉咙,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东西。 “医生……你闻不到,对吧?但是我们队的好多人,现在都说——周围散发着一股臭味!” 南祝仁的刚刚温和下来的表情,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第610章 去除不掉的臭味 南祝仁下意识就有一股冲动,他忍不住想要把手再次摸向自己的手机。自己刚刚的信息似乎发早了,现在还有一些需要补充的东西。 不过好在下一秒他就克制住了自己,毕竟现在还在做干预呢。 【群体癔症】的问题……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更加严重啊。 南祝仁稳住了自己的表情,用一种遗憾又带着凝重的表情道:“我不是医生,我是心理咨询师。” “而我如今在这里就是来提供帮助的……关于你们队伍里面的情况,能详细说说吗?” 就看到来访者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但尾音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我们队一共有八个人,都是有灾区救援经验的……大概一周之前,我们接到去一个小村庄救援的任务,那里路全断了,信号全无,我们是第一批徒步进去的。八个人,都是好样的……” “事情发生在前天下午。我们在一处被泥石流整个埋了一半的农舍废墟上搜索。那地方……很不好,空气里很闷,都是东西烂了的味道……” 来访者咬了咬牙,又做出了吞咽遏制的表情:“老张,我们队里年纪最大的一个,经验也最丰富,他踩在了一堆松动的木板和杂物上。突然,就那么‘哗啦’一声……他整个人下半身猛地陷了下去。掉进了一个被废墟掩盖着的坑里。” 说到这里的时候,来访者的瞳孔猛缩。 “那坑……全是那些农村的家畜的尸体,猪、羊、鸡、鸭,有的是完整的,有的是碎块,都泡在浑浊的污水里,和粪以及其他的东西混在一起……” “然后,里面还有泡得发肿、发烂的人……有的是完整的,有的……”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这次他的整个脖子都在用力。 “那些颜色,我们分辨不出来……至于那股味道……” 眼看着来访者在讲述的时候躯体反应越来越强,南祝仁连忙递过去矿泉水。 来访者道了一声谢,拧开瓶盖,却只是小口地啜饮,吞咽则格外用力。 五个呼吸的时间过后,来访者继续道:“我们以前有救灾的经验,但是这种场面……其实也是第一次看到。” “老张当时就被熏吐了,我们把他拉上来的时候,他半个身子都已经粘上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到“乱七八糟”的时候,来访者有格外久的停顿。 “然后我们也开始吐,一方面是被熏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场面真的,不太好看。” 来访者用手在自己眼睛前面比划了一下,又开始咬牙。 “我们给老张简单清理了一下,当时觉得就是恶心了点,没什么其他的感觉,毕竟我们还有任务,任务总是要继续的。老张自己当时也说没事,就是被熏得够呛,他也主动说要我们先干正事……” “可到了晚上,在临时营地……出问题了!” 来访者的呼吸急促起来,语气加快,身体朝着南祝仁前倾。 “老张突然变得很慌,他让我们把他那身衣服丢了,不然太臭;他那样子吓到了我们,我们马上就丢了,但他接着又问我们谁白天也沾了那些东西,他觉得周围到处都是臭味……可问题在于,除了他,我们谁都没有闻到那味!” “可他一直说很臭,很恶心。没等我们说什么,他就突然开始吐,然后一直吐,吐得胆汁都出来了,怎么都止不住,脸跟泡了水一样白……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受了惊吓,或者中了什么毒,生了什么病之类的,我们就赶紧叫了医护的同事来帮忙。” “我们那天留了队里最年轻的小王帮忙一起看着老张,但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后半夜……小王也吐了起来,吐得比老张更凶。等我过去找他的时候,他说……他也闻到了白天的那种臭味!” 来访者的呼吸变得急促,双手的颤抖更加明显。 “我们以为有什么传染病,或者什么其他细菌方面的问题,医护的同事也赶紧给我们隔离了。” “然后,第二天,又吐了一个,第三天是三个。这回他们都只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但是突然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样的症状,他们都说……闻到了那天的那种臭味。” 来访者深吸一口气:“后来老张和小王的检查结果先出来了,但是医生说他们有些过度劳累和炎症的问题,但是根本没有什么细菌感染之类的,病因根本找不到,也就是说,不是医院能够帮到我们的……” 说到这里,来访者的头猛地抬起来,眼神颤抖却又炽热地看着南祝仁。 那是看着救命稻草的感觉。 “我们队现在已经整个瘫痪掉了,就剩下两个人。原本说要把我们编到另外的一个队伍里面去,但是昨天除了我之外的另外一个队员也开始吐了,连我……” 来访者猛地抖了一下:“也隐隐约约觉得,鼻子里面、脑子里面、喉咙里面……开始有了恶心的味道。” 南祝仁深吸一口气,不等说什么,来访者的身体猛地又是一个前倾。 他双目中的血丝清晰无比地呈现在南祝仁的面前。 “医生……不,老师,他们都说你能帮我……你能帮我吗?我们队现在基本是没了,如果是遇到什么塌方、传染病感染之类的,我也认了!” “但是……现在,这到底是为什么?!” 南祝仁看着近在咫尺的来访者,身体微微后仰。 …… 咨询室之外,另一个被清理出来用作小型会议的隔间。 这个房间很小,但是里面的人却不少,因此彼此之间但凡说话大声一点,都会吵得身边人耳朵疼。 翁娉婷此刻正是这种会震到别人的状态。 她此刻正挺着身子,慷慨激昂地舌战群儒。 在翁娉婷的身后,白庆华默默地坐在自己的凳子上,一边把玩着自己的手机,一边像百无聊赖地到处乱看,像是走神、又像是在观察在场众人反应。 突然,白庆华的手机振动起来。 看到屏幕上显示【南祝仁】的联络名,他先是笑了一下。 但是紧接着,在点开信息之后。 白庆华的脸猛然严肃起来。 第611章 白庆华:徒弟好才是真的好 白庆华默默地读着短信的内容,心里反复斟酌。 而在他的身前,在窄小的会议桌边,汇聚了来自不同系统和单位的心理援助专家。 救援队刚到这里的时候,作为安置点的学校还没有收拾出来,因此作为指挥中心的会议室只是帐篷,并且一直被沿用到了现在。 反倒如今才来的心理援助团队,由于学校已经有了较好的规整,同时有很多在卫生、通风条件上不太适合做病房的小房间,因此他们此刻反而分到了一个房间作为专门的会议室。 只不过此刻,这间会议室内的气氛实在算不上太好。 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水味、潮气,以及一种无形的、属于学术交锋的硝烟味。 姬教授坐在正对着门的首座上,身边头发上尚抹着厚厚发胶的一斤胶徒弟正在做最后的努力。 就看到一斤胶老师清了清嗓子:“各位老师,接下来我们就要开始正式开展工作了。而第一步,就是成立一个【专家监控组】,由在座的各位老师担任核心成员,负责统筹全局,制定标准。” “这个监控组除了我们在场的人之外,也要有营地的领导在。我已经联系了他们,一会他们就要过来旁听我们的会议。” “也是因此,我想要最后梳理一下我们的工作流程,统一一下我们的意见。” 一斤胶老师的语速很快,语气中带着学院派在报告时特有的流畅与自信。 但他的表情和眼神却和语气有些割裂,时不时地看向会议室内的某个方向,似乎有些紧张:“第一步,是进行大规模的心理测量普测。我们必须使包括SCL-90等在内的标准化复合量表,对所有救援人员、医护人员以及符合条件的受灾群众进行筛查,建立心理档案,精准识别高危人群。” “第二步,基于数据,对基层工作人员和志愿者进行标准化培训,让他们掌握初步识别和转介的技巧。没有这个框架和数据,后续的干预将是盲目的、低效的。” “现在我们分出去了一部分的人手去做心理咨询干预,剩下的各位任务就比较重了。对于接下来的任务,大概有这么几个分工,还请各位老师认领一下……” 这番言论条理清晰,逻辑严密。 不过就内容而言,其实和他之前在大巴车上的时候说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而这一回,其他课题组的专家老师们也没有像在大巴车上那样点头、赞扬。 他们不约而同、明里暗里地把目光转向了某个地方。 那个地方,也是让一斤胶老师如今语气和表情如此割裂的原因。 那是第一次听一斤胶老师布置任务的翁娉婷。 会议室安静了一会。 连一斤胶老师自己都没有觉得这种沉默不对劲。 就看到翁娉婷的手机倒扣在一边,全神贯注地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她是真的认真地、从学术、从实践角度分析一斤胶老师此刻的提议。 半晌后,她才终于抬头,对上了一斤胶老师凝重的眼神:“架构要建,但重点错了。” 一斤胶老师原本就紧张的表情一下子愈发凝重起来,下意识地往身边姬教授的方向靠了靠。 而翁娉婷在这一眼之后再没看一斤胶老师,她目光直接扫向姬教授,然后环视全场。 她一站起来,似乎就非常顺理成章地接过了这个小型会议的主持权:“这位……焦老师,对吧?” 翁娉婷似乎都没怎么记忆一斤胶老师的名字,这让对方的脸不由红了一阵。 “你的主张,是和平时期、社区背景下的标准操作流程。”翁娉婷语气平稳,“但首先,这里是灾区,我们面对的是一群神经系统还处于‘战或逃’状态的人,他们的认知资源极度匮乏。” “让他们坐下来填几十道甚至上百道题的复合量表?前段时间我已经在外围的灾区配合着志愿者工作了一段时间,我敢说这种情况下发放这种问卷,不但回收率会低到发指,收上来的问卷有效率也会不到30%,纯粹是浪费人力物力,增加不必要的负担。” 她吐出了一个数字,似乎没有根据,但是在场却没有人反驳。 一斤胶老师脸涨得更红了一些,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姬教授,没有得到回复,于是硬着头皮道:“翁老师,如果没有数据……” “数据很重要,”翁娉婷却没有等对方说完就打断了。语速不快,声音不大,但压迫感十足,“可首先要搞清楚,我们需要的是什么数据?是躺在数据库里漂亮的统计图表,还是能立刻指导我们找到最需要去做干预的、防止危机事件发生的有效数据?” “前者,自然能够更好地放进文章里面,编进书里面……”说到这里,翁娉婷貌似无意地瞥了一眼一斤胶老师,一下子把欲言又止的对方重新定在原地。 随后翁娉婷身体微微前倾,手按在桌上,明明正对着一斤胶老师的方向,但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身体后仰了一下:“但我觉得我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谁的抑郁分数比常模高了几分,而是谁已经开始出现解离症状,谁有严重的失眠惊跳,谁因为内疚产生了强烈的自毁念头!” “这个流程没什么问题,但是少了最重要的一步——” 翁娉婷指了指身后:“我们现在不是正派出了一批心理咨询师在做干预吗?不如等他们今天先回来,总结今天的咨询状况,了解营地现在亟待解决的问题是什么,然后再调整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点。” “不知道为什么,焦老师你们似乎把这批派出去的老师们……忽略了?”翁娉婷终于把视线转了回来。 面对同样的问题,比起大巴车上的重晖,翁娉婷反驳起来要更有逻辑性。 也——更有攻击性。 而一斤胶老师此刻也没有了再和翁娉婷对视的勇气了。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导师。 姬教授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轻轻推了推眼镜,终于亲自开口,语气带着长辈和权威的沉稳:“娉婷——” 他选择的称呼也有一定的讲究。 他一出声,一斤胶老师立刻如蒙大赦地坐下。 姬教授继续道:“你的担心有道理,但科学讲究方法和秩序。没有一个统一的框架和标准化的评估,我们如何确保干预的质量?如何避免混乱?如何向上级汇报我们的工作成效?心理援助不是野路子,不能只靠几个咨询师单打独斗。” 他这话,隐隐指向了抵达后就直接扎进一线、尚未参与“架构”工作的南祝仁。 同时,也是一下子就把这些心理咨询师剔除出了学术派的范围。 在场的不少教授、老师心里甚至是微微点头的,只不过碍于现在的场面,都还没有出声,都还在旁观评估。 翁娉婷嘴角抽一下,随后勾起一个固定的弧度,同时身体也更加前倾:“姬教授,疗效是唯一的成效。在救命的时候,你还要先画好施工图,申请完许可证,才去挖被埋的人吗?我们现在面临的可能不是单一的创伤个体,而是一整个群体。” “还是说,相比较于现场的效果,您现在还是更加看重能够收上来的、用在其他地方的数据?” 正主一出来,翁娉婷的火力目标一下子就明确了许多。 其他团队的老师低声讨论起来,隐隐间似乎有认同翁娉婷的样子。 姬教授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转头看向白庆华:“白老师,这也是你的意思?” …… 姬教授这个时候也是知道在辩论上自己可能不是年轻的翁娉婷的对手,现在被激得有些呛,所以及时调转枪头,想要维护一下自己的体面。 两宗互拼,自己这边派出的弟子暂落下风,姬教授认了。 但是自己现在站出来了,同为师尊的白庆华你还坐在原地,躲在自己的弟子后面,是不是不太体面? 白庆华把头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眨眨眼睛正准备说话,翁娉婷直接一挥手:“我要说的当然是我老师的意思。” 白庆华眨眨眼睛,又把头低了下去。 姬教授深吸一口气,也是有些上头了:“翁老师,我理解‘你们’一线工作者看重即时反应。但心理援助是一个系统工程,不是急救包扎!没有顶层设计,没有统一标准,任由各个小队自行其是,会产生多少问题?评估工具不统一,如何比较不同区域的情况?干预手法五花八门,如何保证质量?出了问题,谁来负责?” “你说等心理咨询师们回来,但是他们就这半个下午的时间能发现什么问题?干等他们,我们又会错过多少宝贵的时间?” “你这样执着于个案,才是对灾区群众的不负责!我们必须要为整个灾区的心理重建负责,而不是仅仅满足于处理一两个个案!” 这话的逻辑也很严密。 其他团队的老师又在低声讨论起来,似乎有更多的认同起姬教授。 显然这种宏观的设计更加合他们的口味。 白庆华闻言举了举手机,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他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于是他把头重新低了下去。 翁娉婷冷笑一声,微微后靠,双臂环抱:“姬教授,您说的‘负责’,是指负责把漂亮的报告交上去,还是负责让这里的人少受点心理上的罪?” 她一下子把攻击性拉满:“您担心干预手法五花八门?那您告诉我,面对一个刚刚失去亲人、哭到几乎休克的灾民,是CBT标准,还是人本主义的态度更有效?” “面对一个因为过度疲劳出现幻觉的救援队员,是先用稳定化技术,还是先给他做一份SCL-90更负责任?” “亦或者说,面对不同的干预对象,您是想要一刀切,直接用一种统一的疗法进行干预?那确实在排版上会很好看,得出的结论会很漂亮,对您的文章也非常‘负责’!” …… 能不能不要再盯着文章打了?! 姬教授的脸也一下子涨红了,这种潜规则一样的东西,能不能不要拿到明面上来说?! 其他团队的教授原本还在姬教授说话的时候点头,但是此刻都僵了一下,似乎他们只要表达认同,也会被打到“为了文章数据而不管现实需求”的阵营里面去。 往常这么做是没事的,但是要知道一会还会有营地的领导过来,要是这种东西在他们眼前被摆到台面上,那情况就会很糟糕了。 部分往日里仅仅只是听说过翁娉婷、今天第一次见到翁娉婷本人的教授,看着翁娉婷的眼神慢慢变化起来。 心里似乎明白为什么翁娉婷会有这么大的名声; 以及为什么对方会被挤兑得离开了北都这么久,直到最近才会回来了。 而翁娉婷的攻势还没结束:“脱离具体情境空谈标准和架构,就是最大的不负责!您……嗯?” 她的话突然一顿。 身后,白庆华扯了扯翁娉婷的袖子,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的样子。 【这里有你什么事啊,身为大弟子的我已经差不多把对面的师尊拍下去了,你在一边玩手机不好吗?】 心里这么想着,但现场外人这么多,翁娉婷还是第一时间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老师,怎么?” 一旁原本一直坐着欣赏师姐英姿的重晖和石倩浅都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眼神,表示老师今天似乎积极性有点高了? 就看到白庆华清清嗓子,翁娉婷见状顿了顿,也先坐回到了椅子上。 对面的姬教授涨红的脸微微褪去,心里刚刚升起“白庆华还是挺讲规矩”的想法—— “各位,不用争了。”白庆华把手机递给翁娉婷,慢悠悠道,“就在刚刚,我徒弟南祝仁那边发来了消息,他已经做了三个心理干预的案例,已经发现了一个比较严峻的问题,需要我们第一时间重视起来,展开工作。” 在场的所有老师,不管是做应用实践的、还是做基础研究的,此刻都愣了一下。 等会,我们这里还没吵完一架呢,那边已经做完了三个干预案例了? 再等会,半个下午……连作三个案例,而且已经做好归纳总结了? 翁娉婷手指划拉着白庆华手机上的聊天信息,脸上的表情先是缓和下来,不由自主勾起了嘴角。但随后,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 白庆华故意停顿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让在场的老师们消化这个消息,紧接着也是换上了沉稳的声音:“在他干预的三位来访者中,有两位出现非生理性病变导致躯体不适的救援人员,同时还了解到同类情况有扩散的征兆,换句话说——” “营地内,可能存在【群体癔症】的爆发风险,需要立刻重视起来!” 第612章 指挥权移位 “【群体癔症】?” 这个词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在场的专家老师们先是身体一震,讶异于南祝仁如此高超的工作效率。 随后,开始细细咀嚼白庆华吐出的这个名词。 等他们思考完毕后,身体又是一震。 因为,这是【群体癔症】。 心理咨询、心理干预在心理学领域中处于鄙视链的低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个案干预发不出文章。 你说你治好了一个抑郁症,阻止了一个人自杀,这很不容易,专家们会为你鼓掌,同时感叹自己碰到这种棘手的情况也可能会翻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精确到个人的案例,推广度是很有限的;同时,个人身上的情况,也不具备什么理论方面的延伸意义和价值。 就算有人闲到把个案干预过程整理成文章,也就发一发不入流的学报,根本碰不到核心的边。 高校里面也有这样的主张——针对个案干预写出来的文章,最多就是本科生的层次,硕士研究生写出来是毕不了业的。 但,【群体癔症】不一样。 这东西,能发文章。 核心区的文章。 而且——不止一篇。 光是针对当下【群体癔症】的干预过程,就能发一篇; 对这个【群体癔症】背后生理机制的研究,也能发一篇; 针对这个【群体癔症】背后的本土文化成因,还能发一篇; 甚至对这个【群体癔症】的测量编一个问卷,说不定都能发一篇。 更不用说这个【群体癔症】现象还和当下的灾区心理干预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哦,对了,我徒弟发现了不是一起【群体癔症】的疑似案例——”白庆华补充道,“——是两起,而且分属不同群体、不同类型。就是其中一起的规模稍微小了一点。” ?……!!! 在场专家们的身体再震,白庆华的最后一小句话已经被他们选择性地忽略了。 他们来这里,是想要构建一个具备推广的灾区心理援助模式没错,但……这只是“一个”项目而已,能够产出的文章数量也有限。 本来就不够分。 而且可以预料到的是,这个项目的主导肯定也是姬教授的课题组,他们最多就是在编纂成指导手册的时候加上自己的名字而已。 但是……眼下蛋糕被做大了啊! 白庆华的课题组会独吞这个……不,这两个【群体癔症】案例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毕竟白庆华他们都已经拿出来放到桌面上去谈了,都已经提议把这当成“我们”接下来的首要任务了! 一瞬间,原本有些潮湿、阴暗的房间,隐隐亮堂了起来。 在场专家老师们的眼睛里面都点起了光。 那些原本在刚刚的辩论中倾向于姬教授的专家老师,此刻纷纷面色闪烁了起来。 各种各样的情绪开始在小小的会议室里面交织。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南祝仁的判断是否正确,灾区现场是不是真的出现了【群体癔症】的问题? 姬教授虽然刚刚被翁娉婷激得面色发红,但思路还是清晰的。 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现在面对了什么样的问题。 一把年纪的心理学教授,也是在各种讲座和报告会议中锻炼出不俗的现场辩论的口才的。姬教授直接道:“群体癔症?也太武断了吧?” 姬教授挥舞起右手:“白老师,你那个叫南祝仁的徒弟才多大,有25岁吗?有多少小时的咨询时长积累,又有多少临床咨询的经验?像是【群体癔症】这种大规模的定性,需要非常严谨的调查和证据,怎么能凭几个个案就下结论,还要我们接下来直接调整工作的方向了?” “不会是在心理干预的时候碰到了棘手的来访,把事情做了灾难化的叙事理解吧?年轻人……” 白庆华在姬教授说到一半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随后若有所感地坐下。 他身边,翁娉婷“噌”地一下就弹了起来。 “武断?”翁娉婷的声音一开口就拔得很高,直接打断了姬教授,“你以为【群体癔症】是什么?是等到一半的人同时抽搐、瘫痪才算数吗?你自己背得出来它的定义吗?你自己又有多少咨询时长?我师弟的咨询经验说不定都比你多!” 说着,翁娉婷一指坐在自己身边的重晖。 大个子眨了眨眼睛,似乎没预料到居然还有自己的事情。 当然,翁娉婷也不需要重晖给出什么反应就是了。 翁娉婷很快把手收回来:“现在还是只是有早期的风险而已,还能够控制。等它彻底爆发,你那个架构还搭得起来吗?” 对手的更替让姬教授的脸立刻涨红,翁娉婷不留情面却又字字珠玑的攻击更是让他有些上头。 姬教授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翁娉婷紧凑的进攻节奏却又把他的话堵了回去:“心理问题、心理疾病、精神问题都是客观存在的东西,不是你蒙上自己的眼睛、堵住自己的耳朵就能够假装看不见、听不到的!” “这是危机干预,不是写学术论文,等你的‘严谨证据链’齐全了,危机已经失控了!” …… 眼看着姬教授越来越红温,眼看着就要自己烧起来了。 突然“咔嚓”一声,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一阵冷风灌入,略微冷却了一下姬教授的脸色。 首先进来的是营地的周姓负责人,随后是另外几个在营地分属救援、物资调度等事务的二把手。 “各位老师,让你们久等了。”负责人开门,像是没有看到场内的气氛一样,“营地里面事情比较多。” 姬教授很快收拢了表情,赶在翁娉婷和其他人开口之前抢先道:“不,应该是我们麻烦各位了才对。” 这群“外人”的闯入打破了刚刚会议室里面即将成型的某种气氛,姬教授似乎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跟在负责人之后进场的其他人看到室内的座次排列,以及姬教授率先和营地负责人寒暄的样子,自然而然地认为姬教授是整个心理专家组的话事人,也纷纷朝着姬教授点头。 翁娉婷的眼睛不由地一眯。 姬教授一边给进来的各位让座,一边紧跟着又道:“但是麻烦各位也是必须的,因为我们工作开展的对象就是各位的下属,因此必须嵌入到各位的日常指挥中去,我们互相促进,才能发挥更好地效果,都是为了下面的同志在之后能更好地工作嘛……” 姬教授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学院派,他痴迷于组织的架构,平日里和社会企业、政府机关的合作也不少。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对于场面话的擅长程度还要超过学术场里的辩论。 负责人和他身后跟过来的人都笑着点了点头,道:“对,都是为了下面的同志……不过说起来,你们这边的老师也很能干啊!” “尤其是南老师,半个下午就帮我们解决了不少问题,还发现了一些不小的隐患。” 说着,负责人的脸色就严肃了起来。 而姬教授眨了眨眼睛,终于有了思维卡壳、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感觉了。 翁娉婷眉头一挑,眯起来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舒展开来一些。 就听见负责人继续道:“那位小南老师刚刚给我做了一个简单的汇报,说是营地里面有一个……【群体癔症】的风险。” 负责人吐出这个名词的时候显得还有些生疏,但表情里面没有多少迷茫。 看样子虽然时间不长,但是他已经通过多种渠道了解到了这个名词背后的风险,以及其中隐藏的急迫性。 “小南老师说已经把这个问题汇报给白老师和翁老师了,对吧?估计老师们刚刚开会也是讨论这个问题吧?” 白庆华和翁娉婷朝着负责人微微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姬教授的脖子有些僵硬,动不了,没法点头应和。 “这不是个小事。”负责人继续道,“所以我第一时间找了医院那边的负责人提供资料来验证,她可能到得稍微晚一些,不过应该也快了……” 负责人话音未落,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四十岁左右、满脸疲惫的医生开门进来。 看见对方的模样,重晖不由闪了闪眼睛,他发现自己居然和对方有几面之缘。 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李玲玲科室的主任医生,好像姓……胡? 就看到胡医生抱着一迭档案,和会议室内的众人简单打了一个招呼坐下,在得到负责人的示意之后,沉声道:“在刚刚接到报告之后,我立刻调阅了报告里面提及的那七名救援人员的所有医疗档案,并紧急复核了他们近期的医疗记录。” 胡医生顿了顿,拿起手边的一份文件夹。 她一边递给负责人,一边同时向着负责人和在场的人解释道:“从纯粹的生理指标和现有医学检查结果来看,这七人均未发现能够完全解释其当前症状严重程度的器质性病变。” “其中四人有陈旧性腰肌劳损,两人有轻微高血压,但这些基础性疾病,不足以导致他们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头晕、恶心、心悸和短暂性肢体麻木等症状。” “更不用说他们的这些症状在几乎同一时间段集中出现。” 在心理治疗中,胡医生现在做的就是最重要的一步——排除器质性病变。 “在各位专家来之前,我们就已经怀疑他们的问题不是临床意义上的问题,打算邀请各位专家的介入了。”胡医生如此说道。 胡医生的这段陈述中有很多关键词。 伴随着她的叙述,原本不确定的东西也逐渐落下地来。 姬教授更是已经开始做深呼吸调整自己的状态和思路了。这是知道事不可为,打算换一个战场了。 负责人点头道:“那至少可以确认,我们营地现在确实存在不止一个需要各位老师立刻介入的问题了。” 胡医生的叙述只能提供对救援队【群体癔症】的先期证据,对于王丽莉的“龙王爷”那部分则没什么验证作用。 负责人道:“因此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南老师说的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是别的心理问题、或者说精神问题,这还需要各位老师再花些时间去验证……” 负责人现在对于专家团队的整体实力还是有些误解,依旧以为样貌年轻的南祝仁只是这个团队的下限,最多也就是中坚层次。 “南老师?”胡医生却突然出声道。 她看了一眼在场的白庆华课题组几人,发现缺少一人后,又看向负责人:“提出这个【群体癔症】猜想的人是南祝仁?” 负责人看到胡医生的反应挑了挑眉:“对,你认识?” 胡医生点头:“如果是他的话,那判断就很可信了。” 这话让负责人不由地眨了眨眼睛。 翁娉婷见状,知道终于差不多到自己等人开口了。 她抬肘隐秘地给了白庆华一下,作为老师的白庆华很快反应过来。 “祝仁的心理干预技巧确实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的,虽然年轻,但是比很多三四十岁的老咨询师还要老练了,也谢谢胡医生这么看重我们祝仁。” 白庆华先夸了一句自己的徒弟,随后又谦逊道,“不过年轻人也是第一次来灾区,可能还是会有些细节上的疏漏,我们开完会后还是要再去验证一下他发现的问题的。” 对于夸奖南祝仁的话,之前翁娉婷就已经说过一次,但负责人当时只当是场面听。 眼下在这个场合再听到,又有胡医生这个自己人的助攻,那味道就不一样了。 目光闪烁几下,负责人顿了顿,随后做出感叹的表情,拿起刚刚姬教授递给自己的策划案。 “那之后还是要白老师多费心,你们明明做好了计划,策划案都弄得这么详细了,结果因为我们营地的状况又要临时调整……” “哪里哪里,计划赶不上变化,这是正常的,实践层面的东西本来就是要以现场为主的。”白庆华反应也很快。 一旁正在深呼吸调整自己的姬教授张了张嘴。 什么意思? 那个策划案……明明是他们课题组做出来的啊。 第613章 姬教授:去和南祝仁多抢几个案例! 实际上,这个心理援助团队里面的各个专家组,是没有什么阶级层次区分的。 每个专家都是各自单位的翘楚,不然也不会接到这个项目;从官方的身份来说,他们都是平级的。 可能大家背靠的单位实力不同、各自在圈子里面的影响不同,因此话语权才有了高低。 而在眼下的团队,影响力最大、话语权最高的,其实也就是白庆华和姬教授了。 他俩在整体上是平级的。 只不过在这次灾区心理援助的项目中,姬教授负责的部分更加宏观,更加适合来指挥,因此才在一开始的隐隐压了白庆华一头。 因此其他专家老师也乐得卖姬教授一个面子,结个善缘。毕竟出来工作,收获才是最重要的,这么大岁数,大家争的是馒头而不是那口气。 就算有气,都是学心理学的,疏导疏导也就下去了。 ——只是现在,形势逆转了。 你的计划更好,考虑得更加周全,没错,但是到了现场——一个有着合理分工、层级鲜明的现场——那么谁能够得到现场最高指挥的支持,谁才能在这个项目中当话事人。 更不要说白庆华团队的实力本身就能够服众,眼下还给其他团队开辟出了新的收益。 因此面对这种情况,面对白庆华和姬教授之间的冲突,其他专家老师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 ——让他们先打一架,谁赢他们帮谁。 而现在结果很明显了,胜者是白庆华……不对,应该说胜者是翁娉婷?亦或者说那个叫南祝仁的年轻人也有赢一部分? 算了不重要,反正他们都是一个团队的。 这些专家老师们的复杂思绪很快平息,然后表情表达开始趋于一致。 …… 姬教授眼神隐晦地在专家老师们的脸上扫过,想了想,没有再出声了。 第一——当着一堆营地领导的面这个时候再唱反调,那就真的一点收益都没有了,纯粹就是损失。 关上门来,他们心理援助团队内部自己怎么吵都行;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再争执,那损害的就是整个团队在营地领导面前的信任分,对之后的工作开展很不利。 姬教授之前可以凭借这点去压迫白庆华的课题组,现在自己同样也要顾虑到这一点。 至于第二——虽然眼下主导权已经移位,但构建心理干预组织框架依旧是团队必须做的任务,而这个组织框架也确实是姬教授他们课题组规划出来的,只要任务完成,他们团队的收益依旧是最多的。 这也是姬教授为什么会在意第一点,想要维护团队在营地领导面前形象的原因。 姬教授也是来争馒头的,要是为了一口气闹到最后大家都没得吃了,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不过,虽然这一局暂时结束,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事就这么算了。 姬教授把视线看向白庆华。 在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白庆华就神隐到一边继续摆弄自己的手机。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给什么人发消息,但是没有得到回复。 “说起来……”白庆华终于又出声了,他对着负责人道,“你之前说祝仁做了报告,那他现在人呢?这个【群体癔症】的风险是他发现的,干脆把他喊过来给我们做一个简单的汇报吧。” 对于这个提议,一旁的翁娉婷也是点头表示认可。 南祝仁舟车劳顿半天,又连续三个心理干预,现在来做会议报告都算是休息了吧。 然而负责人却道:“哦,小南老师来找我的时候正好是饭点,他跟我一起一边吃盒饭一边做了汇报,然后又走了。” “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晚上想要再和几个同志聊一聊,做做心理干预什么的,尽快把他拿过去的档案做完……” 在场的专家老师一起眨了眨眼睛。 负责人看着这一幕,也眨了眨眼。 事到如今,结合之前帐篷里面的咨询师、刚刚的胡医生、以及现场这些专家老师的反应,负责人多少也能品味出点意思来了。 “小南老师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拼了,工作安排不太合理?”负责人试探着问道。 作为营地的负责人,他也是知道有些同志会在种种因素的驱使下超负荷工作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哪怕南祝仁的举措对于营地来说整体是有益的,这种情况下负责人也是要叫停的。 “……呵。” 沉默半个呼吸的时间之后,翁娉婷在白庆华身后释怀地笑了。 而白庆华面不改色:“不,对于祝仁来说这种情况还算正常。放心,我的徒弟我心里有数。” 负责人这才放下心来。 倒是一旁的姬教授想了想,还是觉得事情不对。他觉得自己隐隐抓住了什么东西。 失去主导权后,接下来的会议姬教授也没怎么参加。 等到会议三场,他匆匆带着徒弟回到自己的住处,对一斤胶老师道:“咱们派去做心理咨询的是谁,小高?小刘?” 一斤胶老师被翁娉婷喷得现在脑子还有点晕乎乎的,但是见状还是立刻转动脑子思考答案,回道:“是小黑,今年研三,他之前还跟您聊过想要留校来着……” 姬教授在脑子里面想了想,记不清楚脸,但是隐隐似乎有两个厚重的黑眼圈浮现。 想来应该是个挺努力的研究牲。 “他是群里的哪个?”姬教授掏出手机问道。 一斤胶老师连忙指给恩师,随后看着对方拨通号码,欲言又止。 嘟——嘟——嘟—— 电话拨通,但是半天没有回音,这让姬教授忍不住皱起眉头。 好在电话出现“无人接听”的提示之前,另一旁的厚黑老师终于接听:“喂,老师?我刚刚做完一个咨询……” 姬教授没等厚黑老师说完就直接打断:“白庆华组的南祝仁,你接触了吧?” “啊……啊,算是吧。” 姬教授追问:“他是什么情况?” 对面沉默了一下:“老师,我觉得这个南祝仁有问题。” 这个回答让姬教授的眉头舒展开来,示意这个自己记不住名字的徒弟细说。 但是听着听着,他的眉头又重新皱起来了。 “微表情分析?催眠?你们还在讨论的时候他就做完好几个干预了?” 这些都是刚刚会议上没有拿出来说的东西,此刻听着厚黑徒弟这个亲历者解说,姬教授的脸色是越听越精彩。 姬教授的主攻方向不是心理咨询,之前开会的时候翁娉婷对他的攻击甚至都不算错——姬教授在咨询上的实力还不如重晖。 但哪怕以姬教授贫瘠的咨询基础,也能够察觉出事情不对劲。 “你现在做了几个咨询了?”姬教授又问道。 “……一个。” “什么?!”姬教授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这么长时间,你才做一个?” “之前各位其他组的老师都在讨论档案,没开始做干预……而且这个是心理干预,不是心理咨询……”对面支支吾吾地解释起来,“所以不能用标准的咨询时间来计算,我这个来访做了很久……” 姬教授却没有听这个解释了,他想了想回头向一斤胶老师问道:“咱们这次带过来的人里面,有多少是有咨询基础的?” 一斤胶老师一愣,随后开始绞尽脑汁:“基础的话……多少都有一点吧,学校不是时不时开个技能培训讲座什么的吗,大家也都有去听……” “那就把他们也都派去做干预吧。组织架构方面留一个你跟着我就够了。”姬教授拍板道,“把【群体癔症】列做工作重点后,接下来肯定有很多走访、评估、心理干预的活,我们得要多派几个人过去。本来把他们带过来也只是打杂的,现在有正事可以干了,让他们动起来。” “白庆华的徒弟……确实不简单,那个南祝仁有点本事。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从他手里多抢点东西出来。” 一斤胶老师一愣,随后立刻明白过来姬教授的意思。 这是想要在保证完成组织架构的基础上,在【群体癔症】这个项目里面再分一杯羹了。 但是…… “老师,我不觉得他们能处理【群体癔症】这种级别的问题。”一斤胶老师咬了咬牙,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他们都只接受过基础培训,处理高校学生层面的心理问题可能都没有太大把握……” 恩师似乎是在刚刚的会议里面受到刺激,现在有些上头了。 “你在想什么呢,我当然知道啊。”然而,姬教授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徒弟。 姬教授道:“他们肯定是做不了疗愈干预的,但是可以去做测量,编问卷,收数据什么的,把基础研究跟现在的应用结合起来啊。” 哦,这下一斤胶老师彻底明白了。 想来其他专家团队在会议结束之后,应该也都会给自己的团队下达同样的命令。 除了白庆华的课题组之外,这次来灾区的其他人都没有直接对【群体癔症】级别问题进行直接干预的能力。 但是通过自己专业的角度,从社会认知、生理机制分析、心理测量等方面去从这个问题上面刮一层数据下来的能力,大家都是具备的。 一斤胶老师立刻应道:“我这就去安排。” 看着徒弟开始替自己排兵布阵,姬教授点了点头,又朝着电话另一头的黑圈徒弟问道:“那个南祝仁现在已经做完几个案例了?” “……这个……”黑圈老师又吞吞吐吐起来,“……不太清楚。” —— 【月度目标:1个月内完成“心理咨询”10小时(10/10),完成后进行1次[心理能力培训]】 【本月目标已完成】 【您接受了[心理能力培训]】 【精力回复速度+1】 梦境咨询室,南祝仁看着电脑上面显示出来的文字,挑了挑眉。 营地的工作时间不像公司里这么规律,根本就没有“下班”一说,只有“休息”。 因此在不打扰救援工作和安置工作的情况下,只要南祝仁想,随时可以让工作人员把档案上面的来访者喊过来谈话。 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棒了。 靠着【情绪重调】不断重置自己的精神状态,直到整个人都晕晕乎乎、所有档案上面的来访者也都到了休息时间了,南祝仁才结束当天的工作。 一入睡,就看到了今天的收获。 本月的【月度目标】直接完成了。 获得的奖励也非常给力。 “【精力回复速度】吗……”南祝仁嘴里咀嚼着这个字眼。 上个月的【月度目标】奖励是【精力上限】,当时南祝仁很满意。可惜因为过年期间来访者实在太少,所以没有把这个奖励积累起来。 “但【精力回复速度】……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啊。”想着想着,南祝仁的眼睛逐渐亮起来。 面对此刻数量多、节奏快的心理干预任务,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精力回复速度】还更好? “幸好不是什么和【魅力】一样的debuff,不然接下来做这么多的心理干预,要获得这么多的【月度目标】奖励,我还真的会有些烦恼。”南祝仁满脸庆幸。 “面对接下来的行程……这似乎可以变成一个正循环啊!” 眼前似乎看到了某些令人愉悦的场景,南祝仁的嘴角越翘越高。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一旁的书架上取下几份档案和对话逐字稿,这些都是他今晚工作的收获。 坐回到办公桌前,他细细地读起来,同时开始写写画画,计划着接下来的干预方案。 ——六个小时之后。 意识上升,离开梦境咨询室。 “嘶……”南祝仁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从床上坐起,他感受着自己的身体——神清气爽! 前一天舟车劳顿的疲惫、长时间做咨询的压力,全都伴随着睡眠一扫而空! 南祝仁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么好过。 一旁,重晖听到南祝仁这边的动静放下正在敲键盘的手:“你醒了啊,都已经这个点……不对,怎么还这么早?” 重晖看了看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又看了看南祝仁容光焕发的脸,迟疑道:“你……昨天这么累,要再多睡会……吗?” 第614章 不用再担心南祝仁啦! 南祝仁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重晖的问题。 他的目光在重晖的脸、电脑、以及把冲锋衣都撑得鼓鼓囊囊的胳膊上流转了一下,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这句话应该我问才对吧,师兄你熬夜了?” 显然南祝仁说中了。 重晖没有露出什么苦逼牛马的表情,反而是神采奕奕:“你昨天难得开辟出了新项目,大家都很兴奋啊。原本的计划因此要大修,我想着干脆直接熬个通宵把计划书做出来,这样也能堵住其他课题组的嘴,让他们不生出别的想法!” 看到南祝仁狐疑又关切的眼神,重晖又把胸膛拍得砰砰作响:“没关系,在学校的时候我也熬夜熬习惯了,反正我身体底子好,趁着现在先把强度拉满。等之后工作开展之后,可能就没有这么饱满的精力了。” 等之后工作开展之后,可能就没有这么饱满的精力了。 南祝仁咀嚼着这句话。 然后他冷不丁道:“但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熬夜会掉肌肉吧。” 重晖原本振奋到紧绷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强撑着从牙缝里面往外挤出声音:“没……没关系的,平时……打下来的底子,就是现在用的……唔……” “要不师兄你先睡一会吧。”南祝仁轻笑一声,同时看向重晖电脑上的文件,“一会要把这个给老师他们吗?我给你带过去,等到需要干活了我再来叫你。” 重晖迟疑了一下:“我的生物钟很规律,现在可能睡不着,要等到中午午睡的点才能……” 话音未落,他看到南祝仁已经抬起了左手,中指抵住拇指。 “……算了,也行吧。” 啪! …… “大晖睡了?” “嗯,熬了一个大夜,刚睡着。” 翁娉婷拿着手里刚打印出来还有余温的《群体性癔症阻断与灾区心理援助初步架构方案》,抬头看了一眼南祝仁,低头看了一眼策划案,又抬头看了一眼南祝仁。 “你要不要也回去休息会,昨天高强度工作了这么久,你看起来……” 大师姐似乎想要表达一下关切,但是看着南祝仁那张神采奕奕的脸,后半句带着某些负面形容词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白庆华拍了拍手,示意翁娉婷不用管,继续讲正事。 “……行吧,我说说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虽然现在多了一批【群体癔症】的案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工作当下工作发生了根本性变化,最多是重心有了偏移。 组织架构依旧是第一要务。 换句话说——又要分出去一部分人去处理【群体癔症】的事情了。 但不管是此刻屋内的众人还是其他的课题组都没有丝毫工作增加的压力,反而都是个个兴奋不已。 翁娉婷很快浏览完了重晖整理出来的补充方案,没什么问题,毕竟里面本来基本就是昨天开会已经商定好的内容。 “现在只有一个事还需要讨论——”翁娉婷看向南祝仁,“昨天开会的时候你不在,所以没有给你分配任务。” 这话不是说把南祝仁排除在外。 反而是给了南祝仁最大的工作自由度。 这是让南祝仁自己规划接下来的工作。毕竟在原本的设想中,他就需要干预李玲玲这个【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来访者,同时还接了一堆营地积攒下来的档案来访。 就一个正常人来说,这基本就差不多要占用全部的精力了。 其实翁娉婷说出这句话也是在试探。 不过南祝仁显然没有被试探的自觉,点头道:“之后对于【群体癔症】的干预让我也参与进去吧。” 不等翁娉婷给出反应,南祝仁又补充道:“但我需要一个助手,最好有医疗背景。在快速干预时可以第一时间判断躯体症状的性质,避免误判,也能增加受助者的信任度——” 都不用南祝仁吐出这个名字,在场的众人都能够猜出南祝仁要说的名字。 “李玲玲?” “对。”南祝仁点头。 把李玲玲带在身边,让其参与营地的心理干预工作,同时帮助其自身疗愈,这本来就是南祝仁计划的一部分。 “但是,”翁娉婷皱起眉头:“你一开始的计划不是让李玲玲先照顾营地的小孩子吗?这些【群体癔症】的风险个体都是成年人甚至是老人,太不稳定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南祝仁,以为这个师弟终于因为对实践现场的不熟悉而出了昏招了。为了贴合自己的工作而随意更改来访者的干预计划,这可不是一个合格咨询师该干的事情。 南祝仁却心里早有腹稿:“我刚刚把师兄写出来的东西都看过了,按照计划,接下来是每个课题组都会分出一部分人去收集【群体癔症】的数据,对吧?” “你就这么点时间就全看完……算了,这个倒正常。”翁娉婷已经接受了一部分南祝仁的设定,“所以呢?” “他们派出去的人不多,光是收集前期数据就要花好几天的时间,我这几天继续做之前负责人给我的档案就行。” 南祝仁胸有成竹:“等我把那些档案全都做过一遍,正好【群体癔症】的前期数据收集也应该结束了。我正好带着已经完成第一阶段疗愈的李玲玲再一起去干预那些【群体癔症】。” 你是真的一口都不肯少吃啊。 翁娉婷眨了眨眼睛。 听起来师弟早就有了安排,而不是为了让来访者根据自己的工作临时修改计划。 但是这个安排……也很有问题啊! “这么多的档案,你这么几天能做完吗?”翁娉婷抿了抿嘴唇。 “我知道你一天的极限咨询量是八个小时,这很惊人,但你不是每天都能有这个精力的。在完成一天的极限咨询之后,你之后几天的咨询上限也会降低。” 作为发掘出南祝仁的咨询主管,翁娉婷心里也是有南祝仁的能力模板的。 对于翁娉婷的这个判断,白庆华在心里也是点头。 在他的公司里咨询特别充裕的时候,当南祝仁做完一天满编的八小时咨询后,第二天就只能做四个、第三天做五个或者六个;到了第四天,才能重新做满八个。 当然,一天做五六个咨询,也是很惊人的,甚至超过了有些心理咨询师的极限。 但对于南祝仁来说,这是他的身体缓冲期。一个人在一天的精力是有限的,在一段时间内的精力也是有限的。 如果人在某一天爆发出了格外多的能量,这段时间内之后的日子就会萎靡一阵,这是生物的生理周期律。 “我昨天问了老周,他说你一个人就拿走了营地将近三分之一的档案,这本来就是不小的工作量。” 翁娉婷咬了咬嘴唇:“而且在听说了【群体癔症】之后,其他课题组的咨询师好像也都不想做档案了,都想要先做【群体癔症】……” 之所以翁娉婷知道这个消息,是因为白庆华自己带过来的两个资深咨询师都出现了这种情况。 这是一个很容易评估出先后顺序的事情——负责人手头因为灾区环境出现心理问题的来访虽然珍贵,但只要继续身处灾区,那在救援行动结束之前,类似的案例会继续源源不断地出现。 这一批就算不做了,之后还会有。 反观【群体癔症】,那是现在、立刻、马上、必须要去做的项目。 而且在珍稀度上——更加可遇不可求! 除了少数几个可能能力确实不足以去干预【群体癔症】的初级咨询师,其他咨询师都已经被各自课题组的话事人召回,专心攻克【群体癔症】的难关了。 对此,南祝仁道:“——这不是好事吗?” 他的眼睛甚至都开始放光了。 翁娉婷还想再说什么,白庆华却出声了。 “先这样吧。”白庆华道,“娉婷你和我去继续弄组织框架,让大晖和倩浅去收【群体癔症】的数据;祝仁先继续去做那些档案里面的来访,至于之后的工作安排就视情况而定。” 如果南祝仁只是单纯的想当然了,那他之后做档案来访的时候,自然会感觉到心力不足,进而老实下来。 就算南祝仁之后没有精力再去做【群体癔症】的干预治疗也没事,作为这个风险的发现者,等发文章了不管哪个课题组都会加上南祝仁的名字——这一点白庆华和翁娉婷都能够保证。 而如果南祝仁真的能够在短时间内做完所有的档案来访……那不是更好吗? 白庆华看着南祝仁。 反正主要干活的是翁娉婷,他作为老师有充足的精力去看护南祝仁,保证这个小徒弟不会因为太固执而损伤到自己。 他能托住底。 一念至此,白庆华看向翁娉婷。 翁娉婷也通过一个眼神就明白了老师的意思。 行吧,那就少给老师安排点活,让他多看护着师弟师妹们吧。 翁娉婷修长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面噼里啪啦地敲击,很快确认好了南祝仁的责任分工。 随后点击敲击回车键,让这个策划案发送到各个课题组。 …… “好极了,南祝仁不来做【群体癔症】,他继续去做档案来访了!” 在某个房间里面,响起了压抑的欢呼声。 正在刷牙的一斤胶老师抬起头,满脸的莫名其妙:“……你至于吗?那个南祝仁就这么夸张?” 黑圈老师正在激动地深呼吸,连连摆手:“师兄,你昨天没在现场看过,你不懂,那人……真的很邪性,很有问题!” 一斤胶老师耸了耸肩:“如果他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厉害,他肯定就是白教授课题组除翁娉婷之外的第二话事人了啊,也不会一整天都还跟在重晖屁股后面了。” 在一斤胶老师的眼里,重晖是和自己同等水平的强者。 那既然南祝仁还是一个需要被重晖庇护的师弟,自己自然也不需要多么去重视。 黑圈老师看着自己的师兄,欲言又止。 “不过真的要这么说的话,南祝仁的生态位和你是很像的了。”一斤胶老师对着镜子擦了擦脸,然后一拍黑圈老师的肩膀,“咱们组的其他师弟师妹回头都要你带着去收数据了,加油吧!” 黑圈老师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只是看着电脑上面刚刚发过来的策划书,心中庆幸。 没关系的,南祝仁去做档案来访了,不会在之后的项目再和自己碰上了。 —— 下午,睡了几个小时的重晖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 短暂的睡眠虽然不足以恢复所有的精力,但是比起刚刚通宵的感觉要好上太多了。 再加上重晖本就底子厚,短暂给自己做了套呼吸唤醒身体后,他迅速与石倩浅会合。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他们往南祝仁反馈过来的几个救援队员的方向走过去。 “听祝仁说,他们是一个人闻到了不存在的臭味,然后迅速出现了某种传染……” 石倩浅一边回忆一边帮着重晖复习。 然而,还没等他们到达病房,就听到楼道里面传来隐隐有些熟悉的声音。 “请你用数字描述一下你闻到臭味的强度,0到7分,大概在几分的程度?” “……3分吧。” “哦?” “因为昨天和一位姓南的老师聊过了,感觉好了很多,所以……” “……哦。”隐隐之间,说话的人似乎情绪有些卡顿,但是他也很快收拾好了心情,又道,“那现在请你回忆一下当时看着你的队员掉到那个坑洞里面的情景,可以吗?在你回忆的时候,再用数字描述一下你闻到臭味的强度,0到7分,大概在几分的程度?” “嗯分数大概在……唔,呕!” 重晖眉头狠狠一皱,快步上前。 就看到病房里面乱成了一团。 一个穿着冲锋衣、脸色苍白、精神萎靡的男人正扶着椅子干呕,不停地从胃里面倾倒出呕吐物。 而他身边还有两个气质半像学生半像老师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有着厚重的黑眼圈。 这俩年轻人此刻正手足无措地围着正在干呕的男人。 一旁站着的护士立刻一步上来插在男人和两个年轻人之间:“你们都在干什么呀!” 谨遵医嘱请假一天 前些日子熬夜太猛,自己生活习惯又不太好,身体出了点小问题,就去找了中医想调理一下。 医生开了不少药,然后跟我说了一堆大概是什么五脏啊、气血郁结啊、阴阳不调和什么的,听不太懂。 不过有一个重点:多喝热水,少熬夜,趁着年轻调理一下,不然可能会伤肾…… 各位男同胞应该都懂最后两个字杀伤力有多大。 我觉得这是个神医,所以我要听话。 今天白天比较忙,晚上加一会班,但是在医生给我的睡觉时间之前难出四千字…… 遂请假一天。 以上…… 我的医嘱对各位男同胞也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大家多喝热水,早点睡觉。 love&peace 第615章 南祝仁不在,却也无处不在 面对姬教授团队两个老师捣出来的乱子,护士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你们不是来做什么心理干预来帮忙的吗?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 护士的个子小小的,精神状况也因为连轴的工作而显现出肉眼可见的疲惫。 但这种疲惫就好像压抑的火山,此刻看到自己的病人被人乱搞之后,喷发出了超乎想象的力量。 黑圈老师和自己的同伴面对这种惊人的气势不由后退一步。 “我们是正在进行工作,为了……”黑圈老师干巴巴地道。 “既然是工作,那怎么搞成了这样?你们不是学心理学的,来帮忙的吗!”护士又前进一步,让黑圈老师不由忍不住跟着后退一步。 “……我们前期是要收集数据,评估情况,然后才铺展开来去做干预的。”说到自己专业的部分,黑圈老师逐渐情绪稳定下来,气势也有回升,“只有确认了他和其他同伴的情况,我们才能够针对性地制定干预计划,同时对其他营地的人做好防护……” 门外,刚刚到达的重晖和石倩浅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这种表述……我该说果然是做基础研究的吗?”重晖抿起嘴唇。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石倩浅点头应和,皱起眉头道。 果然,下一秒就看到护士深吸一口气,猛地前进几步,直到把黑圈老师两人逼到门口:“我知道你们说的这些,但我更知道,给病人做检查是以不会恶化为前提的!亏你们还是学心理学的,做起事情哪有一点心理?没看到病人多难受吗!” “这还是类似症状最轻的一个,前段时间已经被你们一个姓南的老师缓解过了!真亏你们……呵!” 黑圈老师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但是对方主场作战,还带着临床医学对心理学的天然压制,一时间黑圈老师居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没等他做出反应,就看到护士已经视线越过他们看向了门口。 重晖和石倩浅正站在那里。 “你们也是来做心理测试的?” 听到护士的问题,重晖有些无奈,还是深吸一口气:“……对。” “都出去!” ——砰! 门重重地甩上,差点砸到靠在最前面的黑圈老师的鼻尖。 石倩浅虚着眼睛看向重晖:“不好的预感应验了——现在咋办?” 面对师妹的抱怨。 重晖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身前的两人,问道:“你们怎么过来了?” 黑圈老师下意识地就想顶一句“我们不能来吗”回去。 但是联想到重晖是和自己的焦师兄相当的生态位,不是自己能够去做情绪宣泄的对象。 长久攻读硕士研究生锻炼出来的抗压能力还是让黑圈老师深吸一口气,转身挤出一个虚与委蛇的笑容:“我们老师和负责人申请过,所以就过来收集数据。” 重晖没有笑:“我们也是受分配过来收集数据的。” 黑圈老师笑容不变:“啊……那可能是没有协调好吧,导致我们任务重合了。” 【呵。】 重晖和石倩浅一齐在心里冷笑一声。 该说果然是学心理学的吗,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真是……等会,不能把自己骂进去。 但这情况几乎已经是明摆着了——对面就是来抢数据的。 道统之路,向来是要争先的。 只不过对面活干得太糙,不但自己没走通,现在把后面人的路也堵住了。 石倩浅毫不避讳地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方向:“现在大家都进不去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黑圈老师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没关系,我和老师以及这边的领导再沟通一下,再争取一个收集数据的机会……” 重晖听到这个回答忍不住挑起了眉。 这种做法非常符合对方课题组喜欢架构组织框架的学术风格呢。 但, “恕我直言,现在让他们填量表,恐怕不太合适。”重晖在对方拨号之前直接道,“这样就算我们能进去,之后的效果也不会太好,说不定还会让对方隔一会就吐一会。” 石倩浅应和道:“除非你们的打算是让他们吐着吐着就习惯了——但更有可能是他们吐着吐着直接休克,大家都没法做工作,反而给医务人员增加负担了。” 伴随着这句话,石倩浅还做出一个嘲讽性很强的耸肩动作。 这师兄妹俩的话,打断了对方的动作。 …… 黑圈老师的眼睛眯起来。 好,这是要开始学术争执了吗? 我一个学基础研究的会怕你们做实践的? “重晖师兄,还有……这位师妹。”黑圈老师道,“数据收集是科学干预的基础,没有基线数据,我们所有的后续工作都是盲人摸象,这是标准程序!这一点你们不会不懂吧?” “标准程序也需要考虑适用性。”重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看黑圈老师,而是越过对方停留在病房的门上。 “就刚刚你们在问问题的时候,病人的呼吸频率、瞳孔反应、身体姿态都处于高度的应激唤醒状态。这种情况下他们的认知功能——特别是注意力和工作记忆——是严重受限的。” “此时进行需要高度认知投入的纸笔测验,就算他们不会再因为你们的引导而出现呕吐、昏厥,收集到的数据也会有信效度存疑的风险。除此之外——” 重晖的目光转了回来,直视着黑圈老师的眼睛:“更可能因为无法集中精力或理解题目而引发挫败感,加重他们的焦虑和无能感,造成二次创伤。” 黑圈老师原来还想反驳。 但听到重晖对呼吸频率、瞳孔反应之类生理指标的判断后,不由顿住。 这些他根本看不出来,辩不过。 不等他思考出对策,石倩浅又接上了自己师兄的话。 “我看过你们课题组设计的量表,是以SCL-90为主的吧?光是这里面就包含90个项目,正常人做完都需要20分钟左右,以里面救援队员的情况,可能需要30分钟甚至40分钟。” “其中IES-R有22项,PHQ-9有9项。加起来,你需要这些刚刚从尸坑边缘撤下来、此刻可能连集中注意力5分钟都困难的救援队员们,在高度应激状态下,完成121道需要反复回忆痛苦细节和进行抽象情绪判断的题目。” 石倩浅的声音脆生生的:“使用这套标准化量表恐怕不仅无法收集到有效数据,更可能对受助者造成二次伤害,这在学术和实践层面都是不负责任的。” 此话一出,顿时又把黑圈老师的注意力从重晖的身上抓了过来。 我辩不过生态位更高的重晖,还辩不过你吗?! 黑圈老师眉头一拧,正要说什么,就看到重晖侧身一步,背阔肌展开,顿时把石倩浅遮住了。 而石倩浅的声音还在不断地从重晖的背后传来: “我理解你们对标准化工具的信赖,它们拥有良好的结构效度和常模,这在基础研究和稳定环境中是黄金标准。但是方法论的选择必须考虑其【生态效度】。” “Stone和 Shiffman在《健康心理学》上关于【生态瞬时评估】的经典论述明确指出,如同你手中这些量表的【回顾性自我报告】在高度应激状态下,会因【当前-回忆偏差】和【认知资源耗竭】而严重失真。” 一个接一个的专有名词从石倩浅的口中往外冒,同时还引经据典。 这种辩论还带着参考文献的样子让黑圈老师原本准备反驳的话都堵住了。 石倩浅从重晖身后伸出一只胳膊指了指黑圈老师身后的门:“那些救援队员此刻的认知资源,根本不足以支持他们准确回忆过去一周的症状频率和强度;而强迫他们进行这种复杂的回溯性思考,只会加剧他们的挫败感和焦虑,这在 McDonald前年发表在JPSP期刊上面的论文里面有讨论过,尤其在关于灾难幸存者认知功能的研究中有明确警示。” 此刻石倩浅已经从重晖的身后探出半个身位,处于可以被攻击选中的状态。 但黑圈老师张了张嘴,一副被控住了的表情。 而石倩浅的输出还没有停下来:“你可能会说这些量表拥有优秀的信效度。但信效度检验通常是在相对平静、可控的环境下完成的。在ASD的初期,个体的感知、思维和情绪是碎片化、高度躯体化和情境绑定的。Neria等人在2008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关于‘9·11’事件后心理干预的综述就已经明确指出——在创伤早期,僵化的评估流程本身就可能成为应激源。” 石倩浅耸了耸肩:“更进一步,从神经科学的角度,Bremner等人利用fMRI进行的研究显示——在高强度应激下,负责逻辑推理、复杂回忆等高级认知功能的前额叶皮层活动会受到抑制,而负责恐惧和感觉处理的杏仁核则过度活跃。” “而你此刻要求他们动用的,正是他们目前最薄弱的前额叶功能,而这会直接加剧其情绪反应。” 此刻石倩浅已经把整个身子露出来了,重晖也没有再移动自己去遮挡自己师妹的意思。 而黑圈老师和他的同伴都已经不动了。 石倩浅总结道:“在稳定期进行系统评估,标准化量表不可或缺;但在危机干预的黄金窗口期,数据的即时临床相关性和收集过程的无害性,必须优先于数据的理论结构完美性和后续分析的便利性。” “这是我们作为心理工作者,在科学严谨性之上,必须秉持的伦理底线。” 石倩浅说完,平静地看着对方,她的论证层层递进,从方法论缺陷、伦理风险到神经科学依据,几乎封死了所有基于“标准程序”的反驳路径。 她心里则在雀跃,觉得自己此刻肯定是帅极了,一定程度上已经堪比翁娉婷师姐了。 黑圈老师僵在原地,他发现自己熟悉的学术武器,在对方这种更贴近临床现实、同样引经据典且逻辑严密的反驳近乎是遭到了降维打击下,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 看到对方的这个反应,石倩浅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些是我们课题组一开始的计划和准备,可惜,现在全被你们搅黄了。” “就连之前我们祝仁好不容易取得的干预效果,现在说不定都被你们给浪费了。” …… 这话说得相当解气。 但重晖挑了挑眉。 果然,穷寇莫追的道理石倩浅还是不太懂的,小姑娘的话有点密了。 大段的引经据典确实辩得对方哑口无言。但是石倩浅的最后一句话却一下子把话题里面“学术讨论”的氛围给降格到了“言语冲突”的层次。 要知道之前重晖和黑圈老师虽然也有针锋相对,但都只是限定在“阴阳怪气”的程度的。 此刻石倩浅话语中攻击性表现得过于露骨,黑圈老师一下子似乎又重新有了反驳的思路了。 然而,不等重晖重新挡住自己的师妹。 一个声音突然又从他们身后传了过来:“你们……是昨天刚过来的心理专家老师?” 重晖、石倩浅、黑圈老师和他的同伴,四个人动作同时一顿。 转身,看到了一个三十多快四十岁的男人。 对方有着厚重的黑眼圈,看起来却神采奕奕,像是疲惫了许久之后终于卸下压力好好休息了一番的样子。虽然生理上还没恢复过来,但是精神已经重新开始饱满。 “是的。”重晖往前一步,非常自然地接过了交流权,“您是?” 男人扬了扬手里的物资单:“我是负责调配物资的,来这里交接,顺便探病。” 说着,李组长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四人,显然刚刚他在楼道里面也听到了一部分争执:“你们这是……” 重晖缓和了一下措辞:“哦,我们来做心理测试,不过里面的同志状态不怎么好,所以不是很顺利。” 李组长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下。 正当重晖他们准备礼貌告别暂且离开的时候。 李组长突然抬头看向重晖道:“你们两位……和南祝仁、南老师,是一起的吗?” 重晖脚步一顿。 有转机? 果然,就听到李组长做出一个稍安勿躁的姿势,随后上前敲了敲病房的门:“你们先等一下,不着急走,我看看能不能帮你们沟通沟通。” 第616章 另一种收集“数据”的方法 病房的门重新打开。 护士先是讶异于李组长到场,因为理论上核对物资清单这种跑腿的日常活计有更年轻的志愿者可以干。 但就像是李组长说的那样,他顺便来探病的。 在护士核对物资清单的空档,李组长也和逐渐止住了干呕的救援队员轻声聊起来。 过了大约五分钟之后。 “几位老师,进来吧。” 重晖和石倩浅率先迈步,黑圈老师两人紧随其后。 护士用警惕的眼神看向黑圈老师两人,随后打量了一下重晖和石倩浅。 护士道:“听说你们是那个很厉害的祝仁老师的师兄师姐?” 重晖和石倩浅点头。 不觉得“很厉害的祝仁老师”这个形容有什么问题。 “你们有什么测试就先做吧。但如果还是和之前一样的话……” 护士皱着眉头看向黑圈老师两人,眼神里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感受着这毫不掩饰的目光和言语里面毫不掩饰的恶意,黑圈老师虽然得以再次进入病房,脸却涨得通红。 “我们不说话,只负责记录。”他连忙道。 只要能够收到数据,脸皮厚点就厚点吧,这是身为硕士研究牲的基本素养。 而且他也想看看,重晖和石倩浅这两人的操作到底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重晖和石倩浅对视一眼,对于身后两人的厚脸皮并不感到意外。 不过他们倒也没有非常针锋相对地赶走对方,而是抓住机会迅速开始了工作。 石倩浅翻开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重晖则抓过了一把椅子坐在救援队员的身前。 …… 不知道黑圈老师刚进来的时候这位救援队员是什么样的状态,但是此刻,他对于重晖展现出了浓重的【防御】。 不仅仅是心理上的,还有生理上的。 重晖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听刚刚的动静,这位救援队员原本对于数据处理的工作是很配合的,这源于昨天南祝仁打下的坚实基础。 他和石倩浅今天选择这里作为第一站也是有这种考量,想要用一场轻松而漂亮的胜仗来为灾区的干预工作作为开端。 【往常都是师弟接锅,处理别人搞砸的咨询。这回倒是轮到我了。】 不过重晖也不会畏惧这种情景就是了。 师弟做出来的成绩被别人糟蹋了,他作为师兄现在得要拨乱反正才对。 “你好。”重晖故意翻开眼前的档案看了一眼,“陈同志?” 陈姓救援队员点了点头,看向重晖:“老师你贵姓?” “免贵姓重。” “重老师。”陈队员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像是转移注意力一样看着重晖强笑道,“重老师体格真好啊,没想到也是心理老师。” 重晖没有纠正陈队员的称呼,而是顺着话题往下,笑道:“平时比较喜欢锻炼,但比不得你们专业。我还打算着如果这边的工作不顺,回头就去当搬运物资的志愿者,也算是出了一份力。” 这话听得陈队员扯了扯嘴角,按在胸口的手也放了下来。 重晖故意先避开心理咨询的话题,像是在咨询室里面一样先构筑起咨询关系。 他背后,姬教授组的两人轻声讨论起来:“这重师兄怎么感觉像是在往访谈的方向做?” 【访谈法】是心理学的主要研究方法之一,是一种由研究者通过与受访者进行有目的的、直接的谈话来收集心理与行为数据的方法。它本质上是一种社会互动,形式既可以是高度灵活的“无结构访谈”,也可以是高度标准化的“结构式访谈”。 而黑圈老师他们刚刚用的,则是另外一种心理学的主要研究方法【问卷法】——通过由一系列问题构成的书面调查表,让被调查者自行填写答案来进行大规模数据收集的方法,其过程高度标准化。 相比较而言,【访谈法】的互动性更强,更加灵活,调查也更加深入;【问卷法】更加标准化,同时效率更高。 对于需要成百上千、甚至成千上万个样本的心理实验而言,【问卷法】是更常用的办法。因为标准化高,得到的数据更加统一,也更加方便事后的分析和建模。 当然,如果是更加严谨的理论研究,那就要追求一些实验室环境的更加严谨的方法了。 不过,就眼下的环境而言—— 石倩浅耳朵动了动,听到黑圈老师二人的对话。 不由回身瞪了一眼:【想要蹭数据就别那么多话!】 现在的现场可不需要那么多记录人员,这两个人死皮赖脸留下的目的不言而喻。 …… 另一边,简单寒暄了两句之后,重晖开始进入正题。 “昨天和你谈过的那位老师是我的师弟,你已经知道了。”重晖道,“现在由我来负责这部分的工作。” 他先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过来,同时也算是为接下来自己描述对方的病情做铺垫,减少陈队员秘密暴露的窥视感。 重晖说着翻开了陈队员的档案,里面有昨天南祝仁补充的描述,重晖在来之前就已经全部记在心里。 “根据我昨天师弟记录的东西来看,我知道你们刚经历了一场……不太好的场景。”重晖开口,“那种场面,换谁都受不了。” 想要谈论话题,就避免不了涉及到创伤场景。 重晖尽可能地运用比较中性的形容,同时加了一点【共情】,防止出现刚刚厚黑老师那种拉胯的后果。 “我想要在南老师的基础上再补充一些细节。”短暂【共情】后,很快进入主题,重晖道,“比如说——从那边回来之后,你最先注意到自己身上、或者心里,有什么跟平时不一样的感觉吗?任何细微的感觉都算。” 陈队员想了想,喉咙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至少躯体反应没有严重到需要用手按在胸口上去遏制。 “就是……总觉得鼻子边有股怪味,时有时无的,特别是安静下来的时候。我知道可能是心理作用,但……就是忍不住去闻。” 在陈姓队员话音刚落的那一刻,石倩浅手里握着笔,已经在文件夹上的表格飞速舞动起来。 她的记录并非来访者讲述的简单的“有异味感”,而是更细致的: 【侵入性感官体验:嗅觉(虚幻/波动性)。 触发情境:安静/独处。 自知力:部分存在(“知道是心理作用”),但控制感弱(“忍不住去闻”)。 伴随情绪:未明说,推测为困扰/焦虑。】 石倩浅用了速记的手法,但是笔触几乎没有声音,不会干扰到重晖的谈话。 黑圈老师身边的同伴也在记录,但是明显慢了很多。这让黑圈老师忍不住伸长脖子往石倩浅的方向窥去。 ——看不懂,那是近乎于是医生药方一样的只有自己能看得懂的东西。 石倩浅看都没看那个伸过来的脖子一眼。 …… 重晖注意到石倩浅已经开始记录,心中微微点头。 随后他看着陈队员,眼睛里面开始积攒【共情】需要的东西:“嗯,明白了。那种明知不真实却总被它‘骚扰’的感觉,确实很烦人也很消耗精力。” “除了这个,身体上呢?有没有哪里觉得特别紧绷,或者不舒服?” 除了【共情】重晖还用了【情感反射】来进一步构筑关系,同时引导陈队员的描述进一步具体化。 “胃里……有点堵着的感觉,不太想吃东西。”陈队员沉默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上腹部,“还有,晚上躺下,脑子里会闪过一些画面……就是……就是坑里的……”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石倩浅的记录紧随其后: 【主观躯体感受:胃部不适/食欲减退。 伴随有侵入性记忆——视觉(闪回)。触发情境为夜间/休息时。 情绪反应:推测为恐惧/厌恶(需后续确认)。】 “那种味道和画面出现的时候,你一般会怎么做?是会像现在这样试着不去想,还是会做点别的?”重晖继续问。 “就……尽量憋着气,想别的事,但越不想,它好像越清楚……”陈队员的语气有些沮丧。 石倩浅动笔:【应对策略为认知回避与生理抑制(憋气),自评效果不佳。】 “我明白了,那种感觉确实很难受,像被缠住了一样。”重晖继续【共情】道。 接着他引入了一个简单的【正常化技术】:“你知道吗?我们的大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自我保护功能,就像个超级灵敏的警报器。” 说着,重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当它遇到像你们之前经历的那种极度强烈的、带有危险信号的刺激时——比如特别浓烈或令人不适的气味、极具冲击性的画面——它可能会把这个警报等级调到最高,并且暂时‘卡住’在这个状态。” 重晖摊了摊手:“所以,即使现在实际的危险已经过去了,你的警报器还在响,让你持续地‘闻到’味道、‘看到’画面。这不是你出了问题,而是你的大脑在用一种比较极端的方式,提醒你它经历过非常可怕的事情。” 听着重晖的叙述,陈队员沉默了一下。 一旁的护士也沉默了一下。 半晌后,陈队员半懂半不懂道:“是……是这样的吗?” “当然。”重晖及时跟上肯定,“这是科学可以解释的身心反应。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一起想办法,帮你把这个‘卡住’的警报器慢慢复位。” 接着,重晖露出把自己的笑容上扬了一点,同时把自己的声音压低了一点:“现在,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试着把注意力从鼻子和脑子里那些不舒服的感觉上,稍微移开一点点。” “我们尝试一下改变自己接下来感受的东西,试着跟我一起做:感受一下你的双脚,穿着鞋,踩在地上的感觉,是硬是软?能感觉到鞋底的纹路吗?” 一个简单的【感官接地技术】。 过于简单了。 但重晖的目的,本就不是疗愈。 只见陈队员依言尝试,半晌后,眉头微微舒展:“地……有点硬,但是实在的。” 石倩浅的笔刷刷刷个不停:【观察:对象能执行感官接地指令,注意力出现短暂转移,面部肌肉紧张度略有下降。】 …… “很好。”重晖鼓励道,“现在,再尝试慢慢地、深深地用鼻子吸一口气,别去想味道,只感受空气吸进去时,胸口和肚子鼓起来的感觉……然后,非常缓慢地、用嘴巴呼出来,想象在吹凉一杯热茶,把那股闷气吹走……” 嘶——呼—— 对方依言照做。 看着陈队员没有因为深呼吸而出现呕吐反应,重晖心里点了点头。 随后重晖看似随意地继续问道:“当时在现场,你是第一个感觉到这种不适的吗?还是看到或者听到其他队友先有反应?” “不是的,第一个是老张,随后是小王,再是其他人……我是最后一个,现在也是程度最轻的。”陈队员回忆着。 这是之前南祝仁已经明确过的答案,但重晖又问了一次。 他的重点不在“气味程度”,而是“呕吐顺序”;这种侧面的报告,能够最大程度降低对方的创伤体验。 石倩浅实时地记录。 【症状触发点:目睹队友坠坑及后续反应(呕吐、言语报告)。 传播模式:视觉/言语线索引发的连锁反应。】 也是这个时候,重晖一点一点地深入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在那个过程中,有没有哪一个瞬间,或者哪一个画面、哪一种气味,让你感觉特别强烈,印象最深?”重晖问道。 “是……是老张被拉上来时,身上挂着的……还有那个坑里飘上来的……说不出的混合气味……”陈队员的声音又有些颤抖。 记录:【特异性高唤醒度触发刺激已识别:视觉(队友身上残留物)、嗅觉(混合腐败气味)。强度高。】 重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好,如果用1到7分评价,1分最弱,7分最强——你当时感觉到的气味算是几分,现在又是几分?” 陈队员顿了顿,虽然开始吞咽喉咙、紧皱眉头,但还是说出了答案。 他身后,黑圈老师张大了嘴。 第617章 逗你玩 听到重晖问出这个问题,陈队员狠狠吞了一下口水。 随后是第二口,第三口。 他的眉头狠狠拧起来,像是被什么人打了一个死结。 重晖保持着微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看着对方的手举起来又放下,最后还是没有按在那个不断起伏的胸口上。 “要说的话,肯定是6分……不,可能是7分。”就听见陈队员说道,“当时大家都臭得呕起来……如果不是之后还有任务,那估计都要恶心地晕过去了。” 看到对方的这些反应,听到现在的回答。 重晖心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终于聊透了。 当然,重晖的面色是没有丝毫变化的:“那你现在感觉到的臭味有几分呢?” 陈队员思考了一会:“3分吧……觉得很臭,但是还不至于要吐的程度。但是在你刚刚让我回忆的时候,有4分差不多的程度……” 重晖开了个玩笑:“差点就要吐出来了是吧?” 陈队员也跟着一起笑了出来。 后面站着的黑圈老师笑不出来,他张了张嘴,似乎觉得这个时候干预对象的状态已经可以做量表,收集他们课题组的数据了。 但是思虑再三之后,他还是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石倩浅的笔触则一直没停。 …… 而在这个问题之后,重晖的访谈式信息收集也终于正式进入了正轨。 他的语言变得更加直接,时不时地回到之前的话题中,重新问及陈队员对自身的感受、第一次遭遇意外场景时候的感觉等等。 这次在问的时候,重晖带上了数据,不断让陈队员用详细的数字来形容自己当时感觉到的程度。 石倩浅笔耕不辍,不断地回头进行补充。 在诸如【胃部不适】、【恐惧】、【焦虑】这些形容的后面,都添加了相应的数字。 这些就是他们需要的数据。 又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时间之后,谈话结束。 重晖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要跟你的其他队员聊一聊,可以吗?” 在问出最后一个“可以吗”的时候,重晖既是问陈队员,也抬头征询着护士的意见。 陈队员欣然同意:“我感觉好了不少……重老师您不愧是南老师的师兄……” 他也非常希望自己如今的情况能够在队员的身上复刻,减少他们的痛苦。 护士倒是有些迟疑:“老陈的情况是他们队伍里面最轻的哦。” 对于护士的提醒,重晖等人自然不会退缩,或者说他们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陈队员和护士很快离开,去协调其他的队员,毕竟其中情况比较严重一些的现在都还是卧床不起的状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黑圈老师迟疑了一下,对着重晖问道:“那个姓陈的救援队员……现在的情况可以做量表吗?” 黑圈老师自己可能也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声音谦逊到难以置信,已经接近于他面对自己的一斤胶师兄的状态了。 重晖瞥了他一眼:“可以做,但就像我们刚刚说的——哪怕他现在状态好转,不会对你的问题应激了,但是他的认知资源还是受限的,你量表的得分会有问题。” 黑圈老师一愣,不是因为重晖的规劝。 而是因为他没想到重晖居然会点头同意。 重晖轻笑一声:“你这个量表数据要是收不回去,姬教授那边估计不会让你好过吧?” 黑圈老师喏喏地说不出话来。 确实如此。 刚刚他提出请求,其实是想要让重晖拒绝自己,回去和老师起码也能交差——这样他就不是“没有能力获得数据”,而是“被其他课题组阻挠没法开展工作”了。 却没想到重晖如此体谅人。 黑圈老师一时间居然有点感动,白庆华老师的课题组里面居然还有这么正常的人吗? 在这一瞬间,重晖于黑圈老师心中的地位和一斤胶师兄等同了。 以至于他下意识地问了出来:“重师兄……你刚刚收集到的这些数据能怎么分析?” 话一出口,黑圈老师就觉得自己犯傻了,对方怎么可能回答这种问题? 然而,下一秒,一个声音从一旁传来:“可以做【质性分析】和【定量分析】,后续拿来建模。” 居然是石倩浅。 “……???”黑圈老师眨了眨眼睛。 石倩浅看着黑圈老师的反应嗤笑一声:“你不会不懂【质性分析】吧?” 真相如同快刀。黑圈老师再次低下头。 很多研究领域越是到了后期,研究者自身的知识范围就会越发地深而窄,呈现出高度的专业化,以至于连一些粗浅的知识都忘记了。如果偶然碰到,还需要去翻教科书。 就像是心理咨询,很多大咨询师到了后期都会专精一个学派;而像是南祝仁这种会根据不同的来访者调整自己技法运用的咨询师是绝对的少数,甚至是异类。 大佬总是不在常理内的。 很多高端的论文都是一堆人共同作为第一作者,就是因为一个完整的项目往往需要沉淫不同道路的人通力合作,才能够得出成果。 黑圈老师此刻呈现出一种异样的乖巧,一种对知识的纯粹渴求:“重师兄刚刚的谈话,有哪些是【质性分析】能用得上的呢?” …… 【质性分析】是一种通过系统性地处理和分析非数值型数据(如文字、对话、观察记录),深入理解现象背后的含义、模式和内在结构的研究方法。 它不追求数据的数量或普遍性,而是专注于在具体情境中挖掘深层的、丰富的细节,从而回答“为什么”和“如何”发生的问题。 比如,在重晖刚刚谈话中出现过的“总觉得鼻子边有股怪味……”,就被石倩浅编码为【侵入性感官体验:嗅觉(虚幻/波动性)。自知力:部分存在】这样的记录。 在编码的基础上,后续还需要寻找、复审、定义和命名数据中反复出现的、重要的模式,进行归纳整理。 像是刚刚的陈队员,就包括【主题1:侵入性症状(包含子主题:感官侵入、记忆闪回)】、【主题2:躯体化反应(包含子主题:胃肠道反应、肌肉紧张)】等等。 等完成这些分析之后,再分别进行定性和定量的研究,比如触发陈队员症状的节点是什么,在所有的队员中总共有多少人存在同类症状等等。 …… 以上,是重晖和石倩浅对于这批数据后续处理的计划。 但是,面对黑圈老师的问题,石倩浅却没有这么回答,而是一下子勾起嘴角。 她的眼角也弯了起来:“这是课题组的机密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黑圈老师一愣,看向重晖,发现这个大个子也没有了刚刚柔和的样子,只是看着一旁的石倩浅轻笑着摇头。 自己好像……被耍了? 第618章 南祝仁:加速加速加速~ ~ 黑圈老师对于重晖的崇敬在这一瞬间回落,毕竟他们是两个课题组的,此刻还在研究近乎相同的一个课题。 不可能真的多亲近。 不过黑圈老师倒也没什么资格在此刻发脾气。 甚至连继续和重晖两人针锋相对的气性都没了。 在重晖和石倩浅转移到另外一个病房、对其他的救援队员做访谈之后,黑圈老师二人重新掏出了自己课题组准备的问卷,在护士审视的目光下对陈队员开始施测。 事实如同重晖二人预料的那样,黑圈老师他们原本准备的在半小时左右就能够完成的问卷,结果陈队员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做完。 虽然没有再引发呕吐,但是每一个问题,对方都要花费比常人更多的时间去思考。 最后出来的量表结果,也让黑圈老师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师兄?”看见黑圈老师的这个表情,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学生不由问道。 “【效度量表】的分数不太对劲……”黑圈老师喃喃自语道。 在如明尼苏达多项人格测验(MMPI)的人格测试量表中,通常会有一部分题目专门用于验证受测者答题的有效性。 这些题目组成的量表叫做【效度量表】。 最简单的操作方法,就是让同一个题目在数百题的量表中反复出现几次,或者用不同的措辞将对同样意思的问题进行表达。 如“我最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和“最近,很少有事物能够引起我的兴趣。”,这两道题目探查的就是受测者的同一种特质。 如果在这类题目上,受测者给出的分数有显著差异,那不管其他维度的得分怎么样,这份问卷基本上就是一份“无效问卷”了。 黑圈老师他们的量表中也有设置相应的用于检验效度的维度。 哪怕不用统计分析,凭借肉眼扫一下相关的问题,基本就能判断得七七八八。 “师兄……怎么办?” 黑圈老师先叹一口气:“先这么做着吧,不行回头写论文的时候在结尾多加一块对于效度的分析,说不定还能多水一点字数。” 师弟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后又问:“那之后的数据,还……收吗?” 黑圈老师咬咬牙:“收!” 虽然项目还在继续,但如同所有人预料中的那样,他们收数据的效率并不高。 陈队员是所有同类救援队中症状最轻的,却也依旧要重晖用【访谈法】交流了一个多小时。 而今天剩下的时间,重晖他们更是只聊了一个人,就匆匆结束了工作。 对于这种效率,白庆华和翁娉婷倒是还好。 姬教授很不满意。 “一天就只做了两个人的量表?你们这是什么效率!” 听着导师骤然提高的音量,黑圈老师忍不住缩头。 但是看着一旁连说话都不敢的师弟,黑圈老师咬了咬牙,还是出声解释道:“老师……这个群体比较特殊,我们初次接触没有什么经验……” “我是让你们去抢先拿一手数据的,现在你们这像什么样子?!”姬教授直接打断了徒弟的辩解,表示自己不看过程、不听理由,只要结果。 站在姬教授身后的一斤胶老师给黑圈师弟使了个眼色,示意老师今天的心情不好,现在只用说“对对对,恩师您教导得是”就够了,不要多嘴说别的。 想来也是,和白庆华、翁娉婷一起工作了一天,哪怕没有被针对,姬教授应该也是攒了一肚子的火了。 就看到姬教授狠狠喘了一口气,问道:“白庆华他们组的重晖,今天做了几个?” “也是两个……” 姬教授的面色稍霁。 话虽如此,他随后还是出来一串“难得超过他们的机会,你们没有抓住”、“还是平时积攒不够,做事情没有紧迫心”、“不上进”一类的评语。 近乎习惯。 待回到住处之后,一斤胶老师叹了口气,忍不住安慰起自己的师弟。 但黑圈老师的情绪还好。 也是习惯。 “老师也是督促我努力嘛。” 对于这个回答,一斤胶老师眨了眨眼睛。 这是真牛马,救不了一点。 不过随后黑圈老师又叹了一口气:“原本我想着只有六个人,一天就能收完数据。但现在估计要花好几天的时间……” “重晖和那个石倩浅确实很厉害……我现在又开始担心南祝仁了,如果他把档案来访做完,过来做【群体癔症】的干预,之后估计更麻烦。” 一斤胶老师对此倒是不以为然,甚至直接笑出声:“咱们课题组现在就留了一个人在做那些档案来访了,其他课题组有的一个人也不留。南祝仁就算做得再快,估计也赶不上了。” 说着,他掏出手机:“你要是真不放心,就问问那个做档案来访的师弟吧。” 现如今,做档案来访干预的,每天工作结束都会在会议室里面碰一次头,和负责人做简单的汇报。 也是因此,他们对于彼此的工作进度也算是有了解。 电话很快接通。 一斤胶老师直接开门见山:“白庆华老师组的那个南祝仁今天做了几个干预,你知道吗?” ……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今天做了几个干预?!” 南祝仁歪了歪头,躲过翁娉婷骤然提高的音量攻击。 他道:“十个,早上四个,下午五个,晚上开完会之后又做了一个……” 白庆华的目光都忍不住投了过来。 做十个心理干预,可不仅仅是“工作十个小时”就能够囊括的。 这可是全神贯注、思维高速运转、绝对不能摸鱼的十个小时。 而在这十个小时之外,还有进行个案概念化、档案整理之类的其他工作。 石倩浅听得目瞪口呆,重晖都有些慌了。 南祝仁却摆摆手:“我还好啦,中午吃完饭午睡了一个小时差不多,晚上也趴了一会……先不跟你们聊了,我回去继续整理档案。” “按照这个进度,我说不定真的可以赶在师兄你们把救援队的数据收集完之后,一起加入进【群体癔症】的干预里面!” 第619章 白庆华:我招了个达·芬奇? 看着南祝仁离开的背影,白庆华的课题组集体沉默了一会。 半晌之后,重晖转头看向白庆华:“老师,祝仁这样没问题吗?” 没有回答,白庆华依旧在沉默。 又过了半晌,白庆华终于开口道:“祝仁看起来……面部肌肉松弛,疲惫感很重。而且瞳孔好像有些涣散,注意力不是很集中了。” 翁娉婷随后跟上:“身体的感觉也很软,甚至有些瘫。他会下意识地去寻找‘爬’、‘靠’一类的坐姿和站姿,这是潜意识地节省自身的体力,寻找休息的机会。” 重晖一愣,随后急忙道:“对,对……今天他的话也很少,而且感觉语速和动作也比平时慢了很多,我真的很担心他现在的状况……” 石倩浅跟着一愣,随后绞尽脑汁,道:“他刚刚一直在吃糖,然后一直在喝水……这是在无意识地进行自我调节,补充能量!” 师徒四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南祝仁刚刚在他们面前展现出来的样子剖析得七七八八。 随后,重晖和石倩浅再次一齐看向自己的老师和师姐,似乎是打算让恩师和大师姐拿个主意,要不要干预。 而白庆华还在沉吟,似乎有什么不确定。 想了想后,他道:“但是……我看他似乎没有认知功能下降方面的问题,语言逻辑还是很通顺的,也没有负面情绪的宣泄式微表情……难道他今天做的十个来访都没有向他倾倒负面的东西吗?这不合理……” 翁娉婷也颇为认同地点头:“也没有【共情】方面的疲劳,虽然他的表情不是很灵动,但整体的波动还是很健康的。理论上,他就算没有被倾倒负面情绪,但他在心理干预中也应该会因为频繁地共情而影响自己现在的情绪表达……但,一切好像都很正常。” 白庆华点头:“除非他平时在咨询中不【共情】,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就南祝仁以前展示出来的那种激进的咨询风格,但凡【共情】能力低一点都做不出来。 更何况相比较平日里千奇百怪的心理咨询案例,南祝仁现在干预的都是灾区的救援人员、医务人员还有工作者,这几类人群是更容易引起咨询师的【共情】的。 白庆华和翁娉婷对视一眼。 最终,摸不着头脑。 “大晖,你记一下,回头可以研究研究你师弟的这种情况。”白庆华拍板道,“一直【共情】但不会让自身情感衰竭……不管是祝仁有什么自我调节的办法也好,亦或者是他本身天赋异禀也罢……都很值得研究。” 重晖眼睛一亮。 “不过不管怎么说,虽然他情感和认知还算正常,但疲惫是做不得假的。”翁娉婷微微一笑,“估计明天就会受不了吧,效率马上就会降下来。” 白庆华点头:“我会多盯着他一点——大晖,你们也注意,这次的项目时间跨度很长,要合理分配自己的精力和体力,别回头反而给人家添麻烦了。” 重晖和石倩浅立刻点头称是。 重晖干脆道:“我在这里把今天需要完成的工作做完,回去直接睡觉,免得吵到他。” 白庆华自无不可地点头。他今晚破天荒地还加了一会班,也留在这个房间,在重晖和石倩浅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及时答疑。 等到他们师徒二人夜深人静回住处的时候,南祝仁已经陷入了悠长呼吸的睡眠之中。 “大晖,明天起床声音轻一点,别吵醒他。(小声)” “好的老师。(非常小声)” 白庆华还好,但重晖昨天是实打实地熬了一夜,仅仅在早上补了一个短觉,下午又投入到节奏紧凑的访谈中。 于是很快,房间内就只有轻微的呼吸声了。 而在南祝仁的梦境心理咨询室中。 【月度目标:1个月内完成“心理咨询”10小时(10/10),完成后进行1次“心理能力培训”】 【本月目标已完成】 【您接受了[心理能力培训]】 【精力回复速度+1】 …… 翌日,重晖精准的生物钟让他睁开眼睛。 抬头张望——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睡过头了?怎么没人叫我???” 拿起手机一看,上面的时钟显示时间是【7:45】。 重晖看了看手机屏幕,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 自己没问题,没有睡过头——那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在重晖懵逼着思考间。 “师兄,醒了啊。” 南祝仁推开房间,神采奕奕地对上来重晖睡眼朦胧的眼睛。 “我给你带了早饭回来。”南祝仁扬了扬手,“老师起得很早,被大师姐拖着去开会了。倩浅师姐刚起床,说一会还要把昨天的数据整理一下。” “她联系了医疗队那边,说是考虑到病人的休息,不能太早去收集数据。”南祝仁道,“所以要不……你再躺一会?毕竟你昨天熬了这么久,白天工作也很密。” 重晖顿了顿。 在他的视线中,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薄薄地照进来,湿润的空气伴随着南祝仁打开门的动作充斥整个屋子,隐隐间居然有一股清香。 南祝仁几乎融入进了这生机盎然的背景之中,朝气蓬勃。 感受着自己大脑中朦胧的睡意,重晖缓缓地躺回床上。 “那我再眯半小时……” “行,我到时候叫你。” 这一天,重晖完成了两名救援队员的访谈数据收集,上午一名,下午一名。 这两名救援队员都处于相当虚弱的状态,甚至没有办法长时间地和人聊天,认识功能也被削弱到了一个极点。重晖花了格外多的时间和对方构筑咨询关系,削弱自己谈话中可能会涉及到创伤的部分。 但哪怕如此,在涉及到“分数”的数据部分,访谈对象也多次出现干呕的情况。 因此重晖要不断地给对方做疏导。 好在访谈对象乐意配合,一旁的护士也知道重晖此刻工作的必要性,都帮着一起解决问题。 而南祝仁——今天又做了十个心理干预。 晚上,白庆华和翁娉婷看着正在对档案进行整理的南祝仁,眨了眨眼睛。 “是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他比昨天晚上还要精神一点?” “老师……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呢。” 听着老师和大师姐的小声嘀咕,重晖揉了揉眼睛,满床想的都是脑子。 “你要不先去睡吧。”石倩浅拍了拍重晖的肩膀,“数据我来整理就好。” 相比较来说,石倩浅白天的任务是速记,虽然也耗神,但比起重晖来说不知道好了多少。 重晖自然不会和石倩浅客气。 于是,又一晚过去。 清晨,重晖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身边的床铺——白庆华还在睡觉。 没等他再往另外一个方向看,房门打开。 “师兄你醒了?我给你和老师带了早餐(小声)。” “我先去工作了,有一个要做干预的联络员是夜班,作息和平常人不太一样,现在才有空。我马上就走,你帮我跟老师和师姐打个招呼(小声)。” 重晖沉默了一下,点开手机屏幕——【7:06】 这一天,重晖只完成了一个访谈。 随着访谈的深入,他们访谈对象的症状也愈发严重,中间多次暂停,以至于最后不得不分成上午和下午两个时间段来做。 重晖甚至还有机会在访谈的间隙补了一觉,神采奕奕地起来之后作为搬运工帮医务人员一起协调物资。 他的肌肉和力气广受好评。 等到重晖晚上九点多回去的时候,正好碰上南祝仁给翁娉婷和白庆华做汇报。 “今天我做了十二个干预,刚刚才结束。结合昨天整理的部分,我发现了一些小问题,可能老师你们之后建立心理干预体系的时候也要注意一下……” 重晖默默地走到一旁,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记录南祝仁说的东西。 今天他工作时间虽然长,但并不是很消耗认知资源,因此还能做一点文书工作。 半晌后,他听见老师问道:“祝仁……你这样,身体还吃得消?” “哦,节奏确实有点紧,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压力还是有的。”南祝仁爽朗一笑。 “但我可以见缝插针地休息。基本上每隔两个干预我都会睡半个小时,起来就精神了;中午午饭之后一个小时,然后下午也是两次干预之后眯一会;晚上就不用节省脑力和体力一直做……我现在脑子晕得厉害,先回去睡了老师。” “去吧去吧。”白庆华和翁娉婷自然不会再留南祝仁。 屋子里面沉默了一会,一时间只有重晖敲键盘的声音。 半晌之后,白庆华喃喃自语道:“每……两次干预之后睡半个小时,快速恢复体力和脑力?” 翁娉婷点了点头:“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白庆华“嘶”了一口气。 “听着……怎么像是那个什么达·芬奇睡眠法?” …… 传说中,文艺复兴时期的博学家列奥纳多·达·芬奇为了挤出更多时间进行工作和创作,采用了一种特殊的睡眠方式:每工作4小时,只睡15-20分钟。 这样一天下来,达·芬奇总共只睡大约2小时,而剩下的22小时都可以用来工作。 这显然是挑战人的生理极限。 正常人的睡眠,应该分为大概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入睡期。这是从清醒到睡眠的短暂过渡,人仿佛漂浮在意识的边界,身体开始放松,心跳和呼吸逐渐放缓。此时人极易被唤醒,并可能经历肌肉突然的抽动。 第二阶段:浅睡期。在此阶段,个体身体进一步放松,体温开始下降。同时大脑活动减慢,并爆发出特殊的“睡眠纺锤波”和“K复合波”。 第三阶段:深睡期,也被称为慢波睡眠。这阶段个体脑电波频率更慢,但波幅更大。身体在此刻进行着主要的修复工作,释放生长激素,修复组织并增强免疫系统。在此阶段被唤醒会感到昏昏沉沉,难以思考。 第四阶段:REM睡眠期,又叫快速眼动睡眠。此阶段大脑变得异常活跃,开始做梦,眼球会在眼皮下快速移动。然而身体却处于暂时的“瘫痪”状态。这个阶段对整合记忆、学习能力和情绪调节至关重要,是大脑的专属维护时间。 一般来说,个体一个晚上的睡眠会按照“第一阶段→第二阶段→第三阶段→第二阶段→第四阶段”这样的非线性顺序转变精力五个阶段,一个完整的睡眠周期大约持续 90-120分钟,一晚上会经历4-6次这样的循环。到了后半夜,每个循环中的深睡期会减慢,快速眼动睡眠则会拉长——换句话说就是更会做梦。 有的研究者就提出猜想,认为达·芬奇的睡眠法其实是有迹可循的——只要跳过【入睡期】和【浅睡期】这两个准备阶段,充分利用【深睡期】和【REM睡眠期】这两个高效恢复体力和脑功能的阶段,就能够最大程度地减少睡眠时间,增加工作时间。 他们还给这种睡眠法起了一个学名,叫做【多相睡眠法】,其核心思想是将完整的睡眠分割成多个小片段,从而大幅减少总睡眠时间,并保持甚至提升清醒时的精力。 …… “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多相睡眠法】一直都有争议吧,压根没人实现过。”翁娉婷眨了眨眼睛,似乎对自己的话不是很自信,“甚至达·芬奇到底是不是这么睡的都存在争议,有可能他自己也是所谓的【单相睡眠】……” 白庆华沉思了片刻,随后道:“所以……我招了个达·芬奇来我的课题组?” 他看向翁娉婷:“祝仁刚来北都的时候也不这样啊,在江都的时候呢?” 翁娉婷看向白庆华:“在江都的时候也不这样,我还以为他是在北都的时候学会的呢。” 两人相顾无言。 重晖想了想举手:“老师您忘了吗,祝仁晚上也还是会睡觉的,虽然他大概只睡6个小时多一点。” 白庆华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地松了一口气,像是庆幸于科学又存在了。 第620章 李玲玲的下个阶段 晚上睡六个小时,然后白天再在工作间隙找到加起来两个小时多一点的睡眠时间……这样听起来确实科学很多。 就是工作强度有点高,或许没法维持太多时间。 翁娉婷却冷不丁道:“有可能只是工作不够多呢?如果继续给他加担子,说不定他真的会把晚上的六个小时睡眠时间进一步缩短,甚至取消,仅仅靠着工作间隙的休息恢复精力,彻底变成【多相睡眠】……” 白庆华看着自己大徒弟的表情逐渐变得惊悚起来。 不过翁娉婷倒也不是什么真的路灯挂件,提出这个猜想也只是单纯从科研的角度出发。 就算是想要探索南祝仁的生理极限,那也是要在严格的实验室环境下,以此控制所有的无关变量;这样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也能够及时叫停实验过程,并且介入。 话虽如此,但是翁娉婷的眼神已经变得兴趣盎然起来了。 白庆华和重晖一时间都不敢说话,匆匆整理好今天收集过来的数据,急忙回房间乖乖睡觉去了。 第二天,重晖的信息收集比较顺利,花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就给最后一位救援队员做完了访谈。 就在他中午和翁娉婷他们碰头的时候,南祝仁也出现了。 要知道,前几天的时间里面,南祝仁基本上只有早晨和晚上出现一次,剩余时间不是做心理干预就是在做心理干预的路上。 而南祝仁此刻出现的理由也很简单—— …… “你是说,白庆华组的南祝仁,把所有的档案来访都做完了?” 姬教授看着自己的学生,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他面前被派去做档案来访的学生精神恍惚,似乎三观遭到了不轻的冲击。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按照你们前几天报告给我的数量,南祝仁如果现在做完他的档案来访,相当于平均每天要做十个干预!” 姬教授看着这个自己记不住名字的外门弟子,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招了什么垃圾进来,以至于做出这么离谱的报告。 就算是姬教授不通心理咨询,也知道“十个心理干预”这个数字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这种不心理学、甚至都不科学了的东西,居然不分辨真伪就过来跟自己报告了吗? 然而,学生的回答愈发让他绷不住:“他做到了……他连着两天都做了十个干预,昨天更是做了十二个……” “他不但把自己的做完了,还把我们的抢走了几个……今天早上我本来计划想要做三个的,但是做完第一个之后,负责这块的领导就告诉我没有来访了……” 呼哧——呼哧—— 剧烈的喘息声传来,姬教授回头看去,是那个有着厚重黑眼圈的徒弟。 那家伙现在跟被触发了创伤回忆似的,整个人的状态变得奇奇怪怪。 不过姬教授没有多余的心思理会,他很快又有了猜想:“那个南祝仁是不是都只做了简单的心理测试,没有做干预和心理疏导?” 那个被派去做档案来访的学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给老师递上了自己整理的会议记录。 他们这批去做档案来访的咨询师,每天晚上的时候都会被负责人集中一次开个简单的总结会议——会议内容是对自己今天一天工作的总结,包括对干预对象的判断、具体干预手法、以及后续的跟踪建议。 而这学生早就被姬教授特地吩咐过要关注南祝仁,因此对于南祝仁的报告内容几乎都是以逐字稿的方式速记下来,每天晚上回来之后又连夜整理成电子版打印出来。 只不过前几天姬教授对于这件事情都不怎么关注,所以一直没有看。 学生解释道:“昨天晚上开完会之后他又做了两个干预,还有今天早上应该也做了五个,这些没有写进这个报告里面去。但是其他的……我都记下来了,他做的每一个干预……好像都非常高质量。” 不用这学生提醒,此刻姬教授拿过这份整理出来的电子稿,一边看着已经一边把眉头皱成浓重的“川”字。 一斤胶老师和黑圈老师忍不住探头过来,一会看看这份报告,一会看看自家老师的表情。 好半天之后,姬教授才终于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这个白庆华,招进组里的都是什么人?这——” 他突然想起什么:“——小焦!” “到!”一斤胶老师听见恩师呼唤,下意识一个机灵。 “这个南祝仁是不是今年才考研来着,能不能发个调剂名额招进我们组里来?” 一斤胶老师一愣:“这个……那个……我发是发了,但是……” “算了,等这个项目结束之后再说,这个更重要。”姬教授似乎很自信,“咱们学校的平台比他们好多了!” 如果是昨天,一斤胶老师对于南祝仁还会不以为然,不管黑圈老师再怎么强调对方的可怕他都只会一笑了之——又不是翁娉婷,怕什么? 但现在这么硬的成绩放在眼前,一斤胶老师也不得不惊疑不定起来。 这次的项目,似乎真的要不顺利了…… 姬教授把这迭报告扔在一旁,皱眉思考一会:“收拾东西,准备干活。今天小焦你留下来给工作人员做培训,我和其他人一起去找那些【群体癔症】的老人。” 一斤胶老师眨了眨眼,点头应下。 这倒不是什么超过他能力范围的活,经过这么几天,心理干预的框架基本已经打下,剩下的就是一些执行层面的事情。 一旁,黑圈老师深吸一口气,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下那个做档案来访的师弟:“南祝仁……昨晚档案来访之后干嘛去了,你知道吗?” …… 灾区临时儿童活动区。 这里算是采光最好的一个小房间。 南祝仁静静地看着里面。 今天难得天气不错,没有雨丝,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和斑驳的窗户,洒在刚刚清理出的空地上。 李玲玲正蹲在地上,耐心地帮一个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女孩重新扎好散乱的辫子。 南祝仁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观察了片刻,看着李玲玲轻柔而稳定的动作,以及对方嘴角若有若无的一丝弧度。 虽然说灾区的小孩相对于成年人来说较为稳定,但那也是相比较而言的——这里依旧是充斥着哭闹和喊叫的。 而不管是多喜欢孩子的人,只要在这种环境中工作一段时间,基本上都会变得烦躁起来。 李玲玲没有这样。 她在这个环境中,有一种异常的宁静感。 直到李玲玲安抚好小女孩,看着她跑向其他伙伴,他才缓步走了过去。 “玲玲。”南祝仁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李玲玲闻声转过头,看到南祝仁,眼神微微亮了一下,自然地站起身:“南老师。” “忙完了吗?方便聊几句?”南祝仁语气温和,带着商量的口吻。 虽然是疑问句,但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南祝仁前几天在做档案来访之余一直也有关注李玲玲的工作动向,知道她的工作规律。 “刚忙完。”李玲玲果然点点头,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两人走到活动区的墙角,和孩子们拉开一个既不会让他们听见谈话内容、自己两人又能够把他们收进眼底的距离。 南祝仁没有急于开口,而是先给了李玲玲几秒钟的沉默。 让她从刚才与孩子互动的高度投入状态中慢慢过渡出来。 随后,南祝仁以一个开放性的、看似随意的问题开始了对话:“这几天在儿童区帮忙,感觉怎么样?” 李玲玲思考了一下,而是尝试着描述自己的感受:“一开始…有点担心,怕自己做不好,也怕…怕看到孩子们害怕的样子,我自己也会变得难受——” “——毕竟我的情况,南老师你知道的。”李玲玲笑了笑。 她坦诚了最初的恐惧,这本身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但是,后来我发现——当我忙着给他们讲故事、陪他们做游戏、处理他们因为想家或者害怕而哭闹的时候……好像就没那么多时间去想自己的事情了。而且……” 李玲玲顿了顿,声音轻了一些:“看到他们慢慢放松下来,对我笑,拉着我的手的时候…心里会觉得,有点暖。” 南祝仁笑着点头,露出一种“我真替你感到高兴”的表情。 【情绪体验与表达能力恢复得不错。】 李玲玲能够具体描述自身情绪“从担心到感到温暖”的变化,并能将情绪与“陪伴孩子”的具体事件联系起来,这表明她开始从创伤性的情感麻木和解离状态中走出,情感体验的范围和深度在拓宽,与现实连接的能力增强。 心里这么想着,南祝仁适时点头,鼓励李玲玲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们这里还有个叫‘小娟’的孩子。”李玲玲提到这个名字时,眼神柔和了下来,“她特别怕水,总说看到‘龙绦子’什么的……” 南祝仁眼睛微微一缩,紧接着把内心的波澜按下,继续回到对李玲玲的评估中。 李玲玲继续道:“她现在虽然还是有点怕,但已经愿意让我牵着她的手,在离水边远一点的地方走走了。” “我告诉她,‘水退了,我们现在很安全,姐姐会陪着你’,她好像…真的能听进去一点了。” ——这段话比上一段更加重要,因为这意味着李玲玲与他人建立了积极的连接。 她不仅能完成了照顾孩子的任务,还能与特定孩子建立有疗愈意义的、双向的情感连接。这种“被需要感”和“有效帮助他人”的体验,是修复其因【挫折感】和【被抛弃感】而受损的自我价值感的重要途径。 南祝仁总结道:“听起来,你找到了一个既能帮助别人,也能让自己感到安心的方式。” 闲聊式的评估到此结束,目前为止李玲玲的表现都很乐观。 南祝仁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正式了一些:“还记得我们上次谈话时你描述的那种感觉吗——胃里像压着一块‘冰冷沉重的石头’,让你‘动弹不得’。” 南祝仁引导她回到之前的核心痛苦体验。 李玲玲的脸上那些温暖的表情逐渐褪去,也变得和南祝仁一样严肃起来。 南祝仁道:“现在,如果让你再次去感受,那种感觉还在吗?” 李玲玲抿了抿嘴唇,然后闭上眼睛。 认真感受了大概三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她抬头道:“还在。” “但是……好像没那么冰了,重量也轻了一些。” 南祝仁点头:“还在的话,强度有什么变化?从1到7分,以前是几分,现在是几分?” “以前……感觉有6分或者7分,现在……大概是3分或者4分。”李玲玲给出了一个范围。 “很好的觉察。”南祝仁先习惯性给上一个【积极关注】,然后继续道,“我记得以前那种‘石头’感觉出现的时候,你是被动承受的……” 南祝仁看着李玲玲。他的下半句话,是想要问李玲玲——现在再出现这种感觉是否会有什么应对举措,比方对自己说什么话、或者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这是在评估来访者是否从完全被症状掌控,发展到能够初步识别并运用一些内在或外在资源来应对痛苦。 但不等南祝仁说完下半句话,李玲玲就抢住了南祝仁一个呼吸的空档。她以为南祝仁问完了,于是快速道: “现在有时候还是会很难受……但不会像之前那样完全陷进去了。我在那个时候会想起来这里陪孩子们,或者……想起来你之前教给我的,感受呼吸,感受脚踩在地上的感觉。” “有时候,我也会在心里对自己说,‘水退了,我现在是安全的,我能帮助这些孩子’……” 南祝仁挑了挑眉。 意外之喜。 来访者不但发展出了应对症状的举措,甚至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具有个人意义的应对陈述。 她能够区分过去的创伤记忆和当下的现实,并利用这种现实感来安抚自己。这表明她的现实检验能力在恢复,内在的安全感正在逐步重建。 她在这个阶段疗愈得很好。 现在,可以把她引导进入下个阶段之中去了。 第621章 大家的工作都在稳步推进,未来可期! 就南祝仁自己的工作来说,现在是最顺畅的衔接了。 他刚好卡在重晖完成救援队数据收集结束的时候,一起结束了自己的档案来访工作。 接下来,就是和自己的课题组一起介入那些老年人的“龙王爷”【群体癔症】干预之中。 而在进入下一项工作之前,南祝仁还有一个事情要完成——就是对眼前李玲玲的评估。 毕竟在针对李玲玲的干预计划里,南祝仁的第一阶段就是通过照顾儿童来让李玲玲完成最初的疗愈,在等她积蓄好一定的心理能量之后,便邀请李玲玲参与进之后的心理干预过程。 李玲玲眼下的状态,足够通过南祝仁的评估,完成第一阶段了。 但是,“邀请”李玲玲,其实还有一个小的风险。 ——那就是李玲玲可能会沉浸在眼下和儿童的互动里,沉醉在那种相似经历带来的疗愈感之中。 好在,李玲玲刚刚讲述的内容,给南祝仁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南祝仁想了想,先道:“看样子这个工作的调整对于你来说很合适。” 李玲玲点头,面色感激:“还要谢谢南老师,我现在真的感觉好了很多。” 李玲玲的工作调动是南祝仁找营地的负责人申请的,这是对李玲玲的干预计划之一,南祝仁自然也和李玲玲本人沟通过。 “而经过我刚刚的观察,你已经完成了这一阶段的任务,可以进入下一阶段的工作之中去了。”南祝仁又道。 李玲玲感激的表情果然一顿。 看着李玲玲张嘴欲言又止的表情,南祝仁不用想都知道对方的心里此刻已经生出了无数推脱的理由。 离开自己的舒适区,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从“我还没有准备好”这种针对自己的,到“我突然离开孩子们可能会适应不了”这种针对外界的。 可让李玲玲离开眼下的环境是必须的。虽然眼下的环境给予了她疗愈,但是这种对环境的依赖却是很危险的。 这时候南祝仁之前按下不表的东西就起了作用。 在李玲玲找到借口,张嘴推脱之前,南祝仁抢先道:“你刚刚说过,有个叫小娟的孩子总是念叨‘龙绦子’对吗?” 李玲玲的注意力果然被拉走:“对……” 南祝仁露出担忧的神色:“接下我要去干预的群体就是遇到了同类的问题。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群体癔症】这个概念……” 南祝仁先简单给李玲玲解释了这个名词的意思。 “这是一个令人非常不安的现象。在灾区出现这种情况,很容易像是瘟疫一样扩散。我之所以会注意到,就是因为这种类似地区信仰的东西已经影响到了救援人员的身上……” 南祝仁轻声解释着。 虽然李玲玲之后会加入心理干预的工作,但是对于之前的来访者,还是要隐去关键的信息。 但是当“龙王爷”、“龙绦子”这些关键词出来之后,李玲玲很快被吸引走了注意力。 这是一个连接李玲玲当下工作场景和下一阶段工作的重要过渡桥梁。 听着南祝仁的讲述,李玲玲不由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做小娟的小女孩——小姑娘甩着刚刚扎好的辫子,脸上难得有了阳光。 “南老师。”李玲玲突然道,“你之前说过,我下一阶段的工作是跟你一起做心理干预方面的工作对吧?会参与到这个【群体癔症】里面去吗?” “对。”南祝仁点头。 “那这个【群体癔症】,现在的工作大概进行到哪个程度了?” —— 营地的天空仅仅让太阳出来一会,很快重新阴沉下去。 在安置点旁边,一个被当做临时会议室的帐篷被支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速溶咖啡的甜腻香气。 帐篷内,姬教授看着在场的其他专家老师。 其他专家老师也都看着姬教授。 他们的眼神隐晦地一勾兑,基本上就明白发生什么了—— ——姬教授已经把心理援助的组织体系框架搭好了,如今组织层面的东西不用他时时刻刻盯着,所以就把摊子扔给学生,现在也想在【群体癔症】的项目里面分一杯羹了! 事实也是如此。 经过了几天的时间把基础打好之后,姬教授留下一个一斤胶徒弟就足够维持正常的运转了;他甚至可以凭借着对组织运转的熟悉性让一斤胶徒弟暂时拖住翁娉婷——可能会被压,但能拖住! 这样,姬教授自己就能够解放出来,亲自投身【群体癔症】的干预,在这个项目中领先白庆华他们一步! “首先非常感谢大家抽出时间来参加我们的这个阶段总结会议,我知道大家平时工作都忙。”姬教授看了一圈周围。 他知道自己现在在整个心理干预团队中的话语权已经降低了,所以姿态也放得很低。 但,他依旧是会议的主持。 “【群体癔症】不是一个小事,我们共同进行干预的话,适当的交流是必要的。毕竟我们每个阶段都要呈现一个报告递给这边的领导,让他们知道我们都干了什么。” 理由也很合情合理。 “围绕【群体癔症】的工作开展也有了几天,这是个很难的东西,但我想——凭借我们的专业素养,各项工作应该都在稳步推进,应该也初步显现了一些成效了。” 姬教授环视一圈:“不如,大家先分享一下各自的进展和……嗯……令人鼓舞的观察?” 专家老师们互相看了看,都没怎么说话。 大家的面色古怪。 这种古怪,让姬教授缓缓皱起眉头。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在场的专家老师中,平日里和自己合作比较多的一位,希望对方能够在这种近乎凝固的氛围中给自己解围。 “老孙?” 被姬教授点到的孙教授抿了抿嘴唇,脸色似乎有些僵硬:“行吧,那我先来打个样。” 孙教授抬了抬手,身边立刻有徒弟递过来一个文件夹。 “我们组平日里面的研究方向也是偏应用方向的,比较擅长心理咨询里面的【认知行为流派】,也就是CBT,大家都懂。” 众人点头,其他教授脸上古怪的表情立刻一收,变得认真起来。 在这种场合,应用方向小组的报告还是要认真听的,说不准回头还需要人家帮忙。 等发文章了可以分个二作出去。 “我们CBT小组的工作,重点在于【认知重构】。”孙教授道,“就是通过系统性地识别并挑战导致不良情绪和行为的【自动化负性思维】及【非理性核心信念】,建立更适应现实的认知模式,从而缓解症状。” “在这个安置点中,那些村民的不合理信念就是‘龙王惩罚’。因此我们组的核心目标,就是引导干预对象识别并初步挑战与‘灾难归因’相关的【自动化负性思维】,比如将躯体感觉灾难化地归结为‘神罚’。” “这几天,我们向有‘龙鳞纹’感知的个体分发了自动化负性思维记录表,引导他们进行【认知三角】的自我监控。” 【认知三角】是一个用于心理教育的可视化模型,用于向来访者说明“思想”、“情绪”和“行为”三者如何相互影响。 “我希望这些村民能够明白,他们的恐惧‘情绪’和抓挠‘行为’源于‘龙王惩罚’的不合理‘思想’,而非真实的物理现象。” “至于效果……”孙教授稍微停顿,“部分个体表现出对【认知重构】概念的……理解上的过渡期。但我们认为,这是一个必要的认知启蒙过程。” 听起来,似乎遇到了一点困难。 但还是有进度的,姬教授点了点头。他似乎想要给老熟人一点眼神的认可和鼓励,但孙教授的眼神却很游离,压根没有和他对视。 古怪。 没等姬教授细想孙教授的不对劲。 有了孙教授的打头,又有一个教授开始报告。 “我们课题组平时也有接心理咨询的培训,平时用【人本主义】比较多。” 报告的教授姓王,脸上有一种……很难说的疲惫感。 但是他报告的语速倒是挺快:“【人本主义疗法】的基本原理呢,就是通过提供真诚、共情、无条件积极关注的咨询关系,创造安全心理环境,相信个体内在的自我实现倾向会驱动其走向成长和康复……” 姬教授微微皱眉,哪怕他不擅长咨询,也知道【人本】是干嘛的。 这人为什么要把这么基础的东西讲得这么细,跟组会报告的时候没话找话的硕士生似的? “我们在这个安置点主要采用‘以人为中心’的倾听与共情支持……我们注意到,受症状困扰的个体普遍存在较高的情绪唤起和未被理解的痛苦。” “所以首先,我们不做指导、不给建议,而是通过【反射性回应】,让村民感到被深刻理解;同时创造安全空间,让他们的恐惧、无助等情绪得以充分宣泄和表达,减轻因情绪压抑带来的心理压力。” “预期在倾诉之后,村民会自发地开始思考如何与症状共存或克服它,重新连接他们内在的资源。” “总体来说,就是通过建立高质量的咨访关系,化解孤独感,让村民在情感上得到支撑,从而自发地迈向康复。”王教授道,“通过深度倾听,我们初步与他们建立了相对稳定的咨访关系,让他们对自身感受的描述……变得更加细致和具体。” 姬教授眨了眨眼睛。 说了很多,但是等于没说啊。 这个组就是纯聊天,甚至啥都没聊出来,现阶段等于什么都没干。 这相当于就是一个弱化版的白庆华组,怪不得……这么没话找话。 姬教授心中不以为然。 有了前两个教授打样,又有一个带着厚眼镜的教授四处看了看,道:“那下一个我来吧。” “哦,老李啊。”姬教授正襟危坐,显现出兴致来。 “我们团队在这个安置点重点尝试了【生物反馈】技术。”李教授扶了扶眼镜,“前两位都说了原理,那我也多嘴讲一讲好了——【生物反馈】是【生理心理学】方面的,干预原理是利用仪器将个体的如皮电、心率、肌电的生理状态,以视觉或听觉信号实时反馈,帮助个体学习有意识地调节自主神经系统反应,从而缓解焦虑及相关躯体症状。” 这是个重点研究【生理心理学】的课题组。 所有涉及到生理、神经机制的课题组,在心理学的学术生态圈中都处于上位。 因为他们很容易发文章。 “我们组假设,通过让个体直观看到其‘龙绦子’窒息感与如呼吸模式、皮电活动一类生理指标的关联,可以增强其对于症状可控性的认知,打破神秘化。” “等完成这一步之后,再指导他们进行腹式深呼吸、渐进式肌肉放松等技巧。当他们做得正确时,屏幕上的曲线会变得平缓——这提供了一个即时的、客观的正反馈。” “预期通过这种办法,我们可以将所有和‘龙王爷’有关的症状去神秘化,证明其是可控的生理现象,而非超自然的“法力”,从而增强个体的自我效能感,减轻焦虑。” 李教授的叙述可以说是在场的报告中最严谨、最有条理、最有学术气息的一个。 姬教授挑了挑眉,觉得和这个课题组可以深度合作:“那李老师,你们目前推进到了哪一步了?” 只见李教授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了那种姬教授看不明白古怪的表情:“目前……设备运行正常,数据采集还在稳步推进中。” 李教授补充道:“本地居民对新型监测设备的接受度,存在一定的文化适应门槛,我们正在试着克服。” 姬教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帐篷内,在场只剩下一个课题组还没有汇报。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课题组的指导教授姓吴,是研究【文化心理学】领域的 是没有什么成绩吗? 没等姬教授发问,就听见吴教授重重叹了一口气:“各位,咱们……能不能别兜圈子了?” 第622章 大家确实想要推进工作 姬教授看过去。 对于吴教授,他还是比较重视的。 毕竟【文化心理学】在心理学大类中虽然不如生理、神经方向的生态位这么高,但也是视角非常宏观的课题。 对于心理学的本土化、以及传统文化结合的研究,也都是比较好发文章的。 就看到吴教授揉了揉太阳穴,狠狠皱起眉头:“我不管你们怎么想的,反正我已经不再打算和安置地里面的受灾群众交流了,根本没有效率。” 他道:“从明天开始,我的课题组只负责和救援人员进行对话,把方向转到‘【群体癔症】防护’或者‘救灾人员对【群体癔症】干预’的方向去。” 姬教授吃了一惊:“吴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吴教授的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们不说,那我说好了——姬老师,大家都是做基础研究的,所以平时接触被试也是比较多的,对吧?” 姬教授点头。 “而老年人本身就是‘特殊群体’这一块的,做被试收数据很麻烦。很多时候明明是用问卷收数据,但做到最后基本都要做成访谈——这个你理解的对吧?” 姬教授又是点头。 哪怕姬教授自己不做【老年心理】相关的研究,但肯定在看期刊的时候也读到过相关的杂志文献——毕竟老年心理学确实很好发文章,当实在没什么项目的时候,找个好做的老年人相关课题扔给学生搞一搞,说不定也能发个四区核心。 核心发不了,发个会议摘要什么的也行,起码硕士毕业要求也能达到了。 不过老年人收数据确实麻烦——就像吴教授说的一样,老年人属于“特殊群体”,在分类上和自闭症、听障、视障等等是属于一个大类的。 吴教授道:“我这边原本打算追溯‘龙王’信仰的本地脉络和流言传播路径,试图理解症状背后的文化符号系统。” 【文化心理学】的研究思路,一般情况下会着重探究特定文化背景如何塑造个体的心理过程和行为表达,特别是集体共享的符号、意义系统如何影响对创伤和压力的理解和反应。 “原本,我想要用【文化符号学分析】的办法试着弄一弄。先解码符号,假设‘龙鳞纹’和‘龙绦子’并非随机症状,而是有特定文化意涵的符号。‘鳞’象征与非人力量的接触和异化,‘绦’象征束缚与惩罚。” “通过理解这套符号系统,我们组希望找到能够与之‘对话’的干预方式,比如利用龙王信仰中‘守护’、‘降雨’等积极面进行重构。”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能给整个干预团队提供一个深层的文化理解框架,避免文化冲突。” 这番话让所有的专家老师听得连连点头,包括姬教授在内。 理论上讲,对于“龙王爷”这种表现形式的【群体癔症】,吴教授应该是现场所有专家老师中发挥支柱作用的。 “很好的计划啊,吴老师。”姬教授劝道,“所以怎么搞成了现在这样,还要撂挑子了呢?” 吴教授的嘴角抽了抽:“计划是这样的——但实际情况是,我拿着录音笔去找那些老年被试聊天,想记录风俗传说,分析龙王爷在不同情境下的‘职能’,本来想找到文化切入点进行干预……” 吴教授苦笑一声:“结果……呵!”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环顾四周,丝毫不在意地开了一个地图炮。 “孙教授的CBT表格,李教授的机器,王老师的人本倾听,可能都触及不到问题的核心,那些老人是真的相信‘龙王爷’在做事。我们的那套语言,他们听不懂,也不信。我感觉我们像是在用物理学定律去解释一个神话世界,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至少现阶段是这样。” “我们的科学解释,无论是认知的、生理的还是人本的,如果没有融入这个文化符号系统,就像是用外语在对他们说话。我跟一个老人解释他们身上的皮肤病这可能是一种【集体应激反应】,他给我的反应是——” 吴教授模仿得绘声绘色得:“‘领导,您说这个俺听不懂,但俺知道,龙王爷要找您麻烦,可比什么‘反应’都要厉害!’” “如果继续做下去,那肯定要做成一个很大的纵向研究,时间线会拉得很长。”吴教授道,“可这个项目本来就是争分夺秒的。” 吴教授一边说着一边整理文件,让学生尽数收进公文包里:“反正我已经留了所有被试的联系方式,文化层面的东西可以等救灾结束之后再慢慢做,现阶段我是不打算再干预那些老人了。” 干脆利落地收拾好东西,吴教授转身就走。 姬教授甚至都没来记得伸出手再说些什么挽留,吴教授的背影就已经消失了。 非常不给面子。 姬教授的脸色难看起来。 帐篷内的气氛一下子重新变得沉默,就像是姬教授刚来的时候一样了。 但作为会议主持人的姬教授还是不得不打圆场说起场面话:“嗯……老吴看样子是找到了新的工作方向,打算等救灾结束之后干预【群体癔症】了,嗯……就是比较可惜,如果他原本的计划可以落实好的话,是可以帮到我们的后续工作的。” “我们的工作没法像老吴一样后延,所以对于当下的问题要及时解决的。我们再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嗯,你们怎么了?” 只走了一个吴教授,姬教授没有多想,只想着把剩下来的三个课题组稳住。 但此刻他的视线中,所有教授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古怪的、难以言说的表情。 一个不详的预感从他的心头浮现。 …… 吴教授的诉苦像是一根针,戳破了勉力维持的气球。 隐隐有什么东西浮了出来。 “现在的问题……还真不好解决。老姬,我跟你说实话吧。” 就看到孙教授深吸一口气,语气终于带上了一丝无奈和哭笑不得:“吴老师刚刚说到点子上了。我承认,我们组的认知行为干预遇到了预想不到的阻力。” 看着姬教授僵硬的眼神,孙教授缓缓道:“我设计的‘自动化负性思维记录表’,本意是引导他们进行成本效益分析,比如思考‘相信龙王惩罚’带来的情绪代价,和思考‘应激反应’这种替代性解释可能带来的缓解。就是检验非理性信念的真实性,发展更具适应性的思维模式。” “但实际情况是……”孙教授摇了摇头,“村民们对这类抽象逻辑框架完全不感冒。他们的文化水平……不是很高。” 孙教授说着,表情愈发纠结起来:“其实不只是老年人,这里还有很多中年人也都不过是小学的文凭。有个人问我‘那是不是我想着龙王爷多给我长几片鳞子,就真的能长了’……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那人差点以为我跟他一样是信龙王的。” 姬教授沉默了。 涉及到【认知】的流派,对于被干预对象自身的语言理解能力和逻辑能力是有基础要求的。 面对眼下的这种情况……可能确实比较麻爪。 姬教授沉默了一下。 然而这还不算完。 王教授在听到孙教授的抱怨之后,好像被共情了一样,也开始往外倒苦水了:“人本主义的【共情】和【倾听】,初衷是好的,希望给予无条件的积极关注,创造一个安全的空间,让他们被压抑的情绪得以宣泄,并自发找到内在力量。” “初期……他们确实愿意开口了,这符合我们的预期。但问题也随之而来——缺乏结构性的引导,他们的叙事很容易陷入对症状细节的反复描述和比较……。” “到后面,有些老人开始非常详细地描绘‘龙鳞’的质地、‘绦子’缠绕的节奏,甚至彼此相互交流‘经验’。” “有位老太太还拉着我的手,跟我讲‘俺感觉俺这个龙鳞,它太阳一晒就精神,是不是跟真龙一样?’……” 王教授头疼地揉着自己的眉心:“我觉得我的工作在无意中可能……反而强化了他们对症状的专注和认同,似乎有点…助长了他们的‘创作热情’,偏离了解决问题的方向。” 【人本主义】是激发个体内部力量,帮助个体达成自己理想状态的流派。 但是现在现在看来……这些村民的理想状态就是歪的。 姬教授的脸又绷了绷。 他转头,发现寄予厚望的做【生理心理学】的李教授表情也很古怪。 “李老师,你这边难道也……” 李教授抿了抿嘴唇,他的表达要简练很多:“有的老人觉得我的仪器是‘法器’,有的觉得我的仪器贴到身上是在吸‘阳气’……” 姬教授闻言正准备开口,打算安慰什么。 孙教授在一旁补充了一句:“老李做数据的时候我也有旁观,他差点挨打。幸好他组里男学生多,跑得快。” 姬教授沉默了。 …… 白庆华不在,自己没有参与,剩下的这四个组可以说就是心理干预团队的全部力量了。 现在这四个组全部遭遇滑铁卢,甚至有一个直接退出了,这是让姬教授意想不到的。 毕竟能够来灾区做心理援助项目的都是在行业内部有头有脸的人物,手头的文章多了不说,三五十篇总该是有的。 遇到这么多的困难不是说他们的能力不行,实在是客观因素的制约—— ——在做心理学实验的时候,被试筛选是很重要的。大部分论文在筛选被试的时候都会有一个“认知功能正常”的要求。 换句话说,心理学基础基础研究方面的实验,大部分情况下面对的还是正常人——除了某些特殊的项目。 而哪怕是“正常”的项目,在收据数据的时候,可能也要花上漫长的时间。 偏偏眼下的【群体癔症】不单是特殊项目,工期还紧张,情况还是大部分教授都没有遇到的陌生场面。 姬教授原本还想整合这些人的工作成果,帮助自己更好地接手【群体癔症】的工作…… ……等等。 姬教授发现了不对劲。 他试探道:“各位,刚刚你们说了很多问题。那对于这些问题,你们有什么解决的预想吗?” “或者说,你们想要像吴老师一样,申请……换个项目?” 在场的无不是在心理学行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意味着他们中没有低情商的——就算有,也能够靠着智商汲取特定领域的知识补足了。 他们一开始报喜不报忧,看着像是在维护自己的面子;而在老吴愤然离席之后,又开始大倒苦水。 真的只是因为人不下去绷不住了,开诉苦大会吗? ——好吧可能有一部分的原因确实是想要趁机发泄情绪,但这绝对不是主要目的。 至少姬教授觉得,自己和这些人的关系,绝对不是能够以“聊天”的形式听他们诉苦的对象。 果然。 在听了姬教授的疑问之后,几个教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和姬教授平日里合作最多的孙教授先开口:“老姬,你这话说的——老吴的工作可以往后推,但我们必须要赶着救灾过程来做,才能拿到数据。” 做【人本】的王教授也点头:“就这放任下去的话,可能会错过针对灾民的黄金干预时间,这个拖不得。” 孙教授接上:“现在我们的主要问题就是和那些被试的沟通问题……如果我没记错的,白老师他们组的,都很擅长这个,对不对?” 姬教授脸色僵住了。 为什么这群人陪他开这个会,为什么脸上有那些古怪的表情——他现在真正明白了。 “白老师和翁娉婷都在弄组织框架吧?但是看你现在过来了,他们也快结束了吧?他们组的那个南祝仁虽然年轻,但好像也很有一套。”做【生理心】的李教授言简意赅,直击问题中心,“我们想要把他们喊过来,所以在……工作方面,需要一些调整。” 谁需要调整? 姬教授忍不住道:“你说白庆华和翁娉婷就算了,那个南祝仁……你也这么盯着?” 三个教授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姬教授。 第623章 两个方案 会议早已散场,四个课题组和他们各自的导师怀揣着各自的心思离去。 姬教授的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难看。 他深吸一口气,却又很快被帐篷里面甜腻的速溶咖啡味道呛了一口。他越看这个帐篷越心烦,干脆带着徒弟回返自己课题组的小办公室。 一斤胶老师这个时候正好也已经回来。他的发型如同营地负责人他们预料的那样,终于变得散乱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没有时间再去打理,还是因为和翁娉婷对线了一整天,因而连头发丝都显得恍惚了。 不过在看到恩师回来之后,头发已经没有一斤胶的焦老师还是强打精神招呼起来:“老师……” 他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完,忍了一路的姬教授终于爆发了。 “岂有此理!“ 姬教授一把将公文包砸到墙上,里面的文件像是烟花一样炸了出来:“一个个的,平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关键时刻就知道撂挑子、甩锅!” “和这样的一帮家伙,还怎么做项目,怎么搞科研?!” 焦老师缩了缩脖子,没敢接话。 这一地的东西回头还是他们做学生的收拾——但现在显然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在小声和师弟们了解到了恩师如此暴怒的原因之后,焦老师就更不敢说话了。 姬教授胸膛起伏着,骂了好一阵之后,他终于稍微冷静了一点,能够正常思考了。 但是那股被同行隐隐“背叛“和轻视的怒火,混合着对【群体癔症】这块硬骨头的执着,在他心里烧得正旺。 他绝不甘心就这样认输。 “他们不行,是他们学艺不精,方法死板!“姬教授喘着粗气,对徒弟,又像是在对自己分析。 “小焦!”他突然招手呼唤自己的徒弟。 “这几天让你们每天晚上睡觉之前最少读一篇【群体癔症】的文献,有看吗?” 自从确定要干预【群体癔症】之后,姬教授就开始有意识地学习和布置。他让学生们看论文,自己看得更多。 “说说你现在对【群体癔症】的理解!” 被点到名字的焦老师一个激灵,一溜话像是背书一样就从他的嘴里钻了出来:“【群体癔症】本质是是在高压、封闭环境下,个体通过观察、暗示,将无法承受的心理压力''转换''为躯体症状!这是一种扭曲的心理防御机制,是非理性的……“ 姬教授在听完开头之后就没有继续听了,徒弟的背诵更像是给他作为一个用于思考的背景白噪音。 他站起身,在房间里面踱步。也是在这个过程中,他课题组的学生一个个回来,很快就到齐了。 姬教授他们的工作室是一个小教室改造的,现在正合适开会。 他大步走到黑板前面,拿过粉笔就开始写画;同时他的语速飞快,既是给学生们讲解,也是梳理自己的思路: “【群体癔症】的原理很简单!信息模糊、压力巨大、缺乏控制感,导致个体极度焦虑。这时,一个具有文化共鸣的''解释''——比如''龙王惩罚''——出现了。” “某个人先出现症状,其他人进行社会性的感染,无意识地模仿、放大,形成集体性的躯体表现……“ 姬教授越说越觉得自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传统的干预,过于强调个体心理治疗,效率太低!我们要抓住核心——阻断传染链条,破除非理性信念!“ “老孙、老吴他们虽然没干出什么成绩来,但起码给我们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让我们知道了和受灾群众进行沟通的效率低下……” “他们想要找白庆华他们加快效率……那我们就更进一步,直接不做关系上的架构了,直接跳过去!” 学生们听得面面相觑。 姬教授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我们要用更系统、更强势的''科学普及''和''认知轰炸'',直接冲击他们对‘龙王爷’的信仰体系!只要我们证明''龙王''不存在,证明他们的感觉是假的,症状自然就消失了!“ “我们组织集中的科普宣讲会,发放最浅显易懂的科学读物,一对一进行坚定的认知矫正!要让每一个村民都明白,他们被自己的大脑欺骗了!” 头上已经没有胶了的焦老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姬教授那不容置疑的表情,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应道:“好的老师,我这就去准备材料和场地……“ 导师发话,大弟子立刻安排其他弟子去落实。 但是等所有学生都离开之后,焦老师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老师。” 正在写写画画的姬教授止住动作:“怎么了?” 深吸一口气,焦老师道:“老师,您刚刚的干预办法……是不是太激进了一点?我今天早上还听说吴老师那边差点被人打了……” 然而,姬教授的反应却和焦老师预想中的大相径庭。 就看到姬教授突然笑了一下:“就是因为老吴那边出了乱子,我才会这么安排的。” “啊?” 姬教授摇摇头,他对于如今课题组在读学生中的大弟子还是比较有耐心的:“我们这次是在灾区里面做项目,这有不好的地方,毕竟受制于人;但也有好的一面——” 说着,姬教授用手指了指外面:“那就是,我们毕竟是背靠着别人的组织的。” “你是今天早上跟营地的那些领导一起商量事情的时候听说老吴差点出了乱子的吧?” 焦老师点点头。 “这个事情既然已经被营地的领导听到了,那他们之后肯定会特别注意这方面的隐患,因此对我们的安全也会更加上心。” 姬教授看着自己的徒弟,语重心长道:“退一步讲,就算是真的因为太激进要出乱子,回头也有营地的人帮我们平息,你可以理解为——天塌下来,有高个子的人顶着。” 他说“我们组以前都是总领项目,所以你对这种情况可能不太熟悉。但现在你也要开始学了,要充分利用手头所有的资源。” 他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焦老师似懂非懂地点头。在听完老师的教诲之后,他就转身离开。 姬教授背对着门,看着自己刚刚写满的黑板,端着水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呼吸重新急促起来。 —— 另一边。 翁娉婷正在自己课题组的小会议室里面,看着手机上接连弹出的、来自其他课题组导师发过来的消息。 陷入沉思。 半晌,白庆华在一旁无奈道:“娉婷,能不能先把手机还给我……实在不行,我把老孙他们的消息转发给你好不好?” 翁娉婷撇了撇嘴,依言把消息转发,然后把手机丢回给它自己的主人。 回看到自己的手机,翁娉婷重新打量这些信息:孙教授的、王教授的、李教授的,甚至连吴教授的也有。 在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他们就好像约好了一样,不约而同地给白庆华发来了消息。 但——消息虽然是给白庆华的,可这些信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像是让翁娉婷拿主意。 翁娉婷看着,起初是微微蹙眉,随即嘴角忍不住向上弯起,最后干脆轻笑出声。她都能想象出那群平日里在学术会议上侃侃而谈的老家伙们,此刻面对一群坚信“龙王显灵“的村民时那副手足无措、脸上挂不住的窘迫模样。 “这帮老家伙。”她摇了摇头,“自己搞不定了,就想把烫手山芋丢过来,还拐弯抹角的。” “就这还算了,眼下这不仅仅是要甩锅,还想要我们给他们探路的。” 白庆华觉得大徒弟好像有点生气,忍不住安抚一句:“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灾情最重要嘛。而且搞学术也是要合作的……” 在翁娉婷的眉毛竖起来之前,白庆华觉得自己履行完了老师的职责了,及时收声。 师门另外三人、以及白庆华从自己公司里面带出来的资深咨询师对此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而除了这些人之外,在场还有另外一个人——李玲玲。 小护士作为唯一的一个外人,面对这种场面不由地有些拘谨。 不过课题组的所有人都是专业的,丝毫没有用眼神或者其他的什么给李玲玲增加压力,而是都看着翁娉婷。 他们也在开会。 而会议的主题,也是【群体癔症】。 “大家都把手头的资料看完了吧?” 翁娉婷环视一圈,会议才刚刚开始:“你们手头的资料,是祝仁这两天整理出来的。从这里也能够看出来,这个‘龙王爷’的【群体癔症】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辐射开来了……” 南祝仁这几天说是做档案来访,但有不少的来访者和之前的王丽莉一样,也被“龙王爷”、或者说被信“龙王爷”的灾民所困扰。 这让南祝仁明明没有正式介入这个【群体癔症】,却也因此从各个角度收集了不少资料。 除了南祝仁之外,白庆华从课题组带来的另外两个资深咨询师这几天也深入了安置点,去走访,去观察。 而在和几个老人简单聊了几次之后,他们又少了走访,多了观察。 同时,他们不只是观察安置点的那些老人,也顺便观察那些收数据的课题组。 然后回来给翁娉婷做汇报。 也是在南祝仁和这两位资深咨询师的努力下,翁娉婷才得以整理出资料。 “现在情况有点变化。”翁娉婷嘴角带笑,直接把这几个教授的聊天记录转发到了课题组的工作群里面,“几位之前入场的课题组都遇到了大大小小的困难,大家都注意一下,引以为戒。” 众人点进群聊,不由都轻声笑起来。 而翁娉婷也在这个时间思考,针对这些教授反馈过来的消息,对自己的部署做好了调整。 在手中的本子上涂涂画画一阵之后,她满意地点头,重新拉回众人的注意力: “在部署工作之前,我们必须明确一点,”翁娉婷加重了语气,“这个‘龙王爷’的癔症不是单纯的生理疾病,也不是愚昧。它是巨大的创伤和压力,是面临灾害的时候,当地人找到的一个具象化的、符合当地文化认知的情绪出口。” 翁娉婷说得格外细致,这是关照心理学基础比较薄弱的李玲玲。 而她此刻讲的东西,也让李玲玲觉得似乎意有所指。 翁娉婷继续道:“那些‘龙鳞’、‘龙绦子’的感觉,是他们真实的无助和恐惧在身体上的表达。如果我们简单地将其斥为‘迷信’或‘谎言’,只会加深对立,让问题更糟。” “我们的策略,是理解、接纳,然后引导。” 翁娉婷先定下基调。 “下面分组。”随后她开始有条不紊地部署,语速快而清晰。 “第一组,主要任务是信息与数据分析。倩浅,你负责。”翁娉婷看向石倩浅,“梳理所有已知病例的详细资料,建立数据库。重点分析症状出现的时间线、描述的关键词、人员之间的关联。我要知道哪些症状最先出现,如何扩散,哪些人是关键节点。” 石倩浅立刻点头:“我会做交叉比对和关联图。” 她对于自己的任务心里早有预料。 “我有时间的时候会帮你一起整理,还有老师。”翁娉婷道。 随后她看向重晖:“第二组,主要任务是环境与社会网络观察。大晖,你带队,两位老师配合。” 相比较而言,这种实地的任务比数据分析要更耗精力,所以需要的人更多。 “你们深入安置点,尤其是症状高发的几个点。不直接谈病症,而是观察日常生活、交流模式、情绪氛围。留意那些在村民中有威望的乡老、带头人物。两位老师可以用你们的咨询技巧进行非介入式观察和旁听,大晖负责协调和安全。目标是绘制出这个社区真实的关系图和情绪状态。” “好的,师姐。”重晖沉稳应道。两位咨询师也点头表示领会。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南祝仁和李玲玲身上:“第三组,主要任务是核心接触与评估——祝仁,玲玲,你们负责。” 第624章 向导和祭祀 李玲玲对于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算认识,但都不熟。 此刻听到翁娉婷点到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识地直了直腰。 南祝仁则是挑了挑眉,因为他听到了让自己满意地安排。 翁娉婷先看向南祝仁:“祝仁,你们两人的工作以你为主。” 这是肯定的。 “你的任务主要有三个:第一,运用你的……咨询技巧,对受灾群众进行评估,判断他们症状背后的真实情绪和心理动因,而不仅仅是记录表象。” “第二,和那些受灾群众建立信任,让他们愿意对你开口。” 说到这里的时候,翁娉婷顿了一下。 随后她轻笑道:“以你掌握的几种咨询技巧……这部分的工作应该会特别容易。” 重晖和石倩浅不由地看向南祝仁——可不嘛。 也就是他们二人掌握着扎实的心理学理论基础和科学的统计分析方法,但凡换个圈外人来梳理南祝仁的过往工作经历,估计都会觉得南祝仁沾着点玄学。 考虑到那个有【群体癔症】风险的安置点现在的情况——南祝仁去里面可能会有特攻效果? 翁娉婷还没说完:“还有第三点,根据你收集到的信息,试着寻找干预突破口。” “以你的工作进展,之后应该会是我们中一手资料最多、也是在微观层面上对安置点了解最多的人。你的想法肯定会有很多,但是——” 翁娉婷看着南祝仁的眼睛:“不管你之后有什么想法,都要第一时间先跟我汇报,然后我们再酌情开展,明白吗?” 这可真是熟悉的叮嘱。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正准备回答,翁娉婷却已经像是任务完成一样转过头去不再理会他了。 翁娉婷看着坐在南祝仁身旁的李玲玲,这回语气温和了许多:“玲玲,你配合祝仁,但你有独立且重要的职责。” “我们是特地找老师申请把你调过来跟我们配合的,你是我们团队里唯一有医学背景的成员。医疗监测责任重大,必须仔细甄别心因性症状和真正需要医疗介入的生理问题,这关乎干预方向和村民安全,不能出错。” 李玲玲紧绷着脸,不停点头。 …… 翁娉婷的工作任务布置结束之后,大家立刻根据自己的分工各自分散开来。 南祝仁带着李玲玲到了安置点外面。 四处看了看,南祝仁带着李玲玲找了个角落,随后掏出手机在屏幕上面一阵点。 至于脚步,则是不动了。 周围人来人往,工作人员行色匆匆,大部分人没什么空注意杵在这里的两人。 但时不时,也有好奇的目光投过来。 李玲玲显然对这种状态非常不适应,半天后终于忍不住道:“南老师,我们现在……在干嘛?” “等。”南祝仁简单道。 “等什么?” 南祝仁顿了顿,抬头:“等她。” 一个身影从不远处的安置点匆匆走过来。 李玲玲对她很陌生,南祝仁倒是熟悉。 正是南祝仁第一次了解到【群体癔症】时候的干预对象,眼前这个安置点的社工——王丽莉。 “南老师!”远远的,王丽莉就和南祝仁招手。她的脸很紧绷,只有在看到南祝仁的时候才稍微松弛了一点下来。 在看到南祝仁身边还有一个人之后,她很快稍微收敛了表情,并且呈现出一种紧张来。 初次见面的李玲玲和王丽莉简单寒暄了两句。 “你就是李玲玲护士啊。”对于李玲玲的自我介绍,王丽莉给出了很大的反应,“我听过你的名字,所有和医疗队那边接触过的都说你很可靠!不过最近说你好像把自己累倒了……现在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虽然李玲玲面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南祝仁能够感觉到从会议结束到现在,李玲玲紧张的心情终于平缓了一些。 对李玲玲第二阶段的心理干预计划安排果然是对的,现在还没开始,就让她有了一定的疗愈了。 南祝仁介绍道:“丽莉之前跟我的工作有一定的交流,我就是从她这里了解到【群体癔症】的问题的。所以现在让她带我们一起进去安置点,这样我们工作起来会更有方向。” 听到南祝仁的表述之后,王丽莉刚刚收敛起来的松弛重新放了出来,她刚刚凝聚起来的紧张也消散开来。 想来,是担心南祝仁说出什么“我之前给她做心理干预”之类的话。 南祝仁当然不会这么说,这是基本的咨询伦理。 不过从传统的咨询伦理上来讲,南祝仁也不应该主动联系王丽莉,让她给自己的工作提供方便的。 这终究还是要回到当前工作的特殊性上,南祝仁之前做的是对同一个工作单位同事的【心理干预】,而不是对需要绝对避免【双重关系】的来访者做的【心理咨询】。 他和王丽莉在工作上的合作本就不可避免。 再加上【群体癔症】的急迫性,南祝仁主动联系王丽莉,还能够把这种【心理干预】之外的影响降到最低,保持在自己的可控范围之内。 当然,如果王丽莉自己主动提起来自己的心理干预经历,那另算。 不过现在既然对方没有这么做,那南祝仁肯定也配合。 “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听你之前给我的描述,应该是正在做……”南祝仁问道。 王丽莉接上南祝仁的话头,压低声音道:“对,正在祭祀。” 李玲玲对于这个回答一愣。 王丽莉四处张望一下,转头对南祝仁道:“你们跟我过来吧……我原本还很紧张的,有南老师您和玲玲护士在,现在都觉得安心了不少。” 李玲玲的表情立刻重新紧绷起来。 两人跟着王丽莉走到安置点里面,立刻感受到了和外界截然不同的气氛。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压抑和肃穆的紧张感,顺着人群零零散散的讨论声,他们很快发现了这股异样的源头。 除了王丽莉之外,这个安置点其他正在工作的社工多数都聚集到了这里,清一色紧绷着脸看向那个弥漫着烟雾的角落。 第625章 人群 人群中心,正升起弯曲而纤细的烟,在凝滞的空气中显得格外醒目。 “那边,我们稍微保持一点距离观察。” 南祝仁低声示意,和李玲玲在人群中一个既不靠内、但也能保持视线清晰的地方停住。 其他的社工在看到王丽莉带回来两个陌生人之后好奇了几秒钟,随后又立刻把目光投回到场中的祭祀里。 祭祀的场面,在物资调配紧张的灾区安置点,显得格外简陋,又因此显得失调。 人群最里面是一个小龛,用几块残缺不全的红砖和青砖勉强垒成的,缝隙里还塞着泥土。龛内没有什么或者神像,只贴着一张边缘粗糙、明显是从什么包装盒上撕下来的纸片,上面用不知是木炭还是稀罕的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堆繁体的什么字。 因为是繁体字,而且书写手法也比较陌生,所以南祝仁只能用验证性的目光在上面寻找出“龙王”这两个字。 在“龙王”的牌位前面,是用一些纸皮和不知道什么烟草叶搓出来的“香”,味道很古怪;在“香”的前面,还有一堆饼干盒、塑料碗、以及用不知道什么零食的硬纸壳包装重新迭出来的小碟子,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供品”。 王丽莉在南祝仁耳边压低了声音:“这些‘供品’里面,最中间的是雨水——这东西现在随时都可以接到,是象征着‘洁净’的供品。” 之前差点在【群体癔症】中彻底沦陷的王丽莉,对于这个祭祀的场面可谓是相当熟悉,一边看着一边给南祝仁解释起来。 南祝仁一边听着,一边用自己的目光在那个小龛的周围观察。 在王丽莉说的那碟用铁皮盒子装着的象征“洁净”的雨水两侧,很对称地摆着三个干瘪起皱的苹果和两个表皮已经失去光泽的橙子。这些水果在正常的灾后配给中都算稀罕物,不知是他们如何省下来,或是从本就有限的私人储备中咬牙拿出来的。 在这些水果的前面,则是用仅仅三块面点摆成的小“塔”。 “这些供品其实摆得不是很合规,甚至我感觉夹杂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但总体来说还是有有一些讲究的。”王丽莉继续解释道。 “苹果和橙子是我们分配的物资,很少。他们挑出来,好像是因为谐音‘平安’的‘平’和‘心想事成’的‘成’。” “用饼干,则是因为这种加工过的食品象征‘人间烟火’什么的……” 南祝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在进来之前他还想着会有什么古老神秘的仪式或者不能逾越雷池一步的讲究,但是临到场了一看,感觉这个祭祀也是挺因地制宜的。 甚至有点朋克了。 “祭祀完之后,这些供品会怎么样?”南祝仁问道。 他没有第一时间获得回答。随着祭祀的进行,王丽莉刚刚遇到南祝仁之后略微松弛的表情重新紧绷起来,这是一定程度的应激表现。 就看到她把手放在自己左边的胸口——不是心脏,而是那里有一个内兜,里面装着南祝仁之前在心理干预之时传授给王丽莉的三个自问。 在口中无声地喃喃一阵之后,王丽莉松出半口气,才回应南祝仁道:“这些供品一般会留着……但我知道南老师你是什么意思,现在物资很紧张,这样用供品确实是很浪费的。” “一般这些供品放到晚上就会被人偷走了。然后陈老伯就会开始骂,说在这种情况下大家还在冒犯龙王爷,大家执迷不悟之类的……陈老伯就是现在最里面在念祭词的那一位。” 南祝仁点了点头,这是一个好消息。 供品会被偷,那么【群体癔症】就还没有真的弥漫开来——就算已经开始弥漫,那在人群中也还可控。 南祝仁一边思考着,一边把视线顺着王丽莉隐晦的手指看向人群里面的陈老伯。 …… 祭祀的人群大概有二十余人,多数是老人,也有中年人。 安置点的其他人和他们隔开了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 这二十人中最靠内的就是王丽莉口中的“陈老伯”他穿着一件肘部磨损得几乎透光的中山装,浆洗得还算干净,在眼下的环境中居然没有泥点。 陈老伯手持一迭粗糙的、边缘泛黄甚至带有原来字迹痕迹的废纸,口中念念有词,声音苍老而沙哑: “……伏惟龙王爷,神通广大,掌管云雨……” “今岁大水,冲毁田宅,惊扰百姓,必是我等无知,有所冒犯……” “恳请龙王爷息雷霆之怒,收泛滥之水……保佑我等灾民,早日归家,重建门户……来年若得收成,定当……定当初一十五,奉上三牲酒礼,虔诚供奉……” 他的祷词半文半白,夹杂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他此刻背对着南祝仁,让南祝仁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 南祝仁其实是很好奇陈老伯此刻脸上的信息的。但哪怕是以南祝仁的胆子,都不敢在这个时候绕到祭祀正前方来获得一个视野。 来这里的研究者们已经有差点挨打的先例了。南祝仁只是比较激进、胆子比较大,而不是莽。 但其他围观群众的表情他倒是能够看到大半。 【微表情分析·中级】可以观察复数的人群,在当下的环境中,诸多的信息如同百川纳海一样朝着南祝仁汇聚过来—— “砰、砰、砰” 动静最大的,是离南祝仁大概两米远的一个老妇人。对方看上去大概五十多岁,头发半白,但是又因为染了泥而重新开始有些泛黑。 她不在祭祀的人群中,却也不在围观的群众里。 她这么就地跪在这两类人分隔出来的小空地里面,也不按照祭祀的流程,只是一个劲地随着陈老伯的祭词磕头。 【双手合十,指节发白,指甲好像抠进了手背里面——用力很猛。】 【下唇内卷,并被上齿轻微咬住。】 【瞳孔间歇性地失焦,不断做快速、用力的吞咽动作……】 【这是在压抑强烈情感,应该有[悲伤],还有[焦虑],也有[迷茫]……这些情感同时出现倒是不冲突。】 第626章 解构神秘感 “老黑,这就是那个南祝仁吗?” “对。” 人群中,早早来了安置点、但是还没来得及展开工作的黑圈老师深吸一口气。 南祝仁在观察祭祀,黑圈老师在观察南祝仁。 能够被姬教授带来灾区参与这个项目的,基本都是有一定基础、能把活干明白的研究生,最年轻的也是和黑圈老师同级的。 只不过在这些研究生里面,黑圈老师相对来说咨询干预经验丰富一些,而其他研究生偏基础研究一些。 如果放平时,黑圈老师在课题组里的生态位是比这些做基础研究的同门低半级的;但是在眼下这难得的现场实践场景里,他们又隐隐以黑圈老师为首了。 “咱们刚刚过来什么都没做,你说要先等这个南祝仁过来。”不过,看到南祝仁的同门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南祝仁,真的就这么吓人?” 黑圈老师揉了揉自己深重的黑眼圈,点头道:“很吓人。” 看着四处张望的南祝仁,黑圈老师道:“老师还没来,咱们先跟着南祝仁就行,记录他们得到的成果,起码不会落后太多。” 此话一出,身边的同门都惊了。 这种算不算学术不端啊? “老黑啊。”同门突然语重心长起来,“咱们做科研的,至少……唉,你怎么了?” 只见自南祝仁来了之后就有些紧张的黑圈老师,此刻居然开始用力深呼吸起来,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东西一样。 没有理会同门的疑问,黑圈老师只是喃喃自语:“就是这种眼神……他又开始了!” …… 在观察完动静最大的老妇人之后,南祝仁顺势把目光移向老妇人的身后。 【微表情分析·中级】持续运转,如同精密仪器扫描着人群,数不清的信息通过南祝仁的眼睛在视觉传感器中被转码,随后进入大脑。 与此同时,南祝仁的双目微微失焦。 【心流状态】同步开启,迅速对这些信息进行筛选。 李玲玲突然感觉身边人的呼吸沉重了很多,转头看过去,惊讶地发现南祝仁的额头上面薄薄地出现了一层汗。 没等她开口询问,就看到南祝仁狠狠地一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瞳孔已经恢复了正常。 南祝仁道:“玲玲,你看那。” 李玲玲的注意力顿时被转移走,顺着南祝仁的指向看过去。 一个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站在稍远些的位置,眉头微蹙,视线在陈老伯和怀里的孩子之间来回移动。 “龙王爷息怒——”恰在这个时候,正在祭祀的陈老伯一声高呼。 南祝仁也在这个时候低声:“你看,她的肩膀微微内收——在祭词高呼的时候,她的肩膀内收幅度还有一个明显的增加——这是一个紧张加防御的的姿态。” “同时她也在快速眨眼,这是一种在处理信息感到压力的表现,她对环境感到非常不适。但这种不适不仅仅是针对祭祀中心,还是因为她怀里的孩子。” “她的注意力更多被哭闹的孩子分散,现实生活的压力暂时压过了对这种……祭祀的恐惧。” 南祝仁总结道:“她还没有被【群体癔症】感染,或者说,她是‘潜在感染群体’。” 李玲玲眯了眯自己的眼睛,企图凝聚视线,看出和南祝仁一样的东西。 不过南祝仁的手已经很快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那里有一个穿着褪色工装、袖口沾着泥点中年男人 “双手插兜,脚尖无意识地规律轻点地面——这是内心躁动,希望离开的潜意识信号。”南祝仁道,“同时他的视线虽然看向祭祀方向,但聚焦点其实在那些建材上,是更关心实际的重建工作的。” 南祝仁目光微微扫过人群:“我们还算幸运,这个安置点的人大部分都和他们一样——暂时。” …… 不远处,黑圈老师看着南祝仁开始和身边李玲玲说些什么,不自觉地开始移动脚步。 “喂喂,老黑,太明显了,太明显了!你……稍微收敛一点!”身边的同伴急道。 黑圈老师如梦初醒。 不等他调整状态,南祝仁已经换了一个方向。 …… 在刚刚南祝仁指出的年轻母亲、工装中年男人和祭祀圈之间的范围,有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树枝当拐杖的老太太。 南祝仁用脑袋示意道:“这个老婆婆的表情就显得凝重许多。你看——她嘴唇微微翕动,应该是在跟着念诵祭词。这是认同与融入的表现。” “当祭词声音拔高的时候,她的喉头有滚动,做了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李玲玲不由自主地又眯起眼睛,几乎成了一条缝,但还是没怎么看到南祝仁说的东西。 这人的视力是有多好啊…… “这是在缓解压力。”南祝仁道,“同时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抬起,触摸自己的颈部——还记得这个【群体癔症】最明显的两种躯体化反应吗?” 李玲玲一愣,下意识回答:“皮肤上的‘龙鳞’和脖子上的‘龙绦子’。” “但是……”李玲玲这回看到了,“那个老太太的脖子上没有相应的皮肤病变啊……” 南祝仁点头:“所以这是和“龙绦子勒脖”症状产生共鸣,是心因性反应的初步躯体化迹象,焦虑与恐惧开始被身体表达。” 南祝仁总结:“她的信念尚未根深蒂固,但已经有了一点苗头,是明显已经被【群体癔症】暗示,出现了‘初步感染’的群体。” 李玲玲似懂非懂地点头。 …… 黑圈老师看着南祝仁和李玲玲交流的幅度越来越大,甚至开始轻声讨论,似乎有点急切了。 忍不住脚步又往里走了走。 …… 南祝仁的方向又一变。 “再往下——就是看那边。” 这回南祝仁歪头示意的是更靠近核心圈的一个瘦高个男人,他脸色苍白,眼周有着浓重的黑眼圈。 “从外表一眼就能看出来睡眠受扰。”南祝仁道,“而且相比较之前我指给你看的两个人,他在整个祭祀过程中反复地、小幅度地抓挠自己的左前臂。” 这个动作幅度很大,李玲玲一眼就能看出来。 即使隔着衣物,那个男人的动作也显得急促而专注。 “这是心因性瘙痒或异常体感的典型表现,注意力固着于躯体。”南祝仁继续道,“而且他的呼吸略显浅快,这是焦虑的生理反应。” “在祭词音调升高之后,他的抓挠动作会明显加剧,这是症状被语言暗示激活。” “他已将内心的恐惧与‘龙王爷’的叙事紧密结合,并出现了明确的躯体症状。”南祝仁的语气凝重,“是已经被【群体癔症】的蔓延波及到了。” “——等等,南老师。”李玲玲突然道。 “我有个问题。” …… 南祝仁动作微微一顿。 他微微皱眉,却不是因为李玲玲的这个问题。 他很快舒展了表情,同时调整了一下自己身体的朝向,看向李玲玲:“什么问题?” 李玲玲组织了一下语言,眉头紧蹙:“我们现在要处理的【群体癔症】,根源是心理问题,对吧?” “但是刚才你指给我的那个人,他胳膊上确实有皮疹。还有之前资料里很多人描述的皮肤刺痛、麻木,甚至有些人身上真的能看到一片片干燥、脱屑、发红的皮损,那看起来……真的很像一种皮肤病。” 李玲玲猜测道:“会不会……是他们先因为环境恶劣,比如洪水后的污染、潮湿、营养不良,集体得了某种皮肤病,出现了类似‘龙鳞’的症状,然后因为害怕,才归结到‘龙王惩罚’呢?” “就是说,是身体先出了问题,心理才跟上的?”李玲玲总结。 这是基于她护士专业知识的合理推测,也是一个在灾后医疗救援中必须首先排除的生理性因素。 南祝仁挑了挑眉,点头道:“你能想到这一点非常好,这也是我们干预前必须做的第一步——严格医学排查,排除器质性病变,确保我们没有把真正的、器质性的皮肤病误判为心理问题。” 他话锋一转,继续解释道:“但是,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以及之前医疗队初步的筛查,可以大概率排除是统一的、器质性的皮肤病大规模爆发。” “为什么?”李玲玲追问。 “有几个关键点,”南祝仁条理清晰地分析,“第一,症状的描述高度依赖于‘文化符号’。他们不说‘瘙痒’、‘皮疹’,而是非常具体地描述为‘龙鳞附体’、‘龙绦子缠绕’。如果是一种纯粹的皮肤病,症状描述会更医学化、更个体化,而不是如此统一地使用神话叙事。” “第二,症状的出现和加剧,与‘心理暗示’和‘情绪波动’高度相关。” 南祝仁这次没有再歪脑袋示意方向,直接道:“就像我刚刚给你点出来的那样——刚才祭祀的时候,祭词的音调一升高,那位抓挠胳膊的大哥动作就明显加剧。这是心因性症状的典型特征,器质性皮肤病通常不会因情绪和注意力的转移而有如此即时、明显的变化。” “第三,症状的传播模式是社会性的,而非病理性的。它沿着人际关系网络扩散,亲近的人、经常在一起交流的人更容易出现相似症状。而不是按照接触同一污染源、或者具有相同免疫缺陷的生理模式来传播。” 李玲玲一愣:“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皮肤上的问题只是……想象出来的?” 南祝仁却摇头。 “就像你说的,他们有的人身上确实出现了类似皮肤病的样子。” 南祝仁的神情变得认真而严肃:“这是‘心身相互作用’最棘手的地方。心理压力,是可以通过明确的生理途径,真实地引起皮肤变化的。他们身上的皮损是真实的;但这真实的皮损,其根源和驱动力是那个恐惧和焦虑的心理状态。” “用医学的话来解释的话……”南祝仁用手指点了点额头。 组织了一下措辞。 “神经源性炎症。这个你能懂吧?”南祝仁道。 李玲玲听了这个词之后立刻接上:“持续的压力激活皮肤的神经末梢释放‘神经肽’,引起局部血管扩张、血浆渗出,导致皮肤发红、肿胀、瘙痒。” 这回轮到南祝仁一愣了。 “嗯……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南祝仁道。 李玲玲像是被打开了思路:“还有搔抓的恶性循环。反复搔抓会损伤皮肤屏障,导致角质层增厚、皮肤苔藓化,甚至抓破出血,这看起来就更像‘鳞片’了。抓挠本身也会刺激皮肤释放更多的致痒物质……” “还有可能是免疫系统功能紊乱……”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补充道:“嗯,还有焦虑和注意力固着导致感觉阈值降低……可能只是轻微的皮肤干燥或者正常的蚊虫叮咬后痕迹,在极度恐惧和暗示下,会被大脑放大解读为严重的‘龙鳞’症状,从而引发更频繁的搔抓,弄假成真。” 伴随两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一解构。 “龙鳞”的神秘感顿时大大降低。 南祝仁总结道:“所以,完整的逻辑链可能是这样的——先有了一场巨大的灾难,带来了普遍的心理创伤和现实焦虑——这是根本原因。” “这种强烈的负面情绪在‘龙王信仰’这种特定文化背景下,找到了一个解释和表达的出口。持续的恐惧和焦虑作为一种强烈的生理应激源,通过神经、免疫等途径,真实地‘制造’或‘放大’了皮肤上的炎症、瘙痒和皮损。” “而集体性的信念和暗示,则将这些真实的皮损‘定义’并‘塑造’成他们文化中熟悉的‘龙鳞’模样。” “最后,通过社会网络和情绪感染完成症状的传播。” 南祝仁道:“当然,这只是猜想。接下来我们要去验证,然后寻找出解决的办法。” “你要知道,这种‘皮肤病’……其实只是【群体癔症】最小的一种危害表现形式了。”南祝仁回想起之前给王丽莉做干预时候的对话。 这么说着的时候,南祝仁不由自主地又把自己身体的朝向挪了挪。 从刚刚开始,他一直感觉有股若有若无的目光在投向他。 第627章 我们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早在和李玲玲解释【群体癔症】的原理之前,南祝仁就感受到了一阵目光。 在【微表情分析·中级】中,那股目光、以及配套目光投射过来的脸上的微表情信息,对南祝仁来说锐利到近乎刺眼。 【上眼睑轻微提升,眼白暴露增多,下眼睑则略微紧绷——高度警觉。】 【眉毛向中间靠拢并轻微下压,眼轮匝肌持续轻微收缩——排斥和敌意。】 【鼻翼微微向外扩张,呼吸节奏混乱;下颌角紧绷,咬肌凸起——愤怒的情绪上涨,但是在克制。】 而这些微表情信息的来源,是在那个祭祀团队之外、却也是围观群众中最靠近祭祀团队的地方。 南祝仁推测,那应该是信仰“龙王爷”、但是资历、声望达不到去参与祭祀的人群。 南祝仁在和李玲玲说话的时候多次调整自己身体的朝向,也是察觉到了这种隐含的攻击性——南祝仁猜测,这种攻击性应该是因为自己观察别人的时候动作过于赤裸,所以才激起了这种反应。 所以他借由和李玲玲讨论的机会,把打量的目光收回来;但是又调整了站姿,一心二用,让自己视线的余光可以把这个视线的主人囊括进来,好好地审视对方—— 那是一个看起来大概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在“龙王爷”团队中看到这么年轻的面孔,说实话南祝仁有些惊讶。 这本该是血气方刚的年龄,但对方的脸色却极其苍白,骨架瘦小,因而显得头大如斗,像是一颗营养不良的大蒜。他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袖口磨损起毛的深色外套,更衬得他形销骨立。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青年裸露在外的皮肤——尤其是脖颈和手腕处——布满了大片大小不一、边界不清的皮损,有些地方泛着不健康的红色,有些则覆盖着细碎的、灰白色的鳞屑,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隐反射出一种类似……潮湿鳞片般的诡异光泽。 在刚刚,南祝仁在观察人群的时候和李玲玲说了“潜在感染人群”、“轻度感染者”、“中度感染者”。 那这个年轻人,就是南祝仁还没有说的“重度感染者”。 除此之外,结合这个年轻人现在看着南祝仁的眼神,南祝仁觉得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精神卫道士]啊……】南祝仁心里暗叹。 眼下的环境,其实用【封闭式团体】也可以进行定义。在性质上,和南祝仁之前处理过的“江都一中”的高中案例很像。 但是在程度上,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面包含了极大的危险性,不仅仅是针对这个团体内部成员的,还有任何企图对团体施加影响的人。 南祝仁甚至怀疑,之前那个差点被打的吴教授,遇到的就是这一波人。 正在南祝仁思索间,祭祀接近尾声。 人群最中心的陈老伯将最后几张“纸钱”焚化,火焰跳动,灰烬飘散在半空中,模糊着众人或虔诚、或恐惧、或茫然的脸。 “阿赖……看什么呢?!” 祭祀团体中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人喝了一声,那看着南祝仁的青年顿时浑身一抖,随后像是鹌鹑一样跟到那个中年人身边,不知道说些什么。 南祝仁也借着这个机会抬头,像是刚刚发现了那个青年一样朝着身旁的王丽莉问道:“那是谁?” “哦……他呀,是因为特别年轻所以才注意到吧,我也是。”王丽莉理所当然道。 “我们之前重点关注过他,但那是因为他的皮肤病特别重,我们以为安置点出了什么乱子……但后来才知道他在洪灾之前就差不多是这样的,好像是体质问题,免疫力不太行之类的。”不学医的王丽莉说得有些含糊,“这些村民都管他叫‘阿赖’。” “哦对了,之前南老师你们那里有些专家老师来这里差点被人打,就是他最先动的手。” 果然。 南祝仁心中暗暗点头。 在他思索间,祭祀结束,祭祀的人群和微观的人群也都散去。 南祝仁看向王丽莉:“麻烦你特地带我们过来了,你先去忙你的吧。” 王丽莉对于南祝仁的感谢有些慌张:“这都是应该的……而且南老师。” 她压低了声音:“我们也希望你能够尽快解决这里的问题呀。” 说完,年轻的社工转身离开。 李玲玲在消化南祝仁刚刚说的有关于【群体癔症】的知识,半晌看到南祝仁在原地没有动弹之后忍不住问道:“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她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因而看向南祝仁,却发现南祝仁又变成了那种眼神失焦、额头冒虚汗的状态。 【微表情分析·中级】+【心流状态·初级】 只是一会,南祝仁就难掩疲色。 …… “老黑,你正常一点……” 另一边,因为人群散去,姬教授组的几个人不得不退得远了一些。 只有黑圈老师有些情难自禁,总是忍不住想要朝南祝仁靠近,好险才被拉住。 “人都散了,这个南祝仁还不动,就只是愣在原地而已。”同门轻声说,“应该是没有方向,不知道下一步工作怎么开展了吧?我们真的要继续跟着他们吗?” 对于需要现场收集数据的科研人员来说,眼前环境一个最大的困局就是“方向”。 要知道【访谈法】这种需要消耗长时间的研究方法,先期选定访谈对象是非常重要的。 一般来说,研究者多会选择发放一些条件进行访谈对象招募、或者先发问卷进行人员筛选、亦或者直接和有合作的机构调取人口学变量数据进行访谈对象的精准选定。 【访谈】,往往是第二步、第三步,是在有了一定准备的前提下才会去做的事情。 像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心理人会像是迷宫中的小鼠一样晕头转向的。 “不会的,他会有方向的!” 对于此,黑圈老师却万分笃定。 同门对此表示无法理解。 这个黑眼圈厚重的家伙,怎么感觉比南祝仁自己还要更加有信心? 没等同门出声,不远处的南祝仁动了。 …… 瞳孔重新聚焦,南祝仁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 “走吧,”南祝仁低声道,“‘龙王爷’的祭祀结束了,现在是‘人’的时间,也是我们工作的开始。” 他没有选择去接触那个情绪最激动、信念最深的磕头老妇人,也没有去找那个抓挠手臂的瘦高男人。 南祝仁知道,对于深度感染者,贸然接触如同惊弓之鸟,只会让情况更糟。 李玲玲不懂这些,她只是知道跟着南祝仁走就对了。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锁定了那个抱着婴儿、显得不安但尚存现实关注的年轻母亲。 那位【群体癔症】的“潜在感染者”。 南祝仁调整了一下表情,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温和的、关心灾后生活的普通工作人员,自然地走了过去。 “姐,孩子哭得厉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年轻母亲抬起头,看向南祝仁和李玲玲。 李玲玲此刻还穿着工作人员的服装,尤其还有护士的标识。 灾区本来就会时不时有工作人员来询问受灾群众的生活情况,年轻母亲见有李玲玲在身边,以为南祝仁也是同样的情况。 戒备心不强,愁苦地叹道:“唉,也不知道咋了,从早上起来就闹腾,喂奶也不好好吃。” 李玲玲适时地上前,对于心理学她是初学者,但是涉及到医学的部分就是她的本职工作了。 她柔声道:“我是护士,能让我看看吗?是不是着凉了,或者肚子不舒服?” 母亲自然地把手递过去,李玲玲轻轻检查着孩子,分散了母亲的部分注意力。 南祝仁则在一旁,目光稳固地定在母亲的脸上,口中的语气则缓和得像是闲聊:“这安置点人多,孩子是容易不适应。你们在这边住着还好吗?缺不缺什么东西?” “好啥呀,”年轻母亲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抱怨道,“帐篷晚上漏风,白天又吵,娃都睡不好。东西……也就勉强够吃吧。” 【眉头蹙起,跟随着语言表述变化,是真实的反应。】 “唉……领导。”灾民对于不知道身份的人一般统一这么称呼,“我也知道你们忙……大家都感谢你们救命,但是……唉。” 她唉声叹气起来。 “你刚刚说白天吵,是因为——那边吗?”南祝仁顺势把话题引向刚刚的祭祀,“我看刚刚那边很热闹,最近我也确实听人有反映这种情况——这是在干什么?” 见到南祝仁做出一副准备干实事的模样——当然南祝仁也确实是在干实事——年轻母亲立刻端了端精神。 她瞥一眼那边还未完全散去的人群,压低了些声音:“还能干啥,拜龙王爷呗——陈阿伯带头,说要求龙王爷消消气,别再降灾了。” 【视线快速扫过我的脸,想观察我的反应?】 【肩膀向内的收缩——是谨慎,不安,甚至是对这个话题心怀畏惧的。】 “龙王爷——大家都挺信这个?”南祝仁继续用闲聊的口吻。 “这个……怎么说呢……唉,出了这么大事,大家心里都没底……”年轻母亲语气复杂,“老一辈子都信这个。像我们岁数少点的,说不好……但看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什么身上长鳞片啦,被龙绦子勒脖子啦……听着也怪瘆人的。” 说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瞳孔有瞬间的轻微放大。】 【是恐惧……是对所述症状感到真实的恐惧,这是已经受到了群体暗示的影响。】 “听起来是挺吓人的。”南祝仁表示理解,然后自然地将话题拉回现实关切。 光是收集信息也不行,南祝仁习惯性地进行了一下心理疏导,强化这位母亲的现实锚点:“大姐您自己呢?除了孩子闹,您自己这几天感觉怎么样?睡得好吗?心里慌不慌?” 这一问,似乎触动了年轻的心事。她眼圈微微发红:“咋能不慌?家里房子塌了,地里的庄稼也全毁了,以后这日子可咋过啊……晚上一闭眼就是发大水那天的样子,根本睡不踏实。” 【眼神失去焦点,看向虚空——是回忆,而且是[侵入式回忆]。】 【声音也很抖……】 南祝仁认真地听着,适时点头,给予情感上的支持:“是啊,那场水太大了,大家都不容易,心里害怕、担心以后,都是正常的。重要的是先顾好眼前,把孩子照顾好,自己身体也别垮了。” 他轻声道:“要是晚上睡不好,或者心里堵得慌,可以试着找像我们这样的人,或者像李护士这样的医护人员说说话,别一个人憋着。” 南祝仁没有急着试图去纠正她对“龙王”的看法,而是专注于共情她的现实焦虑,并提供实际的支持渠道。 对于这位母亲,她核心问题在于现实的创伤后应激和生存焦虑,她对“龙王”症状的恐惧,更多是源于环境暗示和自身不安全感。 强化她的现实支持系统,会有助于抵御癔症的侵袭。 李玲玲在一旁早就已经检查完了孩子的状况,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南祝仁的安慰。 离开这位年轻母亲,南祝仁的下一个目标,是那个抓挠手臂的瘦高男人。 这回他选择了一个更间接的方式。 他看到男人独自走到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发现里面已经空了,烦躁地捏扁了盒子。 烟草这种东西,显然不是在救灾物资里面的。现在安置点的香烟,基本都是受灾群众在逃生的时候自带的——还不是特意带的,而是烟民日常随手揣兜里的。 南祝仁想了想,突然转向一个方向—— “哎,两位老师……对对,就是你们两位——” …… 不远处,黑圈老师和自己的同门齐齐一愣。 他们发现,南祝仁的眼睛正看着他们——甚至对视上了! “啊?我们?”黑圈老师指了指自己。 他们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第628章 黑圈老师的反应相当有意思 没等黑圈老师和同门反应过来,南祝仁已经大步走到了他们身边。 “你们有烟吗?”南祝仁直直问道。 黑圈老师和同门齐齐一愣。 没等他们回答,南祝仁已经自问自答了:“好极了,你们有的啊。” 顿了顿,南祝仁先看一眼黑圈老师:“你没有——挺好的,保持下去。” 随后他又看向黑圈老师的 能够被安德烈带到这里来,他们俩在格鲁乌应该也是中坚力量。同样都是部队中坚力量的李猛和他们一比,就稍显有些逊色起来。 丁修不由地想起那两个最亲密的身影,轮廓……竟然都变淡了些许。 我们这第三关的测试就是要让剩下的五位弟子分别进入到杀戮图中进行测试。成绩最好的三位弟子将会获得代表门派进入鸿蒙之门的入场卷。 血煞之气不断的抵抗着那股庞然如泰山的气势,但是却不断的被镇压下来,叶不凡嘴角溢出鲜血,身躯不断的被压着朝下。 天色已暗,罗峰进入温泉休息了一下,没过多久,海老便来请他参加晚宴。 不过,赵中遥的身体素质非常的好,他跑这一趟下来,并没有感觉到非常的劳累。 ‘老爸,你说什么,这东西叫洞螈。那什么是洞螈。’天天听了老爸的话,就是一脸不解的样子。 不少军区大院的孩子看到赵星月的时候,脸上都露出了激动的表情。 “将军,我也不想背叛你,走到这一步我也心里也很难过,不过我去不得不这么做。在你的恩情与民族大义面前我没有选择的余地。”等大胡子发泄了一会之后庆格而泰接着说道,语气还是像刚才那样充满了心里的困楚。 林红怡点点头,将颂武门的内门弟子令牌,取出来,佩戴在了腰间显眼位置。 吴悠悠猛地一下回过神来,愤愤地瞪叶溪一眼,伸手按在吴迪胸口,假装用治愈术给他治疗,然后又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喂他喝了几口。 谣言在这一刻不攻自破,流云清都认楚河为主了,怎么可能是楚河用下三滥的手段逼迫的? 萧墨的心不可避免地被撩动了,但是他紧抿着唇,依旧是那冷冽凌厉的表情。 全部弄好,姜媛媛拍拍手准备去找盛嵘,直接走到了盛嵘房间的窗户下面,毫不客气的推开了窗户,姜媛媛将脑袋给探了进去。 “什么自投罗网,唐家是老太后的后盾, 唐家乱了,太后就少了支持,咱们就可以更多胜算。”为了好友,梦梅不打算让步。 “嘿嘿,孙子好好看道爷怎么登顶。等道爷下来后,我教你两招。”胖子此时却不生气了,鄙夷的看了一眼说道。 听闻这话,众英杰知道了,这是护定了林枫几人,况且也正如她所说七大派的人冲撞山门在先,真要追究起来恐怕大家都难逃干系。 莫侍卫笑着点了点头,“沈少卿放心,有些事儿虽说没有记录,不过,我有问过统领大人。 几人同时吓了一跳,这老牛鼻子跟尼玛鬼一样忽然出现。特别是林枫跟汪大海,不由的想起了沙漠里的那个白衣厉鬼,心中不免砰砰跳个不停。 姜媛媛的身体还很弱,她还要喝大夫开的补药,这些天也不能到处的走,所以姜媛媛就一直留在这里,送走了盛嵘之后,姜媛媛留在这边休息了半个月之后才回家去。 第629章 这是什么工作效率?! 在和李玲玲交流干预思路的时候。 南祝仁并没有避讳“外人”在场。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黑圈老师二人组,声音不大不小,仿佛也是在向他们传递工作思路:“心理干预,尤其是面对与文化和创伤交织的议题,很多时候不是‘辩驳真理’,而是‘陪伴和引导体验’。” 与刚刚老婆婆那一串语速极快的方言相比较,南 血气旺盛饱满的年轻修士,似是参悟了炼体神通,龙行虎步间的畅怀大笑着。 也许是因为在父母那里感觉到了亲情,又或者是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所以才格外的珍惜。 这个好感,只是她对韦君智建立了一点好的印象而已,并没有其他意思。 一屋子人憋笑憋得难受,被这个6、7岁的娃娃惹得大笑不已,只有黑渊默默看着他,心里有些感动。 这次,还真的让梦灵猜对了,梦逍遥还真的是一时兴起,就是为了好玩,但也有原因。梦逍遥在改修功法以后,对水属性的理解更加深刻,天赋本来就奇高的他,开始想要再次改进自己的醉刀。 千鹤药业最近和A国、G国、Y国都在讨论投资设点问题,初步看来设在Y国可能性比较大。 南宫屠雄虽然是南宫世家的大长老,但针对凌家的事情,南宫世家其他人并未参与,南宫族人的手上,并没有凌家人的鲜血,所以凌天本就没有打算对他们赶尽杀绝。 显示屏上显示的内容经黑渊等人仔细辨别,正好是准备室的情形。 “行了,跟我客气什么。”张曼眉眼横了韦君智一下,看到韦君智领口有些褶皱,下意识地给韦君智整理了一下。 无需运转重瞳,楚阳便看到了一头形如仙凰的巨大鸟兽,拖动着七彩神辉的浮现在了山峰顶部。 上一世他还没来得及等到父母一起过生日,就因为李蔓的劈腿而意志消沉,弄砸了高考。 心想八成是赫思白开会不老实,被人家发现了,她又想了想,自己也没见得多老实,趁着连阴天还没出来,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易寒闲逛在大街之上,听着坊间的吆喝。突然,一股轻风吹来,一道扑鼻的幽香倏然钻入了易寒鼻中。 就像上次和赵梓恺对视一般,索玉知道,再下一秒,自己就会沉沦。 秦荆笑着说,他跟老魏其实挺熟悉,但他是生意人,深知诱之以利的道理,如果空口让老魏帮忙也是可以的,但许诺个红包,只会起到更好的效果。 问:“先查勘查下水井两米多深,您是怎么把人救上来的呢?”这民警员目光转向顾奈。 人被看不见的东西困住找不到出口,可能是遇到了鬼打墙,也可能遇到高人布置的困阵。 她看见了赵卡东,穿着一双皮鞋,仔细看也不是皮鞋,而是仿皮革的。赵卡东把自己头发剪的很短,穿着看着质地廉价的休闲服却也干净。他茫然的坐在地上马路边,茫然的向前看着。 当她听到宋喆说出自己被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扶走时,脸都吓白了。 这里是校园操场,本来应该是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但此刻天空却盘踞着一大团的阴云,这阴云很低很低,仿佛随时会落下来一样,让人的心情感觉十分压抑。 公子的这种想法其实没什么根据,只是一种胡乱猜测,可是他真的这么做了!这个念头一在公子心中出现,公子换衣服当即利索起来,眨眼就帮仙子穿至完毕,接着就献宝似的将吊坠拿了出来,挂在了牡丹仙子的脖颈。 第630章 “学术交流” 重晖连连点头,一边看着南祝仁递过来的笔记,一边在自己的本子上以速记的形式梳理自己的思路。 客观上讲,他和两名公司资深咨询师的任务难度,是绝对比南祝仁要低的。 毕竟观察环境、梳理社会关系什么的,实际上和居委会之类做人口信息调查的工作差不多,只不过重晖他们是咨询师,所以在语言运用上会更加巧妙 两支队伍都是魂士级,打得中规中矩,你来我往的没有出彩的地方,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但在日复一日的愧疚了,他终是无法再承受。他是打算去找老太太说清楚,告诉顾世安的,最后是她把他拦了下来。 莫敬也是一脸懵逼,瞧着沈卿过来时,眼神复杂极了,这沈家人难道功夫都这么厉害? 因为顾世安从边疆回来,护国大长公主那边摆了洗尘宴,顾念自然是要去吃酒的,旭儿是提前一天就被大长公主那边给接走了,说是大长公主想曾孙了。 现场安静了差不多二十多秒钟后,才渐渐的有掌声响起,接着掌声渐渐增加,响成一片,最终,如潮水一般的热烈掌声,以及一些观众们的欢呼声,一浪又一浪般的盖过来,几乎将整个演播厅都给淹没了。 慕容海天这几天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间得到发泄,不知不觉的就累晕过去,就在昏迷当中,他嘴里依然念叨着让沙达报仇之类的话语。 今下午的录制张倩一直都在的,只不过张倩比较疑惑,为什么雨韵姐录唱歌曲,叶玄会不在呢? 她是直接去的常尛那边,常尛应该是回来了,门是朝里关着的。她就在外边儿敲着门。 “四大奇才”见“魔皇宗”的向她们主动打招呼也很意外,但并没有和没见过市面的粉丝一样狂热,只是礼节性的打招呼而已。 若棠觉得自己的胸腔憋痛的几乎要炸了开来,再顾不得许多,牙齿狠狠咬了下去。 重逢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还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叫他如何不悔恨交加? “吸血鬼,你在哪里,我今天有事不回家了,你不用做饭了。”元笑点击发送。 “昊轩,都是我的错,我要是陪你对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叶栗很伤心的在褚昊轩的怀里哽咽着。 这便是雀儿,这种饱受世间冷暖的人,所期盼的东西。温情,真心相待,多少深宫之人可望而不可及。 金蝴碟真是个灵物,在迷宫似的王宫密室通道一转两转,最后在一道纯金钢打造的门前舞动着翅膀、停下不前了。 秦明故意控制着“赤‘色’黎明”重型作战机甲慢了一拍,让山无涯的速度降低了一些,好让两人打得再‘激’烈一些,他从中得利。 那掌柜的听她这话也听不出半点满意的意思,只以为真是饭菜不合心意,出去另寻别家了。 他刚才看了大厅中间陈列的东西,心理已经有数了,除了家传的青松剑和林静借给自己的长剑不能动外,秦明将身上值钱的东西一口气全拿了出来。 三人定睛一看,原是一箱子红艳艳的果子,看那鲜嫩的颜色,闻着诱人的香味,只口水直流。 突然,张元昊卷着叶片靠近了自己主干部位生出的那颗淡蓝色三眼银狼果子,叶片一阵颤抖,然后陡然化作一摊碧绿色的黏稠液体,瞬间没入果实之中。 第631章 成长 “老师,怎么了?” 看着姬教授,头上已经没有发胶了的焦老师试探着问道。 在刚刚电话沟通的后半程,姬教授的表情是越听越怪。 明明一开始还是欣喜和期待的表情,后面突然就莫名其妙开始大发雷霆,紧接着开始训斥着什么“没有专业分辨能力”、“这种事都汇报”一类的话。 对于一名快要毕业的研 因为照顾陆大石的速度,天辰镜特意减慢了速度,不过,第二天的傍晚,两人便看到了一个镇子。 然而,这蒙面黑衣人的眉头似乎闪过一丝焦虑,慕凤曦着急谷夜恒的伤势,倒是没注意这些。 然而,就在他们一行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杨霏霏却是突然脱离了队伍,没有跟随他们一同回去。 他们第一次碰上灵雁兽的时候便吃过这苦头,双脚忽然不听使唤,只能等着灵雁兽的攻击而至。 很可能其他三个方向,他们也遇到了魔化的玄兽。他们人数少,还是聚集在一起比较安全。 “好,现在抽签已经定下了对战的人员,现在请大家按照顺序进入到相应的擂台进行比试。”这时,负责的导师大声说道。 等到香磷提起的时候,他才想了起来,族中一直津津乐道过的一场考试,那一次宇智波鼬的写轮眼击败了大和的木遁。 温子雄听了陆晓静的回答没有生气,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晓静,这让陆晓静心里有些发毛,她不知道温子雄要干什么,所以她的眼神中多少有了些怯意。 想当初他们和吕布跟随丁原入京时,那时候连个校尉都不是,可是如今呢?他们两人都是中郎将了!这若是回去之后让那些曾经的熟人好好瞧一瞧,他们两人如今也是将军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心头的焦躁感越来越强烈,眼中开始露出不耐烦与怨恨之意,情绪一旦被挑起来,又迅速被诛心之术以莫名力量进一步挑起,顿时不少人脸上同时遍布七情六欲,状极可怖。 她叹了口气,心疼的不行,本来就病怏怏的脸色苍白,这么拧眉满是心疼样,更我见犹怜了。 杨菲菲和董毅杰,几乎是搭在张一涵的手上完成了自己的弹弓任务。 李乔摆好人墙,一脚一脚弧线球越过人墙,角度很刁钻,杜德克扑救不及。 施师兄刚好回头的时候,只见许慕姗右手一放,手中长剑竟然有如离弦之箭,破风而来,留下一道争光轨迹,转眼来到他的左眼之前。 被顾含烟削了一半的苹果就放在水果盘里,温墨深把资料搁在一旁,伸手拿过苹果和水果刀,注视着苹果的眸色深沉,继续了刚才顾含烟没有完成的部分,削好,递给林暖。 中午刷掉十支社团,下午再刷十三支社团,几乎跑断了腿,幸好在闭校前把樱花中学的所有社团刷光。 卡拉格的重心已经完全被骗掉,他个子很大,所以笨重,但是没想到的是个子差不多的伊布却是那么的轻盈。 其实当初足协选择在首都比赛也是故意的,因为考虑到特多不适应寒冷的天气,但是实在没想到会下大雪。 “如此便走吧。”蒙天点了点,推门出去,目光投向远方,这次他们的方向是…正北。 “额,这个,我还真没往这方面去想过,我我一直以为,只要拿到了建帮令就能创建帮会了。”我尴尬的笑着。 第632章 风雨欲来 就在李玲玲进行这次成功干预的同时。 安置点的另一头。 黑圈老师和同门的工作成绩不是很理想。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成绩。 夜色深沉,月色昏黄。外面不时亮起的手电筒的光像困倦的眼睛,无力地穿透凝滞的、带着土腥气和潮湿霉味的空气。 帐篷的阴影在脚下拉扯出扭曲的形状,仿佛某种无 有武林帮派槽帮,奴役船夫漕运,自身却掠夺好处,欺压百姓,被灭帮。 但是让所有人想不到的宇智波宵夜居然对着另一个方向使用了火遁。 因为韩云,她成为了可怜的战尊废物,每天躲躲藏藏的生活,这让邪魔心中委屈到了极点。 段云图觉得正惠大师说的非常的有理,不禁点了点头,对这位大师心悦诚服。他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异响,心中一惊,莫非时神主去而复返?他向正惠大师说道:“晚辈出去看看!”起身便向外走去。 近日,病尉迟孙立来投奔梁山,这本也没有什么,奈何孙立与祝家庄的教头栾廷玉,乃是同门师兄弟。 “你会后悔的!!”周天霸握着拳头咔咔响,眼睛能冒出火来,莫抢更奇怪了,周天霸在顾忌什么,你生气就还手呀,光说我后悔有什么用。 “许老板,你是神算。”莫抢目光深邃地看了许国灿一眼,他不想自己孤身迎战段无畏,传说中的无畏军团已经很难缠,还有风三客。 十九世纪末期,足球传播到了西班牙,而双方的对立,也就延续到了足球场上。 “真是太遗憾了,马德里竞技最后一分钟被扳平比分,让皇家马德里把决赛拖进了加时赛,而现在马德里竞技的体能状况很不乐观,他们在下半场比赛付出太多的体能代价来阻止皇家马德里的攻势了!”段轩遗憾的说道。 到得此时,楚风也不再隐藏实力,不但自己猛地出手,抓向那枚筑基仙丹。而且派出青牛化身,夺取那枚九元金丹。 暂时呢,她没看出来贺南羽阴阳怪气,只看出她很忧郁,看人的眼神里总透着一股淡淡的哀伤,连微笑时亦是,看着楚楚可怜,却也格外温婉。 闻言,无尘暗暗头大,这个杀手太奇葩了,竟然主动自我介绍身份,毫不客气的出卖了雷欧哈特。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抹过树汁的裤腿,也许能有些效果。“呲啦--!”两声,我就用匕首割开裤腿,并撕了下来。短裤就短裤吧,反正我就是撕袖子、撕裤腿的命,活下去要紧。 告诉路口,出租车停了下来,里面的司机看着前方停着的两辆面包车得意的说道。 “不好意思,您是?”医护人员看到徐青墨气定神闲的样子,恭敬道。 张家老爷子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大家心中不管怎么想的,但是表面上都同意张家老爷子的说法。 那天放学,我们几个还是老样子去那个顺路的防空洞玩。就在入口处的矮墙墙头,一串暗红色的液体痕迹向下延伸。有滴在上面的,也有蹭上去的,已经是半干状态了。 “天黑了。”他穿着单薄的针织毛衫站在门口看向黑洞洞的天空,不知道元宝那里是不是也没有好天气。亚引沟技。 本来我听的很有感触,可胖子最后那句自我定义,可真是让我差点儿被唾沫呛死!咳嗽了老半天。 第633章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啊!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安置点便被一种不同寻常的躁动所笼罩。 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压过了往日清晨的疲惫与麻木。 南祝仁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惊动旁边行军床上仍在熟睡的李玲玲。简单洗漱,冰冷的清水刺激着面部皮肤,让他最后一丝倦意也消散无踪。 他走到休息处门口,掀开帘子,清晨微凉 最后一名管带空缺由李三拳提议的一个手下兄弟赵本山担任了,对此人地龙这有一点点映像,只是不太熟悉,他见李三拳极力推举他便答应了,心想日后有时间在考察考察一下他看看他的为人怎么样就行了。 想要开发恶魔果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不然为什么那么多恶魔果实者,能够开发出觉醒能力的寥寥可数,而且天才也绝对不在少数。 当王凯送上火红的玫瑰和心形首饰盒的时候,黛西也献上了香吻,刚才看到的那些事情产生的一点点醋意早就消失不见了。 当这支装甲押运车队轰然闯入纽约唐人街之时,整个纽约唐人街就沸腾了。 或许,她就是太软弱了。软弱到连放手的勇气都没有!软弱到放开自己的勇气都没有。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下一个摊位前,随即打住话题,看向了摆放在这个摊位上的货物。 “敏敏,你不要着急,慢慢想。”这是怎么回事,冷世贤一个活死人,怎么会消失了,发生了什么事么? 湖月等人回去,流苏、春妍等又闹着敬了几杯,连着几杯酒下去,安姨娘又是兴奋又是酒意,脸上已经红晕一片,姚黄不等李丹若吩咐,忙下了炕,转去抱厦,吩咐赶紧上了热菜和螃蟹。 王凯告诫她一句,至于安德雷斯·泰里斯研发的紫外线弹,现在瑟琳娜都能够在太阳下晒日光浴了,紫外线弹的威力还不如普通子弹。 夜晚的时候,天边起了些风,将浓雾散布的越发匀称,在这样的夜晚里,显得更加阴沉了些许。 “苏木,你他妈的这做得是人事么!”迷雾之中,两个苏木四目相对,一个眼睛里几乎喷火,另外一个冷若冰霜,眉眼之间满是不耐烦和压抑的愤怒。 燕飞飞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的走上前,拉着丽嫔的手,便摸上了自己的胸。 林白没有神乎其技的身手,只能随着人体自由的惯性,可偏偏自由落体的方向是肖魇夜。 信任,用脚指头想,也不会有的,连人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我们自己穷兵黩武好了!谁来盘谁? 宋月乔当然对诸位专家表示了由衷地感谢,高度评价他们精湛、高超的医术。来自同事的赞美让大家心情愉悦,都满意地离去了。 千言万语一句话,感谢李思琦的帮助。她都明白,其实李真妈妈不用这样。李振雄是李思琦的叔叔,李真是她的好姐妹,都是她应该做的。 忽的听着有脚步声响起,猛的回神,看见拎着食盒走进院子的陈冰。 有一层由黑雾构成的厚实绸缎牢牢缠绕在自己的腰部,像是个巨大手臂般将多吉尔用力朝着森林伸出拉扯而去。 一直惊魂未定的李源经过几分钟的调节,总算缓过神来。作为第三者,他显然知道宫莫良话里的含义。 凌云紧随其上,对着虚空飞跃的人影,再次挥剑,直让对方瞳孔猛缩,可凌云哪里管那么多,剑光毫不留情的穿破他的裤裆,一剑刺穿对方体内,再次狠狠一剑劈下。 第634章 现场 说起来也有意思。 在江都的时候,都是翁娉婷反复劝导南祝仁注意咨询规则,不要激进。 如今重新回到白庆华的麾下,翁娉婷反而自己开始激进了。 当然,考虑到其他人对于翁娉婷的过往评价,她也可能只是因为环境和身份变换之后“重新”变得激进起来——而已。 不过毕竟翁娉婷的经验和阅历更加丰富 淑君的大半个脑袋都没了,像熟透的西瓜被人用木棒打烂一样溅了一地,崩的到处都是,甚至丁晴的鞋上也疑似粘了几点。 无论妖晗是不是真的被魔域的修魔者掳走了,妖后前去魔域的事情,也绝对不能暴露。 虽然是这样说着,可确实有不少王室子弟都不觉得该开启万灵殿。 叶非凡上下打量他一番,按名单上记载,此人一家就欠了两万斤粮食。 当初也是因为太上皇救过此人一命,所以后来才甘愿迁居银蓝帝国,并一直庇护银蓝帝国三百年。 而叶青羽运气差了一点,被恐怖劲气震得血气翻滚,口鼻流血,倒飞回来。 容轻那轻描淡写的一掌,不仅轰碎的堪比帝王器的帝君宫,还直接将惊愣在原地的光影帝君,打成了重伤。 同时,任毅也就顺理成章的把青壮分成了六个百人队,以典韦、黄忠、冉明、牛耕、魏延和陈到为百夫长。 “我为我刚才的态度道歉,你说的或许是事实,可能是我问问题的方式不太对。”杨艺说完,态度明显好了一些。 “不好,沐白也被击出去了。”唐三见戴沐白被击下台去,心里不由得一沉,戴沐白算是他们队伍的主要战斗力了,现在戴沐白被淘汰,他们又没了宁荣荣的增幅,这场比赛,还怎么赢? 花落澜看了那掌柜的一眼,便将自己所需要的十余种药材报了出来。 索菲是真的没想到一向脱线大条的卡尔,竟然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不由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逃出了一个牢笼,结果却发现,她依然处于牢笼中心无法改变。 威尔斯没有恼怒,反而是放心地点了点头。他是最在意秩序的那个,自然不会自己破坏秩序。 正在这时,司徒勾闪身而来,一手托住夜白,另一脚毫不留情的向着白袍踹去,堪堪化解了白袍的招式。 颜玉清这边的几个核心弟子也是在听到后面面相觑,感到了压力。 此时的夜柒的意识已经慢慢回笼,从戒指空间中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了一粒莹白清香的丹药,定神丹,定身凝魂。 这时,花落澜和花落雪也走了进来,坐定了之后,一家人继续吃了起来。 原本平淡无奇的识海,骤然间变化连连,脚下出现七个空洞彩球,空洞的好似能吞噬世间万物,只是看一眼,夜白便知道这是自己七魄的化形,不用任何言语解释,这就是冥冥之中的事实。 “我知道你工作辛苦了,所以就做了一些吃的,都是你喜欢吃的,你看,我在你的身上,还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韩安心积极的道。 一拨人认为既然他们已经决定离开,那就继续走,不要留下来冒险。万一蜀军跟马束是一丘之貉,他们今日不走以后就走不掉了;另一拨人则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家,认为可以留下来看看,蜀军应该不会比马束更坏了。 想到这里,郭依不由得握紧了自己手上的长剑,然而也主动向着沐毅冲去,然后两人就战在一起去了。 第635章 正式开始 齐队长迟迟没有给对讲机这头的南祝仁反应。 而在南祝仁这边,其他咨询师不约而同地凑近了望远镜,一副想要把眼珠子塞进镜筒里面的感觉。 他们先是搜寻到了齐队长,随后立刻转向了南祝仁点出来的那几个人,企图去观察他们的微表情。 重晖斜方肌鼓了鼓,眼神变得若有所思;石倩浅伸长了脖子,努力变得若 未央突然坐起来把司徒辰乙和安叔都吓了一跳,不过她身上有伤为了防止伤口裂开他俩都凑上去阻止她坐起来。 因为陈飞等人已入殿内,芷珊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给大师姐发了信息,便瞬间消失在原地,对着宫殿中射去,而这宫殿建造也甚为怪异,灵识无法深入,只能慢慢寻找。 “哥哥你看狂龙在那里!”高空火舞站在迈克斯背上,指着下面破败不堪的林地,对冷天说道。 星微微皱起眉头。虽然说他很少跟未央接触,但是作为锦凌的影子他对未央可不陌生,未央公主对主子來说有多么重要,他也很清楚,所以他才更不能让公主跟着涉险。 各自挑选了几个必要的护卫和佐官之后,林家仁与韩嵩两人便从放下的吊桥上缓缓地走进了城中。 说话的是林家仁,不过这声音就属于悠悠飘来越来越远的了,谁让他已经被拖走了? 由于裙摆太长,未央几次磕磕绊绊,幸好君无言及时出手拽了她一把,要不然她早就摔了个屁股朝天了,不过君无言的脸色可谓是非常不好看,到现在他也沒搞懂未央怎么突然要追着云崖跑。 话又说回来,好在这个时代的人比较迷信,否则也没有那么容易被骗了。回想起来那些“丧尸”刚上妆的时候,不也是相互之间被吓出翔来了么? 陈飞刚刚想完,身体瞬间消失,没错,是消失,因为陈飞消失的瞬间,连气息感应都感应不到,竟然连一点空间波动都没有,在场的众多强者,都是知道陈飞有隐身术之人,并也没有多好奇。 听得出来,车队走的很急,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林家仁心下一沉,该不会十五的时候他赶不回来了吧?那样的话自己的病该怎么办? 江寒雪左手拉着慕容鲲鹏,慕容鲲鹏左手拉着黄蒹葭,张无瑕也跑过来拉着黄蒹葭,赵昌厚着脸皮站在江寒雪右侧三步,全都是在十步之内的,一面避灵幡就全都笼罩了。 “师叔,我准备明天闭关冲级。想向师叔请个假,师叔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高飞似乎明白点。 冰儿站直身子,“我还要感谢秦爷爷,这么大老远的来参加我们的开业庆典,谢谢。”然后朝着秦老爷子的方向鞠躬。台下再次响起掌声。 言欢嘴里应着,动作却很迅速,到客厅拿起电话,“喂,俞繁。”气息明显不太稳。 言欢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睛看到床头俞繁给她留的纸条,上面写着:今天早上就放过你,明天一定要跑步。 赵梅和罗建民把罗力送到314宿舍,宿舍一共六张床铺,罗力在里面靠右侧的上铺,他来的时候已经有四张床铺上了行李,不过宿舍里只有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孩,看到罗力在父母陪同下进来,他站起来笑了笑。 平岗县大卖场的成功充分证明两人最初的定位很成功,趁几个县区没有大型的大卖场早点布局,抢占市场,以点连线,最后铺成一面,把整个丰源都覆盖起来。 第636章 打他! 听到受灾群众提出了这个问题,姬教授终于感觉现场的节奏开始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舞台。 连带着这个村民的困惑,都像极了平时讲座中提问的学生。 虽然对方不是在该有的提问环节开口,以至于乱了宣讲的秩序,但也算是正中姬教授的下怀了。 姬教授的语气带着一种“终于问到点子上了”的急切,语速也不自觉地 风柔柔的刮在张旭雷的脸庞上,看着胖子有点笨拙的身体拦住一辆出租车的时候,他忽然有了种这个世界原来是他妈的这样感人的想法。 一时间,万岳派大乱,各种打斗声,嘶吼声,惨叫声萦绕战场,不绝于耳。 丁悦的脸一下就白了,虽然他之前和冯雨芝提起过,但他怎样也没有想到。两人就这样………说好的婆媳关系不好之类的呢? 杨菲儿以前从来没有听过还有这么吃猴脑的,不禁有点恶心,心道:这个太后也太残忍了,这样的东西怎么吃得下去呢?如果放到现代,恐怕早就被人投诉了。猴子和猩猩现在可是受保护的动物。 忙跑出去。向山崖下飞奔。等我到了那里。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恩,老夫也觉得此人有些不对劲,上官城主,立即暂停六号擂台的比赛,先查清楚那个挑战者的实际年龄。”洪泽天再次看了一眼端木‘玉’,转头对上官祁说道。 “等等!好像少了点什么吧?”顾青突然笑着挡住了飞龙的去路。 她刚才只看见吴逸凡的侧面以及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所以并不知道那名杀人的男子是吴逸凡。 马竞球迷自然听不到伊斯科的心里独白。事实上,他们如果知道…也许会更开心。 林一凡是他们必须除掉的人,而且他们已经得知林一凡与药圣谷大部队分道扬镳,于是他们毫无顾虑追赶上去,欲要击杀林一凡。 这段时间他出门的时候,都会稍微掩饰一下自己的长相。虽然之前在赵齐那边,他是光明正大地露出脸了,但那也是他很肯定,赵齐是不会报警的。 最后,元龙分身是被一道如同黑色闪电般的诡异能量,所贯穿杀死的。 “法师。山魈我也是听过从未见过怎么会和他们有交集,山魈会不会是来找你们的?如今怎么办才好,你们走了那些山魈来,我们怎么办。”王进忧愁的望着夜暮下的田野不知如何是好。 “那天,确实只有你们来过天师府。”年长的道士停顿一下说着。 果然,白石莉花也是有所改变的,换成是以前的话,她一定会觉得不好意思而坚持让自己来做完所有的事情,像现在这样能够让夏知分担一部分工作对夏知来说算是令人欣喜的成长。 桑榆挽着他的手臂,很童心的踩着地上的影子,这个街道上的人挺多的,有闲逛的,也有买东西的,路边的有店面卖东西的。 白石莉花的电话号码,夏知根本就不用找,把上一个大哥立花彩的电话去除掉的话,接下来就是打给白石莉花的电话了。 Jason终于找到了我们,他说大家早已在教堂内就等多时了,今天是星期日要做礼拜,所有人都已据聚集在了教堂内。 进入谈判会场之后,谈判桌对面坐着一位贵族青年,谜底被揭开了,此人是希尔维尼亚皇帝的长子——鲁道夫·哈布斯伯格皇子,现任希尔维尼亚殖民军总司令。 第637章 全面接手 因为现场音响故障的缘故。 很少有人注意到姬教授此刻摔落的位置,恰好是人群最为密集、情绪也最激动的前沿区域。 几只有力的拳头和不知是谁的脚,立刻朝着摔得七荤八素、一时无法爬起的姬教授身上落去。 姬教授刚刚从行李中拿出来的昂贵西装瞬间沾满了泥土,眼镜也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只能徒劳地用手臂 当初影子身中蛊毒,一切以刘安为重,冒险将如玉公主带出了宫,一路直奔覃城,恐太后派人追杀,便让刘安一家散尽家财逃命,后来便遇到了雷凤,也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看来今天是逃不了了,只能慢慢的教刘雨妹妹一些功夫了,唉,刘雨妹妹的体香闻着就是舒服。 再次一脚将抱住自己大腿的胖子踹到一边以后,赵子龙从裤子口袋里面掏出电话就拨通了风尚的电话。 “后来又有一天,那汉子……”万方‘挺’了‘挺’腰板,努力想让自己在马仔们面前显得坚强点,可是,整个身子都软塌塌地,说话都有些吃力了。 没想到林晨这个大老板居然说出霸王金杵四个字,让刘安所谓的图腾顿时大气了不少!不过听霸王金杵四个字,刘安感觉,咋觉得有一些熟悉呢?此刻他也没有多想,正好借坡下驴。 这是一种近乎灾害的情况,因为那些实验体的个体实力很强,同时充满了攻击性。 又像是存在与天地之间完整大道的光芒,就要真正凝聚,世间一切都无所遁形一般的照耀苍茫。 紧接着,在半空中,那机械巨人的双手分开了,一上一下,相对来说在下的那只手更加的接近地面。 何跃离开餐厅,直接走进办公室,现在李恬恬她们应该下课了,明天就是大哥订婚的日子,她们应该也在邀请的名单中,先去找她们吧,很久没有见她们几个了,何跃有一些想她们。 “5。”上官杰念到第五秒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智能与自己擦身而过了。 秦牧也是微微点了点头,他的视线在那生死碑周围扫了扫,能够经历那路途上的重重险阻来到这里的人马,几乎将近七成的人都是达到了天灵境后期往上,这些人,说起来已是能够算做这远古遗迹中的中坚力量了。 “原来是地煞殿的秦长老与幻魔宗的刘长老……”魔蝎老鬼的视线在那两名老者身上凝了凝,冷笑道。 “姐夫和子萱应该不会有事的吧。”看到两人越滑越远,毕然下意识的闭起眼睛,纤手扣在一起做祈祷状。 “可是,这里明显是它经常光顾的地方!如果我们不能将它铲除,如何才能在这里安心铸造神兵?”黄玄灵有些不甘地说道。 原本,按照蒋劲之前的设想,林逸风在这个环节根本就不可能拒绝大家的。 最后一丝寒风散去,洞内依旧弥留着寒气,所有的冰雪消失无踪。 两股元素力量在空中交汇,一时间难分上下,但龙血狂暴状态下的叶寒,足以在力量下碾压千钧,所以这一招在极短的时间内,叶寒占据了优势。 “哼!”弥漫的邪气中,似是有着一道冷漠的哼声传出,旋即神元大陆那无数强者便是惊骇的见到,一道极为粘稠的邪气光柱,猛的自那虚无之外暴掠而下,最后撕裂虚空,狠狠的对着那七彩光芒中央处的绚丽冰莲暴射而去。 第638章 团队成员+1,+2 翁娉婷和周指挥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彼此的身上,没有关注其他的东西。 同时,翁娉婷等了这么久才上门,也不是一直“干等”着的。在向周指挥要求授权的同时,她也把刚刚和石倩浅一起整理好的一份文件递了过去,上面写的是她对于当下情况的分析和预想解决方案。 老周接过去细细看了。 半晌后他终于做出松了 “吴董事长,我没有异议了。不过,你所看中的设计总监,最终未必有能力胜任。”孙恒开口说道。 植物也好,灵物也好,动植物也好,但凡具有生命业力都不会对这种反生物的东西产生好感。 王同皎扶抱武显上马,在众将士的簇拥下来到玄武门。众将士齐呼殿下,鼓舞雀跃,砍断玄武门门闩而入。 只是这双眸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她只是尘埃,不足为道。 林隐下了车,打量了一眼,这家餐厅装修非常典雅华贵,也非常别致,中世纪的西方风格,远远看去像是一座贵族城堡。 “时雨……”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满身是血的朗越从雕花拱门里走了出来,他双眼失神,只在看清她的时候亮了起来,却看的夏时雨心底发凉。 因为叶邵琛到了门口才打她的电话,所以季凝也没怎么收拾自己。她身上穿着简约的家居服,脚上是和叶邵琛同款式的拖鞋。 路遥虽然被韩子轩起死回生手段给震住,但看到伴随泛着焦肉臭味的浓烟升起时,她急忙拿灭火器灭火。 青城一剑过后,查那咽喉破裂,鲜血直涌。他忍不住的喷出一大口血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一棵大树旁,依着树干站立不动。半晌,青城走过去细细验看,发现查那死了。 不过她是没有时间看的,天天忙的跟陀螺一般,剩下的休息时候就只管眯眼休息,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想浪费。 叶萌萌吁了口气,四处张望一下,没有看见紫月的影子。心想,这丫头跑哪去了都不来救她?不过,她转念又一想,紫月的武功也是这厮教的,她来了也没用,根本打不过他的。 可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尚明从吴忧后面闪了出来,并且率先用手插进了对方的胸口,随着那个手下的一声惨叫,他的心脏就被扯了出来。 所以,李苏秋才有意透漏自己的能力,让她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么可怕。 “你……”周林还想在说什么,忽然瞥见了韩玉正在活动手腕,立马就闭嘴了。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的悄悄话,孙月月带好了护具之后,便踩着滑板,先滑到了李苏秋的身边,笑着说道:“老师,你要不要先试一下?”孙月月说着,还将滑板滑到李苏秋的身边。 同样有片劫云,黄沙弥漫,一尊天绝化身的巨人,高达千丈,挥舞拳头,带着滔天伟力,朝一个身影砸去。 康王没有封地,所以这死后既不能入皇陵,也没有自己选择墓地的权利,只能皇帝指哪埋哪。 赵明月不由得一急,一把抓住前面一人的胳膊,但是赵明月实在是太轻了,那壮汉根本就没有理会赵明月,直接拖着赵明月向车间走去。 吕明慧说到最后,竟然发觉自己说的有点不对味,竟然稀里糊涂的把李苏秋当成了自己的准男朋友,那男人二字并没有说出口。 “怎么样,刚才我那逼装得如何?”宁秋咧嘴一笑,哪有之前的半点威严。 第639章 永远不要觉得自己懂领导的心思 黑圈老师又一愣。 随后面对一屋子或强或弱的微表情分析研究者,黑圈老师彻底放弃了表情管理。 他的嘴角不受克制地翘起。 翁娉婷问出来的是一个带着考察目的的问题,这意味着情况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低下头认真思考了片刻,黑圈老师才抬起头,用不太确定但很诚恳的语气道:“我……我觉得最难 高一六班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气得高二四班的同学们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来一场血拼,但是理智让他们都冷静了下来。 看着那已经变得神经兮兮,满脸血迹且嚼的津津有味的三人,青年呜咽着向后挪动着身子,想要离他们远一些。 实在是如此迅雷一般,箭羽一般的黑光,按道理似乎只有秦国薛仁贵才有这种水平,而薛仁贵这时候应该在叁山关,离此地足有遥遥数十万里地。 岭南域,位于中央城的南部方向,作为沿海城市的南海城,混乱情况最严峻的南城区,某个凌乱不堪的街道里,现在已经遍布了战斗而导致的裂痕。然而,随着战斗的时间在推移,战斗区域也在转移。 年轻狩猎者们背后的势力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做出反应,他们大多数根本没有招惹过萧战,可他们的孩子却遭到萧战的猎杀。 周佳佳此刻正在她叔叔的别墅内,她父母死的早,一直由他叔叔带大,但是正当她事业处于高峰期的时候,没想到她叔叔突然死亡。 萧战点点头,他非常同意墨菲斯的说法,红色武装比较庞大,哪怕遭到打击之后也依旧庞大。 雪花伴着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一望无际的白色积雪,与天上的云朵交织为一景,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经过多次的击杀,严铭发现了自己陷入误区,所感知的那些拥有强大能量波动的人,全都是黑暗进化者,再通过替身,严铭从而发现,那嚣张的幕后黑手应该是普通凡人,又或是用什么手段把自己的能量波动给隐藏起来。 “你把嘴给我闭上!”大齐咆哮着,并对着郑子恒扣下扳机,那呼啸的子弹直接射进了雪面中,将对方吓得抱头一跳。 至于身后的马云志听到惨叫声不断传来,也急忙跑来想要看看什么情况,是不是自家儿子又把别人手指给掰断了!? 在后世,就算是蛋民,也可以无视一县之长,那怕是无视最高首长也没有关系。只要不打算仕途上进,至少可以保证性命无忧。 程无双冷声笑道,他的目光看上了瑶光圣主,意思是,需要瑶光圣主给他一个‘交’代,既然想要他留在瑶光圣宫,就必须全力维护他,否则,他就立刻就走。 “你竟然是幻象星魂!”程奈雪的视野望着幻境中的程无双,语气上微微惊讶,想不到还能遇见这类稀有的星魂。 老道人仙风道骨,鹤发童颜,虽然年岁很大了,但脸膛红扑扑的,非常健康。 林川四周看了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于是随大流的直奔祭坛顶端而去。 这段见闻,是原先闻起航说给她听的,虽然她感觉有些荒诞,但却知道眼前的这位黑衣道袍老者一定喜欢听。 孙哥没有任何犹豫,抬手隔空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灵气狂涌,把他抽飞。 王府总管?这职位也就在凡俗尘世上较为高端而已?能比得上他仙师的身份? 第640章 你就不该在这时候打这个电话 刚刚南祝仁和夏天交流的声音没有刻意压抑,同在一个办公室的黑圈老师基本都能听到。 这让他心态大乱。 很难说南祝仁是不是也有故意提点黑圈老师的意思,以让对方做好准备。 只不过所有所谓的“准备”还没开始,姬教授的电话就已经打到了黑圈老师的手机上。 方寸大乱间,黑圈老师下意识地听从了 经由盛老太太的劝说,盛家的几个孩子,连带着外来的齐衡还有顾廷烨都在一处学习。因还年幼,倒也不用屏风隔开,所以她们姐妹三人,和齐衡还有顾廷烨也算是一起长大,勉强能称得上一句青梅竹马。 而这个时候黄澄澄因为李渔没让她抄,便把全班一起作弊的事情给捅了出去。 “魏无羡,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江澄早在数年前便已经继承家主之位,人称三毒圣手,深受江家上下子弟的敬重,只是每次碰到魏无羡,他就忍不住的暴躁。 紧接着,那个身影突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然后又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龙脉的虚影面前。 这傻逼估计智商欠费,分不清楚眼前的形式,真不知道这种弱智怎么能当大学老师,不误人子弟才怪。 沈萤却没有停,一字一句的开口,“恐怕,根本没有什么考验,你从一开始就想杀了我!”这样他就是唯一的审判者。 程安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洁白的糯米牙。 这要放以前,风水匠那是奇门里面最受欢迎的行当。就说谁家不砌新房,以前的人重根重本。要是谁家能请到风水匠为自家规划设计,那是邀天之幸,得宴请全村吃三天流水。 突然听闻其去世的消息,毛易先甚至开始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应该说他自己并不敢接受。 看着他那一副猥琐的笑容,吴昊眉头皱了皱,刚要出言之时,不料却听美男子不阴不阳的道。 刚走进大厅,苏涵慌忙地望向四周,终于看到了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 一看之下,王月天不由一禀:血河对岸,果然如他所料,此时也正有一道相同的黑光在妖兵棋子之间不停地游走。 没见过被鞭尸的还这么高兴,真是疯了,可是这种话也仅仅敢在心中想想,又哪里敢说出口,方回保证,如果那话一出口,自己一定会被不远处隐藏的身影被拖走,然后来个脱胎换骨。 “呦呦呦~~~”空间中,火凤划过天际,带着一道尖锐的凤鸣,一闪,缭绕在了吴昊的周遭,呼呼,剧烈的火芒让得周遭的空间都被烧的扭曲了起来。 四爷终于无奈地吐出一口气,夹着烟默默吸了一口,后来将她抱进怀里。 四爷待她是好的,可以算得上是爱护,但是细细观察,却又令人犹疑,叫她看来,与其说那是爱护,倒不如说是一种不知所措。 看她练的这么起劲,林阳嘿嘿一笑,就一下掠了过去,瞬间就加入了其中。 当然,蓝戒的能量实体是最低层次的,所以顶多只能用于附着武器,增强一点攻击力而已。 水涟月轻挑凤眸,淡淡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沒问你”。 在他的这番话下,所有的观战者都不禁开始议论起来,更是对着白家父子指指点点。 只见那壮汉恭敬的对刘毅做了一礼,然后掏出怀里的一封信举了起来。 第641章 姬教授的残余贡献 在沉默一会之后,姬教授最后只给黑圈老师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匆匆挂了电话。 夏天把手机递回给黑圈老师。 这个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和身上的表情重新柔和下来,从刚刚严肃至极的法庭模样重新变成了温暖开朗的校园风,好像刚刚怼着手机硬喷姬教授的不是她一样。 但是办公室里面的其他人看她的表情 金鱼麻麻特感激千厘,与别的带什么目的不同,千厘、冥帝就是来帮忙。 为了不让陆云铮担心,所以其他的,乔诺没有多说,也没有说陆景禹现在对她是什么样的态度。 原本陆云铮就打算是要过来的,只是不想让乔诺知道陆景禹已经不在陆宅的事,才假装说要回陆宅去,现在接到张嫂的电话,他二话不说就开着车过来了。 顾沐风回来之前,秦淑瑶一直在告诉顾岩亭,让顾岩亭一定要好好跟顾沐风说话。 为了逼迫这些妖魔邪祟签订阴阳协议,邓伯川着实打出了一个很大的名气。最后双方约定,只要有阳光照射的地方,都是活人的活动范围,任何邪祟不得谋害人命,否则抓去厉鬼大狱之中。 刚才那次失败的渡河累死累活,上岸后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头顶又是瓢泼大雨,最可怕的是在目力可及的范围之外,还有一种未知的力量,仿佛时刻都在注视着他们,企图阻止他们离开这片雨林。 不过好像……在我印象里面,我记得那些卖药的,好像全部都是岁数大的阿姨吧? 我欲哭无泪,一时间无言以对,指尖附着了两分的内力,将移形换影发挥到极致,飞身上前,点了少年的休止穴,这一点下去,少说也要晕倒一天。少年的手却像是有万斤的力道,在我将要点穴点到他的时候,抓住了我的手。 但要怎么拼?暴、就是狂暴,什么暴力与这一比真是各种温柔,这是天地15级之暴。 她坐在他的身旁,一抬头,却是满脸的泪。他笑了,伸手想要为她拭泪,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一片沉重的黑暗向他压过来。熟悉的,带着明显惊慌的,她的声音,正在向他远去。 因为出现严重踩踏事件而封锁起来的虚乌山,此时四周行人寥寥,整个虚乌市因此而蒙受了不少的经济损失。 牛大力拿到5000贯的奖金的时候,依然有些发蒙,从这个温度计的效果上面,到了目前工业化的大生产的程度,对于整体的提升,还是有,却不明显。 不过这些中世纪时期简陋的医疗手段到底能对重伤的阿普利亚公爵威廉能有多大的作用,那就不得而知了。 “昨夜下雨,他老毛病又犯了,暂回古家镇养病去了。”古家镇,位于黑木崖西南二十里,是东方远几十人的藏身点。 最大批量的日伪军,从东南和东北两个方向,错开了和中国东边部队的方向,仓皇逃窜。 山鹰脸色微微一变,手却是毫不犹豫地一挥,两名特种兵冲上来牢牢按住了头脑明显有些晕乎的曾经水。 “凄美格调,我命令你现在立刻就回来!”王铁塔十分生气的冲凄美格调喊道。 他果然没猜错,据军史上介绍,在红色根据地困难时期,是红色后勤将根据地里出产的一些珍贵矿产和一些民主商人以物易货,红色战士才有了盐、食物和衣被,度过了那些困难时期。 第642章 你其实不信龙王爷 听到南祝仁的回答,陈老伯愣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 南祝仁的脸上保持着“请教”的微笑,视线牢牢定在陈老伯的脸上。 陈老伯在这个请求上的回答,对南祝仁来说很关键。 半晌后,陈老伯缓缓点头:“行吧,跟我来。” 南祝仁心中松出半口气,不是因为陈老伯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而是“陈老伯答应自 两人来到正堂,陈炎刚刚替老爷子做完了检查,此刻正笑眯眯的站在那里。 看到昙幽若没事了,欧阳轩宇也慢慢走向了狐妖,他也怕夜长梦多,万一狐妖恢复了一些体力逃跑了,他可就亏大了。 打铁锤法的施展,一锤更比一锤力道大,真让张芦挥个六、七锤,张芦自信连筑基初期的对手自己都能会上一会。 直到挂了电话,周翠安依旧是很激动,就连手都是有些颤抖的。她没想到,今天给慕容羽梦打的这个电话,居然会这么顺利。 见袁慎听完没再说话,李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听进去,但再多的也不好说,只能让袁慎自己慢慢想了。 “……呃,大家让让,我把地上的鸡皮疙瘩扫一扫。”学尧兄变戏法般地掏出撮箕扫把。 由于龙隐山地处偏僻,下了山,杨凡又坐了一天的高铁才到了杭市。 金茉莉犹豫了一下,终是缓缓放下手里的枪。见何超依旧一副择人而噬的表情,猛然间抬手给他一个大耳光。 听了李皓的话,众人也是都能理解,等听到可以放假,在几个积极分子的带头下,人一熘烟的就散了。 听到李昆仑说道玉佩,乘风才发现,自己居然把李昆仑刚交给自己的母亲遗物的玉佩,弄丢了。可是自己,居然没发现,真的不坏李昆仑说自己。 这个时候,一片火焰地带出现在众人脚下,是古拉顿的终极技能!原本被减速的崔斯特等人根本来不及撤离这个范围,伊芙琳则是因为血量缘故第一时间就回了泉水。 张幕眼中冷光一闪,要不是这里不适合暴露实力,他现在就会下杀手。 可以说这次的野外生存,全部都被监控,所有人的表现都没有逃过智脑和欧阳明。 空想不如实干,陈霆之决定进行道术还原的实践,来观察主角光环的工作原理。 陈慕挥杆,虽然比起杰里梅斯是好很多,但是也偏了很多,陈慕才知道什么叫隔行如隔山,这个高尔夫球看起来容易,但是打起来是非常不容易的。 “既然现在怪物的模样我们也看到了,那我们就回去吧,到时候收集点蜂蜜回到部落,我们这次外出之行也算是圆满结束了。”沈农说道,便开始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黄丘部落以前的药材也非常缺乏,但是随着金币联盟的诞生,以着南水北调的原理,黄丘部落从其他部落购入药材,自己就再也不缺乏药材了。 那驾驶虎车的化神期初阶修士,还大声呵斥了一句,神色之间却是颇为不耐烦! 盘古虚影离的最近,在响声落下的同时,他那庞大的身躯,便是倒射而出。 因为,李昊是现在紫霞宗的新任掌门,这个时候,似乎也就只有李昊可以出手了。 炽胆之死对于萧铁来说,或许是平淡的,没有任何值得高兴的,他不死谁死? 金中坐下来,看了看藏宝图,然后说道:不会,这藏宝图上有那咱们刚才歇息的那几间房,如果说藏宝洞在山腰或者山脚的话,那这几间房如何解释。不对,不对,让我想想,你再去找找。 第643章 你以为你隐藏得很好 劣质的帐篷隔音不是很好,南祝仁说话的时候还能够听到外面时不时传来的动静,他自己说话的时候也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这压低的声音在陈老伯的耳中,却无异于响起一声炸雷。 【额头横纹短暂浮现后快速平复,两颊因情绪激动轻微泛红。】 【面部肌肉轻微僵硬,尤其是颧骨下方肌肉下意识收紧——】 但就在两人的掌印即将接近那乾坤袋时,原本普普通通的乾坤袋陡然绽放豪光,那是一种幽绿的光芒,光芒爆射而起竟是撑起一片光幕,拦下了两人的攻击。 嫊嫊摇头说道;没关系阿姨,不过您这么看着嫊嫊,是因为嫊嫊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有法门,那我就有机会成就,你说对不?嘿嘿!”姜山笑着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既然有那样的法门,自己还怕成功不了么。 被地心炎灼烧的一刻钟时间内,燕初天不断以玄阳体抵挡着它的可怕威能,这过程虽然痛苦,但机缘巧合间却是促成了玄阳气淬炼玄阳体的进程。 贴身的亲兵纷纷倒地,忠勇的麾下百夫长、千夫长也被敌军分隔包围,无法回身相护。 一旁的迪达拉见到这一幕,脸上闪过一抹兴奋。没想到蝎大叔居然是这个老太婆的孙子,而且一样都使用的是傀儡术,现在可有好戏看了。 一声微弱的叫声传来,鸣人起身,坐在草地上望着来人。一头火红的头发,正是漩涡香燐。 杨宇平看到眼前这一幕场景,他心想这未庄的人恐怕是失踪的人太多了,一个个都变怂了猫在家里不敢出来了。 姜山深皱着眉头,飞不过,刀山也很锋利!难道真的要跳海,从海的侧面游过去不成? 回家之后,正是晚饭时刻,佣人早早准备好了食物,叶广陵因为公司事务,并未在家用餐。 罗缜话讫,姚依依已知大势已去,灰败颓青的脸容再难维持住她一直欲得的淡然秀雅,到头来,张惶失色的,反成了她。 “大、大哥,你将话说清楚些,你说……”良之行盯着自家大刚牢牢抱住这位珍公子的手,呐呐问道。 “谢谢你,布鲁斯。”安迪说道,来到沙发前转身坐下,两只脚这次终于够得着地面了。 这种酒是世界上最烈的酒,一般的人都喝不了多少。可颜沐沐却把它当水一饮而尽。 可以说斑目一角是在以手中的鬼灯丸模仿着螺旋丸最中心的部分,由此带来的便是一团极度狂暴又极度压缩的灵力风暴。 我心里一沉,退到了位子上,晴嫔轻蔑的看了我一眼,漫无目的的坐了一下午,仿佛是在听如妃、晴嫔与太后聊家常,我也只能在旁边听着,并插不上话。 任那海浪任何凶猛,过秦身后的艾星余都是体会不到一丝能力波动。由此可见,过秦的防御有多么的严密,甚至可以称得上滴水不漏。 如贵妃轻轻摆弄着手上的护甲,轻蔑的看了皇后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旁人为察觉的冷笑。 这道声音传到了季思悦的耳中,她猛然睁开了双眼。刚刚她做梦梦到颜沐沐和简莫凡结婚了,她在一个角落里偷偷地看着,梦中的她眼里充满了不甘,所以便醒了过来。 在两人的身旁,同样也是一身洁白婚纱的井上织姬正满脸幸福的环抱着面无表情的乌尔奇奥拉的手臂。 第644章 卸下面具 叹气过后,陈老伯像是认命一样问道:“你小孩儿是啥时候注意到的?” 南祝仁想了想:“您是重点人物,我们肯定是一直注意的。但要说哪里觉得不对的话……是在姬教授的宣讲那次。” 南祝仁的脑子里面出现了当时姬教授跌下讲台,而陈老伯却帮着拦住身边的村民不让他们上前的画面。 “面对姬教授当时那种 王耀族看了看手中的竹签,上面赫然刻着一个沈字,他的心里有些复杂,不管是哪一次的家族比武,王家和沈家之间都会有一战,不知道为何。 她把浴室里的温度调高,水蒸气布满了整间浴室,眼前都笼罩了一层层模糊的白雾,渐渐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很好,只要我们自己干净,我才能有脸面继续查下去。”瑶光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该为陆闯的行为负责,但周固的确是受到牵连了,给周固添了麻烦。乔以笙对周固是歉疚的。 沈玉瑶和慕辞坐在水榭里,似乎是在说着什么,慕辞脸上满是宠溺的笑。 苏晴可是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萌娃,这辈子他们俩是要绑在一起的。 敖而一听顿时明白咋回事。看来这几天提心吊胆的,给这两口子吓坏了。猛然来了救助者,还在门口守夜。从朝不保夕的危险境地转换到人身安全有了保障,这刺激来的约摸有些强烈。 有些人是来看热闹的,有些则是拿着前几天预售凭证来买棉花的。 那话音刚落,李沐便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便出现在了那男人的眼前。 十几个宝箱,放了三次妖了。除了第一次是敖而自己放的,后面一次是乔峰放的,上次魏来还当即就被影魔阴死了一回。 李正哲打了声招呼,然后狐疑的看了看王国正,但也没多说什么的先把车停好,不能老在路中间停着。 四下里亮起无数火把,巷子里也埋伏有人,双方差点在转角处撞个满怀。 说话间,赵皓手指点出一道金光,直接没入了全王的额头。赵皓的这一动作,直接将全王身边的仆人吓的几乎瘫软。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广场,比刚登上浮云峰时的那座广场还要大三倍的一座巨型广场,广场通体由一种灰白岩石铺就,最明显的就是广场尽头矗立着的石像,绝美的脸庞,看向前方。 别说金辉等人发晕,就是高飞自己也是晕头脑胀,他根本不认识雷佳慧,和雷佳慧没有任何往来,为何雷佳慧要出面保护他?高飞百思不得其解。 王凡冲出,又是两剑斩出,人随着剑光前冲,剩下的四头妖尸也毫无抵抗之力地倒下,被腰斩,王凡从血雨残肢中冲天而起,笼罩在金光之中。 葛良让他训练了近两年的长枪阵,今日初战,便大获全胜,他怎么能不高兴。 剩下的那些异族仙王看到两位仙王久久拿不下许天,甚至被许天压着他,他们自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到时候不需要异族出手,那些打着所谓正义旗帜的人或者势力都会去找许天麻烦的。 原本来说,他在五仙观内行走想要不被发现,以他的修为难度非常大,不过现在的五仙观上上下下都在庆祝击退了鬼门,大部分弟子都聚集在了一个地方,只有少部分负责守卫的弟子站在瞭望台上。 刚到宴会厅后就看到已经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而在最中间的一个超大型圆桌上梁继祖他们正在聊着天。 第645章 维系自身与自暴自弃 安置点边缘。 李玲玲和王丽莉被护着退到混乱的边缘。 “喂?李队!这里需要人……对!又乱起来了!”混乱间,李玲玲听到王丽莉拨打电话。 “干预的问题……不,是之前那个姬教授留下来的乱子,所以现在人更容易乱起来了,南老师现在在努力平复。”李玲玲听到王丽莉停顿了一下。 “但是我担心现 董素芬看着汤圆,过了很久才缓缓摇头:“你又骗我,我的妙妙才这么大一点儿。”说着双手比了个长短。 张易兴从游戏里出来一脸兴奋,下楼就开车往某个方向驶去,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红灯高高亮起,他只得把车停下来,同时蓝牙耳机里响起一个“喂”声,电话接通了。 斯卡丽愣了一下,她没有预料到费尔南多会这么回答,原本有一堆想要说的话,却被这句道歉全都噎了回去,一时间有些语塞。 不得不说,冥夜天作为冥族第二天骄,有着他的高傲,实力也的确出众,先前动用一件天品鬼器与两件地品鬼器,便压制对手,此时竟是又祭出了一件黄品魇器。 卫王比永安帝就大十一、二岁,但却是永安帝的叔叔,他是天显帝的老来子,在天显帝众子争储时,他才刚学着写自己的名字,所以神册帝登基后,对这个幼弟向来亲善友爱。 罗湛一直不停的点头,好在这会儿民风淳朴,街上也没有什么骑车摩托,要不光想想就吓的一声冷汗。 但月无缺却将自己搞的那么狼狈,也没见月蚀出现,这让叶飞感到非常奇怪。 说是和唐家驹一起研究,其实主要是谢钦自己在弄,没办法,谁让唐忠以前从来没接触过这方面呢。 “有仇。”罗森刚才差点儿因为她叫晓婉,打算放弃报复,最后一想就梁三那个臭嘴,肯定四处宣扬,以后他还有什么颜面在四九城混。 打个比方,金木水火土,对方的属性是金,金克木,但王石原的属性里面不但有木,还有火呢,火又能反克对方的金。 有了尊神武器,季家在接下来的环节中占有很大优势,虽然艾家和巫家也由申屠家扶持,然申屠家的宝镜都被云枫搬来了,他们还有多少资本去扶持? 陈天云震惊不已,欢欢竟然说这孩子是她最爱的男子的?他忽然想到,这可以解释为何被人强奸,却坚持要生下孩子,原来她是真的喜欢王木生的。 “姑姑,姐姐她究竟怎么样了?”星奴纠扯着袖沿,若这不是皇上的寝殿,她真想这会儿就冲进去。看着同她一样焦急的清云,星奴的心里更是没了底。 “表哥,飞儿甘愿如此,表哥无须为飞儿担心。”不知为何,晏双飞突然觉得这个样子的裴兮远有点可怕,不像刚刚那般亲切近人。 梁世泰乃是登城先锋部队的猛将,被尉迟恭刺杀当场,周兵蜂拥而上,要斩杀尉迟恭报仇。尉迟恭虽然虎口受伤,毕竟强悍,钢枪抡开,针扎不进,水泼不入,赫赫生风,普通士兵哪是敌手。 看到这枚丹药,王战立刻就是眼前一亮:“凝神金丹?!你······你是怎么得到的?!”实在是这枚金丹太过珍贵了,王战实在是没想到王天居然能有得到这种极品丹药。 在脑海中幻想着无数次他们再见面的情景,却始终不肯承认他已经人世这个定论。 卡文卡死,再咕一天 如题,最近卡文卡死,基本每天都是硬挤。 更新时间不太稳定,甚至不打招呼就缺了一更,是因为我总是觉得下一个小时就能写出来,然后……失败。 质量也有下降,从大家反馈的评论能看到——是的我每天都有看。 最新的一章删删改改好多次了,但总觉得“不好”;一直写一直改,改到最后都不知道怎样算“好”了。 再鸽一天,理一理思路,明天能出来。 这一卷也到了收尾的时候了,马上进入新篇章。 《没点毛病谁学心理学啊》卡文卡死,再咕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没点毛病谁学心理学啊》爱曲小说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第646章 【群体癔症】急性爆发 南祝仁目光如探针一样锁定阿赖的脸,【微表情分析·中级】自动运转起来。 【眼窝深陷,眼白中红血丝蔓延】 【上眼睑频繁颤动,眼球转动滞涩,偶尔失焦】 【握着木棍的手肌肉僵硬且小幅度颤抖,胸口急促浅喘……】 这是南祝仁眼中的阿赖,数不清的细节构成了一个由一堆信息组成的个体。 同为顶级猛兽的棕熊不在他的食谱中,想要彻底杀死它,目前来说还是挺费力的。 因为母亲去世,在和父亲大吵一架后,彻底坚定了她变强的决心。 但是狼行不动还不要紧,这一刀下去,原本被狼行砍断的地方,居然开始了疯狂的生长。 因为两人都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荆棘好像变得越来越多了,并且逐渐的在向两人靠拢。 虽然她们对贵宾室里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是从刚才经理急急忙忙到保险柜里面拿出六套首饰走进贵宾室这一幕不难看出,这个在她们口中是来找茬的人,实则是一位土豪。 当搬家公司几乎用花车把桌椅送到公司的时候,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他原来以为只是遇到了一个搭讪的;却没成想,这居然是一个找茬儿的。 秦风吐着火焰心情愉悦,现在的方报国犹如瓮中之鳖,且不说烧死他,就是熏也能够熏死他。 几日前表兄跟他说,若是遇到宁雨,一定要打好关系,就因为她现在跟林少东家合伙做生意,关系打好后说不定日后他也能顺着攀上少东家。 王道远拥有领域神通,对空间波动的灵敏程度,还在一般的大乘修士之上。 赤红色的大太阳从街角的露出的地平线上升起,照射到街道的玻璃窗上,让原本并不明亮的各个角落都染上初晨的光辉。同样还有手持枪械,士兵的护目镜上。 林清雅抬头看到秦海,心里微微一叹,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领着秦海来到沙发边坐下。 苗青跟杜美琪是第一天见面,虽然都有共同的好朋友秋叶,但是她和杜美琪确实不太熟悉。本来还觉得杜美琪很热情,很好相处,但是现在突然发现杜美琪也太任性,太胡闹了。 上官婉沉默了,这么久以来,她对秦海的感情一直深埋心底,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现在非常想要倾诉,而程希自然就成了最好的对象。 类似这种工程,只要不自己做死去贪便宜偷工减料,大致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毕竟他们也不是要修建什么去拿奖的建筑物,实用性比观赏性重要多了。 吴岩的脸变了半天,心想:“看来自己还是要用点心帮陆峰,不然真的大家同归于尽,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而且就是帮他找到夺舍的肉身,自己也可以趁他刚夺舍完的时候击杀了陆峰。 “两个废物,连一名炼气五段的蝼蚁都杀不了……”看到叶飞平安无事的回来,风行烈咬牙切齿,之前还信心满满的吹嘘,现在简直就是一个笑话,甚至还暴露了自己的目的。那么日后自己要想杀他,还会这么容易吗? 而围来的战舰越来越多,在几次突破,前后左右都穿梭无数舰队。 秦海这一下是真的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只是打了个电话,而且还是打给尚秋山的,尚行就这么重视,连夜赶到了春江。 第647章 终究还是要用激进的办法了 南祝仁的话让重晖不由一愣。 早在一开始发现【群体癔症】风险的时候,白庆华和翁娉婷就整理过对当下这种急性爆发现场的应急干预方案;姬教授瞎搞一通之后,这个应急方案还进行过几次修订。 一起修订的也有原本“按部就班”的干预计划。 重晖的内心飞速运转,开始顺着团队之前的理论框架,一点点拆解眼 舒景内伤,虽然她刚刚出手的时候他是有能力反击的,但为了不激化矛盾,只好忍了,可她三五下就把他给打倒在地,也确实很伤男人的自尊。 “别吵!”十七听到了,但神智还不是很清楚,只觉得她扰人清梦。 曹仁、曹洪这哥俩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不甘。但又都觉得李典说的在理。一时间哥俩全没主张了。只不过曹洪那是以武艺见长,而曹洪又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马超,所以曹洪是真的没有主张了。 它吓的差点没尿出来,我的老天,主上才只是刚到天尊初圆满的境界,这,这可能吗? “头儿,我们这几天将街上的乞丐都问了一遍,可是还是没有一点的收获。”刘哈丧气的说道。 “这没有问题,我们马上就让人将病人送到这里来。”赵贵斩钉截铁的说道。 而竹下义晴的电报也使冈村等人更笃定的认为,间谍泄密是导致两个机场和关东军入关战机覆灭的罪魁祸首!若非有人泄密,绝不会出现两处机场和入关战机几乎同时被毁的情况! 如果只是没人问时,自己就不需要主动说,这应该算不得什么大事吧,地甲就点了点头。 “锁链地狱——!”罗天成举起双手,锁链从各个方向飞出,在电磁炮中穿行,命中之后立刻利用黑色火焰反弹,再次从其它角落击去。 思思简直是受宠若惊,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长筒袜,心情很是复杂。 讲武堂,在刘协的计划中,类似于后世的军校,不过武艺还行,兵法的话,目前没办法普及,刘协只能在军中挑选一些善战之将进入讲武堂传授经验,至于讲武堂的院长,自然只有刘协能够出任。 “这是……”蒋义渠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虽然那些士卒他不怎么放在眼里,但那种充满毁灭欲望的目光却让蒋义渠心里面止不住的生出一股难言的寒气。 苏清歌和洛清寒也是挑眉,窗口吹来一阵淡淡的腥风,他们似乎懂了。 路凌问着,觉得一直走在林子间显得有些单调了,就偏过了视线问着安若。 革命军那边关于合作倒是简单,如果李牧真有那力量能帮他们完成革命,那么对于现在落魄的他们来说,到时候支持光照会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信仰真神,那就没办法了,这种事情不是嘴上说说就能真的信仰的。 战舰的外壳之中,有着强大的魔防属性,然而电浆本身,超高的温度是无法彻底防御住的。而传奇法师的攻击,都是追求威力最大,不求攻击的范围。一尺多长的空间之刃,足以将坚硬的生物外壳扯开两米多深的口子。 今天下午汇恒建材会派人来谈供应合作,叶梓凡才会匆匆别过麦子赶了回来。只是没想到会是刘婷婷亲自前来。 旗舰不可能造的太大,这条龙舰人员布置主要在头部,不开拓空间根本不够用的。 第648章 保神砸牌 自从姬教授倒下之后,课题组的当家焦老师忙于维持课题组其他人的日常工作,黑圈老师又在实际上成了翁娉婷的人。 姬教授在被夏天对线之后也算是醒悟了一点,因此多少也派出一个学生作为代表,平时跟着其他组的教授工作,和周指挥进行报告,也算是展现出自己“想要出分力补救一下”的态度。 因为派出来的只是二 自从姬教授倒下之后,课题组的当家焦老师忙于维持课题组其他人的日常工作,黑圈老师又在实际上成了翁娉婷的人。 姬教授在被夏天对线之后也算是醒悟了一点,因此多少也派出一个学生作为代表,平时跟着其他组的教授工作,和周指挥进行报告,也算是展现出自己“想要出分力补救一下”的态度。 因为派出来的只是二 这个时候,外面的宁雅也是走了进来,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闺蜜。 刚一出现,便朝着夏铮前行的方向瞬间笼罩了过去,尚未落地,恐怖的力量直接将树木都瞬间压得粉碎,直接露出了其中夏铮的身影。 “你们少爷真是可怜,不过有你们俩人他也是最幸福的。”燕赤风此刻也发表了自己的想法,一副同情的说道。 下一刻,这些保安将林风和叶诗团团围住,形成一股密不透风的人墙。 “吃饭吃饭。”连城虎哈哈大笑的端起碗筷,大家共饮此杯,一同庆祝。这难得时刻。 而如今,林燕秋的心中更加不是个滋味儿,她不知应该用何种面孔来面对楚阳了。 林风微微一愣,这才是往袁欣欣指的地方望了过去。果然,夜空之中划过一道非常亮丽的流星。 困惑的眼神,并未得到徐帆的解释,反倒是看到这家伙一脸笑眯眯的问候。 于是,东方雨平和墨青又赶紧的说道:别别别,别客气了。您坐着就好,坐着最好。 走上前去,便看清楚了状况,这宝马X6的车主不是别人,正是紫荆中学的教导主任童大成。 搜遍了他的全身,除了一个垃圾工都未必看得上的铝合金箱子,便只有三十二M金的余款了,没办法,那司机将桀愚踹下了车,将他所有的余财都搜刮光了,这才拎着剩下的半瓶酒骂骂咧咧地把车开走了。 方菊的哥哥谢方言是个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经济系的高材生,在我面前,他一直有种浓厚的优越感,知道我要辞掉公职下海经商,他马上嗤之以鼻。 武侯的威压散开,直接将本已摇摇欲坠的骏马压趴在地上,江天也被可怕的力量压得半蹲在地上,浑身颤抖,额上青筋暴跳,死死支撑,才没跪倒。 可惜,这片海域上一根毛都没有,不管是李阳,还是那两艘渔船,早就走的远远地了,除非下海去打捞那几艘驱逐舰的残骸,不然他们注定会无功而返了。 她跳下床,任由那液体滴落到地面上,忍着腿间疼痛,一步步往浴室里面去。 但这是自己的大儿子李彪在江口那里路过时给自己买的,据说是用上好的貂皮制作,穿在身上别说冷,连雪花都不沾,李牧之穿这件皮衣可不是为了御寒,而是为了给别人看。 要隔空操纵物品,至少得有武侯以上的修为,众人以为是江天操纵的,全一脸震骇。 他的话,就像一枚炸弹,在她空白的大脑里忽然投了下来,造成了“嗡嗡”的鸣音。 但是戚上将几乎有绝对的自信,到时候余家六个老怪会主动要求延长入驻的时间的。 我当然不可能把孙起刚让我脱光衣服让他看这些细节讲述给周总听,一是怕他生气,再者我自己也感觉很难为情,只要姓孙的没有真正玷污我,这个秘密我将永远保留下去。 哥布林奴隶是只是以一根木棒为武器,面对宁海的铜剑自然有点一定的劣势。 第649章 这是绝对科学的 【分级管控】的步骤在当前环境下也是重中之重。 这个步骤的核心逻辑源于标准医疗急救分诊体系。该体系通常以红、黄、绿、黑四色手环标识,在急救现场分别区分出“濒危”、“危重”、“轻症”“死亡”四类患者,并且优先处置高危者。 而翁娉婷和白庆华则是结合安置点无标准化标识、村民【群体癔症】爆发后可能 可是到了第二天,这些不堪入目的直播图片,却好像发了疯一样被人疯狂转载,各界媒体也进行了疯狂的报道。 约莫半刻钟过去,那筑基修士终于念出燕都城。由于去燕都城的人较少,一共还没二十人也就十人出头而已,所以张元昊二人便与樊岳师徒一同登上了传送石台。 而赵树则是就跟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若疯若狂的模样让白森感受到了他的愤怒,这是不甘,这是憋屈的发泄。 青碧蟒鲨轰然一动,无尽水波扩散蔓延,一股无形的磅礴妖气夹杂着透明水波自半空之中逸散而来,瞬间蔓延整个环岛。 佑敬言在朱元璋身边也算呆了挺长时间的了,这还是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与佑敬言说话的,佑敬言的行李过后朱元璋也没说什么平身的话,这不佑敬言只好一直弓着身子。 “二当家,当初就是武浩机智过人,咱们才能脱离险境,否则必定全军覆没,没有一丝悬念。”武影对着中年男子道。 淡淡月光透过树林缝隙斜斜洒落,如黯淡的星光般,丝丝点点洒落在地,看上去异常诡谲妖迷。 山下,一处地底秘洞之内,本来急行的一众身影忽然的停顿了下来,为首的是一个青年道人,而这百来人的队伍皆是身穿着龙虎宗的道袍服饰。 “系统,我再兑换一些箱子,能不能帮我全部按类分存,去掉所有的标签语字,只在箱子外面写好是什么东西,什么型号的?”姜德对系统问道。 就在白日的时候,他觉察酒窖有异样,但因为当时有郡主在身边,没机会去仔细探查,但却一直放不下,现在刚好过来一查究竟。 那锋利程度堪比神兵利器的音波利刃被他伸出一根手指一弹就全部碎掉了。 终于在司徒浩宇四岁的时候,已经完全黑化的孙悦丧心病狂地找了人开车把梦云倩和司徒浩宇一起撞了,梦云倩为了保护司徒浩宇命丧黄泉,司徒浩宇也成了一个没有妈的可怜孩子。 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都绝不会无动于衷。铁诚当然是个很正常的男人,他直觉心头一荡,脸上便火辣辣的烫,急忙镇慑心神。 姜铭不知道他随意的举动,就给他添了无数粉丝。很多色中同人,已经开始打听他了。 祁豫看着很高兴,扭头看向墨朗月竟又笑了起来,这笑容突然变得一点都不张狂,却很明朗很单纯的样子。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被内力以秘法送出,却能在一定的范围内被随心所欲地传送到很远很远。 “他平时不这样,只是这两天心情不太好。”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叶佳茜替他说句好话。 阳光美好,即使真有什么妖魔鬼怪,亦或是山精鬼魅,也绝不敢在阳光下现行! 原来,岳如山甫自递出双掌,还未力,蓦觉心头一阵彻骨的绞痛传遍全身,登时眼前黑,脑中一阵阵眩晕,且呼吸不畅,更是浑身酸软无力,已是举步维艰,就莫要再说掌力了。 第650章 就这么容易吗? 张婶是南祝仁和陈老伯两人都极其关注的对象。 情况也最为危急。 只见她此刻呈角弓反张状蜷缩在地,胸廓剧烈起伏却无法完成有效通气,双手像生锈的铁钳般死死扼住喉咙,指甲几乎嵌进脖颈皮肤。 就在南祝仁刚刚引导村民们洗手、控制村民的这几分钟的时间,她的面色已经从最初的潮红快速转为绀紫,嘴角溢 当晚我并没有出去,八点多的时候我就睡下了,现在外面太特么危险,我真怕自己出去了在回不来,至少我屋里还有一个八门神降护着,能给我一点安全感。 要不然就是黑衣老五许诺了华天大量的修炼资源和好处,让他放他一马。 在百家讲坛中,有一名讲师曾经就是一门满分,一门零分。进了那所大学。 我无聊的看着电视剧,脑袋有些昏沉,但是我现在不能睡,今晚是我已经与黄道士约定好了一起守夜。 李自成并非满虏,有一片仁慈之心。而且在他攻取京师后若想夺取天下,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四处劫掠。 一道道生物电波在虚空之中传播,螃蟹们开始换乱了,此时看向对面的敌军都显得无比恐慌,因为不知道下一波攻击会不会瞄准自己,如果再打下去,自己就会和身边这边族人一样,变成一具尸体。 田丰看着龙云,很是不可思议,他昨天听的很清楚,龙云说过想要离开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行,可是没想到一个晚上之后,龙云就过来告诉了自己确切的离开时间,这可是着实惊到了田丰。 之前她们要离开,是因为她们不知道除了道歉苏茜茜还能做什么? 这只妖怪特别自觉,他刚才离开那里,它也踢踏踢踏的跟了过来。 在距离襄阳王府外不远处,有一座用石块和木板新垒砌而成的宽广平台,平台的边缘向外远远探出,是农民军专门为此次处斩而新近搭建而成的行刑台。 还好,吴迪不算那种无心的蠢货。相反,他还聪明的紧,因此他还是决定过去看一看再做打算,反正自己都已经孤身杀入了南州腹地,再深入一些又有何妨? 关自在向楼上看去,只见刘世伟在楼顶向他们挥舞着手,嘴中似乎在喊着什么,但是由于楼层太高,根本听不见。 “不要。我这辈子去过一次就够了,不想要再冒险。”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对那地方依旧心有余悸。 他仔细地看着自己写下的这些内容,不断地纠正思路,从而尝试着寻找解决的方法。 白棠那边,他是想安排雇佣兵,最后打消了,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他选了比较龌龊的手段对付白棠,但没成功,参与这件事的人都被白棠送进去了。 然后不管赵琪薇如何拒绝,杨香薇直接划掉了册子上最名贵的几套珠宝,还有当季最时尚的衣服,一个系列一个系列的划。 “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出门在外别惹麻烦!”闫九妮有些着急了。 一心做研究的人,跟把心思放在了钻营上面的人还是不一样的,一说话就知道了。 通天道人站在她身后一脸的无奈之色,心道也就是只有她和狂雷,能直接当众说出来这种话。 老人听到他们的目的是那个酒屋,瞳孔收缩了一下,不由得细细的打量起面前的人。 “柳晴可真厉害!”符牡丹激动的手握鹿鸣,眼神里全是对台上柳晴的崇拜。 要不是因为李若琴还没有和他同房的话,叶落必定会想方设法的找一颗神石过来和李若琴双修,帮助她成为古武者。 就算是井德江也不可能知道人体身上这些穴位准确作用,之所以他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刚好知道护肝的这五个穴位的,却没有想到叶落连想都没有想便答上来了。 齐长风可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自己虽然想给顾颜幸福,可是前提是自己得做好准备给顾颜幸福,齐长风自认为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所以他不想这么早就把顾颜放置在一个这么尴尬的境地。 可现场导播却是苦笑不以,这个土鳖企业家也太狡猾了吧,竟然把他们拉下水了,这以后要是再出类似事件,那不是他们央视没监督好吗? 沐辰心里暗骂,有眼光个鬼的,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是你先针对我的,所以你也别怪我忽悠你。 这个时候杨帆的吼声也是变成了真正的龙吟,而不是蛟龙那种嘶鸣声了。 “子辰,你恐怕不知道吧,剑云端就是剑云浩杀的,就连剑云纵估计也被剑云浩给杀了,这都是中、范两家家主亲口告诉我的,我们可以不计前嫌,回到从前,我帮你剿灭剑云浩!”庆鹏程说道。 “他们带着面具,那不是龙王的面具,而是腾蛇!”梧桐看着天,又陷入了深思之中。 南市,不仅仅是苏省的省会,在漫漫历史长河之中,她还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 喷气背包的速度上限现在最高就是一点五马赫但是艾列现在把它控制在一马赫就好了。 听见赵佳雪这样说,我是担心的问了一句,而听见我的话,赵佳雪的气的张嘴一口咬在我肩膀上。 他不拒绝商业化,但一定要合理,符合客观规律,呈现给观众最真实的东西。 “我们要看什么?”西格瓦低声问,努力不让自己的实现游移到冰底的中央。 “若安,你还好吗?”发现了萧若安的异样,秦楚彦急忙坐在了萧若安的身边,拉着萧若安的手,担心的问道。 过了许久,林丘猛然站了起来,解下身后的披风,直接扔掉,无比珍惜的将【米拉的拥抱】系上,一袭深黑色披风迎风摇摆。 “你还有脸提然然,也不知道是哪个老王八想弄死她,现在还不能下床呢。”说到这拓跋焘一脸怒气,最后干脆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不去,我手下的人也都不去。 夏种顺利开始,今年的收成虽然有损失,但总体来说还算不错,蝗虫也被接二连三的大暴雨淹死的差不多,蝗灾被成功扼杀在摇篮中。 就在这时,那神国之下由量劫气息的凝聚而成的黑色世界之中则是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道道的量劫气息开始融入到了神国之中,将那混沌神魔虚影的力量一一给消灭,让几乎要崩溃的神国重新稳定下来。 第651章 大家都舒服了 白庆华和翁娉婷在听到石倩浅他们报告的第一时间就往安置点这边赶了——课题组的老师此刻终于不再有平时的松垮模样,大师姐手里的文件夹抱得紧紧的,文件夹边角磨得起了毛。 见到两名指挥带着的大部队,两人下意识停下脚步。 而半袖指挥像是终于抓着了主犯,三步并作两步就冲上来,冲锋衣的破袖子随着动作甩得 司徒封涯的手下意识的握紧,看到他这幅样子,司马凝霜甚是心疼,她来到司徒封涯身边,双手握住他紧握的拳头,司徒封涯这才逐渐冷静下来。 这二十四年之中,莫邪和秋儿也发现了斗罗大陆之上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变化并不大,就比如魂兽的修炼速度明显比以前提升了一些,这提升并不是针对于某部分的魂兽,而是所有斗罗大陆之上的魂兽。 :如果不是你非得要把我们弄出来,我父亲现在也不会在医院里躺着了。 “大殿下,请你出示陛下的手令!”在最外围的那名守卫见,雪清河等人靠近,直接抬手制止了几人前进的动作。 “这些东西最好的命运是焚化炉,不是让你看的,我不是宰黎塞留,之前我也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长大后发现那些都是骗人的。”无爵是故意要宰黎塞留钱的,不仅因为黎塞留是鸢尾的领导者。 当二人结束后,司徒封涯的耳边同时响起三四声系统提示音,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虽然不知道到底提升了多少,但是系统提示音的响起证明了冰神所说的办法的确有效。 而魔魂的魔炎精元,已经达到最饱和状态,林辰只得稳守心神,抵挡着漫天黑暗意志的冲击,转运着强大魔魂之力,压制吸炼着魔炎。 比比东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相信千玄做事有自己的准则。 打定了主意,北斗仙宫四大帝君也就不再多想,只是静静看着君一笑的表现。说实话,嫉妒的同时,他们也很想知道君一笑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 冥王正遭受巨大反噬,血脉动乱,还没喘口气,又见林辰霸道凶凌的反攻而来。 林鸣使出浑身解数,双脚往基力安的大牙上一蹬,瞬间逃到了一旁的树梢上。 众人穿过第二层通道,他们就来到了第三层,不过某人带着他们又是一路极行,片刻后一个简陋的部落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楚昊天则是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额,我是说,我这是在现世还是在尸魂界?”林鸣看着夜一问道。 这时,金元宝才注意到,原来这平房没有外面上看的那么简单,里面被隔成了好多间房间,本该是正厅的地方,仅仅留下了一条狭窄,最多也就够两人并排走的过道。 所以二长老和大长老都是十一阶控灵师,但二长老也比大长老强大很多。 金元宝突然间爆了句粗口,前面的他都是装的,可这一句却是真的。 荧鸾涉足不深,对人间的尔虞我诈还不太了解,这也是楚昊天帮她的原因,如果是一只老狐狸,某人说什么都不会答应。 毕竟熊猫对于空间规则的领悟,可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不然的话也不可能连带着姬长风与郭嘉二人一同都带进空间夹层中去了。 对于这一步骤,林鸣倒是比较熟悉,没有别的出路,唯一的方法就是用灵力灌进去,然后一动不动的死耗着,直到伤口愈合为之。 第652章 南祝仁:你们不要恩将仇报啊 一个小时后,安置点彻底褪去了先前的躁动,空气中混杂的薄荷与热水的清香取代了几小时前的焦灼气息。 救援人员井然有序地规整物资,蓝色防水布在风中轻轻鼓荡。 欠二手学生攥着手机贴在掌心,他后续又发了不少短信出去。 姬教授始终没有回应。 而就在欠二手学生操心这件事情的时候,其他心理专 那到时候都不用外面的那一位强者出手,他们就会被猿猴老者等几位半步秩序者怀疑。 如果告诉云轩伍仲的真实身份,那么他俩必定难逃一死,可如果不告诉云轩,他俩今晚怕是会栽在云轩手里。 只是下一刻,林宇只是微微向后移动了一下身体,就躲开了青年的拳头。 苏沐雪双眸通红,她紧咬嘴唇,不让眼泪落下来,虽然叶城的话很过分,可是她父母更让她失望,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瞪着两个眼珠子,在我的卧室里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白芷的踪影。 完美的发挥堪称一场华丽的视听体验,而不管粉丝们再怎么不舍,梁星的部分最终还是结束。 况且他选择在节目中公开,一定程度也是想着借着节目把他跟苏语凝的cp感在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然后再借着这个机会公开。 如此情况之下,上官清烟肯定会选择拉拢他们,这样才是上官清烟最好的选择。 “哇瑟,好强的推背感,我要吐,我马上就可吐了~”战机进入正式跑道,而后开始猛烈加速度,龙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推背感,如果这也是模拟出来的,那他真是一千一万个大大的服。 顾衡愠怒,他的师父是先前灵枢宫的一位教习,因为犯了错离开了灵枢宫,从那之后,他就没有师父了。 他麒麟一族早就有感诸天当有一场空前绝后的浩劫来袭,所以埋子诸天,频频现世。 他身披黑色帝袍,手中托着徐徐旋转的银色球体,屹立在虚无之中,双眸紧紧盯着眼前这座笼罩在幽光中的破碎城市。 但陈泊生喝多了之后就是个黏人精。他还真有本事抿着嘴,一副男朋友不喂他,他就能闭嘴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现在出去扫雪,这不是开玩笑吗?现在外面冷的很,雪的都结成块了,如果能够随随便便就扫走的话,估计官方那边早就安排人去清扫了,还需要拖这么长时间吗? 听说是屠宰场看节日放假了,趁机涨价,本来杀一只羊只要十块钱 ,他们现在要收二十。 喝酒烤肉,一顿意外的野猪大餐,从王守良自身到诸警卫,都吃的很开心,王九光都直接喝醉了。 因此,大家都知道蔡杰死在了晋阳,且是死在外宅之中,可是却不知道蔡杰为何会死,既然死在外宅里,又是死因不明,那肯定是见不得光的死法了。 这已经是他老胡借助八国联军侵华发财,赚到的几乎所有不义之财了。 但在他的视线适应了这亮的晃眼的灯光,看到了开远光灯的车主时,简嘉愣了一下。 不过两个弯这边的龙头大哥,看到走廊里,或偶尔开着门的房间内,一个接一个中了飞刀,甚至孤睾、或除根、断柱的伤号。 他从不强颜欢笑,总是严肃的板着脸,所以看起来总是凶凶的模样。 “这层膜其实是不存在的,只是星际要塞给我们标识出来了。”乐乐解说道。 放眼望去,城中街道宽阔,高楼林立,商业繁荣,人来人往,喧闹异常,但和其它城池略有不同的是,有不少建筑修建在了遥遥可见的山峰上,一些陡峭的石壁上甚至直接布满了犹如蜂巢般的洞府。 几人说话间,已经是走进了酒吧,刚一进去,一连串的闪光灯里闪烁着不停。 不过,这样对她来说也好吧,她还没动手,对方就自觉撞上事儿,不是替她节省麻烦吗? 他就说这丫头变笨了,撒个谎也能这般漏洞百出。断崖底下可是一条宽敞的河。就算她用了防水膜,那也会随波逐流或者直接沉入水底。又怎么还会完好无损的等着被人捡去? 而我很担心你在我身边待太久会丧失自己的独立性。”周解释道。 安如初觉得愧疚,他原本一心想着早点忙完就可以回美国了,没想到突然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一件事没有忙完又得接着忙这件事,肯定是累了的。 “难道你不帅?你要是以为你做梦的话,我可以掐掐你。”我笑着说。 哪知申时行原本就没有指望钟南在立储一事上能帮多大忙,只是看到他颇受朱翊钧的青睐,所以才随口提了一提这事儿。 两人都是抽出自己的武器,戏风使用的是长刀,而李进使用的是长枪。 说是胖,其实只是相对于其他人而言,只是脸蛋上带些肉,身体其他地方还是跟他一般,干瘪瘪的,跟排骨似的。 而在这时,空座町城市的各个角落里,随着黑夜的降临,那一丝丝的黑气也突然浮现出来,开始四处的飘荡,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似的,显得十分的诡异。 那模样,还有那让人听着肉麻的话语,终于令得在场的所有人,不管大人孩子,嘴角都不同程度的抽抽了起来。 “谢皇上恩典!”钟南能听出来皇帝对于这些虚头巴脑的礼节并不在意。 第653章 我们都是有丰富工作经验的,什么人、什么场面没见过? 外面这个嘶吼的叫声,会议室里面大部分人不熟悉。 但是王、李、孙教授三人都是不由自主地一抖。 他们是在安置点做过先期工作的,当时好几次差点挨打的时候,就是这种音色的嘶吼作为背景音让他们仓皇而逃的啊! 在他们的眼中,这声音的主人——阿赖——就是整个安置点最顽固、最暴力的个体。 以 “什么玩意儿。”凌风脚下的地方被技能击中,形成了一个数十米深的坑洞,而他正趴在地上大口喘气。 走上浮空艇的李想和妖姬可没想那么多,妖姬坐上沙发,长吁了一口气,V领前的雪嫩肌肤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看上去是个冰山美人,实际上是个超级逗比加社交困难户,人多就紧张。 楚江眼中流露出痛惜的神色,仔细查看了几眼,眼光顺着这道伤势的延伸,落在了杜梦寒的腰部。 特殊技能只要学会,自然便是融会贯通,楚江脑子里过了一遍关于降龙十八掌以及借灵的记忆,顿时彻底明白过来。 除此以外,还能在时计塔联盟来席的教授们眼前露下脸,说不定就被某位大佬给看中了,从此平步青云,迈向更高层。 一个穿着白色大褂的老者,来到显示器面前,眼神凝重的盯着屏幕。 被冻结的红线虫在冰层中挣扎冲撞,及其耗费灵气,何况虫海无边无际,不停的从血雾沼泽中飞出,荣娴仙感觉体内灵气剧烈消耗,立即决定先走为上。 ‘话还没说完,楠离只觉浑身被定住了,心中一惊,刚想要催动碎片的力量,脑后突然传来一阵痛意,随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赵无天顿时间感觉到自己的拳头好像被铁钳箍住了,根本就动不了。 发不出声音,又不能像老皮子那样通过眼神控制别人,江明已经接受了必死的现实,但被做成烧猫,是不是死的太惨烈了点儿。 林歌尽管早就是真人之身,也在苍龙观学了四年多的大路真经,但他究竟学道时间太断,而且没有学过道术,所以,他只会运功自保。 轰然碰撞间,二人各自后退几分,皆是面上一红,又强行压下胸口逆血,拼了个不分上下。 话虽如此,到头来却并非计划的那般顺利,或者说是并没有好好将自己事先布置好的计划执行到头来的变异蚁后它,居然是自乱阵脚了。 莫林的身体涨大,面对着一缕缕飞窜过来的剑气,面色一红润间,身体的周遭涌现出褐色的光芒,而后便是看也不看一眼那些个剑气,直接朝着李剑逍的方向狂奔而去。 再用外部的洞穴作为这样混肴视听,估计一般还真的是很难看出来这个结构来。 最后,就是白天雄与楚奇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不一般,作为完美融合了前世今生两个灵魂的项央,在情感方面的细腻程度也很有一套,通过蛛丝马迹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暧昧。 今日,重修神境、本体已是五重神境的洪晚行,再次面对仍是巅峰圣境的澹台清溟,偷懒都有富裕。 郁可心这一下撞得可狠了,把莫凡撞得退了好几步,他额头瞬间就起了一个大包,不过郁可心的头也撞疼了,而且晕晕的,感觉面前的莫凡有好几个重影。 咻……一道剑光从虚空当中划过,将空气刺穿出震耳发聩的音爆之声,然后砰的一声刺入了这些炼器师面前的大地之中,将大地轰然的刺出一条狰狞的裂痕来。 第654章 白庆华的过去,有些东西其实是一脉相承的 在听到李教授脱口而出的熟悉话语的那一瞬间,王教授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王教授一打眼就看出来李教授肚子里面卖的什么药。 就好像替身使者或者非凡特性彼此之间会互相吸引,他们不约而同来到这里的原因也一模一样。 “李老师。”南祝仁颇为礼貌地问好,正准备回答。 一旁的王教授就抢先一步开口 然而叶无道哪里有什么B计划的,他连A计划都没有,他最大的计划就是他自己,叶无道再厉害也不可能在海上把这些人全都干掉了,这可是在茫茫大海当中,头顶还有直升飞机,而不是在陆地上面。 时间的力量是巨大的,他们相信,时间久了,人们就会逐渐忘记萧飞。如果蒋庆江后来夺得了冠军,那么萧飞的影响力就会马上土崩瓦解。 萧玄话音未落,萧炎的脸色就瞬时变得一片阴沉,一股几欲无法遏制的浓厚杀意,于其心底猛然升起。 “简直是有辱家风!”东方鸿元脸色阴沉无比。然后就走到了二楼东方明月的房间面前。 军事驻地,此刻,薛将军,也在正堂之内真在草拟一分军事动态上朝表,也就是这一次的军事事件。正在把手中的上朝表交给一位得力部下。 “中兽医?”陈景华也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惊愕之色,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懂得传说中雷火针法的大师,居然只是个中兽医。 陈浩目光冰冷,手掌五指狠狠一握,壮硕男子的身体,直接崩溃,化作了一蓬血雾,弥漫了整个酒店客房。 一时间,马吞天如同跌入无边深渊,眼神迷茫,用力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一个激灵道。 独远,于是,道“岳父岳母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月柔的!”沈府正堂高堂正座,沈月柔父母这才放心,点头,把沈月柔交到独远,手中。 也正是因为黑狐如此重要,不亲自看一眼黑狐的身体状况,她根本就不放心。 二十六七岁的SS级别中期,难怪有着自己自傲自大,嚣张的本钱。 “哼!接二连三被延误行程,都是找的狼君神,未免也太巧了吧?”鸣海神冷冷地说道。 放在竹椅旁边的一个竹制的鱼篓里头,却在说明着这名老渔夫不在乎的态度从何而来,因为那里面,已经装了好几条鱼了。 不过这一次项昊伤的太重了,整整一天才项昊恢复到全盛状态,血气澎湃,如一头人形真龙。 在见众人看着萧峰的眼神,一个个不禁流露出了几丝幸灾乐祸的冷笑。 马多贝一边道谢,一边上车发动了引擎,接着,车辆继续缓缓朝着哈德法雷镇中心驶去。 屋内的比特一边狂吠,一边朝着傅羲他们逼近,似乎随时都会冲上来疯狂地撕咬他们。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王,臣以前就跟你提过,你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必须要改改,为人君者,必须果断,想想先王!”司马懿再次淡淡的劝说,却是让曹丕更加慌乱。 有了臧霸这三万人马进驻,西城正式纳入刘咏治下,杨任也放下心来,不在担心张卫率军前来进攻。 幻阴阳心中微微一惊,在没有规则层次科技力量的帮助下,这家伙竟然是第一,之前还一直以为是幕圈那个队伍。 不同人送的方式和目的都不一样,让茅野枫都找不到什么可以借鉴的地方,根本没办法模仿,与其这样下去还不如直接到他家送出去,于是茅野枫被赤羽业和中村莉樱这么一说一冲动就一路来到了夜星辰家门口。 张圭又一掌打在了不思后背上,不思刚才的鲜血还未吐尽,又喷出了一大口血来。血一缕一缕地流下来,从口中一直淌到地上,渗进了地里,殷红若梅。 没办法,于禁的布防使魏续的偷袭被过早发现,二三十个举着火把捧着火油罐的步卒毫无悬念地掉进陷坑扎成肉串,哀嚎与随之暴起的火焰令人侧目,不但使紧张至极的魏续部军士心惊胆战,更让营内的于禁军士纷纷惊醒。 而那年轻人也不客气,大大咧咧的就坐了下去,一甩折扇,淡淡的扫视了一圈,这才将眼睛眯缝了起来。 青铜使的强大,虽然大多数人都没有领教过,可只是那些传言,便足以让他们自愧不如了,就连跪在地上的坤老,都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林浩把倒在自己身上的刘菲菲轻轻推开,平放在沙发上,抬头,便看到了陈冰眼角的黑眼圈。 妮娜对今天的所见所闻仿佛活在梦里,感觉非常不真实,在高佑曦的叫唤声中终于回过神来。 顺着他的目光,包括苏逆在内的前十名武者,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广场之上。 两人收拾好了行李包裹,便即骑马去往峨眉山。一路上颇是寒冷,硬风如刀,不停地打在两人脸上。等到了峨眉山后,惜芷和怜玉面上都是通红。 灵石毫无瑕疵,通体纯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周围隐约萦绕着一丝白雾,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敌人虽然人数依然很多,但是他们胆已寒,心已乱,攻击马交没有任何效果,攻击势如猛虎的撒贝更是不可能。 沈晓晓围着夏凌不断问她的情况,问这问那,夏凌捡着不严重的和她说,并且告诉她现在她家里面的事情基本上解决了,沈晓晓放开她沒继续问。 “叶浮生是你?”周杰棍的老子周树人指着叶浮生不敢相信的说道。 “是谁?”白焰冷冷的询问出声,随着花璇玑一起将头转向了门口。 这个青衣长袍中年人一出现,手中的折扇就自然而然的煽动着,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艾丽丝,你来了,你感觉怎么样?”王辉迎了过去关心的问道。 银枪撕风袭去,眼见就要贯穿那黑衣人,却突见左侧一道乌光闪烁,猛地飞袭而来。 所以暗一这一路的心情都可谓万分沉重,偏偏身边带回來的人还一脸的兴奋,更是让她郁闷到不行。 第655章 最后的重要任务 这是叶志坚一边握着宋端午的手,一边故意板着面孔对前台诸人说的话,只不过宋端午在含蓄的表达了谢意之后便不再多话。 既然两人都能够顺着能量进行引导,那么接下来多努力就会熟悉得多。 召唤师无法使出强大的魔法,但是诸如火球术、星炎、震冰波这种低级魔法,却是没有问题的。所以郭临没有顾忌。万人瞩目下,他依旧打算将召唤师这个身份,扮演到底。 黑脸大汉以及两位武师,越过尸精,径直扑向了抱剑的男子。郭临也不理他们,一个初阶武灵面对三个武师,那是绰绰有余的。 就是那辆被柳成真改装过的。具有典型扮猪吃老虎嫌疑的那辆枣红色捷达。 只可怜大猫那几个倒霉的孩子,直到被大宋洗浴豢养的一票‘护店家丁’拖下去的时候,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惹了哪个不该惹的神明。 三人刚刚冲上斜坡,又有两机械怪迅移动起来,它们从口中喷出两道暗红色的光线。凌羽抬起一掌,蓝光闪烁正是战神场能凝实而出。当线击在其上如泥牛入海。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赵敢有些疑惑,昨晚上手机在河里边手机泡水了,连卡也不能用了,现在的手机和卡还是今天早晨刚整的了。但电话响了五六声后,赵敢还是接了起来。 这种心情她是理解的,想那几日在王府,因袁氏进门的事和王爷闹别扭,信王在喝醉了在门口淋了一夜的雨,看着信王难受的样子,她自己也是心疼地在床榻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就是再困再累,却也连眼睛都不敢眯一下。 “咳咳!倾儿,我必须澄清一下,我当时可是打算就把你劫走了便罢了,可是你的好凌姐姐非要我把她换过去诶!”苏子格从后面冒出头来,为自己辩解道。 “突进。嘿呀——”本来似乎很热血的台词,在八舞夕弦这个三无产品的口中,却是感觉让人蛋碎。 “喂,我说你来就来了,弄那么大阵丈干什么?”托托莉扶着额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两人仍然没有动,忽然“砰!”的一声,街边的路灯又亮了起来,刺眼的灯光让双方都有些不适应,野尻当然也不例外,微微的闭了下眼睛。 外地生大多提前个一两天就已经到达了,今天报道过后,每个系就需要在指定的教室内集合,然后进行一些简单的说明,再过几天就要准备去军训了。 面前这几人,实在是令人生厌。方才店内避难的那么多人,就只有眼前这几个东西在不知死活的出言挑逗。 “哈哈……”青瑶突然大笑出声,声音中带着无限的凄凉和哀怨,还有无尽的怜惜。 锦卿看她的样子,知道表姐已经是同意了,剩下的自己就不用管了,这事要是办成了,顾瑞雪在民间的声望会更高,也算是她多了一个依靠的支柱。 街上开始出现大规模的游行示威活动,要求警视厅方面答应恐怖分子的条件,‘交’换人质,救回井上正雄。 熊启占领了‘熊启’的位置后,也是没杂往自己身世这方面考虑。或许当年,自己的‘父母’有什么难处,不得已才把‘自己’抛弃了呢。 墨谦眼底带着一丝满足和宠爱看着他的举动,余光瞟见丹姚朝自己挥手,会意的点头,走到她的身侧。 钥匙都在包包里,她现在手机除了有一个手机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让她怎么会去。 沐清随他一同潜入炔月楼,果然找到了老魔童所在,真如月神担心的那样,老魔童住在猪舍旁边,气味难闻,一地脏污。 崔锦瑕一脸羡慕,话说比起大庸那种庄重的欢迎仪式,她更喜欢这样的,又有气势又有面子。 星球的本源之力,对于旁人而言或许难以夺取,对于养灵师而言却并非是这样——凡是他们的灵域,本源之力就相当于属于了他们。 总共不过六人,且有澹台君言是昏迷不醒,毫无战力反而累赘,如此怎么能与这数之不尽、不知疲倦的铁甲雄兵相消耗? 轻若无质薄如蝉翼,偏偏,就连月神剑这样的锋极之刃,也无法伤之分毫。 在预约直播的人数越来越多,留言数量已经突破百万,二十七号终于来了。 和火影原著中宇智波鼬的做法不同,宇智波祭阻止宇智波一族叛乱的方法,仅仅是将主导并谋划叛乱的宇智波富岳和几位长老杀死。 原来,她先被带去了一处貌似行刑的地方,参观了一阵子犯人被大刑“侍候”的惨状,当时她就吓瘫了。然后,又被拖去了一间没有窗户的黑屋子。没被提审没人管她,也没给饭吃,关了一天一夜,就被送回来了。 萧王后的确有些胆怯,她害怕的原因并不是害怕报复而是另有目的。 顺着血迹追出饭馆,步行十分钟左右,罗寒看到了十几名试炼者停留在一家沐浴城外。罗寒从物品栏抽出一把AK,从斜面靠近,萧雨萌则是拿出一把Hk416,落后罗寒两步。 猴王听了银雪的话,虽然没有马上放手,仍然把天星控制在手中,但却留了一丝空隙给天星呼吸。 不知是谁发出这一声来,就像是把整个空间的鸦雀无声给打破了一样,场内顿时爆发出惊呼声。 如今,梦魇的“主人”出现,令她失去理智,直接冲下马车对李华拳打脚踢。 而教导江继武功的人除了法空之外,罗汉堂首座,也就是江继的师祖也时不时过来,还有达摩堂首座、菩提堂首座……甚至连明智方丈都来了一两回。 第656章 李玲玲的心理干预 营地本就是建在学校。虽然是体积较大的中学,但依旧有不少儿童书籍和一些文具、玩具可以提供给孩子。 儿童活动室内,彩色的地垫铺展了大半个房间,积木搭成的小城堡歪歪扭扭靠在墙角,绘本散落在矮桌上,窗户还有孩子们的涂鸦。 这里和正常城镇里面正经的儿童娱乐区肯定没法比,但也是如今整个营地最精致、也 话说看着几只疯丫头在那里又喊又叫,又跑又跳什么的其实还是蛮有意思的,当然你还需要无视掉身边那不断释放着“连大海都没有看过,绝对是乡下来的”这样气息的某位亲卫。 哪怕从南阳和三辅招收了大量的流民组成了一个军事集团,但是那个集团更重要的作用并非是为了让那些人做“还乡团”,而是为了让他们帮助刘焉能够更好地安内。 其实,烛九阴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人参果那可是有着强大的恢复力,完全有能力支撑住这样的消耗,这件混沌至宝之所以先前会这么疯狂地吸收法力,那是因为他刚刚开启,等完全开启之后便会趋于平静。 “这清毒盅什么时候才可以清除余毒?”风濯皱着眉,捏着扇子紧张的问。 而在此时,这一场比赛的时间也是只剩下了最后的6分钟的了,所以在此时,比赛自然是要进入到一个最后的决战的时刻了。 可是要将这一切告诉凤舞,他便必须先避过眼前凤玉京的重掌,方能有回去见凤舞一面。 街道干干净净,叫‘花’子、耍把戏卖电池梳子钥匙扣地早被撵走,沿街‘门’面也被告之,严禁在人行道上摆放摊位。 被盘古真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之时,太上老君的脸色则是无比的阴沉起来,心中则是在破口大骂鸿钧道祖,这算怎么一回事,那巫族的盘古真身明明的他的那一边,为什么鸿钧道祖不想办法将共拖住,将其击毁。 “额,子思且慢,这个不忙。老夫的意思么,是想请你先去实实看看情形,若果真为祸甚大,再弹劾不迟。须知梁玉田同王相公、官家都,那个,不可莽撞!”孙奭倒谨慎起来,赶忙相劝。 毕竟对于克利夫兰骑士队来说,他们已经是创造了历史的了。所以接下来他们的目标,其实就只剩下了72胜的常规赛最佳纪录了。 她用的力气很大,虽然只是刚刚碰到脖子,可也已经血流如注地往下淌。 “萧七七,你把它丢出了!!”尉迟天脸色变得极其激动,那一双桃花眼瞪得斗大晶亮。 牟辉阳酿制的酒,能够让武修直接突破到先天,那里面肯定加了那些能够突破修为的天材地宝进去,要不然那就绝不会有这么好的功效的。 “接!当然接!”这些可是极品,怎么不接?穆凤硕的声音颤抖,显然是兴奋成这样的。 为了得到这样神秘的情报,这位华夏国的NO1也是下了狠心,居然准备许诺给许磊任何他想要的东西,这决定真是下的够果断的。 但他没想到今日竟然输给了南宫彦,要是输给南宫珏或者南宫洐等人他虽然心里会受挫却不至于如此震惊。 “所以皇上和圆空都各自以为孩子是自己的?”或者瑞亲王妃对他们撒了谎? 事关重大,她的要求也不算过分,王后索性吩咐身边的人,把素遇和尚在宫中的素锦瑶,都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