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国营企业的伟大崛起》 第1章 受命 当我国的彩电工业被国外企业扼住咽喉,周龙啸躺在病床上,弥留之际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把红旗电子管厂的彩电显像管项目发展起来。 那是1954年,朝鲜战争刚刚结束不久,国内的一切正百废待兴。 4月的北华市天气刚刚回暖,大街小巷间涌动的春风中还夹杂着一丝的寒意。 北华市农林局的门口,一辆吉姆牌轿车缓缓停了下来。 建国初期对于官员用车有严格的要求,吉姆牌轿车只有行政等级五级以上的政府官员才能乘坐。 轿车停住以后,秘书赶忙下车从车后绕过,小心地替坐在车后面的人打开了车门。 从车后座下来一个年龄大概五十岁出头的男人,男人个头不算高,一米七左右,穿着一身中山装,身材精瘦,留着利落的短发,前额已经发秃,被太阳一照微微有些反光。 秘书让司机等在门外,随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农林局。 此时此刻,农林局局长周龙啸正在埋头处理文件,秘书突然急匆匆地走进来。 “周局,中央二机部的陆晨升部长来了。” 二机部,全称第二机械工业部,是主管国防工业的部门。 “什么?”周龙啸抬起头来,眉头一皱,满脸惊疑。 让他吃惊的不光是对方的不打招呼突然来访,更让他吃惊的是中央的部长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而且还是主管国防工业的部长。 “人已经上二楼了。” “快带我去。” 周龙啸赶忙起身,随便整理了一下衣服,急匆匆地前去迎接。 两人还没走出办公室门口,陆部长已经带着秘书已经来到了办公室门口。 周龙啸刚好和陆部长迎面撞上。 陆部长看着神色有些匆忙的周龙啸,先是一笑,然后开口说道:“周局长,我不打招呼就突然来访,干扰了你们的工作进度,你可千万不要怪我啊。” 迎面遇到陆部长,周龙啸有些猝不及防,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的声色。 “哪里,陆部长,实在是有失远迎了。欢迎您来视察工作,我们有不足的地方还望您指教。”周龙啸举止礼貌得体,但并不见谄媚的神色。 陆部长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局长。关于周龙啸的资料几个月前就已经送到了他的手上。 周龙啸,今年35岁,1934年入党,已经是一位久经锻炼的老党员了。早在晋西北抗日根据地的时候,就曾经在多个县当过县长,工作能力十分出众。周龙啸身材挺拔,身高接近一米八,带着一副圆框眼睛,一副读书人的儒雅样子。 “您请进。”周龙啸把陆部长及其随行秘书迎进屋子,然后让自己的秘书赶紧去泡茶。 陆部长走进办公室后,扫视了一下办公室内的布置。 周龙啸办公室的布置其实很简单,并没有太多的陈设,但是两个高大的书架分外显眼,上面的书籍琳琅满目,各个领域的书都有。 “您请坐。” 陆部长快速地扫视了一下书架上的书,然后坐在办公室内会客的沙发上。 周龙啸则在对面坐下。 “陆部长这次前来,不知道工作上有什么指示?”陆部长刚刚坐下,周龙啸便开口问道。 陆部长一愣,随即开口大笑,转头说道:“早就听说你这位局长,外表温文尔雅,但是却是个急脾气,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啊,今天一见果然如此。我这才刚坐下,你就问我工作的事情。” 周龙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国家现在百废待兴,实在是容不得我们慢慢悠悠的。” “嗯,是啊。”陆部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同时对于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我这次来,是有任务给你。” 周龙啸心中疑惑,农林局和主管军工的二机部一点关系也扯不上,他不知道对方能有什么任务给他。 心中的困惑周龙啸并没有在脸上表露出来,他一脸平静地说道:“您请说。” “那我就直说了,你也知道,苏联老大哥援助了我们141个工业项目,帮助我们建立现代化的工业体系。现在这141个项目在全国范围内都在抓紧落地,其中有一个电子管厂的项目要落在你们北华市,地址就选在了北华市的陆丰区。第一厂名已经批了,就叫红旗电子管厂,代号774厂,文件过两天应该就会批复下来。” 听到这里周龙啸已经明白了陆部长的来意。 苏联援助工业项目的事情他心中当然清楚,这一百多个项目都在抓紧落地。现在在全国范围内都在征调各方面的人才,汇聚到各个厂支援建设。而电子管厂的项目他早先就已经听说了。 “我明白了,陆部长。国家需要我做什么,我坚决服从安排。”周龙啸眼神坚定地看着陆晨升。 陆部长接着说道:“关于电子管厂的项目文件去年年底苏联方面已经全部送到了国内,今年年初也已经全部翻译完毕。这个项目的专家已经抵达了国内,各型人才我们也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开始调动,但是唯独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决定,就是厂长的人选。我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红旗电子管厂当厂长。” 周龙啸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满眼放光似的看着陆部长,这简直就是他梦寐以求的。 他猜到陆部长这次来是想调他去电子管厂,但却没想到居然是直接当厂长。 能够直接参与到国内第一座大型现代化电子管工厂的筹建和管理当中,周龙啸心中十分兴奋。 “你可不要小看这个厂长。774厂会由二机部直接管理,属于中央直接管辖的部属单位。虽然只是一个厂长的职位,但这个厂长的行政等级是十级,比你现在的等级还要高一级。当然你知道,我们在这方面都没什么经验,你需要从头学起,虽然有苏联老大哥的帮助,但这仍会是个艰巨的任务……” “我愿意!”不等陆部长说完,周龙啸就急不可耐地站起来说道。 被周龙啸突然打断,陆部长又是一愣,看着周龙啸急切的样子笑了出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陆部长挥挥手,示意周龙啸坐下。 他接着说道:“这个项目对国家非常重要。真空电子管的应用十分广泛,尤其是在军事用途上,军事通信、雷达、导航、广播设备、邮电通信,它都是核心元器件。电子管就是电子设备的心脏。这个东西在军工上太重要了,无论如何我们也要自己能造,否则方方面面我们都要受制于人。虽然我们会有苏联的援助,但是这个事情肯定不容易。党把这个项目交给你,就是信任你。” “我明白,坚决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周龙啸表决心似的说道。 “嗯。”陆部长点点头:“筹备组上个月就已经组建,他们现在就在陆丰区二纺路16号办公,你交接一下工作,尽快去哪里报道。” “好,我尽快交接,明天就去报道。” 陆部长摆了摆手说道:“哎,倒也不用那么急,这边的工作你也要全都交接好,不要影响他们后续工作的进行。” “明白,我会妥善处理好。” “这个是电子管厂的一些项目文件,你先看一看,熟悉熟悉。”陆部长从秘书手里接过档案袋,递给了周龙啸。 周龙啸接过文件,文件其实并不多,大概只有十几页的样子。但是周龙啸接过手里,却感到这沓文件的分量并不轻。 周龙啸接过文件问道:“苏联专家现在是被安置在哪里,我想先见一见,多请教请教学习学习。” 陆部长指了指周龙啸,笑着看向秘书:“你看看,人家对他的评价是一点没错,真是个急脾气。” 周龙啸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个你放心,我知道,你之前是主管农业方面工作的。管理一座电子工业工厂肯定没有那么多的经验。中央已经跟苏联方面沟通好了,由他们负责帮我们培训工厂的管理和技术人员。等到厂领导班子和各技术总工全都确定下来,会送你们一起去苏联学习。这段时间好好陪陪家人,这一走可能就是一年。” 周龙啸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做好准备,随时听候党的调遣。” 陆部长又笑着看了一眼周龙啸,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要辜负党的信任。” “是!” 陆部长又随意交代了几句,便带着秘书离开了。 陆部长一回到车里,就命令司机马不停蹄前往下一个地点。他准备去见其他厂的厂长人选。 车子刚开出不远,秘书坐在前排,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陆部长。 陆部长察觉到了秘书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部长,有个问题我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你说。” “您想见各个厂的厂长人选,直接通知他们让他们来见您不就好了,这样来回跑也太操劳了。” “不一样的。我突然去见他们和通知他们来见我不是一回事。通知他们来见我,他们难免不会四处打听消息,提前做好准备。我这样突然造访,就是不给他们准备的机会,能更清楚了解这个人。苏联援助的这141个工业项目对于我们来说太重要了。各个厂的厂长是关键中的关键,他们可能会影响这个项目的成败与否。厂长的人选丝毫不能马虎。” “那您觉得刚才那位周局长怎么样?” 陆部长想了想,说了四个字:“外秀内刚。” “什么意思?” “你刚才见了那位周局长,你对他的第一印象怎么样?” “身材高大,不过说话声音不高,戴着一副眼睛,感觉斯斯文文地很有学问的样子。但是他脾气真的好急啊。” “你说的对。身材挺拔,说明精力充沛。外表仪表堂堂,更容易产生号召力。最难得的是,他年龄不大,身上却有长者之风。这种气质是只有在不断地自我学习自我充实地过程中才会形成。他们报上来的资料里有一篇这位周局长写的文章,我看过了,非常有见地。可是他只上到了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连初中都没有上过。” “二年级?那这位周局长平时肯定非常用功啊。” 陆部长点点头:“一定是下了苦功夫的。这就说明这个人勤奋好学,长期积累,外表才会有这种秀气。而且他今天见了我这个中央的部长,脸上一点谄媚的神色都没有。说明这个人内心刚正,不唯上。47年三查整党的时候,晋绥地委推行“左”的那一套,他敢站出来明确反对错误主张,很有勇气啊。厂长这个位置,对上要向中央交代,对下要管理团结员工,这里面有些很细的东西,武夫是不能胜任这个位置的。但是这件事同样也不是缝绣花枕头,软秀才也不能胜任。就他这种外表秀气,但是内心刚正的人,刚好合适。” “看样子,您对这位厂长的人选十分满意啊。” 陆部长笑了一下,随即又严肃了起来:“但还是得看他以后的表现。” 自从陆部长走后,周龙啸已经完全没有了工作的心思,他内心沉浸在巨大的狂喜和兴奋之中。他恨不得马上找人分享这个喜悦的消息。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的时间,周龙啸骑上自行车就往家跑。 到家之后,他把自行车停在一边,就着急忙慌地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喊。 “桂枝啊,桂枝。” 尹桂芝是周龙啸的爱人。 “喊什么啊,着急忙慌的。”尹桂芝挺着肚子从里屋迎了出来。 尹桂芝已有五个月的身孕,肚子已可见到隆起。 见到尹桂芝,周龙啸冲了过去,弯下身,搂住腿部,将尹桂芝举了起来转了一个圈。 “呀!”周龙啸突然的举动让尹桂芝吓了一跳。 在那个年代,周龙啸的这个举动不可谓不大胆。 尹桂芝的脸“唰”的就红了。 周龙啸的母亲听到动静,赶忙从厨房走了出来。 “呦!臭小子,你干什么呢?” 母亲几步小跑过去,朝周龙啸的后背就是一巴掌。 “不知道你媳妇儿怀着孕呐。” 周龙啸把尹桂芝放下,兴奋地说道:“今天二机部的陆部长来找我了,要调我去正在筹建的电子管厂当厂长!” “二机部?那不是中央负责军工的部门吗?”尹桂芝疑惑地问。 “对,国家要把苏联援助的电子管厂项目落在北华市,地点已经选好了,要调我过去当厂长!” “你在农林局干得好好的,干嘛要去当厂长啊。”尹桂芝不解地说道。 “你懂什么,这是国家第一座现代化的电子管厂,你知道她的分量吗?这是无上的光荣,是组织对我的信任。我感觉我现在就好像驾驶着一艘新船行驶在时代的浪潮中,四周波涛汹涌。”周龙啸边说边摆出一副驾驶着船的样子。 “但是我不怕。我知道曙光就在前方,哈哈哈,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周龙啸一边说一边大笑着走进了屋子。 母亲看着兴奋的周龙啸,朝儿媳妇问道:“这厂长比局长还大吗,他怎么兴奋成这样?” “妈您别管。” “好好好,我不管。”老太太说完又去厨房做饭了。 尹桂芝站在门口皱起眉头看着周龙啸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了口气说道:“这下好了,你爸啊,更没空管咱娘俩了。” 晚上吃完饭后,周龙啸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陆部长交给他的文件。 台灯发出暖色的灯光,洒在他面前的文件上。 工厂初步规划的规模是占地十三万四千平方米,预计职工四千一百余人,投资规模一亿零三百五十万。 这个规模在当时的整个亚洲范围内,可以说是绝对的第一,称之为新中国工业的掌上明珠丝毫不过分。 但是周龙啸心中并不满足。 他看着文件,心中升腾起一股按捺不住的激情,一股迫切的想要为之奋斗的热血在他的血管里流淌着。 他在心中开始设想未来电子管厂的样子,想象着她的生产车间,她的职工宿舍,她的办公大楼,巨大的兴奋和喜悦充斥着他的内心。 他在心中暗自发誓:他要带领红旗电子管厂站在全世界电子工业的顶峰。 那一年,我国的人均GDP仅为56美元,只有世界平均水平的17%。 在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红旗电子管厂的建设注定是艰难而曲折的。但是即便是在那样困难的情况下,那群人凭着一股不服输的精神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而红旗电子管厂最终也确实以另一种方式站在了世界的顶峰。 只是很可惜,这个梦想并没有在周龙啸的手中实现。 第2章 报道 农林局的工作,周龙啸只用了几天就交接完了。新任局长一时半会还不能确定下来,便由副局长暂时担任。在最后几项重要的工作被他反复叮嘱过之后,周龙啸彻底离开了农林局。 农林局的工作一交接完,周龙啸便迫不及待地前往筹备组报道,奔赴他的下一个战场。 红旗电子管厂的筹备组位于一个大院内,院子内有四座平房,已经有几个人在里面办公了。 周龙啸来到筹备组,推门走了进去,一位女同志刚好在他面前走过。 那位女同志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样子,梳着两个马尾辫,走起路来两个鞭子来回甩动。 周龙啸拦住了那名女同志,礼貌地问道:“同志,请问电子管厂的筹备组是在这里办公吗?” “对,是在这办公。”那名女同志打量了一眼周龙啸,看到他面生,便问道:“你也是刚调来的吧。” “啊对,我前几天刚接到通知。” “你是哪个科的?” “哪个科……通知我的时候没告诉我属于哪个科。” “怎么可能没告诉你属于哪个科呢。” 周龙啸一时语塞:“确实没告诉我……” 那位女同志看着周龙啸戴着眼镜一脸的斯文秀气,猜测他可能是财务科或者技术科的。她不打算纠结这个问题,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屋子。 “他们都在那个屋呢,正好我们在开会,你也来参加吧。” “好啊好啊。” 周龙啸顺着那名女同志手指的方向,走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烟雾笼罩,所有人都围坐在一张大桌子前,几名男同志手里夹着香烟,正在商讨着什么。 桌前已经没有空位了,周龙啸随便从旁边搬来了一张凳子,坐在了后面,随后掏出了笔记本。刚才那位女同志一会又回来了,见到没有空位了,从别的屋子又搬来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周龙啸旁边。 周龙啸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甚至有人可能都没有察觉到他。 屋子的门就随意地开着,院子里忙忙碌碌,不时地有人进进出出。 会议的讨论一项接着一项,周龙啸聚精会神地听着,不停地在本子上做笔记。 几个议题结束之后,主持会议的人停了下来,看了一圈周围的人,问道:“行啦,你们看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刚才周龙啸在门口碰到的那位女同志开口说道:“工程科这边有个问题。” “你说。” “就是目前厂里规划的那条运送原材料的铁路专线的情况,这条铁路是准备直接修进厂里的,好方便原材料的运输。工程科已经做好了设计,土地也已经测量完了,下一步就是征地。但陆丰区那边一直没有进展。” “你没催过他们吗?” “我上个月就催过了,但是他们也很头疼。这块地刚好是一长条,涉及的村户很多,征地上有些困难。土地刚刚分到老百姓的手里,现在又要征走,老百姓心里都不太愿意。” 主持会议的人点了点头:“是个问题啊,不能老这么拖着……” 随后那人皱着眉头沉思,便没有了下文,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屋子内的其他人也都不语,看样子一时也没有头绪。 周龙啸看着那位女同志问道:“铁路的路线设计工程科一共做了几版啊?” 此时屋子里的其他人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位新同志,纷纷扭过头去打量着周龙啸。 被周龙啸这么一问,那位女同志也愣了一下,回答道:“最初一共是做了三版。” “有没有办法绕过那里,毕竟老百姓对土地的这种感情应该理解,我们也应该体谅。能不征地最好还是不要征。” “我们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可以绕过事情就简单多了。工程科做的三版设计中其中一个就是绕过那里,但是施工成本会高很多,而另外一版是从另一个方向铺设铁路,但是我们考察了那里的土地,质地非常松软,如果想要铺设铁路就得先进行土方加固,工程量至少翻了一倍。只有从大洼村和小洼村直接铺设的这版设计,速度最快,费用也最低,至少比另外两种设计节省一半的费用。” 听完了这位女同志的解释,周龙啸低头沉思了一下。一半的费用啊,那可是不少钱啊。 他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这个事我来解决吧。” 闻言,那位女同志便一脸不解和怀疑的神色看向周龙啸。 周龙啸看向众人问道:“筹备组有安装电话机吗?” 一名同志指了指旁边的屋子:“在那间屋子里。” “谢谢。” 说完,周龙啸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中起身朝一旁的电话机走去。 当时我国的电话普及率大概只有0.05%,只有在一些机关单位才配有电话机。筹备组能配有电话,足见中央的重视程度。 周龙啸走到电话机旁,用手按住电话机,另一只手摇动了几下摇把,然后拿起了电话。 过了一会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你好,要哪里?” “帮我接陆丰区区长办公室。” 电话那头很快又传来了声音:“你好,找哪位?” “我是周龙啸,我找你们区长王厚才。” 周龙啸与王厚才其实是老相识了,两人曾经同在晋西北抗日根据地工作过,多次同生共死,结下了十分深厚的革命友谊。 “喂,老王啊,我老周。” 一听是周龙啸的声音,王厚才先是笑了一下说道:“老周啊,我以为谁呢,找我什么事啊?” “有个事我问问,中央不是要在你们陆丰区建一个电子管厂吗?” “对,是落在我们陆丰区了,怎么了?” “这个厂要修一条铁路,来运送原材料,但是你们陆丰区对这条铁路用地的征地工作一直没有推进,你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王厚才一愣:“你农林局还操心这个吗?” “哦,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不在农林局了,刚刚被调到这个厂,现在在筹备组工作。” “哦……是这样。”王厚才在电话那头有点犯难。 “不是我不帮你啊,老周,主要这个事情确实有些难办。老百姓不愿意我总不能强迫人家,再说……” “哎呀,行啦行啦行啦。”周龙啸不耐烦地打断了王厚才。 他的声调陡然升高了起来:“不愿意你去做做思想工作啊,每家每户你都沟通到位了吗,详细陈清利害了吗?这关乎到国家的发展。而且这座工厂一旦落地那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对周边的老百姓也有好处的。你把你手底下的人都撒出去,每家每户都跟人家好好说说。不行在补偿标准之外在多给人家点,实在不行我个人给你贴点,我把我攒的奶粉钱都给你,行不行。” “啧,哎,老周,几天不见你怎么会恶心人了。那桂枝都快生了,你把奶粉钱给我?” “嘿嘿嘿,你赶紧想想办法。我们急啊,现在时间紧任务重,确实拖不起。” “唉,好吧,我争取半个月内给你解决这个事情。” “不行不行不行,半个月绝对不行。”周龙啸连忙拒绝,接着说道:“我们的人刚说上个月就跟你们区沟通过了,结果你们那边一点进展没有。我最多给你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那肯定不行。” 周龙啸举着电话陷入沉默,他不耐烦地发出一声粗重的喘息。 他接着说道:“怎么着你是非得让我给老首长打电话啊还是怎么着?我就跟他说你自从当了区长天天摸鱼不干正事,连国家交待的任务都一拖再拖。” “哎别别别,哎呀,老周,你这个急脾气你得改改啊。我说了不办吗?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吗?” “嘿嘿嘿,那就这么说定了,就一个星期。老王,我等你好消息,有空来家吃饭啊。” “不是,老周……” 王厚才后半句还没说完,周龙啸已经挂断了电话。 周龙啸又坐回了众人当中,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一屋子的人满脸诧异地看着周龙啸。 刚才主持会议的人问道:“这位同志,你是……” “哦,还没跟大家介绍,我叫周龙啸,是刚被调来的厂长。” 坐在旁边的女同志幡然醒悟,难怪他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个科。 对方闻言赶紧上前握手:“哦,你就是那位周厂长。你好你好,我叫陈杰,是刚调来的厂党委书记。” 陈杰的个头比周龙啸要矮一些,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十分敦实。 “你好你好。”周龙啸也刚忙上前握手。 “这位是副厂长袁富民。”陈杰介绍道。 “你好你好。” “你好,周厂长。” “以后大家就要在一起共事了,有不足的地方还望一定指出。” “谦虚了,周厂长,以后还要跟你多多学习。”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介绍自己,跟周龙啸握手。 周龙啸逐一跟每个人打招呼,并且在心中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和职务。 第3章 征地风波 自从上次周龙啸给王厚才打去了电话以后,陆丰区的征地进度大大加快了。 周龙啸虽然有些说的是玩笑话,但是话语中着急的语气王厚才是分明可以感觉到的。 况且,周龙啸说要给老首长打电话,王厚才还不知道是不是玩笑话。一想到老首长的面容,王厚才就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一放下电话,王厚才就让秘书把区委能用上的人全都叫到会议室开会,甚至连后勤科的人也被喊来。 所有人一接到通知,就马上都来到会议室开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道区长要干什么。 陆丰区区委的会议室并不大,没有办法容纳那么多人,很多人来到会议室只好先站着。 董秘书本想让人再般几张凳子过来。 王厚才摆了摆手说道:“算了,没凳子的就先站会吧,就几句话。” 王厚才看向下面的人,说道:“今天叫大家来呢,就一件事,就是在咱们区落地的那个电子管厂,他们修建专用铁路的征地工作进展太慢了。把大家叫过来,就是让你们去下面做做老百姓的思想工作。你们各科室的负责人带头,一会让董秘书拿名单给你们分分,看看一人负责几户。这件事情非常着急,你们所有人现在都以这件事为最优先。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务必劝说老百姓同意征地。但前提是,不能强迫人家。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人群里之前负责征地工作的人说道:“我们之前去问过。那里群众的抵触情绪很大,恐怕……” 王厚才的神色突然严厉起来:“没有恐怕。你们就算是把嘴皮子给我磨破了,也得说服他们。这是命令,谁完不成任务谁就不用回来了!” “是!” 看到王厚才是真的急眼了,众人明白他是认真的。 王厚才真的按照周龙啸的话,把手底下能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挨家挨户的做思想工作,他给所有人都下了死命令,一个星期内必须解决征地问题。 这条铁路线的征地工作确实很棘手,沿线涉及村民六十余户,不光占用了一些老百姓的耕地,还占用了几户人家的坟地。老百姓都不愿意配合,担心迁坟会坏了风水影响后代。 陆丰区的工作人员接到区长的命令后,马上开始了行动。 他们骑着骑行车,后面带着其他同事,成群结队的前往大小洼村,然后按照提前分配好的名单,各自前往自己的目标家中。 大小洼村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陆丰区的工作人员按照名单敲开每一户的门,逐一地做思想工作。 “大娘,这是**的家吗?” “大叔,我是咱区区委的,**是住在这里吗?” …… 他们简直像一群打了鸡血的推销员一样,使出浑身解数,就为了让对方在征地同意书上签字。 苦口婆心的劝说不管用就打苦情牌。 “大娘,您就同意吧,我们区长说了,您不同意就不让我回去了。他可真说得出做得到啊,您就当是可怜可怜我。”说着说着那位女同志就哭了出来。 “哎,别哭,别哭,这丫头眼泪窝子怎么浅呢,我同意还不行吗。” “谢谢大娘。”那位女同志瞬间破涕为笑。 但要是男同志们,打苦情牌也没有什么用。 “大爷,您就同意吧,您不同意我回不去啊,我们区长说了,谁要是没有说服老百姓,谁就不用回去了。” “那你就别回去了,在这住两天,帮我干干地里的活,正好让我们家牲口歇两天。” “啊?” “春天了,这地里忙得很,正好缺人手。”大爷叼着烟袋不以为意地说道。 那位男同志闻言,马上换了思路。 “大爷,我要给您家干活,您能同意征地吗?” “你能干多少?”大爷嘴上满不在乎地说道,眼角却偷偷打量着那位男同志。 那位男同志咬了咬牙,说道:“怎么着,您看行不行,您家除了被征的那块地以外,一整个春天的活,我们包了。” 大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这话当真?” 看到大爷这么痛快,那位男同志倒有些后悔了,但是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怎么可能收回去。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当真。” “好,我现在就按手印,你小子可别反悔。” 那位男同志已经后悔了,早知道就搂着点说了,这下好了,一整个春天的活就这么揽下来了。 在陆丰区工作人员“各式各样”的努力下,征地的进度大大加快了,三天的时间大多数的村民已经签字同意了征地。 三天后,王厚才把董秘书叫来让他汇报一下征地的情况。 董秘书递上了一份名单。 “这些都是已经签了字同意征地的。” 王厚才看了看名单,他简单数了一下,已经有五十多户了。 “嗯,挺好。剩下不同意的几户什么情况?”王厚才抬起头问道。 “剩下的几户目前还在继续做思想工作。” “有没有弄清楚是因为什么原因,老百姓既然不同意肯定有原因,是嫌补偿少了,还是说舍不得地。” 董秘书面露难色:“剩下的这几户比较麻烦,占的都是人家的坟地,老百姓抵触情绪比较大。” 王厚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以理解,毕竟人家祖宗先人埋在那里。你们再想想办法,不行补偿就多给一些。” “已经再派了人去做思想工作了,但是这个事情多给补偿可能很难解决。这几户人家其实主要还是不想动祖坟,怕得罪了先人,或者是怕影响了自家后世的风水,所以才不同意。其实上个月就派人去沟通过了,但是这几户态度都很强硬。这条铁路线的征地进度缓慢主要原因其实就是这几户。” 王厚才无奈地长叹一口气。 “我亲自去吧。” “区长,还有个事……” “怎么了?” “就是……大小洼村今年的春种啊,咱区可能得出人手去帮忙。” “啊?” “他们去做思想工作的人已经答应了老百姓……” “…………” “您看……” “行吧,既然答应了老百姓就不能食言。到时候你组织下区委的男同志们,有空的都去给老乡干活。” “好的。” 在王厚才亲自登门做思想工作,甚至有些人家今天去了明天去,明天去了后天去,反复去了三四次并且连秋收的农活也包下来之后,最终这些人家也都松口了。 整条铁路沿线的征地工作几乎全部完成。但是唯有一家,无论陆丰区的工作人员怎么做思想工作,甚至王厚才亲自登门劝说,并且提出三倍补偿,老头死活不同意。 王厚才给周龙啸去了电话。 筹备工作组内,突然电话响起。 距离电话最近的一位同志拿起了电话:“喂。” “喂,我是王厚才,我找你们厂长。” 周龙啸对着一副图纸正在跟其他人商量:“电子管厂的绿化我们一定要搞好。生产电子管对工厂的清洁度有要求,灰尘多了,良品率就上不去。你们看这里,还有这里,我建议可以在增加小片的树林……” 那位同志走过来,说道:“厂长,电话是找你的。” 周龙啸走过去接过电话:“我是周龙啸。” “喂,老周啊,我老王。你们那个铁路的线路能不能稍微改一改啊。” “改不了!”周龙啸用不容商榷的语气回答道:“工程科研究过了,如果改线路成本可能会增加一倍,国家在这个项目已经投入了快一个亿了。不能再给国家增加负担。” “不用你大改,就绕一个小弯就行。我们这边征地工作基本上都已经解决了,但是就有一户,他死活不同意啊。” “为什么不同意?” “舍不得地呗。” “你跟人家好好说清楚了没有?”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都快把他家门楼子磨平了。他就是不同意,你看看能不能让工程科在设计一版方案,从他那块地绕过。” “你这样,我马上到你那,我去跟你见他。” “哎,你等会……” 不等王厚才说完,周龙啸就挂断了电话。 “小吴,跟我出去一趟。” 小吴不久之前刚从部队转业,也是刚刚调到筹备组,担任周龙啸的司机。周龙啸的专车也是几天前刚配的,是一辆苏联产的伏尔加轿车。 “去哪啊,周厂长。” “去陆丰区政府。” 周龙啸很快就来到了陆丰区政府大院,见到了王厚才。 不等王厚才开口,周龙啸便说道:“走走,快带我去。” 当时正是中午,王厚才正要去吃饭。 王厚才端着饭盆说道:“急什么,你来都来了,咱俩吃了饭再去。” “回来再吃,回来再吃。”周龙啸一边说着一边往外拉王厚才。 “好家伙,你也太着急了。” “拖不起啊,快点,这个问题今天必须解决。” 周龙啸、王厚才连同他的秘书一起坐上了车,按照王厚才秘书的指引来到了小洼村。 汽车行驶在小洼村坑坑洼洼的道路上,尘土随着汽车行驶的轨迹扬起,整辆车像是笼罩在一层黄褐色的薄雾中。 当时在国内,自行车都是稀罕物,就更不用说汽车,大多数人见都没见过。 汽车从驶进小洼村的那一刻就引起了村民的注意,纷纷猜测可能又来了什么大官儿。 最终,车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 凑热闹的村民们纷纷围了上来,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行人从车上下来。 王厚才指了指:“就是这户人家,我来了好几趟了,除了他们家老爷子,剩下人都同意了。” 周龙啸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木头门发出“吱呀”一声,院子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正拿着扫帚再扫地。 听到门发出响动,老人抬起头来。 看到周龙啸走了进来,老人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周龙啸,看着周龙啸一身中山装,带着眼睛,一副斯斯文文的派头,又看到周龙啸身后的王厚才,老人心中已然明白了。 老人阴沉着脸低下了头,继续扫地,但是手上却更加用力了。 扫帚和地面发生紧密的摩擦,带起一阵阵尘土,直接扑向周龙啸。 “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走吧,我不会同意的。”老人一边扬起尘土一边冷冷地说道。 周龙啸并不躲避,开口说道:“老伯,你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们提,我们能满足你一定都尽量满足你。” “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就想要我的地。”老人没好气地说道。 听到动静,从屋子里又出来一个年龄与周龙啸差不多的男人。 看到周龙啸,那人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 看到男人从屋子里出来,王厚才上前介绍道:“这位是老人家的儿子,这位就是落在咱们区的电子管厂的新厂长。” 男人见状忙上前打招呼:“你好你好,哎呀,你看,老让你们来回跑,我们怪过意不去的。” 周龙啸还没说话,老人厉声打断道:“有你什么事!回屋去!” “哎呀,爸,人家一次次的来做工作,你还坚持个啥,那村里人都同意了,就咱家不同意,以后在村里咋做人啊。再说人家也不是白拿咱家的地。” “你懂个屁!赶紧给老子滚。” 面对老人的态度,周龙啸并不生气,心平气和地说道:“老人家,我知道咱农民舍不得地。但是我们这个事情确实不能等。国家建设,刻不容缓。如果我们没有一个强大的工业基础,那迟早还要被欺负。” “那你非得占我们家的地干什么?” “不是我们非要占您家的地,我们工程科的同志确实研究过从咱们这里绕过去,但是那样要增加一倍的成本。国家财政十分困难,已经在我们这个项目上投入了一个亿。我明白,地是农民的命根子……” “你不明白!”老人语气强烈地打断道。 老人缓了口气,神色有些哀伤,继续说道:“几代人了,我们家就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地。每次打了粮,先交一半给地主。我从小到大,我不记得我们家吃过一顿饱饭。到我这一辈是走了大运了,你们红军来了,把地分给了我们,我感谢你们,我念你们好。但是你们为啥又要把地给我收回去啊。” “我们不是给您收回去,是征收用作国家建设。我们会按照国家的补偿标准给您一笔补偿。要是您嫌少,我个人在给您贴点。” “你还是没明白。”老人摇摇头说道:“我不要钱,我就要地。那钱花着花着就没了,只要地在,总能有一口饭吃。” 周龙啸一脸难色,依旧语气平缓地说道:“老伯,我明白的。我也是农民。小的时候我父亲不在身边,就我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靠种人家的几分地糊口,我那时候也想,要是地是自己的得多好啊,就不用交租了。我知道咱农民舍不得地。但是您家这块地我们必须要征走,电子管厂这个项目已经是箭在弦上,无论什么困难都不能阻挡。没有一个强大的工业,国家就不能富强,国家不能富强老百姓就不能过上好日子。我今天来,就是奔着解决这个问题的。这个问题不解决,我不走。” 老人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周龙啸,知道他的话是认真的。 老人也不再说什么,转过头走到一旁从墙角端来一只碗,碗里装着某种淡黄色的液体。 “你不是想解决吗,好啊,你把这碗煤油喝了,我二话不说把地给你。” 王厚才在一旁,听到老人的话马上皱起了眉头。 老人的儿子在一旁也说道:“哎呀,爸,你这是干嘛啊,你这不难为人家吗?” 王厚才在一旁拉了拉周龙啸的胳膊:“老周啊,这件事我看今天先这样,你先回去,我再想办法解决。” 周龙啸对王厚才的话不为所动,看着老人手中的碗,又看了看老人,十分严肃地问道:“老伯,你说话算话吗?” 王厚才闻言一愣:“老周,你干什么!” 老人笑了一下:“老头我不识字,但是怎么做人还是明白的,一颗唾沫一颗钉,说了我就认。你只要把这碗煤油喝了……” 不等老人话说完,周龙啸一把夺过碗,就往嘴边送,接着“咕咚”就是一口。 “老周!” “哎呦,不行!”老人一下慌了神。 王厚才和老人连同老人的儿子三人赶忙上前阻止周龙啸,老人一把就抓住了碗,想要抢回来,没想到周龙啸死死抓住不放手,依旧往嘴边送。 老人见状索性直接把碗打翻,碗摔碎在地上,煤油洒了一地。 周龙啸表情有些痛苦地弯下腰,他感觉十分口渴,有些头晕,胃里好像有团火在烧。 老人万万没想到周龙啸居然真的敢喝,他原本只是打算让周龙啸知难而退,但却低估了周龙啸的决心。 “哎呦,亲娘啊,可了不得了,你怎么还真喝啊。”老人已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王厚才扶着周龙啸,看向身后的司机:“快,去医院!” 众人瞬间乱做了一团,七手八脚地想要把周龙啸抬上车。 周龙啸扬起一只手,制止了众人的纷乱。众人停下来不解地看着周龙啸。 周龙啸依旧低着头,眩晕感越来越强,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他强撑着说道:“老伯,国家建设,刻不容缓。” 周龙啸抬起头看着老人。老人的目光中满是愧疚和焦急,随后便像泄了气一样看向一旁,躲开周龙啸的目光。 老人沉默着,院子里安静下来。 周龙啸也沉默着,等待着老人的回答。 片刻之后,老人无力地说道:“唉,你们拿走吧。” 周龙啸费力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感谢体谅了。” “快!送医院!” 王厚才把周龙啸赶紧扶上车,火速往医院开去。 医院对周龙啸做了洗胃处理。好在周龙啸吞下的量不大,加上处理及时,并没有对身体造成太严重的损伤。 周龙啸躺在病床上,他感觉还有一些头晕。 “老周,你也太莽撞了,怎么让你喝你还真喝呢?”王厚才坐在对面的病床上不禁埋怨道。 “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桂枝交待?” “哎,算了,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吗?再说,当年枪林弹雨都过来了,这点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周龙啸摆摆手,笑嘻嘻地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喝了煤油有什么后果吗?你可能会死的!”王厚才气愤地说道。 “哪有那么娇气啊!当年在交城县,咱们几个人被对面几十个人包围,照样都突围出来了。这点小事,拿我没办法的。” “你呀,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嘿嘿嘿,走吧,我还得回筹备组,还有好多事呢。”周龙啸说着就要起身。 “哎哎哎,你等会。”一位护士拦住了周龙啸。 “你还不能走。” “我为什么不能走?” “你还得观察几个小时才行。” “不用观察,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喝了煤油对身体的损伤是多方面的,不光对肠胃,还有可能对神经中枢也造成影响,必须得再观察观察。” 周龙啸还想说什么。 王厚才制止了他:“你赶紧闭嘴听大夫的,人家让你观察你就老老实实观察。” 在医院观察了几小时之后,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周龙啸又回到了筹备组继续工作。 晚上的时候,周龙啸回到了家中。 他刚一进屋,尹桂芝就皱起了眉头。 “你身上怎么这么大煤油味?” “啊,有吗?”周龙啸装模作样地闻了闻,然后说道:“可能是今天有位同志打翻了煤油,我不小心蹭到了。” 尹桂芝将信将疑地看着周龙啸。 周龙啸嘿嘿一笑,说道:“我先去洗洗手吃饭了。” 第二天陆丰区的工作人员再次来到老人家,老人再也没有说一句话,在文件上直接按了手印。 到此,这条铁路线的征地工作全部完成。从周龙啸给王厚才打去电话算起,正好一个星期。 第4章 前往苏联前的暴雨 筹备组里不断地有人来报到,16号大院里已经越来越忙碌,各个部门都在紧锣密鼓地安排自己负责的部分。 周龙啸在各个办公室之间来回穿梭,解决了一个问题马上就要去另一个部门解决另一个。 陆部长最初对他的评价无疑是准确的,周龙啸儒雅的外表以及干练的工作作风还有平易近人、毫无架子的性格很容易让所有人都团结在他周围。 毫无疑问,他是一位值得信赖的领导。 八月初的时候,筹备组接到上级指示,第一批去苏联学习的人员名单确定了,将于下个月启程前往苏联。 在接到指示一个多星期以后,周龙啸的爱人尹桂芝生了。 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尹桂芝已经出院,正在家中休养。 虽然家中有正在坐月子的爱人,但是周龙啸回家的时间依旧非常晚。 两个多月以前,电子管厂就已经正式动工开始建设,方方面面的事情都需要周龙啸拿主意,经常开会到很晚。有时候回到家,家里其他人都睡下了。 这天,周龙啸破天荒地不到八点钟就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东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一回来就赶紧去看尹桂芝。 他掀开门帘,满脸兴奋地说:“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周龙啸兴冲冲地把手中拎着的一罐奶粉举到尹桂芝面前。 尹桂芝左看右看,没有看出来是什么东西。 “这是啥?” “奶粉啊。” 尹桂芝幽怨地说道:“你这也不是给我带的啊,你这不是给你儿子带的吗?” “嘿嘿嘿,不都一样嘛。”周龙啸笑着把奶粉放到一旁,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挂在衣架上。 母亲这时候走了进来:“今天回来的早啊,吃饭了吗?” “我吃过了,妈,不用弄饭了。” “那好那好。”母亲看到了桌子上的奶粉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周龙啸得意地说:“是奶粉,进口的。” 尹桂芝一愣,当时我国正处于西方的经济封锁之下,国外进口的东西很难见到。 “你哪来的?”尹桂芝问道。 “是王厚才托人弄来的。” “可真有他的。” 周龙啸趴到床边,看着自己的小儿子,越看越喜欢,忍不住想要伸手摸一摸。 尹桂芝一巴掌打在周龙啸的手上:“你洗手了吗?” “哦,对,洗手,洗手。” 洗完手后,周龙啸又趴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边看一边笑。 尹桂芝坐在床上,眼神温柔地看着周龙啸。 她开口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周龙啸抬起头,目光看向尹桂芝:“部里要求我们九月十号出发。” “要走多久啊?” “按照培训合同里面的内容,如果全部完成恐怕得几乎一年。” 尹桂芝沉默不语。 周龙啸有些愧疚。 “孩子刚出生,我就得走。老人、孩子都撇给了你。我在的时候就帮不上你的忙,走了以后更加帮不上什么忙了。” 尹桂芝心中自然是难受的,但她并未抱怨。 “国家需要你,你尽管埋头去做,家里你不用操心,我都能应付。” 周龙啸更加愧疚了,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尹桂芝。 8月末的一天,那天正好是周日,周龙啸难得的在家里休息陪伴家人。 屋子外正暴雨倾盆。 这已经不知道是今年北华下得第几场暴雨了。自从七月份以来,北华市就时不时地下起大暴雨,导致工厂的施工时断时续。 周龙啸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心中总有一股不安的情绪。 尹桂芝看着好像有心事的周龙啸,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 周龙啸回过神来:“啊,没事。” “你在担心工厂?” “今年这雨这么多,工期被耽误了不少啊。” 尹桂芝也看向窗外的雨,安慰地说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早晚能见到天晴的。” 周龙啸一笑看向尹桂芝。被尹桂芝一安慰,周龙啸心中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孩子睡着了吗?” “刚吃完奶,已经睡着了。” “我去看看。” “你别把他吵醒了,好不容易哄睡着。” “我知道……” 两人正说着,突然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周龙啸一愣,看向屋外,心中疑惑不知道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雨来找他。 就在周龙啸疑惑的时候,急促的敲门声再次传来。 “我去看看。” 周龙啸打着雨伞来到院子。 “谁呀?” 周龙啸刚一打开门,对面一个穿着雨衣的人就急切地说道:“厂长,出事了!工地出现了塌陷!” 来人正是电子管厂的员工。 “什么!”周龙啸闻言,大惊失色。 “您快去看看吧。” “你等等我。” 周龙啸来不及多想,回到屋子穿好衣服和雨衣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你去哪啊?”见周龙啸要出门,尹桂芝在后面着急地问道。 “工地出事了,我去看看。” “你加小心啊!” 尹桂芝话都没说完,周龙啸已经冲出了屋子。 时间紧迫,来不及通知司机送他了。他去院子里推着自行车就跟那位来通知他的同志急匆匆地前往工地。 两个人披着黑色的雨衣,骑着自行车在暴雨中艰难地前行。雨水迎面打在脸上,模糊了两人的视线,两人只能眯着眼看路,不时地抹去脸上的雨水。 雨水打在厚厚的雨衣上,发出不间断的“噼里啪啦”声,像是一串没有尽头的炮仗。 两人在路上狂奔,路上的积水被溅起阵阵水花。 周龙啸到达工地的时候,其他厂领导和好几位苏联专家已经到了。 几位苏联专家正打着雨伞在泥泞的工地里查看。他们的皮鞋和裤腿已经深深地陷在泥里,下半身已经几乎被淋透。 整个施工场地已经一半水一半泥。 周龙啸一到现场,赶紧询问情况。 一位施工负责人喊着说道:“刚才玻璃车间的施工地面出现了塌陷,整个车间建成的部分全部塌进地里了。”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人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接着喊道:“我们也不知道啊,我们都是按照苏联专家提供的图纸严格按照要求施工的。” 一位苏联专家见到周龙啸来了,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泥泞中走过来。 “周,是地下水位上升导致的。”那位苏联专家用生硬的中文说道。 “什么?”暴雨的嘈杂声淹没了那位苏联专家的声音,周龙啸没听清他说什么。 那位苏联专家凑到周龙啸的耳边解释:“是暴雨,导致了地下水位上升,地耐压力大量降低,所以才造成了施工地面的塌陷。” “那现在怎么办?” “有几个车间的图纸,必须要重新设计,需要重新考虑地耐压力。” 听到要重新设计,周龙啸又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意味着又要耽搁工期。 这个坏消息周龙啸还没消化,接着另一个坏消息又传来。 一个人匆匆跑过来:“厂长,正门楼的施工有塌陷的痕迹。” “什么!” 正门楼是电子管厂的主楼,是所有在建建筑中最重要的单位之一。 苏联专家喊道:“必须马上排水,要快,不然一旦塌陷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重新施工。” “快!把所有抽水机都拿来!马上组织排水!” “是!” 周龙啸急匆匆地往正门楼的施工地赶去。 正门楼的施工地面已经出现了一条连亘的裂痕,弯弯曲曲不断向前延伸,像是一条扭曲而丑陋的巨蛇。雨水正顺着裂缝灌入地下。 周龙啸心急如焚,不禁大喊道:“抽水机呢?” 一人跑来喊道:“厂长,停电了!” 周龙啸几乎没有犹豫。 他把身上的雨衣一脱,用力地摔在地上。 “把工地所有人都叫来。马上把脸盆,水桶能盛水都拿来,组织所有人淘水,另外安排人在旁边挖排水渠,务必保证正门楼的安全。” “是!” “快!所有人都过来!把脸盆水桶都拿来!”那人在雨中不停大喊道。可他的声音在暴雨中显得异常微弱,几乎没有人听到。 但这条命令根本不需要传达,当众人看到周龙啸端着脸盆毫无遮挡地站在雨里往外淘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们奋力地向正门楼的施工地跑去。 几乎只在眨眼间,所有人全部就位,他们拿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加入了这场保卫战。 他们挖出一条条的排水渠,端着脸盆拎着水桶将雨水奋力的淘出厂外。 当天灾强加人身,唯一能做的便只有与之对抗。 苏联专家们看着电子管厂的厂领导们跟其他工人一起在雨里不停奋战,不禁为之动容,心中赞叹:真是顽强的民族。但是他们对于这群人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并不能感同身受。 对于他们来说那不过只是一座未完工的建筑,真的塌了大不了就重新在建。 但对于新中国来说,那是电子工业的希望,是国家在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不知道多少人勒紧腰带省出来的。 暴雨持续了数个小时,下午的时候雨水渐小,很快就变成了毛毛细雨。 众人奋战数个小时,厂内的雨水大体被排干净了。 周龙啸直起身,一只手里拎着水盆,他看了看未完工的正门楼还屹立在原地。 雨终于停了,湛蓝的天空好像被洗刷过一样,雨后的空气格外的清新,一道浅浅的彩虹挂在远处的天空。 周龙啸看了看身边的人,咧嘴笑了出来,他突然地举起双手,高喊道:“胜利啦。” 施工场地内响起了一阵阵的欢呼。 电子管厂施工的塌陷并不能完全怪罪苏联专家在进行厂房设计时的考虑不周。除了连续的大暴雨以外,北华市当时的排水系统其实是主要原因。 北华市当时除了极少部分地区以外,大部分地区的排水系统约等于没有。 所以连续的强降雨才导致了地下水位的大幅升高,进而导致了施工地出现了塌陷。 好在周龙啸组织抢救及时,再加上众人众志成城,整个施工地的损失不算太大。 只是因为几个建筑的图纸需要重新设计,导致工期耽误了两个月。 九月十号的时候,连同周龙啸在内的一共二十三人坐上了开往莫斯科的火车。除了周龙啸以外,其余的二十二个人在以后都成为各个科室的主要负责人或者各个车间的主任。他们是红旗电子管厂的第一批骨干。 当时从国内前往苏联只有乘坐火车由满洲里途径西伯利亚一条铁路,整个路程需要十天十夜。 担心路上无聊,不少同志都带了棋牌书籍,好以此在车上打发时间。 周龙啸也是如此,他特意带了一副象棋。 周龙啸有棋瘾,十天的时间和每一位同志都下过棋,几乎没有输过。而他的目的也不仅仅只是下棋,而是在下棋的过程中趁机摸一摸每个人的脾气秉性。通过下棋的风格和棋间的谈话,周龙啸大致可以了解一下对方。 好好任用人才的前提是了解人才,周龙啸深知这一点。 但是周龙啸同样是个好胜心强的人,棋盘之上宛如真刀真枪在打仗,丝毫不手软,一路上每个人都在他手上输过。 一天晚上吃过晚饭后,周龙啸抱着棋盘又来到其他同志的车厢,准备跟他们“杀几盘”。 周龙啸推开车厢的门,发现只有李宝先在,他正躺在铺位上看书。 看到周龙啸来了,李宝先赶忙起身打招呼:“厂长。” 周龙啸微微一笑说道:“小李啊,吃过饭了没有啊?” 李宝先看到周龙啸这么问,手里还抱着棋盘已然知道了他的打算。 “吃……吃过了。” “吃过了啊,那好,咱俩下几盘,就当是饭后活动了。” 李宝先委屈了起来:“厂长,你哪是想跟我下几盘啊,你分明就是想赢我啊。” “哎,不要这么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盘你输了,也许下盘就赢了呢。” “可我一盘也没赢过你啊。” “所以啊,年轻人要有向上的精神和不畏强敌的魄力,正因为你没赢过,才要不断地挑战。你就不想赢我一次吗?” 李宝先看着周龙啸,知道他怎么回答也是躲不过去了。 两人支好棋盘开始下棋。 李宝先确实不是对手,很快就落入下风。 周龙啸手里把玩着小李的两个炮和一个马,教训似的说道:“着急了,太着急了,年轻人冲动是正常的,但是事情要谋定而后动,每动一步之前都要想想清楚才行。战局的变化变幻莫测,一定要能看到对手后面的动作才行。” 小李坐在周龙啸对面安静地听着,心里苦思冥想,终于想好了要下在哪里。 他刚刚挪动完棋子,周龙啸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啪”的一声,周龙啸举起马吃掉了小李的车,棋子间的碰撞发出尖锐的声响。 “厂长,我投降行不行?”李宝先求饶似的看向周龙啸。 “怎么可以投降?棋局如战场,战场只有战死,没有投降!” 李宝先快要哭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同车厢的其他人吃完饭回来了。 一回来,他们就看到周龙啸在“欺负”李宝先。 一股同仇敌忾的情绪瞬间在他们的胸中涌动。 “下棋啊,厂长。” “是啊,你们吃完回来啦。” “是啊是啊,刚吃完。” 几人围了上去,观看棋局。 很快几人不语的观棋就变成了七嘴八舌的支招,最后变成了几人讨论之后才决定下在哪里。 周龙啸同时对阵几人。但是他心里不在意,他仍然对自己很自信。 但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很快小李逐渐占了上风。 最终,周龙啸输掉了棋局。 “哎哎哎,你们不能这样,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们这是耍赖啊。” “嗨,厂长,不这样我们赢不了你啊。” 周龙啸笑了笑,把棋盘让给了别的同志,自己在一旁观看。 结果棋局开始没多久,周龙啸就开始支招。 “不对不对,他车盯着你马呢。” “不行啊!你这样动,他不直接将你了吗!” “哎呦,你现在跳马,不相当于把象送给他嘛!” 周龙啸很快就急赤白脸了。 眼见对方不听劝,周龙啸直接拿起对方的棋子就要下。 对方一把抓住周龙啸:“厂长,厂长,现在是我在下呢,下一盘您再上。” “下一盘?这一盘都要输了,我还管下一盘。” 车厢内众人一阵哄笑,盖过了车外的轰隆声。 十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就在火车抵达莫斯科的前一晚,周龙啸把所有的同志都叫到他所在的车厢开会。 看到人都到齐了,周龙啸开口说道:“同志们,明天我们就会抵达莫斯科,我们的学习培训会马上开始。把大家叫来,就是想要叮嘱一些事情。开始培训之后,心眼一定要活泛一些。无论碰到什么新技术都想办法学到手。” 一位看起来比周龙啸年轻几岁的同志问道:“培训合同不是只规定了18个项目吗?” 周龙啸一拍大腿,一副嫌他不争气的表情,说道:“哎呀,你怎么这么实在,他规定了只教18个项目,咱就真的只学18个项目吗?其他的项目以后国家就不做了吗?早晚要做的。苏联的电子管技术比我们发达的多,就带回去18种,太亏了。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就别白来。能学的想办法都给他学走。还有他们的文件,不管是设计文件,工艺文件还是设备资料凡是有用的都带回来,不知道有没有用的,就先带回来再说。总之,大原则就是凡是碰到的,能搞到手的必须搞到手,不能搞到手的也想想办法搞到手。都明白吗?” “明白。”其他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可是……我担心他们不会那么痛快的就教给我们。” 周龙啸嘿嘿一笑,脸上一副神秘的表情,其中竟然还透露着几分狡猾。 “早就替你们想好了。” 说完他从座位下面搬出来两个纸箱子,打开以后居然是两箱茅台酒,每一瓶的左上角都印着由麦穗、齿轮和五角星组成的标志。 “男同志们,每人拿一瓶,到时候见机行事,工厂里搞不定的,就想办法在酒桌上搞定。” 周龙啸一行人的莫斯科之行到底额外多学了多少东西实在是不好统计,但是电子管厂从开工时只能生产18种电子管,短短两年之后可生产的产品种类就升高到两百多种,与周龙啸此时的未雨绸缪肯定是有关系的。 第二天不到十点钟,列车缓缓驶入了站台。 莫斯科灯泡厂教育科的人已经在车站等候多时了。 接到周龙啸一行人之后,每个人就按照原定的计划被带去了各自的培训地。 众人被分开,开始了各自的学习之旅。 承担这次培训任务的一共有两家单位,莫斯科灯泡厂和列宁格勒电子管厂,涉及多个部门和车间以及下属子厂。 除了周龙啸要接受几乎全部的培训内容外,其他人各自承担一个领域,包括电子管设计技术、电子管工艺技术、工模具设计制造、钨钼丝制造、金刚石拉丝模等等。 周龙啸的培训生活十分紧张,想要指挥一座现代化的工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不光要在厂部学习,还需要去各个车间学习,除此以外他还需要学习俄语。虽然说随行的同志中有人会俄语,可以充当他的翻译,但是周龙啸还是坚持自学。 周龙啸力争在一个月以内完成一个部门或者一个车间的学习,为此他几乎每天都需要忙到深夜。 有一次,列宁格勒电子管厂举办了舞会,教育科的同志邀请周龙啸一行人前去参加。 周龙啸作为厂长,自然不好拒绝。 结果,他只在现场待了二十分钟就准备回去。 教育科的两位苏联同志发现后,拦住了他。 一位同志端着酒杯说道:“周,你要去哪里?” 周龙啸用不太熟练的俄语回答道:“我要回宿舍,还需要看资料。” 另一位苏联的同志笑笑说道:“周,你还有许多时间,不用这么着急,偶尔放松一下也没什么。” 周龙啸笑着摇摇头:“感谢你们的邀请,但是我的国家还在等我回去。” 说完,周龙啸就离开了现场。 一名苏联同志无奈看向另一人,说道:“他真是个火箭一样的男人,是不是?” 另一名苏联同志赞同地点点头:“你形容的真是太形象了。” “火箭”这个绰号便在苏联同志间流传开来。 周龙啸不光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其他来学习的同志也是如此。除了完成自己的学习任务外,他还需要抽出时间去其他同志那里监督他们的学习进度,并且会在现场进行考核,直到负责培训的师傅觉得合格了周龙啸才会结束考核。因为如此,所有在苏联学习的人谁也不敢懈怠,说不准什么时候周龙啸就会搞“突然袭击”。 不过在苏联的生活也不全是那么紧张单调。 有一次,趁着大家都休息的时候,周龙啸把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组织大家去郊区游玩,难得的放松让大家心情都很愉悦。 结果集合清点人数的时候,周龙啸发现少了一个人。 他忙问道:“小李呢?” 周龙啸口中的小李指的是李宝先,他被分去了列宁格勒电子管厂学习。 “小李说他不去了。” “不去了?” “他啊,肯定是又去‘抄书’啦。”说话的叫汪敏,被分去了学习钨钼丝制造工艺。 “抄书?” “对啊。” “抄什么书?” “还不是你吩咐的,让我们能学到的都学回来。小李学的那种管型,他发现苏联已经可以制造出更先进的管型了。结果当天晚上就拿着你给的那瓶茅台酒去找了自己师傅,他师傅喝了茅台答应的那叫一个痛快,把所有新管型的资料都拿了出来。但是有一个条件,不能让他带走。结果啊,他就天天去人家家里抄书。” “哦……这样啊。”周龙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欣慰地笑了笑。 李宝先的行为并不是个例,所有的人都没有把周龙啸的话当耳旁风,他们真的是在竭尽所能地把目之所及的一切尽可能地搜刮消化。而且当时的苏联人民对国人其实非常友好,虽然有合同规定培训范围只局限在18种,但是如果愿意请教,没有特殊原因的话,他们其实是很乐意教授的。他们确实称得上是新中国的第一批导师。 不过,李宝先所抄写的新管型的材料特殊了些,这份材料在以后帮助红旗电子管厂攻克了一个重大的技术难题。 第5章 回国 周龙啸一行人的学习一共持续了十个月,比原定计划早两个月就结束了。 1955年7月,周龙啸等人回到了国内。 周龙啸回到了国内才发现,工厂的建设进度比他预想的慢了很多。 依照周龙啸的脾气,当时的建设速度是远远不能让他满意的。他开始想方设法地给工程进度“提提速”。 从客观的角度说,当时的工程进度其实并不算慢。不止是周龙啸,所有参与电子管厂建设的人员都对此充满了激情。他们年轻,有朝气,在那个年代倾注了所有的热情在这座即将诞生的共和国明珠上。为了让红旗电子管厂早日开工,每个人都在加班加点地忙碌。 而且建设电子管厂的工程量是极其巨大的。电子管厂已经不能算是一座工厂,她应该被称为一个小型的社会更加贴切些。 工厂的全部建设规划,除了厂房车间以外,还包括道路,水管管道,输变电站,地下电缆,专用铁路,邮电局,学校,宿舍,食堂,商店等等。而每座建筑又要考虑土建、通风、电气、炉子等等。 这无疑是巨大的工程量。 按照苏联专家的设想,这座工厂四年的时间可以完全竣工已经算快的了。 然而在周龙啸的心中,关于电子管厂的建成却有另一张时刻表。 事实证明,基建狂魔的基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种下了。 周龙啸当即去找了负责此次承建任务的第二建筑工程公司的负责人王家河,希望对方可以想办法加快施工速度。 二建就在陆丰区,位于云水桥一带,距离电子管厂的施工地并不远。 周龙啸在王家河的办公室见到了他。 周龙啸自我介绍的说道:“你好,我叫周龙啸,是红旗电子管厂的厂长。” “哦……是周厂长啊,你好你好。” 两人相互握手。 “周厂长来找我,是想要了解一下你们厂的工程进度吧。正好,我最近也想跟你见一面,商量一下你们厂宿舍的工程问题。” 周龙啸笑笑说道:“其实……我是为了别的事情来找你的。” “别的事情?” “对,我们厂的工程进度我都去看过了,我是想跟咱们沟通一下,能不能把我们厂的工程进度再加快一些。” “加快?” “对,我觉得进度有些慢。” 王家河闻言,心中有些奇怪。 “我们都是按照施工计划进行的,进度没有慢啊。” “我不是说咱们施工慢,我是觉得施工计划慢。能不能想办法再加快一些。” “嗯……是要更改施工计划吗?” “倒也不用更改吧,在现在的基础上加快一些就行。” “但是……这个进度已经是最快的了。而且现在北华还有好几个工业项目都在建设,确实是没有那么多人手了。” “这个我明白,所以想要问问咱们能不能想想办法。这个项目国家很重视,电子管在军工上的应用十分广泛,它关系到国防安全。早日建成,早日投产,那么国家就可以早一天摆脱国外的控制。” 王家河低头想了想,说道:“我明白了,这个事我来想办法。” “那就辛苦啦。” “哎,为党和人民,何来辛苦一说?”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包在我身上。” 两人再次相互握手,告别了彼此。 在从周龙啸口中得知了电子管对国防的重要性之后,王家河马上开始了行动。 二建确实是没有额外的施工队了,所有的施工队都在项目上。 于是王家河决定:就地招募一支新的施工队。 王家河让人在附近村镇的路口、街道都贴上招工的大字报,担心有些老百姓不识字,又派了人敲着锣在各个村镇走街串巷地高喊:招工啦。 老百姓纷纷被吸引出来。 有人站在大字报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上面说的啥?” “你没听见喊吗,政府招工呢。” “招工?招工干啥啊。” “要盖工厂呢。” “地里还有那么多活呢,谁有这个闲工夫啊。” “哎,政府招工这一个月给多少钱啊。” “一个月二十五块。” “多少?” “二十五啊。” “这么多?!这工人比农民怎么多赚这么多呢。” “在哪啊,我去报名。” “你去报名?你家地不管了?” “那我让我儿子去,地里的活我来干。” “我也去,你让你儿子叫上我一起。” “还有我。” 报名突然踊跃了起来。 很快,一支五百人规模的施工队就组织好了。 这支施工队被带到电子管厂的工地上,和原来的施工队组成两班倒的队伍,昼夜不停地施工,施工速度大大加快了。 晚上施工的时候,照明条件不够,就在工地上点起火把来照明。 一座座建筑拔地而起。 周龙啸还是觉得慢,他准备把设备安装的时间也提前。 按照建设计划,在厂房全部完成之后才会进行生产设备的组装。电子管厂拥有仪器一万两千多件,这些仪器只需要简单的组装就可以使用。 关键是另外的三千多台设备,其中还有大型设备。这些设备安装之后还需要调试,然后在进行试生产。这并不是个三两天就能完成的过程。 周龙啸决定将厂房施工和设备安装同步进行。 其实施工完成之后才能进行设备安装这样的安排很合理。苏联当时支援的设备中有很多是精密设备,对于安装环境是有一定的防尘要求的,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损坏设备。 周龙啸叫来了技术人员详细询问设备同步安装是否可行。 技术人员也都犯了难。 “周厂长,按理说其实是不建议这么做的,精密加工设备的安装环境十分苛刻,如果是在施工还没有完成的车间就组装,车间里的灰尘很有可能影响设备的使用,甚至可能造成损坏。” 周龙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现在我们有多少设备属于精密设备?” “这个……我们没有具体统计过数量,但是至少有一半。” “那就行了,有一半是,那就有一半不是,我们就先组装这些。” 说完,周龙啸就拉着技术人员们挨个查看车间的施工情况,看看哪些车间可以安装设备。 各个车间的施工进度参差不齐,有些已经基本完成建设,有些刚刚吊顶,还有些刚刚打好地基。 周龙啸一个车间接一个车间的查看,在确定了哪些车间的地面铺设已经完成,基本可以安装设备之后,周龙啸又跟技术人员开始研究哪些设备的安装对环境没有太高的要求。 周龙啸与工厂的技术人员商量过之后,挑选了一批大型设备,决定将这些设备的安装与厂房的地面铺设同时交叉进行。 所以在各个还未完成建设的车间里就出现了这一幕:施工人员在前面铺一部分技术人员就在后面安装一部分,建设速度确实提高了不少。 但这个做法被苏联专家伊万诺夫知道后,马上就遭到了他强烈反对。 伊万诺夫是援助电子管厂的苏联专家总师,当他发现了周龙啸的做法之后,就带着翻译怒气冲冲地来到了周龙啸的办公室,站在办公桌前就开始兴师问罪。 以下对话由翻译转述。 “你为什么把那些大型冲压机床提前安装,那厂房还没建设完成,你这么做有可能会损坏设备。而且为什么不先跟我们打声招呼,你想干哈?” 面对怒气冲冲的伊万诺夫,周龙啸起身走过去,笑着解释道:“这个是这样,现在的进度我们确实觉得有些慢,让设备安装跟厂房建设同时进行确实能加快不少速度。我们也是希望能早日让电子管厂开工,没有别的意思。” “那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而且你这样做非常冒险,万一损坏了设备,你承担这个责任吗?” 周龙啸依旧和颜悦色地笑着说:“这个,我们其实是研究过的,那些安装的设备其实都不是精密设备,对安装环境的要求没有那么高的,而且我们在安装的时候也做了一些措施,确保了没有问题才动手的。” 伊万诺夫依旧咄咄逼人。 “瞎整你们这是,你知道这是多严重的问题吗?马上停止安装,把设备装回去!” 伊万诺夫的咄咄逼人让周龙啸的心中也有了一些火气。 他不客气地说道:“伊万诺夫先生,我很尊重你。但是我是这个厂的厂长,我有权利决定这么做。” “工厂不是你一个人建成的,是所有人的心血。现在因为你的决定,如果造成了机器损坏,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我来承担!你放心,出了事,不用你承担责任。” “你怎么承担?你承担的了吗?马上停止安装。” 周龙啸眼见软的不行,使劲一拍桌子,神色转眼就是一副怒容。 他怒气冲冲地吼道:“我是电子管厂的厂长!这里我说了算!我说安装就安装!” 周龙啸的手拍在桌子上,发出巨大的轰响,让伊万诺夫十分地震惊。 作为援助专家,他们还从未被质疑过,更没有人敢对他们拍桌子。 伊万诺夫见状,也坚决不让步,同样使劲的一拍桌子,表情更加愤怒。 “想要建设现代化的工厂,就得按照科学的程序,你这样是冒险。” 伊万诺夫的话并不夸张。 当时有一些设备确实是在“基本”结束了土建的条件下勉强安装的。 “冒险就冒险,中国有中国的情况,不能全按照你们那一套来。要是那样慢慢悠悠地,中国要多久才能富强起来?” “出了问题,你不怕你上司追究责任吗?” “追究责任也是我的问题,也怪不到你头上。” “你以为我是怕被追责吗?我是担心你们设备出问题。” 两人谁也不肯让步,争吵越来越激烈。 翻译在一旁冷汗都要下来了。 双方你来我往足足吵了半个小时,周龙啸寸步不让,最终伊万诺夫只好勉强妥协,同意部分设备的安装与厂房建设同时进行,但是仅限非精密设备,而且必须进行一定程度的除尘作业之后才可以安装,而且安装的时候必须还要有苏联专家在场。 周龙啸也一一同意。 这场争吵算是结束了。 翻译在一旁冷汗直流不是没有原因的。 周龙啸顶撞苏联专家其实是个很危险的举动。 那是一个到处以苏为师的年代,顶撞苏联专家,很有可能被打成“典型”。 周龙啸敢于坚持己见,反对苏联专家的话,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 但是周龙啸敢于坚持己见的做法确实让伊万诺夫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隐隐觉得这位厂长有些不一样。 而周龙啸的做法不光极大的加快了工厂的建设速度,确实也没有出现问题。 苏联专家的担心固然也有道理,但是正如周龙啸所说的,中国有中国的情况。 在周龙啸的种种努力下,工厂的建设进度被大大提前。 1956年初,工厂的大部分基建设施都已经完成,三分之二的设备都已经安装完毕。 但是工厂的建设又面临着新的问题。 问题就出在剩下的三分之一的设备上。 工厂的大小设备绝大部分都是由苏联直接提供,剩下少部分由国内的工厂负责制造。 剩下未安装的这三分之一的设备中有一部分是由苏联提供,但是却迟迟没有到货。 而剩下的由国内工厂提供的仪器和零配件不是迟迟没有到货就是到货安装了以后发现质量有问题,只好退回去返工。 当时由国内厂家提供的零部件质量上参差不齐,有些零件因为公差太大根本无法适配,还有些零件安装了以后完全不起作用。 一家国内工厂提供的用在电路上的零配件,安装上之后,一合闸,滋滋冒火星子。 早晨的会议上,周龙啸听取了各个车间主任的汇报,详细了解了目前是哪些设备和仪器还没有到货。 会议结束后,他把供应科的所有人全部叫到了办公室。 目前应由国内工厂提供的仪器和零配件,没到货的主要集中在天津,上海和东北三个区域。 周龙啸把供应科只留下两名同志,其余人组成三个坐催小组,分别前往三个地方催货。 他命令似的说道:“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件,那就是催。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无论如何要催他们赶紧发货,催不到那你们就坐在那里等,什么时候他们发货,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明白吗?” “明白!” 三个坐催小组马上乘坐火车分别前往了自己的任务地点。 而苏联方面没到货的,只能由周龙啸亲自出马。 周龙啸找到了伊万诺夫。 虽然说周龙啸偶尔会与伊万诺夫起争执,但是伊万诺夫心中其实并不讨厌周龙啸,甚至有一丝钦佩。加上周龙啸经常向他请教,所以伊万诺夫心中对周龙啸其实很有好感。 周龙啸找到伊万诺夫之后,并没有明面上直接了当地催他。况且伊万诺夫也不是这些设备的直接负责人。 他借口说想要跟伊万诺夫汇报一下目前设备到达的情况。 周龙啸找他汇报工作,伊万诺夫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周龙啸开始笑着汇报:“丝杠拉管机,缺货。” 伊万诺夫点点头。 “长行程冲床,缺货。” 伊万诺夫面无表情地听着。 “反拉力马达,缺货。” 伊万诺夫面色微微有了变化。 “磨膏机,缺货。” 听着听着,伊万诺夫发现了不对劲。 周龙啸向他汇报的设备全都是还没到货的。 听着翻译口中一句又一句的缺货,伊万诺夫当然明白了周龙啸的意思。 只好打断说道,他会尽快与国内厂家沟通,让他们尽快发货。 周龙啸嘴上一边答应着一边说着感谢。 但是说完了之后,依旧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伊万诺夫的办公室里,笑眯眯地看着伊万诺夫。 伊万诺夫被满脸笑容的周龙啸盯得有些发毛。 他只好起身,告诉周龙啸,自己现在就去给国内打电话。 周龙啸看着伊万诺夫打完电话之后,才笑呵呵地告别了伊万诺夫。 望着周龙啸离去的背影,伊万诺夫无奈地看了翻译一眼,说道:“你们中国人都像他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吗?” 翻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尴尬地笑笑。 从此以后,周龙啸每周五的下午都会去找伊万诺夫“汇报工作”。搞得伊万诺夫每次周五见到周龙啸就知道自己又该去打电话了。 就这样,在1956年的入夏之前,电子管厂几乎全部设备都完成了安装。 第6章 材料危机(一) 设备的问题刚刚解决,电子管厂马上就又面临新的困境。 按照周龙啸的规划,他是希望在1956年的十月份就能让电子管厂正式开工生产的。而部里同样也是这个意见,并且按照这个时间给他们下达了命令。 如果进度顺利的话,其实十月份开工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但是事情偏偏就没有那么顺利。 电子管厂除了生产设备是由苏联提供以外,其实连生产原材料也是由苏联提供。 最初的援助协议里,苏联同意提供小管型一个月,大管型三个月的生产原料,以后则需要从苏联进口。 而这批原材料原定今年四月份就应该到货了。 生产设备大部分都已经安装完毕之后,周龙啸就打算进行下一步——试生产。 一是为了让职工提前熟悉流程,二是检验一下设备。 但是苏联的原材料迟迟不到货,试生产根本没有办法进行。周龙啸为此也反复找过伊万诺夫,但是已经五月份了,原材料还是没有到货。 一天下午,周龙啸正跟技术科的人研究一台大型设备的改进问题,党委书记陈杰急匆匆地走进来。 “老周,出事了!” 周龙啸看过去,问道:“怎么了?” “刚刚收到苏联方面的通知,他们提供给咱们的原材料预计要下半年十一月份才能到货。” “什么!” 如果原材料十一月份才能到货的话,那意味着电子管厂十月份一开工就得停工。 周龙啸心急如焚,急得在办公室走来走去。 开工日期已经作为命令下达给他们,已经没有了更改的可能。 况且国家和人民都在期待着这座共和国明珠的建成,一开工就停产这个结果周龙啸不能接受,厂里也不能接受,国家更不可能会接受。 “现在怎么办?”陈杰问道。 周龙啸准备先向部里求援。 “这样,你马上向部里报告,请他们帮助协调看看,就算不能全部到货,让苏联先发一部分原材料也好。我这边再去找外贸部问问,看看他们能不能从国际市场先弄到一批原材料给我们。” “好。” 两人马上开始分头行动。 陈杰随即写了报告,向部里求援。部里也派人与苏联方面沟通,但是苏联受到当时国内诸多因素的影响,确实没有办法按照原定时间供货。 这条路,走不通了。 周龙啸又跟外贸部沟通,希望他们可以从国际市场买到少量的原材料,至少帮助他们撑到苏联的原材料到货。 但是这条路,同样走不通。 原因还是在于国外对我国当时的经济封锁上,想要买到普通商品已经不容易,购买大宗工业原料更是难上加难。 而电子管的原材料又种类繁多庞杂,在当时连一丝缝隙都不给你留的严密封锁下,想要通过进口满足电子管的原材料供给,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无异于你拿着钱求人家卖给你,但是人家不卖。 厂领导班子多次开会商讨,也多次与苏联方面沟通过,但是问题迟迟没有解决。 一天的厂领导例行会上,从厂长周龙啸到副厂长袁富民,再到党委书记陈杰以及各科室主任,厂领导们一个个全都一筹莫展。 办公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一种无力的挫败感萦绕在每一个人心头,所有来开会的人全都默不作声。 办公室内安静地一丝轻微的异响也像一声巨大的轰鸣,挑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党委书记陈杰越想越气,突然摘下帽子,狠狠地扔在桌子上,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 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周围人一跳。 陈杰站起来气愤地嚷道:“他娘的,老子当年爬雪山、过草地,长征都走过来了,一点材料还能难住我?” 他又看向下面的各科室主任:“你们别都垂头丧气的,不就是缺材料吗,想办法解决啊!” 各科室主任都不敢说话,纷纷低着头。 副厂长袁富民有些无奈地说道:“主要现在苏联方面肯定是没办法按时供货了,而通过国际市场购买也没有办法。” 陈杰一下子急了眼:“照你这么说,工厂就不开了?” “你看你急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现在就去部里,请他们向上面反映,从国家的层面跟苏联沟通。” 陈杰说完就急匆匆地往外走。 “老陈。” 周龙啸叫住了陈杰。 周龙啸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但他不说话不是因为灰心丧气,而是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别的打算,一个从他在苏联时就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的计划。 “如果苏联能按时供货,那原材料早就应该到了。你跟部里反映,现在也只是给国家添麻烦。苏联他们现在的情况也很棘手,肯定是顾不上我们了。” “那你说怎么办?” 周龙啸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用国产材料怎么样?”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周龙啸。 这个想法其实周龙啸早在苏联的时候就有了,他最初的构想是等开工以后在逐步使用国产材料替代,慢慢降低使用苏联进口材料的比例,最终全部使用国产材料。但是现在这个想法只能提前。 “什么?”陈杰目瞪口呆地望向周龙啸。 “我们用国产材料来进行生产,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人又是沉默不语。 他们的沉默其实是有道理的,如果国内可以稳定供应原材料,那又何必费劲去国外进口呢? 以镍材为例,镍材是电子管的主要结构材料,几乎占到全部用料的70%,然而那时的中国甚至还没有发现镍矿。 周龙啸见众人沉默,站起身来,扫视了一圈。 “我们现在生产的电子管,所有的东西都是国外的。技术是苏联的,设备是苏联的,连原材料都是苏联的,一只电子管只有空气是国内的,可是电子管是真空的,唯一的空气都被我们抽走了。这样可不行。即便我们能自己生产电子管了,生产材料都不能自足,还是要受制于人。就像现在这样,对方一断货,我们就只能干瞪眼儿。” 下面的一位部门主任说道:“但是现在国内还没有办法生产我们需要的原材料。”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生产!实在生产不出来,那就找别的材料替代。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 “我看行!”陈杰支持地说道:“你说的对,我们现在就算可以自己生产电子管了,可是如果连生产材料都不能立足国内,生产的主动权就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还谈什么扩大规模,增加产量。而且生产成本也太高了,进口一吨镍材我们要用两百多吨小麦去换,国家的负担太重了。” 周龙啸拍了板:“那就这么定了!马上叫各车间技术负责人全部来这里开会,研究材料替代方案。” 事实证明,这群走过长征,从抗战中锻炼中来的厂领导是不可能被镍材难住的。比这个情况更严峻的问题都不曾挡住过他们,这个困难更不可能。 研究替代材料方案的会议从上午开到深夜,中午和晚上的时候大家就端着饭盆在桌子前,边吃边开会。 这场替代材料的讨论会进行了整整三天的时间。 一个大概的文件终于被整理了出来。 需要从国外进口的关键材料有647种,包括黑色金属、有色金属、稀有金属、化工材料等等。每一种都研究选择了一到两种替代方案。 周龙啸很快就把情况报告给了二机部。 二机部层层上报,这份国产材料替代研究报告最终送到了国务院总理办公室的桌子上。 批复只有四个字:全力支持。 一周以后,冶金、化工、建材、轻工等八个工业部部长带领下属厂矿领导和技术人员二百多人来到了红旗电子管厂参观问询,详细地了解了电子管厂目前所缺的材料。 冶金部技术司当即承包了一部分金属材料的供应,其他各工业部也纷纷承担了一部分,而暂时还不能供应的,就各自认领,把材料清单带回去试制替代材料。 有了国家的支持,周龙啸马上在厂里成立了国产替代材料攻坚小组。 开工就停产的危机像一把利剑悬挂在厂里每一个人的心头。厂里上上下下都为此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开发替代材料的工作分为了厂内和厂外两部分。 厂内由技术科和各车间技术人员共同攻艰,周龙啸亲自领导。厂外的则是请求其他工厂或者研究所帮忙开发试制,这个工作由袁富民副厂长负责指挥。 替代材料种类繁多而且复杂,绝对不是单一某个厂甚至某个地区就可以满足的。 袁副厂长亲自带队奔赴大连、哈尔滨、沈阳、上海、天津多地与当地单位详细沟通,拜托他们帮忙试制材料。当知道电子管厂的来意之后,各个单位全部积极响应。 而电子管厂并不仅仅只是开口请求对方帮忙那么简单。除了请他们帮忙试制材料以外,对方如果遇到困难,电子管厂还积极设法帮助他们解决资料、资金和设备包括场地等问题。 就这样,电子管厂的材料国产化之路正式拉开了序幕。 5月26号的时候,袁副厂长带队来到天津。 众人一下火车就准备直奔天津电子器材厂。 袁富民手里拿着地图,其他人围在他身边,反复确认路线。最终,确认了天津电子器材厂的位置。 从火车站到天津电子器材厂要倒五趟公共汽车。 众人一点不耽搁,马上出发前往。 结果,他们中途坐错了车。而更糟糕的是,他们谁也没有发现。 当他们在一个叫薛家庄的地方下车,然后看着地图怎么也对不上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走错了。 “厂长,这好像不对啊,咱不是来这里吧。” 袁富民看着地图,也意识到走错了,赶紧找人问路。 一辆赶着驴车的老乡正好路过。 袁富民拦住了他:“老乡,我问个路,天津电子器材厂怎么走啊?” “器材厂?那不似红桥区吗?你们嫩么来西郊了?” “哦……不在这里吗?” “好嘛,介似西郊区,你再往西走走就到河北了。” 袁富民赶忙问道:“那我们应该怎么走?” “你们上器材厂啊?” “对。” “桑车吧,我拉你们坐公共汽车去。” “好好好,感谢感谢。” “谢嘛啊。” 众人坐着老乡的驴车来到了公共汽车站。 在几番折腾下,终于来到了红桥区。 去天津电子器材厂是没有专门的公共汽车的。众人只好一边问路,一边步行前往。 袁副厂长走在最前面,其他人紧随其后,众人一路快步竞走,走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到达了电子器材厂。 此时,已是黄昏。 袁副厂长长舒一口气,心道:可算到了。然后带头走进了天津电子器材厂。 天津电子器材厂并不是一个大厂,只是一个一百多人的小厂。 袁副厂长在车间见到了对方的总师,说明了来意。 “没问题啊,你把试制清单给我,我们来试制。”对方总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那就麻烦你们了。” “哎,都是为了党和人民服务嘛。” “咱们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们提,我们能帮上忙的尽量帮忙。” “嗨,有困难咱不就克服困难嘛,你们放心,这四项材料,我们一定帮你们攻克。” “那就预祝咱们顺利。” 两人相互友好地握了握手。 袁富民不经意地看了一下电子器材厂的厂房,又问了一句:“不过,咱们准备在哪里试制呢?” 电子器材厂的厂房车间是建国以前建的,已经十分破旧,而且设备摆放十分拥挤。 “这个……”对方总师似乎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但是他很快就有了办法:“没关系,没有地方我们就在院子里直接试制也可以的。咱们不用担心。” “可万一要是碰上刮风下雨……” “小事小事,这都不是困难,都能克服。”对方连连摆手笑笑说道。 袁富民心中有些不落忍。 对方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可是在面对自己请求帮忙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这本来也不是他们分内的事情,可是在知道他们是国家重点要建设的项目时,义无反顾地决定出手支援,哪怕条件艰苦困难重重,也毫不在意。 袁富民不想让这些对电子管厂伸出援助之手的人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样吧,我跟部里请示一下,看看能不能跟咱们区里沟通一下,让他们安排个地方给咱们。” 对方总师一愣:“真的吗?要是能分配个地方就太好了。” “我明天就跟部里请示,尽快就给咱们落实。” “好的好的,哎呀,那可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哪里,是我们要谢谢你们才对。” “这个……其实我们厂里还缺一台小型发电机,要是……这个……当然,没有也没关系,我们想办法自己解决。” “我给你两台,就从我们厂直接调拨。就当送给你们了,材料试制完也不用还了。” “哎呀,袁厂长,太感谢啦。” 第二天,袁富民就给部里发去了电报。二机部很快就联系了当地政府帮忙协调。区政府接到指示后快速响应,很快就批给电子器材厂一块地方用来帮助试制材料。小型发电机也很快就从电子管厂发往电子器材厂。 袁富民担心对方手不够,还专门留下了一个人驻场帮忙。 双方宛如不分彼此一般地团结,同心同力,加班加点地不断试制。 而袁富民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又前往南开大学,请求对方帮忙试制其他的材料。 就这样,袁富民一个单位接着一个单位的沟通。 两个月内就与各相关单位达成合作协议176项,其中既有国营大厂,也有一些公私合营的小厂,还有一些高校和科研院所。 各个单位都积极响应。 而电子管厂内各个车间也都在热火朝天地试制,本着能解决一个是一个的态度,反复试验。 很快,厂内和外地各协作单位就传来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替代材料一个又一个地被试制成功。 而除了一些国内可以尝试试制的材料以外,还有两大关键原材料需要解决。 首先就是镍材,镍材由于当时国内没有发现镍矿,不得不从国外进口。于是厂里决定用复铝铁或者镀镍铁来代替。 这个任务交给了工程师唐国祥和供应科科长魏璐仁负责。 两人马上前往太原和上海寻找替代材料。 而另一个要解决的就是云母片。云母片这个材料在当时的电子管厂的产品中几乎全部都要用到。每年的需求量至少有上百吨。 但是当时国内的矿源只有四川甘孜的丹巴矿源,产量还极少。 周龙啸马上联系了地质部,问询哪里还有矿源。 结果连地质部也不知道。 周龙啸决定自己解决。 他把几个车间的一把手全都叫到办公室来,命令他们前往全国的深山边疆寻找云母矿源。 “你们出去了是代表电子管厂,不要怕,要有胆识,我给你们每个人三万元的自主权利,想尽一切办法,解决云母片的供应问题。” “明白!” 第二天清晨,八位车间一把手便动身出发,前往内蒙,四川,新疆,陕西等地开发云母矿源。 临走之前,周龙啸特意把前往四川甘孜的二号车间主任赵红华叫来,并交给了他一封信,叮嘱他如果碰上不好解决的事情,可以把这封信拿出来。 红旗电子管厂上下一心,团结内外,想尽一切办法解决生产材料的供应问题,誓要保证厂里正常开工。 而原材料的供应仍然面对着诸多困难。 第7章 材料危机(二) 电子管原材料中镍材是重中之重,但是国内当时尚没有发现镍矿,所以电子管厂决定使用镀镍铁来代替纯镍材。 这个任务交给了工程师唐国祥和供应科长魏璐仁。 唐国祥一接到周龙啸的任务就赶紧去找魏璐仁商量计划。 魏璐仁正在办公室安排厂里的煤炭供应任务。 “我不管你们几个用什么办法,煤炭这个月必须到货,到不了你们就赖在那里催,一天早中晚各催一遍,直到把煤催回来为止。” “老魏啊。” “哦,老唐啊。”魏璐仁回过头来。 唐国祥今年不到四十岁,比魏璐仁稍小几岁,但是两人个头身材都差不多,站在一起并看不出年龄差距。 “就是厂长给咱俩的那个镀镍铁的任务,我想跟你碰一碰。” “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唐国祥走进供应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看咱俩是分头行动,还是一起?” 魏璐仁想了想:“还是一起吧,不知道会有什么突发情况,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行,那咱俩就一起动身吧。” “你现在有头绪吗?” 唐国祥想了想,说道:“这个镀镍铁的关键不光在后期的镀镍工艺上,其实对于所要用到的铁也是有要求的。我已经联系了上海的一家单位,请他们帮忙试制,他们也同意了,但是他们现在也缺少镀镍铁的基材纯铁,我打算就从这方面入手。” “行,没问题,你是专家。我都听你的。” 唐国祥摆手一笑:“你不能光听我的。我一个人也解决不了啊,不然厂长也不可能安排你亲自负责这个材料。物资供应这方面你比我有经验,你看看现在这个纯铁我们找哪家单位比较好。” 魏璐仁在脑海中挨个过了一遍国内现有的钢铁厂。 “说实话,谁能生产符合咱们要求的纯铁,我心里也吃不准。但是我觉得可以先去太钢试试。咱们国家第一炉不锈钢就是他们炼出来的,而且他们也是苏联援助的156个项目之一,可以找他们先问问看。” “行,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先去太钢问问,不行再去别家。” “好,那咱俩明天动身去太原。” “好。” 第二天两人坐上了前往太原的火车,一下火车就马不停蹄地直奔太原钢厂。 两人在太原钢厂见到了技术总工,并向对方说明了自己的需求以及情况的紧急。 对方当即表示愿意全力支持。 但是当时的太原钢厂其实也没有办法生产电子管厂所需的这种纯铁,唯一的办法是只能按照要求先试炼。 唐国祥把对纯铁的要求交给了对方总工,太钢马上开始了试炼。 解决不了纯铁,下一步镀镍就无从谈起。两人决定驻场协同试炼。 试炼工作马上展开,两人穿着阻燃服和劳保鞋跟着炼钢师傅进入车间一同操作。 炼钢师傅在前面操作,两人站在身后严密地观察,一旦发现成分不对,马上就跟炉长沟通更换钢种,重新试炼。 一炉钢接着一炉钢被炼出,然后又一炉接着一炉的被倒掉。 他们的做法无异于在所有的错误选项中挑出一个正确的来,但关键是没有人知道错误的选项有多少。 他们所能做的只能是逐一尝试。 车间内的热浪一阵接过一阵,扑打在两人身上,两人穿着阻燃服和劳保鞋紧密地盯着每一个过程。 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湿透了,但是汗水还在不断地从体内渗出。 两人体内的液体好像在被榨出一样往外流动。 试炼还在不断地进行,唐国祥感觉自己有些头晕。 魏璐仁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然后甩在了地上。汗珠滴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圆点般的印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噗通”一声,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异响。 魏璐仁回过头去,唐国祥已经倒在了地上。 “老唐!” “快,抬出去!肯定是中暑了!” 魏璐仁赶忙和其他几位炼钢师傅抓起唐国祥的胳膊和腿就把唐国祥抬出了车间。 “快!把他放在阴凉地儿那。” 几人踉踉跄跄地把唐国祥抬到一处背阴的地方,轻轻把他放在了地上。 “衣服解开,快,把酒精拿来!” 众人手忙脚乱地解开唐国祥的外衣。 一人手里拿着酒精着急忙慌地跑来。 “给!酒精!” 另一人接过酒精,咬掉塞子,直接倒在唐国祥的身上,一边倒一边在他身上抹匀。 “弄一碗淡盐水来。” 众人扶着唐国祥,轻轻抬起他的头,喂他喝了几口淡盐水。 喝完淡盐水之后,唐国祥躺在地上感觉稍稍好了一些,但是他还是感觉天旋地转,脑袋好像要炸掉了一样。 “之前没经历过,一下子在炼钢车间待这么久肯定受不了啊。”一位老师傅一边继续在唐国祥大腿上抹酒精一边说道。 唐国祥躺在地上,微凉的风轻轻吹过,他的右手捂在自己的额头上,表情痛苦地说道:“别管我,你们继续。” 魏璐仁看了看唐国祥,心中怎么也放心不下。 建国初期,由于缺少医疗急救条件,中暑死人并不少见。 魏璐仁找了个借口说道:“先歇会吧,几位师傅也都累了。” 唐国祥表情依旧十分痛苦,抱歉似的说道:“是我拖你们后腿了。” “别说这话,老唐。我本来就想着让大伙休息休息了,光干活,不歇着,牲口也受不了啊。” 唐国祥没说话,点了点头。 几人纷纷脱下阻燃服,席地而坐,守在唐国祥的身边。 “他这个情况应该不严重,就是没经历过,再加上出汗太多了,没及时喝水。我们也是大意了,明知道你们没干过,那会就应该准备好绿豆汤。”一位师傅自责地说道。 唐国祥睁开眼,虚弱地抬起手,摆摆手说道:“不怨你们,不怨你们,是我身体不行。” 魏璐仁开玩笑似的说道:“你这个秀才有的地方也比不上我们这帮种地的啊。” “是,是,还是得靠劳动人民。”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休息。 几人坐在他身边一边相互闲聊,一边不时地观察下唐国祥的情况。 大概一个小时过去了,唐国祥再次睁开了眼睛。 他扶着地面想要坐起来,头痛已经消失,但是眩晕感还在继续。 “老唐,好点了吗?”魏璐仁伸过手去扶他。 “没事了,没事了。” 在魏璐仁的搀扶下,唐国祥艰难地站了起来。 “老唐,别勉强,不急这一会,不行就再休息休息。” “没事没事,得急啊,我没事,继续吧。” 说着,唐国祥往车间走去。 魏璐仁心中当然清楚唐国祥着急的原因。 他什么也没说,跟上了唐国祥的脚步。 试炼一天天的进行着,众人不厌其烦地反复尝试钢种。 有时炼完一炉钢已经是凌晨一两点钟。 太原钢厂给两人安排的宿舍不在厂里,外面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两人只好步行回宿舍。而钢厂距离两人的宿舍步行足有两个小时的路程。 步行回宿舍的这段时间两人也并不浪费,边走边在路上总结经验,制定新的方案,明天起来再试。 功夫总是不负有心人的。 经过一次次的尝试,不知道失败了多少炉钢铁之后,太原钢厂终于炼出了符合要求的纯铁。 整个过程不光困难,代价也是巨大的。一炉钢十几吨,经过粗轧、二轧之后,可用的部分只有4-5吨。相当于一棵白菜只取菜心。 而这只是完成了第一步。 两人又马上着手准备把这一炉纯铁运送到上海,进行镀镍加工。 原本两人是计划乘坐火车先行到达上海的,等货车到了再去车站接应。 但是唐国祥看着那一炉纯铁,怎么也放心不下。 魏璐仁知道唐国祥在担心什么。 他在担心运送途中炉号被弄混。 而在运送途中发生炉号被混这种事,其实在当时也并不算少见。 万一弄混了,再想确认就太费劲了。 唐国祥看着魏璐仁。 魏璐仁又看看唐国祥。 “老魏,我有点担心。” “你怕炉号被弄混是吧。” “嗯。”唐国祥点点头。 看着唐国祥一脸不放心的样子,魏璐仁已经隐隐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 他询问似的说道:“要不……咱俩就坐这趟货车跟这炉钢铁一起去上海?” “我看行!我也有这个想法。” 两人当即决定就乘坐运送纯铁的铁皮火车跟这炉纯铁一起去上海。 两人坐在货运列车的敞车车厢里,轰隆隆的声响充斥在耳边,屁股下的铁皮传来阵阵凉意,但是心中却不由得澎湃起来。 唐国祥兴奋地说道:“现在啊,这个替代材料就算解决一半了,要是上海那边再顺利,我们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是啊,如果这个材料解决了,就只剩下无缝镍管啦。” 电子管的阴极需要用到无缝镍管,是由镍材制成的极细的金属管。 唐国祥满脸的喜色,看向车厢外的景色。 神经一放松下来,唐国祥感到自己有些饿了,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猛地转头看向魏璐仁:“呀,咱俩吃饭怎么办?” 魏璐仁嘿嘿一笑:“我早就想到了。” 说完他就从包里拿出一袋馒头和一袋烧饼。 唐国祥一笑,说道:“要不你能当供应科长。” 魏璐仁拿出一个烧饼递给唐国祥。 唐国祥咬了一口,转头又意识到不对。 “你准备了几天的?” “两天啊。” 唐国祥愣了两秒。 “这趟车到上海得十天,中间就停一次郑州。” 魏璐仁也愣住了,他明白了唐国祥的意思。 两人看着手中的干粮陷入了沉思。 “嗨,没事,咱俩省着点吃,应该撑得住。”唐国祥乐观地说道。 魏璐仁想了想:“撑……得住吗?” 被魏璐仁这么一问,唐国祥心里也没了底:“撑……得住吧。” 魏璐仁把手中的馒头又放了回去。 唐国祥见状,把手中的烧饼掰了一半,递给了魏璐仁。 吃过了东西,两人在车厢中随意地聊天。 车厢的门是开着的,风顺着车门不停地灌进来。 唐国祥不时地透过门口看向车厢外的景色。 一辆载有货物的三轮车突然在车厢门口一闪而过。(当时货运轨道两旁没有围栏) 唐国祥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三轮车上装的是什么东西。 三轮车上装的是医用注射器。 他突然站起来,扒着车厢门口,朝那辆三轮车大喊。 魏璐仁不明就里,忙站起来问道:“怎么了?” “针头啊,三轮车上是针头。”唐国祥语无伦次地说道。 魏璐仁还是不明白:“针头?针头怎么了?” “无缝镍管啊!” 魏璐仁恍然大悟,医用注射器上的针头所使用的无缝钢管和无缝镍管十分相似。 唐国祥扒着车厢门口,一边挥手一边朝三轮车大喊。 但是火车依旧轰隆隆地向前驶去。 眼见离三轮车已经越来越远,唐国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是他毫无办法。 时间根本不允许他多想,而在那一刻,他确实也管不了那么许多。 他从火车上跳了下去。 魏璐仁愣住了,等他下一秒反应过来的时候,唐国祥已经跳下去了。 “老唐!” 魏璐仁赶紧朝着车头大喊,但是火车的轰鸣很轻易地就盖过了他的声音,他赶忙捡起车厢里的一个石块,猛烈地敲击车厢。 异响引起了车头的注意,有人探头出来查看。 魏璐仁赶忙示意对方停车。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是看到魏璐仁紧张的脸色,对方知道可能是出事了。 火车缓缓停了下来。 魏璐仁急忙跳下火车,朝唐国祥跑去。 唐国祥跳下火车后,摔倒在路边,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龇牙咧嘴地挣扎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那辆三轮车走去。 唐国祥是幸运的,那时候的铁路货运时速只有每小时40公里左右,他并没有受太严重的伤。 骑着三轮车的是一位老大爷,看到唐国祥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以为他是铁道游击队的。 唐国祥拦住了老大爷,问道:“大爷,你这车上拉的是注射器吗?” “是啊。” “厂家是谁,在哪你知道吗?” 老大爷看着唐国祥一脸着急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详细告知了厂家以及地址。 这时候,魏璐仁也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 “老唐,你不要命了!” 唐国祥忙摆摆手说道:“问到了,问到了,赶紧走,材料送到上海后,咱俩赶紧来找这个厂家,看看他们能不能帮忙试制无缝镍管。” 魏璐仁扶着一瘸一拐的唐国祥又回到了火车上。 当火车司机知道魏璐仁之所以叫停火车的原因是唐国祥在火车行驶中跳车时,大发雷霆。 “太不像话了!你疯了吗?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你以为你是铁道游击队吗?半路跳火车,我头一次碰到你这种疯子。”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保证没有下回了,实在对不起。” 对方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愤怒地走开了。 在唐国祥连连道歉并一再保证自己不会在跳车之后,火车再次启动,向上海开去。 到达上海后,两人赶紧先去吃了些东西。 忍饥挨饿了一路,两人实在有些扛不住。 一顿风卷残云之后,两人继续马不停蹄地把纯铁送到了上海合金材料厂。 两人从太原出发前,事先已经与上海合金材料厂打过了招呼。 材料一送到厂内,上海合金材料厂马上启动了复铝铁和镀镍铁的试制。 而两人连喘口气都没有,又动身出发前往新生代医疗器械厂,准备拜托他们试制无缝镍管。 两人一路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七月份的时候,第一块双面复铝铁试制成功。接着,镀镍铁经过上海多个厂的协调合作也成功制成。 无缝镍管由于工艺太过复杂,需要多地多个厂家配合,最终没有赶在电子管厂开工前试制成功。但是也只耽搁了一年,第二年无缝镍管就制造成功了,并且可以实现稳定供货。 第8章 材料危机(三) 外出寻找云母矿的各车间一把手在接到周龙啸的命令后就马上出发前往全国各地。 那时候的信息传递十分不便,有些地方即便是县跟县之间信息的传递也很困难。他们是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打几个电话就能把情况问清楚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前往当地查看。 他们竭尽所能地寻找矿源,不放过沿途碰到的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在寻找过程中往往是以县为单位,一个县一个县地找过去,直到走遍整个省。 然而他们大多无功而返,当时的中国确实没有发现那么多云母矿脉。 周龙啸在厂里陆续接到了几人的汇报:都没有找到云母矿源。 眼下的希望只剩下了四川甘孜和新疆阿勒泰两处。 周龙啸的心中很焦灼。 负责四川区域的赵红华接到周龙啸的命令后就乘坐火车直奔四川甘孜。 甘孜,全称甘孜藏族自治州,原属于西藏,后来并入四川省,属于高原地带。 甘孜下面的丹巴县建国前就出产云母矿,赵红华准备先去那里看看。 到达甘孜后,赵红华便换车前往丹巴。 这并不是个轻松的过程。 汽车需要经过二郎山,跨过泸定桥,越过海拔四千米的折多山,再绕行400多公里才能到达丹巴车站,而想要去县城还得走过一段山路。这段山路在当时还没有通车。 汽车驶入车站后,缓缓停住,人们陆陆续续开始下车。 赵红华挣扎着从大包小包的各式农产品还有家禽走兽中间挤下了车。 赵红华很瘦弱,个头也不高,戴着一副眼镜,虽然已经三十出头了,但是长得白净,看上去还像个学生。 一下车,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已经快要散架了。但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丹巴地处高原。海拔三千米的高原,氧气已经开始变得稀薄。赵红华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 他走出车站,并没有见到热闹的城镇和熙攘的人群,而只有一座座的大山,心里有些发蒙。 他拦住一个同车的人问道:“老乡,我问一下,这里是丹巴吗?” “是丹巴啊。” 赵红华更奇怪了:“我怎么没有看到人啊?” “人都在县城啊。” “这不就是丹巴县吗?” “哎呦,这里是丹巴,丹巴县城还得往里走呢。” 那老乡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红华有些无助。 他再次看向四周,在车站外面有一群牵着牲口,蹲在墙根聊天的人们。 赵红华走向他们。 “老乡,我问一下,丹巴县城怎么走啊?” 一个面容黝黑,脸上布满道道皱纹,身材消瘦的人抬起头来,那人看上去应有五十岁出头的样子。 “你要去县城啊?” “啊。” 那人拍了拍他身后的牦牛,说道:“你能骑我的牛上去,去一趟两毛。” 赵红华没见过牦牛。他看着那人身后庞然大物般的牦牛,那牦牛恐怕至少也有一千两百多斤,身上的鬃毛威风凛凛像铠甲一样。 牦牛正在低头吃草,也许是察觉到赵红华一直在打量它,它也扭过头来看着他,眼神十分地乖巧。 赵红华心里有些打怵。 “没有别的办法吗?” 那老乡手指了指旁边,说道:“那边还有马,去一趟三毛。” “必须要骑着东西上去吗?” 那老乡突然笑了出来,露出雪白但是不齐的牙齿,打量着赵红华说道:“你该不会是想走上去吧,你这个身板上不去的。” 赵红华看了看牦牛,又看了看马,心中很犹豫。 那老乡看出赵红华的犹豫,说道:“你要去就快点决定,十二点以后就过不去了。” “为什么十二点以后就过不去了?” “去县城要穿过阿恰冰大板,十二点以后那个地方有瘴气,人过不去的。” 赵红华心一横,心道:算了,又不是豺狼虎豹,牦牛怕什么? 他交了钱,跟那位老乡骑着牦牛动身前往县城。 那位老乡说得没错,那段山路陡峭而且危险,赵红华想走上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不光是他身体瘦弱的原因,还有高原反应。 两人往上走了没多久,赵红华就开始剧烈的头疼,他感觉脑袋好像要炸了一样。 许是察觉到了赵红华的不适,那老乡开始在腰间摸索,很快从腰间掏出一个折叠好的小纸包。 他把那个小纸包递给赵红华,然后又把水壶递给了他。 赵红华打开那个小纸包,发现里面是药片。 “止疼片。疼,吃一片。要炸了,吃两片。”那老乡头也不回地说道。 赵红华有气无力地说道:“谢谢啊。” “嘿,你们这些平原来的,适应不了我们这里的环境的。” “你咋知道我是平原来的?” “又瘦又白,你咋能似高原的人嘛。” 赵红华吃完了药,把小纸包叠好,连同水壶又还给了老乡。 “谢谢啊。” 老乡接过药片和水壶,什么也没说。 两人在中午之前赶到了县城。 一点不夸张地说,丹巴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景观特色让人不禁流连忘返。 但是赵红华并没有心思欣赏风景,止疼片缓解了一些头疼,但是他依旧有些头晕。 赵红华顾不得身体的不适,直接来到了丹巴县委,找到了县委书记陈金福,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一听赵红华是来采购云母的,陈金福很高兴,当即表示愿意全力配合。 但是当听到电子管厂的需求量时,陈金福犯了难。 电子管厂的需求量每年至少上百吨,但是丹巴每年的产量即便是多的时候也就二十多吨,根本无法满足需求。 陈金福想了想说道:“你们有困难,我们肯定要支持你们。而且你们来采购,我们也很愿意。但是你说的这个量,我们真的是没办法满足。丹巴没有大型开采机器,都是人力开采。每年供给你们上百吨,太困难了。” “我知道我知道。”赵红华赶忙说道:“你帮帮忙,想想办法,我们也急啊,部里让我们下半年开工,没有材料一开工就得停产。” 陈金福有些为难:“不是我不帮你们,这个产量没有大型设备实在是太困难了,而且运输也是个问题,那山里都没通路的,想运出来也很困难,只能靠人背。” 眼见对方还是拒绝,赵红华没了主意。 他突然想起来,临走的时候周龙啸给他的那封信。 他想了想,从包里拿出那封信,递给陈金福。 “我们厂长给了我一封信,你先看看。” 陈金福看了一眼赵红华,从他手中接过信。 他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接信单位务必全力配合电子管厂解决生产材料问题。 但是落款处的名字却让陈金福心中猛地一惊。 上面赫然写着两个字——彭真。 陈金福手捧着信,看到落款处的名字“噌”地就站了起来。 “你放心,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我给你解决。”他突然保证似的说道。 赵红华有些吃惊,信中的内容他并没有看过。 他点头笑道:“好好好,那就麻烦了。” “你说吧,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 “这样吧,你带我先去开采区看看,我了解一下情况。” “没问题,我马上安排。” 陈金福带着赵红华先是来到了丹巴云母矿务局,找到了局长胡长生,由胡长生带领着两人来到了丹巴县的甲居矿区。 甲居矿区是丹巴的主要云母矿源之一。 赵红华其实设想过情况会不太乐观,但是没想到情况那么不乐观。 甲居矿区的开采完全是人工露天开采,矿区的工人们只能用锄头一下一下地砸下去,然后把未经过筛选的矿用筐挑出来。 而且矿上不光缺少大型的开采设备,连有的工人手中的工具磨损地都已经十分严重。 赵红华亲眼看到那个开采效率就明白了,陈金福说的一点没错,这个开采效率是不可能满足电子管厂的需求的。 赵红华紧锁着眉头看着眼前的景象。 胡长生走过来:“赵主任,那边还有一处矿脉,是浅井开采。” 胡长生朝一个方向指了指。 “都是这种开采方式吗?” “比这里好一点,原矿是用驴驮出来的。” “还有别的矿区吗?” “巴底还有一处矿区,但是规模比这个要小。” “比这个还小?这肯定不够啊。” “其实,现在找到的还有几处矿脉。” “还有吗?”一听还有矿脉,赵红华仿佛又看到了希望。 “对,就在上面。”胡长生往山上指了指:“之前西南地质局来勘探过了,原矿的储量大约有三十万吨。” “三十万吨!” “对,就算按照10%品位来算,三万吨的纯云母片应该是有的。但是你也看到了,现在没有开采条件,开采环境太危险了,而且人也不够,运输也是个大问题,一年供给你们一百吨实在是有困难。矿上还有些库存。要不,我们先给你们十吨?后面也先紧着你们供货,你们在问问别的地方。” 赵红华陷入了沉思。 他突然一脸严肃地看着胡长生:“你们现在就三个问题,第一开采困难。第二,人员不足。第三,运输困难。对不对?” 胡长生点点头。 “回县里,我要打个电话。” 赵红华回到了县里,马上给周龙啸打去了电话,将情况详细地汇报给了他。 “按照胡局长说的,丹巴的云母矿绝对是够用的,但是现在产量跟不上。” “我明白了,问题我都记下了。”周龙啸边说边用钢笔在笔记本上记下。 “这几个问题我来解决,你留在那里等着接应。” “明白。” 挂断电话后,周龙啸当即开始着手组织。 他联系了部里,请部里跟四川省沟通,增加丹巴的开采人员。 其实丹巴的云母矿开采跟电子管厂一样都是“一五”计划的重点项目,国家已经在着手规划建设了。四川省其实也早有扩大丹巴云母矿开采的计划。 当收到二机部的消息后,四川省马上联系了甘孜,要求组织一支两百多人的队伍,奔赴丹巴支援开采。 周龙啸接着又在厂里组织了一支四十人规模的“云母突击队”,奔赴丹巴支援。 最后又从四方各处想办法凑来了十辆卡车,前往丹巴帮忙运送矿石。 在各方的大力支援下,云母矿材料的解决迎来了转机。 但是依旧困难重重。 首先就是开采方面,没有大型开采设备,只能由人力顶替。 他们真的是在以血肉之躯与整座山脉碰撞。 那是一个“国家需要我,我便义不容辞”的年代。 那群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岁的年轻矿工接到国家的任务后,脑子里便只剩下了一个想法: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支援电子管厂,支援国家建设。 当整座大山横亘在他们面前,从他们的脸上丝毫看不出退缩,每个人的眼中闪烁着的只有昂扬的士气和毫不畏难的斗志。 一条接着一条的矿脉被征服,开采量飞速上升。 但是开采量上去了,怎么运输又成了问题。 矿区当时是没有马路的,汽车进不去,最多用马车或者驴车拉出去,可是就连驴车的数量都很有限,况且这样又得绕路,运送效率大打折扣。 云母突击队的众人望着越积越多的云母矿,心焦如焚。 “赵主任,这样运得太慢了,什么时候才能凑够开工的料啊。” 赵红华当然也清楚,这个效率肯定赶不上开工。 他把心一横,说道:“走,我们把矿背下去。” “背下去?” “对,直接背下山去,不用绕土路,我们直接下去。” “主任,这山路太危险了。” “怕什么?当年推着独轮车运物资,四周炮火连天,不比这个危险?” 软书生也能是个硬骨头。 就甲居矿脉的陡峭程度而言,这确实是个非常困难又危险的行为。 说完,赵红华把上衣脱下系在腰间,拿起一旁的竹筐就开始装矿石。 其他人没有多说一句话,更没有一丝犹豫,纷纷拿起筐还是装矿石。 于是,一支由电子管厂的云母突击队组成的运输队就担负起了运送矿石的任务。 运输解决了,矿石的筛选又成了问题。 丹巴云母矿当时没有选矿厂。 于是云母突击队商议之后,决定把运送的路线更改,直接把矿石背到山脚下的马路边,在路边搭起棚子,由突击队中的女同志直接在路边选矿。选好之后马上装车送走。 一条几乎全是由人力构成的云母矿石生产线就这样搭建好了。 云母矿的材料问题基本算是解决了。 在矿上,繁重的工作强度和艰苦的生活环境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严峻的考验。 当时在矿区是没有宿舍的,云母突击队的成员和其他矿工一起住在简易搭建的棚子里,棚子门口就是山坡,出门就得爬山。每天吃的是南瓜汤,玉米窝头,大粒盐和辣椒。 脚上的血泡一个挨着一个,一双鞋不到一个月就穿坏了。每个负责背运矿石的同志肩膀上都被编织筐的带子勒出一道道血痕。 我们可能在今天是无法想象其中的艰辛的,但是在那个年代,那群人,就是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扛着共和国的工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有一天,云母突击队早晨吃过东西后又像往常一样开始往山下运矿石。 直接从山坡下去的路很陡峭。那其实已经不能算路,路上遍布碎石,稍有不慎就容易滑倒。 突击队中的孙福生从早晨起来就感觉身体不对劲,但是他什么都没说,依旧跟着队伍开始往山下运矿石。 身体的不适越来越严重,他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肩上的矿石也变得异常沉重,慢慢地他落后在队伍后面。 其他人着急运矿石,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开始觉得脚下发软,额头也冒出了虚汗。 很快,他感觉有些睁不开眼。他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依旧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去。 身上的力量好像在被什么东西往外抽一样,孙福生感觉浑身瘫软。 很快,一阵强烈的晕眩感传来。 他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繁重的工作,营养不良加上高原氧气稀薄的环境终于让他坚持不住了。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晕倒太长的时间便醒了过来。 他躺在地上,睁开眼看了看周围,周围尘土弥漫,筐里的云母矿石已经散落四处。 他想站起来,但是感觉浑身无力。他用手撑着地面,尝试了几次,但是都失败了。 “不行,不能倒下,国家在期待着我们,人民在期待着我们……”他小声地自言自语。 人的意志是很奇怪的东西,在纯粹利他的动机下,往往可以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 他真的重新又站了起来。 孙福生嘴里喘着粗气,把散落的矿石装回了筐里,又背上了编织筐,弯着腰向山下走去。 他下山的时候碰到了折返回山上的其他同志。 赵红华察觉到他好像有些不对劲,朝他喊道:“福生,实在太累就歇会。” 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赵红华并没有看清孙福生的情况。 孙福生依旧低着头弯着腰,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没事。”然后就继续往山下走去。 孙福生终于坚持到了山下,把筐里的矿石“哗啦”一下倒在了矿堆上。 矿堆前的女同志们正低着头忙着分拣。 一位女同志抬起头来,说道:“喝口水,歇……” 那位女同志话还没说完,接着就失声尖叫出来。 孙福生摔倒时额头被划出一道口子,半张脸已全是鲜血。 “福生,你怎么流血了!快来人啊!” 众人一下子都围了上来。 “快,先清理下伤口。” 一位女同志拿着湿毛巾轻轻擦拭孙福生脸上的血。 孙福生有些站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他扭过头去,看着刚刚离去的卡车,笑了出来。 注:关于云母矿,我国政府方面从没有单独披露过云母矿每年的精确产量,但是根据USGS2023年估算的数据,我国的云母矿产量(包括合成云母和天然云母)应该已经超过世界总产量的50%,位居世界第一。现代化的开采设备使得效率大大提高。 我们再也不用背矿石了。 第9章 开工前的最后准备 “老周啊!”袁富民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走进了周龙啸的办公室。 “老袁啊,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 “你看看。” 袁富民把一封电报递给了周龙啸。 周龙啸接过了电报。 “远东炼油厂刚才给我们发来电报,咱们委托他们试制的石墨乳,他们已经试制成功了。虽然灰粉含量超出标准了一些,但是可以使用。他们已经邮寄了样品,让我们先试用一下。如果没有问题,他们马上就开始量产。” “太好了!没想到这个材料他们这么短的时间就解决了,真是难为他们了。以后有机会要好好谢谢人家。”得知这个消息,周龙啸也非常兴奋。 石墨乳是生产钨钼丝的关键材料,之前一直依靠从苏联和英国进口。 “咱还没好好谢谢人家,人家已经来谢咱啦。” 周龙啸一头雾水地看向袁富民。 袁富民又拿出一封信,递给周龙啸。 “远东炼油厂厂长的亲笔感谢信,感谢我们这阵子对他们的帮助。” 周龙啸随即一笑,从袁富民手中接过了信。 远东炼油厂没有专门生产石墨乳的厂房,是774厂向他们的上级单位沟通,给他们专门拨款建造的厂房。他们缺少设备,又是774厂联系的外贸部,从日本进口的胶体磨,另外还帮助他们采购了马达、球磨瓶,连厂房铺地用的水泥最后也是774厂帮他们买的。 “本来就是我们先麻烦他们的,人家一听说需要帮忙,停下自己手里的活为我们试制材料,我们总不能当甩手掌柜。” “是啊。但是人家肯定也要表示表示嘛。” 像这样的感谢信,774厂已经收到了十几封。 周龙啸感叹地说道:“哎呀,这帮兄弟厂关键时候真是一点不含糊啊。咱厂目前需要的原材料已经解决不少了。” “现在还差多少?” “目前70%以上的原材料都已经可以从国内获得了。剩下的部分还不好说,但是应该还能解决一部分。我估计,除了极个别几种原材料,剩下的我们都能从国内获得了。” 袁富民点了点头:“老周啊,这都是咱欠人家的人情,以后有了机会,咱得想办法还上。” “是啊,别人帮过咱们,总有一天,我们要想办法帮回去。” 生产材料短缺的困境大体上被解决,电子管厂不用面临一开工就停产的窘境了。 电子管厂的整个替代材料国产化的突破之路是一条极其曲折、困难,庞杂而又充满创造性的举动。放眼整个中国工业史,也属于十分罕见。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它迅速地在国内建立起一条原材料的供应网,共包含了12个省、28个城市的68家单位,范围之广,已几乎涵盖半个中国。上到国家下到人民,无不给予了莫大的帮助。 它不光创造性地为自己建立了一条原料供应链,而在整个寻求材料国产化的过程中又“逼迫”协作单位为了供货不得不进行技术革新,间接地提高了供货单位的技术能力。 有些兄弟单位为了满足电子管厂的原料需求,不得不加班加点地试制材料。而当他们成功研制出了电子管厂需要的原料之后,由此获益地肯定不仅仅只是电子管厂。 以镍材替代为例,复铝铁的诞生为冶金工业就开辟了一个新的市场。 供货单位后来采用制造复铝铁的基本工艺试制出了代替铜材的轴瓦,就可以用在汽车或者拖拉机的轴上,这样就为自己扩大了市场销路,而且还不需要再依赖进口。 其他单位也是如此,为了达到电子管厂的要求,他们不得不在原来的技术基础之上进行技术升级,这就使得他们在给电子管厂供货的同时也提高了自身的技术水平。 而这种群体性的技术升级确实在日后为我国的电子工业打下了基础。 1956年七月份的时候,工厂的基建设施全部完工,经过多个部门及周龙啸的验收,全部合格。 大部分设备已经调试完毕,生产材料方面相当一部分也都解决,进行试生产的车间也都进展顺利。 开工前周龙啸只有一个大问题要解决了——员工。 电子管厂的招工在今年年初就已经启动了,目前已经招到了三千多人,部分职工已经搬入电子管厂的宿舍。 周龙啸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已经十分热闹的电子管厂,心情不由得澎湃起来。 这艘巨轮马上就要出海了,他在心中想到。 “老周啊。” 突然的喊声打断了周龙啸的思绪,他回过头去,发现是陈杰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口。 “老陈啊,怎么了?” “这是最近一批报道的员工名单,我拿来给你看看。” “哦……正好,我刚想找人事科去要资料。” 周龙啸接过资料,与陈杰一起坐在沙发上。 周龙啸一页页地翻动着资料。 当时支援电子管厂建设的人员来自五湖四海,有从中央调来的,有从地方各单位征召的,还有军队转业的。但是这些从各地征调过来的都是技术人员,而一些技工,例如钳工和无线电工等大多从本地直接招募。 这些人普遍比较年轻,有干劲,对工作充满热情,对支援国家建设也是一腔热血。但是同时也都缺乏在工厂工作的经验,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尤其是对于现代化的电子管生产和管理一无所知。 周龙啸很清楚光有热情是不够的,想要建设一座现代化的大工厂员工的素质水平非常关键。 周龙啸翻动着资料,神色不自觉地凝重了起来。 陈杰看着周龙啸的神色,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周龙啸放下资料,说道:“老陈,咱厂初步的规划是四千多人的规模,但是我想咱厂一定不会止步在四千人规模。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一个万人大厂。从这些员工的身上,你看到了什么?” 陈杰不明白周龙啸的问题。 周龙啸自问自答地说道:“我看到了一支队伍,一支年轻的队伍,一支充满热情和干劲的队伍,一支中国现代化电子管生产的主力军。他们在未来将成为我国在电子工业领域的排头兵,我国的电子工业要依靠他们,我们有这个义务也有这个责任帮助他们承担起这个历史任务。” 说到这里,陈杰已经大致明白了周龙啸的意思。 “你是想对这些职工来一场‘教育培训大会战’,帮助他们成长起来,是不是?” 周龙啸点点头:“建设现代化的工厂,光有热情是不够的,还需要有知识。咱厂目前的员工有过工厂生产经验的恐怕只占到十分之一。必须帮助他们尽快建立工厂生产的思想意识,尤其是安全生产的意识。咱厂的生产环节涉及一些易燃易爆气体,还有一些有毒有害材料,不能马虎啊。” “你说的有道理,工厂生产不同于我们之前在革命根据地搞得小作坊生产,必须得正规化起来。我觉得对员工的教育培训要尽快开始。” “这周的厂领导全体会议我就打算提这个事情了,后面的整个工作我看就放在这上面,开工前把员工的培训搞好,不光要帮助他们学习知识,更要消除他们当中的一些错误思想,包括山头主义、个人主义思想等等,开工前就把这些东西消灭掉,不要让人把这些思想带进队伍里。” 陈杰略微一沉吟:“还是你想的全面,难怪陆部长当时在一群人里就要指定你来当厂长。” 周龙啸一笑:“那我们尽快启动这个事情。” “好。” 于是在本周的厂领导全体会议上,周龙啸提出,后面的工作把对干部和职工的教育培训工作当做重点来抓。 周龙啸随即下达了要求,所有的职工都要经过严格的培训和考试,特别是安全管理知识,只有考试合格之后才允许上岗。 电子管厂有煤气、氧气、氢气等煤气站,如果操作不到位,引发爆炸是很有可能的。周龙啸严抓这一块无疑是非常有必要的。 当认识到自己经过考试才能上岗时,员工们对技能的学习便充分重视了起来。 除此以外,工厂里还开办了初中班,高中班和夜大以及中技班。 周龙啸要求每一位职工都必须不断提高自己,不要满足于当前,只上过小学的去念初中,上过初中的去念高中,上过高中的去念夜大。 党委还开办了大众哲学课程和社会主义理论课程。 那真是一种浓厚的学习氛围。 员工们真的把学习看做吃饭睡觉一样重要。厂里随处可见自发组织的学习小组,食堂里,宿舍门口,席棚下,走廊里,支起一块小黑板就开始讲课,周边的人有马扎的就坐着听,没有的就站着听,站累了就蹲一会,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对知识的如饥似渴,谁也不甘人后。 如果那时候你走进电子管厂,你会清晰地在厂里感受到一股勃勃生机和奋发向上的力量,那是一股什么也难不倒他们的力量,一股仿佛要冲破天地,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迈魄力。 一天,周龙啸和秘书在食堂吃完饭,急匆匆地就往外走,市里紧急通知他去开个会。周龙啸当时兼任北华市电子管研究委员会的会长,每天都忙的脚不沾地。 周龙啸正往外走,路过一群人正围在一个小黑板前听课,站在黑板前的那个人嘴里一边说一边不停地在黑板上书写。 人群中一位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看到了周龙啸走过去,急忙站了起来。 他喊道:“周厂长。” 周龙啸停下脚步,回头看过去。 那个年轻人急忙跑到周龙啸跟前,又喊了一声:“周厂长。” 周龙啸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年轻人,他并不认识对方。 “你是?” 那个年轻人咧嘴笑道:“我叫侯乐,您不认识我,但是我认识您。” 周龙啸有些着急,问道:“哦,有什么事吗?” “前年厂子为了修铁路,在小洼村征地,但是有一家一直不同意,您还记得吗?” 周龙啸当然记得。 “我还记得,怎么了?” “我就是那家的孙子。” “哦!”周龙啸恍然大悟:“原来你是那位老伯的孙子啊。” 侯乐嘿嘿笑道:“我现在来咱厂了,在第六车间当钳工。” “好好。”周龙啸笑道:“年轻人有干劲,要努力学习,多为国家做贡献。” “是是是。”侯乐连忙点头,接着说道:“其实是我爷嘱咐给我了一件事,他让我要是见到了您,务必给您道个歉。” 一听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周龙啸连忙摆手笑道:“嗨,都过去了。再说老伯当时心里抵触也是情有可原,我也没放在心上。” 这件事其实自打过去以后,周龙啸再也没有想起来过,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过。 “不不不,我爷说了,那件事就是他不对,是他老糊涂了,看不懂国家的政策。国家建厂是为了老百姓好,我现在来了咱工厂,每个月的工资都有五十多块,比种地多多了。我爷说,是他没见识了,光想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没想想后世子孙。当初还非得逼您喝煤油,让我如果见到了您,一定跟您当面道歉。” 周龙啸心中有些着急:“好好,你跟老伯说,我没怨过他,让他别往心里去。” 侯乐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是不等他张口,周龙啸就跟秘书急匆匆地离开了。 侯乐回到家之后,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家里。 侯乐他爷越听心里感觉越不对。 “他这是不肯原谅我啊。”侯乐爷爷自言自语地说道。 “啊?人家周厂长都说了不怨您了。”侯乐不解地说道。 “不,你没明白啊,不等你话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这是嫌我没当面跟他道歉啊。” “您竟瞎嘀咕。”侯乐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行,我得当面去一趟。”侯乐他爷说着就拄着木棍站了起来。 “哎呦,您都这样了,您去哪啊?”侯乐赶忙去扶。 侯乐他爷去年得了一场重病,虽然是熬过来了,但是腿脚已经不利索,只能拄着拐勉强行走。 “得去,我得亲自去一趟,当面说清楚。” “您快算了吧,不行我找个机会再好好跟周厂长说说,行不行?” 侯乐他爷突然发了脾气:“你懂个屁,我这是为了你!” “为了我什么啊?” “你现在在他手底下,咱家跟他这个梁子你不解了,难保以后你不穿小鞋啊。” “您看您又瞎猜,我们周厂长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人家管着几千人的厂子,能跟我较真吗,人那是国家十级干部。” “得去,得去,明天我让你爸用车拉着我,亲自去一趟你们厂。” 侯乐跟他爸怎么劝都没用,只好同意。 第二天,侯乐他爸赶着驴车拉着侯乐他爷来到了电子管厂。 两人来到厂门口就被保卫科拦了下来。 当告知对方两人是来找周厂长的时候,保卫科告诉两人周厂长不在厂里,去市里开会了。 其实这是真的,临近电子管厂开工,周龙啸已经越来越忙。 但是侯乐他爷并不相信。 于是侯乐他爷决定就在门口等着,他心想周龙啸迟早会出来,他一定要见他一面。 两人从上午等到下午,还是没有见到周龙啸。 保卫科看着两人有些纳闷。 “大爷,你俩有什么事啊,周厂长回来我帮你转告,你俩别干等着了。”保卫科的人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朝侯乐他爷喊道。 “啊,没事,没事,我等等就好。”侯乐他爷摆摆手说道。 见老人坚持,保卫科也不再说什么。 将近五点钟的时候,周龙啸终于回来了。 当他坐在车里经过厂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停在厂门口的一辆驴车上坐着两个人。 他认出了侯乐他爷。 “停车。”周龙啸赶忙说道。 汽车在厂门口停下,周龙啸从车上走下来。 周龙啸笑着走了过去。 一看到周龙啸,侯乐他爷赶忙让侯乐他爹扶他从车上下来。 侯乐他爹扶着老人从车上费劲地下来。 周龙啸一看,赶忙过去扶。 “老伯,您这是怎么了?” “嗨,老了,不中用了。得了个病,就这样了。幸亏政府还愿意管我,没让我这把老骨头喂了野狗。” “没让大夫好好看看啊,我们厂有卫生所,我让他们给您看看。” 老人连忙摆手:“不不,不能麻烦你啊。我这次来啊,是给你赔礼的。” 周龙啸一愣,知道老人说的还是前年那件事,随即笑着说:“您看,我都快忘了,您怎么还记得呢。没事,我不怨您。” “是我不对啊,我没见识了,国家建厂是为了老百姓好,我当年还那么对你。”老人嘴里说话已经开始含糊了。 周龙啸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我没怨过您,再说都过去那么久了。您不用老惦记。” “你要是有什么气啊,你都撒在我身上,要不你打我两下也行。” 老人已经完全不顾周龙啸在说什么了,只顾自己说自己的。 周龙啸无奈地一笑:“您看您这话说的,我打您干什么呢,我们是给人民服务的,哪有动手打老百姓的道理?” “要是还不行啊,你把这牲口拿走。” 老人已经越说越没谱了。 “哎呦,我哪能拿您家的牲口啊。我们有纪律,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您放心吧,我不怪您了,天都黑了,您快回去吧。” “你怨我啊也没事,是我不对。但是你别难为我孙子啊。” “嗨!”周龙啸无奈地看向一边,明白了老人的来意。 “老伯,您放心,我不怪您,我也不难为您孙子。昨天我碰见侯乐那孩子之后,就跟他们车间主任了解了一下情况,说侯乐勤奋,认学,是个好苗子。我本来还想推荐他入党了。” “是吗,哎呀,你看看,我当初那么对你,你还……”老人说着说着就快哭了。 周龙啸只好继续宽慰老人,让他放心。 老人从自己出生开始,家里吃不饱饭到父母卖了自己的妹子,再到后来打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述说自己的不幸。 周龙啸在门口跟老人耽搁了足有二十多分钟,老人彻底放心之后才离开。 周龙啸又坐上了车,往厂里驶去。 小吴开着车直接往食堂的方向走去,周龙啸晚上还没有吃饭,原计划是打算回厂之后先去吃口饭。 周龙啸看了一眼手表:“小吴啊,直接去正门楼。” “您不去吃饭了吗?” “不去了,来不及。” 周龙啸晚上在厂里还有一个会。 会议一直持续到将近九点钟,周龙啸离厂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半了。 周龙啸坐在车后座,突然问道:“小吴,你饿不饿?” 小吴心领神会:“本来不饿,您这么一问,倒有点饿了。” “那正好,我们去吃点东西。” 小吴通过后视镜看了看周龙啸:“那,还去那家吗?” “对。” 两人来到一处路边的饺子摊,摊主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女。 一看到周龙啸,那妇女热情地说道:“来啦,有十多天没看见了你。” 周龙啸一笑:“工作忙啊。” “你们这些大领导,天天忙起来饭都不吃,那怎么行。今天还是老样子?” “对,在多给我一碗饺子汤,我有点渴。” 很快,两盘煎饺和三碗饺子汤被端了上来。 周龙啸已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很快,一盘煎饺就被他消灭干净了。 他又端起饺子汤“咕咚咕咚”灌下去。 一盘煎饺和两碗饺子汤下肚,周龙啸感到心满意足。 两人吃完饭后,小吴把周龙啸送回了家中。 周龙啸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一天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回到家的时候,周龙啸看到自己屋的灯还亮着,知道尹桂芝还没有睡。 听到开门的响动,尹桂芝也迎了出来。 “又这么晚啊。” “问题一直没解决,会就开到了现在。”周龙啸略显疲惫地说道。 尹桂芝有些心疼地看着周龙啸:“早知道这么累,你还不如踏实地待在农林局了。” “这叫什么话?国家愿意把这个任务交给我,是组织对我的信任。况且,有多少人能有这样的机会,这是荣耀。”周龙啸一脸严肃地说道。 “是是是,周大厂长。”尹桂芝用埋怨的眼神瞥了一眼周龙啸,帮他脱下了外套。 “孩子睡了吗?” “早就睡了,你以为跟我一样等你到现在啊。” 周龙啸听出这话里带着几分怨气。 他转过头,笑呵呵地盯着尹桂芝。 “盯着我看干嘛?” “嘿嘿,辛苦娘子了。” 听到周龙啸叫自己娘子,尹桂芝突然想笑,但是故意憋着没笑出来。 “娘子对我真好。”周龙啸又说了一句。 “别贫嘴,赶紧洗脚睡觉。” 周龙啸看尹桂芝还不笑,就捏着嗓子,用戏腔的声音继续说道:“就依——娘子——” 尹桂芝彻底绷不住了,一边笑一边说道:“你能不能有点正型。” “嘿嘿。” “你赶紧换裤子,我去给你打热水洗脚。” “辛苦——娘子——” “小点声,别吵醒孩子!” “哦,好。” 尹桂芝去厨房烧好了水,把开水和冷水倒进盆里,用手试了试水温,感觉不烫才端进了屋里。 结果,尹桂芝端着洗脚盆走进屋的时候,周龙啸已经躺在孩子旁边睡着了。 看着已经睡熟的周龙啸,尹桂芝不自觉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个丈夫啊算是已经捐给国家了。 第10章 开工 1956年十月十五号,这是一个在中国工业史中值得被记住的日子。 这一天,红旗电子管厂正式开工了。 即便是在当时那个工业项目遍地开花的年代,出席红旗电子管厂的领导阵容也足够豪华,仅中央领导人就有十几位,国务院副总理甚至亲临现场剪彩。从这个阵容来看,国家无疑是对774厂寄予了厚望的,而774厂也没有辜负国家的期望,不管是当时,还是以后。 开工典礼在正门楼前举行,正门楼正对着一个花坛。全体员工坐在花坛的两侧。 二机部部长陆晨升握着稿子,声音慷慨激昂,心中的激动溢于言表。 “今天,是我国无线电工业的喜日。一座现代化的电子管工厂在今天正式开业了。我国无线电工业的基础是十分薄弱的。这个工厂的建成,对加速我国无线电工业发展方面和配合国民经济各部门发展方面都提供了新的有利条件。红旗电子管厂今后的任务,不仅要迅速掌握生产技术,生产出大量的多种多样品种的电子管,而且要为今后建立其他的电子管厂培养技术人才和创造各种技术条件,发挥“母厂”作用。这是一个光荣的任务。我相信,红旗电子管厂一定能够承担起这个任务……” 周龙啸和伊万诺夫两人站在台下。 等到陆部长发言完之后,两人一边鼓掌一边看向对方。 两人相视一笑。 伊万诺夫不禁感叹:“两年零四个月,这么大一座工程就建好了,真是骇人听闻,你们中国人太可怕了。” 周龙啸一笑,谦虚地说道:“都是老师教得好,没有苏联这么多人对我们援助,靠我们自己不可能取得这样的成果。” “确实如此。”伊万诺夫点点头说道:“但是……也不全是如此。” 周龙啸没理解伊万诺夫话中的意思。 见到周龙啸有些疑惑,伊万诺夫解释地说道:“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叫做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师教得再好,学生不争气也没用。而且你们中国人血液里有种不太一样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也说不清楚,但是这个东西能让你们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忍受一切苦难。” 周龙啸笑了笑,说道:“确实如此。” “下面有请苏联专家代表伊万诺夫先生为我厂赠旗庆贺。”主持人在台上说道。 周龙啸和伊万诺夫互相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同时上台,伊万诺夫接过锦旗,并把锦旗交到周龙啸的手里。 台下再次掌声雷动。 开工三个月之后,也就是1957年的一月,电子管厂的第一批共19只电子管下线了。这批电子管完全由国产替代材料生产。 电子管厂的生产进入正轨之后,周龙啸又开始了下一步的谋划。 早晨他刚一到厂,就让秘书把党委书记陈杰和副厂长袁富民叫来,说有事找他们商量。 两人来到了周龙啸的办公室。 “老周啊,什么事啊,把我们两个都叫来。” 周龙啸先是神秘的一笑。 “你们先坐。” 周龙啸起身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两人对面。 “找你们来是想跟你们商量商量咱们后面的销路问题?” “销路?” 两人都不明白周龙啸的意思。 红旗电子管厂属于由国家管理的军工生产单位,其产品主要是供给国家用于军工产品,例如军事通信设备,雷达,尖端武器等等。换句话说,电子管厂最大的客户是国家。 他们是不愁没有销路的,至少在当时那个年代是。 “我没明白,老周。”陈杰看着周龙啸摇摇头说道。 “今年国家给咱们厂下达的生产任务已经确定了,要采购两百多万只电子管。” 陈杰和袁富民对视一眼,两人当然知道国家下达的生产任务,对周龙啸的话不禁更加疑惑了。 “两百多万不少了啊,而且我们完全可以满足啊。” “对,是不少了,我们也可以满足。但关键就是我们现在全年能满足的量远远高于这个数。” 两人一愣,问道:“高出多少?” “这是我让各个车间提交上来的产量报告,我汇总过了,你们看看。” 两人接过文件,一页接着一页地翻看。 “一千两百多万?” “对。现在咱厂满负荷运转的情况下,年产量应该是这个数。” “哦……”两人若有所思。 两人终于明白了周龙啸的意思,国家目前的需求跟不上电子管厂的产量,这样就会造成极大的产能浪费。 “可是……国家的生产任务已经下达了,我们哪有办法左右啊。” “这就是我找你们来想要商量的事情,我打算拓展一下咱厂电子管的销路。” “你打算怎么拓展?” “我打算拓展民用领域。” “民用?” “对,咱厂的电子管是针对军用的。但是现在国家财政也不富裕,我们的定价不能定太高,不然会给国家增加负担。但是咱是个厂,总得要盈利才行。咱多盈利,也能多给国家上缴一些利润。所以我准备拓展民用领域。”(除了可自留少部分利润外,国营单位的利润需要全部上缴国家) “原来如此,我懂了。”袁富民点点头:“你是想把国家不需要的那部分产能拿来生产民用管,卖给老百姓是不是?”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陈杰赞同说道:“有道理,我们不能故步自封,现在既然国家用不了那么多,我们卖给老百姓赚些利润,也算是间接帮助国家减轻负担嘛。” “但是……现在民用方面有大量需要电子管的地方吗?” “其实我已经调查过了。现在市面上老百姓用的收音机,都是日本占领时期留下来的旧货,这些收音机中的电子管已经老化了,但是老百姓根本买不到可替换的。我打算就从这里下手。” “老式收音机?那种管子都过时了,我们生产那么落后的东西干什么?”袁富民对周龙啸的想法有些不解。 “你管他落后不落后干什么,现在是市场有这个需求,我们就应该尽力满足他们,而且我们还能赚到钱,为什么不做呢?”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提高了技术,现在又转过头去生产那种落后的东西,这不是浪费我们的技术吗?” “嗨,这不是暂时的嘛,我们先试试水,把这块市场打开。国内的收音机厂早晚也可以生产出新的收音机,我们先拿到市场,等他们可以生产新式收音机的时候我们马上就可以给他们提供配套的新管子。我了解了一下,这个市场并不小,如果我们能搞定,工厂的产能可以解决不少。” 周龙啸说完看着两人,等着两人的意见。 两人沉默片刻。 “我看可以搞一搞。”陈杰先说道。 袁富民也点点头:“那我也没意见。” 见到两人都同意,周龙啸当即说道:“那就派人先去了解一下具体需要什么样子的管子,让技术科抓紧仿制,尽快满足他们的需要。” “还有一件事。”陈杰说道:“我觉得军品方面我们也可以再努力一下看看。国家下达的任务也都是各单位汇总上去的,我们可以跟整机厂还有军工部门多沟通看看,再了解了解他们的需求,也许还能再挖掘一些。” “那就这么说定了,让市场部出人去各个整机厂都问问看,哪怕量少也没关系,有需求我们就想办法满足他们。一千两百万的年产量,我们无论如何想办法给它填满。” “老周,你这个口气可不小啊。” “哎,老陈,我可不是吹牛啊,国家那么大,一千两百多万只电子管还消化不了吗?” 陈杰看着周龙啸,又看看袁富民,说道:“那我们想办法,把这一千两百万给它填满喽?” 三人相互对视一笑。 第11章 拓展销路(一) 三人上次商议过之后,很快就开始采取了行动。 电子管厂的销路拓展计划分成了军品和民品两部分,厂里为此专门成立了负责民品销售的市场部。 负责军品的人按照周龙啸的指示前往各个整机厂和军工单位询问生产计划。 虽然又挖掘到了一些需求,但是总量确实不大。 而负责民品方面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外出了解市场的人在走访各地之后很快就查清楚了,当时市面上的老式收音机用的电子管大体只有四种,而且结构工艺并不复杂。 在与技术科沟通过之后,电子管厂马上就安排开始仿制生产这四种管型。不到一个月第一批管就下线了。 市场部马上派出人去,带着四种管型前往江浙东北等地,开始推销电子管。 去之前,周龙啸专门召集了市场部负责民品的所有人开会。 “你们这回出去就是为了把咱厂的电子管销售出去,不用挑肥拣瘦的,只要他需要,我们就可以想办法满足。一百两百不嫌少,十万八万不嫌多,甚至他有别的需要,我们专门给他设计也没有问题。总之,你们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咱厂的管子卖出去,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 “厂长,万一对方需要个一两百万……我们能现场答应他吗?” 周龙啸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嘿嘿,你要是卖出一两百万出去,我提拔你当副厂长。” “真的吗?”那人两眼放光地问道。 “真的!你们所有人都是,谁要是能卖出一百万只管子出去,我就提拔谁当副厂长。其他卖不出去那么多的也不会让你们白跑,到时候根据卖出去的管子多少你们都有奖金。” “真的吗?” “太好啦!” “谢谢厂长。” “先别急着谢我,你们民品市场部也是有任务的,咱厂富余一千万只管子的产能,你们民品市场部是解决它的主力军。但到时候要是解决不了,你们别怪我在全厂大会时批评你们。” “厂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民品市场部随即出发,奔往全国各地。 市场部的吕蒙生是负责苏杭片区。他带着样管先来到了苏州,经过几番打听,他了解到当地正好有几家收音机厂。问清楚位置后,他准备逐一上门询问。 吕蒙生拿着地图一边问一边走,在倒了几趟车,又步行了一段距离后终于到达了一家收音机厂。 吕蒙生来到门口,他先是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规模,发现并不是很大。但其实对方也有几百名员工。 他来到门卫,先是自报家门,然后询问对方负责人在不在。 在了解了吕蒙生的意图之后,对方把他领了进去,带着他来到了一个车间。 “那个就是吴厂长,你自己跟他说吧。”那人指了指车间里的一个人,随后就走开了。 吕蒙生走了过去。 “请问是吴厂长吗?” 吴厂长回过头来,疑惑地打量着吕蒙生。 “你是?” “你好,我叫吕蒙生,是774厂市场部的。” “哦哦,你好你好。” 吴厂长伸手过去跟吕蒙生握手。 “我看你们这是生产收音机的,想问问需不需要电子管啊?” “电子管?”吴厂长思考片刻看着吕蒙生问道:“你们是做电子管的吗?” 吕蒙生从包里掏出几只样管,递给对方。 “你看看这种你们能不能用。” 吴厂长接过电子管,仔细观察了几眼,就发现了不对。那电子管和日本生产的很像,但是生产工艺明显粗犷了许多。 他拿着电子管,看向吕蒙生说道:“你先等会啊。” 说完,吴厂长拿着电子管往车间里的另一个人走去。两个人在远处拿着电子管不知道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 一会,两人又走进了另一间屋子,吕蒙生不知道对方在干什么,只好耐心等待。 大概十分钟之后,吴厂长拿着电子管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 “同志,这几种管子,你们手里有多少?” 吕蒙生看向对方,反问道:“你们需要多少?” 吴厂长一脸严肃地看着吕蒙生:“我们要的量可大,你们能供得上吗?” 被吴厂长这么一问,吕蒙生心里也没了底,心想难道是上百万的大单?对方的规模看着不大,没想到需求居然还不小。 要是真是一下子就解决了上百万的量,他肯定是头功一件了。 他安耐住心中的激动,试探地问道:“你先说你们一年大概要多少。” 吴厂长想了想,两根食指交叉比出一个手势,严肃地说:“至少十万只。” 吕蒙生愣了两秒。 “十万?” “对,十万。” 吕蒙生点点头:“哦哦,是不少是不少……” “你们能供得上吗?” “嗨,这个你可以放心。别说十万,一百万我们都能供得上。” 吴厂长瞠目结舌地看着吕蒙生,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你说,一百万你们也能供得上?” “肯定啊。” 吴厂长还是将信将疑,继续问道:“你刚说你是哪个厂的?” “774厂。” 吴厂长回忆似的想了想,问道:“774厂……是不是北华的那个红旗电子管厂啊?” “对。” “哦!我知道了!这样,你等我一下啊,我马上回来!你千万别走啊!千万要等我回来啊!” 吴厂长边说就赶紧边往外跑,他来到院里骑上自行车就往厂外飞奔而去。到厂门口的时候,还特意叮嘱了一下保卫千万别放吕蒙生走。 吕蒙生看着吴厂长着急忙慌的身影,一头的雾水,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 吕蒙生没办法,只好在原地等待。 两个小时过去了,吴厂长还没有回来。吕蒙生有些着急,他原本还计划要去其他厂。 正当吕蒙生打算先行离开的时候,一群人骑着自行车突然出现在厂门口,然后气势汹汹地直奔他而来。 为首的就是吴厂长,吴厂长一边猛蹬自行车,一边指着吕蒙生大喊:“就是他!” 吕蒙生完全搞不清发生了什么,见一帮人骑着自行车朝自己飞奔而来,他下意识地想跑。 但是他跑不掉,下一秒他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你手里有管是吗,我要两万只。” “我要五万,先给我。” “先给我,我先付款。” …… 一群人一下子簇拥上来,把吕蒙生挤在中间。吕蒙生被挤得左来右去,一脸慌张的表情。 “都别吵!”吴厂长怒吼一声。 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人群安静下来以后,吴厂长又换上一副笑呵呵的表情看向吕蒙生。 “这几位都是本地收音机厂的厂长,我跟他们说你们手里有电子管,他们也想订货。” 吕蒙生总算搞清了状况,缓了缓,说道:“哦……那你们说下数量,我报给厂里。” 众人又一下子拥了上去。 “我要三万只。” “我要两万只。” “先给我,我要五万。” “一个个来!”吴厂长又怒吼道。 众人排好队,逐一报上了自己需求的数量。 其他各个地区的情况也差不多如此。 电子管厂专为老式收音机生产的电子管一推向市场,就被各个厂家订购一空,多个厂家都提出要求追加订货量。 而且多个收音机厂都提出想要跟电子管厂合作,希望可以帮助他们生产新式收音机用的各种新管型。 周龙啸马上安排了技术科按照厂家提的各个管型需求进行试制,并且编制民用产品的技术条件,同时确定了各种民品的价格。 值得一提的是,我国的收音机在后来大量出口东南亚,抢占了不少日本市场。周龙啸当时要开发民用市场的这个决定无疑是起了助推作用。 这次销路的打开无疑增强了周龙啸的信心,他随即提出扩大民用产品市场部,在全国范围内推广电子管厂的产品。 民用市场部的人被洒向祖国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前往各个有可能需要电子管的单位拜访,详细了解对方的需求,并同厂技术科沟通是否可以仿制。在确定电子管厂可以仿制后,双方很快就签订了合同。 很快,一张张的订单就被发回了电子管厂。 各个车间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不是忙着试制新产品,就是忙着生产。 电子管厂内,一个接着一个的新品诞生,一批接着一批的电子管下线。 那真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第12章 拓展销路(二) 周龙啸的办公室内,陈杰,袁富民,周龙啸三人各自端着茶杯坐在沙发上。 “老周啊,还是你有远见啊,才两个月不到,我们已经订出去三百万只管子了。”陈杰兴奋地说道。 “利润也很可观啊,我大概了解了一下,这几批货保底利润也有六七百万了。我们的周厂长的头功一件啊。厂里得专门开个庆功会。”袁富民说道。 “那都是大家的功劳,怎么能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呢?” “哎呀,你就别谦虚啦。正好晚上让食堂他们想想办法,弄几个荤菜,顺便犒劳犒劳大伙,最近天天加班加点,也都辛苦了。大伙庆祝庆祝。” “犒劳犒劳大伙我看可以,庆功会就免了。”周龙啸摆摆手说道 “老周,你这就扫兴啦。” 周龙啸喝了一口茶水,笑笑说道:“说正事说正事。” 他把茶杯放下说道:“我准备继续扩大一下销路。” 陈杰和袁富民一愣。 “继续……扩大?往哪里扩?市场部天南海北地跑,全国到处都是我们的人。” 陈杰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吃惊,看着周龙啸说道:“你该不会……指的是台湾吧?” 袁富民一愣,瞪大双眼看向周龙啸:“老周,你野心也太大了吧。” 当听到台湾那一刻,周龙啸有些发蒙,他愣怔地眨了眨眼睛。 周龙啸看向陈杰。 陈杰也看向周龙啸。 陈杰的想法其实大大出乎周龙啸的意料,台湾的市场周龙啸确实还没有考虑过。 周龙啸清了清嗓,摆了摆手说:“这个我们先等等,早晚的事。我想说的,其实是国外。” “哦……国外啊。哎?国外?” 陈杰跟袁富民又是同时一愣,看向周龙啸。 “你是说,赚老外的钱?” “对。” “但是……现在这个国际环境,我们怎么跟老外做生意啊?西方还在封锁我们。” “这就是我想跟你们商量的。我从部里了解到,咱们国家为了打破经济封锁,要在广州举办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简称广交会,现已成为“中国第一展”),就在下个月,到时候会有老外来参加。去年外贸部就跟广东省搞了一个中国出口商品展览会,一下子成交了五千多万美元。这次我们如果也可以参加,说不定能找到机会。” “哦……部里准备安排我们去参加吗?” “这就是问题关键,这个事是外贸部负责,我跟部里说过了,部里只说尽量帮我们争取。” “尽量争取……说明希望不大啊。” “我的意思是咱别被动地等着部里,还是得主动出击。这次活动一共就9000平的展览面积,而且是分成工业,纺织,食品,手工艺品,土特产五个展馆。工业馆一共不到两千平的展览面积,好多人都盯着,现在是僧多粥少。” 袁富民皱着眉说道:“那要是这么说,这个事我们还不太好争取。” “所以我把你俩叫来想想办法,这是个机会,咱厂的电子管虽然质量上与国外相比不占优势,但是价格上可以定低一点,先试着打开销路,如果可以出口,也能帮助国家创造外汇收入啊。” “‘一五’计划的工业项目那么多,我们被选上的几率确实不大啊。”袁富民挠了挠头。 “所以啊,你们看咱研究个什么办法,想办法拿到块位置,也去展览试试。”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事情既然不归二机部管,协调起来自然就没那么容易了。 陈杰想了想,盖住了杯盖,说道:“这个事情交给我吧。” 两人看向陈杰。 “外贸部有一些跟我一起走过长征的老伙计,我看能不能麻烦他们想想办法。” 周龙啸一笑,说道:“那就辛苦我们陈大书记跑一趟?” 三人相视一笑。 经过电子管厂与外贸部的妥善协商,电子管厂最终在工业馆大厅争取到了一块位置,面积虽然不大,但是他们本来就是小件展品,对电子管厂也足够了。 周龙啸让市场部的人带着电子管厂的十八种产品和印好的宣传册以及产品目录前往广州参加,并从翻译科派了两个人一同前往。 4月25日,第一届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在广州中苏友好大厦拉开帷幕。 周总理亲临现场视察,并提议将活动简称为“广交会”,此后这个名字便沿用了下来。 广交会的举办对于我们打破国外的封锁有重要意义。当时国内大量的建设物资都需要进口,但是进口商品就得有外汇,毕竟我们当时不能用人民币跟外商结算。所以国家当时急需外汇。 首届广交会有来自19个国家和地区,超过1200名采购商到场参加。 广交会发展到今天,规模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第137届广交会已经吸引了来自全球216个国家和地区,超过11万名境外采购商参加。如果与这个数字相比,首届广交会也许稍显“寒酸”了一些。但是这无疑是对外界的一个信号,想要通过封锁和孤立困住中国,是行不通的。 从此广交会成为了中国与外界之间一个贸易的桥梁,我们与世界的距离被大大地拉近了。 电子管厂争取到了在国家搭建的平台上亮相的机会,前往参会的人员都很兴奋。 去之前厂里专门让翻译科给他们做了社交英语培训,每个人还发了一身新衣服。 市场部的人穿着新衣服,精神抖擞地站在会场里,手里拿着传单和资料,见到有外国人就递过去,不管对方是哪国人一律说“哈喽”。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要把厂里的产品宣传出去。 当然事情没有这么顺利。 电子管厂的人宣传了几天,但是依旧没有外商感兴趣。 眼瞅着活动就是最后一天了,电子管厂的人不禁心中有些泄气。 这天,除了留了一位女同志看管展位,此次带队的市场部负责人唐大民带着所有人全部出去发资料。 这位女同志站在展位旁,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有些无聊。 三位身着西装的外国黑人从展馆另一侧走了进来,四处打量着工业馆的展品,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然后就停在了电子管厂的展位前,开始仔细观察起电子管厂的展品。 其中一名外国人拿起一只电子管仔细地观察起来,一边观察一边跟身边的人说些什么。 那位女同志见状,心里一下子就慌了。翻译不在,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跟对方沟通,只好壮着胆子硬上。 “哈……哈喽?” 对方见状也友好地打招呼。 那名女同志心道:完了,临行前的培训就记住了这一句。 对方看到她不说话,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她一句也没听懂。 她脱口而出:“是想要买管吗?” 对方疑惑地打量着那位女同志,愣了几秒钟,显然听不懂她再说什么。 女同志很着急,不停地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电子管厂的人。 她继续尝试沟通,一边比划一边说,但是对方显然还是不明白。 对方见状,友好地笑了笑,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准备离开。 那位女同志见对方要走,心里更急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一把就薅住了对方。 “不行,你不能走!” 那外国人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那位女同志,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那位女同志一边抓着那名外国人,一边继续向四周张望,心里心急如焚,急得直跺脚。 “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哎呀,都去哪了?”她自言自语地说道。 隔壁展位察觉到了那位女同志异常的举动,带着翻译走了过来。 “你们这里怎么了?” 那位女同志像是抓着了救命稻草,着急地说道:“他们好像要买我们的电子管,但是我们负责人不在,我也不会跟他沟通。” 那个人看着那位女同志,明白了她的举动。 “你先把人放开。” 那位女同志放开了那名外国人。 “小陈,你帮他们问问,是不是要买他们的产品。” 翻译开始跟那名外国人沟通。 “主任,我问清楚了,他说对这些产品很感兴趣,想要多了解一些,但是看到负责人不在,准备待会再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唐大民带着人回来了。 看到展位前站着许多人,还有外国人,他赶忙走了过去。 “怎么了?” 那位女同志焦急地说道:“你们可回来了,这个人说要买管,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旁边展位的那个人看到唐大民回来了,调侃地说道:“你们这位女同志,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人家外商看到负责人不在,打算待会再来你们展位,她一看见人家要走,一把抓住人家,死活不让走。你们774厂……可不能强买强卖啊。” 唐大民一脸吃惊地看着那位女同志,然后赶忙让翻译跟外商道歉。 好在对方并没有计较。 唐大民又详细跟对方沟通起来。 原来对方是对其中一款直热式电子管感兴趣,想要采购一百只回去看看。 唐大民见对方有意向采购,拉着对方走进展位里面,详细地跟对方介绍这款管子的优点。 整个过程大概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最终,对方答应明天跟他们签合同,一共采购8000只直热式电子管。 不愧是市场部的负责人。 外商走后,大家都很兴奋,虽然总体数量不算多,但这是电子管厂首次与外商做生意。 唐大民看向那位女同志,那位女同志脸上还挂着犯了错似的愧疚。 “我刚才太着急了,怕他走了就不回来了……” 唐大民笑着安慰地说道:“你做得对,我们是市场,不能放跑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 那位女同志瞬间开心起来:“那我下次……” “下次别这么做了。” 就这样,电子管厂在此次活动中成功卖出了8000只电子管,国外市场就此被打开。 从此,每年电子管厂的产品都有大量出口国外,为国家换取了大量的外汇。 第13章 新的机遇 电子管厂的销路问题解决了之后,周龙啸又开始酝酿新的计划。 五月份的时候,周龙啸把总工周为民叫到了办公室。 “大周,你找我?” “周工啊,你来,我有个事情想跟你商量看看。” 周为民坐到了办公桌前,不经意地推了下眼睛,看向周龙啸。 “怎么了?” “半导体晶体管这个东西,你了解得多不多?”周龙啸直接地问道。 周为民一愣,半导体技术五十年代初各国刚刚开始发展,还属于新技术,他作为技术总工也只了解一点。 “我了解过一些。” “你觉得怎么样?” 周为民想了想,一脸严肃地说道:“我觉得前景非常大。” “说说看。” “这种使用半导体技术制造出来的晶体管更加小巧,耗电量更低,使用寿命也更长。应该说方方面面的性能都要超过电子管。” 周龙啸点点头,似乎确认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看向周为民接着说道:“怎么样,我们能不能也搞一搞?” 周为民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可以尝试,但应该说难度很大,这个东西其他国家也刚刚开始发展不久,很多技术还不够成熟。苏联也只生产了几年。距离能大批量生产恐怕还有一段路要走。” (工业产品能制造出来和能大批量生产不是一回事,中间往往隔着漫长的技术突破。) 周龙啸点了点头:“是啊,我在苏联的时候也看到他们刚刚开始搞这个东西,很多关键问题也都没有解决。” 周为民想了想说道:“是上面有什么任务吗?” 周龙啸一摆手:“哦,这个到没有。但是去年的时候,周总理在制定‘十二年科技规划’时,把半导体技术列为了重点,就排在第三位,仅次于导弹和原子弹。这个东西以后对我国的电子工业恐怕会非常关键。如果它的生产技术成熟了,恐怕全面取代电子管也不是不可能。” (晶体管对电子管的替代革命大概发生在20年之后,大部分用到电子管的领域都被晶体管所取代。) 周为民明白了周龙啸的意思,他是想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电子管厂本来就是军工单位,生产的东西用在国防军工,对科技的发展不能不敏感。 其实周为民作为技术总工也想搞一搞半导体器件,搞技术的没有不想研究最新技术的。但是正如他所说,难度会非常大。 首先,就是他们的这个想法并不是国家下达的任务,不属于国家下达的任务也就意味着他们很难申请到国家的支援。 周为民接着说:“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但是不是国家下发的任务,恐怕会很困难。” “是啊,但是我觉得,我们不要等国家给我们下达研发任务,还是要把眼光放长远一点。我们是军工单位,对涉及军工的产品革新要更加敏感才行。况且一家工厂的生命力和创新能力是直接挂钩的,只有不断推出新产品才能保持生命力旺盛。你看看,能不能带人攻克一下。” 周为民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这样吧,我先让技术科组织几个人,成立个小组,研究一下这个事情。” “好,你确认好,尽快给我个消息。” 周为民回去后就从技术科挑了几个人,组成“半导体研发小组”,由工程师王成伟带头解决这个事情。半导体研发小组不属于任何科室,直接向周龙啸汇报。 王成伟接到命令后马上开始搜集在国内可以找到的关于半导体技术的资料。 几天后,他去找了周龙啸。 那天正好是周六,他知道周龙啸不会在办公室,便直接去了员工宿舍找他。 当时员工宿舍里经常有蟑螂和臭虫出没,晚上时常咬得员工睡不着觉。所以每个周六,周龙啸都会亲自组织员工进行清洁除虫。 王成伟来到了宿舍区,宿舍区的人们正都忙着大扫除。 王成伟拦住一个人问道:“大周厂长呢?” 那人指了指一个戴着口罩和草帽的人说道:“打药的那个就是。” 周龙啸正全副武装背着喷雾器忙着打除虫剂。 王成伟走了过去,从后面拍了拍周龙啸。 “厂长。” 周龙啸回过头去:“成伟啊,怎么了?” “有个事,我想跟您商量商量。” 看到王成伟,周龙啸知道是关于半导体研发的事情。 他把喷雾器给了另外一个人:“你们继续,那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别放过。” “放心吧,厂长。” “来,咱俩去那边说。” 那人来到一处阴凉地。 “怎么了?” “我听说北华师范他们设立了一个半导体物理培训班,我想问问,厂里能不能安排我去那里学习一阵子。” 当时国内刚刚开始有大学设立了半导体专业。 “可以啊,没问题,我给你安排。”周龙啸当即答应了下来:“正好这阵子你就别忙别的了,脱产学习,全力攻克半导体技术。” “是。” 周龙啸随即与北华师范大学取得联系,将王成伟安排进半导体物理培训班进行学习。 两个月的学习之后,王成伟回厂,在原来半导体研发小组的基础上组建了半导体实验室。 电子管厂的半导体晶体管研发由此开始。 半导体实验室面临的情况非常困难。不同于生产电子管时有苏联的援助和国家的支持,半导体二极管和晶体管的研发几乎只能全靠自己。 困难首先来自设备方面。半导体的专用设备包括真空合金扩散炉,氢氧烧结炉,区熔炉,化学清洗台,晶体管测试台,中测台等等。 这些设备一个都没有,全部只能自己摸索着制造。而且可以获得的相关资料更是少之又少。 当时去苏联实习的同志带回来的资料中有关于晶体管的技术资料,国内也有一些单位开始了对半导体的研发,王成伟跑遍了几家单位,总算找到了一些可以参考的资料。 缺少的还不光是设备,半导体实验室甚至没有专门的研发车间。王成伟只能带着人在电子管厂的大院里露天搭棚,作为车间来研发各个设备。 除了没有设备,没有场地以外,生产材料同样没有。 半导体二极管主要有锗二极管和硅二极管两种,也就是以锗为原材料和以硅为原材料。 王成伟准备先从锗二极管入手。 但是制造锗二极管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它的原材料——锗。二极管用的锗并不是一般的锗,而是需要超高纯度的锗。一般要求锗的纯度需要达到99.9999%,即“6个9”标准,有些时候甚至要求更高。 得到高纯度的锗之后,再将其融化后拉成锗单晶,才算成功。 而想要获得高纯度的锗就需要用到区域提纯机,可要怎么制造区域提纯机,王成伟一点参考也没有。 王成伟看着摆在自己面前有限的几分资料,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他意识到:这是场硬仗。 国内可以获得的资料有限,王成伟苦思冥想,天天在办公室内皱着眉头走来走去,但是根本毫无头绪。 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苏联专家。 按照援助协议,苏联驻场专家只负责培训电子管方面的技术,对于半导体技术是没有义务更没有权利教授的。 王成伟打算试一试。他找到苏联专家希斯特洛夫斯基,说明了来意。 希斯特洛夫斯基看着王成伟,用生硬的中文回答道:“王,我们只被允许教授你们电子管方面的技术。半导体技术对于我们来说属于高精尖技术,还处在保密期。你知道,我们是没有权利也没有这个立场透露给你们的。” 这个结果并没有出乎王成伟的意料。 他不想继续强人所难,便笑着告别了希斯特洛夫斯基。 但是王成伟也没有放弃,而是换了一种策略。 本着“办公室不能解决的问题,那就在酒桌上解决”的原则,他准备“贿赂”希斯特洛夫斯基。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王成伟再次出现在希斯特洛夫的办公室门口,这次他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来了一瓶白酒。 “王,你这是?” “希斯特洛夫斯基先生,一直以来苏联专家都给予了我们莫大的帮助,我今天是想来表示一下感谢。你今天别去食堂了,咱们喝两杯。” 王成伟拿着白酒绝口不提半导体技术的事情。 但是希斯特洛夫斯基又不是笨蛋,当然一下子就看出了王成伟的心思。 他回答道:“王,我晚上还需要看培训资料,今天恐怕不能陪你了。” 王成伟一笑说道:“就喝一点,不会影响你晚上看资料的。我们只喝酒,不谈工作。” “王,我真的有事情。” 希斯特洛夫斯基确实有正事,但王成伟以为对方是在婉拒他。 他倒也不再继续纠缠,但是酒都拿来了,再拿回去显得自己太没诚意了。 他把酒放下说道:“好好好,那改天你有空咱俩再好好喝两杯。” “这瓶酒……” “这瓶酒你就留着喝吧。”说完,王成伟笑嘻嘻地走了。 希斯特洛夫斯基看着那瓶酒,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