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再嫁,暴戾残王宠我不停》 第15章 赐婚 第二日一早,圣旨便送到了安宁客栈,直到宣旨的太监笑呵呵地冲她道:“秦大小姐,愣着做什么,还不接旨?”时,秦鸢方才如梦初醒接过那明黄色的绢布。 谁被赐婚给了晋王?她? 她被赐婚给了谁?晋王?? 秦鸢面色如常谢了恩,面色如常吩咐人将宣旨太监好生送走,面色如常捏地捏着圣旨,在一片鸦雀无声中,把自己关进了屋里。 不对。 秦鸢盯着圣旨上秦鸢同楚砚之两个名字,直到那墨字变成一团团黑晕。 她看到的史书纪年里面,根本没有这件事。 晋武帝楚砚之,荣安帝三子,年二十身残,后封晋王,荣安二十五年,太子谋逆被诛,荣安二十七年,晋王登基,是为晋武帝,其潜邸时不近女色,无正妃侧室,登基后纳乌苏公主为贵妃,终身未曾立后。 这位大雍开国第五位皇帝,从来没有晋王妃。 如今,怎的她变成了这凭空冒出的晋王妃了? 手指上传来的一阵阵热痛扯回了秦鸢飞散的神智,她这才发现自己几乎将那圣旨抠出几个洞来。 上一世死亡之后的离奇经历,在她脑海中又弥漫开来。 她毒杀了秦芸芸,一剑捅死了楚知南,一把大火焚尽了怀王府和自己。 悠悠醒来之时,已身处一空旷诡异的大殿之中。 冥冥中有人在叹息,说她怨气难消,纵然强改命数,也入不得轮回,念在她身有功德,特准她还阳重生,了却夙愿。 当时她问,神佛便不怕她重生之后,乱了这天道秩序? 那人笑答:螳臂未能挡车,天道宿命怎会因区区蝼蚁而改,只有那天命之子,方可左右天道。 天命之子自然不会是她这般的“蝼蚁”,她同所有她在乎的人,都不过是命数洪流之下,微不可见的尘埃,史书之中,也不过是寥寥数字,便被定了一生。 哪像晋王这等奉天承运的天子,生平密密麻麻,皆是功绩圣德。 直至此刻,洞见未来却可能无力掌控的恐惧,轰然涌上她心头。 她拆开手上包扎的纱布,指甲陷入伤口之中,唯有疼痛才能让她神智清明。 她将要成为晋王妃,而晋王会是最后的赢家。 纷繁的思绪首尾成扣,终于“啪”一声在她脑海中衔接成型。 她需要晋王。 前世林家受难,纵然晋王未曾推波助澜,却也是袖手旁观。 现下不是林家要避开夺嫡纷争,而是林家要跳进来,成为一个筹码,成为一个依仗。 而她会身先士卒。 秦鸢推开房门之时,夜已阑珊,青儿抱臂坐在门口,脸上通红,一见便是哭过。 “傻坐在这里做什么?”秦鸢从容一笑,“去打些水洗洗脸,像个脏猫。” 青儿一下纵了起来,左右看了一圈,做贼似的将秦鸢拉进房中,秦鸢这才看清,她怀中抱着个不小的包裹。 “小姐,你逃婚吧。”她将那个包裹塞进秦鸢怀中,秦鸢顺手一掂,份量不轻。 “您今夜就走,我身量同小姐差不多,之后便说您染了痘症不便见客,到大婚的时候,便由我穿上喜服替您出嫁,到时您应该已经到了北疆。” “北疆有林将军护着您,天高皇帝远,晋王奈何不了三十万镇北军,他要是真的生气,也只能拿京中的秦家开刀,也是正好。” 秦鸢含笑听着她喋喋不休,将后路一一安排。 “我走了,那你怎么办?”秦鸢问道。 青儿一闭眼,一咬牙:“我会在喜轿中自尽,让天下看看,皇家如何逼死一个新嫁娘。” “好了好了。”秦鸢见这丫头越说越不像话,简直比她还要勇上三分,终于收了心思,郑重其事道:“我不走。” “可是小姐,晋王他......”青儿急道。 “青儿我问你,京中都说我什么?”秦鸢却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说您骄纵任性,不识礼法,甚至...失心疯魔。”青儿喏喏。 “那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秦鸢又问。 “您当然不是。”青儿反驳道。 “那京中也说晋王暴戾狠毒,手下冤魂无数,可你生活在京中十数年,可有见过晋王欺男霸女,当街杀人?”秦鸢淡淡道。 “那您的意思,晋王是个好人?”青儿的想法很简单,她家小姐是个顶好顶好的人,如此类比,自然晋王也是个好人。 秦鸢哭笑不得,这丫头可真是直肠子,“我不是说晋王就是好人,我只是想告诉你,仅凭风言风语去了解一个人,是非常有失偏颇的一件事。” 青儿懵懵懂懂,跟着点了点头。 晋王府灯火通明,楚砚之拾了一枚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中,“她这么说?” “是,属下在暗处守了秦小姐一天,直至方才她熄灯睡去,方才回来,所言所行,皆已悉数回禀您。”惊云跪坐在下首,满脸肃穆。 晋王府比秦鸢先一步收到的赐婚旨意。 昨夜晚些时候,楚砚之便被荣安帝急召入皇极殿,荣安帝照常免了他行礼,将墨迹未干的圣旨递到了他手中,“如何?” 楚砚之一目十行,心中微讶,开口却波澜不惊:“父皇,儿臣纳了林家的人,太子那边,许是不大高兴。” “你啊你,你倒是直接。”荣安帝叫他说得一愣,哼笑一声,“那他还想自己纳了林家的不成?这也要,那也要,朕看朕给他的实在太多了些。” “父皇息怒。”楚砚之劝道。 “既然朕赐婚予你,你就接着,不必担心朕会猜疑,也不必担心太子妒忌。”荣安帝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像是寻常父子相处一般,“朕从前觉得,林家军权与皇权交涉不深是好事,可近几年却又想,这镇北军还是捏在自家人手里,我才放心。”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荣安帝眸色深沉,不待楚砚之再言,便挥手道,“不必多言,你也去劝劝你母妃,朕先前去永宁宫想问问她的意见,她一听秦鸢的名字,便不由分说哭了起来,让朕好生尴尬,你去同她说说。” 楚砚之低眸敛目,应了声是。 第16章 皇家 夜幕深沉,也盖不住永宁宫的富丽堂皇。 金兽首香炉燃了上好的芽庄沉香,袅袅青烟伴着女子低语声传来。 “娘娘,您好歹用些晚膳,便是生气,也要顾念自己的身子。”永宁宫掌事姑姑正端着琉璃小碗苦苦相劝,眼风一撇见了楚砚之,忙行了个礼:“殿下来了。” “砚之,你来了。”到底儿子在身前,周贵妃不好再哭,拿了帕子拭了泪,招呼宫人给楚砚之奉茶。 楚砚之叹了口气,摆手道:“不必了,你们都下去。” 掌事姑姑见二人有事要谈,忙收拾了食盒,又细心关了殿门,亲自在殿外守着。 周贵妃虽是哭得惨了,双眼微有红肿,那与楚砚之有七分相似的眉眼间,却盖不住绝世芳华。 “你从你父皇那来的。”周贵妃声音沙哑,肯定道,“看你这样,想必你也同意了。” “母妃。”楚砚之将掌事姑姑留下的那碗金丝燕窝奉到周贵妃面前,神色淡漠,“父皇定下的事情,做儿臣的,岂有拒绝的道理。” “我知道。”周贵妃接过那碗燕窝,细细搅了搅,眉眼间已全无哀戚之色,“不然我为何在这哭了一晚上。” “你父皇要将秦鸢指婚给你,林家就被迫要站在你这边,若我不哭一哭,表明我对这桩婚事的‘不满’,明日皇后不知要说些什么。” 他们皆心知肚明,却都要做一些该做的事。 扮演一个慈爱公平的父亲,扮演一个受宠娇气的贵妃。 楚砚之心中闪过一丝倦意。 那他又在扮演什么? 他面上功夫极好,周贵妃浑然没有注意,只就着指婚一事,继续道:“我虽身居宫中,这秦小姐的事,却仍有耳闻。” “她倒是醒悟得早,没有叫怀王妃那佛口蛇心的人骗了去,可她那行事作风,我却不喜。” 周贵妃出身书香门第,在她看来,秦鸢做事,可谓是大胆出格。 “可她既然做了你的正妃,若是能一心一意帮你,也算有些用处,那咱们也得好好待她。” 她口中未吐出的“若不是”,两人皆心照不宣。 “林家是个烫手山芋,可到底是有威胁的助力,富贵险中求,我相信我儿能做得好。”周贵妃拉过他的手,拍了一拍。 能爬上贵妃位的女人,哪个没点心狠手辣的胆识与本事。 “砚之,你为母妃、为你弟弟做的事,母妃都记在心里。”她最后道。 母子数十年如一日的相处,楚砚之如何不了解她。 她是爱他的,可她也爱权势。 他已然习惯了,皇家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内,不都是这样的么。 周贵妃照例说了些关心他身子的话,最后又亲自将他送到了殿外。 夏夜的风送来久违清爽的凉意,惊云许是知晓他在想事儿,难得的一声不吭。 “圣旨应是明日就送到秦鸢那儿了,是吗?” 楚砚之冷不丁一开口,惊云顿了一顿,答道:“是,听说秦小姐搬出了秦家,住在一处叫安宁客栈的地方。” “嗯。”楚砚之缓缓道,“你明日暗中看着她,一言一行,悉数回禀。” 这背后的事情,秦鸢自是全然不知。 她自个想通了睡下,便连安宁客栈中的众人也被她劝服了。 皇命等于天,他们普通人,自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晋王府中的人,却没有这样的好心思了。 惊云自昨日到今日,一夜没睡又聚精会神地观察了秦鸢一天,此刻挂着硕大的黑眼圈,正望着不说话的自家主子。 自从他回禀了秦鸢这一日的行动后,楚砚之只回了那句话,便默然不语了。 惊云到底是个憋不住话的,见楚砚之只淡定下棋,便低声道:“她那丫鬟说话忒不地道,也不知秦小姐是怎样管教的下人,若是进了晋王府,岂不是......” “进了便进了,将她们好好供在后院不就行了,还能碍着你的事?”楚砚之道。 确实不能,于是惊云便闭了嘴,半晌仍是不解,“我从前曾有幸见过林将军一面,他何等气势风度,怎的他的孙女却......” “我看你今日光耳朵里记着她说的话了,却半句没听进脑子。”楚砚之道。 “她关于您的评价,我认她是慧眼识珠,可京中说她的那些,却半句不是空穴来风啊。”惊云委屈道,“您想想这几年她为了楚知南做的那些事,求符、同安阳郡主争风吃醋......是数都数不过来。” 楚砚之执黑子的手一顿,蓦然有了些兴味。 一个情根深种的女人,却能说断情绝爱便断情绝爱,有些意思。 他瞥见惊云一脸郁闷,心思寰转,开口道:“进了晋王府,从前种种便是过去,若真出格,自然按照晋王府的规矩来。” 想到从前王府后院那些女人,惊云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自点了点头,不再多话。 皇帝下旨赐婚,楚砚之又是亲王身份,礼部、宗正府连着钦天监,忙得团团乱转,最后呈上婚期,八月廿日。 秦芸芸在秦家,气得抱着梁如烟哭。 钦天监给她同楚知南测算出的婚期在八月廿五日,秦家同怀王府也做好了风光大办的准备。 可如今秦鸢同晋王的婚事强插一脚,众人自是要忙着操持皇子的事,哪儿还能记得怀王府。 “贱蹄子。”没有下人在,秦芸芸边哭边骂,“从小她便与我不对付,如今竟然还能比我先嫁进王府,如今人人都在说她的婚事,二嫁之人,竟还要抢了我的风头。” “乖儿。”梁如烟心疼地替她拭泪,“你担心这个作甚?” “你嫁进怀王府,是光明正大从秦家出门,本家兄弟背你上轿,她呢,要从个破客栈出嫁不说,你爹还同秦家族老说了,秦家没人会去送亲。” “更何况,你嫁给世子是两情相悦,她嫁给那晋王,说好听了他是不良于行,说难听点便是个无用的残废,你担心什么?等你嫁过去,生个一儿半女,夫君爱着婆母宠着,你不比她好得多?” 秦芸芸哭声渐歇,哽咽着恨道:“她一个疯子,配一个瘫子正好。” 秦家两母女的想法许是同京中许多人一样。 可青儿望着站在晋王府后墙根下的秦鸢,竟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小姐,您疯了不成?” 第17章 翻墙 晋王府的宅子是前朝某皇子的潜邸所改,三进院后有个花园,如今正与秦鸢一墙相隔。 秦鸢拽了拽自己被青儿死死抓住的衣角,哭笑不得:“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不是去寻死的。” “小姐,您非得见晋王不可吗?”青儿眼眶含泪,泫然欲滴。 秦鸢嘴角轻叹一声,解释道:“小红那儿的线索也就那些,至于那药,吴叔至今也没查出什么门路,现下只能从李二这里入手,可李二被晋王扣在府中,我自然只能来求他。” 其实她也想普普通通递了帖子,再普普通通地登门拜访。 可这一连五日,她日日从晋王府得到的回复,只有“王爷不在府中,不见”几个大字。 京中皆知晋王身残之后慎少出府,更何况接连五日不在府中,她派去盯梢晋王府的人也说,这几日并未见王爷仪仗出行。 摆明了是他不愿见她。 可李二这条线索,她万万丢不得,谁知道他会不会哪天就在牢中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百般无奈,她也只能出此下策——翻墙。 晋王总不至于因为这个将自己未婚妻宰了,就算他要动手,她如今内力已经恢复,拼尽全力逃走的能力,应该还是有的。 她凭着稍许破罐子破摔的孤勇,镇定对青儿道:“记得,太阳落山前我若是没回安宁客栈,我留下的那封密信,务必要请吴叔替我交到外公手上。” 青儿只是无法再劝,终于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地走远了。 秦鸢环顾,四下无人,她银牙轻咬,足尖在青石台基上一点,飞身而起,蹁跹一跃,落入院中。 楚砚之正在花园中喂锦鲤。 这几日秦鸢日日求见的消息,他早已知晓,只是他不知她为何执着于见他。 求他取消婚约?与他打好关系?或者只是单纯相看郎君? 想到此处,他不禁唇角微挑,泛起些许自嘲之意。 她如此喜欢楚知南,想必是爱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哪个正值桃李年华的小姑娘,会喜欢足足比自己大上一轮的男子。 他思绪飘摇,手中落下的鱼食也没了规律,激得池中锦鲤摇头摆尾,激起阵阵水花。 下一瞬,他瞳孔微张,袖中匕首已如离弦之箭,极速向院墙处飞去。 “嗡”一声轰鸣,他钉住了一只红如烈火的蝴蝶。 他微眯了双眼,望着一只衣袖被匕首死死定住不能动弹的少女。 她功夫是真的挺好,裙摆翻飞间利落无声,却像柔软的蝶,也像他池中摇尾逐波的红鲤。 他十指微扣,像是虚虚握住了什么东西。 秦鸢还未落地,耳朵已捕捉到不同寻常的风声,纵然她迅速回身一扭,一只衣袖却仍是被飞来的匕首钉在了墙上。 扔出匕首的人静静坐在廊下,光影交错间看不清他的神色,就这般望着她。 她讪讪一笑,道了声:“王爷好。”便伸手去拔那匕首。 没拔动。 匕首锋刃已全部嵌入石墙之中,秦鸢神色微变,暗暗提了气,用了狠劲,终于脱身。 晋王内力,远在她所见的任何人之上。 她定了定神,握着匕首走上前去。 既然晋王没立马唤人捉了她,那就说明她暂时是安全的。 “谢王爷不怪。”她行至廊下,离他一步远,恭恭谨谨递上那柄匕首。 楚砚之没同她客套,却似笑非笑反问道:“秦小姐这是,迷路了?” 秦鸢眼角一抽,只得诚恳道:“王爷不肯见我,我只能出此下策,还谢王爷不杀之恩。” 楚砚之长袖一摆,秦鸢以为他要接那匕首,没成想他竟是捏了些鱼食,缓缓扔入面前的池塘中,“不用谢,我是动了杀心的,算你功夫好。” 池中锦鲤又在争食,搅弄得满池光影乱晃,秦鸢渐觉额际生汗,一咬牙,跪在他面前。 “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于王爷。”她觉楚砚之眼光落在身上,加快了些语速,“先前王爷捉住了那李二,我想请王爷容许,让我问他些事。” “嗯?”楚砚之不置可否。 秦鸢打定主意,将她被下药一事和盘托出。 楚砚之许是有了些兴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木制轮椅上轻轻扣了扣,带着些许笑意开了口:“本王为何要帮你?” “动我,便是动林家。”秦鸢抬首,忍住本能的一丝颤抖,直直看向楚砚之幽深的眼眸,“若王爷相帮,我可以保证,往后无论何事,林家会站在王爷这边。” “秦小姐好大的口气。”楚砚之语气嘲讽,“林将军尚在,秦小姐便能做得了主?” “外公会听我的。”秦鸢想也不想便道。 那是备受家中宠爱的孩子才会有的笃定与自信,楚砚之忽的生出一丝混杂着嫉妒与恨意的微妙情感,又很快被自己压了下去。 “我如何信你呢?”他问。 “我既嫁进了晋王府,便是王爷的人。”秦鸢神色不动,镇定道,“年底外公就会进京述职,届时王爷与他相见,自会得到答复。” “年底。”楚砚之轻哼了声,“所以如今秦小姐是许给我一纸空文,便想我帮你?” “李二一事,于王爷不过是顺手。”秦鸢低头道,“王爷是做大事的人,自然明白先让手下的人尝得些甜头,他们才会为殿下肝脑涂地的道理。” “威胁本王?”楚砚之微微俯下身子,居高临下望进秦鸢的眼睛。 秦鸢闭嘴不言,一双杏仁眼却闪着执拗,熠熠生辉。 “秦小姐既然说是我的人。”楚砚之收回了目光,语气有些古怪的嘲弄,“兴许软下身姿,求求本王,本王就应了呢?” 秦鸢一怔,愣愣看了他半晌,楚砚之本以为她要恼羞成怒,却没想她头一低,柔声道:“求王爷怜悯。” “哈。”楚砚之短促一笑,倏忽冷了声音,“明日酉时到王府等我。” 秦鸢浑身一松,便听他继续道,“明日还穿这红裙。” 秦鸢不明所以,却见他不再言语,显然是送客的样子。 秦鸢半晌未动,终于在楚砚之有些不耐的目光中,尴尬道:“王爷,那个,我该如何出去?” 她本意是想楚砚之唤个下人来带她走,否则她一个大活人凭空出现又大摇大摆从王府出去,不得把不明所以的王府下人吓着。 没成想楚砚之唇角微扬,淡笑道:“如何来自然如何走,秦小姐请。” 第18章 刑堂 秦鸢回到安宁客栈时,满脸阴云。 青儿望着她的脸色,慢慢悠悠挪到她身边,低声道:“小姐,若是晋王不答应也是无事的。” “毕竟能活着回来,已经很好了。” “哈。”秦鸢不知怎的,学着楚砚之一笑,见青儿面色泛白,又忙安慰道:“他答应了。” “答应了?”青儿惊呼,又上上下下从秦鸢身上一扫,担忧道:“他没要小姐用什么换吧?” “嗯,你看见了,我的手脚都好好的,所以......”秦鸢拉长了声调,见青儿更急了,不好再逗,“所以真的没什么,在李二的事情上帮我,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怎么日后都是一家人,晋王不至于这么小气。” 秦鸢说完,猛地想起今日下午的遭遇,一阵恼意涌上心头:她怎的还帮他说起好话来了。 心绪一变,她不愿再多言,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扔在桌上,哐当一声响。 青儿本以为是秦鸢自己的武器,上前正准备收拾,细看噫了一声:“这匕首不是小姐的东西呀。” “嗯嗯。”秦鸢倒头栽在榻上,含混不清道:“晋王给的,你请客栈烧些热水,我一会儿想沐浴。” 青儿听她语气中倦意分明,不再多问,忙将那匕首替秦鸢收好,蹑手蹑脚准备下去,又听秦鸢嘀咕道:“明日也给我备上红裙,要最红的。” 最红最艳的,最好晃瞎他的眼睛。 青儿低声应是,自是下去准备了。 第二日酉时刚到,秦鸢便到了晋王府,王府角门处停了驾马车,车外守着的人想是得了吩咐,一见她与青儿,便迎上前来。 “秦小姐上马车吧,这位姑娘同我去晋王府中歇歇。”那人躬身道。 “小姐。”青儿一听要进她脑海中犹如魔窟般的晋王府,整个人抖了一抖。 “莫怕。”秦鸢低声道,“我去去便回来接你。” 有人看着,青儿自觉还是不能给自家小姐丢面,强打了精神,同那人走了。 秦鸢唇一抿,不等车夫帮忙,自己掀帘上了马车。 楚砚之端坐正中,阖目养神,听见她上车也未多言,只淡声吩咐道:“走吧。” 秦鸢不欲打扰他,更乐得他不搭理他,只微微掀了车帘一角,看窗外马车行到何处。 夏天日头落得晚,此时尚有些余晖笼在城中,有些人家点了灯,车马人声从明明昧昧间四处涌出,是京城中难得的悠闲时间。 窗外熙熙攘攘,更衬得马车中针落可闻。 楚砚之睁了眼,望向不错眼看着窗外的秦鸢,她今日果真穿了一身红裙,好似比昨日还要更艳一些。 楚砚之已届而立之年,见过的女子数不胜数,有的人着艳色便显俗气,秦鸢穿却正正好。 小丫头五官精致,一双杏仁眼顾盼生辉,红裙在身,更显张扬明媚。 可如今屡屡暮色落在她身上,却叫那红裙暗沉,好似从人体中刚淌出的,失了活力、却仍有些热气的鲜血。 他错开眸子,不欲再看,开口打破寂静:“李二原名李仲,以前是津沽出名的镖师。” 秦鸢听闻,转身正色看他。 楚砚之接着道:“他为人凶残狠戾,贪财好色,五年前他走镖途中遇见一书生,窥其美色,欲行不轨之事,那书生拼死反抗,他怒极便将人杀了,还抢了那人盘缠,将人划花了脸,扔在城外的乱葬坑。” 秦鸢脸色微变。 “因他武功高强,这事被镖局瞒了下来,一月之后,他在津沽花楼被人下药,划花了脸,拼死才逃了出来,后来他才得知,当日迎他的花娘,是那书生的姐姐,她自卖入花楼供弟弟读书,那书生做了多年西席,苦苦攒了银钱,遇害那日,正准备去替他姐姐赎身。” “他没死,那花娘便自尽了,一封血书被花楼中的小姐妹送到了津沽府衙,以伸冤屈。”楚砚之缓缓道,“可镖局财大气粗,与府衙勾结,以未寻到书生尸首,证据不足为由,草草结了案。” “后来我路过津沽,听闻此事,最终将此人捉拿,他被判流徙黔中。” 言毕,楚砚之看向秦鸢,见她绣眉微拧,便道:“要说什么?” “两条人命,便只是流徙?”秦鸢道。 楚砚之有些诧异,他本以为秦鸢会义愤填膺,亦或害怕自己差点落入一个亡命之徒手中,没成想她语气淡淡,却道出了其中根结。 “父皇这些年好施仁政,囚犯之中,除非有谋逆大罪的,少有见血。”楚砚之淡淡道。 秦鸢眸色一深,却不再多言。 好施仁政,可上一世林家满门皆灭,她的阿兄更是足足受了三千刀的凌迟之刑。 天家的性命金贵,普通人却如蝼蚁。 真真是没有错的。 她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再多的郁愤都只能含血咽入腹中,死死闭口不言。 楚砚之也不再说话,方才一番话好似插曲,马车中又变回了先前沉寂,秦鸢不再望向车外风景。 好在马车很快停下,秦鸢不必再忍耐,先掀帘子下了马车。 等她双脚落地,望着微晃的车帘,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楚砚之行动不便,她是不是该? 没等她思索自己是不是要上前帮忙,身边忽然便挤过来一人,掀了帘子,等着楚砚之下车。 楚砚之撑手一挪,伸手借了那人的力,身子微微腾起,另一只手扶住那人早已备在马车边的木制轮椅扶手,稳稳落下。 秦鸢冷眼看着,忽然明白了楚砚之那深厚的内力,到底有多少是迫不得已。 若没了功夫,他便真的是个废人罢了。 “惊云,走吧。”楚砚之吩咐道,那人推着他先行,秦鸢落后半步,跟在一旁。 她下车之后便已看清,此处乃是大理寺,可越走越是幽暗,显然不是去大理寺前厅的路。 她脚步方才一顿,楚砚之便已察觉,“我们去刑堂。” 秦鸢有些疑惑,大雍的大理寺多负责案件审核及复核工作,并不关押人犯,也不设刑堂。 可如今? 许是洞悉她的疑问,楚砚之声音从前方传来:“我掌了大理寺后,让人设的刑堂。” 随着他的淡漠声音,丝丝血腥之气扑向秦鸢的鼻尖。 刑堂大门灯火通明,更衬的入口处幽暗有如地狱。 楚砚之停在入口处,回身看她,光与暗使他唇角上勾的轮廓更为深刻,犹如刀削斧刻而成,透出几丝华美的阴冷与邪佞。 第19章 审讯 刑堂内五步设一火把,火光未覆盖的阴影中,隐隐有铁器拖动声和沉闷的嘶嘶声传来。 秦鸢知道她路过的每一扇黑暗的牢门后,都有一个或几个人在那里。 可除了隐隐约约的声音和充斥鼻腔的腥臭味外,没有任何残余的生机。 他们存在着,却微弱得连火光都不能动摇分毫。 行到某处时,楚砚之停了下来,身后的牢头打开锁,举着火把进去,秦鸢这才发现石墙上吊着一个人——亦或只是一团人形。 “问吧。”楚砚之偏头示意,他一开口,吊着的那人颤微微抬起头来。 李仲此刻血污覆面,那张疤脸更显狰狞,秦鸢迟疑片刻,开口道:“谁找你来参加比武招亲的?” 李仲涣散的眼神渐渐聚焦在她身上,好像认出了她是谁,胸膛中发出像是困兽般“嗬嗬”喘息声:“啊,我当是谁。” 他上下打量秦鸢,咧嘴笑出一口黄牙,“秦小姐穿这一身,难道是对我念念不忘,来这儿与我成好事不成?” 没人说“放肆”,没人上前教训李仲,楚砚之端坐不动,所有人便这般看着。 “我问你,找你来的人是谁。”秦鸢又低声问了一句。 “呸,小娘们,你同我睡一觉,我兴许就会告诉你。”李仲却更嚣张起来。 秦鸢失了耐心,楚砚之淡淡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更让她多了些说不清的焦躁。 她从腕间振出匕首,却骤然一顿。 她知道朝哪里捅能伤人,可李仲如今这模样,万一遭不住,死了怎么办。 一声轻叹从身后逸出,木质轮椅从她身边碾过,楚砚之伸手挑了她匕首,轻轻落在李仲腋下肋骨处。 “秦小姐,这里最痛却不伤人命。”他话音一落,李仲便杀猪般尖叫起来。 一蓬鲜血炸开,他侧身往后一避,将匕首交给身后人,缓缓道:“李仲,我问,你答。” “我他娘反正都要死,我凭什么告诉你?!”李仲缓过起来,嘶声道。 “告诉我,你兴许能活,若你不说,这儿有百种死法可以让你一一体验。”楚砚之接过旁人递来的锦帕,慢条斯理擦拭自己的手指。 “我说了,你要保我性命!”李仲犹豫半晌,开口道。 “好。”楚砚之颔首应道。 “我,我在流徙途中,有一个同行的人犯突然说,他有逃跑的方法,邀我一起走。” 李仲说,他同那个人犯逃走的过程很顺利,他甚至觉得看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走了他们,他们逃走后四处躲藏风餐露宿,最后那人建议说他知道有个地方可以投靠,李仲便跟他去了,结果那地方全是各地恶贯满盈逃犯。 他本以为是到了山匪窝子中,可这群人并不下山劫掠,反而是每月都有人将银钱送到寨子中,时不时的,便有寨子中的人被叫下山,有的赚得盆满钵满回来了,有的却再也没见到人。 “那寨子在哪?与你们联络的人,是什么身份?”楚砚之问。 “地方我可以告诉你,可那些人是谁,我却一无所知。”李仲道,“这一次,也是他们挑中我,要我入京参加秦家大小姐的比武招亲,事成之后,我不仅可以抱得美人归,还可以获得一大笔金银。” “你是朝廷钦犯,就这么放心大胆地入京?”秦鸢开了口。 “他们说,这件事早打好了招呼,果不其然,进京查验文牒时,没有任何人发现我。” 秦鸢看了一眼满脸漠然的楚砚之。 能将这么多逃犯养作私兵,并摆平身份文牒问题的人,便是京中都寥寥无几。 那会是站在金銮殿最前面的哪位天皇贵胄? 而李仲给的这些线索,楚砚之到底会不会查,愿不愿查? 而动用了这样人力物力只是为了对付她,是因为她在对方的计划中太过重要,还是因为对方已经势力强大到可以这样随意对待一个无足轻重的人? 一个个谜团乱麻似的在她脑海中翻涌,那边李仲好似觉得自己有了保命符一般,又开了口:“也就是你这娘们运气好,傍上了晋王,否则你落在我们手中,嘿嘿。” 他似乎认定了秦鸢在这儿不过是个对他毫无威胁的摆设,因为恐惧而疯狂膨胀的恶意一股脑全朝着秦鸢冲去。 下一瞬,一抹红影已经飘至他面前,李仲只觉喉间一凉,痛意后知后觉袭了上来,前襟一片潮湿,那不是汗,是骤然而下的鲜血。 秦鸢轻声道:“我是运气好。” 她手中软剑一半嵌入李仲脖颈中,却不急着拔出,好整以暇望着他因恐惧而扩张的眼睛,“这是我的剑,你说,它是软,还是硬?” 李仲喉中只能挤出些破碎不堪的声音,秦鸢不再多言,利落抽回了剑。 鲜血如雨而下。 楚砚之袍袖翻飞,一股浑厚真气迸发,迫使那飞溅的鲜血全部落到了李仲身后的青石墙上。 秦鸢故作恍然般回头,轻呀了一声:“殿下,对不住了。” “你杀了我的人犯。”血腥气浓重,楚砚之厌恶地微一皱眉,声音却寡淡无波,“他还没交代自己的老巢。” “离京城三日之内的路程,又能有山林窝藏这么多恶徒的地方,想必不多,凭殿下的本事,要查甚是简单。”秦鸢若无其事,缓缓道:“而这人撞到您手上,想必背后之人也不敢掉以轻心,就算他告诉了您,现在去查,多半也是楼去人空。” “有道理。”楚砚之点头道,“可我说了要留他一条命在的。” “殿下您也没阻止我动手呀。”秦鸢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凭楚砚之的本事,方才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从她手中救下李仲,可他既然不动,那便是默许。 “夜深了,还是早些送秦小姐回去吧。”楚砚之不答,他一动身,身边的人便有条不紊地涌入囚室内,悄无声息开始收拾。 青儿还在晋王府等着自己,自然秦鸢还得同楚砚之一同回去。 车内新燃了熏香,隐隐压去二人身上残余的血气。 甫一坐定,楚砚之一句话便叫秦鸢僵直了身子: “秦小姐养在闺中,动起手来,竟像是取过别人姓名似的?” 第20章 决心 秦鸢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承认道:“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我从前确实杀过人。” “殿下可知两年前我与秦芸芸去城外青云观上香,后来遇见山匪一事?”秦鸢问道。 “略有耳闻。”其实他听到人们议论更多的,是那一夜秦鸢同楚知南夜宿深山、没了清白的传闻。 “本来那窝山匪知晓我们是官宦家室,只想抢了金银便走,偏偏秦芸芸要与那匪首做口舌之争。”秦鸢说到此处,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根。 时至今日,她还是对秦芸芸的无谓的愚蠢记忆犹新。 而秦芸芸得罪了匪首,却没能力解决问题,她这个会功夫的、做姐姐的,当时是真心把秦芸芸当做亲妹妹的冤大头,便只能替自己的好妹妹善后。 她假意做了匪首的人质,将人带离了青云观,后来又伺机伤了看守她的人,正要逃出之时,遇见了前来相救的楚知南。 “我当时对着匪徒下不了杀手,后来他们追上了我和怀王世子时,却真是对我们动了杀心,怀王世子替我挡了一箭。”她闭了眼,将当日情况细细道出。 “他受了伤,我终于下定决心,结果了几个山匪,他们不敢再追,可我带着受伤的怀王世子,也走不出密林,只能寻了个山洞夜宿,第二日等来了救援的人。” “后来我才明白,手上执着利器,心智却不坚定的人,是这世上最软弱的人。” 因为人人都因恐惧你手中的利器想对你痛下杀手,可你却因为心软而无力防御回击。 上一世的她与林家,不外于是。 楚砚之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半晌,他方才道:“因为救命之恩,所以你对楚知南倾心相许?” 秦鸢一顿,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是也不是。 也因为那夜之后,秦芸芸同梁如烟时不时便在她面前落泪,哀叹她的名声,感激于楚知南维护她清白的贴心。 当时秦芸芸振振有词的话还清晰响彻她耳边:“若不是世子一力瞒了下来,说你刚与匪徒离开就遇见了他,否则姐姐与匪徒共处那么些时辰的事情传了出去,外头人不知会怎么说姐姐,世子可真是个大好人。” 如此这般,她怎么可能不对这偏偏如玉的“大好人”动心。 她不知如何同楚砚之解释这幽微难明的心事,便只简单一低头:“或许。” 楚砚之没有再问旁的,马车摇摇晃晃,回了晋王府。 她领走了见到她满眼欣喜的青儿,临走时,楚砚之突然道:“过几日宫中会派嬷嬷前来教导你规矩。” 他迟疑片刻,在惊云略显惊恐的眼光中又开了口:“若你不喜欢,敷衍应付过去便可。” 秦鸢自是点头应下。 秦鸢主仆二人方才离开,惊云便道:“殿下,可万万不能对秦大小姐动心啊!” 不等楚砚之回话,他便倒豆子一般道:“先前京中那些传闻,我如今是不信了,可今日看她动手狠厉,又想想她竟然能对怀王世子如此绝情以对,实在是个心狠手辣冷心冷情的女子,不是良配啊。” 他说得恳切无比,满腔真心。 在惊云朴素贫瘠的情感想象中,他们殿下这些年这么苦,心上之人该是个柔情似水、温婉可人的闺秀,怎可是秦鸢这般......这般不像女人的女人。 楚砚之神色未动,只仿佛惊云在说什么无伤大雅的笑谈:“你觉得我动心了?” “那可不是。”惊云细细数他这些时日的诡异之处,“您送她匕首,又带她去大理寺不说,还......还担心她被宫中嬷嬷刁难!” 他家殿下何时对女子这般和颜悦色过! 楚砚之轻轻摇头,啼笑皆非道:“若你觉得这般就是对一个女子动心了,说明你。” 他上下一扫惊云,略有些揶揄:“确确实实是个童子身罢了。” 言罢,他闭上眼,不再看惊云气急败坏的大红脸。 他只是有些感同身受,秦鸢今日说的“决心”罢了。 楚砚之说的宫中嬷嬷,第二日一早果然出现在了安宁客栈。 秦鸢没错过她们眼中偶尔闪过的丝丝鄙夷及嘲弄之色,却依旧叫人好茶好饭地伺候着,学起规矩来,便是略被刁难,也波澜不惊地照着做了。 这几个人的手段,比起前世的怀王妃,那可真是“温柔”上不少,至少她们不敢让她捧着茶跪上一两个时辰,也不敢让她因为一道菜咸了淡了便进进出出厨房重做个四五次。 可见当晋王妃还是有些好处的,至少她们都畏惧着楚砚之的凶名。 吴叔他们还是依着秦鸢的吩咐在,在外查那神秘药物的来头,这也得益于青儿做事谨慎,那日不仅将小红扣下,也将那壶茉莉花茶给留下了,吴叔为此夸了几次青儿,这丫头高兴极了,精益求精,这些时日更是将秦鸢的衣食住行打点得妥帖细致。 转眼已是八月初一,这日秦鸢刚下了嬷嬷们的行走仪态的课,便见吴叔满头大汗,略带欣喜之色地进了客栈大门。 望之便应是好事。 秦鸢打发了其他人,留了青儿奉茶,不等她开口问,吴叔便开口道:“小姐,那药物许是有些眉目了。” 这是如今秦鸢手上最重要的线索,她聚精会神起来。 “中原常见的毒物查不到,我便想着找个往来于番邦蛮夷的商人问问,今日正好碰见一个从北疆来的旧识,他听闻我说了这药的效果,便说他在乌苏做生意时,曾经乌苏人说过他们有一味圣药,无色无味,服用之后,可短时间内消解习武之人的内力,若长期服用,则内力全消,与普通人无异,无药可解。” 秦鸢闻言一振,是了,上一世她在怀王府便是如此! 可既是乌苏圣药,想必珍贵,中原之人,如何获得? 她与吴叔对视一眼,彼此皆心领神会。 朝中果然有人同乌苏有勾结。 她嘱咐吴叔联络那北疆商人再细细询问,想了想,又唤了青儿拿纸笔来。 看在上次楚砚之在李仲一事帮她的面上,礼尚往来,这事儿她也得知会楚砚之一声。 第21章 秘密 这事儿自然不能在信上说,可她送到晋王府的拜帖,又一次被退了回来。 这一次还附带一句话:“王爷说大婚将近,望秦小姐安心在家待嫁。” 秦鸢自己提他补完了下一句:莫要惹是生非。 若没有这句话,秦鸢或许会等到大婚后与楚砚之见面时再说此事,可这句话却不知怎的,噌的点燃了她的心。 她又一次翻了晋王府的后墙。 有一有二有三,无他,唯手熟尔。 这一次她倒是没在院中撞见楚砚之,而是撞见了总跟在楚砚之身边的那个小侍卫。 他一脸目瞪口呆地望着从院墙上一跃而下的秦鸢,抬手指着她支支吾吾半晌,手指抖得像狂风中的枯枝。 她想了想,冲他和颜悦色一笑:“秦鸢求见王爷,请小哥帮忙通报一声。” 那好像叫惊云的侍卫一抹脸,不做声地跑了。 惊云边向楚砚之书房奔去,边在心中默默崩溃。 这秦大小姐长得人模人样,怎么做事这般没脸没皮。 可怕,真是一个可怕的女人。 楚砚之老远便听见他重重的脚步声,见他冲进房中,便道:“怎的,被狗撵了?” 惊云喘了一大口气,结巴道:“不是,是秦......秦小姐。” 他说完察觉不对,忙又补充道:“是秦小姐她又翻墙来了。” “哦?”楚砚之声音微扬,状似有些不解,“她怎么不走正门。” 惊云一愣,有些理亏地挠了挠脸:“那个,您之前不舒服,说,说谢绝一切外客,我同孟管家......” 他同孟管家自作主张,回绝了秦鸢的拜帖。 他们是有些好意在的,未婚女子出嫁前这般频繁地见未婚夫,传出来对她和王爷的名声都不好。 可没想到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啊! 楚砚之点点头,抬手在惊云头上猛地一敲:“走吧。” 惊云松了口气,忙上前替他推了轮椅,便听楚砚之道:“以后她要来便让她来吧。” 惊云忙不迭应声,他哪还敢啊,这秦小姐一言不合便翻墙,这次还好,要是下次撞见王爷沐浴,他们王爷去哪儿说理去! 秦鸢好整以暇站在王府后花园中赏景。 上一次她来时太过紧张,只顾着同楚砚之交涉,也未曾看一眼院中。 如今一看,甚是满意。 院落宽敞,布景巍峨大气,最重要的是留出了一块不小的空地,看起来是给楚砚之练武所用。 她心中寻思,若她同楚砚之讲讲,他兴许能陪她练上几遭。 见着惊云推着楚砚之过来,她便挂上了笑脸:“殿下莫怪,我今日没想到如此容易,还想着上次之后,兴许殿下会在院中养几条大狼狗。” “有道理,我下次便养些。”楚砚之八风不动,示意惊云到远处候着,便冲秦鸢一点头,问道:“今日又是为何事?” 秦鸢便将那药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她本以为这事只与她有关,告诉楚砚之也不过是互通有无,楚砚之该如往常一般漫不经心。 没成想说完一抬头,便见楚砚之十指死死扣在轮椅扶手上,指尖已然用力到泛白。 “殿下?”秦鸢惊疑不定道。 楚砚之不语,一道劲风却拂过秦鸢面庞,她身后一株荫盖如轮的大树,应声而倒。 “这事还有谁知道?”楚砚之抬头,声音喑哑,面目间又笼上了初见时的煞然戾气。 “我同我手下的人,不出五个。”秦鸢忙道。 “管好你的人,若这事再有人知,无论是谁泄露,我不会留他性命。”楚砚之眸色极深,几欲噬人。 秦鸢知道,他说的,也包括她的性命。 “至于你说的那个商人,我自会找他。”楚砚之垂眸,如墨般的羽睫在他苍白的脸上划下一道阴郁的影,像白玉上横生的裂痕。 “殿下。”他内力威压显现,秦鸢面色泛白,双膝不由一软,跪地之时,却仍咬牙开口:“殿下知道此药,请殿下为我解惑。” 轮椅在他的内力作用下,缓缓朝前一步,碾过砂石的声音微弱,在秦鸢耳中,却如雷霆轰鸣,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在盛怒之中的楚砚之手下过不了半招。 “胆子倒是大。”他伸手捏住了秦鸢的下巴,迫使她看清他眼中森然的杀意,“只是恐怕你有胆子听,却没命守。” “我的命现下就在王爷手中。”秦鸢声音紧绷,微微有些颤抖,“以后也一直会在王爷手中。” “呵。”楚砚之冷笑一声,嘲弄之色层层叠叠漫了上来,撕开了这几日他淡漠的画皮,“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 “王爷自会知道的。”秦鸢道,“还是同之前说的一样,我与林家,愿为王爷肝脑涂地。” 楚砚之松手扔开了她下巴,表情阴翳,半晌方冷然道:“这乌苏圣药,你可知解法是什么?” 他自然不必秦鸢回答,垂眸落在自己双腿上,自言自语一般:“将药力逼进肢体筋脉中,以筋脉尽断的代价,保留内力。” 原是如此! 秦鸢双眸控制不住地落在他腿上,楚砚之似有所感,抬眸看她:“秦小姐想必不知眼睁睁让自己筋脉寸断是个什么滋味,若是我听到了不该听的,也可请秦小姐尝一尝。” “秦鸢断然守口如瓶,请王爷放心。” 她还想留着命在,怎么敢去试探楚砚之的底线。 只是这药若要达到内力全消的作用,需得像她前世一般长年累月服用,而楚砚之在十年之前便已双腿皆废,那时他还住在宫中,是谁有这样的本事,长时间给皇子下药? 楚砚之像是知晓她心中疑问一般,淡淡开口:“不该问的别问。” 皇家秘辛,她自然不配知道,今日能得楚砚之方才一番话,已是搏命出的万幸。 “秦鸢知道。”她俯身叩首。 今日到这地步,再也无什么话可说,秦鸢行礼告退时,那身古井无波的皮又披回了楚砚之身上。 “秦小姐。”她将将要走,楚砚之开了口,“我本想着过些年,给你一纸和离书,也算好聚好散。” “可如今这样,秦小姐只能与我一般,纵死,也得烂在这晋王府中了。”楚砚之缓缓朝她一笑,那笑意却如画在他面皮上一般,透着丝丝鬼蜮之气。 第22章 婚礼 楚砚之这一番发作,秦鸢不敢怠慢,回去便将知晓这事的几人叫在一处,细细交代了不可外泄一事。 秦鸢去了一趟晋王府回来之后便神色郑重,都是聪明人,知晓此事非同小可,均都将话封死在了肚子里。 好在婚期将近,安宁客栈中也忙了起来,纷扰俗事犹如一件袍子,盖住了所有不能示人的心思。 重新整理嫁妆的,外出采买的,众人忙忙碌碌,秦鸢反而成了最轻松的那一个。 亲王婚服都由宫中制作,她也想象不出将自己绣的荷包送给楚砚之佩戴的样子,连绣活都不用做,每日吃吃睡睡,乐得清闲。 而秦家,自是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有。 青儿曾悄悄问过她,没有女眷梳妆,没有本家兄弟送出门,怎么办? “那便你来梳,我自个儿走出去。”秦鸢捏着一串葡萄,聚精会神地剥着。 上一世梁如烟也亲亲热热地替她梳头,秦家堂兄送她上轿,喜气洋洋满堂喝彩,都是好兆头。 可她与楚知南,还不是落到两看生厌,不共戴天的境地。 而如今她与楚砚之,更是走个过场做做样子罢了,讨那些无用的好彩头作甚。 她对嫁进晋王府前同众人过的最后一个中秋夜宴,兴趣更大些。 她安排着安宁客栈的大厨做了一大桌菜,亲自给每人都斟了酒,醉入那一片温柔的月色。 五日时光,转瞬即逝。 八月廿日五更不到,秦鸢便起身了。 最终也没劳烦青儿给她梳头,宫中的周贵妃派了几位嬷嬷同全福夫人其前来,开脸梳妆,全不用秦鸢操心。 秦鸢在众人注视下,一步一步走进了喜轿。 “哎,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她就嫁了两次人,啧。” “是啊,从怀王世子到晋王,也是有本事。” “本事什么,要真能在晋王府活下去,才是本事呢,我可听说,那进了晋王府的女人,都活不过三个月。” ...... 鞭炮唢呐也盖不住一路上的议论纷纷,可快到晋王府的时候,秦鸢却发现晋王府门前,竟还要更热闹上三分。 “为何不让我们入府?”一道男声在喝问。 “没有请柬的人,通通不能入内。”门房道。 “胡说!我是新娘亲父,何须请柬?”与晋王府门房纠缠那人,正是秦修文。 “哦,是您啊。”门房一笑,躬身行礼,秦修文正自得于自己亮明身份的作用,便听门房接着说:“殿下吩咐了,秦家的人,除了王妃,一律禁止入晋王府的门。” 秦修文气极,上前一步正要理论,唰一声,晋王府门口护卫齐齐抽刀,雪白刀光吓得他往后一退,其中领头之人道:“再说一次,闲人勿入,格杀勿论。” “哎,让开让开,挡着喜轿了。”轿子一般的喜婆子大声道。 晋王不便接亲,射轿门、跨火盆的仪式,通通都省略过去,秦鸢可以乘着喜轿一路进入晋王府的大门。 众人本以为以秦鸢同秦家的龌龊,她定然不愿下轿丢人,轿父正打算加快脚步,忽听轿内人柔声道:“劳驾,我想下来。” 喜婆子一愣,忙掀开帘子,扶着秦鸢出来,准确朝着秦修文那边而去。 “你可还记得成婚需拜高堂?”秦鸢在秦修文面前三步处站定,便听秦修文气恼的声音传来,“我同你继母不计前嫌,来晋王府给你做面子,可你看看,真是不成体统,贻笑大方!” “我自然记得,先拜宫中,后么,自然是拜我的母亲。”秦鸢悠悠道。 “你!不敬活人竟要敬死人不成!”秦修文怒极。 “是呢,梁如烟不配,你更不配。” 秦鸢话音刚落,隔着盖头也觉面前人跳了起来,“我不配?那你下轿同我说这些做什么,不过是赌气罢了!” “我要你亲眼见着我跨进晋王府的大门。”秦鸢同他侧身而过,低声道,“记着,从此我再不是你们秦家人。” 秦修文的冲天怒火全叫门口被甲持兵的侍卫们挡住,秦鸢裙摆一掀,跨进了晋王府的大门。 楚砚之这人,还挺知情识趣的。 她先前派人将她母亲的牌位送到晋王府上时,他一声没吭收了,不待她开口,他今日就派人将秦家拦在了门外,表明了晋王府也同秦家划清关系。 就该这般共同进退,才是成为合格盟友的开端。 晋王府内较府外安静许多,秦鸢心情好,嘴角自然也带了些笑意。 楚砚之坐在堂中,见她步履轻快地进门,从他坐着的视角,能清晰看到她盖头下微翘的红唇。 门口发生的事情他自然知晓得一清二楚,见她像是单纯的高兴,心下也松了一松。 就是个斗嘴赢了便能心情愉悦的小丫头罢了。 无论如何,她能笑着进府,总比那些面色僵硬、强颜欢笑的女人好得多。 三拜之后,秦鸢便被送进了洞房。 晋王府丫鬟少,仍是青儿一人在房中服侍她。 时隔一月有余,又见这铺天盖地的红色,秦鸢心中那股哀怒之情,终于平复了许多。 坐在这里,就代表她胜了命运半步。 “小姐。”青儿关切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些东西。” 秦鸢摇摇头,在喜床上松了松筋骨,却仍是端端坐着。 也不知楚砚之今晚何时会来,她正想着,便听屋外声声问好传来,楚砚之被人推进屋内。 初一见秦鸢竟真如一般嫁娘端坐在喜床上,他有些惊讶。 本以为她早该掀了盖头,自个儿开始吃东西了。 “殿下怎的这般快就回来了?”秦鸢好奇道,从拜堂到现在,半个时辰也不到吧。 “不喜饮酒吵闹,便先过来了。”楚砚之淡淡道,伸手拿过一旁的喜秤,将秦鸢头上的盖头挑开,旁人又递上一切两半的匏瓜,秦鸢握着另一支,凑上前来。 一阵花香盖过了酒意,许久没人烤鸭如此之近,他微怔愣间,被秦鸢带着,饮下了那合卺酒。 一阵涩味翻涌而上,他瞥见秦鸢脸也一瞬间微微皱成一团,低声道:“这合卺酒,可真是苦啊。” 说着,她拿过一旁桌上放着的糕点,掰了一半放在他手中,“殿下,就点云片糕,好歹压一压。” 云片糕入口软糯香甜,盖过了先前那冲天的苦意。 楚砚之望着红烛掩映下脸颊微微闪着光的少女,一个词忽然闯进他脑海中。 原来这便是,同甘共苦。 第23章 新房 “我还以为你不会等我。”心下放松,话也不自觉脱口而出。 “殿下既然没说不来,我自然会等你。”秦鸢气定神闲道,“殿下今夜同我歇在这里,还是我另住到别的院子去?” 她说得过于自然,楚砚之那点子担心她羞恼的心思也随之而去,他轻咳一声,房中其他人会意地退了出去。 “今夜我歇在这里,你睡床,我睡榻。”楚砚之淡淡道,“明日之后,你安心住在这个院子里,我会宿在别处。” “也好。”秦鸢毫无异议,甚至看上去颇有些满意。 楚砚之实在不知这般场景下,他还能说些什么,只得闭口不言。 二人大眼瞪大眼许久,两相茫然,秦鸢实在是耐不住这略有些诡异的氛围,开口道:“殿下,我饿了,你要不要也吃点?” “不用。”楚砚之看着她犹如在自家一般自然,挑挑拣拣了一盘子,全是甜食。 他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睡前少食甜糯之物,容易积食。” 话音一落,他叫自己口中那点子训诫之意愣住了。 他十七八岁时,也好口腹之欲,有一次为了临江楼的鱼脍,不惜半夜三更就出宫守着,后来这事叫太傅知道了,太傅好像也是同他说:“殿下,寡欲以延年,不可贪图一时之欲。” 当年的他叛逆至极,第二日甚至花重金包了临江楼的场,要众人都尝尝三皇子请的鱼脍。 时过境迁,兰摧玉折,如今轮到他以这般口吻说话了,秦鸢这个年纪,想必也是很讨厌的说教的老头子的。 “嗯嗯。”秦鸢咽下一块酥饼,没多少恼意,“我也不想,可那合卺酒真是苦到了嗓子眼里,压也压不下去。” 楚砚之心中一动,缓缓问道:“这是你第一次饮?” 秦鸢拍拍手中饼渣,若无其事道:“是啊,上一次怀王世子连新房门都没进,我饮哪门子合卺酒。” 前世今生,真真都是第一次。 “所以,明明你我之间不过做戏,你还是愿意等着我,同我成了这段礼?”楚砚之问道。 秦鸢有些摸不着他这般问的意思,只点头道:“是啊。” 楚砚之一哂,是他问得怪了,换成是谁,秦鸢都会这般做的。 他垂眸敛神,本想就此打住,没成想秦鸢继续道:“殿下同我走这一遭,下次有算是有了经验,挺好。” 她没有错过共饮合卺酒时楚砚之一瞬怔愣,顺嘴打趣一句,活跃些气氛。 “下次?”出乎她意料的,楚砚之没笑,反而挑眉问道。 “殿下往后遇见了心仪之人,自然有下次。”秦鸢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往后还顶着满朝压力娶了乌苏公主,情深至此,怎么可能没有下次。 她见楚砚之面色不善,忽地明白过来,难不成他以为她是在拈酸吃醋? 这可不行,他算她半个上官,要是让他觉得自己做了晋王妃就拎不清身份了,岂不是徒增嫌隙。 她马上开口表忠心,“殿下放心,我如今虽当了晋王妃,但断然不会插手王府后院之事,殿下今后若有心仪女子,我也不会占着这个位置。” 她想了想之前楚砚之说不会给她和离书的事儿,忙又补充道:“我也不会因此向殿下讨和离书的。” 秦鸢觉得,自己这番话简直合理又贴心,完美解决了二人成婚的后顾之忧,楚砚之应该会脸色稍霁,明白她的心意,因此话音一落,便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楚砚之望着自己面前一张溢满期冀之情的小脸,心情有些复杂难言。 哪个女子会在成婚之时,便同自己的夫君说,放心大胆地找别的女人去吧,我为你加油鼓劲。 他深深看了一眼秦鸢,挫败却又有些许释然。 罢了,她这个年纪,恐怕只当这事儿同过家家一般,怎会懂成婚真正代表着什么,她不做怀春少女,也少了他许多麻烦。 若是日后她也遇见了心仪的男子...... 那便日后再说。 他打定了主意,不欲与秦鸢再辩,只道:“我已洗漱过了,惊云会帮我安排就寝一事,你不用管我,自己梳洗睡下吧,明日大早便要进宫谢恩奉茶的。” 秦鸢见他面色终于恢复如常,自觉他已懂了她的意思,便点头应是,极快地在青儿的帮助下轻手轻脚卸去头面净了脸,躺上床榻之时,不由得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才是好的成婚嘛,没有闹洞房、没有吵闹,安静礼貌,各司其职,各取所需。 她蹭了蹭柔软的枕头,心中算了算明早起床的时辰,更是感谢今夜楚砚之如此快的便回了新房,替她省下不少睡觉时间。 秦鸢一夜好眠,三更天刚过,便被人唤了起来。 楚砚之已穿好亲王朝服,坐在桌前。 “醒了?”他看了一眼睡眼惺忪的秦鸢,指了指桌上的吃食,“看你兴许喜欢甜口,府中厨子按着你的口味做的,时间还够,洗漱完过来垫一口,今日在宫中要待上不少时间,吃不得什么好的。” 秦鸢想起昨夜的事,更觉得楚砚之实在是个贴心的主公。 脾气坏些怎么了,该对人好的时候他也不含糊,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楚砚之莫名收获到她满是欣赏的眼神,暗暗在心中记下:她果然孩子口味,喜欢甜食。 二人各怀心思,安静地吃完了早饭,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楚砚之身体有碍,皇帝特别下旨,他的车马可以直接行到皇极殿外,秦鸢自觉应该投桃报李,在楚砚之下车坐定之后,便接过了推轮椅的差使。 一旁正准备上前的皇极殿掌事公公忙不迭去瞧楚砚之脸色:就连御前能近晋王身的人也没几个,这晋王妃可真是大胆莽撞。 楚砚之却面色如常,点头道:“走吧。” 掌事公公一愣,忙上前半步,带路去了。 皇帝兴许是觉得自个儿是二人的媒人,见着二人相携进来,和颜悦色免了礼,受了茶,简单说了几句场面话。 到了皇后跟前,秦鸢将将跪下,便听一道威严女声道:“你这孩子虽小,看起来却不像个不知事的,如今本宫看你同三皇子这般好,本宫也是安心了。” 秦鸢心下顿然生异,却听皇后又道: “这般拘谨做什么,抬起头本宫看看。” 第24章 宫中 秦鸢抬头,落进一双锐利的丹凤眼中。 皇后年逾四十,一张保养得宜的鹅蛋脸上,只有眼角微微细纹透露出年龄。 她红唇微勾,目光缓缓扫过秦鸢,“嗯,到底是年轻相貌好,看着就招人喜欢。” “听说你同砚之比武招亲还有一段渊源,果然是天赐的缘分,砚之这孩子这么多年孤孤单单的,终于有个知情识趣的人在身旁,我也放心了。”她笑了笑,终于接过秦鸢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口,“看我,再高兴也不好将你们拦在此处,周妹妹该是等急了。” “嗯,你们快去永宁宫问安吧。”皇帝也道,将二人打发走了。 从其秦鸢虽也参加过宫宴,可也是作为世子妃遥遥坐在王府命妇中,皇帝后妃的脸不过巴掌大,瞧都瞧不清,更别说能同他们交谈了。 以前只听皇帝仁爱,皇后贤德,如今一看,这仁爱贤德背后有几分虚实,谁又知道呢? 皇后那番话,既隐晦地瞧不上她的名声,又潜含着嘲她空有脸蛋,最后还不忘点出她不过是阴差阳错,才能嫁进皇家的事实。 问题殿中只有帝后及楚砚之和她四个人,皇后阴阳怪气给谁听? 秦鸢百思不得其解,缓缓推着楚砚之行在宫道上。 今日许是个阴天,熹微的晨光恹恹落在红墙琉璃瓦上,延绵如画卷的皇城像是浸进了旧墨,少了几分宏丽巍峨。 “贵妃娘娘那儿,有没有什么忌讳的?”秦鸢轻声问道。 皇后如何为人与她干系不大,周贵妃才是她的现管。 “没什么。”楚砚之想了想又道,“我惯常也不太进宫,你也不必过于拘束,就以待长辈之礼正常待之即可。” “那可不行。”秦鸢却反驳道。 楚砚之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待贵妃如亲母的客套话,便听秦鸢一本正经,“秦家的长辈听说叫我气得心口疼的心口疼,下不来床的下不来床,我怎么能如此对待贵妃娘娘呢?” 秦鸢冲楚砚之眨眨眼,心道: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若说楚砚之的脸色在出了皇极殿时还尚且能说是冷然,那朝永宁宫去这一路上,那脸色则简直可谓是要沉得滴水了。 此刻见他神情终于和缓,秦鸢心里一松的同时,也不免有些腹诽:这脸色,知道的是去见老娘,不知道还以为是去见仇人。 永宁宫外早有宫人翘首以盼,老远见了秦鸢二人,便有人快步入殿内禀告,又有人拥簇过来,朝二人行礼。 进了永宁宫正殿,一阵舒缓沉香味扑来,秦鸢深吸一口,也觉身心舒畅。 有宫人拿了垫子放在周贵妃脚下,秦鸢叩首奉茶,动作方毕,便叫周贵妃实实搀了起来。 “好孩子,辛苦了吧。”周贵妃爱怜地拍拍她的手,招呼了嬷嬷过来,“这大早上的要你入宫,想必是累着了,张嬷嬷,你带她去偏殿歇下。” 秦鸢不明所以,抬眼去看楚砚之,却见他只觅着手中茶碗的沫子,并不瞧她。 秦鸢又瞧了一眼满脸慈爱的周贵妃,终于了悟。 原来周贵妃将她当做了货真价实的真新嫁娘来怜惜了。 这事儿没法解释,秦鸢心中暗笑,乐得不应付近于陌生人的周贵妃,低眉顺眼跟着张嬷嬷走了。 秦鸢脚步声刚消失在门后,楚砚之便从茶盏上抬起了眼,“母妃何必这么着急着叫她下去?” “还不是皇后在皇极殿那些话。”周贵妃拧着帕子,重重哼了一声,“我知她年纪小颜色好,可你万万不可耽溺于此,平白叫储秀宫的看了笑话。” 在来路上,楚砚之便知道要有这么一遭,现下倒觉得周贵妃不拿秦鸢当自家人也好,省得听了这些狗屁倒灶的话,之后又来打趣他。 楚砚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等着周贵妃将心中怨气发作完。 “你可要听母妃的,宠她可以,但是晋王府的长子却万万不可从她肚子里出来。”周贵妃想到什么似的,一拍手中帕子又道,“正好你如今也娶了正妃,后院里没几个有身份的女人也不行,再过段日子,我同你父皇说说,再给你寻几个侧妃。” 楚砚之不知话题怎的突然转到了此处,但是“孩子”这个词却轻轻撩动了他的心弦。 秦鸢背景复杂,若是日后......他的孩子,确实不能有一个这样的母亲。 “这事儿之后再议吧。”楚砚之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南边最近不太平,父皇应该也没这个心思。” 他虽是语气淡淡,却听得周贵妃面上一喜,从前说到这个话题,他不是拒绝便是避而不谈,如今这话,在周贵妃耳中简直与同意无异。 周贵妃深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就此打住,自然而然换了话题。 母子二人难得多了些话,秦鸢这边却有些百无聊赖。 昨夜她托楚砚之的福,睡了个饱,如今在偏殿中便有些憋闷,她含笑冲正给她捶腿的张嬷嬷道:“嬷嬷,我可否出去走走,不走远,就在永宁宫花园内看看。” 张嬷嬷忙道:“王妃客气了,奴婢这就带路。” 周贵妃身受皇恩数十年,整个永宁宫画栋飞甍,只比皇后的储秀宫稍逊一筹,不大的花园内更是遍植琪花瑶草,端的是钟灵毓秀。 秦鸢正兴致勃勃瞧着,便听院内角门处隐隐传来声声呼喊:“小祖宗,您跑慢些。” 人声交杂,甚是热闹,秦鸢不愿凑过去,正打算绕过身前假山便走,却叫人“嘭”地撞在了大腿处。 她面前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晃了一晃,正要栽倒,她忙伸手过去拽住了他的领子,将人提起放好,做好了听他放声大哭的准备。 没想到小孩儿倒挺镇定,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抬起望着她,奶声奶气道:“你是何人?” 秦鸢叫他故作老成的语气逗得心中发笑,却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回复道:“我是晋王妃,见过小殿下。” 这孩子穿金戴玉富贵非常,又在宫中随意行走,什么身份不言而喻,只是她对宫中皇子不太熟悉,不知这是哪一位。 她等着他接话,没成想先前还一派矜重的小孩儿,眼珠转了转,突然落下泪来,大声哭道:“你就是那个抢走哥哥的坏人!” 第25章 小孩 这一哭可把秦鸢吓了个够呛,她身边的张嬷嬷忙蹲下身,朝那孩子行礼道:“八皇子殿下,这是你嫂嫂,不是什么......” 她看了秦鸢一眼,似乎有些尴尬,“不是什么坏人。” “骗,骗人。”那孩子哭得越发来劲了,“七哥那天来给我看他的蛐蛐,说,说三哥就要娶嫂嫂了,娶了嫂嫂就要生小崽子,然后我就不会是三哥最喜欢的孩子了。” “噗嗤”一声,秦鸢终于乐了。 这豆丁大点的崽子,还担心别人与自己争宠呢。 他哭得越来越厉害,张嬷嬷同他身后追来的各色太监宫女束手无策,秦鸢眼见他小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实在看不过眼,伸手将他抱了起来,轻拍了拍。 她这一动,唬得那孩子眼睛瞪圆,秦鸢心道不好,这小子要是翻脸不干,在她怀中挣扎起来,她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好? 没想到他吭哧几声,却没乱动,只是哼哼唧唧的,一张糯米团子似的小脸上满是泪痕,看起来怪可怜的。 乖一些的孩子总是讨人喜欢,秦鸢仔细打量他,发现这孩子约莫三四岁大小,方才张嬷嬷称他为八皇子,可她真没听说这位八皇子是宫中哪位娘娘所出,她正要偏头问张嬷嬷几句,便听这孩子冲着她身后欣喜道:“哥哥!” 秦鸢一回头,见楚砚之在不远处,那孩子在她怀中挣动起来,她手一松,他便如幼鸟投林般,朝楚砚之那边扑了过去。 “哥哥、哥哥。”他像个小鸟一般靠在楚砚之脚边,叽叽喳喳的。 秦鸢瞧着新奇,只见楚砚之伸手轻轻擦过他脸上泪痕,朝她这边点了点头:“怀之,这是你嫂嫂,还不去跟她见礼。” 楚怀之拧着小手僵了半晌,终究耐不住楚砚之目光的压力,噔噔噔跑到秦鸢身边,低头道:“怀之见过嫂嫂。” “秦鸢见过八皇子。”秦鸢也给他回了半礼,他又快速缩回楚砚之身边,伸手扯着他从轮椅扶手上垂下的袖子。 秦鸢拿眼问他,楚砚之会意,开口道:“母妃留了午饭,我听宫人说你在园子里,也出来透透气。” 秦鸢眸子又落在楚怀之身上,他正好奇地偷偷打量他,被她目光捉个正着,倒也不惧,正大光明地也回看着她。 “这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秦鸢一怔,周贵妃年纪已是不小,还能诞育皇子,看来属实是圣眷正浓。 “从前我常闷在家中,竟不识八皇子,是我寡闻了。”她道。 “他自幼体弱,定国寺的高僧说需得十岁才能记名玉牒,因此晓得他身份的人不多。”楚砚之解释道。 秦鸢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前世不知道有八皇子呢,她都没活到他十岁之时。 两人说话间,楚怀之都紧紧攥着楚砚之的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秦鸢有些意外,“你们兄弟,感情颇好。” 楚砚之似乎也不太进宫请安,两兄弟这般感情好,倒是难得。 此时微风习习,偷来阵阵草木芬芳,至亲在旁,楚砚之难得有了些谈兴,“母妃忧心他身子,宫内规矩也多,管得严了些,小孩子都好动,在我那里,他能松快一些。” 楚怀之闻言,冲他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哥哥,今日我能去你府上玩吗?” 楚砚之下意识看了秦鸢一眼,就这一眼,秦鸢便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楚怀之笑脸一瘪,抽抽噎噎道:“嫂嫂不让我去吗?” 秦鸢轻瞪了一眼楚砚之,她如何做得了晋王府的主,真是奇冤极枉,忙开口道:“让的,让的。” 楚怀之哼了一声,别过小脸,不搭理她了。 娘哎,这小子又记她一笔了,她可真是冤枉! 说话间,已到了永宁宫正殿,周贵妃见两个儿子一同前来,眉开眼笑,容色更艳三分,连秦鸢都瞧得呆了一呆。 周贵妃也不像普通婆母一般,要秦鸢侍立一旁,反是让秦鸢坐在楚砚之下首,亲亲热热道:“都是家常便饭,你也不用拘着,听砚之说你爱吃甜食,永宁宫小厨房的师傅做甜食可是拿手,你可得好好尝尝。” 秦鸢忙点头谢过,望着面前满满当当的食案一笑,这桌子菜能顶京中普通人家半年口粮,被说做家常便饭,实在委屈。 楚怀之不像方才一般腻在周贵妃身旁,自个儿拿了小碗筷子,用着吃食。 宫中讲究“食不言”,这新婆母招待的第一顿饭没让秦鸢没胃口,还依周贵妃的言,多食了几块糕点。 倒是楚砚之,她不知是不是他本就少食,她默默瞧着,这满桌子的菜,他没一样食过三口以上。 食毕,有宫人奉茶盏来漱口,楚砚之开口道:“母妃,今日既然见了怀之,我便带他到晋王府住上一天,明日送回宫中。” 周贵妃满眼欣慰,“也好,再过一年他便要进大本堂读书了,你们兄弟二人届时见得更少,如今多走动走动,也是好事。” 楚砚之一点头,身后奶嬷嬷上来抱了楚怀之,一行人行礼告退,出了永宁宫。 出了永宁宫门,楚怀之便不要人抱了,自己走在楚砚之身旁,时不时瞅一眼推着轮椅的秦鸢。 秦鸢心中闷笑,这孩子还没轮椅高呢,就惦记着抢她的活儿了,不过他一腔孺慕之情显露无疑,倒叫秦鸢也觉难得。 待上了马车,楚怀之便自己挪到楚砚之身边,兴许是没了外人在,他嚅嚅道:“哥哥,你什么时候会生小崽子?” 楚砚之正不明所以,秦鸢却道:“你哥哥不会生小崽子。” 楚砚之一大男人,能生个什么,秦鸢自觉自己颇有道理。 楚砚之脸色更奇怪了,楚怀之却高兴道:“真的?” “真的,我同你拉钩。”秦鸢一本正经道。 楚怀之高兴极了,伸手过来,同她拉了个钩。 到底是小孩子,放下心中大事后,他在马车里这儿翻翻那儿瞧瞧,终于发了饭晕,靠在楚砚之手边,小脸睡得通红。 楚砚之这才问她方才的事,秦鸢笑得欢腾,将八皇子那点子小心思全抖落了出来。 楚砚之瞧着她眉欢眼笑,像是个满意自己恶作剧成果的孩子,一双杏仁眼弯成个月牙儿,在他心上轻轻一勾。 “你懂医理吗?”鬼使神差的,他开口问道。 “嗯,略懂一些,不算精通。”秦鸢正纳闷儿话题怎的从家常趣事变成了学问考校,便听楚砚之薄唇一张,吐出句叫她头疼的话来:“我书房中有不少医术,你回去看看,有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第26章 玩乐 读书这件事吧,秦鸢虽不能做到废寝忘食,至少也可以做到浅尝辄止。 四书五经是背过,诗词歌赋也能吟上那么几首,可若是要她坐下来写篇策论,或是饮宴时即兴做上一首辞赋,那可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了。 当她看着午睡初醒的小不点八皇子被净了面喂了燕窝后自觉自愿跟着楚砚之进了书房的门奶声奶气开始背书且回答楚砚之时不时回答的问题时,她的震惊之情比她一口气讲完这句话时憋住的那口气还重。 虽然只是些开蒙的文章,可这孩子才三岁。 她三岁的时候在干什么来着,爬树偷鸟蛋、扒草抓蛐蛐。 皇家的孩子啊,秦鸢望着一坐一站的两兄弟摇摇头,也不知楚砚之幼时是不是也这般少年老成。 “怎的在发愣?可是有什么不会的。”楚砚之活像脑后生了双眼。 “没有,不是。” 秦鸢望着楚怀之小朋友透着“你又抢我哥哥!”的控诉眼神,连声拒绝,又低头去看手中的医书。 她先前同楚砚之说的是真的,她对医术还是略有些了解,尤其是外伤骨科。 习武之人难免伤筋动骨,自然要学着如何处理简单外伤。 而想练出杀人技的前提,也是你要对人的骨架筋脉有十足的了解,战场之上,你先一步从敌人肉体中抽出兵刃而不是被哪块骨头卡住,你可能就比别人多了一分生机。 可楚砚之不由分说丢给她这本书讲的是医理,多是什么食物药材相生相克,好在带着精美图画,文字也没有那么枯燥,她还算读得进去。 那这边厢对书苦读,那边厢书声琅琅,晋王府书房久违的生机勃勃。 楚怀之过了关,开始缠着楚砚之要去院子中玩,还不许嬷嬷太监们跟着。 楚砚之眉心一跳,今日许是有秦鸢在的关系,这小子的闹腾程度简直翻了个番。 他转身冲秦鸢微微一侧首,秦鸢心领神会,上前抱起了楚怀之,“小殿下要玩什么,我陪你。” “唔。”楚怀之有些错愕,片刻才道:“踢,踢毽子?” 秦鸢正准备应下,却发现楚砚之面露诧异。 “王府中不会没有毽子吧?”不用楚砚之出声,秦鸢便一摆手,“没事,这个简单。” 她一只手抱着楚怀之,一只手伸过去,打算推着楚砚之的轮椅。 “作何?”楚砚之一愣。 “就算不能同玩,也让你一起去看看呀,对不对,小殿下?”她颠一颠怀中的小孩儿,笑道。 楚砚之有些想扶额,就冲秦鸢这个动作,叫楚怀之的嬷嬷们看了,非得当场下出个好歹来。 “我也要!”秦鸢还不知楚怀之要做什么,只见他从自个怀中挣了下去,噔噔跑到楚砚之轮椅另一边,伸手欲推。 楚砚之眉头微皱,正打算开口,便见秦鸢默默朝他摇摇头,扶住他轮椅另一边,同楚怀之一起将他推出了书房。 找了个视野极佳却又阴凉的地儿让楚砚之待在,秦鸢又马不停蹄去让人去厨房拔了几根公鸡毛,拿了个大子,三下五除二绑好了个毽子。 “来吧。”她足尖一点,在楚怀之兴奋的眼光中,毽子朝天一飞,稳稳落在她脚上,她左右腿交换耍了几个花样,叫楚怀之看得目瞪口呆。 “给你!”见这小子跃跃欲试,她稍一用力,毽子便朝楚怀之飞去,小孩儿兴奋地上前一步。 毽子伴着秦鸢的笑声,稳稳落在了他头顶。 见楚怀之闷了小脸,秦鸢忙止了笑,蹲下扶住他的身子,朝腰腹上一点:“小殿下,不要这般僵硬,从这儿和这儿发力,来。” 她改换了手抛毽子,楚怀之轻轻一跳,将那毽子踢上天空。 夏日午后,连蝉鸣都有些恹恹的,唯有女子与孩童的笑声伴着微风,缓缓落在楚砚之身边。 晋王府有多久没有出现这般鲜活的声响了,他想,或许从他成为晋王开始,这里便是沉寂的,下人们行走说话,向来很轻,像是怕打扰了什么似的? 怕打扰什么呢?他也不过是一尊日渐枯萎干裂的木雕罢了。 “哥哥!”楚怀之扑过来,小脸上红扑扑的,一向齐整的发髻,散了几丝绒绒的毛发出来,像只毛茸茸的猫儿。 “好玩吗?”他伸手抹过他额际的汗,含笑道。 “好玩,哥哥也来,玩那个给秦鸢看!”楚怀之兴奋道。 秦鸢不解“那个”是什么,挑眉望向他? 楚砚之却有些惊讶,这是楚怀之与他的一个小秘密,从没有外人知晓,这孩子性子霸道,如今竟愿意同秦鸢分享? “嗯,是我与他玩的捉迷藏,我在院中蒙住眼睛,他找地方藏好,十息之内,我要说出他藏在什么地方。”楚砚之解释道。 “听声辨位。”秦鸢点头,莞然一笑,“怪不得殿下耳力这般好,原来是游戏时也在苦练。” “来吧。”她兴致勃勃推着楚砚之到了院子正中,懒得寻布条,便将自己的手帕摸出来,系在楚砚之眼皮上,笑道:“殿下莫怪。” 楚砚之点头,轻声道:“开始吧。” 楚怀之欢呼一声,奔了出去。 秦鸢兴不在此,分出些精神观察楚砚之。 大雍朝尚黑,他今日着了玄色的亲王朝服,如今眼上蒙住了她白色的绣帕,摄人气度减了七分,显露出俊秀的好颜色来,长发浓黑,面如冠玉。 不笑不动不开口,端是个俊俏郎君,这张脸加上皇子身份,京中贵女们该是趋之若鹜的。 可他为何年过而立,仍未成婚? 而往后,他为何空置中宫,从未立后? 阵阵迷思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纷杂错乱间,楚砚之侧身看向她的方位,启唇笑道:“捉住你了。” 她面上一赧,光顾着看,竟忘了自己仍在游戏之中。 楚砚之不知她在想什么,问道:“为何不跑?” 秦鸢正有些难为情,却眼珠一转,应道:“马上。” 话音一落,她足尖轻点,三两下翻到了主屋歇山顶上,就地一坐,悠然自得。 反正又没规定她必须躲在院中,正好躲在此处,叫他好找。 第27章 落雨 日头西斜,层云远渡,鸣蝉声伴着人声一声一声低了下去,秦鸢躺在歇山顶上,生出一种京城中少有的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畅快来。 因此当第一滴雨落到她面颊上时,她过于惬意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轰隆一声,天边似被劈开了个口子。 秦鸢翻身而起,望着头顶黑压压的云层暗道不好,忙飞身向院子中掠去。 就这么一时半刻的时间,豆大的雨珠子已经密密麻麻砸了下来。 楚砚之已经解了自己面上的手帕,正在叠声换着楚怀之的名字。 见了秦鸢来,他简略道:“他怕打雷,方才雷声来得快,我一错耳没听清他藏到哪里去了。” “我来找,殿下你先回廊下吧。”秦鸢安抚道。 楚砚之摇摇头,秦鸢也不好再劝,抬眸扫了一眼院内,草垛、假山...... 方寻到第二处,她就发现了贴在假山洞中的避着眼发抖的小孩儿。 “来,小殿下,不怕。”她伸手将他轻轻拽过来,将他的右耳按在自己肩上,一只手稳稳盖住了他的左耳,“不怕。” 楚怀之呜咽两声,在雨中听得不慎清楚,她抱着他又拍了拍,“我带你去找哥哥。” 她抱着楚怀之从假山丛中绕出来,楚砚之还在院中,她双手离不开怀中孩子,正要唤人来,便听楚砚之道:“你抱着他,我自己来。” 她这才发现,楚砚之的轮椅原来是可以由自己转动的,只是...... 如今大雍尚宽袍大袖,如果他要自个操作这轮椅,就算绑了袖子,也少不得要蹭上泥土污物,定是要被人说不雅的。 而如今,雨水已将院中地面打得一片狼藉,楚砚之行动间,就连雪白的里衣袖子,都染上了泥水。 好在路终是不远,三人很快退至廊下,楚怀之大半个身子被她护在怀中,又盖了她的外衫,倒是没淋湿多少。 反观她同楚砚之两人,则与落汤鸡无异了。 王府中的下人远远在回廊另一侧挤成一团,却没人敢越那雷池,朝这边跨一步。 秦鸢看着下了地就依偎在楚砚之腿边的小孩儿,又望了望电闪雷鸣的天色,打眼去瞧楚砚之。 他黑发濡湿,紧紧贴在脸侧,鸦羽一般的睫毛上也挂了几滴水珠,他双手脏污,不肯去抹,那水珠便这么颤巍巍地挂着,有些可怜。 白玉生瑕,龙困浅滩,秦鸢心中忽地生出一些同病相怜的意味来。 可她回头看了看回廊那边挤成一团鹌鹑般的下人,又暗中轻嘲,若是叫楚砚之知道我可怜他,下一瞬恐怕项上人头不保。 总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事,秦鸢开口道:“殿下,小孩儿身子弱,还是让他快洗个热水澡,饮上一碗姜汤才好。” 可楚怀之这副怕死了打雷的样子,又叫她不好将这孩子直接递给那眼巴巴望着这边的奶嬷嬷。 楚砚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轻轻叹了口气,“跟我来吧。” 秦鸢推着他,七拐八绕,到了一个应是与花园平行的院子,这院子中只有一间房,占地不小,秦鸢正好奇着,推开门一看,竟是个足足一丈见方的浴池,此刻正飘着渺渺白烟,温暖如春。 池边早配了干净的巾帕里衣等物,一看便知是他们来这一路上,新备好的。 秦鸢心内啧啧称羡,一眼又瞟见浴池边上专门修建的斜坡与扶手,便知这浴池,乃是楚砚之私用的。 见楚砚之不动,她贴心地转过身去,开始给楚怀之脱衣裳,这孩子被人侍奉惯了,没有丝毫别扭,还颇为配合地抬手抬脚,方便秦鸢褪去他湿了的衣裳。 秦鸢替他脱到一半,忽地反应过来,伸手在小孩儿头上一比,又不好回头,背对着楚砚之道:“殿下,这池子多深啊,小殿下进去不会没了顶吧。” 此刻殿中温暖至极,秦鸢鼻尖都生了些薄汗,倒也不怕楚怀之着凉,有空聊天了。 “嗯,我扶着他,应是没事。”楚砚之缓缓道。 “唔。”秦鸢点点头,又利落地收拾好楚砚之,将他用巾帕裹了,还是背身问道:“殿下,你好了没有?” 楚砚之望着她死死定住不动的后脑,面上有些笑意,声音却平铺直叙,“好了。” 秦鸢转过身,迅速将楚怀之往他怀里一递,拔腿便走。 “你不留下?”楚砚之少见她这般风风火火,知是她面子薄,还是打趣一般道。 “不了,殿下。”秦鸢停了脚步,语气却有些飘忽。 “怕什么?我又没本事动你。”楚砚之控住不住心中生出的小小恶意。 “倒也不是这个。”秦鸢回了头,眼神却一直飘在房梁处,“这里太奢华舒适,我怕我以后再用浴桶,会不习惯。” 楚砚之刚想顺着她说若不习惯便一直来这儿好了,可他心底里生出来的一丝与生俱来的戒备与疏离,到底让他住了口,“嗯,你去吧,耽搁久了小心着凉。” 秦鸢点头,一溜烟走了。 楚砚之微靠在石壁上,有些出神。 对秦鸢,他实在说了些不该说的,也做了些不该做的,她是那么自然地就出现在他身边,然后那么自由地存在着。 像太阳、像清风、像雨露,像那些本就存在于他生命的中的东西一样。 可他心底里却永远有人在低语,他是生活在深渊中的人,那些太阳、清风和雨露,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的幻想罢了。 空中楼阁、梦幻泡影,最终他睁开眼,他还是只剩黑暗中的自己。 “哥。”楚怀之在他怀中动了动。 他睁开眼,将那些思绪收进脑海中,问道:“怎么了?” “我还是挺喜欢秦鸢的。”楚怀之伸手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波纹,低声道。 “嗯?”楚砚之轻哼一声,示意他继续。 “她看我的眼神,和她看小顺子时一样。”楚怀之乐呵呵的,“她还跟我说,等下次我来,带我玩她小时候玩的蹴鞠。” 楚怀之兴奋地念秦鸢答应他的玩乐,楚砚之却半句也没听在耳中。 她看我的眼神,和她看其他人的一样。 原来如此。 第28章 晚膳 秦鸢回到自己房中时,青儿已经叫人备好了热水,秦鸢一见那冒着热气的浴桶,忙扑上去对青儿道:“好青儿,你真是太好了!” 要是让她无比艰难地从楚砚之那个大浴池出来后,还要苦兮兮地在房中等热水,那她可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其实楚砚之叫她留下时,她不是不想的,她自己也清楚明白,楚砚之根本不会对她做什么。 可是这下属和上官共浴一事吧,当时可能大家都没想法,可若是往后楚砚之突然想起来这一茬呢,会不会觉得她拎不清自己的位置妄自尊大,或者干脆觉得她是在觊觎他美色和肉体呢? 人心幽微一念之间,她可不能留下这样的把柄。 秦鸢伏在浴桶边,青儿拿着水瓢舀水,水流顺着她脊背滑下去,舒适得让她轻舒了口气。 比起与楚砚之面面相觑,还是在自个儿的地盘自在。 “小姐。”青儿边替她沐浴,边道,“今日你们进宫时,二小姐派人送来的拜帖,管家直接交给了我。” 二小姐,秦芸芸? 她婚期就在几日之后,如今不忙着嫁人,求见她做什么?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秦鸢叹了口气,吹开了自己面前的花瓣,“小红那事儿我还没去找秦府的麻烦,她倒是先上门来了。” “小姐,还是回绝了她吧。”青儿劝道,“她不安安分分等着嫁进怀王府,却突然求见小姐,要是闹出了什么事来,到时又赖在小姐头上。” 这样的事,青儿从小到大见过不知多少了,很是防备。 “这儿是晋王府,又不是她秦家,她还能做什么?”秦鸢摇摇头,不以为意。 她打定了主意要见秦芸芸,就算她没憋好屁,早放也比晚放要好。 青儿也不再劝,拿了巾帕提秦鸢包起湿发,“小姐,差不多该起了,水快凉了。” 闻言,秦鸢又在心中哀嚎了一声。 楚砚之那池子一闻便知是天然温泉,定然不会出现水凉了这种事的! 秦鸢愤愤不满跨出了浴桶,自己接过青儿手中的帕子擦着头发。 这时门外传来禀告声,说是府中已经备好了晚膳,要秦鸢去前厅用膳。 青儿回了声知道了,手上加速,替秦鸢穿衣梳头。 “你今日在府中做什么?”间隙间,秦鸢问道。 “管家带着我在府中大致绕了绕,说是明日带人来见小姐,让小姐熟悉熟悉府中下人们。” “嗯,我知道了,你也不必忧心,王爷治家有方,我们只要管好我们自个儿院子里的事便好。”秦鸢见青儿面上始终含着些忧愁,开口开解道。 “我知道,小姐。”青儿道,“可从官家的只言片语来看,王府中规矩实在大得很,我担心......” “无事的。”秦鸢拍拍她的手,安抚道,“你看我翻了两次王府的院墙,王爷也没把我怎么样啊,王爷他心中自有决断,不是那等随意处置下人的人。” 青儿点点头,伸手拢起了秦鸢的长发,有些踌躇。 这么点时间肯定不够熏干头发了,湿着却不好戴上珠花簪子,可总不能披着头发去前厅用饭吧。 秦鸢从铜镜中一瞄,便知道青儿在为难,伸手从一旁抽出一根衣带,三两下将头发束紧。 “好了。”秦鸢道,“就这样吧,也莫让王爷久等了。” 二人行至前厅,只见楚砚之一人,秦鸢正要问,便听他道:“怀之还在穿衣,你倒是快。” 说着,他朝秦鸢一看,见她长发高束,却仍有些湿意,便道:“何不熏干了头发再来,担心着凉。” “王爷不也湿着么。”秦鸢随口答道,低头找了个地方坐下,错过了楚砚之脸上闪过的一丝异色。 前厅没有下人,连随她来的青儿都侯在门外。 想到下午的事,秦鸢问道:“殿下好像不喜跟前人多。” 她见楚砚之这么几次,他身边下人极少,能近他身的,也只有惊云一人而已。 “嗯。”楚砚之饮了一口手中的茶,淡淡道。 秦鸢刚想说,那总有今日下午这样的不便之处吧,却又闭了口。 想必今日下午的事儿已是他为楚怀之破的例了。 更何况,楚砚之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厌恶“不便之处”这个词,他甚少许人近身,恐怕也是厌恶别人关注到他的不便之处。 龙有逆鳞,还是不触为好。 一时无话,她想了想,将秦芸芸求见一事说了。 “她要来王府,我总得先问问殿下的意思。”秦鸢道。 “你早已拿定了主意吧。”楚砚之声音不徐不疾,“若是我不让你在王府见,你便将她约出去。” “哈哈。”秦鸢干笑两声,以作回答。 “让她来。”楚砚之声音冷了些,“我倒是想看看秦家同怀王府还要做什么。” 秦鸢正打算说什么,却听楚怀之声音传了过来,小孩儿腿虽短了些,走路的速度倒不慢,很快跑到二人面前。 “小八,过来。”楚砚之指了指身旁一个座位,随口道。 却听秦鸢闷笑了一声,楚怀之也一脸不满瞧着他。 “父皇起的名儿,看起来读起来都相似,所以幼时他也老三老三的叫我。”楚砚之明了,开口解释,“后来这也成了惯例,只有家中人在的场合,一般都这么叫。” 秦鸢含笑应了一声,看了看楚怀之瘪着的小脸,到底没敢说老三听起来正常,可小八听起来......像叫狗。 许是不高兴哥哥在秦鸢这个外人面前叫了自己小名,楚怀之吃饭时还有些气鼓鼓的,秦鸢和楚砚之两人又不像奶嬷嬷,会守在他身边一口一口地劝,因此他吃得比平日里又慢又少。 等秦鸢和楚砚之吃得差不多了,才发现他小碗中的饭食,竟大半还剩着。 唉,秦鸢叹了口气,他们二人到底没带过孩子,是有些疏忽了。 她俯下身,冲楚怀之劝:“小殿下,还是多吃点,王府晚上可没有夜宵。” 楚怀之听了,手上的速度快了些,秦鸢还觉得不够,便又慢慢补充道:“小殿下,多吃才能长大,才能...从‘小八’变‘老八’。” 望着楚怀之义愤填膺骤然加快的手,她转身无声地冲楚砚之笑了笑。 第29章 请帖 用完了晚膳,楚怀之缠着楚砚之陪他下棋,秦鸢不想去围观三岁小儿的棋局,便坐在一旁默默翻背着今日下午楚砚之塞给她的那本医术。 直到楚砚之瞟了一眼更漏,叫奶嬷嬷来将意犹未尽的楚怀之抱走睡觉之时,秦鸢才发现已过了二更天。 今日早起折腾了一天,难免有些困倦,她掩卷打了个哈欠,便听楚砚之道:“你那个叫小红的丫鬟,交给我。” 秦鸢怔了怔,“小红的线索查到秦家便断了,没有实证,也不好贸然找上秦家。” “不必忧心。”楚砚之抽走了她手中卷起的书卷,合上放回她手中,“交给我便是。” 秦鸢无声点头,见惊云已在厅外候着,便打消了心思,同楚砚之分别,各回了自个儿院子歇息。 第二日一早,王府长史便将阖府下人领来王府前厅给秦鸢认人,长史姓孟,从前曾与楚砚之在京营共事,除了长史外,还有两个典簿及各典司的掌事等,能在主子跟前的脸的下人,林林总总数十人,看得秦鸢眼晕。 而晋王府已经算是人员精简的了,其余亲王府,恐怕百余人不止。 秦鸢满脸庆幸,还好她不用管晋王府的家,只用管自己那个小院子。 她正这么想着,便听孟长史开了口:“这公中账簿、库房钥匙,还是要交给王妃......” “不。”秦鸢断然打断,“我初来乍到也不熟悉,还是孟长史管得好。” “不不。”孟长史将账册等物又往秦鸢这边一推,“就是不熟悉才要多上手熟悉,王妃过谦了。” “不不不。”秦鸢再推回去,王府这账册这么厚一看就累人得很,她才不要讨嫌呢。 孟长史还要再推,门口突然有人传话道:“王妃,秦二小姐来了。” “放她进来。”秦鸢一听,忙将那账册实打实往孟长史手上一放,“还是长史来吧。” 说罢便脚底生风,奔到前厅门口,忽然一顿。 她可不想在自己院中见秦芸芸,可不还是得让秦芸芸来前厅么。 可孟长史捧着账册在身后虎视眈眈,她这转身的动作实在继续不下去,只得僵在门边。 “姐姐?”秦芸芸声音传来,见秦鸢立在门边,有些疑惑,却马上反应过来,上前亲亲热热挽住她的手,“怎好劳烦姐姐到门口相迎。” 秦鸢有苦难言,好歹孟长史见有外客,终于将那堆账册收起,叫了众人下去,又让人给秦鸢二人奉茶。 秦芸芸望着鱼贯而出的下人,眸光中闪过一丝嫉妒神色,垂眸掩了,换上一副笑脸,“我来得不巧了,恐怕打扰了王府下人向姐姐请安呢。” 秦鸢不动声色,又听秦芸芸接着道:“看王府这么多下人,想必姐姐管家也很忙吧?” 这话说得秦鸢眉头一皱,她可不想明日就传出她在晋王府揽权的风声,便淡声道,“我只管我的院子,府中的事,大事皆听王爷的,小事自然由长史及各位掌事主持。” 秦芸芸眼珠一转,这便是秦鸢拿不住晋王府管家之权的意思了,一个正房夫人没得管家权,便是不受丈夫宠爱的标志,这事传出去,日后京中贵妇们,少不得要对秦鸢冷嘲热讽。 这般一想,秦芸芸今日来晋王府的不甘淡了许多,笑容也真了几分:“你我姐妹都忙,妹妹便长话短说,今日我是来给姐姐送帖子的。” 这说的应该是她同楚知南婚礼的请帖,只是...... 秦鸢眉头一挑,“给晋王府的帖子,怀王府自然已经送了,妹妹单独来一趟的意思是?” “晋王府的帖子是晋王府的,我单独来寻姐姐,为的乃是你我姐妹之约。”秦芸芸伸手从袖中捧出一物,是个袖得歪歪扭扭的粉色荷包。 秦鸢眸光一闪,神色晦暗。 秦芸芸幼时,她们姐妹二人是真有那么一段真心相交的好时光的。 那时她母亲尚在,她五岁学做女红,绣出的第一个荷包给了母亲,第二个荷包给了年方四岁的秦芸芸。 那时她母亲笑着说,姐妹之间日后成婚时,也会这般互赠绣品,以表达美好祝愿。 秦芸芸举着那个丑丑的粉色荷包直乐,“日后我成婚时,姐姐一定要做那个给我梳妆的人,我会是最好看的新娘子!” 秦鸢微阖目,下一瞬回忆暖色皆散去,她抬眸看向秦芸芸:“我会去的。” “姐姐!”秦芸芸心中一喜,先前娘说了,若能让贵为晋王妃的秦鸢为她梳妆,既能表现出秦家搭得上晋王府,又能暗中踩秦鸢一脚,证明她进了王府还要眼巴巴亲近秦家人,想必在王府也过得不好。 “不过梳妆就免了。”秦鸢将那粉色荷包推回秦芸芸手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一个亲王妃,给郡王世子妃梳妆,传出去也不怕折了妹妹的‘福分’。” 秦鸢没有错过秦芸芸眼中闪过的愤恨神色,漠然笑了一声。 她不想问她,既然记得幼年之约,还是否能忆得起旧年之情呢? 上辈子她问过太多次,这辈子无须再问了。 “妹妹不必忧心,你的婚礼,我作为晋王妃,自然是会去的。”秦鸢笑吟吟地看着秦芸芸脸色一变,“若我避而不去,怕不是第二日京中就要传出我对楚知南旧情难忘,伤怀至极乃至不敢参加他婚礼的说法吧。” 秦芸芸面色难看,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秦鸢抬手止住,“妹妹是新嫁娘,在我这里耽搁太久恐怕不好,我就不送了,妹妹慢走。” 秦鸢明摆着下了逐客令,秦芸芸不好再待,她起身行了个礼,声音也冷淡下去,“那我等着姐姐前来贺礼。” 秦芸芸一走,秦鸢便回了自己院中。 “二小姐也真是的。”青儿在一旁抱怨,“一天天心里弯弯绕绕,也不怕什么时候绊自己一个大跟头。” “她绕她的,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她生气作甚。”秦鸢淡淡道。 “就是想起您到时候去了,婚宴上少不得要听那些人胡说八道,我就生气。” “不去,说闲话的人会更多。”秦鸢摇摇头,“只是希望到时候王爷在旁边,能吓一吓他们,让他们少说些不中听的罢了。” 第30章 突变 八月廿五日,怀王府张灯结彩,红绸漫天。 秦鸢来到宾客在的前厅时,一眼瞅见了眉开眼笑的怀王妃。 “晋王妃到。”小厮通报声刚响,满屋嘈杂的人声便是一静。 怀王妃一愣,迎上前来,寒暄道:“见过晋王妃,怎的晋王没来?” 秦鸢扫了眼满屋子竖着耳朵的人,淡淡道:“王爷有事,我便先来了。” 怀王妃咂摸其中意味:晋王虽领着大理寺卿的职位,却甚少当值,连朝都少上,公文俱是送到晋王府处理,他能有什么急事? 不过是嫌丢人,不想来罢了。 想到这一层,怀王妃笑意加深,脚步一错,没朝本来应该去的亲王府女眷坐席处领,反是将秦鸢带到了门边最偏僻的一处食案。 “晋王妃莫怪,今日庆王那边多了几个女眷,位置一时没排开,几家王府上都是拖家带口的,也不好拆散了人家,只能委屈您一个人坐在此处了。” 秦鸢冲她一笑,并不说话,直接坐下了。 她这般低眉顺目不反驳,叫怀王妃心中可是出了口气:当了晋王妃又如何,晋王嫌弃,短短几日就教她秦鸢认清形势,学会伏低做小了。 这人呐,人教不会,事教才懂。 怀王妃心中啧啧两声,志得意满地去同其他女眷应酬去了。 她一走,屋中窃窃私语便响了起来。 “听说她从前同怀王妃呛声,可嚣张了,今日怎的不吭声了。” “傻呀你,她嫁进晋王府,如今晋王不喜,又得罪秦家,没得娘家依仗,自然学乖不少。” “这深宅大院,哪是那么容易待的,学不会规矩,便是这个下场。” ...... 虽是私语,却句句都在厅中回荡,恰恰叫她们想叫听到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秦鸢心中摇头,她们这等说闲话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了。 门外忽地鞭炮声齐响,盖住了屋内的交谈声,知是新娘子到了,厅内的人都出了门,站在外观礼。 秦鸢落后一步,倚在门边。 门口铺了红绸,楚知南一身嫁衣,持弓立在原地,端的是芝兰玉树,意气风发。 “就说怀王世子乃是这一辈中的翘楚,多少人想嫁他还没得那个福气呢。”人群中有人恭维道。 怀王妃瞟了一眼秦鸢,掩唇笑道:“言过了,这还是得对的人,才能有这福呢,我真是甚喜芸芸。” 女眷们跟着一同笑起来,影影绰绰的目光都落到秦鸢处,见她一人站着,也不上前,更是左一句右一句夸起秦芸芸来。 待到楚知南行了射轿礼,挟了秦芸芸跨了火盆,人群中一阵“好彩头”的欢呼,更是有人隐隐提及五日前晋王府那场“不像样”的婚礼来对比。 怀王妃见秦鸢默不作声,只当听不见,更觉心中畅快。 皇后娘娘说的果然没错,秦鸢敬茶那日,皇后话里话外将她挤兑成那样,也没见晋王出一声,就连一向与皇后不对付的周贵妃,给皇后请安时,都装作这事儿没发生。 婆母不疼,夫君不爱,这秦鸢果然落得这个下场,真是让她舒爽不已。 “有些人啊,自以为攀了高枝,却不掂量掂量自身斤两,高处不胜寒,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她一得意,刻薄话便从口中说了出来。 这话实在难听且意有所指,其他女眷们都静了下来,看秦鸢如何作答。 却见秦鸢目不转睛盯着怀王府大门,竟像是没听见一般。 见秦鸢打定了主意装傻充愣,其余人便也打算跟着挤兑上几句,忽听门边惊呼声传来。 怀王妃脸上笑意未退,以为是谁在喝彩,正打算回头作势呵斥一句“不懂规矩”,却听惊呼声变成了惊叫。 一群带刀侍卫已从怀王府门口一拥而入,将众人围了起来。 侍卫身影之后,晋王楚砚之一身玄衣,面色森冷,缓缓进了院中。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只听得轮椅压过那地上散落的鞭炮,沙沙作响,剐得人耳膜生痛。 “晋王,你,你这是做什么?”怀王妃喘了口气,气息不稳道。 “捉拿要犯。”楚砚之话音一落,秦芸芸身边的大丫鬟就叫侍卫拎了过来。 “不要,小姐救我!”那丫鬟惊惧之下随手乱抓,将秦芸芸面上的红绸也给拽了下来,露出一张花容失色的脸来。 “你......”秦芸芸不敢阻拦侍卫,只得回身抓住楚知南的袖子,“知南!” 楚知南倒是面色未变,不慌不忙朝着楚砚之行了个礼:“晋王殿下,不知要抓什么人犯,竟抓到了我怀王府来?” “自然是谋害晋王妃的要犯。”楚砚之冷声道,“带上来。” 惊惧目光中,几个人被侍卫拽着,从门外拖了进来。 众人定睛一看,这被头一个拖进来的,不是今日新娘的父亲,秦家老爷秦修文么! “怀王世子要个理由,那我便给你一个。”楚砚之一手支颐,一手随意地在扶手上轻轻敲着,“我夫人比武招亲那一日,有人买通了她身边的丫鬟,给她下了药,否则她怎会在那李仲手上落了下风。” “这下药之人供述,说那药是秦家大管家给她的,那我便只好上秦家问一问。” 他冲着秦修文勾唇一笑,却吓得秦修文两股战战,“秦家大管家作证,说是秦家二小姐嫉恨自己姐姐,让自己的大丫鬟求了秦家管家买来那药,又交给我夫人身边那人,伺机给她下药,要她在比武招亲上丢丑。” “这秦家管家和下药之人都已捉拿归案,只剩秦二小姐身边这人,我想着总不好叫这人进了怀王府,坏了怀王府的名声,才赶着今日贸然上门,想来是还来得及。” 楚砚之好整以暇,对着楚知南道:“怀王世子该是明白这个道理,不会阻拦我吧?” 他知道了。 楚知南心中一紧,楚砚之分明已知道了那药是自己给秦修文的,只是杀鸡儆猴罢了。 这般情形之下,他怎敢再多说一句,只能顺着楚砚之的意思走,他只能认! “自然不敢。”楚知南面色惨淡,早没了先前的镇定,他抱拳以作谢过,“微臣谢晋王关爱之情。” “知南!”秦芸芸不明所以,惊叫出声。 却被楚知南狠狠瞪了一眼:“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