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写文日常》
1. 穿越了
“吃药。”
半坐着的姚晓瑜接过温热的药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周春花等了好一会儿,确定药汁不会再被吐出来,才转身离开。
姚晓瑜缓慢的将靠墙的坐姿改为平躺,听着外面的人声,眼中尽是茫然。
那不是个常做的清醒梦吗,怎么突然就成真了呢?
姚晓瑜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她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父母双全,亲友俱在,在普世意义上是个幸福的女孩,非要说有什么烦恼,那就是时不时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但这个烦恼在毕业的时候也成了助力,她毕业是偶淹没在找工作的大军中,抱着应届生身份试着开始写作,梦境就成了素材,很多人愿意为她的文章花钱,她没有一炮而红,却也跟一般的上班族收入差不多,时间上还要更自由些。
现代的生产力发达,她的物欲也不高,在连续半年的稳定收入到账后,黎秋月就给自己买了灵活就业的社保,准备靠书养老,但助力也再次转换成了烦恼——她的梦境越来越长,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真实了。
从西幻到古代,从系统到穿书,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梦中演绎不出来的,所以当姚晓瑜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只当是梦境又融入了新元素。
哦,她现在是姚晓瑜了,那位应该被称为原主。
原主跟她求助,说希望她能够进入自己的身体,代替自己把姚家撑起来,姚晓瑜在梦中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先要了五百万作为报酬,原主一口答应后,又开始商量撑起姚家的标准。
如果原主跟她现代的父母一样,只有她一个孩子,那她当然会负责养老,但不止她一个孩子的话,那就是父母选择养老的对象。
“我不可能一辈子养着你的兄弟姐妹的,现代的孩子十八岁,也是要独立生活的。”
她一本正经的对原主说道,即使在梦中,她也不会轻易答应负担某个人或者某个群体的一辈子,那太沉重了。
“你说得对。”
原主在仔细思考后,赞同了她的观点,于是把撑起姚家的要求变得更具体了些:长辈养老平摊,兄弟姐妹只要能考上,她要承担到中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我不知道你那边的生活是什么样子,要是实在困难,可能会晚一点让他们读书。”
“生活费我只负担基本的开销,打牌唱歌喝酒不管。”
……
原主格外真实,她讨论的也越发认真,等所有的条款都商量完以后,她甚至开始担心起自己去了那边,这边的身体该怎么处理了。
“世界不同,时间流速也不一样,我那边的十年,相当于你这边的半个时辰,你在我那边死了就能回来,没准过了一辈子,你一个觉还没睡完。”
原主认真的解释着,人生不是随便能被他人续写的,她签了一份长长长长的文书,知道了不少东西,只是对方不问,她就不能说。
“那你知道我的梦境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吗?”
这个不符合自己的人设的回答让姚晓瑜眼睛一亮,虽然知道梦境是潜意识的显现,但她还是想知道有些事情在她心里的答案。
“每个梦境都是不同世界的片段,你的灵魂太轻,偏偏又从事着写作行业,相当于给灵魂插上了翅膀,再这么下去,你的灵魂很可能迷失在别的世界,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身体。”
离谱的规定后面总有离谱的故事,那——么长的文书里面写过各种各样的情况,姚晓瑜其实看不太懂,但不妨碍她鹦鹉学舌。
“我不想迷路,该怎么做?”
原主的回答在她的预料之外,但她很喜欢这个说法,也越发想知道自己的潜意识对其他问题的答案。
“这个是默认的报酬,你完成任务,灵魂也就稳定了,就像系着线的风筝,跑的再远也知道从哪里回。”
只有灵魂不稳的人才能穿梭世界,也只有完成任务才能稳定灵魂,这是互为因果。
“还有什么问题快点问吧,我快要走了。”
原主催促着,整个魂从脚下开始化作流沙,按照这个消失的速度,顶多还有一个问题的时间。
“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啊?”
姚晓瑜发现了原主的变化,却跟个愚蠢的土拨鼠一样,觉得是自己要醒过来导致的。
“因为别人太贵了。”
原主留下最后一句话,就消失在了姚晓瑜面前,她还以为自己是从梦游中醒过来,吃了碗面又倒在床上接着睡,结果再睁眼就到了这里,喝了三天的苦药汁子,直到记忆的接收到了尾声,姚晓瑜才反应过来自己穿越了。
她看着自己的左手,翻来覆去也没找到幼年玩火留下的疤痕,只能怪自己没分清现实和梦境,才来到这个时代走上这一遭。
“二姐,奶奶让你先不要睡,吃了饭再睡。”
窗户缝冒出一个脑袋,声音小的姚晓瑜几乎听不见。
“我知道了。”
姚晓瑜坐起来,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但比起之前动动手指都艰难的状况,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在恢复。
现在是民国三年,跟她签了契约的原主是个十三岁的富家小姐。
在两个月之前。
姚家的兴盛和衰败,都来自于已经入土的姚老太爷,姚大牛。
姚家祖籍在徽州,七山半水半分田,二分道路和庄园,耕种为生对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奢望,甚至演变出了民间歌谣: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
徽州人骨子里就流着经商的血液,姚大牛也不例外,他十三岁就外出闯荡,十六岁到了上海,做工换来一副扁担,从鸡毛换糖的生意开始做起,二十岁的时候便在上海的县城置办下两亩田地,娶了第一个章秀。
成婚也没有阻挡姚大牛继续做生意的脚步,他开了铺子,赚了钱又买了田地和铺面,等到四十多岁的时候,他已经买下整整一条街,但章秀一直没有怀孕,让他手上的金银没有继承人。
姚大牛没有纳妾的习惯,问明白了章秀的想法后,便开始琢磨起过继的事情,谁知道有一天吃鱼的时候,章秀竟然干呕起来,请大夫来把了脉,才发现已经怀孕数月。
姚家有后是喜事,但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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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一些看上了姚家家产的人来说,这个消息便不大令人欢喜,于是在姚夫人有一天出门散步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早产了!
姚大牛把所有的大夫都请了来,也没保住章秀的命,连儿子也因为不是足月生产而坏了根基,吃奶的年纪就开始吃药,别说以后接手生意,连后都不一定能留下来。
纵使已经报复了回去,章秀的性命,孩子的健康也回不来了。
寡父带儿处处糟心,姚大牛还有外面的生意要做,实在是没法在家庭和事业中做到平衡,在赶走了动歪心思的第六个奶妈和第八个老妈子后,他终于准备娶妻。
周春花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十三岁的周春花为了救贪玩溺水的弟弟,不顾生理期下水,出水后就不能生了,当时弟弟哭着说给周春花养老,但知道周春花的彩礼钱就是自己娶媳妇的彩礼后,便嚷着让家里把周春花嫁出去,还嫌弃周春花生不了孩子,卖不了高价。
周春花听得心冷,又舍不得让弟弟还命,便用存下来的钱买了迷药和止血粉,把家里人都迷倒后,就把弟弟变成了妹妹,想想觉得两弹一针抵不了整条命,又把父亲变成了第二个母亲。
勉强扯平了。
自觉算清账的周春花转头跑到了邻县,刚好碰上姚大牛往外撵人,她帮工的时候打听了情况,便主动跑到姚大牛面前说了自己的情况,成了姚大牛的第二个妻子。
周春花生不了崽子,把姚平安当亲生的疼,姚大牛是个天生的商人,没了后顾之忧更是放开手搏杀,等到姚平安娶妻的时候,家业又翻了翻。
哦,姚平安就是章秀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姚大牛本来想给他起名叫去病或者弃疾,但算命的说太大了压不住,最后只起了个最简单的平安。
平平安安,是姚大牛对独子最大的希望。
独子的身体不好,姚大牛对平安的传宗接代不报任何的指望,但命运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对你微笑,温柔嫁进来的当年就怀了孕,第二年的秋天,生下了姚家长孙姚天睿。
两年后又开怀,原主出生。
再三年,生三女姚晓丽。
接二连三蹦出来的孩子让姚大牛欢喜的发疯,他把这股劲儿全用在商场上,本就庞大的家业又打着滚的往上翻。
直到民国元年。
被推翻的帝王朝代宣告着军阀的崛起,俗话说得好,邻居屯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姚大牛再能干也就是个商人,在稍有点势力的人眼中都是一块肥肉。
再坏的秩序也好过没有秩序,皇帝还在位置上的时候,姚家只要给上面最大的交税,民国到来以后,一些地痞流氓也敢带着盒子炮刮姚家的皮。
剥削一层又一层,税务一种又一种,姚家没少受委屈,家业却还是一日日衰落下来,几年下来,本来庞大的家业直接成了烂船的三千钉。
姚大牛不甘心过这种日子,恰巧几个月前北方有便宜粮食出售,运输过来就能赚钱,姚大牛盘点着自己所剩无几的资产,最后抵押房产,借遍亲友,带着仅剩的几个伙计北上,打算一口气赚够几年的开销。
2. 家中生计
姚大牛临走前交够了三个孩子的学费,还留下了一百个银元,房子是自己的也不用交租,一家子精细着打算,可以用上一年多,他来回最多八个月,怎么都够用了。
可姚平安生病了。
医生换了两三个,银元随着药味流水般出去,两个月的功夫,周春花手里便只剩下二十个大洋。
这段时间的米价还算稳定,一担也要三元六角,即使俭省着吃,一家六口一个月至少也要一担半的米,再加上菜钱和零碎的花销,大病初愈的姚平安也要吃点好的,一个月至少要十枚银元。
周春花托人给姚大牛寄了信,用这二十元撑了两个半月,山穷水尽的时候,姚大牛回来了。
被抬回来的。
发生了什么原主不知道,只知道家中再次飘起了浓重的药味,两天后的下午,她牵着妹妹姚晓丽的手去看了房间看了爷爷,晚上奶奶就跌跌撞撞的冲了出来。
然后家中就挂了白幡,哥哥跟父母带着妹妹在家中操持丧事,奶奶带着她挨家挨户的还钱,周春花不识字,带她是为了帮着写欠条。
原主跟着奶奶走过一家又一家,也从谈话中拼凑出她不清楚的那些事情:
粮食的消息是真的,姚大牛也顺利买到了便宜的面粉,但在回来的路上,有个伙计起了歪心思,跟他成了山匪的四叔相互勾结,把粮食全都劫了,把姚大牛和伙计关进了地牢。
可能是命不该绝,七天以后,新来的军阀来剿匪,顺手把他们给救了,但清点了仓库才发现,山匪已经将面粉连吃带糟蹋了六成。
别说挣钱,连本钱都折进去不少。
姚大牛终究承受不起这种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一口血喷了出来,整个人看着就萎靡了不少,跟伙计带着剩下的面粉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一头栽在床上不省人事。
伙计们请了大夫上门,把了半天脉,得到一个油尽灯枯,回天乏术的定论,姚大牛沉默半晌,强撑着退了房,让伙计抓紧时间收拾东西赶路,吊着一口气连夜回乡。
姚大牛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强行用了虎狼之药打起精神,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了周春花,才放心的走了。
……
家里没钱了,但日子总是要过的,家里东西已经被典当的差不多了,姚大牛的东西不少,可那是周春花的念想,她实在舍不得当,思来想去,她便装成男人去拉黄包车赚钱。
原主伤心祖父的离去,守灵的时候扎实跪满整个日夜,她不怎么锻炼,身子并不是很好,读书的时候又忧虑家中的未来,拿到毕业证回家就病倒了,没想到见到了祖父的魂灵。
即使冥冥中知道自己阳寿未尽,她也选择跟祖父一起走,但她能给出的报酬并不多,几次请求都被拒绝,直到碰上姚晓瑜。
【以后姚家就交给你啦。】
在记忆的最后,原主笑着跟她告别,牵着一个穿着寿衣的老人的手消失了,那寿衣的款式和颜色,跟姚大牛身上的一模一样。
“……”
“二姐,吃饭。”
姚家并没有给姚晓瑜多少思考的时间,窗户缝再次传来了小小声的呼唤,只是这次她不再觉得那张脸陌生。
原主下的不只有记忆,还有情感,可能是出于某种机制,在她接受了姚晓瑜的人生后,她自己的记忆虽然依旧清晰,感情却跟被封印了一样。
不过她并不怎么担心,她在冥冥中知晓,这个状态只是暂时的,等她死后回到自己的身体,自然会恢复正常。
“就来。”
姚晓瑜回应了妹妹,慢慢的从床上下来,扶着墙一步一挪的出门,刚好跟缝补的女子对上视线,那是她的母亲,温柔。
“今天觉得好些了么?”
温柔担心的看着姚晓瑜,姚晓瑜还没来得及开口,温柔的注意力便被进门的人夺去了:
“你这衣服怎么回事,去房间换下来,我给你缝缝。”
姚晓瑜看着面前熟悉的场景,再次回想起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跟姚大牛走呢?】
母亲温柔看重长子姚天睿,父亲姚平安喜欢幼女姚晓丽,祖母周春花对孩子一视同仁,也只有祖父真正偏爱姚晓丽。
“来吃饭。”
周春花见姚晓瑜呆呆的站在门口,提高了嗓门叫人,姚晓瑜从思绪中清醒,慢慢走到桌边坐下,拿了筷子夹粥里的红薯。
红薯不好吃,经络很多,颜色也淡淡的,跟现代软糯香甜的红薯几乎是两个物种,但姚晓瑜还是努力的往下咽——她的身体需要营养。
“找到工作了吗?”
饭后,姚晓丽帮着温柔收拾碗筷,周春花期待的看向长孙姚天睿,现在家中的进账全都靠她拉黄包车撑着,实在令人心焦。
姚天睿八岁入学,正经读完四年初小,三年高小,便是做不了月薪八元的账房,六元的记录员总是能当的。
再不济找个薪水四元的活计,便是补贴不了家里,少一张吃饭的嘴,她肩膀上的担子也能轻松些。
“没有。”
姚天睿叹了口气,他原本便长得不胖,这几个月更是瘦成了骨头架子,衣服改小了都显得空空荡荡。
他今年刚上中学一年级,成绩一向很好,只是姚大牛没了,家里也负担不起学费,他读完这个学期就休学了。
姚天睿本来想要退学,但老师觉得很可惜,极力劝他保留学籍,等攒够学费再来读书,他心里也有个念大学的盼头,便半推半就的答应下来。
“我身上没有肉,别人都以为我是抽大烟的,不肯收我。”
现在对大烟的态度没有后世的严厉,但一般店铺也是不会收的,怕管不住自己,虽然姚天睿再三保证,可他太瘦了,掌柜们并不愿意担责。
还有个原因姚天睿没说,这个时候的工作多数都是亲友介绍,或者有推荐信和介绍信,他寻了几户以前爷爷交好的人家,他们都不愿意帮忙。
“这样……”
周春花也皱了眉,她拉洋车的时候怕被认出来,一般都在僻静点的地方等客,拉车的时候也只是埋头跑,除了做工,还真想不出赚钱的法子。
“要不我也去拉黄包车吧?”
见周春花久久不说话,姚天睿再次开了口,这次周春花毫不犹豫的否定了。
“不行!”
先不说收入和别人的眼光,这行就是在玩命,她拉车的头一天脚没停,第二天腿肿的比萝卜还粗,养了好几天才敢接着拉车,但凡她有个能挣几个银元的活计,也不会干这个。
况且拉车的三教九流都碰的上,人要学好不容易,学坏可就是一下的事情。
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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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没文化,但她也知道跟狼吃肉,跟狗吃草的俗话,姚天睿现在没有力气,可他总会长大,要是成了地痞流氓,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家里人。
“要不……”
周春花犹豫的看向姚天睿,有心想让他在家里养一段时间,却又实在负担不起这张嘴,正琢磨着要不把老头子的东西给卖了,就听到旁边的孙女开口:
“可以抄书。”
周春花看向大孙女,姚晓瑜依旧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连姿势都没有动过,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姚晓瑜又开了口:
“可以去书店问老板有没有要抄的书籍,抄写赚钱。”
姚晓瑜以前看过资料,直到民国二十年以后,北京还有抄书的行当,头等抄书的,一千字能挣三个小洋,便是普通的,抄一千字也有一角八分。
姚家虽然在上海,但现在才民国三年,识字的人也比较少,只要姚天睿的字不算太差,书店八成会要。
按照现在三元六角的米价,姚天睿只要一天能抄一千字,就能买五斤米,一个月能挣一担半的米,便是价钱低些,一担米总是有的,比不上坐店或者办公室,当暂时的营生却不差。
因为生病和体弱,姚晓瑜的脑子转动的很慢,许多话都要想一想才能说出来,但整个院子都没有不耐烦,所有人都眼睛发亮的盯着姚晓瑜,支着耳朵听她的每一句话。
“而且我记得,贺家的老爷子对大哥很有好感。”
贺家的书局就在两条街外,生意不错,但姚天睿连着碰了几次壁厚,便不想再厚着脸皮去贺家问推荐信,可现在不是让贺家花人情,而是帮他们挣钱,姚天睿觉得多试一次也可以。
“爹也能试试,写字不费什么力气,一天写不完就两天,能挣点钱总是好的。”
姚晓瑜用余光看到了姚平安的蠢蠢欲动,慢慢的补充了一句。
姚平安小时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实在没有上学堂的精力,姚大牛便在家请了私塾先生,教他识了字。
因为体弱多病,姚平安也很少外出,经常用读报看书打发时间,字不能说特别好,但也大小均匀,笔画清楚。
这段时间他没少为了赚钱发愁,但出于思维惯性,他从没想过抄书赚钱,这次被女儿捅破了窗户纸,才发现自己空有宝贝而不自知。
抄书好啊,不用风吹日晒,不用肩扛手提,坐着写字就能有钱进账,他再也不是吃白饭的了。
他从出生就伤了根本,也就是姚大牛有钱,从小白米细面,鸡鸭鱼肉的养着,才活到了现在。
二十一世纪的物资丰富,这种饮食算不了什么,但在这个时代,吃白面是真的能把地都吃没的,更何况姚平安还经常生病,也就是姚大牛赚钱有一手,硬生生把人养到了现在。
可即使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姚平安也只能消化精细的食物,吃多了杂粮就会生病,刚刚吃饭的时候,姚平安的碗里也只有白粥,没有红薯。
但他真的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优待吗?
姚晓瑜看了眼姚平安脸上的激动,觉得这个爹虽然有点弱,但还算合格。
“小鱼,除了抄书,你还知道什么挣钱法子吗?”
周春花不识字,姚大牛给她解释了晓瑜的含义,但她还是习惯记成小鱼,一来二去就成了姚晓瑜的小名。
3. 资产盘点
“可以做点手工活。”
姚晓瑜对外界并没有太多的了解,但在守灵的时候,原主听执事跟账房报账,其中就有折锡箔纸的费用。
上海的执事并不是现代动漫中的管家,而是管派送讣告或报丧条的人,这种往往都是世袭的工作,二代三代的传下来,对各家的亲友不一定熟悉,但肯定认识。
账房也不是古代的账房,而是经办各家的红白大事的人的专门称呼。
“奶奶,我们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姚晓瑜想了想,又问道。
他们家好歹也是富贵过的,虽然现在姚平安支撑不起门户,被视为顶梁柱的姚天睿也还小,可找了熟人的店铺,做些挣钱的手工活还是不难的。
可手工活之间也是有区别的,糊火柴盒,裁信封,缝发网之类的活计带回来做不需要押金,可也就是赚个辛苦钱;可要是想多挣点钱,比如在裁缝铺忙不过来的时候,帮着赶制衣物什么的,那就要押金了。
家里的经济大权被以前被姚大牛掌管,后来就是周春花负责管钱袋子,姚家只知道现在家里困难,却不知道难到了什么地步,也就是原主跟着去签了欠条,才管中窥豹了一星半点。
“现在不比以前了。”
姚家过去有姚大牛撑着,姚父姚母可以自在的生活,姚家的第三代也可以慢慢的长大,可现在的姚家只有齐心协力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一直不让家里人知道真实的情况,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妹妹姚晓丽,她在家里没钱后,就从每学期六元七角的小学转学了,去了每学期二元五角的小学读书。
她并不清楚家中越来越坏的经济,这两个月哭了好几场,还时常想要吃肉吃蛋——可她并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她只是想要自己过惯了的生活,却不知道家里已经没有了这个条件。
姚晓丽睁大了眼睛,她知道家中的状况有些不好,但不好到什么程度却是没有概念的,她能想到的最糟糕的结果,也就是没有买糕点糖人的钱,过年没有新衣服,但吃肉的钱总是有的,可听姐姐的语气,家里好像比这还要糟糕的多。
姚晓瑜喘了两口气,见周春花的表情渐渐松动,又用姚天睿添了一把火:
“大哥,你觉得家里还有多少银钱?”
被突然提问的姚天睿满脸茫然,但还是下意识的作答:
“百来个银元总是有的吧。”
姚大牛在他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说给他攒下了一大笔读书钱,虽然近几年没怎么说,但他觉得多少还是留了些下来,只是奶奶觉得怕后面挣不到钱,才没现在就把钱拿出来用了。
“哪有这么多。”
周春花下意识的反驳,姚晓瑜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奶奶,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周春花叹了口气,脸上多出几分忧虑和苦楚。
“也是该说说了。”
周春花丢下一句话,就匆匆回了房间,一会儿的功夫又出来,手上拿着厚厚一叠纸,那是姚晓瑜跟着她还债的时候,签下来的欠条。
“叮叮当当——”
一小把铜元被放在桌上,瞧着可怜的紧。
“我昨天交了房租,这二十八枚铜元就是全部的家当了。”
姚晓瑜看着那厚厚的借条,只觉得脑门上的青筋在不停的跳,只存在于记忆中和出现在现实里的借条的冲击力是不一样的,那些她一笔一划写下的数字在姚晓瑜面前来回的漂,让她觉得头昏脑涨。
“晓丽,把你没用过的本子拿过来,再拿一只削好的铅笔。”
姚晓瑜没打扰周春花分钱,低声让妹妹去拿纸笔,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记录好了支出,回头在收入的花销上才能从容。
“没有没用过的本子,用过的可以吗?”
姚晓丽小小声的问道,姚晓瑜看着妹妹眼睛里的紧张,一边觉得心酸一边点头,一个本子也就两铜元,家里却连个备用的都没有。
姚家以前别说白纸,钢笔和毛笔都是打了专门的架子放的,姚平安好练字,持的是湖州笔,磨的是徽州墨,用的是端州砚,连写字的纸张都是上等的宣纸,可惜后来兵灾民匪,一件件都被卖了出去。
“二姐,给。”
姚晓丽跑的很快,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本子和笔拿了过来,铅笔快被用秃了,顶端也就超过木料两毫米左右,但还能写字,姚晓瑜也就没急着削。
“这是明天要交给车场的份子钱,要先给钱才能拉车。”
周春花指着分出来的十三枚铜元说道,车份就是车租,一般都在一角到一角五之间,各个车行的规矩不同,周春花换了好几家车行,最后发现这家的要价虽然有些高,却还算干净,便定了下来。
二十八个铜元已经很少了,十五个瞧着更是可怜兮兮,所有人的脸色都凝重起来,周春花却还没说完。
“厨房的米只够吃两天的了,蔬菜已经吃完了,调料和柴火也要补充。”
众人的脸色越发惨淡,周春花却只是坚定的把铜元一个个拿走。
“蔬菜要一个铜元。”
十四个。
“柴火要一个铜元。”
十三个。
“鸡蛋……”
周春花刚把这两个字吐出来,就遭到了一致的反对,包括前两天还嚷着想吃蛋羹的姚晓丽。
一个银元能买一百五十多个鸡蛋,可那是整买才有的价格,她们这种一枚枚买的,一个大点的鸡蛋就要一铜元。
吃不起,真吃不起。
在众人的反对声中,周春花的手缩了回去,院中人的心刚放下一半,姚晓瑜就开了口:
“奶奶,除了蔬菜,每天还要买点豆腐。”
姚晓瑜已经悄悄观察过,除了陈春花身上还有点肉,院子里的每个人都很瘦,虽然没有镜子,但瞧着自己跟姚天睿一样的竹竿手,她应该也跟这些瘦子没什么区别。
他们都需要补充营养,豆制品算是最廉价的植物蛋白。
“豆腐补身体,吃了不容易生病,便是每天都吃,一个月也只花三十个铜子儿,可若是为了省这些钱病了,大夫的出诊费都不止这些。”
几个月前姚平安生病,大夫的出诊费就好几角钱,后来因为病情迟迟没有起色,请了名医上门,钱都是按银元算的,看病买药的钱还要另算。
这笔账算下来,众人虽然还是心疼买豆腐的开销,却也不再次反对,本以为铜元的减法终于结束,结果下一秒,姚晓瑜又丢出一枚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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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奶奶,最便宜的鱼肉一个铜元能买到吗?”
姚晓瑜不记得在哪个资料看到,说这个时代的三文鱼特别便宜,好像是改进了技术还是怎么样,总之是预算不足的人家开荤的第一选择,但她不确定这个时代是不是还有更便宜的鱼,所以她选择求助周春花。
“大夫说了,爹身子弱,每天都要吃点肉,或者吃一个鸡蛋,不然再生病,就不是一百银元能治好的了。”
姚晓瑜的身体还没痊愈,说话都带着气音,但有理不在声高,在众人后知后觉的想起大夫的叮嘱后,便没了争辩的底气,姚平安看着自家的女儿,眼中都带了泪光。
姚晓瑜有些心虚的避开姚平安感动的眼神,她提出并不只是关心当爹的身体,还因为姚平安是个不吃独食的性子,就算因为身体原因,买回来的鱼肉他要吃大半,姚家人却也多少能分到一点。
她现在的身体一步三喘,实在需要营养。
“倒是能买到东洋鱼,可一个铜元顶多也就买点碎的。”
周春花皱着眉头说道,东洋鱼也叫萨门鱼,是红色的咸鱼干,五个铜板能买一大份,但卖鱼的小贩脾气好,只要多说几句,一个铜元也能买到些边角料。
“这个倒是无所谓,煮到粥里,刚好省了买盐的钱。”
姚晓瑜见周春花不反对咸鱼煮粥,心里更多了几分高兴,然后又想要叹气——家里实在太穷,锱铢必较到多点肉星都这么亢奋。
众人对不买盐没什么意见,盐价虽然不贵,但买一次也要几个铜元,能省一点也是好的。
除掉买肉的钱,桌上能自由支配的铜板便只剩下十一枚,他们还得庆幸院子里有水井,他们还要留下一笔去买老虎灶的水筹。
老虎灶是专卖滚水的铺子,一般是一个铜子十勺水,有人一次可能只要两勺,店里的人便找还八根水筹,再来就能凭筹换水。
“还行,至少没欠债。”
姚天睿看着拢共二十多个还要分三份的铜元,努力的安慰自己,就是声音怎么听怎么飘,黎秋月冲着大哥投过去一个怜悯的目光,确定自己坐着的地方姚天睿扑过来都挨不着后,便等着周春花引爆最后一个惊天巨雷。
“这些是我们家的钱,这些是姚家欠的债。”
“什么?!”
异口同声的惊叫吓跑了屋顶的麻雀,姚晓瑜坐直了身体,准备记录欠债的总数,记忆力好和过目不忘还是有区别的,相较于模糊推算出来的大概,她更喜欢精确的数字。
终于能分担重担的周春花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开始一张张念起了纸条上的欠款,姚晓瑜在写欠款的时候用了文字在上数字在下的组合模式,周春花不识字,但阿拉伯数字还是会认的。
周春花一张张念,姚晓瑜刷刷的写,每个数字都不算太大,但等到念完以后……
“总共六百七十二块五毛四。”
众人眼前一黑,姚家夫妻相互搀扶着才没有滑落在地,周春花叹了口气,她已经把能卖的都卖了,但姚大牛之前借的实在太多了。
“明天我跟大哥去贺家书局,问问他们需不需要抄书。”
姚晓瑜给这场资产盘点做了收尾,大家各自散去,只是心里总压着一块六百多的石头。
4. 抄试卷赚钱
姚晓瑜是被热醒的。
现在的上海已经过了农历的七月半,却还是热得慌,在姚晓瑜的记忆里,秋老虎可以逞凶到农历的九月份,一想到还要在热浪里熬这么久,夏天离不开空调的姚晓瑜就觉得眼前一黑。
挣钱,必须尽快挣钱!
姚晓瑜的眼中出现了凶光:她要冰块,还要风扇!
“嗡嗡嗡~”
“啪!”
还要蚊香!
姚晓瑜打死在身边骚扰的蚊子,在心中默默补充。
家里的钟表早就卖了,姚晓瑜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她也不着急睡觉,就着月色欣赏姚家的小院。
姚大牛在买下这块地的时候,是抱着养老的心态建的房子,花了好几年的功夫,做成了四合院的格局,外面还做了快三米高的院墙,瞧着便觉得安全又漂亮。
只是后来为了补贴家用,姚家便将房子整租了出去,只留下自家要住的东北角的后罩房,还专门建了围墙将彼此隔开,在东北方向重新凿开一道小门,看上去还是一个整体,其实两家人泾渭分明。
跟白手起家的姚家不同,租了他们房子的秦家背后有人,在这边站稳脚跟手头宽裕后,便三番五次的提出买房,姚大牛一直不愿意,直到打算北上孤注一掷,才用房契换了银元。
可惜没个好结果,现在反倒是姚家跟秦家交租,主客互换,实在世事无常。
姚晓瑜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天气实在太热,她不耐烦盖被子,取了手帕遮住肚脐眼,睡了个回笼觉。
然后又被热醒。
姚晓瑜:……
她看着微微亮的天色,揩去头上的汗,下楼用布巾擦了身子,又去厨房舀热水洗脸,温柔已经在灶台上忙活,背后湿了一大片。
“娘,我帮你烧火。”
姚晓瑜洗了脸就要往灶口蹲,她在现代会煎蛋煮面炒青菜,但用的都是天然气,土灶台从没碰过,好在原主因为跳级总是忙得很,也就会个烧火。
姚大牛不是个磋磨人的性子,东罩房的灶口也仿了火炕的烟道,一口灶台两口锅,大锅炒菜做饭,小锅就顺便烧点热水。
只是丧事办完后为了抵债,两口铁锅也被卖了,现在安放在上面的是一大一小两个陶罐,烹饪的手段也只剩下蒸煮。
“不用,已经可以吃了。”
温柔把米粒捞出来,一边多一边少的分到两个碗里,这是周春花和姚平安独有的待遇,周春花是家里的顶梁柱,必须尽可能的喂饱;姚平安实在体弱,只能吃点白米饭。
周春花吃了早饭,一抹嘴就去上工,姚晓瑜带着买菜的两文钱跟着姚天睿出门,温柔欲言又止,姚晓瑜只当没看见。
“娘好像有话想说。”
在路上,姚天睿有些不确定的问妹妹。
“她不想让我出门。”觉得女孩子不应该抛头露面。
姚晓瑜回答的很自然,温柔没什么恶意,只是想用自己的人生经验帮女儿避坑,只是她并不愿意走那条路。
两人没再说话,一路走到了贺家书局,姚晓瑜看着汗出如浆的自己,又看了眼只是额头微微见汗的姚天睿,默默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
等有钱后。
运动以后会打开胃口,不然也不会有穷文富武的说法,姚家现在的粮食只够维生,姚晓瑜要是一意孤行,几天以后就是哭声一响布一盖,全家老小等上菜。
贺家书局算是上海的老店,过了三代人,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以前卖的是启蒙的三字经千字文,还有四书五经的科举书籍,笔墨也卖,近几年还多了钢笔纸张,铅笔簿子,生意很是不错,姚晓瑜从街口赶过来的功夫,已经进出了好几个客人。
“贺爷爷不在。”
姚天睿四处看了一眼,有些慌张的低声说道。
民国二年的时候,贺老爷子生了一场大病,就从掌柜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把书局交给了长子,但也经常会过来看两眼,谁知道他们兄妹的运气并不好,今天贺老爷子居然没来。
他终究年轻,碰上预料之外的事情就有些慌了。
“不怕。”
姚晓瑜踮起脚拍拍他的脑袋,看到姚天睿震惊的目光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虽然有一米八,却时不时哭成表情包的表弟,只能眨眨眼睛,抓着姚天睿的手把人拉到掌柜面前。
“两位要买……天睿?你来是……”
贺掌柜习惯性的问话卡在半截,显然是认出了姚天睿,只是不知道这姚家的少年想做什么。
借钱?
他爹挺喜欢姚天睿,他对这小子也没什么恶感,但姚家实在是没什么兴旺的气象……算了算了,好歹姚天睿也叫他一声大伯,要是真的开了口,最多只能借十枚银元,而且只有这一回!
“我……”
姚天睿想把抄书的打算说出来,可才吐出一个字,嗓子就跟被浆糊粘住了一样,怎么都出不了声。
姚晓瑜看着姚天睿的脸渐渐涨红,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把人逼得太紧了。
姚天睿觉得自己是大哥,但姚晓瑜在心里是把他当弟弟看的,主要她过来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岁,现代信息又发达,再怎么不接触社会,也比姚天睿要成熟的多。
“贺掌柜,我和大哥过来,是想问问您这边有没有需要抄写的书籍或者文稿。”
确定姚天睿一时半会儿做不完心理建设,姚晓瑜也只能自己顶上。
“你是……”
贺掌柜有些疑惑的看过来,姚家有一儿二女,但除了姚天睿,另外两个女孩子几乎不怎么在人前出现。
“我是姚家的二孙女。”
姚晓瑜主动介绍,温柔是典型的旧式女子,教导子女也是按照她学过的来,原主小时候听话,长大忙着读书,虽然也拜访过贺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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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跟贺掌柜见过面。
“哦——”
贺掌柜恍然大悟,姚大牛前两年没少炫耀,说他孙女乖巧听话还漂亮,最重要的是聪明,小小年纪就上了初中,也就是女娃读不了大学,不然他肯定把人继续把人供上去。
他当时还觉得姚叔是想孙子想疯了,才闭着眼瞎吹,但这个小闺女……怎么就不是他们贺家的呢,他们家也缺读书种子啊!
“你们……”小小年纪,怎么就要出来挣钱?
贺掌柜有心想问姚家的情况,又怕戳了两个孩子的伤疤——兄妹两的年纪实在称不上孩子,但这个时代普遍读书晚,贺掌柜的儿子比姚天睿还大两岁呢,今年还在读高小的最后一年。
“爷爷亏的太多了,我们能当的都当掉了,还是欠着债,要是再不赚钱,过两天就只能张嘴接风。”
姚晓瑜说的很坦然,她们现在的生活的确困难,但并不是什么不正当行为导致的,只是纯粹的倒霉。
“所以贺掌柜,您这有我们能抄的东西吗,我们毛笔钢笔都能写,什么活计都能接。”
姚晓瑜仗着自己年纪小,睁大了眼睛装可怜,贺掌柜看的分明,却还是忍不住心软。
“我这都有一批固定的抄书人,”
姚天睿脸上显出失望的神色,姚晓瑜却依旧看着贺掌柜——没摇头就不是彻底的拒绝!
“不过昨天红英小学的国文老师过来,说要抄写一批试卷,只是价格偏低……”
最近贺家书局寻摸到一批医书,给大夫传了消息后,定出去不少,抄书人全在忙这件事,试卷他本来想带回去,让家里的子侄练字,顺便赚点零花钱的。
但姚家实在可怜……罢了罢了,给谁赚不是赚,他的抽成又不会变。
“我们干。”
姚晓瑜连价钱都没问,便一口答应下来,家里都要断粮了,能赚一点是一点,只要不当黑奴,她都认。
……当黑奴也认,但只做一回。
“试卷要用钢笔写,不能有太多的涂抹和错别字,抄一张能赚三文半,一共要三十二张,三天要抄完……”
涉及到贺家的口碑,掌柜便严肃了不少,姚晓瑜一条条认真听着,生怕哪一条规矩没记住,辛辛苦苦干三天,最后还得倒找钱。
“一张试卷字数不少,你们能抄完吗?”
说着说着,贺掌柜便有些担心起来,他知道姚家的两个孩子读书成绩不错,但写作业跟抄书可不是一码事。
“能。”
正估算着字数,计算大概工价的姚晓瑜条件反射的抬头,毫不犹豫的开口。
一张卷子四五百字,抄完拿三文半,平摊下来一千字有七八文的报酬,虽然比起估算的价格是打了对折还往下压,却也能买到两斤大米,全抄完就是一百多文的进账,是周春花几天的收入!
“我们肯定能抄完,爹也能一起抄。”
5. 给一瓶墨水
“贺掌柜,能给我们一瓶钢笔的墨水吗?”
姚晓瑜小心的将抄写用的白纸收好,才看向贺掌柜,她和姚天各有一支钢笔,但墨水在考试后就用完了,这些试卷明确要求了要字迹清晰,他们直接往墨水瓶加水可能达不到要求。
“这……”
钢笔和它配套的墨水都是进口的,并不便宜,贺掌柜下意识的就要拒绝,对上姚晓瑜的眼睛的时候,才想起两人是在家抄写。
在抄写这一行,抄写人的笔墨一般都是由付钱的人家提供,贺家书局也是一样,为了防止有人浪费或者偷拿,往往都会专门有一个抄写的房间,不合格的纸张要自己掏钱买下,但笔墨是不发愁的。
也有些人在抄书的时候会自带笔墨,但那又是另一个价钱。
“若是不够,就再来拿。”
小小年纪出来赚钱也不容易,能帮就帮一把吧。
“多谢贺掌柜。”
姚天睿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姚晓瑜只能自己顶上,她和原主都不知道抄书这一行的付款规矩,只能继续问:
“贺掌柜,我们明天把抄完的一部分试卷带回来,您能先付一点铜元吗?”
十个铜元的家底实在是没法让姚晓瑜安心,而且拉黄包车也不是天天都能赚到钱,很多人还是更喜欢年轻的车夫……姚晓瑜不让自己往悲观的方向思考,只看着贺掌柜不说话。
“你们家艰难到如此地步了?”
贺掌柜惊诧的瞧着姚晓瑜,他还以为张嘴接风是玩笑话,但瞧着这着急拿钱的架势,家里不会真的断粮了吧?!
“爷爷过世的时候……”
姚晓瑜没有再说下去,但贺掌柜已经明白。
这个时代的有钱人都看重自己的葬礼,他去给姚老爷子送奠仪的时候,那灵堂处处挂着白布,棺材用的是上好的木料,白天夜里都有人吹拉弹唱,热闹到了头七。
贺家书局的生意忙,吃白席的时候,是贺掌柜弟弟带着人去的,贺掌柜的孩子回来以后,还跟妹妹数席面上有几盘带肉的,夫人回来也夸贺家办事讲究,但这两个字可都是用钱堆出来的!
姚家也是不会变通,死人哪里比得过活人。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要是姚家真的在葬礼上简薄,贺掌柜会觉得姚家太过冷血;但现在姚家为了葬礼倾尽全力,他又觉得活人更重要,对面前的两兄妹有了更多的同情。
“一张先给一文钱,行吗?”
姚家二小姐跟他的三女儿一个年级,身形却要瘦弱的多,小心翼翼看过来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纵使知道贺家的书局都是全写完才付款,他也不忍心拒绝。
“……就这一回。”
他的私房钱还有一些,三十多文他先垫着吧。
“多谢贺掌柜。”
兄妹俩带着试卷和墨水出了书院,姚天睿被风一吹才迷迷糊糊的回神,想起刚刚自己在贺家书局的张口结舌,有些愧疚的接过妹妹手上的白纸和试卷。
“我来拿吧。”
姚晓瑜没拒绝,只是将墨水抓在手里,这个时候种花自己的轻工业还没有起步,墨水和钢笔都是舶来品,价格昂贵,原主读中学的时候姚大牛带她去买钢笔,她选了一支相对便宜的,花了三元八角。
手上的墨汁也就是一两多一点,是贺家书局最便宜的一款,也要好些铜元,要是她硬着头皮自己承担,赚的钱或许还不够买墨水的。
“对不起。”
姚天睿看着妹妹平静的侧脸,越想越觉得愧疚,突然收到道歉的姚晓瑜一脑袋问号,好在姚天睿没当谜语人,姚晓瑜下一刻就知道了原因:
“我才是哥哥,刚刚却一句话都没帮着说。”
姚天睿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学习比不上晓瑜就算了,工作也找不到,好容易有了个能挣钱的出路,还张不开嘴。
“没事。”
姚晓瑜是真没什么负面情绪,虽然家里只有她一个孩子,但堂表的弟弟妹妹可不少,她从来都是大姐头,姚天睿的表现虽然算不上好,但她又不是没带过更差劲的。
“你只是不太习惯,慢慢来就好了。”
从有底气的少爷直接无缝衔接到穷光蛋,有落差是肯定的,姚晓瑜能理解这种心态,但不可能一直让姚天睿当鸵鸟。
“待会儿去秋家点心铺的时候,你试着跟在我后面说两句话。”
姚晓瑜安慰了两句,燕国地图就到了结尾:每天多说一点,循序渐进的脱敏。
姚家现在养不起少爷。
秋家点心铺是贺掌柜推荐的,姚晓瑜问贺掌柜哪里有能挣钱的手工活,贺掌柜想了想,说甄家的绸缎庄子要做一批虎皮帽,秋家前两天好像也接到了一笔大单子。
姚晓瑜想了想,就决定去点心铺子看看,不管是因为绸缎铺子肯定要押金,还因为那个铺子的掌柜,也是姚天睿上门想要一封推荐信的时候,极尽讥讽之能事。
要知道,在姚大牛有钱的时候,他们可是绸缎庄子的常客,掌柜从来都笑脸相迎,两月前办丧的时候,为了让姚家用他们的布料,甄家掌柜可没少跟他们攀交情!
结果现在……就这个前倨后恭的臭德行,他们上门估计也就是白白挨一顿羞辱。
“好。”
姚天睿也知道家中的状况,一口答应下来,只是心里更难受了:妹妹说他不太习惯,那妹妹说这话的时候,不是更不习惯吗。
都是他没用,才委屈了妹妹。
“待会儿,我先去问吧。”
姚天睿想了想,又说道,姚晓瑜没反对。
秋家点心铺子离书局不远,也就五六分钟的功夫,姚晓瑜便看到了招牌,可能客人常来的时间点还没到,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
姚天睿跟木头桩子一样站在原地,姚晓瑜戳戳他的后背,示意他乘着没人的时候赶紧说。
姚天睿咬着牙踏进店铺,秋家的掌柜两月前才接了姚家葬礼上的点心供应,看着姚家的少爷进来,顿时笑成了一朵花。
“姚少爷想吃什么?”
这句话问出来,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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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睿好容易打好的腹稿顿时全没了,姚晓瑜看着他脸上的一片空白叹了口气。
“……我是来问问,你们家有没有能做的手工活。”
姚晓瑜自觉叹气声不大,停在姚天睿的耳朵里却宛若惊雷,他看着妹妹又要上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上前两步,将卡在喉咙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姚天睿觉得自己声音很大,其实跟蚊子嗡嗡差不多,好在掌柜听清楚了,不需要再重复第二遍。
秋家掌柜是个圆滑的性子,确定姚天睿没有开玩笑后,便说他们最近接到了一笔点心单子,要糊一百五十个纸盒,给三文钱。
这是市面上的正常价钱,他本来打算找附近的妇人来做,但姚家都上了门,在真的有活的时候,也不好让两人空着手回去。
“这盒子糊起来并不少,你们能拿过来吗?”
折纸盒没什么难度,但一百五十个点心盒子的体积不小,兄妹俩看着都瘦巴巴的。
“能拿过来。”
秋家掌柜的态度好,姚天睿也渐渐从情绪中脱离,说话的时候自然了不少,秋家掌柜见他这么笃定,也就同意姚家把纸盒带回去,两兄妹在回去的时候累的喘气,却高兴的不行。
“晓瑜,我做到了!”
姚天睿想着刚刚自己跟秋家掌柜的交谈,兴奋的开口,姚晓瑜也没有泼冷水:
“我看到了,大哥很厉害。”
她不会一直待在姚家,姚天睿能立起来,对自己和姚家都好。
两人空着手出去,带着一大堆东西回来,进门后离饭点还有好些时候,肚子却已经开始打鼓,温柔看的心疼,匆匆舀了碗粥递给儿子。
为了节省柴火,家里每天只在早上煮一罐粥,中午和晚上都是舀了直接吃,姚天睿早习惯了冷粥的滋味,接过来一饮而尽。
姚晓瑜看了眼温柔空着的另一只手,自己去了厨房,用自己在大学舀免费汤的经验,溜边沉底轻捞慢起的舀了一勺稠粥,等温柔赶到食堂的时候,她已经喝了一半。
“这是一家人的饭,你怎么偷吃……”
温柔的声音越来越小,姚晓瑜看了眼外面的姚天睿,又看了眼温柔,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说了。
“我们找到活计了,晚上可以多煮一瓢米。”
咽下最后一口扎喉咙的红薯,姚晓瑜终于开了口,把碗往灶上一放,便大步的出了厨房门,临走的时候,眼神在温柔的脚上一晃而过。
“大哥,墨水呢?”
姚晓瑜拿着钢笔下来,就看到姚天睿已经开始抄写了,试卷只有一张,她并不着急,而是仔细检查着钢笔的状况。
很好,还能用。
姚晓瑜把钢笔灌满墨水,便在姚天睿的旁边坐了下来,认真的开始抄写,开始还有些生涩,后来便熟练许多。
温柔洗了碗出来,见两人在抄写试卷,也不敢打扰,只在旁边糊着纸盒,姚平安也在旁边帮忙,只是眼睛一直看着两兄妹。
他的钢笔毛笔,早就连着架子都卖掉了。
6. 借钢笔
姚晓瑜怕自己写出简体字,抄写试卷的速度并不算快,写完一份以后,太阳便走到了脑袋顶上,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中午吃的是早上的冷粥,周春花没有回来,黄包车的生意在饭点是很好的,一个铜元的大饼对姚家并不便宜,但中午拉一趟车便能赚回来,她舍不得这份收入。
咽下最后一口红薯,姚晓瑜看了眼垂头丧气的姚平安,决定给人打打鸡血:
“爹,你今天先跟娘糊纸盒,要是我们抄写的试卷合格的话,明天我跟大哥就去问问贺掌柜,能不能借一支二手钢笔。”
钢笔的价格并不低,原主的同学钢笔尖坏了,找人修也没修好,便买了一支二手的继续用,也花了不少钱,只是那个同学的口风紧,她只知道买钢笔用的是银元,具体的数字却是不清楚的。
但按照最低的一个银元来算,他们两个抄完这些试卷也就赚到了,便是家里缺粮,也不过推迟几天,在这种赚钱的速度下,姚晓瑜并不觉得向贺掌柜开口有多么艰难。
“要是不行……”
大饼很香,好在姚晓瑜也做过洗脑失败的准备,反手又是一碗迷魂汤:
“要是贺掌柜不借,那我就去找同学借,最便宜的钢笔只要一个银元,一张试卷三个半铜元,全抄完再加点钱,就能买一支。”
姚晓瑜嘴上说的信誓旦旦,其实根本不知道二手钢笔的价钱,但鸡汤还是要灌下去的,姚平安只是身体虚弱,又不是不能赚钱,怎么能摸鱼!
不过要是能租钢笔就好了,哪怕贵一点,现代的姚晓瑜习惯了真金白银的明码标价,实在是不喜欢这种睁眼就要欠人情的日子。
一碗鸡汤灌下去,姚晓瑜满意的看到姚平安下午重新对糊纸盒充斥了热情,至于温柔失落的眼神……她不愿意识字,连话本子都不怎么看,还是等明天去看看有没有别的裁缝铺要做手工活吧。
姚晓瑜一边在心里琢磨家里的吃饱计划,一边抄着试卷,一张试卷四百三十七个字,繁体字写的费劲,等天光暗下来,才勉强写完五张,旁边的姚天睿跟她差不多,两人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总共写了十二张。
明天送去贺家书局,只要通过,就能拿到十二个铜板,能买三斤多的米。
“今天先写到这里。”
晚上姚家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点灯的,蜡烛和灯油都要钱,他们一般都是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昨晚所有的事情,乘着天还没黑抓紧时间吃饭,然后洗漱睡觉。
姚大牛建宅子的时候,还曾想给宅子里通电灯,只是当时不允许私人建筑拉电线,后来允许了,姚家却没有了这个财力。
“我回来了。”
院门打开,周春花左手右手各拿着个荷叶包进来,见众人还没吃饭,就把荷叶包塞给姚平安,让他加到粥里。
小一点的荷叶包的是鱼肉碎,花了一个铜元买的;大一点的是半张大饼,已经冷透了,掰起来倒是不难。
温柔裹了小脚,虽然也做些家务事,但这种来回跑腿的活计,周春花一般都交给姚家其他人做。
“多舀一瓢米进去,今天我们吃稠粥。”
周春花明显碰上了好事,说话都轻快了不少,姚家人的心里都跟猫抓一样,最后还是姚晓瑜先张了口,周春花显然也在等人问,稍稍卖了个关子,就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个一干二净。
她今天上午拉完两趟车,便碰到一个带了好几位保镖的中年男子,随手点了她和其他几位车夫,一人一辆车的去赶麻将场子,也就十来分钟的路,便赚了两个银角子。
这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周春花说起来的时候,惋惜却要多过喜悦,她在路上拉车的时候想开了,但现在回忆起来,又觉得不甘心——
“那人原本给的不是银角子,是大洋。”
那个男人下车的时候,刚好碰上一位卷头发的女子,可能是要在美人面前彰显气概,他随手摸出几枚大洋,让门口守着的人付给黄包车夫们当车资。
结果门口那个人直接把大洋揣进了自己的怀里,抓出一把银角子发给他们,那大门辉煌的很,车夫们根本不敢争辩,虽然也赚的比平时要多得多,却憋屈的很。
“要我说啊,那个肉丝女士就不该那么着急进去,但凡晚上一小会儿,我们也能把钱拿到手啊。”
周春花跑了两个月车,虽然并不多话,却也被动的增长了些见识,比如她知道现在城里流行的是上袄下裙的打扮,也知道现在对女人的称呼除了惯常的小姐,还有不常见的女士,但英文这种东西,对她还是有点太遥远了。
“那位的名字也怪,叫什么肉丝啊,听的我直吞口水,看着路上的羊肉包子差点走不动道。”
姚家因为姚平安的身子骨,每天都要采买鸡鸭鱼肉,周春花跟着吃了这么多年,也早就无肉不欢,这几年条件不好,家里便只买了一点肉专供姚平安吃,她是真的馋。
“那应该不是肉丝,”
姚晓瑜开头还没反应过来,连着几个肉丝出现,她便有点憋不住笑了,她在现代的不是语言专业,英文在上大学以后就还给了老师,但有些常见的单词还是认得出来的。
“那个男人说的应该是rose,是洋人的称呼,用我们国家的话来说,就是玫瑰。”
姚晓瑜这么一说,周春花才恍然大悟,她在卖花姑娘的篮子里见过玫瑰,红艳艳的花朵可好看,那个女人怎么看都没多少肉,但的确比得上花。
“那洋人的称呼也够奇怪的。”
周春花感叹一句,去厨房看了眼陶罐里的粥,见煮好了便分装到碗里,六个碗都被填满了,锅里还有个底没盛出来。
“多煮了点米就是不一样。”
周春花端着自己的碗出去,让其他人自己端碗去吃,早上和中午都要干活,伙食上有些区别,晚上都是倒头就睡的主儿,吃上也没必要特意分开。
萨门鱼干为了延长保存时间,晒得很干,加了许多盐,吃着很硬也很咸,但放到粥里煮一段时间,咸味就淡了不少,姚家人都吃的很香,有人要是吃到了大一点的鱼肉,便跟得了宝藏一样喜悦。
一小包鱼干分到六人吃的粥里其实没多少,却大大提升了姚家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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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指数,姚晓瑜嚼着嘴里的鱼肉,更坚定了以后不亏待嘴的信念。
“奶奶,我们这边也有好消息……”
姚晓瑜把今天接到的抄写活计和手工活一说,本就高兴的周春花嘴巴更是咧到了耳朵后面,家里赚不了钱一直是她的心病,拉车的钱的确不少,但她还能拉几年呢。
现在家里都能挣钱了,周春花才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光。
“……我明天去问问贺掌柜,能不能借一只二手钢笔,让爹也跟着抄书。”
姚晓瑜说着自己的打算,却被周春花直接打断:
“借什么啊,直接租一支就是了。”
见姚晓瑜还想说什么,周春花直接一锤定音。
“听我的,今天把盒子折完,明天去见贺掌柜,要是抄书的行当能做下去,我带你们去寻钢笔,保管好用。”
见周春花铁了心,姚晓瑜也没再说什么,心中反倒放心不少:这种需要钱的租赁服务才是她真正的舒适圈;姚平安倒是想说什么,被周春花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没赚钱的人别说话!
周春花是有点迷信的,她只说了这两个银角子的来由,没说今天碰上的另一桩事。
她得了银钱以后极为高兴,平时只吃一张大饼,今天咬咬牙买了两张,但因为饿习惯了,吃了一张以后就吃不下了,她舍不得浪费,便找小贩要了一张荷叶,把饼子包好放在胸口,想着晚上带回去吃。
然后她接了一单生意,在回去的路上,对面走着的人直接倒了下来,一头栽进了她的黄包车里。
?!
她擦得干干净净的车!
周春花匆匆把人从车上放到地上,毫不意外的发现车座上有了清晰的对方的脸,她转头看向依旧没醒的人,通过这段时间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看出对方是被饿晕的。
她擦了车本来想走,胸口的大饼却格外有存在感,周春花于心不忍,又舍不得一个完整的饼子,便撕下来一半,掰碎了就着住竹筒里的水喂给地上的人。
那人醒了以后想给周春花钱,在身上摸来摸去都没有摸出一个铜板,最后有些尴尬的说她给周春花算一卦,也就是她开了口,周春花才发现这人是个女子。
周春花没什么文化,女子说了一大堆,她也没听懂几句,最后女子都无奈了,直接用大白话告诉她最近家里不能借东西,不然可能会遭灾。
她本来是不信的,但在最后一趟生意里,周春花拉着客人跑了个没去过的小巷,听到了租借钢笔的吆喝声,说什么今天和明天特价,押金从一枚银元降到两个银角子,租金一天一个铜元。
她本来也没在意,直到黎秋月提起借钢笔的事情,从她没到手的银元想到银角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碰上了高人。
人家都点明了不借东西,周春花自然不可能让姚晓瑜再去张口。
而庆幸自己好心的周春花并不知道,在她走后,林落雨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哼着歌离开:
“半张薄饼半条卦,说不出二囡已换魂,那文曲落了姚家地,年老方才归巢里……”
7. 交试卷
因为明天不打算拉车,纸盒的数量又多,在吃过饭后,全家便借着桌上小小一点光亮,一起糊纸盒。
姚家的烛火是自己做的,竹筒里装上二两油,一小节棉线放进去浸透,再将一头拉出来,点火,就是一盏暗暗的小灯,姚晓瑜看着那点光亮,真正明白了什么叫烛火如豆。
在这种灯光下做事对眼睛不好,但姚晓瑜暂时也没有选择,煤油灯早已经被卖了抵债,姚家现在也着急用钱,再便宜的东西只要不是立刻就需要,手里的铜元便不太会花出去。
再等等。
姚晓瑜一边糊纸盒,一边对自己说道。
一百多个盒子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分在六个人头上便不算多,姚家并没有熬太久的夜,便把所有的盒子做完,然后都去洗漱睡下,姚晓瑜有心问下蚊香的问题,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好在她也没有被这个问题困扰太久,白天消耗的精力实在很多,便是天气又闷又热,黑白花脚的先生一直在耳边教导,姚晓瑜还是转眼便入了梦乡,然后在第二日的清晨一头汗的醒来。
擦身,洗脸,姚晓瑜打理自己的功夫,周春花挑着扁担进来,里面是好些豌豆茎。
“把豆子剥了,中午煮粥吃。”
蔬菜是不值多少钱的,周春花出了一个铜元,农民便高兴的把豌豆杆子连根拔了许多出来,见周春花不好拿,还主动借了扁担。
“等挑了盒子回来,我便把扁担还回去。”
姚家是没有这个东西的,家里欠的债实在太多,但凡值点钱都被卖掉了,要不是姚晓瑜和姚天睿要上学,钢笔也留不下来,但开销依然很大,最贵的便是房子的租金。
这个时候的上海很繁华,相对的租金也很贵,她们这个房子地理位置好,用的材料也很实在,还是两层半带院子围墙的小楼,秦家看在他们是原来的住户的面子上给了低价,也要六枚银元。
同等地理位置的平房,至少都要八元才能租到。
而房租又是不得不花的,城外的乡下固然有便宜的地方,但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姚平安虽然是个成年的男人,可体弱多病,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姚家一旦被摸清了家庭情况,便极容易遭受危险。
姚家很穷,但在这个时代,人本身便是一种财产。
“豆皮也是能吃的。”
这个时候的豆子并不算老,豆荚是看不见纹路的绿色,掐一下能留下明显的指甲印,姚晓瑜是在赣省长大,各种各样的皮从小吃到大。
“怎么吃?”
周春花没有觉得姚晓瑜在胡说,虽然她不识字,但读书人在她心里都带着天然的光环,二孙女读书的时候跳级,中学的时候跟说洋话的老师读书,成绩还样样优秀,知道豌豆皮能吃也很正常。
“选这种能掐出指甲印的豌豆皮,把里面的薄膜和两边的筋撕掉,洗干净直接下锅就行。”
姚晓瑜的家里常做豌豆皮,一般都是辣椒和大蒜炝锅,然后把豌豆皮下锅爆炒,变色以后放一把豆蔻,出锅之前加盐调味,不需要太多心思,便是清脆可口的一盘好菜。
不过豌豆皮煮粥的话,还是切成小块比较容易入口,但家里连一把菜刀都没有,姚晓瑜也就没说——在没有刀和剪子的情况下把豌豆皮弄小,听起来像在故意折腾人。
“杆子记得放到柴火旁边,晒干了也能烧。”
周春华见温柔点头,叮嘱了一句便去厨房舀粥,昨天已经把鱼肉全吃完了,早上的粥依然是红薯和大米的组合,姚晓瑜努力往下咽,吃完便跟姚天睿和周春花出门。
“小鱼……”
剥豌豆的温柔看着出门的姚晓瑜,皱着眉头叫道,姚晓瑜只当没听见。
姚晓丽羡慕的看着姐姐的背影,手上剥着豆子,腿却想乘着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往外走,但走了一个女儿的温柔怎么可能放过第二个,轻轻揪着耳朵把三女儿带回来。
“爹……”
姚晓丽试着向父亲求助,父亲只是摇摇头,继续埋头剥豆子,豌豆和豆皮分开放,扯下来的一点点小筋会放到簸箕里,跟豆杆一起晒干用来烧火。
几人走到了贺家书局门口,周春花挑着担子,走的比两个少年人还快,今天的书局里面多了个人,瞧着比贺掌柜年轻些,见姚晓瑜和姚天睿进来,便用一种不太舒服的眼神打量两兄妹。
“贺掌柜,这是昨天抄完的试卷。”
姚天睿昨天在点心铺子磨出来的勇气过了一晚上好像就没了,站在书局里半天没说话,姚晓瑜只能自己顶上,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冷哼。
贺掌柜仔细的看着两人抄出来的试卷,字迹并不算好看,但也横平竖直大小一致;有几张带了错别字,但及时改正了,并不多,试卷不是书,并不影响使用,一番挑挑拣拣下来,除了姚天睿最开始的一张,都通过了。
“这些是可以用的,十一个铜元,你数数。”
贺掌柜把铜元放在柜台上,姚天睿看着那张没通过的试卷,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贺掌柜,我们买一个铜元的纸张。”
姚晓瑜认真的数完一眼就看清的钱币,将一枚铜元推了回去,她们手上的纸张都是有数的,废掉了一张试卷,自然要买新的补充。
姚晓瑜说话的时候,那个不认识的人一直在发出冷哼,姚晓瑜见贺掌柜没有反应,便也只当是猪叫,直到走出店铺,姚晓瑜才听到贺掌柜对那人说话:
“现在看完了吧……”
这话一听就有故事,但姚晓瑜没有探究的意思,她跟上周春花的脚步,思索着点心铺子要是没了手工活,还有哪里能挣点零碎钱。
贺掌柜的弟弟不死心的走到门口,看着姚家三人的背影,确定他们没有回头的意思,才垂头丧气的回来,贺掌柜看着自己的弟弟蔫吧成了冻毛鸡,从嘴里发出刚刚弟弟发出的冷哼。
“愿赌服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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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掌柜看着弟弟,他弟弟是老来子,他和媳妇从小当儿子养着的,现在在读中学,他昨天回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弟弟回来,本来还挺高兴,特意买了半只烧鸡给家里开荤,结果这小子不知道在外面都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一心觉得姚家是来打秋风的。
开玩笑,他也干了这么多年了,是不是真的打秋风他还分辨不出来吗,人家只是来求个活路,抄书也并没有要求字少钱多,做了事得到报酬,怎么就成了只要钱的人?
贺掌柜反驳了几句,结果这小子说什么“现在是做事拿钱,回头就是借点东西,然后就不还了,等你问的时候,他们就仗着没定契约赖账。”
饭桌上的贺掌柜气的脸红脖子粗,说姚家兄妹不是那样的人,弟弟死活不肯相信,最后两人气急了定下赌约,赌姚家两兄妹的人品。
赌约内容很简单:第二天姚家兄妹来交试卷,如果要借东西,会不会主动提签契书。
不借或者借了签契,都算贺掌柜赢,反之则是弟弟胜。
赌注是弟弟这次带回来的订单:乾隆三十四年的《天花精言》,总共2.5万字左右,需要抄十本。
这个单子并不算大,难得的是这本书的字迹清晰好分辨,对抄写人的要求也只是公正合理,但价格却高的很,去掉他们的牵头费能达到千字三角,还抄完一本就能拿到一本的钱。
要是贺掌柜胜了,这个订单就给姚家兄妹;要是贺掌柜输了,这个单子照旧挂在贺家书局,姚家兄妹抄出来的合格试卷照样给钱,但后面不准他们在贺家书局抄书赚钱,除此之外,贺掌柜还要给弟弟十个大洋。
本来弟弟都想好这笔钱怎么花了,结果姚家兄妹过来以后,硬是一句话没说,但弟弟也不是玩不起的,输了就认:
“我错了,我不该听同学的议论。”
贺掌柜从弟弟的话风中听出不对,眯起了小眼睛:
“我明天就把这个单子跟姚家兄妹说,对了,你同学说了姚家人?”
弟弟没发现什么不对,点点头:
“对啊,甄正青在学校说的,说姚家过不惯穷日子,肯定会动歪心思。”
贺掌柜点点头,甄正青他知道,是绸缎庄子掌柜的第二个孩子。
……
姚晓瑜并不知道自己跟刚找到一天的工作差点失之交臂,她跟周春花和姚天睿很顺利的交了纸盒,拿到了三个铜板,还接了个编草帽的工作:
上海最近流行用绸缎绣花的草帽,他有个朋友想趁着这个机会赚一笔块钱,但这种草帽都是小小一顶,只能专门找人编,一刻钟钱这人才从点心铺出去,秋掌柜见姚家来得巧,便把材料给了他们。
一共十顶草帽,一顶一文钱,最晚后天就要交货,周春花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带着两人去租钢笔,姚天睿刚才没吭声,路上实在是憋不住了:
“奶奶,我们家没有会编草帽的啊?”
8. 去当铺看笔价
“我会,回去我教你们。”
周春花看了秋掌柜拿出来的样品,瞧着像是小小一只没见过的款式,其实依旧是米字打底的旧样式,做起来并不难。
“奶奶,您还会这个啊?”
姚天睿有些惊叹的看着周春花,草帽和草鞋可不一样,这可是正经的手艺。
“以前帮了人,她感激我,就教了我编草帽。”
周春花轻描淡写,姚晓瑜却知道没那么简单,这个年代并不像信息发达的后世,学什么东西都得正经拜师,磕了响头送了礼,还得干上三年杂活,连洗脚水都得帮着倒,就这还不一定能入门。
也就是近几年才好了些,城里的徒弟变成了学徒,虽然还是要干活,每个月却能领上小洋二角,不算多,洗个澡剪个头,换一换补一补破了的鞋袜还是够的。
在这种师徒环境里,周春花还能学着手艺,这个忙是有多大?
姚晓瑜脚上跟着周春花走,思绪却已经飘飞出去,转眼便织出好几个故事,她在人人都能提笔的时代还能靠着写作站稳脚跟,除了每天稳定的输出,也跟她丰富的联想能力有关。
那被误认为是梦境的世界一角的确真实,但没有足够的水平,也化不成让读者接受的文字。
姚晓瑜小心的将自己的灵感储存好的时候,周春花也回想起自己学艺的经过。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周春花家一直穷的很稳定,虽然不至于把人饿死,每年春天却也要上山挖野菜,打了春雷以后的天依旧冷得很,周春花有一天上山的时候,发现有个老太太摔在坡下爬不起来。
那老太太周春花认识,也是个姓周的苦命人,生了四个儿子就一个养到了成年,好容易娶了媳妇又被抓了大兵,媳妇守了孙子整三年,硬是没有一条消息。
老太太实在是不忍心儿媳夜夜抓着菜刀过日子,把人劝的改了嫁,祖孙两个相依为命,老太太名下有田但耕不动,便租给了相熟的人家,自己编些草帽背篓之类的补贴家用。
周春花想着老太太家瘦瘦的小子,发了善心,下了坡把老太太背回家中,隔了两天老太太拿了一小篮子鸡蛋上门道谢,又悄悄问周春花要不要学编草帽的手艺。
周春花被这个惊喜砸懵了,问了老太太才知道,她下去的时候打草惊蛇,刚好赶走了一条乌梢蛇,加上背下山的这一回,拢共救了人两回。
乌梢蛇又称野鸡脖子,咬了基本就是个死。
“到了。”
周春花在巷子口停下来,里面的吆喝声虽然有些模糊,去也能听清是关于钢笔的。
三人走进去,很快就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带他们进门,放在桌上的钢笔被装在不同的盒子里,周春花一眼都没往花俏的款式上看,只问两个银角子的特价款是哪一种。
这话一出,戴着瓜皮帽的老头也知道他们不是什么豪客,态度便没那么热情了,手往边上的三只钢笔一指,让他们自己挑。
这几只钢笔是相同的款式,看上去也很旧,有一只笔盖上面甚至有了些破损,但笔尖都是完好的,姚晓瑜试着写了几个字,用起来也并不滞涩。
“奶奶,租这只。”
姚晓瑜举着手上的钢笔说道,这根的卖相是最好的。
周春花相信姚晓瑜的判断,掏出两个银角子付了押金,租了一星期的时间,老头取出两份不知道是抄写还是打印的契书,将钢笔的款式,价格,押金和租借时间等信息填上,让周春花按了手印。
“奶奶,我们去当铺看看二手钢笔的价钱吧?”
姚晓瑜见天色还早,主动说道。
租钢笔只是暂时的妥协之举,等回头存了钱,钢笔还是要置办上的,不只是姚平安,周春花,温柔和姚晓丽也要有自己的钢笔。
现在是没那个条件,等日子好过了,姚晓瑜绝不允许家里还有一个文盲!
“行,我也得问问冬被的价钱。”
拉黄包车赚的钱并不多,便是周春花不想当东西,听着众人咕咕响的肚子,想着没着落的房租,她想留着的姚大牛的东西也一样样去了当铺,现在还能称为念想的,只有脖子上的竹哨。
这是姚大牛亲手给她做的,到现在还能吹响。
“我们家……是该问问。”
姚天睿本来想问为什么要问被子的价钱,看到姚晓瑜以后又闭了嘴。
被子本来是足够的,但妹妹生了病,家里只剩每人一身的厚衣服和四床厚被子,周春花当了三床被,才把医药费给还上。
药费和诊费并不太多,但妹妹体弱,大夫在方子里加了吊命的人参,一两便要十多枚银元。
“还有煤油的价钱……”
姚晓瑜盘算着自己在物价上缺少的认知,眉头越皱越紧,很怕当铺老板被问烦了把她赶出来。
“煤油的价钱我知道,不必去问。”
周春花在旁边接了话,一点不觉得姚晓瑜不知道物价有什么奇怪的——读书可费脑子呢,更别说孙女还是跳级的,不知道柴米油盐也不奇怪。
姚晓瑜扭头看向周春花,眼睛顿时亮了。
跟她想的煤油灯和煤油都很贵的情况不同,因为有个天才推出了买煤油送灯的套路,煤油灯并不算多么昂贵,买一盏好的花不了几个钱。
姚晓瑜听到价格的时候很心动,但想到家里的经济状况,还是决定先用墨水瓶自己做。
考试带去的墨水瓶还放在房间呢。
至于煤油的价格——上海的运费便宜,竞争也不小,煤油并不算贵,一般都是一元八角三十斤左右,相当于七到八个铜元就能买一斤,但这是整买才有的优惠价,散卖的话,一斤要十个大钱。[1]
但是一盏煤油灯按照最亮的来算,一小时也不过三钱,便是每次点燃熄灭要浪费不少煤油,也能点三十多个小时,相当于每天花一个铜元能点三个多小时。[2]
买,等她再接点抄写工作就买!
……
“这个盖子裂了,所以格外便宜,只要一元五角。”
姚晓瑜恍恍惚惚的出来,心里就一个念头:钢笔可真够保值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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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们再存存钱,要是下次来这只钢笔还在,就买了给爹用。”
出了当铺,姚晓瑜给两人努力的打鸡血,被厚被子的价格打击到的两人也渐渐有了精神,姚天睿更是左顾右盼的观察起路边的小贩来。
有跳级的妹妹的压力在,姚天睿很少跟同学出来玩,前几天又一心忙着找工作,根本注意不到街上的场景,现在被猛的晃了眼睛,才发现街上到处都是人。
“好热闹啊。”
姚晓瑜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到民国时期的上海街道,正如忙着收割的农民没工夫观察山上的枫叶有多红,忙着生计的姚晓瑜也看不到街道上的热闹。
也就是今天的任务都完成了,身上的担子稍稍卸下来一会儿,姚晓瑜才将街道上的场景看到了眼中。
旗袍还没开始流行,女子穿的多是上衣下裙,也有些依旧是老式的上衣下裤;男子有穿西装的,也有汗衫的,有皮鞋布鞋还有草鞋的,卷发的外国女子穿着洋装,黄包车夫的脖子上搭着白毛巾……但最热闹的,还属那街上的千行百业。
“珍珠米,热腾腾的珍珠米——”
小贩提着保温的漆篮,从这边的巷子窜进去,又从那边的巷口冒出来,姚晓瑜还以为他是卖米的,问了周春花才知道,他卖的是现代早餐的一大角色,水煮嫩玉米。
也不奇怪,北方的白菜到了浙江,用红头绳一拴,就成了胶菜,还是跟猪打输了的文豪写过的呢。
“……甘草酸梅黄莲枝,还有怪味萝卜干哎……”
那边又有个小贩往巷子里钻了,周春花告诉姚晓瑜,他们是卖小吃的,现在还没到热闹的时候,梅雨之前会有小贩卖白糖梅子,卖炒白果的还没来。
“西瓜,西瓜——”
“哦!冷啊!卖冰啦……”
“冰淇淋,十个铜元一杯——”
这边的热闹还没瞧完,那边的吆喝已经完美的吸引了姚晓瑜的注意力,卖西瓜的拉着板车,整个或者切片买都行;卖冰块的是一伙提着桶的青少年,那冰淇淋跟现代的差别不大,只是装它的杯子也就是几钱的酒杯大小。
“馄饨——”
有个小贩从姚晓瑜身边经过,肩上挑着一整副馄饨摊子,前面放着炉子和铁锅,后面是碗橱,抽屉里有着馄饨的皮和馅料,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其中的工作流程——有客人招呼,便停下来现包现煮,一会儿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擦皮鞋擦皮鞋——”
“报纸报纸,围观舞女和大帅的旷世情缘——”
“先生,要卷烟吗?”
这边的孩童抱着小箱子,卖力的招揽着生意;另一边的报童念着各种有吸引力的标题,希望有客人停下脚步;对面的小孩抱着跟擦鞋小孩差不多的篮子,却是卖烟的。
“女士,要买一枝花吗?”
小女孩怯生生的在她旁边停下,用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姚晓瑜,但姚晓瑜只注意到她枯黄的头发,没有血色的脸,还有伸出来的,跟芦柴棒一样的手。
姚晓瑜的笑容凝固了。
9. 抄不抄医书
“这是怎么了?”
温柔看着回来以后就一直不吭声的女儿,低声问道。
“不知道。”
周春花摇摇头,孙女本来还跟她说回来要吃豌豆炖肉,路上碰到了个卖花的,给那个女孩买了个大饼后,就一直没吭声了。
“这是路上买的猪肉,待会儿跟豌豆一起做了,多放点盐。”
周春花把手上的荷叶包递过去,她不知道二孙女在想什么,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肉就会很高兴,小鱼应该也一样。
现在还不是物价飞涨的几年后,一个银元能买八斤猪肉,折合起来就是十六个铜元一斤猪肉,瘦肉的价钱还能更便宜些,三个铜元虽然有些少,但多数人也就只舍得买几两肉打牙祭,周春花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
三个铜元,买了二两碎肉,成色因为放久了已经不太新鲜,却并不是淋巴和血脖。
姚晓瑜听着周春花婆媳的对话,手上一抖,刚灌好的钢笔水直接滴到了桌子上,她下意识的把没有渗透进去的墨汁吸回笔管,确定没有浪费太多,才松了口气。
桌上的墨点有指甲盖大小,即使姚晓瑜及时吸走了浪费的墨水,渗透进桌子的水分还在顺着木头的纹理,四面八方的扩展出放射性的图样,姚晓瑜正心疼的看着光滑的圆点变成炸开的毛球,思索着浪费的墨水能写多少字,却突然笑了。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就她掉了滴墨水都要心痛半天的经济状况,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现在姚家这种日子,她就是嘎巴一下没了,家里也得吃加盐的白菜汤。[1]
姚晓瑜继续抄写试卷,神情明显松快许多,剥豆子的周春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并不后悔买猪肉回来的事情——家里的孩子第一次赚到钱了,买点猪肉庆祝并不过分。
“吃饭了。”
温柔端着菜出来,姚晓瑜给自己舀了一碗稠粥,夹了块豌豆里面的猪肉吃掉,长期缺乏油水的身体非常嘴馋,姚晓瑜忍了又忍,才没有把筷子变成小鸡啄米。
其实这个肉算不上多么好吃,姚家现在要什么没什么,温柔做菜也不过是把豌豆和肉放在一起,架到大陶罐上蒸熟,然后放一点盐拌匀,但饿久了的人给把草吃都香,更别说吃的还是肉。
“这肉还是太瘦了,要是买的是大肥肉片子才香。”
周春花吃的眯起了眼睛,她从出生一直亏空到嫁人,跟着姚大牛过了几十年的吃喝不愁的好日子,吃饭的习惯本来已经渐渐改了,两个月的黄包车跑下来,她又恢复了对脂肪的渴望。
“等这些卷子,我们就买一斤肥肉回来。”
姚晓瑜给周春花画饼,见奶奶的眼睛亮了,在心里满意的点点头,顺便琢磨着过段时间给周春花换工作的事情。
美好的生活的确离不开姚家每一个人的努力,但奋斗和熬命还是不太一样的。
下午的姚晓瑜接着抄写试卷,只是每抄完一张她都要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眼睛要么直接闭上,要么睁开的时候望着远方——好容易暂时摆脱了眼镜,她并不打算重新戴上。
姚家不太相信这么做对身体好,但妹妹/女儿/孙女的身体本来就弱,一直抄写也不太行,便默认了姚晓瑜时不时的活动筋骨,只是并不跟着学。
二十一张试卷三个人抄写,即使用的是繁体字,数量也并不算多,三人在黄昏之前抄完了所有的试卷,姚晓瑜犹豫着要不要现在送过去,被周春花制止了。
“太晚了,不安全。”
现在太阳已经有了落山的迹象,很多心怀不轨的人都会在黑夜出来,只要钱的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善良,有些人劫财要色,然后把人转手一卖,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黄浦江的水很深,多少人都填不满;煤窑洞的缺很大,多少人都喂不饱;老鸨手里的卖身契很多,多少手印都摁的下。
“听您的。”
资料和本地人的生存经验,自然是后者更可信,姚晓瑜立刻放弃了出门的计划,问妹妹借了本子和铅笔,把心里列出来的各种小愿望一一抄上去。
姚晓瑜要写的东西不少,钢笔的墨水是抄书的,她不打算公器私用,刚好明天要去交试卷,姚晓瑜征求了妹妹的意见,便高高兴兴的征用了小学生的作业本。
“姐,说好了,明天要给我买新本子。”
姚晓丽在旁边叽叽喳喳,用写了大半的旧本子换没写过的新本子,当然是一桩划算的买卖,但姐姐忘了可就糟了,她得时时提醒着才行。
姚晓瑜的思路再次被打断,她有些崩溃的拍着脑门,不怎么抱希望的问妹妹:
“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我真的会记得买新本子?”
她说了几遍会记得,这妮子怎么就不相信呢。
天灵灵地灵灵,不管是哪位神仙显显灵,让这小丫头别在问了行不行!
“拉钩。”
姚晓瑜本来只是习惯性的问一句,没想到还真的有收获,她看着面前郑重伸手的小姑娘,试探性的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姚晓丽一下子就缠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吞千针
唱到惩罚的时候,姚晓丽有些犯难了,她以前跟娘学刺绣的时候,被针扎一下都疼的直哭,姐姐万一真的忘记了,要吞一千根针……姚晓丽打了个寒战,脑袋瓜子转的飞快,最后眼睛一亮!
“谁变谁就是小狗,汪汪叫到大门口。”
姚晓丽觉得自己可太聪明了,还规定了惩罚时间,姚晓瑜看着妹妹得意的小模样,依旧不明白小女孩的心思,但看到姚晓丽跟她拇指对拇指以后就蹦跶着走后,终于松了口气。
可算是没人打扰了。
姚晓瑜安静的将一页页纸张填满,直到天色渐暗,姚家要吃饭了才停笔,晚上喝的是豆皮粥,黎秋月觉得比红薯粥好下咽。
希望明天能够顺利拿到全款,最好还能接到一笔回款快的抄书生意。
姚晓瑜在入睡前虔诚的向着老天奶祈祷。
***
“这些都是合格的,三个半铜元一张,总共112个铜元,去掉昨天给的十一个,刚好还剩一百零一个铜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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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贺掌柜将抄好试卷一一检查过,很快数出了数量正好的铜元,姚晓瑜正想问有没有其他需要抄写的东西,贺掌柜便先开了口:
“我这边有个医术的抄写,能给千字三角,你们要抄吗?”
我许愿成功了?!
姚晓瑜确定贺掌柜没有开玩笑后,整个人都被惊住了。
“……有什么要求吗?”
最初的喜悦过后,姚晓瑜开始怀疑其中是不是有坑,她已经过了幻想馅饼掉在嘴里的年龄,就像以前只觉得孤儿院的女主被富豪是被好运眷顾,现在第一个念头却是器官匹配。
“有,”
贺掌柜也不瞒着。
“他们后天就要第一本,十二天内必须全部抄完。”
本来是三个月交货,但昨天弟弟慌慌张张的回来,就说那些医生因为有名气,半个月后就要集体坐火车去给大人物看病,要求把交货时间提前,他费尽口舌也只争取到十二天的期限。
姚晓瑜的嘴张了又张,舍不得这份到手的钱,又实在是承担不起这个庞大的工作量,只能采用拖字诀。
“贺掌柜,能容我们想想吗?”
二十五万字,平均到姚家的三个人身上,便是不算因为错别字报废的纸张,每人也要写七千字,用的还是繁体。
可一千字三角钱的价格实在是太香了,对方还只要求字迹工整无错,这个单子接下来完成了,便是按照一百二十八枚铜元兑换一枚银元的比例,也能拿到好些钱!
姚晓瑜根本做不出选择!
“我至多等到今天铺子关门,若是你们还不接,那我只能另找他人。”
交货期限瞧着紧张,其实多找点人工作量也不大,千字三角的价格也很有吸引力,要不是这本《天华精言》是赌注,这种单子本来只会直接给贺家书局自己养着的抄书人。
“今天算在十二天内的。”
贺掌柜想了想,又补充道,姚晓瑜的为难中更添了一层焦虑,然后灵光一闪:
“可以只抄一本或者几本吗?”
二十五万干不动,做几个2.5万的也是好的,一个也有几枚银元呢。
“可以,只是要等几天才能拿到书。”
送过来的书只有一本,两边一起抄的话,得等医书抄出来一本,才能让姚家带走。
姚晓瑜再次陷入了纠结,她跟周春花和姚天睿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回去问问姚平安能承担的工作量——姚家能干抄书的就三个,没有帮着收拾烂摊子的本事。
“姚平安,别以为你躲在里面就不用还钱了!”
三人脚步匆匆的走到家附近,就看到有人在拍院门,旁边有好几个看热闹的。
姚晓瑜走进一瞧,才发现是之前骂过姚天睿的绸缎庄子的甄掌柜。
“甄掌柜,进来说。”
周春花不想被人当猴子看,甄掌柜却不在意,见能做主的人来了,嗓子反倒更加响亮——
“姚老夫人,咱们都这么熟了,也不必客套,我只问您一件事,那五十枚银元什么时候还?”
10. 有些不对
姚大牛北上的时候,跟甄家的绸缎庄子也是借了钱的,那个时候的甄老板极好说话,只是当周春花上门,说按照比例还钱的时候,他就不怎么愿意了。
要不是其他借钱的人家势力也不小,周春花可能会跟孙女一起被扣在甄家,把所有的银钱还清才离开,那张重新签下的小额欠条更是直接丢到地上让周春花捡,摆明了瞧不起人。
而且当时签下欠条的时候就说好不急着催债,她今天去贺掌柜那边的时候,还听到贺掌柜说绸缎庄子最近的生意不错,也没有着急用钱的地方,现在过来要钱……
姚晓瑜思索的时候,甄掌柜也在打量着这个姚家二女:瘦了点,但荔枝眼鹅蛋脸,一瞧就是美人胚子,关键是还读完了中学,那边定会满意。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
甄掌柜还在扯着嗓子叫,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姚晓瑜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人的目光好像一直在她身上,就像是看到了移动的金元宝。
“啊——”
女孩的尖叫压过了男人还钱的声音,看似把眼睛全闭起来姚晓瑜捂着耳朵,从微微睁开的缝隙里看到众人被魔音穿耳后的痛苦表情,在心里满意的点点头。
她不知道甄掌柜,或者说甄家打的是什么算盘,但这件事情必须速战速决,甄家拿不拿得到钱是一回事,他们敢这么打上门,名声必须顶风臭十里。
六百多个银元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姚家只要上了正轨,慢慢还总是能还完的,可要是一股脑的都上门要债,他们就是榨干了都拿不出来——就像是银行取钱,一两个大额款项咬咬牙也能给,但要是都过来就是挤兑,一个操作不慎甚至可能会倒闭。
“甄掌柜,我们家都这么困难了,您还要来占便宜吗?”
乘着尖叫的余威犹在,姚晓瑜在一片寂静中大声说道,也不等掌柜开口,就把甄家在姚大牛葬礼上的事情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我爷爷走了,你们只送一副竹布的白挽联就算了,带着全家占了一桌半的席面,还嫌弃桌上没肉。”
这话出来,众人看甄掌柜的眼神一下就变了,竹布挽联也就是瞧着大,其实现买都不会超过两角,甄家就是卖布料的,白布直接算了家里的成本价,更是低廉,占便宜心思真是一点都不掩饰。
“我……”
甄掌柜睁大了眼睛想说什么,姚晓瑜直接提高了嗓门,把甄掌柜想要故技重施的高音截停。
“您也别说我们菜色简薄,爷爷是风光大葬,姚家的席面都是按照知宾的菜色来的,四大盘六大碗一个不少,每桌都花了足足的两个银元。”
姚晓瑜还嫌冲击力不够,直接把数字重新提溜出来对比了一遍:
“那挽联我给你按最高价,也就两角,甄家坐了至少一桌半,一顿吃掉三个银元,二角换三元,还觉得不够,不愧是开绸缎庄子的,就是会算计。”
有了直观的对比,人群顿时有了议论声,有几个闲汉嬉笑的说甄掌柜不愧姓甄,真会做生意,还有几个人问下次碰上这种好事能不能带上他们,甄掌柜气的脸色发青,也不管别人说的,就咬死了欠债还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姚晓瑜的嗓门比他更高:
“甄掌柜是要逼死我们姚家吗?!”
这话一听就有隐情,热衷探听消息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生怕粗过什么重要事情。
“您说欠债还钱,在爷爷走的时候,姚家已经把能卖的都卖了,到您家里还过一轮了!”
姚家借钱和还债因为数量太大,都是众人眼中的新闻,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但提了还想的起来。
“我爹的身子骨大家都知道,我大哥已经不在读书,我家小妹这个学期过去也要暂缓上学,家里全靠手工活撑着,要不是书局的贺掌柜心肠好,给了我们抄书的活计,连米都要吃不起了。”
众人听得点头,有些带着小心思的直接打消了念头——姚家穷成这幅鬼样子,还能有什么值钱的。
“我家从没打算不还钱,但也要等大哥找到工作,才有银元进账,您现在来找我们,就是说出花,又能从哪里榨出钱呢。”
姚晓瑜的声音低了下来,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转眼就是满脸的泪,本就生出同情的众人更加看不惯带着两个小厮的甄掌柜,本应该扎向姚家的刀尖直接对准了他们自己。
甄掌柜听着或高声或低声的讽刺和嘲笑,直接气的没了理智:
“怎么没钱,你跳个舞嫁个人,把腿一张,姚家不就有钱了吗。”
这话一出,本来已经吵嚷的如同沸水壶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甄掌柜反应过来,却为时已晚。
“好!好!好!”
姚晓瑜连着说了几声好,直接一脚踹到了甄掌柜的两腿中间,甄掌柜当场就倒了下去,捂着自己的二两肉缩成了虾米,疼的连叫都叫不出来。
“难怪你刚刚一直盯着我,我可算明白你抱着什么心思了!”
姚晓瑜看着地上打滚的人影,眼睛冷得像刀子,她刚刚只是试探性的用了点诱导性的语言,没想到还真的探出了一点东西。
“你以前跟我爷爷可是多年的好友,竟然要纳我当小妾,你还要脸吗!”
姚晓瑜本来想根据舞女两个字说的更炸裂一点,毕竟这个时代的舞女靠着酒水提成,虽然也有卖艺不卖身的,但在大众的眼中,当了舞女跟进了白房子没什么区别,可仔细的想了想,还是将那两个字吞了回去。
她现在可是完美受害者,好人家的女孩儿是不会知道舞女两个字的含义的,还是发挥在嫁人上更合理一些,至于为什么是甄掌柜纳妾……这个时代以身还债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有爷爷的好友其实一副龌龊心肠来的劲爆!
瞧瞧,周围人的目光都快把甄掌柜给吞了。
“甄诚实你个老畜生,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我孙女身上,我打死你!”
姚晓瑜还在猜测甄掌柜来的目的,就看到周春花和姚天睿抄起不知哪来的扁担,对着甄诚实一顿狂抽,两个小厮想上前阻止,却被围观的群众有意无意的挡住。
“我听说甄家的人性子霸道,看上的一定要弄到手,不然宁可毁了,求大家后面多看着点我,哪天我要是遭了灾或是失踪了,八成就是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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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干的。”
姚晓瑜不知道甄诚实在打她的什么主意,但她知道这个年代的混乱,九十年代的当街抢劫放在这边也只是小儿科,甄家真的盯上了她,办法多的是,她要做的,就是加强“甄家对她不怀好意”的印象,让群众成为她的眼睛。
“税打你笋弩主意了!”
甄诚实吐出一颗大牙,含糊的辩解,姚晓瑜只当没听见,脱口而出的话才代表着真心,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上门能有什么好事?
“劳烦大家帮我把人捆了,我要去问问甄家,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地上的甄诚实被打肿了三圈,众人渐渐冷静下来,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才发现姚家的院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姚平安和温柔的脸色一个比一个不好。
“捆了倒是没问题,但你要走这么多路,撑得住不?”
有人直白的问姚平安,就这说话都一句三喘面如金纸的模样,真的不会走到半路就送医馆吗?
“撑得住……咳咳咳……”
姚平安话还没说完,就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旁边的温柔面色苍白,再配上一个流眼泪的姚晓瑜,众人刚下去一点的火气再次旺盛起来。
姚家都这么惨了,这个甄诚实还这么欺负人!
“姚平安,你在家休息,我替你去给侄女讨个公道。”
金有为站了出来,瞧了一眼可怜巴巴的姚晓瑜,拍着胸脯跟姚平安说道,姚平安跟金有为的关系一般,但对方的正直和爱看热闹也不是头一回听说,有口碑的背书,他终于点了头。
姚平安对心理学没什么研究,但他模糊的感知到,他强撑着走过去,并没有儿女和母亲过去的效果好。
“大伙儿帮帮忙,回头我请你们吃包子。”
金有为振臂一呼,热心群众就把地上的甄诚实跟捆猪一样的捆了起来,两个大汉“嘿哈”一声,扛着捆住甄诚实的猪肝就往绸缎庄子的方向走。
“多谢两位好汉,待会儿给你们买一斤肉补力气。”
金有为不差钱,就喜欢到处凑热闹。
有些人还有事要做,围观了一场便散去了,多数人盘算着肉包子和看热闹,跟在后面边走边说,等到了绸缎庄子门口,甄诚实的名声也彻底臭了。
……
“爷爷走之前让我和妹妹在窗边发了誓,姚家的女儿绝不做妾,那五十枚银元我们一定还,看在您家的生意以前也有姚家的帮衬的份上,老太太,你和夫人让甄掌柜放过我吧。”
当年甄家带着布来上海做生意,结果被人弄得根本做不下去,还是姚大牛帮了忙,甄家才站稳了脚跟,结果升米无恩斗米仇,姚家反倒被落井下石了。
“你们要怎么还?”
人群中冒出来一个野生捧哏。
“贺家书局有个抄书的急活,我跟大哥父亲接下来,每天抄写一万字,做完就有钱还了。”
在知道的人科普了一万字的概念后,人群再次炸了锅,甄家的名声直接顶风臭十里,有人劝姚家别这么急,周春花只是苦笑:
“赶紧把钱还了,甄家就没借口再要人了。”
11. 甄掌柜的打算
“金叔叔,这些人的包子和肉钱拢共要多少?”
姚晓瑜不知道刚到手的一百零一文钱够不够,但人家都帮着撑腰了,总不能还让人花钱。
“没多少,我出就行了。”
金有为摆摆手,姚家刚遭了难,从老到小都瘦巴巴的,他又不缺钱,没必要收人家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铜元。
“我看个杂耍听个戏,也是要给打赏的,这点钱还没我扔到戏台子上的多。”
见姚晓瑜执意要付钱,金有为便换了严肃的表情,一边说着挺凡尔赛的话,一边拍拍姚晓瑜的脑袋,本意是安抚小姑娘的情绪,谁知道姚晓瑜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又哭又闹的也消耗了不少情绪,一拍就直接腿一软,要往地上倒。
?!
金有为下意识的薅住了人后脖子上的衣领子,跟拎猫一样把姚晓瑜拎了起来,姚晓瑜被勒了个够呛,吓得金有为差点抓着姚晓瑜的手求她别死。
……
“谢谢金叔叔,也谢谢大家帮忙。”
姚晓瑜笑着跟众人道别,将刚刚金有为偷偷塞进她手里的两个银元攥紧了。
金有为说了,这是借她的,等她有出息了得双倍归还。
“老爷,您要纳小,直接让我们去买一个便是了,怎么能……”看上姚家的姑娘。
好容易把那群瘟神送走,于贤淑赶紧把大门关上,一叠声的让下人解开甄诚实的绳子,皱着眉说道。
她跟甄诚实是原配夫妻,但两人年轻时候的柔情蜜意早就被消磨干净,如今于贤淑也就是守着儿女过日子,姚晓瑜的那一嗓子,直接在于贤淑心上扎了根刺——
她大儿子成婚早,那乖巧聪慧又漂亮,平时稀罕的跟眼珠子一样的孙女,可也就比姚晓瑜小两岁啊!
“您瞧瞧现在弄得……”整个人都被打成猪头三了。
于贤淑没有觉察到自己对孙女隐晦的担心,却也觉得自己奇怪的很——按照规矩,祖父被打成这样,孙辈是应该要来看望的,为了孝心侍疾也正常,但她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让孙女赶紧去找点离不开的事情做,千万别到甄诚实面前。
“腻折春福懂神抹!”(你这蠢妇懂什么!)
甄诚实含糊的骂道,见于贤淑一个字没听懂又泄了气,挣扎着爬起来要去医馆看伤——大夫上门看诊要多花一笔钱,他舍不得。
“忍丝落,付折窝!”(人死啦,扶着我!)
甄诚实摇晃的站起来,见两个被推搡过来的小厮跟木头一样呆在原地,火气更是直冲云霄,当场大骂出声,可惜骂了两句吐出来一口血水,里面还带着白生生的大牙。
甄诚实:……
等他养好了伤,就把这两个玩意儿卖到煤窑子去!
“你跟着老爷,问问大夫是什么情况。”
见甄诚实被滑竿抬出了门,于贤淑立刻叫了人跟上,她没错过男人解开绳子后第一时间捂向第三条腿的动作,这声老爷听着莫名的讽刺。
被打成原本的三倍大的甄诚实浑身上下都在痛,根本没有注意到后面跟着的人,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只能开始计算把姚晓瑜送上去后,自己拿到的订单能联络多少关系,又能赚到多少银钱。
姚晓瑜猜对了,甄诚实的确不是个为了五十枚银元就跑一趟的性子,他来本就不怀好意。
甄诚实上面的上面,军需官的远房亲戚有个儿子,染了花柳病,日日在家嚎叫,那亲戚仗着背后有人,从南到北的名医都请过,上海这边的是最后一趟,半月以后就要集体上火车。
那亲戚传出来的儿子消息是一切都好,但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那人要是真的好了,或者哪怕病情得到了控制,也不会一批批的换医生。
这事本来跟甄诚实没有关系,可他在前几天接到了消息:那亲戚有意为儿子选女人冲喜,不拘束家境,但要长得好看,有文化,聪明,年纪也不能大,到时候按照选中的排行给订单,只是入了他家门,女子便再不能归家。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说的是冲喜,其实女子进了门,儿子死了就得陪葬,甚至可能那儿子已经死了,女孩进去就是冥婚。
甄诚实本来没想走捷径,直到他看到那个订单数量——若是带去的女子成了正妻,那他吞下的订单能直接把家业翻上一番!
他心动了,但找了一圈才发现,虽然到处都是好看的女子,有文化的女子,聪明的女子,年纪小的女子,但这四点都满足的女子,根本不是他能接触到的存在。
甄诚实几乎要放弃,却摸到了姚家的欠条,然后发现姚晓瑜竟然处处都符合!
论容貌,姚晓瑜虽然还没长开,却是鹅蛋脸荔枝眼,一身皮子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妥妥的美人胚子。
论学识,姚晓瑜是少有的中学毕业——民国元年为了表现新气象,上海开了唯一的女子中学,只收了一届学生,姚晓瑜是极少数提前毕业的一员。
论聪慧,姚晓瑜四岁入学,七年小学跳了两年,四年中学也跳了一年,还在双语教学的中学里顺利毕业,放到男子身上,以前是进士老爷的预备役,现在是考大学的好苗子。
论年龄,现在新政推行,十七八岁才结婚的比比皆是,姚晓瑜才十三。
更妙的是,姚家现在败落了,他把人带走以后,姚家根本没法找,而且姚家还欠着他五十个银元,让他刚好有借口上门瞧瞧人现在的模样。
甄诚实思来想去,只觉得上天注定要让他享受这场荣华富贵,便带着借条上了门,谁知道被五十银元迷了心窍,扣上了觊觎朋友孙女的帽子。
【我可真够冤枉的。】
甄诚实躺在滑竿上欲哭无泪,而更糟糕的是,当他千辛万苦的来到医馆,找大夫看了自己的第三条腿后,只得到大夫同情的眼神——
姚晓瑜的动作稳狠准,那地方撒尿还行,但别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哪怕甄诚实一年不一定能起来一次,起来一次的结果不超过两分钟,在听到这个噩耗的时候,还是一翻白眼,嘎嘣一下晕了过去。
……
“贺掌柜,我们打算抄医书,全抄,再拿一本两个铜元的本子。”
姚晓瑜抽噎的进了贺家书局,一看就是出了事,贺掌柜把东西给了姚晓瑜,就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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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的倒计时已经少了快半天,姚晓瑜不敢继续消磨下去,让周春花跟贺掌柜解释,自己跟姚天睿飞快的回了家。
“当初我家姚大牛就不该帮那个甄诚实的,这种人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啊,他就应该叫甄畜生!”
周春花的嘴皮子很利索,而且似乎天生知道怎么吊人胃口,她也不平铺直叙,而是用关键人物小小卖了个关子,姚晓瑜在离开书局的时候回头看了眼贺掌柜,嗯,就这个听得入迷的架势,不怕他不往外说。
“爹,你抄哪一部分?”
姚晓瑜一边将书分成三份,一边问姚平安,《天华精言》是线装本,为了方便抄写,贺掌柜已经把上面的线都拆开了,又在最上方的孔洞又穿了一根长长的粗绳,让书页呈现出类似现代识字卡片的模样,每一部分隔开一段距离,就能实现多人同时抄写。
“啊?”
姚平安还没反应过来,姚晓瑜索性替他做了决定:
“那您就先抄最后一部分吧,我第一部分,大哥第二部分,争取今天抄完。”
近25万字,11.5天要完成,平摊到三个人身上,每个人每天至少要写七千三百字,时间紧任务重,姚晓瑜打算等晚上光线不好的时候再慢慢解释。
“爹,这是贺家书局给的新活计,您先抄,事情吃饭的时候我们说。”
一句话给迷茫的姚平安派了任务,姚晓瑜又转头看向温柔:
“娘,待会儿煮干饭,不要加红薯,今天要做的事情不少,吃稀饭熬不住。”
姚晓瑜冲着钢笔尖哈了口气,见能正常使用才松了口气,前两天还盘算着让周春花离开那个费命的行当,转眼全家都得开始氪命,只希望甄家的下场能把其他急着要钱的人家给镇住,姚晓瑜不觉得高价抄书的好运气能碰上第二回。
她在现代的时候,抽卡可从来都是保底!
抄了几页纸,周春花便推开了大门,温柔跟婆婆说了中午吃干饭的事情,周春花知道是孙女要求的后,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在心里琢磨起了跑夜班的事情。
谁不喜欢吃干饭,这不是钱不够吗。
黄包车分日班和夜班,晚上的拉车费往往会更高一些,只是碰到的危险也多,比白天更熬命,说白了就是用身板换钱,拉久了很难活到老。
但这个世道,今天赚不到钱明天就要饿死的人多了去,所以夜晚的大上海也总不缺黄包车夫。
“吃饭了。”
姚晓瑜抄好最后几行字,把纸张轻轻放到一边,用鹅卵石压好——家里原本是有各式各样的镇纸的,后面为了凑钱全都卖了,姚平安便捡了几块鹅卵石代替。
“来了。”
今天的菜是一碗蒸豌豆,里面放了点盐,因为食材新鲜,滋味并不算差,但姚晓瑜嚼着没有红薯的白米饭,还是更想吃肉。
一家子许久没有吃过干饭了,每个人都吃的很香,本来定的餐桌交谈直接抛在脑后。
“那五十枚银元要尽快还完,甄掌柜已经盯上我了。”
饭足豆饱,众人正眯着眼睛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就被姚晓瑜的一句话吓得炸了毛。
12. 还钱
“他还真当了老不羞?!”
姚平安睁大了眼睛,他知道甄诚实过来没有这个意思,但还大头债的时候气一回,葬礼上气一回,便是姚天睿没把写推荐信被讥讽的事情说出来,姚家人的心里也是憋着火气的。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甄诚实公然违背了诺言,找上门要现在还债的时候,姚家已经准备让他跌个跟头,姚晓瑜的那一嗓子他们没当真,只觉得是动手的好借口。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被打一顿也是应该的!
但听女儿的口风,这玩意竟然还真的打了小鱼的主意?!
“老娘剁了那瘪犊子的命根子!”
周春花拎着扁担就要往外走,姚天睿默默跟在后面,姚晓瑜手忙脚乱的把两人拦住,心里却淌出暖意。
“他看我像是人看到了钱,他看上了我,但不是他看上了我。”
姚晓瑜的话是标准的病句,但姚家神奇的听懂了,却一点不妨碍他们再次开始生气。
“他想让你干什么?”
周春花没有说什么姚晓瑜想太多之类的话,她在乡间长大,见过的事情一点不比城里的大宅院少,甚至比起披了一层面纱的宅院,村里的斗争往往更直白。
姚晓瑜长得好看又会读书,以前有姚家护着,没多少人敢打主意,但现在姚家败落,便有人想要伸爪子了,姚平安出来的晚,她可是看的真真的,那崽种的目光不对劲!
“信息太少了,我现在能做的猜测也就三个。”
姚晓瑜摸出妹妹的本子,指甲划在她记下的三个关键词上。
跳舞、嫁人、张腿。
“可能是要给我牵线,嫁给哪个五毒俱全,但外面是绣花枕头的人家。”
姚晓瑜从最好的结果开始说起,却还是一句话将姚家搞到了红温,姚大牛一个人来上海闯荡,后代只有独子平安一人,温柔生了三胎还是人丁稀少,孙辈都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
姚晓瑜又生的样样出色,人又傲气,姚大牛在她第一次跳级后就放出话来,要寻个四角俱全的人家入赘,结果现在人走茶凉……
“也可能是有什么大人物想要小妾,或者想找个能生聪明孩子的,我刚好合了条件。”
别说什么年级大了起不来,那首调侃的诗可是流传到了二十一世纪:十八少妇八十郎,苍颜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对,一树梨花压海棠。
有一个上过学的女子当妾,对许多人来说都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至于孩子……龙生龙,凤生凤,大多数的人想要聪明的孩子,在改变不了父亲的情况下,都会找个聪明的母亲。
“当然也可能是单纯转手,往些地方卖了,换一笔钱。”
姚晓瑜没说到底是哪些地方,但众人都听懂了,姚平安和姚天睿的牙齿咬的咯咯直响,周春花一脸的寒霜,至于温柔……
“娘,回头带把菜刀回来。”
家里连把剁肉的物件都没有,实在是有些不顺手。
……
“我们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把这五十枚银元给还了,省的甄家再找借口上门。”
姚晓瑜等他们说完,才点出最要紧的事情,甄掌柜再如何厉害,绸缎庄子也搭不上太多的亡命之徒,但甄掌柜要是哪天不要脸了,仗着这个欠款强闯姚家把人带走,那才是叫天不应入地无门。
毕竟白纸黑字的欠条还在,旁人就是想帮都要束手束脚。
“万一他抓人抓顺手了,多抓了一两个,甚至全带走……”
姚晓瑜没说完,所有人皆是头皮一麻,转眼又觉得棘手——甄掌柜少说要修养个十天半月,这个时间对养伤不短,但对五十枚银元来说,还是太少了些。
“所以你才接了这个单子?”
周春花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孙女,她就说小鱼不是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本来今天回来的路上都觉得时间太紧,只打算抄一两本医术,结果从甄家出来就往书局赶,直接把单子都接了下来。
“嗯,这本书要抄十份,按照千字三角的价钱,一本就能赚上五元多,全抄完还能余下一点钱当家用。”
现在一个银角子普遍能换十多个铜元,一枚银元的官方定价是一百枚铜元,但姚晓瑜还是按照官价换市价的换购比例,即一角十个铜元,一百二十八个铜元一枚银元来计算,还去了零头。
若是收到的钱比这个更多,便只当意外之喜,免得人家送了个酬劳丰厚的活计,还落得埋怨——即使这么算下来,每千字的书价也有二角三多呢。
“只是这个时间卡的很紧,从今天开始算,十二天要抄完十本,我们三人每天要抄约八千字。”
姚晓瑜也不等父子两个计算出每日八千字的概念,便抓紧时间分配任务——规定的休息时间已经超时了,现在多耽搁一点时间,后面的要抄的量就会更多一点。
“娘,奶奶,这个活计很重,我们基本要从早抄到晚,很费力气,吃食上这几天必须做的好些。”
繁体字本来就费劲,一家子又全都是营养不良的主儿,还按照原来的伙食标准,姚晓瑜是真的怕身体扛不住。
“你们也得跟着这么吃,不然在路上遇到甄掌柜,他又起了坏心眼,没吃饱连跑都跑不动。”
温柔裹了小脚,大概率是不会外出的,但姚晓瑜没必要单独撇下她省吃俭用,以后做手术,没有强壮的身体可不行。
“怎么样才算吃得好?”
周春花这话乍一听讽刺的很,其实只是单纯的询问,五十枚银元赚十二天,只要吃的不是人参燕窝,她都能做。
“每天至少要有一斤的肉,不拘鸡鸭猪鱼,每人每天一斤蔬菜,三餐是纯白米饭,管饱的那种,要是煮粥,必须立筷不倒。”
考虑到家里的条件,姚晓瑜已经是克制了又克制,一斤肉听着多,六个人分着吃,一个连二两都吃不上,但即使如此,周春花也是咬着牙才答应下来。
姚家缺少营养,饭量大多不小,便是按照一人一天一斤生米来算,每天也要三十枚铜元(大米零售价为五个铜元一斤),加上两个甚至三个铜元的蔬菜,还有五铜元打底的东洋鱼,便是不算柴火,每天也要四十枚铜元上下,十二天下来要近四个银元。
但他们现在的全部家当,也只有一百多文钱,都不够吃三天的……看来待会儿还是要去拉夜车。
周春花正思索着哪辆车比较方便,面前就出现两枚银光闪闪的东西——
“奶奶,这两个银元您先拿着买米买菜,要是用完了就跟我说。”
姚晓瑜把金有为给的两个银元放到桌上,虽然贺掌柜那边抄写一本就能付一本的钱,但三个人至少要三本书才方便抄写,姚晓瑜怕家里的存款撑不到那个时候。
“您买菜的时候,多说说我们现在如何的困难,爹的状况如何不好,等抄完书拿到钱,我爹和大哥就被累倒了。”
姚晓瑜冲着奶奶眨眨眼睛,周春花一下便想通了关窍,很快举一反三:
“我这段时间就不去拉车了,去接点手工活。”
手上的两个银元够花几天了,刚好让别人看看甄家把他们逼成什么样子了。
姚晓瑜竖起了大拇指,突然又想到一个事情:
“奶奶,你还要买一斤煤油回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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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抄不完书的话,晚上还要点灯接着抄。”
煤油灯可以用钢笔的墨水瓶代替,但煤油实在是没办法,竹筒里的油早就在糊纸盒的时候用完了。
“我待会儿就去买。”
姚晓瑜又叮嘱了些零碎的东西,确定没什么纰漏,就过上了睁眼抄书闭眼抄书的日子,日均八千字的繁体任务量比她想象的还要困难,每天手腕都酸胀的握不住笔,起来伸展一下全身,都能听到骨头噼里啪啦的响动。
姚平安和姚天睿也没好到哪去,两天的功夫就被折磨的表情呆滞双眼无神,关键是千字三毛的萝卜吊着,五十个银元的债务逼着,从早到晚点灯熬油的写啊写啊写,眼泪都下来了还不敢停——
“哭?哭也算时间的!”
三个人在努力的奋斗,温柔和周春花也保障着后勤工作。
温柔要照顾上学的姚晓丽,还要做全家的一日三餐,好容易有了点休息时间,还要做点手工活。
周春花就更忙了,食材采购是她,手工活的带回和送去是她,见缝插针说姚家的苦,把甄诚实的名声往地上踩一万脚的还是她。
除此之外,她还要一趟趟跑贺家书局:墨水和纸张用完了,书抄完了,抄完的书有几张不合格,要带回去重写再来……这些琐碎的事情全是她在忙。
“吃饭。”
周春花敲敲桌子,见三人都没有反应,便娴熟的在抄完一张纸,下一张纸拿到手的间隙夺走钢笔,一人脑袋上来了一下。
“吃饭。”
三人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吃东西的时候能看到手抖的厉害,一碗粥下去一半,眼神才渐渐有了焦距。
“再撑一撑,今天是最后一本,写完就完成了。”
姚晓瑜看着纸张上的勾,哑着嗓子鼓励两人,她在第一天抄写结束后就画了十个格子的表格,抄完一本在格子里打一个勾,现在只剩一个空格了。
“等写完,我要好好睡一觉,谁都别碰我。”
姚天睿听到这话,眼中总算是有了点光,面如金纸的姚平安已经没力气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大哥,先把银元送过去,让甄家看看他们造的孽,不然我们的苦就白吃了。”
姚晓瑜瘦的只剩骨□□,眼神却锋利的很,姚天睿听了这话,也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
最后一个字落下,姚晓瑜整理好医书,跟姚天睿和周春花一起去了贺家书局,可能是外表实在狼狈,贺掌柜认出姚晓瑜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这么这样憔悴?”
周春花苦笑一声,简单的说了下原因,成功让贺掌柜对甄诚实的恶感更上一层。
最后的手抄本没有需要重写的页数,贺掌柜拿出五十枚银元,用报纸包裹好递给周春花,姚晓瑜又叫住刚好从贺家书局门口经过的金有为,有些羞窘的问他能不能送他们祖孙三人去还钱。
五十枚银元不是一笔小数目,金有为人高马大,还带着两个保镖,三人跟他们一起走,不怀好意的目光会少一些。
热爱吃瓜的金有为有了个如此合理的借口,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甚至还怕声势不够,非常熟练的纠结起一帮闲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甄家门口。
甄家因为一个甄诚实,名声变成了臭狗屎,自然要采取措施,这次还钱就是最好的机会——
坏消息:甄家被洗白了。
好消息,除了甄诚实。
更好的消息:甄诚实证明了名声在臭不可闻的情况下还有下降空间,现在知道他干过的事情的人,都以姓甄为耻,连儿女都改了于姓,在世俗的观念中,他儿孙满堂,但断子绝孙了。
13. 药引子
“这是剩下的钱。”
姚晓瑜晃晃手中的布包,在众人亮闪闪的眼神中往桌上一倒,除了两枚银角子,剩下的十几个都是银元。
“……十二,十三,贺掌柜多给了这么多?”
姚天睿有些疑惑的问道,他在抄完以后也按照姚晓瑜给的数字算了算,除掉那五十枚银元,和提前支取的五枚,剩下的银元应该不会超过四个,现在都三倍多了。
“嗯,贺掌柜人好,应该是按照一百一十枚铜元换一枚银元给的钱。”
姚晓瑜用收到的总钱数反推了一下,觉得贺家书局能越发兴旺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估计也就这一回,下次应该还是一百二十八个铜元。”
甄诚实的事情闹得轰轰烈烈,这个兑换的价格应该是同情和交情给的优惠价。
“有这一回已经挺好了,家里的房租钱有了。”
姚晓瑜提前算了底价,姚家都看的很开——这个钱本来就是意外之喜!
“奶奶,把开销算完,要是钱还够的话,我们吃顿好的怎么样?”
姚晓瑜兴致勃勃的提议,支出是要提前预备的,债也是要还的,可喝了这么多天的粥,总该正经吃点东西吧。
也不需要去什么酒楼,直接蒸一锅白米饭,再买些肉回来用陶罐炖了,炒蔬菜的铁锅家里没有,但餐馆用油炒的一大盘青菜,也只要一个铜元,打包两盘也够补充维生素了。
要是连素菜都想在家做的话,那就买两个鸡蛋,回来跟蔬菜打汤喝,也丰盛的很。
姚晓瑜的提议得到了全家人的一致赞同,主要姚家也真的吃够了粥——头两天完成八千字的任务的时候,温柔煮了干饭也蒸了肉,但抄写的三人根本没心思品尝不说,因为手上写字太多,不是没力气夹菜,就是菜到筷子上落了下来。
手抖成帕金森的父女三人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点五,最后换了勺子,才算是吃上了几口肉,但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让咀嚼都成了费力的事情,所以经过一天的改良,分开的饭菜重新变成了一锅粥。
家里的条件有限,周春花每天买回来的肉食都是门萨鱼,温柔便每天早上把一天吃的米倒进陶罐,再把鱼肉倒进去,等白米煮成粥以后,就用勺子把鱼肉捣碎,再把蔬菜倒进去搅匀,要吃的时候直接舀就行。
因为天热,为了防止早上做的粥晚上坏掉,温柔总会留一根柴火保温,有时候晚上打开就成了糊糊,一日三餐吃下来……除了因为过于疲惫,味蕾被半封闭的三人,姚家人都颇为腻味。
当然,要是跟之前的红薯粥比起来,他们还是会继续选择吃这个大杂烩,虽然鱼腥味很大还控制不了咸淡,可也比塞牙噎嗓子的红薯好吃多了,还不会吃完一会儿就饿。
“我这边还有三个银元,三十二个铜元。”
周春花把剩下的钱拿出来,周春花在把第一本抄好的医术送过去后,便跟贺掌柜取了五个银元做日常花销。
【五十个银元。】
姚晓瑜防着隔墙有耳,只做了个口型,但四人都看懂了。
这个钱是于贤淑给的,姚晓瑜回家的时候特意往甄家的绸缎庄子走了一遭,那小老婆生下来的幼子的东西已经不见踪迹,于贤淑的大儿子正穿着掌柜的衣服,在里面笑眯眯的跟客人聊天。
“这个钱是压箱底的,除非后面发了大财,或者到了要命的关口,不然只当我们没有。”
姚晓瑜压低声音说道,这个钱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比起六百银元的债务依旧小的可怜,而且还见不得光,拿出去只会是祸非福。
“我回头就埋了。”
周春花直接表态,这个时候的人很流行往地下埋金银,而入了土的钱财,除非是紧要关头,或者要传给子孙后代的弥留之际,不然绝不会被挖出来。
略过这个有些危险的话题,姚晓瑜的注意力集中在面前这一小堆真正可支配的收入上:
“下个月的房租要留出来。”
周春花取出六枚银元放到一边,闪亮的银元直接少了三分之一还多,看的所有人都很是心痛。
“要准备一担半的米,至少要五元四角。”
姚晓瑜本来想说买两担米,这个年代的人大多缺乏蛋白质,碳水摄入量很大,但她大致算了下必要的支出,还是换成了一担半。
五个银元和两个银角子被挪出来,剩下的两角钱是钢笔的押金。
“菜和肉,还有零碎的支出。”
周春花挪出一个银元,想想又把所有的铜元挪了过去,桌上还剩四个银元,姚晓瑜没有读心术,却也大概明白他们的想法:
钱不经花。
“爹要买一支钢笔,需要一元五角。”
姚晓瑜之前被十多枚银元迷花了眼睛,还想着可以在钢笔上可以多花点钱,比如买个两元的款式,现在……最便宜的那款就挺好的,盖子只是裂了,又没碎。
能支配的银元还有两元五角,但还要留一点做手工活的押金,车行的车份,即使在五十枚银元的底气下不需要储蓄,能用的也只有两枚银元。
但这钱已经不少,猪肉一斤只要十六个铜元,蔬菜两个铜元可以全家吃饱,大个的鸡蛋一枚一个铜元,一枚银元的预算,足够全家吃的很好。
“今天我们豁出去,吃顿好的!”
周春花的眼睛里燃着两簇火焰,而她的话也的确让除了姚晓瑜以外的人大吃一惊:
“我们今天一人吃一斤肉!”
姚家夫妻和姚天睿倒吸一口凉气。
……
“奶奶,真的要……”
姚天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春花的话打断了:
“给我来六斤肉,切块。”
周春花指着二肥八瘦的猪肉,对肉贩子说道,肉贩子伸向东阳鱼的肉顿住,被肉挤小的眼睛难得睁大了。
“姚家有钱了?一次买这样多的肉。”
有人说出了肉贩的心里话,有些来买菜的下人也拉长了耳朵,生怕错过什么热闹——姚家可还欠着债呢,怎么不还钱,还买肉吃呢。
“哪里有什么钱。”
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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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飞色舞的周春花在外面换了副表情,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是同一张脸,只是嘴巴往下一撇,眉毛一耷拉,就显的颇为愁苦。
“刚给了甄诚实五十个银元,让他放过我孙女,若不是贺掌柜好心,我们连房租都要交不起了,改明儿就得流落街头。”
唉声叹气的周春花引得许多同情的目光,却也有人不相信,在人群中高声问道:
“那你怎么还买肉呢?”
周春花又叹了口气,让肉贩子把肉切小一些。
“这不是肉,这是药引子。”
周春花摸摸姚天睿的脑袋,又拍拍姚晓瑜的头,姚晓瑜配合的晃了晃身子,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吸引到她和姚天睿瘦了许多的脸上。
在这个时代,瘦到只剩下一双眼睛的孩子是很常见的,但姚晓瑜和姚天睿算是众人看着长大的,分量自然和陌生人不同,瞧着颇有些让人心疼。
“平安抄完书,知道钱还了的消息以后,就在床上起不来了。”
即使是拿姚平安当借口,周春花也不会说什么生病要死之类的话,只是抛出些模棱两可的句子让别人脑补,姚平安抄完书就起不来是真的,但那只是太累睡着了,跟生病没有一点关系,但在众人眼中……
“我们家请不起大夫,好在给游方郎中喝了碗水,他给出一个偏方,说连喝三天,若是能醒,便是老天放他一回。”
这个时候是有游方郎中的,他们又被叫做铃医,因为手上往往会有根比人高的棍子,棍子的顶端挂着铃铛,一步一响,摇铃走四方,有些地方他们不想停留又必须补给,就会把铃铛塞住,姚家能碰上他们,也是有几分气运的。
不过那甄诚实可真不做人,就为了五十枚银元,竟要把姚大牛的独子逼死,幸好他儿子的品行端正,与他不同。
“难怪这药引子这么奇怪,竟然要肉。”
“有什么奇怪的,我有个叔叔病了,你知道那医生开的药引是什么不?”
“是什么?”
“生过七次崽子的老母猪的后槽牙,拔了以后还得用火烤,最后磨成粉喝下去。”
“那可够为难的。”
“可不是么,我们大冬天的到处去找老母猪,折腾的够呛。”
“你那算什么,我以前要找的药引子才奇怪。”
“你要找啥?”
“一对原配的蛐蛐!”[1]
“……咋分辨蛐蛐是不是原配?要是那蛐蛐是各自分开,又找了相好的呢?”
“所以我们到处去抓,抓了以后给大夫看。”
……
逻辑自洽的众人聊起各自碰见过的,听说过的药引子,这次轮到姚晓瑜支棱着耳朵偷听,有些听起来还算正常,有些真的是现代的伪人都想不出其中的联系,姚晓瑜听得津津有味,脑子里已经有了一篇小短文:《论我那些年见过、听过,奇药引之大观》。
六斤肉是很大的一份,小贩用了好些荷叶,跟打药包一样的打好,周春花趁着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悄悄带着孙女孙子溜了。
14. 红煨肉
六斤猪肉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姚晓瑜他们下午才到肉摊,其实已经做好了买不了这么多的准备,谁知他们炖肉没卡在最重要的原材料上,配料却出了岔子。
“没有酱油了?”
周春花冲着店里的伙计又确认了一遍,得了酱油最快也要明天下午才到的消息,终于死了心,冲着孙子孙女僵硬的笑笑,不知道是在安慰后辈还是安慰自己:
“白水煮肉也好吃的。”
姚晓瑜后退一步,家里都是最近几个月才学做饭的主儿,厨艺也仅限于把食物弄熟,周春花算是例外,但因为没有正经学习过,手艺跟姚家人算是半斤八两,平时凑合也就算了,这可是肉!
死脑子,快想啊,除了酱油,还有什么简单又好吃的法子!
姚晓瑜跟在周春花的后面,飞快的进行头脑风暴,最后在一家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奶奶,买点酒回去。”
三人停住脚步,姚晓瑜冲着周春花笑笑:
“我在书上看到过,没有酱油,用酒和盐,也能做出好吃的红煨肉。”
随园食单有云:每肉一斤,用盐三钱,纯酒煨之,红如琥珀。[1]
一角钱一斤的绍兴酒很贵,周春花本来是不想买的,但孙女说的没错,来都来了,况且手上买完猪肉还有几个银角子并七八个铜元……
“再便宜点,我就买一些。”
周春花拿出当姑娘时候的砍价本事,最后虽然没有降价成功,却也得了一些赠送的酒水,正盯着掌柜防止他掺水,门口便进来一个穿长衫的男子。
“掌柜,来一大壶上等的龙头水。”
六个铜元被按在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姚晓瑜悄悄往旁边挪了下,避开男人身上似烟非烟的味道。
“没有!”
掌柜的脸上没了笑意,总是客气的话头也变得硬邦邦的。
“别家都有,你家怎么会没有?”
男人伸出枯瘦的手,黑黄的脸上露出凶相,姚晓瑜看着他长衫上蹦来跳去的小黑点,默默又挪远了。
“我家就是没有,您想喝那个,去对面的酒馆。”
掌柜把倒好的酒递给周春花,冷着脸说道,他比男子要矮上一些,但看上去要健壮的多,那个男人也看出两人之间的差距,骂了几声便走了,姚晓瑜看的分明——那男人还真进了对面的酒馆。
“奶奶,龙头水是什么?”
姚晓瑜在回去的路上,还是没忍住心里的好奇,周春花本来不想讲,但被纠缠的厉害,又怕两个孩子在不知道的时候喝了,便简单解释了一番。
"……龙头水就是鸦片烟。"
这个时代的鸦片随处可见,甚至还根据纯度分了等级:富人家用印度的马蹄土,一两烟土就是五两白银;收入不多的便买罐装鸦片,一般两个银角子能买一钱;而更穷一些的人,便喝的是这龙头水。
那富人吸完鸦片,剩下的残渣就是龙头渣,有人专门花钱收购,放入沸水里煎煮,便是龙头水,这个水卖的极便宜,三四文钱便能买到一壶,六个铜元能买一大壶,便是瘾头再大的人,一日也不过花上十五六个铜元。
而这个水在许多人眼中又是极有效的:
“不少黄包车夫也会买这种水,说喝一壶不用吃什么东西,也能能拉几个时辰的车。”
周春花当时听着也心动,要不是姚大牛以前一直说家里不能有吸鸦片的人,她又多问了一句这个水的原材料,可能她也会买。
“你们可不能染上鸦片,就算是别人再怎么劝也不行,沾了这玩意儿的可没什么好下场!”
周春华严厉的说道,别看她刚刚买酒的酒馆不起眼,十多年前可是兴盛时候的姚家都攀不上的富贵人家,据说打弹丸用的都是龙眼大的珍珠,后来那酒馆的小儿子染上了鸦片,又被人引着去了赌场,家业就这么败落下来。
那个儿子几年前吸鸦片死了,那老板从此便恨上了鸦片,别家的酒馆都觉得龙头水利润大,跟酒摆在一起售卖,只有这个老板不愿干,宁可少挣点钱。
“知道了。”
两人郑重的应下,姚晓瑜还没从自己刚刚跟瘾君子擦肩而过的经历中回神,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国外虽然抽象的让大麻合法化,她的国家却依旧是零容忍,不算照片和视频的话,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真正的瘾君子。
民国时期鸦片盛行,直到现在,姚晓瑜才明白这八个字后面代表着多么沉重的东西。
姚晓瑜的低落情绪一直持续到回家,等切好的肉被倒进陶罐,姚晓瑜为了让周春花多倒点酒,放点盐而绞尽脑汁后,那些沉重的情绪便抛到角落去了。
上海好猪肉,切小不加水,绍兴好酒入陶罐,小火慢炖味奇美。
姚晓瑜给自己添了一大碗米饭,夹了一块红煨肉进嘴巴,只觉得这段时间的辛苦都值了。
肉是琥珀一样的颜色,明明切成了一个个小方块,入口的时候却感觉不到丁点棱角,舌头稍稍用力,肉就在口中散开,明明只加了酒和盐,却比以前吃过的大多数肉味道都好。
难怪父母总说现在的肉跟他们小时候吃的不同,姚晓瑜还以为是年纪大了口味变了,没想到是弄虚作假的人太多,她根本没买到几回正宗的农产品。
想到那些年大把撒出去,换回来的跟超市味道差不多,价格却差得多的有机食品,姚晓瑜心疼的差点哭出声。
她的钱,那都是她的钱,她辛辛苦苦挣的钱!
红煨肉,白米饭,一家六口吃的酣畅淋漓,瘫在位置上一点都不想动弹。
“肉吊到井里放着,碗筷明天再洗怎么样。”
姚晓瑜的提议再次得到一致认可,所有人简单的把自己打理了一下,便各自上楼休息去了。
第二天吃的是白菜粥,配着加热过的红煨肉,昨天吃到喉咙眼的肉还没消化,今天的所有人的筷子都慢了些,但等吃完早餐,吃剩的红煨肉也已经没了,连油腻的底子也被姚天睿拌了粥吃。
姚晓瑜没跟大哥抢盆底,倒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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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礼让精神,主要是身体虽然馋得慌,但二十一世纪的观念还是觉得盆底油腻,实在吃不下去,有人强塞到她嘴里也就罢了,自己动手……臣妾做不到啊!
再等等吧,等她的事业上了正轨,不再为钱发愁,就牛羊鸡鸭换着吃!
姚晓瑜在心里许下雄心雄心壮志,然后带着大哥去了贺家书局,领了一份抄书的活计,千字八个铜板,只比之前的试卷价格略高,却胜在量大,近十万字,抄完能得六个银元。
姚晓瑜这次要了半个月的期限,贺掌柜有些惊讶,姚晓瑜也不瞒着:
“抄书谋生总归不大稳当,我和大哥还是想找份正经的活计。”
印刷业只会越来越发达,抄书的市场只会萎缩不会扩大,她和姚天睿的字只能说的上齐整,在这一行没什么竞争力,若是寻不到别的出路也就罢了,但这个时代,是不缺知根知底,还读过书的人家的职位的。
前提是性别为男。
“你们想的很对。”
贺掌柜赞同两人的想法,也惋惜姚大牛走的太早,若是再撑上几年,未必不能看到姚家再次兴盛起来,却也理解姚大牛的孤注一掷——这样好的子孙,谁舍得让他们过苦日子?
“若是可以,你大哥最好再读个中学。”
高小毕业的学历并不低,但越往上读,以后的前途也只会越好,就是看着姚家现在这幅模样,贺掌柜都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对劲,出口就有些后悔。
姚晓瑜对贺掌柜的这句话特别赞同,她知道这个时代的人早熟,十六岁的姚天睿已经是可以相看,甚至成婚的年纪,但不妨碍姚晓瑜觉得姚天睿现在应该在学校读书。
“等我们先找到工作,赚钱把债还了,就能继续读书。”
再等等,等她的事业走上正轨,姚天睿必须给她去上学!
不管姚晓瑜的心里有多么张牙舞爪,面上的话都说的很好听,贺掌柜一边觉得姚晓瑜有成算,一边觉得姚天睿可惜。
那么大一笔债背在身上,还完债去读书,不过是一场美梦。
姚晓瑜没有读心术,带着新的活计高高兴兴的回家后,她就开始分配任务:
“我们三个,每人每天要抄三千字。”
这个数字并不小,但比起之前卷生卷死的八千,全家都松了口气。
“爹,你只要在一天之内抄完就行。”
姚晓瑜对姚平安的要求不高,毕竟身子骨摆在那,完成任务不生病就是给她帮忙,但姚天睿……
“大哥,你跟我一样,每天要在午饭前抄完。”
姚天睿有些惊讶,但还是答应下来,倒是温柔对大儿子有些心疼,不知道姚晓瑜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抄书就是个暂时的活计,下午的整块时间留出来,比较方便大哥和我去找工作。”
姚晓瑜还是一样的说辞,只是这次故意把大哥放在了前面,而结果……
“还是天睿想的周全。”
嗯,温柔果然没注意到她也要去找工作。
15. 喝鸡汤
后面半个月,姚晓瑜的生活都很规律,上午抄书,下午带着姚天睿去扫街,挨个店铺的问有没有招工需求,一个星期过去,小学毕业的姚天睿摸到了好几份工作,中学毕业的姚晓瑜得到的岗位数目还是一个光荣的鸭蛋。
“可能是你年纪太小了。”
在回家的路上,姚天睿安慰着沮丧的妹妹,但两人都知道,这就是一个托词。
在这个时代,女子很难找到除了女佣和女工以外的工作,在壬子癸丑学制的改革推行后,女子虽然也可以上学,但大学并不对女子开放,一直要到民国九年的二月份,才有第一批上大学的女学生。
也是在1920年以后,女子工作的土壤才开始变大。
“……我还是想试试。”
姚晓瑜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
她对自己的设想是找到一份正式的工作,然后以写作为副业,等到写出了成绩,再看是调整工作和写作的位置,还是干脆专心于写作。
姚晓瑜并不怀疑自己能在文字行业中扎根,现代的大浪淘沙也没把她淘走,她的文在这个时代或许显得太过白话,但正赶上了好时候——上个月,青年杂志刚刚出了第一刊。
这个杂志可能不为大众所知,但它后来改名为新青年,推行德先生和赛先生,几个新和旧成为了历史书上的必背考点,她的白话文正好赶上了风口,毕竟在几年后,某个著名作家的白话诗是这样的:
两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1]
但这个时代的车马和稿费都很慢——哪怕是从稿子寄出去就一路顺风,拿到第一笔稿费也要数月,她要是没摸准时代的命脉,文稿被退回重写的话,时间只会更长。
她固然可以上午抄书下午写作,但这对身体的负担很大——腱鞘炎,颈椎病,肌肉黏连,斜方肌劳损,即使在现代,有电脑码字和语音输入的情况下,这些毛病她也一个没逃过,难道在这个时代她就是天选之女?
不到没有选择的时候,姚晓瑜并不想上午写完下午写。
“那我陪你。”
姚晓瑜没把自己的打算跟姚天睿说,姚天睿也并不泼她冷水,第二天依旧跟妹妹一家家问过去,只是提前做了约定:
“要是我上班以后还找不到工作,那就先不找工作,等我休息的时候再陪你出来。”
姚天睿已经定下工作,是以前姚大牛认识的人家帮忙找的,做一个办公室文员,月薪六元二角,不包吃住,每周休息一天。
这份工作的薪水在同行业里面算中上,上班的地方离姚家走路也只要半小时,工作内容也轻松稳定,唯一的缺点就是只能做一年。
那户人家也并不瞒着两兄妹:这个工作是他们给儿子找的,但因为他们的儿子还没有毕业,家里便找了远房亲戚来先占位,但那亲戚最近不做了,他们的儿子明年才毕业,刚好姚天睿又找上门,他们便让姚天睿占了这个位置。
“我家孩子很会读书,毕业并不发愁找不到工作,只是做父母的,总想着给孩子托底。”
那家的夫人提起在学校读书的儿子的时候,满眼都是笑意。
***
奇迹并没有发生,在姚天睿上班的前一天,姚晓瑜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倒是给周春花找到了一个活计:有个新开业的小作坊需要招个临时做饭的,包吃不包住,一个月给两个银元。
姚晓瑜觉得工钱有点低,周春花却心动的很,第二天换了身衣服就去了工坊,那边刚见过几个埋汰的厨子,干净的周春花直接让他们好感大增,确定她干活利索,便把周春花直接定了下来。
“每天一斤米,一个月就是三十斤米,在家吃也要花一个银元呢。”
周春花知道孙女想给她找个样样都好的工作,但她看得清自己,也有自己的想法。
姚天睿六元二角的固定收入,足以覆盖房租的固定支出,但人是要吃饭的,两个银元的价格不高,但家里少了她的一张嘴,再多出一笔进账,每月也能好过一些。
一日三餐的饭食并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但再辛苦,也比拉车强,至少别家的米不要钱,能放心的吃到饱,也不用一天到晚的四处跑。
“可就做两个月……”
姚晓瑜的眉头依旧拧成疙瘩,周春花倒是看得开:
“这才好呢,现在都八月了,后面只会越来越冷,两个月刚好避开冬天,我手上的冻疮养了十年才好,可不想跟它们再见面。”
……
“贺掌柜,您看过的报纸,能借我带回去瞧瞧吗?”
姚晓瑜接过六个银元,又领了新的抄书活计,才问道。
她要以写作为生,就要了解刊登平台的偏好,报纸不贵,但对现在的她也并不便宜,姚晓瑜本来打算去问问报童有没有便宜的过期报纸,但今天碰上贺掌柜看报,她便大胆开麦了。
再便宜也是要花铜元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贺掌柜答应了,只是叮嘱姚晓瑜要好好保存,姚晓瑜自动把面前的报纸换算成铜元,一个劲的点头。
回去的路上,姚晓瑜找到报童,花了五个铜元,收了些旧报纸回来——贺掌柜没有买下市面上所有的热门报纸。
跟在旁边的周春花觉得这钱不如用来买肉,但想到刚刚揣好的六个银元,又觉得偶尔买点孙女喜欢的东西不算什么。
“小鱼,你要留下的报纸自己收好,有什么不想要的,就给我处理。”
报纸是很有用的,可以用来糊墙贴窗,引火也是一把好手,姚晓瑜小时候还用报纸折过青蛙,吹一口就吧嗒吧嗒的往前跳,以前给老房子打扫的时候,母亲会把一张报纸三两下折成大帽子,防止天花板上的蜘蛛网粘头发。
“好。”
姚晓瑜应下来,周春花便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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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了,然后开始跟孙女商量要买点什么吃食回去。
家里除了姚平安,从上次的红煨肉开始,就没尝过肉的滋味了,而姚平安也并没吃多少独食——五文钱的萨门鱼,从吃完红煨肉的第二天开始,一直撑到了昨天,也就是吊着身体不生病。
周春花提议买肉包子,带回去就可以直接吃,还能按人头分,姚晓瑜丁点犹豫都没有,就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之前在这边找工作的时候,姚晓瑜亲眼看见有人吃肉包子的时候,咬出一大块带着细密小疙瘩的整肉,还高兴的觉得自己赚了。
不吃血脖和淋巴,在现代算是基础认知,但在这个时代,能用这些做包子的,已经是有名的良心商家,有些小贩为了节省成本,会用病猪肉,甚至会用坏掉甚至烂掉的肉。
姚晓瑜自觉不是个特别挑剔的人,但……以后想吃包子,还是等有钱了,雇个厨师当面做比较好。
馅饼也一样。
馄饨也是。
……
姚晓瑜不让买,周春花也不坚持,两人最后买了四分之一只鸡回去,打算熬个鸡汤给家里开荤。
“当时买了带头的多好,少的那点钱可比不上鸡头。”
周春花念叨了好一会儿,姚晓瑜只是笑笑,唠叨就唠叨吧,比起吃鸡头,她宁可这么碎碎念的回去。
鸡屁股也不行!
小半只鸡带回去,大家都高兴的很,也不需要什么讲究,两粒花椒一撮盐,三片生姜一把火,炖好的鸡汤上面飘着一层鸡油,底下瞧着清澈透亮,一口下去却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了。
鸡肉被撕开大概的分了一下,每人也就是几口的肉,鸡汤泡饭却管饱的很,姚晓瑜看的分明,那鸡骨被炖了个把小时,依旧坚硬的很,嗦骨头的姚晓丽用力咬下去以后,上面也就是浅浅一个印。
“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天天吃鸡的好日子啊。”
依依不舍的将已经没滋味的骨头丢进簸箕,姚晓瑜期待的望着姚晓瑜,自从公布了家里的经济条件后,姚晓丽就再也没因为吃不上肉蛋闹过,但懂事归懂事,该馋还是馋。
“下周你放假的时候吧,到时候我把抄好的东西给贺掌柜,就买点肉回来,不过不一定是鸡哦。”
姚晓瑜搓搓妹妹的脸,半哄半认真的说道,盘算着什么时候去看看妹妹的学校,要是不太好的话,得尽快挣到足够的钱,然后给姚晓丽转学。
姚晓丽现在小学三年级,等读完剩下的一年初小,再读完三年高小,四年中学,大学也对女性开放了,没准到时候姚晓丽还会是她的学妹。
女孩子读书不容易,只要姚晓丽不长歪,她愿意给姚晓丽出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对了,她记得大学也有旁听制度来着……姚晓瑜看着周春花和温柔,觉得得尽快把报纸看完,定下自己的第一本书。
正在剥豆子的周春花和温柔打了个寒战,背后突然有了一股凉意。
16. 定下大纲
从贺掌柜那边拿了报纸回来后,姚晓瑜依旧只用上午的时间抄写赚钱,下午的整块时间用来看报。
这个时代的报刊是繁体竖版,从右往左的阅读顺序,姚晓瑜最开始阅读的时候有些艰难,但人是可以改变的,读的多了久了,她便习惯了这种排版。
“小鱼,过来帮我把土豆皮刮了。”
温柔又在叫人,姚晓瑜叹了口气放下报纸,蹲在温柔身边,用另一片碎瓷片给土豆削皮。
她们家有水井,以前缺粮食不缺水,土豆是连着皮吃的,至多洗的干净一点,现在条件好了一点,才舍得把皮给刮掉。
“娘,您下次等我没事的时候再叫我干活行吗。”
姚晓瑜压抑着暴躁说道,这个时代的文字对她来说有些之乎者也,看进去的并不算特别容易,但每次读进去一些,温柔就让她做家务,骤然打断的滋味真的非常难受。
虽然温柔每次分给他的也不是什么困难的活计,但这就像是人好容易睡着了,结果一会儿被叫醒一次,一会儿被叫醒一次,关键是还没什么大事,就是圣人都觉得憋屈。
“你都看报纸了,难道还有事情吗?”
姚晓瑜睁大眼睛看着温柔,确定她没有开玩笑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这位母亲对某些事情有着错误的认知。
……
“你爷爷看报纸当然是有用的,你怎么能跟他比。”
温柔有着一套能自洽的逻辑:报纸跟姚晓瑜的工作无关,中学毕业以后的姚晓瑜也不需要继续学习,所以报纸是姚晓瑜闲着没事的时候才看的。
姚晓瑜已经十三了,是个懂事的大姑娘,既然有时间看“闲书”,自然也有时间帮着做事。
姚晓瑜试着搬出姚大牛看报的事情进行魔法对轰,但温柔也有也有自己的理解:姚大牛是要做生意的,报纸上的东西对他有用,姚晓瑜不做生意,看报纸肯定是为了打发时间。
姚晓瑜:……
在费尽口舌依旧无法转换母亲的观念后,姚晓瑜不再幻想一次见效的嘴炮疗法,而是采取了更直接的方案——她去贺掌柜那边交任务的时候,花了四个铜元,买了本子和铅笔,下午看报纸的时候将铅笔握在手中,时不时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看报纸是闲着没事,记录东西可就是正事了,温柔并不清楚姚晓瑜在记录什么,但她对写字的人有着某种敬畏,虽然依旧会叫姚晓瑜做事,但跟之前的频率已经低了太多。
在姚晓瑜装作没有听见,或者真的没有听见的情况下,也不会一声一声的接着叫,而是自己去把事情给做了。
姚晓瑜抄着能投稿的平台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看着择青菜的温柔,心里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只是再次明白了那句话——
写作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姚晓瑜在看报纸的时候,也并不只抄写投稿的信息,她也抄日常物价,店铺广告,统计在报纸上连载的小说类型,确定自己第一本书的定位……
时间转眼又是半个月,两个铜元的本子已经写到第三本,贺掌柜的报纸早就还了回去,姚晓瑜翻着自己又买了两回,在一边颇为壮观的旧报纸,终于开始规划自己要写的小说类型,
这些日子她已经把卖的比较好的报纸上的小说看了看了个大概,跟她估计的武侠小说半边天不同,现在相对流行的,除了言情小说,相对流行的反倒是侦探和市民小说,再然后便是救亡图存的革命故事,启蒙篇章。
姚晓瑜在思索后,第一个放弃的就是革命和启蒙类型,不是不想写,而是不能写——她一个人也就算了,现在姚家可还有一大家子呢,她灌墨下笔倒是痛快了,家里遭了人眼怎么办?
再等等,等她闯出名声又不愁笔墨,倒是可以换个马甲,写点不要钱的文章,把该骂的人好好骂一骂。
排除一个,还有三个,姚晓瑜第二个放弃的便是侦探小说。
现在的侦探文并不是那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学生,而是类似西方的夏洛克,有些小报甚至公然将侦探的角色宣称为“东方的福尔摩斯”,模仿的是欧美的逻辑叙述;还有一类是滑稽侦探,走的是反传统的喜剧路线。
这两种姚晓瑜都能写,但并是她擅长的题材,开头或许可以顺利过稿,但后面只会越写越吃力——当文抄公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但姚晓瑜的道德底线有点高,过不去那个坎。
要是被反复退稿,姚晓瑜可能还会硬着头皮试一试,现在……
市民小说又是另一种风格,姚晓瑜觉得这个定位有点类似故事会,大部分都是小短篇,然后便是笑话,做成系列的也有,类似“阿p故事集”,但只是主角相对固定,就像是两只熊和一群羊,每次都是不同的故事。
这种小短文在姚晓瑜能把控的领域,但她暂时找不到能插进去的位置——市民小说的系列文已经有了专栏约稿,除非她这个新人的稿件能有绝对的碾压效果,不然专栏换她的可能性跟做梦差不多。
所以在一次次排除法的作用下,最适合她的还是男女爱情的鸳鸯蝴蝶派,虽然她在现代还没谈过恋爱,但没看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小说里的套路她精通的很!
姚晓瑜信心满满的写下几个关键词……然后卡在了女主的设定上。
姚晓瑜皱着眉头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又用橡皮擦掉,然后再写再擦,一个下午除了弄得手腕酸疼,竟是丝毫进展都没有。
她在现代最头疼的就是主角设定,因为姚晓瑜习惯根据主角性格写大纲,没想到换了个世界依然如此,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市井中人村中小女,每个人都能写出一段精彩的故事,但也因为选择太多,让姚晓瑜难以抉择。
若是在现代,她大可以随意选择一个,写完她的故事再写下一个,网络时代不缺读者,虽然营销有用,但也酒好不怕巷子深,而且二十一世纪的生活成本很低,她若是只要找一份满足基础需求的工作的话,并不困难。
但在这边……过几个月就是冬天,六个人一床被子根本挤不下,煤炭也要提前贮备,没有足够的炭火,冬天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可饭是不能少吃的,要是身体在平时不能积攒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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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能量,可能某一天人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而且这边的惯例是过年的时候上门要债,姚家可以不全还,但至少每家要给一点出去表现诚意,又是一笔开销。
姚晓瑜拧着眉算了又算,除了让自己越发焦虑,没有找人任何提高家庭抗风险能力的手段。
“吃饭了。”
姚晓瑜应了一声,用橡皮在纸张一擦,那被反复擦拭过的纸张便破了一个洞。
晚饭是冬瓜粥,姚天睿带了几块酱猪肉回来,姚晓瑜吃的香甜,焦躁的情绪也舒缓了不少,
第二天姚晓瑜匆匆起来,就着桌上的咸菜吃了冬瓜粥,便跟上周春花的脚步——今天是她去贺掌柜那边交抄写纸,然后领钱的日子。
天色已经亮了,太阳还没出来,街上的人来去匆匆,显得有些冷清,姚晓瑜闷头跟着周春花走,冷不防听到一句哭骂:
“你想让那个狐狸精进家门,除非我死!”
姚晓瑜下意识的扭头看去,视线撞上高高的院墙,她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道男声也传了过来:
“我们的结合是封建糟粕,是盲婚哑嫁,我们强扭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姚晓瑜只听请了这两句,后面的声音就低了下来,她竖着耳朵也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声响,然后就是女子低声的呜咽。
“奶奶,那家是怎么回事啊?”
姚晓瑜有些好奇的问道,虽然脑子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但还是想吃瓜。
“那家啊……”
周春花也不瞒着姚晓瑜,孙女这段时间展现出来的能力她都看在眼里,儿子儿媳认为天睿是家里的顶梁柱,但周春花总觉得比起大孙子,二孙女明显更加可靠。
墙院里的是个很俗套的故事,总结起来不过五句:
青梅竹马的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的洞房花烛,出国留学的意气风发,归来以后的冷淡相对,貌神合离的遇见真爱。
在这个时代很寻常的故事,却让姚晓瑜眼睛一亮,她抓住了脑子里飞快划过的灵感,直接定下文章的核心。
一位丈夫留学归来变心,被离婚后有了新生活的女性。
从庚子赔款开始,留学生就一直是这个时代的热元素,旧式女子的说法在现在虽然还不流行,离婚另娶的男子却也并不少见,简直就是天然的热题材。
而且她以前除了写小说也看小说,民国糟糠之妻的故事都有了固定模板,她往里面一套,在这个时代便新鲜的很。
姚晓瑜越想眼睛越亮,从贺掌柜那边接新活计的时候,还被贺掌柜问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好事,表现的这么开心,姚晓瑜随意敷衍过去,满脑子都是故事的大纲碎片。
“好你个狐狸精,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突然的女音吓了心不在焉的姚晓瑜一跳,她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大门前站着两个相对的女子,旁边的男人一直露出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姚晓瑜花了两秒钟把这个音色和记忆中的对上,眼睛一下就亮了——早上的事情居然还有后续?!
17. 女主丁娴
面对面的女子一人梳着妇人的发饰,金闪闪的首饰格外显眼,穿着标准的上衣下裳,右衽大襟,花边镶滚华丽之至;
另一边的女子虽然穿着的款式相同,衣物上的装饰却几乎没有,辫子也只简单的编成两个麻花辫,只在发梢编进去两颗珍珠,姚晓瑜甚至不需要听他们说话,就能把三人区分开来。
原配孟家女,真爱谈小姐,还有三心二意苏姓男。
姚晓瑜只知道他们三人的姓,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能以此为代称。
孟家女在唾弃谭小姐的行为,但可能因为囿于教养,她能说出来的最有杀伤力的词也不过是“狐狸精”和“不要脸”,但谭小姐的成长环境好像跟孟家女差不多,被气的脸都红了。
可她并不跟孟家女争辩,只是瞧着旁边的苏男,反复问着同一句话:
“苏俊文,你在跟我罗曼蒂克的时候,有跟家中的妻子正式分开吗?”
罗曼蒂克是英语“Romantic”的直译,原意是浪漫,但在这个时代的上海,也代称着爱情,这个时代的人大多含蓄,跟人罗曼蒂克,就是跟人谈恋爱的隐晦说法。
不过这男的居然叫苏俊文啊,形象不太符合名字,不俊也没什么文气。
“清月,我……”
苏俊文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样,谈清月却没有心软。
“不要说什么无关的事情,你只需要回答我,有没有。”
姚晓瑜的眼睛一亮又一亮,这种抓住主要矛盾的女子在这个时代出现的概率可低,没想到今天居然碰上一个,等等,那个孟家女好像也有惊喜。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苏俊文对着谈清月深情款款的说道,可惜被直接打断了——
“别转移话题,你只需要告诉我,有没有分开。”
国外比他俊俏优秀的男子不是没有,若不是苏俊文对她关怀备至,又说自己是单身,她怎么可能跟他进一步发展。
她可是在读书的时候就说过,自己绝不当任何人的第三者,没想到还是被迫……谈清月看着苏俊文的脸,觉得自己特别想吐。
“她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错误……”
苏俊文只当没听见,继续跟苏清月说情话,苏清月额角上的青筋一根根蹦了出来,姚晓瑜看到她逐渐攥紧的拳头,在心里跟自己打赌这个苏小姐会什么时候爆发。
“啪!”
爽了!
等等,好像不对?!
姚晓瑜目瞪口呆的看着手因为惯性,放到肚子前的孟家女,苏俊文显然也被这个出乎意料的耳光打蒙了,捂着脸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明珠,你……”
“别这么叫我。”
孟明珠满脸厌烦的说道,转头看向谈清月,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却也没了敌意。
“我不知道有什么别的分开的证明,但我这边不管是和离书还是休书,都没有收到过。”
苏俊文回国的时候,还跟她有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后面才渐渐冷淡下来,最近这段时间才说要分开,她一时激动,这段时间才有些失态。
“我看报纸的时候,也没有看到过他离婚的消息。”
登报离婚现在并不流行,但不是没有,多数是单方面的分手,也有一些是双方都同意的。
谈清月接了话,眼神落在苏俊文身上的时候跟刀子一样,恨不得将他的胸口的肉一片片剜下来,瞧瞧那颗心到底是个什么颜色。
她说她幼年孤苦,说她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时候,这个男人心里在想什么呢?
谈清月看着面前说不出话的男子,也懒得继续探究下去,之前她的导师觉得她有天分又努力,邀请她成为自己的学生,继续攻读研究生学位,她当时拒绝了,但现在还来得及。
“啪啪啪——”
一连串的巴掌跟爆豆一样响起,等谈清月停下发麻的双手,苏俊文已经完全不能看了,孟明珠被这个出乎意料的发展惊住,下意思的后退两步。
读过大学的女子,手劲都这般大吗?
谈清月看着脸跟气球一样的苏俊文,心里的憋屈感总算是散了些,有些庆幸自己听了老师的饮食建议,没有走什么一口吃饱的淑女路线。
她在金三角名校读书的时候,并不是每天只用干巴面包填饱肚子,而是每周都会卤许多牛肉放到冰箱里,饿了就拿出来热一热,然后就着牛奶吃,她还专门买了大一点的平底锅,每天早上给自己煎鸡蛋。[1]
除此之外,谈清月也没有放下日常锻炼,爬山骑车打网球,本来瘦弱的身体在肉蛋奶的大量摄入,和足够的运动中,飞快的变得健壮起来,这才能在今天痛快的把人抽一顿,而不是扇巴掌都跟挠痒痒一样,让愤怒都成了调情的手段。
“苏俊文,我告诉你,我们完了,我们分手的消息我会告诉报社,你等着吧。”
苏俊文吐出来的牙硌疼了谈清月的脚,她看了眼栽倒在地的男人,直接把小皮鞋冲着第三条腿碾了过去。
剥开罗曼蒂克的滤镜,谈清月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栽的,这玩意甚至一直想哄了她的身子,让她无媒苟合!
“啊——”
“我没有想破坏您的家庭……”
解释和惨叫声都随着距离的拉远弱了下去,姚晓瑜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她实在是很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
但周春花要上班,能留这么一小会儿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可恶,等她赚够钱了,一定要雇佣几个保镖,到时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周春花看着恋恋不舍的孙女,虽然不知道自家小鱼什么时候养出了这么一个爱看热闹的习惯,但还是决定回头打听打听,要是贺家和苏家的事情有了结果,就跟小鱼说一下。
姚晓瑜并不知道奶奶准备让她吃上后续瓜,她为没有结局的故事稍稍遗憾了下,便把注意力收了回来,开始思索今天要买猪肉还是鱼肉。
每次拿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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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家里开荤的时候,姚家抄书的工钱已经相对固定,在千字八到九文之前徘徊,隔一段时间吃点肉,并不是什么太大的负担。
远远的看见肉摊,挂在上面的熏鱼已经没有了,倒是瘦肉还有一大块。
很好,也不用做选择了。
姚晓瑜要了些瘦肉切片,又让老板送了几根大骨头,摊主的手艺不差,骨头都是白森森的,一丝肉都找不到。
“娘,中午我们吃骨头粥,晚上把肉放进去。”
今天不是星期天,姚晓丽要上学,姚天睿要上班,都是带着午饭走的,晚上一家人才能凑到一起。
“行。”
温柔应了下来,中午姚家便吃到了大骨粥,比平常的冬瓜粥要好吃一点,但也有限,姚晓瑜被勾起馋意,更期待晚上的那一餐。
下午。
姚晓瑜端正的坐在桌前,定下了女主的名字:丁娴。
这个故事很简单,开头便是留学归来的丈夫瞧不上在家操持的妻子丁娴,选择登报离婚,打算寻找真爱。
丁娴的父母不理解和平分开的含义,认为家里的女子必须从一而终,拒绝丁娴回家,公婆在这个时候出场,劝说丁娴离婚不离家。
但公婆并没有什么好心思,而是家里的支出全靠丁娴的嫁妆……
女主被设定好以后,姚晓瑜便写的顺利许多,只是可能是受了今天回程的戏的影响,丈夫找的真爱在故事里也并没有成为反派,而是被变成一个读了书,心却没有真正立起来的女子。
丁娴越来越好的人生也影响了她,让这个女子也醒了过来,在故事的结尾,两人有了新生活,还收留了从丁家和离的另一个女子,给她寻到了一份工作。
“好像爱情线不是很明显哎。”
姚晓瑜写完最后一个字,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看着护住丁娴嫁妆的女仆,给丁娴推荐工作的夫人,把关键消息传递给丁娴的卖花姑娘,有些为难的挠头。
她给丁娴安排的男主是一个中学教师,知书达理温文尔雅,但是按照剧情的发展,丁娴要到中后期才会跟他认识,到书完结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点爱情的萌芽。
姚晓瑜写大纲的速度并不快,在男主的戏份中纠结了大概半小时,家里人便都回来了,姚家也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晚上吃的是青菜肉片粥,被简单烫熟的猪肉吃起来很嫩,但纤维分明,牙齿一咬便直接断开,也没有让人讨厌的腥味,姚晓瑜有点遗憾没让温柔打个鸡蛋下去,要是里面有蛋花,滋味肯定会更好。
“这粥是中午的吗,都成糊涂了。”
周春花舀了小半碗,一边喝一边问,她在做饭的地方已经吃过了,现在也就是溜溜缝。
“嗯,中午炖骨头,我就多做了点,省事。”
的确省事,就是好吃的猪肉配上不怎么好吃的粥,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姚晓瑜喝了一碗又一碗,终于下定决心:先写个一万字去投稿,要是过不了编辑的审核,再换大纲!
18. 打算投稿
姚晓瑜开头的一万字写了五天。
她没有将自己想从事写作的念头说出来,每日的创作时间安排在完成上午三千字的抄写以后,吃完午饭就开始用铅笔创作——铅笔每支只要两个铜元,钢笔的墨水消耗要算银元。
一天下午写三千五百字,三天就能凑够一万字,姚晓瑜打算的很好,但她忽视了自己修文的时间。
一个开头一个开头的换,一个段落一个段落的删,一个句子一个句子的修,文章的吸引力与日俱增,带来的是效率的下降——姚晓瑜每天的写作量都超过了四千,但直到第五天的太阳落山,她才完成了文章的开头。
但这并不是结束。
这种修修改改,不少地方因为反复涂抹破了洞的本子是不能投递出去的,编辑会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将其丢到废纸篓里,所以姚晓瑜还需要誊抄一遍,而且这次不能用铅笔,要用钢笔。
又是一笔开销。
姚晓瑜舍不得银元买墨水,思来想去,她将之前的几个墨水瓶子翻了出来,从厨房的陶罐里舀了一点热水挨个倒进去,拧紧摇匀后倒在一起,也凑出了一点儿像模像样的墨水,姚晓瑜灌进钢笔试了试,很好,除了稍微浅淡一点,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她的稿子有着落了。
“这是要给贺掌柜还回去的……”
围观姚晓瑜全过程的温柔说道,跟牙膏皮香烟壳一样,用完的墨水瓶也属于回收再利用的范畴。
贺掌柜把墨水瓶给姚家的时候,特意叮嘱了用完要送回去,也就是周春花觉得一个两个的送不像样,才暂时将它们留了下来,准备凑个整一起送。
“所以我没摔碎。”
姚晓瑜本来对自己的操作有些不好意思,但温柔这种她犯了天条的语气一下勾起了姚晓瑜的逆反心理,本来打好腹稿的解释被吞了回去,只丢下一句硬邦邦的话。
靠着这点子混合起来的墨水,姚晓瑜将自己的一万字誊抄了出来,虽然偶尔在抄写的时候还是有个别被划掉的错别字,但她也无能为力——她从墨水瓶里压榨出来的墨水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不够写满一页纸张。
贺掌柜为姚家提供的抄写的墨水倒是不少,但这是不能用在私活上面的,姚晓瑜只能相信自己的故事足够精彩,能让编辑能忽略这种划掉一两个字的小瑕疵。
“我也算是破釜沉舟了。”
姚晓瑜在洗脸的时候悄悄嘟囔了一句,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听到。
五天写作,三天誊抄,刚好又到了一个交稿日。
“奶奶,听说报社的编辑部有便宜的报纸,我想去看看。”
拿了报酬又领了新任务,姚晓瑜眼都不眨的跟周春花扯起了谎,但这段时间她已经给自己树立了爱看报的人设,所以周春花也并不觉得奇怪,只觉得难得的假期浪费在走路上有点可惜。
有这个功夫,勾个帽子挣点同铜元多好。
“你想去哪家的编辑部?”
周春花还是舍不得拒绝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姚晓瑜,孙女只是想买点便宜报纸,肯读书是好事,应该支持。
“我打算去《话本大全》那边看看,他们的报纸都是故事,没准还能找到上次那个换新娘的故事结尾呢。”
姚晓瑜的报纸也不是白看的,吃过晚饭之后,她会挑选一点报纸上的故事念给姚家听,但时间往往都控制在十分钟以内,短篇的故事还好,许多长篇实在是吊人胃口,但因为报纸不全,许多时候读着读着便要换一个故事,令人很是不快。
换新娘的故事,就是被迫断更的其中之一。
“那你可要好好找找。”
听到故事可能有结局,周春花顿时来了兴趣,本来磨蹭的步子也加快了许多,姚晓瑜得时不时来一段小跑,才勉强不被周春花落下。
《话本大全》的编辑部离贺家书局大概有三刻钟的距离,姚晓瑜走走跑跑停停,连呼带喘的消耗了一个多小时,到编辑部楼下的时候已经汗出如浆,喘了好一会儿刚觉得恢复了些,冷不防张嘴吃进一阵风,弄得姚晓瑜又开始不断的咳嗽。
这身子,委实弱了些。
“吃吧,吃完就不咳嗽了。”
姚晓瑜正思索着自己锻炼的可行性,嘴里冷不防就被周春花塞进一颗东西,她下意识的尝了尝,甜的。
“……小儿女吃了吾的梨膏糖呀,咳嗽转眼就不见呀——”
姚晓瑜还在猜测刚刚进嘴的是什么食物,这边的吆喝声已经又响了起来。
很好,她知道了。
拉着手风琴的小贩虽然唱的都是一个调子,但见人下菜碟的功夫真是一流水平,刚刚哄完周春花的铜元,又凑到了一个奶奶面前换了个唱法。
耳清目明,平平安安,直接说到了老人的心坎上,也难怪拉手风琴卖梨膏糖的小贩有好几个,就他的生意最好。
“这梨膏糖虽然贵了点,但还真有用,你一下就不咳了。”
姚晓瑜正把梨膏糖的小贩角色储存在心里,就听到周春花美滋滋的夸奖自己决策正确,她很想告诉奶奶她不是因为梨膏糖才没咳嗽的,但想想又觉得算了。
何必破坏长辈小小得意的好心情呢。
喘匀了气的姚晓瑜偷偷嗯嗯啊啊的发了几个音,确定说话没问题后,就抬脚走向二楼——第一层可以开店,房租贵,为了节省成本,租用二楼作为工作地点是很平常。
编辑部的配置跟现代的社畜工位差不多,只是桌子要大一些,也没有二十一世纪必配的电脑,多数人都在忙,但也有几位是闲着的,让姚晓瑜松了口气。
有闲人就好,闲人才有闲心看陌生的作品,姚晓瑜不怕跟人比,只怕连比的机会都没有,那才是拔剑四顾心茫然。
“请问,这里是《话语大全》收文章的地方吗?”
没有遇到最坏的情况,但姚晓瑜还是没有放松,做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用不少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悄悄话:
“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姚晓瑜的演技并不好,可这些人的也没见过多少演戏的人,他们只觉得这是个不识字的小丫头,应该是指路的人听错了,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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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姚晓瑜找到了这里。
“你找《话语大全》,是有什么事吗?”
有个闲着的编辑笑眯眯的问道,态度和善,却没有回答姚晓瑜的问题。
《话语大全》和《话本大全》的关系并不好,甚至有点死敌的意思,因为《话语》就是踩在《话本》上发展出来的,甚至李鬼还想要顶了李逵的名号,把自己封为正统。
《话本》被分了半壁江山已经很憋屈了,《话语》还要得寸进尺,这个时代能做报纸的多少有点文人意气,他们直接怼了回去。
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话语》那边自然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一来二去的发展到现在,两边互坑是常态,连带着两份报纸青睐的作者也互相看不顺眼。
现在话语那边的人投稿,却到了他们话本这边的大本营,只要确定了这件事的真实性,他们能笑话语的编辑至少一年。
“我家少爷的对头,投《话本大全》的文章被选中了,我家少爷很会写文章,不服气,让我把他写的文章投到《话语大全》……”
后面的话姚晓瑜没说,但众人已经脑补出来了——等文章真的上了报纸,就去当面嘲笑对头呗,可惜啊,小丫头长得好看,脑子却不太好用,地方都跑错了。
姚晓瑜故意没说是自己写的,年纪小+女子,简直就是天选废纸堆的命,成名了倒是无所谓,逐利的资本不在乎这些东西,但她现在的筹码已经够少了,没必要再继续减轻。
其实用老爷的名号会更好,但老爷不可能让不识字的小姑娘把手稿带走。
“你家少爷写的是什么文章?”
《话本大全》属于二流报社的中上层,但因为钱给的大方,并不缺稿子,寻常时候也没什么人想加班,可现在不同,这个小姑娘手里的稿子到手,话语那边可就输了个彻底!
姚晓瑜听到这这句话,心弦又放松了几分,不枉她翻遍了各个卖的比较好的报纸,硬是字缝里看出字来,挑了符合她文章要求,又有看不顺眼的对手的《话本大全》。
每个行业有每个行业的瓜,姚晓瑜并不知道这两个极其相似的名字的背后的恩怨情仇,但数据是不会说谎的,透过那些并不齐全的旧报纸,每次有一方做出决定,另一方一定相反的意见的文章发表的报社,也就只有这两个。
于是姚晓瑜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在理论和今天观察到的诸多细节中,验证了话本和话语不合的猜想,巧妙的绕过了文学界的无意识封锁,给自己取得了一个机会。
想到自己之前手抄的表格,人工的筛选分析,各种树状图和饼状图,姚晓瑜都差点为自己的努力流出一个湖水的眼泪。
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我家少爷说写的是什么鸳鸳小蝴蝶。”
姚晓瑜做出努力回忆的模样,做多了文字工作的人都有点好为人师的性子,瞧着姚晓瑜连鸳鸯蝴蝶派都不会说的模样颇有些头疼,索性也不为难小丫头,让人在这边吃着糕点,他们直接把带来的稿子翻开。
姚晓瑜吃着绿豆糕,在心里比了个耶。
19.过稿
“你这个文章……用了句读?”
编辑瞧了一眼稿件,还没看清里面的内容,就被里面的标点吸引了注意力,近几年宣传白话和标点的文不多,但他的职业摆在这里,也看过好几篇,只是嘴上还是习惯将标点说成句读。
这两个算不上一个东西,但他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并不少。
“句读……您是说那些圆圈蝌蚪吗?”
姚晓瑜致力于将没文化的的小丫头人设贯彻到底,在她的稿件正式发出去,甚至第一本书完结,积攒出一些名气之前,她都打算把自己的身份遮掩起来。
没名气的时候是人挑书,有名气就是书挑人,姚晓瑜在现代的写作事业算是不温不火,可她有一飞冲天的紫微星好友,预收的文章标题直接写了预收,简介就是没想好,收藏数都把她馋的慌。
“少爷说,这是他在外面学的,觉得方便就用了。”
姚晓瑜的写作工具虽然从电脑变成了钢笔,但有些习惯还是难以改变,比如各种基础标点的不自觉运用,不过……
“你家少爷,应当是新式家庭出身。”
编辑把姚晓瑜身上的马甲焊的更死了一些,然后就沉浸在了故事里,满目的标点乍一看有些不适应,习惯了以后就觉得方便的很,编辑直到读完最后一个字才抬起头,姚晓瑜看着编辑的眼神,就知道稳了!
“这个故事我们要了。”
编辑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姚晓瑜的稿子放在了抽屉里,生怕面前的小姑娘发现不对,拿着纸就跑了。
姚晓瑜的文学功底是比不上这个时代的人的,但她写的故事没有任何阅读门槛,画面感很强,最关键的是主角和主线都很明显。
主角固定,主线清晰,这在现代大浪淘沙的网文中是最基本的要求,但是在这个时代,是极少数作者才能摸透的写作技巧。
至少在小说这个领域是这样。
姚晓瑜收集的报纸不少,但除了一些短篇,能读的并不算多,很大的原因就是多数的故事根本分不清主角到底是谁。
比如有一个连载的小说叫《浪剑天涯》,从书名看应该是一个剑客的江湖故事,但开篇到后面的好几次连载,大篇幅描写的都是一个用鞭子的侠女。
然后在她觉得小说名可能是随意取的,侠女是主角的时候,侠女嫁人了,又换了一个人物叙事。
姚晓瑜:……
“这个故事后面说了什么?”
确定上锁的抽屉不会被轻易打开后,编辑终于有心情追问,正在回忆自己眼睛受到多少荼毒的姚晓瑜一秒入戏,摇摇头熟练的摆出茫然的表情。
“少爷还没写,说这个故事要是能上报纸,就接着写,上不了就不写了。”
姚晓瑜没撒谎,她大纲打好了,但是正文真的只有交给编辑的一万字,一个字都没有多的。
“能上,肯定能上!”
编辑大声说道,周围人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这人说话向来含糊的厉害,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斩钉截铁。
编辑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只看着姚晓瑜,以前说话模糊是因为收到的稿子水平有限,过跟不过就在一念之间,但这个故事都到他手上了,放过才是傻子!
“你家少爷打算写多长?新的稿子什么时候送过来?有多少字?”
编辑有些焦急的追问,姚晓瑜故作胆怯的缩了缩,才慢吞吞的开口。
“少爷说这个故事大概十三万字,要是能上报纸,他现在闲着没事,一周大概能送一万字……”
这个速度放到现代会被喷的体无完肤,但在这个时代,每日写书数千字已是勤奋的表现,拖稿更是家常便饭,像后面每日四千字,还有时间打麻将的张恨水一流才是凤毛麟角。
编辑又问了些其他的问题,姚晓瑜老实小丫头的人设稳立不倒,打着少爷不想暴露身份的理由拒绝提供名字和信息,只给了他们一个笔名。
“一条小鱼……真的要用这个笔名吗,你家少爷……”
编辑怀疑这个笔名是小丫头忘了她家少爷的笔名,自己胡乱起的,根据之前小姑娘表现出来的性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用这个!”
姚晓瑜能看出编辑的怀疑,但小丫头是看不出来的,她只是把“少爷”的理由复述一遍。
“我家少爷说了,这个笔名上了报纸,他就跟能对头说,你被一条小鱼给打败了。”
编辑和旁边偷听的人想到那个场景,倒吸一口凉气,庆幸自己不是被那个少爷炫耀的人,他们光想想都觉得受不了,真的听到话的人……小丫头没感受到现场凝重的氛围,还在叭叭:
“要我说这个名字还是没什么威力,要是叫粉红色的小兔子,效果肯定更好!”
也就是姚晓瑜不想成为靶子,不然她高低得给自己起个七彩皮皮虾,粉红毛毛兔之类的笔名,给含蓄的民国人一点小震撼。
等等,现在的笔名也没有现代的实名制,好像也不是不行?只要愿意放弃稿酬,谁知道这些笔名是自己呢。
天蓝色的小猫咪,樱花梦露泪流殇,拖把沾尿张飞咆哮……姚晓瑜几乎是瞬间就想出了无数的笔名,除了极少数是纯可爱的,大都具有非常显眼的时代特色,完美展现现代人颠颠的生活状态。
嗯,等她有钱了,就挨个丢出去炸报纸!
“一条小鱼挺好的,你少爷真会取名字。”
被粉红小兔子的笔名镇住的众人终于回神,收了姚晓瑜稿子的编辑直接拍板,其他人赞同的点头,改什么啊,小鱼挺好的,比粉红小兔好见人多了!
被笔名搅合的乱七八糟的氛围逐渐恢复,编辑没再追问作者的真实身份,也终于谈到了最关键的问题:稿酬和刊登时间。
稿酬关乎姚晓瑜的后续计划和生活水平,刊登时间则决定了姚晓瑜拿到稿酬的时间——这边在投稿的地址上就写过,文章登报后才能结算稿费,而且是报纸上登了多少字,才给多少字的稿费。
提前结算稿费的也有,但现在的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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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瑜虽然称得上奇货可居,却远没有这个待遇。
不过稍微催一催,让刊登时间提前一点却不难。
“我家少爷不大缺钱,只想尽快看到文章上报。”
姚晓瑜这话的意思是稿费随意,但编辑怎么可能当真——给的少了,少爷完成了上报纸的目标,觉得没意思,不写了怎么办?
但给的多了,他们这边对新人的稿酬也有规定,偏偏刊登时间也不能故意往后拖,不然急着上报骂死对头的少爷等不及,可能会去别家……编辑在心中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咬牙开口:
“我们这边有规定,除非是特别有名气的作者,不然第一次投稿一般都是千字五角。”
长篇小说比散文杂文之类的价格要低,新人被压价也是习惯,虽然她看过的资料上都说这个时代有千字好几元,但那是通货膨胀以后的事情,现在这个价格她还算满意。
毕竟相对八铜元一千字的抄书,千字五角的价格已经是翻了许多倍,而且她相信以她的能力,这个收入只是起点。
“但是……”
姚晓瑜正盘算着这本书写出来能有多少个银元,就捕捉到了编辑说的关键词,耳朵一下就支棱起来。
好像还有惊喜?
“这篇写的实在是好,我愿意破格争取千字六角的价格,要是刊登出去反响好,价格或许还能再提一提。”
编辑只当没看见周围人的震惊目光,继续说道:
“要是你家少爷每周能交一万字的稿子,这个故事下周就能在报纸上看到,一次大概刊登五千字。”
“皮秀康,你……”
旁边有人惊叫,但更多的人越发好奇——这稿子得好成什么样子,才让向来求稳的皮编辑冒这么大的风险?
要知道,报纸的版面都是固定的,这人的文章上去了,本来定好的内容就要撤下来一些,要是后面卖得好,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要是卖的不好……
“这样可以吗?”
皮秀康无视了旁边人的眼神,别说现在没那么多稿子刊登,报纸上有好些空档都是编辑自己写的文章,就是真的没那么多空档,他也要给这篇文章撕出一个位置!
虽说一个萝卜一个坑,但人参值得单独挖坑!
“下周就能见报?”
姚晓瑜确认了一遍,就做出高兴的模样:
“那少爷肯定会答应!”
最关键的问题达成一直,刊登的次数也被固定为每周两次后,姚晓瑜念叨着下周买《话语大全》的话走了,看着小丫头高高兴兴的背影,皮康秀难得有点心虚。
《话本大全》和《话语大全》都是报纸,登哪个应该都没差的吧。
“康秀,快给我看看,什么稿子竟然能让你做这么大的让步。”
在姚晓瑜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的下一秒,好友就过来挤眉弄眼,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皮康秀本就是个温和的性子,左右现在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他便小心的把稿子拿了出来,让众人翻看。
20.天生一对
故事的开篇,是一对小儿女的嬉闹,夏日荷叶做小伞,秋日爬树摘梨杏,冬日裹袄打雪仗,春日田野放纸鸢,明明都是些寻常的孩童玩耍场景,却看的众人脸上泛起姨母笑。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襁褓中定下的娃娃亲,相邻宅子的两户人,年年岁岁的笑笑闹闹,任谁瞧了都觉得这双小儿女是天生一对。
“那温家子可真不错,听着丁娴的哭叫,说缠脚疼的厉害,便死活不让丁家给丁娴缠脚。”
一个编辑指着温家子嚎啕大哭的段落,笑着说道,还没人腰高的小孩儿呢,也知道护着人了,而且也够聪明,不相信两边父母随口哄着说不缠脚的话,顶着挨揍的风险也要时不时脱了丁娴的鞋袜,亲眼看了妹妹的脚没事才肯放心。
丁家父母本来是准备乘着小孩儿不在的时候给女儿缠足的,结果在温家子屡教不改的情况下,丁娴硬是留了一双天足。
“若是我家的妹妹,遇上的是这样的丈夫就好了。”
有编辑黯然的说道,他妹妹小时候跟丁娴一样活泼闹腾,裹了脚以后便日日哭嚎,他虽然也说了几句,但终究还是以学业为重,而且女孩娴静点也好嫁人……
然后有天上课的时候,家里的人匆匆过来,他茫然的回去,看到了满目刺眼的白。
他的妹妹真的安静了下来,彻底的安静了。
她硬生生疼死了。
“是啊,那丁家父母实在是迂腐,女孩儿上学有什么不好,竟然还要温家子撒泼打滚,才肯放丁娴去学堂。”
有个年纪大些的编辑气愤的说道,他没有什么子嗣缘分,膝下独女刚满七岁,聪慧可爱,未曾裹脚,再过些日子便要送去读书,看着丁娴难免触景生情,让女儿上学的心思更坚定了许多。
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都是狗屁的鬼话,他一个男的,能不知道上学的好处吗!
“就是,你瞧瞧这话写的多好:【阿娴以后是我的妻子,要是不读书,跟我说不上话怎么办,要是我不带着她,你们又偷偷给她裹脚怎么办。】”
什么不解风情粗心大意,真把人放在心尖尖上的时候,一丝一毫都会帮着考虑好,这丁家女也是好运,碰上了这样一位小郎君。
皮秀康听着众人对温家子一水儿的赞扬,心里泛起淡淡的怜悯:夸吧夸吧,现在夸的声音有多大,待会儿脸就得被打的有多疼。
这个作者坏得很!
皮秀康并不知道什么叫把人骗进来杀,但不妨碍他把其他人的伞也撕碎——怎么能只有自己遭罪呢。
没得到看过的人的提醒的众人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遭受怎么样的冲击,笑眯眯的继续往下看。
垂髫孩童渐渐长成了少男少女,两人照旧出去踏春,那风筝的线却被搅在了一起,想要解开手却不经意的碰在了一起,明明只是稍纵即逝,两人却跟触电一样分开,胡乱将风筝线剪掉,却也没了踏春的心思,只隔得远远的,时不时偷偷瞧一眼对方。
那纠缠在一起的风筝没了线的牵绊,一起上升了一段时间后,稍小的风筝停留在了一个高度,跟继续上升的大风筝分开了。
“瞧瞧,这不就是你跟弟妹相处的时候吗。”
一个编辑拍拍弟弟的肩膀,指着丁娴夫妻开窍的桥段调侃道,弟弟涨红了脸,只嚷着什么“给面子……挺顺眼……怕她哭……”之类的话,惹来一片快活的笑声。
丁娴和温家子在这个春日开了窍,回去以后相处的氛围就开始冒粉红泡泡,带着伤口的手送来的粗糙玉簪,有着针眼的掌心托住的鸭子荷包,偶尔被留堂,迎着夕阳归家的悄悄踩影,花灯节不经意勾住的几根手指……
“这丁家姑娘的手也笨,鸳鸯硬是绣成了鸭子还不让说。”
有人指着丁娴让未婚夫猜自己绣的东西,结果自己被气的七窍生烟的段落说道,他的媳妇也是一样的手笨,关键是还不能说,一说就气的揪他耳朵。
去年冬至的时候,别家吃饺子防止冻耳朵,他被扯的耳朵红通通,上班路上的寒风都散不去耳朵上的热意。
臭女人,不就仗着他脾气好吗!
编辑气呼呼的想着整治媳妇的法子,还没想好是把她今天的绿豆糕换成最不喜欢的山楂丸,还是把牛肉包换成吃腻的羊肉包,就看到稿纸翻了面,顿时把乱七八糟的想法被丢在了脑后,伸着脖子继续瞧后文。
本就是娃娃亲的对象,小儿女的感情好,双方的父母都乐见其成,走过三媒六娉,度过春夏秋冬,在河冰融水的时候,丁娴坐着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嫁进温家做了新娘。
这应该是新的幸福起点,但嫁人却成了美好的终点。
蜜里调油的日子过了几天,丈夫就要出国留学,丁娴本来也想跟上,却被大夫查出怀孕,只能在家养胎,她含着眼泪送了丈夫上轮船,却在几月之后知道自己并未怀孕。
那脉如滚珠的说法,不过是公婆想让她留下,故意收买了医生。
丁娴不甘心,但木已成舟,她也只能日日盼望着丈夫归来,从春等到冬,一年又一年,好容易回来的丈夫却成了陌生的模样。
她强忍着不听不想不看不问,当那贤良淑德的瞎子聋子空心人和哑巴,却还是听到了最不想听的那句话:
【我们的结合是封建糟粕,我想要去追求自己的灵魂伴侣,离婚吧。】
新婚后急转直下的内容已经让编辑们有了不好的预感,但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们还是骂出了国粹,众人迫切的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手上的纸却已经是最后一张。
“我问过了,后面的剧情作者还没写。”
看着众人跟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皮康秀只觉得浑身舒畅,天知道他发现这个故事卡在姓温的那句话上的时候有多绝望,好在现在有这种感觉的不止他一个人了。
有人分担痛苦的感觉可真好!
***
“奶奶,我们去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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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投稿的姚晓瑜心情很好的下楼,冲着周春花笑成了一朵太阳花,周春花没看到熟悉的报纸,看向姚晓瑜的时候,便觉得那张笑脸是强撑起来的。
算了算了,买点肉也行,反正今天刚拿了钱……
“要一个银元的五花肉!”
这妮子疯了?!
周春花瞪大了眼睛,一把拽住了姚晓瑜的衣领子,被迫冷静下来的姚晓瑜也发现不对,连忙改口。
“要十个铜元的瘦肉,”
她是打算等稿费到手再大手笔的买肉的,谁知道兴奋过头……好在补救及时,奶奶应该没有发现不对吧?
好的,没有。
姚晓瑜拎着装了肉丝的荷叶包,高高兴兴的跟着奶奶回家,路上很幸运的碰到了一个有过期报纸的报童,花了几个铜元挑挑拣拣了好些没看过的报纸,其中就包括换新娘的故事的结尾。
回家的路上又经过了贺家书局,姚晓瑜随意扯了个借口进去,再出来的时候,隐蔽处的口袋就多出了一瓶最便宜的墨水。
姚晓瑜身上没钱,这是她向贺掌柜赊的,姚晓瑜没说要墨水的原因,贺掌柜也没问,还答应不告诉姚家人——小姑娘总有点自己的秘密,一瓶墨水也不是什么还不起的东西。
最关键的写稿工具到手,姚晓瑜总算松了口气,活泼泼的被周春花送到了姚家门口,当天晚上,姚家又喝到了青菜肉丝粥。
粥是用米新煮出来的,很好吃。
吃了荤菜的姚晓瑜精神抖擞,第二天完成了自己的一千字抄写,就抽出铅笔开始继续写稿——她这次去见贺掌柜的时候,特意少领了一些任务,打算不管过不过稿,都要将更多的精力集中在收益更丰厚的写作上。
好在她的运气还不错,一次成功。
写稿的时候为了节省成本,姚晓瑜照旧是用铅笔写第一遍,再用钢笔把修改好的稿子誊抄一遍,因为早上的抄写量下降,姚晓瑜只用了五天的时间,就完成了写稿和誊抄的全部工作。
上次送过去的稿子,写到了丁娴被丈夫要求离婚,这次的一万字同样卡在了关键点——丁娴揭露了公婆的卑劣打算,看清了她对娘家并不是特别重要的真相,打脸完成以后接了和离书,带着自己的嫁妆和忠仆住进了酒店,打算去找一份工作。
姚晓瑜在心里读了一遍稿子,确定没有什么不通顺的地方,便满意的点点头。
找工作在二十一世纪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点,但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受教育权直到几年前民国成立才被确立,除去女工和女佣,社会上几乎没有女子能从事的职业。
甚至女子也并不意识到自己应该有一份正式的职业,相夫教子依旧是社会的主流。
就像昨天姚晓瑜读完的换新娘的故事,它是民国时代的上错花轿嫁对郎,故事中的新娘是留学归来的富家千金,但即使如此,她在嫁了人以后,也只是生儿育女。
可女子只是为了好嫁人才读书吗?
21.《丁娴》反应
“卖报卖报,《话本大全》推出新故事,讲丁娴温郎甜蜜蜜的小夫妻哦——”
张三草使劲挥舞着手上的报纸,嘴里大声的吆喝着,腋下夹着的一叠报纸很快由厚变薄,等最后一份报纸也被人用铜元买走,张三草掂了掂比往日重些的口袋,咧着嘴往报头的方向跑。
他们手上的报纸,都是报社直接交给报头,报头再分给他们这些小孩儿卖的,张三草不识字,但他会动脑子,每次报头说了报纸上的事情以后,他都会结合自己的理解,想一些吸引人的话来叫卖,所以他虽然去不了生意最好的地段,收入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这个报纸卖的这么好,他要多进一点,家里说了,他挣来的钱一半换在家里的吃住,一半存着,等够了学费,就让他去读书。
张三草打听过了,最便宜的初等小学要读四年,每学期要两个银元,他已经存了一大半了。
姚晓瑜拿着新鲜出炉的报纸,飞快的翻到新故事的部分,确定真的是自己的作品,而不是同名同姓后,才松了口气。
她的稿费稳了!
“来三个白果。”
姚天睿看了眼妹妹,摸摸自己口袋里的银角子和铜元,招呼刚放下担子的小贩。
他第一个月的工钱发下来以后,周春花觉得工作的人手上一点钱都没有不太好,便只拿了整个的银元,没动剩下的零头。
姚天睿吃住都在家里,也没什么应酬,除了偶尔加班的时候会买一枚铜元一个的大饼填肚子,其他的时候并不花钱,给姚晓瑜买的报纸,是头一份大饼以外的开销。
现在是第二份。
炒白果是夏天上海的常有的吃食,小贩无师自通了多买优惠的套路,一个钱可以买三个,三个钱买十个,在街头巷尾经常能看到孩子凑了钱买炒白果,然后为了最后一个炒白果的归属争执不休的模样。
当然,更多的孩子只是眼巴巴的瞧着炒白果和碎瓷片在锅里嘎嘎作响,巴望着小贩能不小心把炒白果铲到锅外,让他们也尝尝滋味。
姚天睿看着那圈聚起来的小孩,想到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姚家还没败落下来的时候,姚天睿的零花钱都是银元,有时候他碰上高兴的事情,就会用一个银元包下小贩的整锅炒白果,分发给周围的孩子。
但他自己是不吃的,家里管的严,觉得外面的零嘴不干净。
“好嘞,又香又甜的炒白果,您收好。”
小贩用荷叶将炒白果包好,姚天睿用手碰了碰,确定不烫嘴,才递给姚晓瑜。
“吃点东西。”
姚晓瑜有些好奇的看着温热的白果——银杏树见过不少,它的果子倒是在现实中头一回看见。
“大哥,你也吃。”
姚晓瑜将白果塞到嘴里嚼嚼,是有点淡的甜味,可能是因为干炒,虽然不难嚼,却并不是软软的口感,某些角度咬下去的时候还带着点脆。
“我吃不下了。”
姚天睿摇摇头,姚晓瑜眯了眯眼,看准角度把姚天睿的下巴一按,在姚天睿条件反射的张嘴后,直接把白果怼了进去。
她还没吃早饭,不太想玩什么撕扯红包的套路。
“吃!”
姚天睿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嘴闭上了,然后腮帮子开始轻微的一鼓一鼓。
原来炒白果是这个味道啊。
两人带着报纸回家,也到了能吃早饭的时候,姚晓瑜将最后一枚白果递给姚晓丽,许久没吃到过零食的妹妹惊喜的睁大了眼睛。
早上吃的是白菜粥,姚晓瑜咬到的白菜叶子很老,嚼了半天都没嚼烂,她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倒霉,往桌上一看,好么,大家都挂着痛苦面具。
“难怪那个农民硬是要白菜给我。”
周春花梗着脖子把大半片白菜咽下去,庆幸自己没有占人便宜的习惯,一颗白菜今天已经消耗了大半,剩下的明天咬咬牙就吃完了。
他们家食物的分割全靠牙齿,她要是多搬回来几颗……周春花打了个哆嗦,没敢再想下去。
“奶奶,明天我要去贺掌柜那边。”
姚晓瑜听到白菜还得再吃一天,整个人都麻了,吊报社的胃口也没了,只想着抓紧时间把稿酬领了,然后哄着奶奶买把菜刀。
浪费食物是不正确的行为,但好歹得切成能入口的大小吧!
在姚晓瑜满脸狰狞的嚼着这个神奇的橡皮口感的白菜的时候,丁娴的故事也随着《话本大全》渐渐传播出去。
茶馆。
老韩头啃了两个包子,又吃了半杯茶,终于拿起报纸开始读——他是被集资雇来的,茶馆里的人听不起说书,只聊天又无趣的很,常客一合计,每人凑了点铜元,包了识字的老韩头的茶水费和早饭,让他在茶馆读报,听听故事,顺带着长长见识。
老韩头也很乐意,他的确识得几个字,但写的跟鸡爪子一样,没法抄书;年轻的时候为了挣钱什么重活都干,身子骨也差得很,虽然还有些积蓄,但有进无出也是坐吃山空,读点报纸就能换一顿早饭,划算的很。
这个茶馆是很底层的,没什么人关心国家大事,他们只捡着故事多的报纸买,《话本大全》和《话语大全》都是常买的,哪份报纸放在上面,老韩头就捡着哪一份先读。
这次在上面的是《话本大全》。
“老韩头,有没有新故事啊?”
见老韩头拿了报纸,有人便惯常的问道,谁知这次老韩头竟然还真点了头。
“有一个。”
众人顿时激动起来。
“是什么?算了,不管是什么故事,先读这个。”
之前的故事他们听得迷迷糊糊,许多作者动辄就是一大串人名,他们实在是对不上号,没别的选择的时候,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行,但现在有新故事了啊!
“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位叫丁娴的女子……”
出钱的是大爷,众人统一了意见,老韩头也把报纸翻了过去,一气的读下去,开头还有人觉得无趣,随着老韩头的嘴巴一张一合,本来喧闹的茶馆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安静下来。
小二拎着茶壶,在茶馆的帘子后面听入了神;掌柜拨算盘的手指停下来,眼睛看着老韩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茶客随着故事的发展不断变换表情,端到嘴边的茶迟迟没有入口。
“【那温家郎君抽出一束花,递到丁娴面前,脸红成了过年的灯笼,小声的说道:“等过了年,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众人的脸上出现相似的笑,正期待着丁娴的回复,老韩头却换了个故事接着念,有性子急的顿时叫嚷起来,但老韩头只用一句话就熄了火:
“报纸上只写到了这里。”
老韩头的话里也带着些憋屈,但众人都没在意,再三确认老韩头没撒谎后,只觉得天都塌了!
这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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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这么好,怎么可以断在这里?!
……
租界中,楼房内。
女佣把送来的报纸拿到桌上,因为惦记着厨房的火候,不小心将男主人看的《上海日报》和女主人订的《话本大全》弄混了,下来的男人习惯性的打开报纸才发现不对,正想着换回去,丁娴的故事就映入眼帘。
“哟,第五夫子今天转性子了,竟然看起了小情小爱的报纸。”
女人调侃的点向男人的脸,男人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唰的就红了,女人笑的花枝乱颤,也对男人刚刚读的故事有了些兴趣。
她这个男人不嫖不赌不抽大烟,不寻花问柳跌不养小妾,性子却也古板无趣的很,看报纸更是只看日报公报,她才给这人取了个夫子的名号,调侃他像个老夫子,没想到今天竟然看起了闲书。
“……这个故事,不一样。”
男人难得有些窘迫,女人越发觉得有趣,把人逗成了熟透的番茄,等男人终于忍不住上楼“避难”后,女人才笑眯眯的拿起了报纸,翻看起男人刚刚度过的故事。
半小时后。
“没了?!”
女人不敢置信的将报纸翻的哗哗作响,还是不能改变现实,故事依旧停留在让人抓心挠肝的提亲上,这个该死的报纸甚至没给出丁娴的答案!
不是,人怎么可以坏成这样啊!
……
上海县城,高墙大院。
“祖母,我订的《话本大全》到了,你要不要听故事?”
十三四岁的小女郎扑到万工床上,悄悄问道,看似熟睡的福气老太太一下就睁开了眼睛。
“念。”
这乡下地方什么吃的玩的都没有,髦儿戏不能看,也没有朋友聊天,除了凉快一无是处,要不是小孙女机灵,订了许多报纸,她非得无聊死。
“先吃东西。”
小女郎哄着老太太从床上起来,又薅走老太太的一支金钏,才心满意足的开始读报,先是几个之前听过的故事后续,然后就是一个新故事。
“丁娴?”
小女郎好奇的重复了一遍主角的名字,才开始读故事,老太太听得入神,直到发现故事竟然卡在温家孩子的告白现场后——
“这是哪个报社?我让儿子找他们去!”
她一个小老太太找谁惹谁了?听个故事不完整就算了,竟然还卡在这么关键的地方,不知道老年人不能憋着吗!
“我也要跟大哥说!”
小女郎也气红了脸。
……
“康秀,丁娴后面到底有没有答应?!”
一个人冲进话本报社,抓住皮康秀的肩膀使劲摇晃,皮康秀被这个尔康摇紫薇的架势弄得头昏,好容易才在其他人的帮助下挣脱开来。
“后面的故事,等下次报纸上写了就知道了。”
皮康秀打着官腔,好友也不是吃素的,两人连环过招,最后好友还是看完了没法出去的五千字,然后更加失魂落魄了。
钩子之后,是更深的钩子。
目送垂头丧气的好友出了大门,皮康秀得意的接收了所有竖起来的大拇指——才半天的功夫,他们已经收到了不少的“反馈”,想看后文的不乏从没接触过的大人物。
不枉他们把丁娴的故事卡在这个情节断开。
“你好,丁娴……”
瞧,又有人来了。
22.拿到稿费
“奶奶,我们这回先去报社,再去找贺掌柜。”
稿费没拿到手,姚晓瑜不太好意思面对债主,周春花却只以为是上次孙女问了人家买便宜报纸的时间,这回想赶在那些人的前头,答应的很利落。
姚晓瑜再次走上二楼的时候,是被迎进办公室的,皮编辑脸上写满了疲惫,浑身却带着遮不住的意气风发。
“你是来送后面的稿子的?”
皮康秀瞧见姚晓瑜,眼珠子噌的就亮了。
“嗯。”
姚晓瑜刚回答了一个字,手上的稿子就被皮编辑迫不及待的抽走了,刚刚还簇拥着姚晓瑜的众人也呼啦啦的散开,在皮编辑身后围成扇形,使劲往稿纸上瞧。
姚晓瑜:……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姚晓瑜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吃了一颗刚刚端过来的粽子糖,琢磨着待会儿拿了稿费,可以给家里买点甜甜嘴,她刚刚在街上听到了价钱,不贵,一个铜元就可以买五粒。
“怎么又没了?!”
姚晓瑜吃完三分之二的粽子糖的时候,人群里传来了很熟悉但不熟悉的哀嚎,熟悉是因为她在现代没少看到类似的评论,不熟悉是因为头一回听到语音版。
感觉还挺奇妙的。
……就是有点危险。
“我真的不知道后面写了什么。”
姚晓瑜把椅子往后挪了挪,避开激动的皮编辑,皮康秀回过神,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拿出三个闪亮的银元放到桌上。
“这是刊登的稿费。”
之前谈好的价格是千字六角,报纸上连在了五千字,正好三元。
这个价格对没什么名气的新人来说并不算低,但皮康秀觉得这篇故事值得更多的稿费,只是他并没有决定权。
况且这篇文章昨天才发。
再等等,等字数多一点,连载的时间久一点,他再申请把这个故事的稿费提一提。
“我们报社很看好这个故事,可以让你家少爷多写点。”
皮编辑试图催稿,其实抛开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不谈,这个作者是真的很勤快,尤其是昨天他才去烟馆揪了个躺在榻上的写手出来,对姚晓瑜的少爷的印象就更好了。
“我会说的。”
姚晓瑜艰难的把视线从银元上挪开,她在贺家书局也没少赚钱,便是按照最低的千字七个铜元的稳定收入,她一个月也能拿到一个半多的银元,更别提之前那笔五十银元的巨款。
她从来到这边以后,就一直在靠着笔杆子入账,但这一回的银元是赚的最轻松的,而她只要把这篇文章写好,这三个银元便只是稿费的起点。
面前的编辑还在说着一些催更的话,姚晓瑜不想听,便问道:
“您说文章已经登报了,但我家少爷买了《话语大全》,却说没有这篇文章,请问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皮康秀的表情僵住,背后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白毛汗。
……
“所以这里不是《话语大全》,而是话本大全?”
姚晓瑜将闯祸以后的小丫头演的那叫一个活灵活现,现场不知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皮康秀的脸色已经难看的不行。
“我刚刚带过来的稿子呢?”
荔枝眼的小丫头做出寻找的模样,皮康秀嘴上说着“刚刚还在这”的话,帮着一起找,其实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急的打出了残影,拿着稿子的人会意,悄悄将纸张放到了抽屉里的一堆白纸中,乍一看绝对寻不到半点踪迹。
皮康秀帮着找稿子的时候,嘴巴也没闲着,别看他劝自己的时候只想绳子一套,其实劝别人的时候可会说话了,一套套的小词就没有重复的。
什么“你家少爷心地善良,肯定不会计较”,什么“真正的比拼,就是要在同一平台才有意思”,什么“《话语大全》的编辑我认识,特别会改内容”……主打一个全方位高强度多领域的洗脑,铆足了劲儿要留下这棵摇钱树。
姚晓瑜只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哪里扛得住皮康秀的嘴,态度不知不觉便松动起来,皮康秀也没乘胜追击,而是跟闲聊一样的套话。
“你家少爷的对头写了什么文章?”
皮秀康状似无意的问道,这少爷的文章这样好,能成为对头的必然也有些本事,可他们近来收的文稿并没有十分出彩的……
“他写了一篇短文,好像叫《玉奴腰》。”
姚晓瑜说的跟真的一样,皮康秀听后脸色却变了,《玉奴腰》是他亲自收的文章,文笔先不说,那作者,分明是个颓废的中年人。
这少爷的对头,分明在撒谎。
“……我少爷说了,他写这个也不为争那么点钱,而是为了一口气,那人写了一万字,他就要写十万字。”
小丫头没发现皮编辑的情绪外露,一张嘴开开合合,皮康秀本来想告诉姚晓瑜对头撒谎的事情,听到不为了钱又沉默下来。
他把这件事情说给少爷,是为了增加好感,让少爷把这个故事继续给《话本大全》连载,可他却忘了,少爷本来就是追着死对头过来,要是知道对头说谎,可能也就没心思写文了。
不行,绝对不行,这个消息至少要隐瞒到故事完结……对了!
皮康秀突然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件大事。
“这个故事叫什么名字?”
是的,虽然大家一直都叫它“丁娴的故事”或者直接称呼丁娴,听起来就像这书的名字已经定了《丁娴传》一般,但这个故事是没有名字的。
倒不是姚晓瑜不想起,而是她在现代的时候就是个起名废,即使是用电脑写作的时代,都从没吃过书名的红利,全凭质量破圈,所以在之前皮秀康没提到书名的时候,她乐得忽略,但现在……
“丁娴的新生活。”
姚晓瑜慢慢的说道,皮康秀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面前的小丫头又说了一遍:
“书名是《丁娴的新生活》。”
皮康秀觉得自己的耳朵收到了污染。
……
几次争论后,这本书的名字被定为《丁娴传》。
“还有事吗,没有我就走了。”
姚晓瑜忍耐住打哈欠的念头,问道,皮康秀想到稿件卡住的地方,想要再催一催,却又怕姚晓瑜想起他们仗着小丫头不识字,哄了她受伤的稿子事情,僵硬的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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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晓瑜将三个银元攥在手里,走了。
“他们今天来的这么早?”
看着孙女第二次空着手出来,周春花皱紧了眉,姚晓瑜只笑着摇摇头,将手张开又飞快合拢,那一抹银光在周春花面前一闪而过,惊的她瞪大了眼睛。
“哪来的?”
周春花压着声音问道,姚晓瑜只是笑,三两下跃出周春花的手够得着的范围,才丢下一句话:
“回去跟您解释。”
她急着去买肉。
“来一个银元的五花肉!”
姚晓瑜来到空荡荡的肉摊前,将手中的银元重重拍到了肉桌上,上星期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手上没钱也没底气,只能承认自己嘴瓢,现在可算是不用把出口的话往回吞了。
“你哪里来的钱?”
周春花又想伸手薅姚晓瑜的衣领,被预判到的姚晓瑜敏捷的闪开,两人来回折腾了好一会儿,五花肉已经被切好了块,用好几张荷叶包裹的严严实实,周春花见木已成舟,怕被人发现他们没还债还吃肉,只能飞快的把肉拎走。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些的角落,周春花才低声问道,她没怀疑这钱是姚晓瑜从家里拿的,只是想知道这枚还没到她手上就花出去的银元是怎么来的。
“这件事情挺长的,回家说。”
长话短说一定会被追问,这地方谁知道有没有人听墙角,作家姚晓瑜熟知各种套路,平等的怀疑每一个看似安全的角落。
“行。”
周春花得了姚晓瑜的话,也不追问,经过酱料店门口的时候,还花钱买了一罐子酱,准备带回去炖肉吃。
“贺掌柜,这是上次的钢笔钱。”
姚晓瑜将第二枚银元推过去,换了好几个银角子回来,又买了些纸,把抄书的钱领了,带着新的活计回去。
这次,她只给姚平安领了每天两千字的任务。
“姚小姐是有别的赚钱门路了?”
贺掌柜笑着问道,联想到之前赊账的墨水瓶和今天的白纸,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
“人总不能抄一辈子书嘛。”
姚晓瑜冲着贺掌柜笑出了八颗牙,惹得贺掌柜也咧了嘴,有点嫉妒姚平安的好运气——有个出色的儿子就罢了,女儿竟也这样拔尖。
从贺家书局出来,姚晓瑜和周春花没继续在路上耽搁——主要是周春花一直盯着姚晓瑜,不肯让她在路上多花一个铜元,弄得姚晓瑜连买个粽子糖都找不到机会。
两人回了家,周春花把酱和肉放到厨房,让温柔做红煨肉吃。
“娘,做纯纯的大米饭,不要煮粥,也不要放红薯土豆白菜叶子!”
姚晓瑜在后面蹦跶着补充,见温柔点了头,才跟着周春花上楼,把所有的事情竹筒倒豆子的说了个清楚,周春花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看向姚晓瑜:
“你赚了三个银元,买肉用了一个,又花了些买墨水和纸张,那剩下的钱呢?”
看着周春花在她面前摊开的手,姚晓瑜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她在拿到稿费之前,没有跟奶奶透露一丁点消息的原因了。
23.留些稿费
周春花在姚大年死后,便把钱看的很重,不仅是大钱,还有小钱。
在不知道家中具体情况的时候,姚晓丽为什么会闹?还不是因为以前她多少能跟姚平安一样吃点小灶,后面却一口肉蛋都沾不上!
姚晓瑜能理解,六百多个银元的债在脑袋上压着,家里又没个稳定紧张,全靠她拉车为生,这种情况要想攒钱,便只能一分一厘的从牙缝中省。
而且全家省吃俭用的时候,周春花同样也在吃糠咽菜,光凭这一点,姚晓瑜就不会说什么。
可周春花在姚晓瑜和姚平安有了相对稳定的抄书收入,姚天睿也找到工作,进项趋于稳定后,周春花便跟姚晓瑜的计划有了矛盾——周春花不想让现在的状况有任何改变。
姚晓瑜明白老太太的盘算:孙子每月挣来六元二角,除掉二角零用,剩下的刚好抵消房租;父女两个每日三千字,按照最低的千字七个铜元,每月也有近十个银元入账。
周春花自己要是能找到活干,每月也有两三个银元的收入,若是找不到,跟温柔一起做手工活,两人一个月也能挣上一两个袁大头,在吃食上省一省,每月就能存下好几个还债的银元,熬上十来年,债就差不多还清了。
但在姚晓瑜的心中,抄书只是暂时支撑生活的手段,等家里喘过来一口气,她就要开始自己的创作,用手上的笔杆子赚更多的钱。
可周春花不认同。
纸张和墨水都要花钱买,写稿子也需要时间,还不能一次通过,便是刊登上报纸,下一篇也不能保证同样能赚到钱,倒不如专心抄书,赚个细水长流的稳定收入。
姚晓瑜试着提起过自己写文章赚稿费的事情,周春花没什么反对的意见,但并不开口说让姚晓瑜少抄一点东西,也没给一个铜元,姚晓瑜便明白了周春花的意思,果断暗度陈仓,用开窗效应先买了旧报纸揣摩文风。
投稿的要求和刊登的文章都在报纸上写着,但姚晓瑜写文章的念头说了个开头就被打断——周春花只当她放弃了写文章的打算,虽然有些心疼,但还是答应下来。
姚晓瑜知道这个借口可一不可二,便每日选了报纸上的故事读给全家听,周春花被没完结的故事勾的心痒,自然愿意再次花铜元给姚晓瑜买旧报纸。
就像是一千零一夜中的那个少女,她得到的报酬是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姚晓瑜得到的报酬则是渐渐有了厚度的报纸,再然后,就是趁着周春花出去做工的时候抓紧时间写作,然后打着找旧报纸的名义去报社投稿。
等真的收到了过稿的好消息,姚晓瑜才敢向贺家书局赊墨水——周春花连报酬里的铜元都要细细数过,每次买完打牙祭的吃食以后,连一个铜板都不会多花。
姚晓瑜买纸的钱都是悄悄跟贺掌柜多要了一千字的抄写,然后直接把铜元换的纸张放到抄写纸里,买墨水的当天,姚晓瑜更是提前穿上了里面缝着口袋的衣服。
“这是一个银元。”
姚晓瑜将带着体温的银币放到周春花手上,是很亮的新钱,周春花没有把手合拢,姚晓瑜读出了奶奶的意思:
剩下的钱呢?
“稿酬我不会全部给您。”
姚晓瑜直白的说道,新收入的第一次支配方式决定了钱财的流向,之前抄书的收入姚晓瑜没有争,现在的稿费却不可能全归家里。
她手上一定要有些能用的钱,墨水都要赊的经历,姚晓瑜不想再体验第二回。
“那你打算给多少?”
周春花把手掌合拢,攥紧了银元问道,她并不介意孙女留些钱,她们现在也出不起嫁妆,但交上来的钱,总不能比抄书的还要少——姚晓瑜没有将情况说的特别详细,周春花只知道她得了三元的稿费。
“下个月我先给八元,要是投稿顺利,下下个月就涨到十元,后面要是米价没有明显的上涨,那就保持在每月十元。”
作家这个行当,赚得多也花的多,要输出东西就要先输入,这个时代有关知识的都不便宜,一本书动辄数枚大洋是很寻常的,少见的书更加昂贵,像之前姚晓瑜抄的那本医术,贺掌柜无意中提起它的售价——大洋十二枚。
除此之外,家里还有不少别的,在周春花眼中可能属于可有可无,甚至没法理解的开销,比如姚晓丽要转进更好的学校,学费上增加的支出;再比如温柔的手术和周春花的护理费。
姚晓瑜并不想每次用钱的时候都要解释,甚至发生争吵,索性一刀切。
“……八元……每月十元……”
周春花的呼吸急促了不少:要是小鱼每月出十个银元,姚家每月存下来的钱能直接翻倍,欠款几年就能还清。
“行。”
周春花盘了盘这笔经济账,确定不亏,果断答应下来。
她当然知道姚晓瑜能出这份钱,就肯定能赚更多,但周春花很会劝自己:但人总不能为了没到手的收入,不抓住面前的十个银元吧!
手长在孙女身上,真把小鱼惹不高兴,一气之下不写了,她不就亏了足足五个银元吗:一个月亏五个,一年可就是六十个,十年就是六百个,便是家里没收入都够还债了!
况且家里也没在小鱼写东西的时候帮上忙,能分到就是赚的。
……
周春花把自己劝好以后,心里就开始得意起来——以前总听着别家的儿孙多么出色,现在看来也就那样,谁家能有她家的小女郎出彩?活脱脱的文曲星转世,小小年纪每月就能赚上十个银元!
“奶奶,这个钱不能往外说。”
姚晓瑜叮嘱奶奶,周春花理解的点头——不怕人穷,不怕人富,最怕人半富不富,现在的姚家没有家丁护院,有本事跨高墙的瞧不上三瓜两枣,对姚家动心的不敢招惹秦家,现在就是最好的状态。
“等钱存到年底,我悄悄去还几家,再透点风声,免得过年债主上门。”
这边多是年尾催债,但多是瞧着家里一点还债的希望都没有,或者有钱却欠债不还的,才会被债主上门,姚家在姚晓瑜和姚平安抄书,姚天睿找到工作前是头一种,现在不想被划分为第二种。
“奶奶,欠条给我看一眼。”
周春花不知道姚晓瑜要做什么,但还是将欠条拿了出来,去掉了甄掌柜那张,还是厚厚一叠,但多数只有几个到十几个银元,二三十个都算是大数。
姚晓瑜知道原来肯定不止欠了这么多钱,有些人家送奠仪的时候,是直接将欠条送过来的,意思是债务一笔勾销,那些欠条被奶奶单独放着,都是恩,以后有机会要报答的。
“这几张先给我吧。”
姚晓瑜抽了几张面额比较小的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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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准备用没上交的稿酬还,前提是那个时候她手上还有钱。
“没赚那么多,想着的是碰上大运,突然有了一笔小钱的时候慢慢还。”
姚晓瑜冲着周春花笑笑,周春花只觉得鼻子一酸,哪有女儿家背债的,偏他们家……
“要是有实在催的紧的,您跟我说。”
谁都不知道未来可能碰上什么事,没准哪家就突然碰上难事,手头有些紧张。
“行。”
周春花决定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给小鱼打欠条。
“吃完晚饭……把这件事跟家里说下?”
姚晓瑜本来想说把账重新盘一盘,她连表格都打好了,但看着并不均衡的收入,还是将这句话咽了下去,知道家里挣钱的主力,和每天看着收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没必要赌人心。
“嗯。”
姚晓瑜看向奶奶,周春花没什么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晚上吃的依旧是上次做过的红煨肉配白米饭,只是酒被换成了便宜些的酱,那个咬不烂的,神奇的橡胶口感的白菜在姚晓瑜的强烈抗议下被暂时搁置,姚家的战斗力一如既往的强悍,只剩下一碗被放到井里镇着明天吃。
周春花把煤油灯放到桌上,众人照旧围拢起来,准备听姚晓瑜读故事,姚天睿也不例外——姚晓瑜讲故事的时候习惯先看一遍,然后用自己的语言重新说,比报纸上的文字有意思多了。
但这次姚晓瑜没急着翻开报纸,反倒是周春花先张了嘴,把众人炸了个人仰马翻。
“小鱼的文章上报纸了。”
周春花把姚晓瑜这段时间的事情一说,姚平安和温柔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女儿这段时间在忙什么,至于上班的姚天睿和上学的姚晓丽——
“你也太厉害了!”
“姐姐,你好棒啊!”
嗯,话语中的含义没多少,但实在令人心情舒畅,姚晓瑜想摸个粽子糖出来投喂,又想起路上没买,只能琢磨着再出去的时候带点零食回来。
对了,还得想办法增加出门的次数,闭门造车总不是个事儿,话说她记得这个时代枪支合法,要不……
“小鱼说了,下个月往家里交八个银元,下下月起每月交十个,以后就不抄书了。”
姚晓瑜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温柔,立刻抬手:
“家里的活儿我也不干!”
姚晓瑜承认自己好吃懒做,她真的真的很讨厌做家务,以前租房子都是一周请一次保洁上门,买菜都是用洗切配好直接下锅的食材加i一次性碗筷。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条件有限,她也得干点轻巧的活计,本来也能忍,但温柔总是在她忙的时候使唤她做事,姚晓瑜用写写画画挡着,结果这个娘直接进化了,说读多了书要换换脑子,更理直气壮的卡着姚晓瑜入神的点叫她做家务。
姚晓瑜都不知道温柔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不过无所谓,她现在不跟这位玩儿了。
“行。”
周春花爽快的答应下来,温柔却难得反对起来。
“不成,小鱼不学些家事,以后会被婆家嫌弃的。”
姚晓瑜:……
不是,姚家条件彻底坏下来,不也就这两个月的事情吗,温柔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时候,也没见姚家嫌弃啊?!
24.姚平安帮誊抄
一个月后到手的十个银元威力太大,姚晓瑜在跟温柔的战斗中成功获胜,只是心里也琢磨起了把做事的人雇佣回来的可能性。
温柔执意让她做事,一部分是思想观念,另一部分却是她的身体干剥豆子糊纸盒这种只要坐着的活计还好,一旦需要行走站立,那真的是离开海洋的美人鱼。
三寸金莲四寸腰,丁香俏乳墨云飘。[1]
这是不知从何处流行出来的美人标准,现在的女子多以符合为荣,但姚晓瑜觉得除了最后三个字,前面的十一个字都沾着无数女子的血泪。
“爹,我写出来的你帮我誊抄一遍,我一千字给您一角钱,怎么样?”
姚晓瑜的思绪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转向了更迫切的问题,她在誊抄上的时间几乎跟写作等同,这种重复性活动也不会给她带来什么收入,倒不如花点钱转包出去。
让姚平安帮忙抄写只是一时嘴快,越想却越觉得这个想法简直妙极了。
家里人肯定不会把她的稿子泄露出去,姚平安成为她的部分员工后,她的话语权还能被进一步增强,一角钱一千字虽然比市场价贵一点,但肉终究是烂在了锅里。
她节省了时间,完成了保密,还增强了在姚家的话语权;周春花能减少经济压力;姚平安可以有更加固定的收入,减少对市场的依赖,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誊抄可以,但我不用钱……”
姚平安一边答应一边摆手:帮女儿做点事天经地义,要钱那成什么了,但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姚晓瑜就开了口。
“我这并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抄写的量也并不小,亲父女明算账才不会生出间隙。”
姚晓瑜顿了顿,给了姚平安一点接受的时间,才继续说道:
“若是您不答应,我只能去找外面的人;左右这回我去接活的时候,贺掌柜说近来多出许多想要抄写的学生。”
姚家的收入除了姚晓瑜的写作行当,从来都不是秘密,许多人不是不能做抄写的行当,只是一时间没有想到,现在姚家把路走通了,便有不少人心动,好些人家为了增强竞争力,还主动提出可以自备墨水,还能降价。
民国人内卷起来也是很可怕的,照着这个趋势下去,抄写降价也只是时间问题,就是不知道要降到什么地步才算完。
“听小鱼的,就按照一千字一角钱来算。”
周春花想到路上多出来的帮忙写信的书桌,直接替姚平安做了决定——给哪个抄写不是抄写,比起外面的,当然是自家的用着最放心。
一千字一角钱,一万字就是一个银元,比外面的价钱好多了。
“那行。”
姚平安也不是矫情,他只是担心这个抄写钱是女儿补贴给他的,现在确定姚晓瑜是真的需要人干活,也就不纠结了。
在女儿手底下做事是有点变扭,但人总不能为了这点小情绪跟钱过不去吧。
“爹,你好好看,我知道你爱看话本子,等我出了名,家里还完债,就给你找个书店工作,到时候有人借书你就登记一下,剩下的时间想看多少话本子都行。”
老父亲解决了姚晓瑜最大的隐患,姚晓瑜也不介意给他画个香喷喷的大饼,看着姚平安唰一下亮起来的眼睛,姚晓瑜在心里比了个耶,知道短时间的誊抄工作她不用担心了。
况且姚晓瑜也并没有说谎,她的确打算给姚平安找一份这种工作,在家躺平是不可能的,除非姚平安跟她一样能靠着写作挣到吃饭的钱,不然以后居家工作的只能有她一个。
至于没了姚平安,她要找谁帮忙誊抄……这不还有周春花和温柔吗,反正她也不要求字迹有多好,只要清晰工整就行。
人不能因为年纪大了,就拒绝读书识字啊。
姚天睿也是可以顶一顶的。
再不济,她还有个亲爱的,打算供着读大学的妹妹呢。
即使姚家人都用完了,也是几年之后的事情,她那个时候应该也养得起一个专门的抄写员,或者将自己的作者地位在写作界确认下来了。
姚晓瑜心里的算盘打的滴溜溜转,没有读心术的姚家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还在商量要读哪个故事。
先前姚家什么故事都听,后面便渐渐有了偏向。
姚天睿偏爱风花雪月,周春花婆媳却偏爱滑稽侦探,姚平安喜欢武侠故事,姚晓丽没什么偏向,非要说的话,也喜欢更好玩的滑稽侦探。
姚晓瑜作为一个读故事机器人,耐心的等他们讨论出结果,固定了的生物钟带来几分困意,姚晓瑜似有若无的打了个盹儿,众人也终于商量出结果——他们想听姚晓瑜写的文章。
姚晓瑜:……
#急!当面放钩子会被打死吗!#
……
一人微薄的反抗终究抵不过大势所趋,姚晓瑜还是翻出了自己的《丁娴传》开始朗读,顺便在心里苦中作乐——起码只要直接朗读就行,不用重说故事了。
“……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众人正等着后面的故事,就看到姚晓瑜飞快的起身,跟兔子一样飞快的溜了出去,短暂的水声过后,就是啪嗒啪嗒的上楼,然后是清晰的栓门声。
“……天睿,你看看后面讲了什么?”
周春花被故事勾的心里发痒,好在家里识字的虽然不多,却也占了三分之二,跑了一条小鱼,还有个三个能看报的。
“好。”
姚天睿也好奇的很,他正是喜欢风花雪月的年纪,姚晓瑜写出来的丁娴简直就是他梦中的妻子模样,不,他幻想出来的未来携手之人也没有这般好,那温家子实在好运。
姚天睿兴冲冲的拿起了报纸。
“……”
姚天睿的脸僵住了。
“……我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周春花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只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实在着急的很,便催促起了大孙子。
“这个我听过了,后面说了什么?”
“没了。”
周春花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眼就看到姚天睿笑的比哭还难看。
“报纸上只刊登到这句话,一句多的都没有。”
姚天睿知道姚晓瑜为什么跑的那么快了,文章卡在这里,是他写的他也跑。
死丫头还锁门,你有本事放钩子,有本事开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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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被热的睡不着的姚晓瑜决定下楼走一走,刚打开门,就看到地上有一大坨黑影,人还没反应过来,黑影就开了口:
“小鱼,你睡了吗,我睡不着。”
姚天睿看着姚晓瑜,姚晓瑜看着姚天睿。
“啊——”
第二天,姚天睿是青着一只眼睛去上班的。
后面的几天过的很规律,姚晓瑜一口气把丁娴找工作,把上门劝她再嫁的父母撅回的剧情写完了,姚平安誊抄完以后,在姚晓瑜身边踱来踱去,欲言又止。
“小鱼,我跟你娘,和丁娴的父母不一样。”
姚晓瑜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还以为姚平安吞吞吐吐期期艾艾的想说什么,原来就这。
“我知道。”
姚晓瑜大大方方的说道,很多人在情感表达上都有些困难,但姚晓瑜从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讲究含蓄当然很好,可直白的表达也很棒啊。
“你和娘都是把孩子放在心上的,肯定不会跟丁娴的爹娘一样,那只是一个故事。”
姚晓瑜并不怀疑温柔和姚平安对孩子的爱,只是手指有长短,他们最爱的,恰好不是姚晓瑜,但不够爱和不爱还是有区别的。
“对,只是个故事。”
姚平安使劲点头,长呼了口气,终于没再围着姚晓瑜打转,姚晓瑜反手敲敲酸疼的肩胛骨,继续琢磨剧情,不忘在未来计划中加上随时随地出门。
从她来到这边,姚晓瑜就只有交稿子的时候才能出门,但也是来去匆匆,就算问周春花和姚天睿再多的问题,也满足不了姚晓瑜的探索欲。
她知道这个时代并不安定,但文字是扎根在土壤中的,她一直闭门不出,短期还能靠着别人的口舌,和来自现代的知识写些东西,但越是往后,创作便可能会越发的艰难。
当然,要是做个文抄婆就是另一回事,国内发表过的故事不好抄,未来的名著,或者干脆把国外的故事用自己的话重说一遍,都是现在能走通的路。
但姚晓瑜还是更喜欢光明正大的走自己的路,哪怕更远更崎岖。
都说文人软性子,可姚晓瑜并不想折了骨头。
而在外界,经过几天的发酵后,《丁娴传》的后续剧情终于再次刊登出来。
“卖报咯,卖报咯,《话本大全》丁娴的故事第二期来咯,温公子十里红妆娶丁娴,回国以后就离婚咯——”
张三草挥动着手中的报纸高声叫嚷,另一只手的腋下夹着的报纸很快就卖空了,他兴奋的将沉甸甸的铜币倒进家中的钱箱,又冲向抱头那边,打算再进些《话本大全》。
他一边在路上狂奔,一遍巴望着这个小鱼先生能多写点故事,最好每天报纸上都能刊登丁娴的故事,这样他的生意就会很好,很快就能存够钱。
……
“那丁娴瞧着丈夫的眼睛,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光风霁月的夫君,已经在不知不觉烂掉了。”
老韩头读完最后一句,熟练的往桌子下面一躲,茶馆寂静了一会儿,很快便爆出冲天的骂声。
“怎么又断在这种地方?!”
25.第二次稿酬
上海县城,大院中。
小姑娘兴致缺缺的瞧着刚送来的报纸,自从看了丁娴的故事,她便总觉得这些文章少了几分意思,不是说不好,而是……怎么说呢,就是读着有点费劲。
她家是有些权势的,也听过推行白话文的风声,但看过一些所谓的白话文章以后,小姑娘觉得用不用白话文都无所谓,左右跟文言文也没太多的区别。
直到看到了小鱼先生的故事,小姑娘才知道文字还能这么用。
能用小鱼做笔名的人,年纪应该不大吧,若是成了婚,对妻子会有温家郎君对丁娴那么好吗?
应该会吧?
小姑娘的脸上泛起了红云,将报纸随意的往后一翻,顿时睁大了眼睛——
“奶奶,今天报纸上又刊登了丁娴的故事。”
百无聊赖的老太太噌的坐了起来。
“哪儿呢哪儿呢,给我瞧瞧。”
老太太兴冲冲的扒拉着报纸,小姑娘就指给她看:
“您瞧,这个故事的名字也定下来了,就是最上面的三个字:《丁娴传》,这里是作者的笔名:一条小鱼。”
不识字的老太太随着孙女的手指,靠着刚才的记忆力,一字一句的跟着读:丁娴传,一条小鱼。
“这写书的可真有意思,给自己起这么个名儿。”
不过的确比那些轻狂客之类的要好记多了,小鱼又简单又常见,红烧清蒸都好吃……老太太的思维跳跃的很,转眼想到了鱼儿的一百零八种做法,又怀念起年轻时候吃的各样美食。
小时候还在北平的时候,她阿娘偏好一口翠盖鱼翅,按她们家的财力也算富贵吃食,要先用鸡汤炖好发出来的上品排翅,然后配鲍鱼和云南的火腿,加了新鲜荷叶包起来烧两盏茶的功夫,再换了新荷叶才能动筷子。
阿娘一直吃外面的手艺,家里的厨子觉得不服气,在加鲍鱼的时候添一昧油鸡的鸡皮,味道更好,从此阿娘就只在家中吃这道菜,厨子于是很得意。
老太太小时候跟着吃过几回,味道不差,火腿和鲍鱼的香气被吸入鱼翅,鸡油增了细润的滋味,再配上解腻的荷叶味道,阿娘给她盛出来的一小碗,总是不知不觉就见了底。
但比起这种借位菜,和茄鲞这种分子料理,她最喜欢的还是食物本身的滋味,像是夏日常吃的什锦冰碗,新鲜的莲藕菱角鸡头米,配上新鲜的榛子杏仁核桃仁,再放两枚蜜饯,下面用嫩荷叶一托,好吃又雅致。
那鸡头米选的都是刚出来的,煮开以后是好看的浅黄,堆在一起也没什么分量,咬下去却极嫩,一小份便所费不赀,却从不缺食客。[1]
“奶奶,您听吗,不听我先看了。”
小女郎不满的晃悠着出神的老太太,老太太回了神,冲孙女讨好的笑笑。
“听,当然听。”
美食什么时候都能追忆,抓心挠肝的文章可等不得慢慢来。
两人达成一致,很快沉浸在丁娴的世界中,可随着剧情的发展,本来被甜到的小姑娘却皱起了眉,直到读完最后一句烂掉的话,她的心终于死了。
姚晓瑜深谙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的名言,在前面花了大量的笔墨描写丁娴和温家子的爱情,只让人觉得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地造的夫妻。
更残忍的是,在丁娴和温家郎君年轻的时候,那些允诺和誓言都是真心的,温家子是真的想跟妻子同沐雪共白头,也是真的想在走完了这辈子以后,还想要相约下一个百年。
然后丁娴的丈夫烂掉了。
“小鱼先生怎么可以这么写?他是不是想变成咸鱼干!”
女孩将报纸狠狠摔在地上,哭的满脸的泪,老太太把孙女搂进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小姑娘的背,心里却琢磨着得多买几份报纸,让其他的孙女也瞧瞧这故事。
她的孙女们样样都好,就是将感情看得太重,刚好用丁娴给她们洗洗脑子——连这样的神仙眷侣都会变心,她们怎么敢把男人视为自己的全部的?
等她避暑回去,就把这些女娃子一个个撵去读书!
***
租界内,楼房中。
“第五夫子,你的眼光不行啊。”
女人调侃着快要气炸了的男人,前些日子她看完丁娴的故事以后上楼逼问,才知道男人把丁娴当成了闺女。
而男人嘴上对温家子不留情,心里却还挺满意这个配来的儿婿,男人最了解男人,那温家子是真的把丁娴放到心上了,结果今天的报纸一出来,他破了大防。
他闺女怎么就碰上这么个王八蛋了啊!
***
丁娴的故事引起的风浪跟姚晓瑜无关,她依旧在家里埋头写作,捋大纲,定伏笔,设爽点,修文章,读报纸,集素材……真应了那句话:只要你想,事情便做不完。
温柔忙着打理家务,姚平安要完成抄写的任务,两人都是非必要不出大门的主儿,两人听过姚晓瑜的故事以后,只觉得会很受欢迎,但到底受欢迎到什么地步,他们却是没有概念的。
“我同事上班的时候,大骂那温家子不知福,说若是换了他有丁娴这样的女子为妻,定然不会多瞧旁人一眼。”
饭后闲话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姚晓瑜的故事,姚天睿一边啃着生梨一边说道,这梨不大,但很甜,一个铜元能买两枚,他买了六枚回来跟家里分着吃。
姚天睿在做了一段时间的工后,手上的事情渐渐捋顺了,跟同事们的关系算不上十分亲近,但也能有来有往的聊上几句,今天进了办公室就看到同事一脸激动,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一听才知道是丁娴传后面的故事放了出来。
“丁娴所托非人啊!”
听着同事们的长吁短叹,想到他们之前对这种鸳鸯蝴蝶派不屑一顾的模样,姚天睿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妹妹的故事,好像写的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的多。
“我那边也有人说这个故事。”
周春花默默举起了手,她做饭的那个工坊都是陕西的,中午喜欢找个地方睡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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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但打头的人最近可能不太舒服,每次睡觉都被别人的呼噜声吵醒,为了让做工的人不睡觉,打头人专门花铜元找人给他们读报纸,但也没什么用。
除了笑话能听一会儿,稍长点的故事根本听不进去,直到前两天。
周春花早上过去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喊丁娴的故事出了新的,她便花了铜元买了一份话本大全,打算等晚上回去的时候让姚晓瑜读,结果那个读报纸的人拿错了报纸,便读起了丁娴的故事。
虽然不是从头开始,但现在的报纸在连载的时候,都会花一点版面简单介绍前面的事情,众人听着毫无障碍,读报的人念了一句又一句,众人不知不觉便渐渐安静下来,然后……
“还好你把身份捂的严严实实,不然我非得被他们吃了。”
想起文章戛然而止后众人的反应,周春花现在都觉得头皮发凉,不过她孙女也厉害,写出来的故事竟然能让这些不识字的工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以后一定能挣到许多钱。
“我有个同学也在说。”
姚晓丽把梨皮咽下去,举着手说道,姚晓瑜没把自己的笔名瞒着妹妹,只是让她别往外说,自觉被当成大人的姚晓丽兴奋的点头,当真守口如瓶。
“她说她姐姐读了这个故事以后,哭了,然后就去找娘,说什么自己被骗了嫁妆。”
姚晓瑜的脸色怪异起来,她发誓自己真的只是随手一写。
“我同学说要给一条小鱼写感谢信,姐,你好厉害啊!”
姚晓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姐姐,咬了一口梨子以后又戴上了痛苦面具——这皮可真难咽啊。
***
“小鱼少爷可给我们报社惹了不少麻烦。”
皮康秀一边从姚晓瑜手上接过写好的稿子,一边调侃的说道,他们本来以为第一部分发出去的威力已经够大了,结果第二个五千字发出来以后,来问剧情的就没停过。
也就是今天早上报纸才刚刚发出去,大家忙着看后面的情节,他才有了些空闲时间,但想想这五千字卡在了女主反击的前一秒,皮康秀又觉得八成清净不了多久。
姚晓瑜眨了眨眼睛,大概明白皮康秀的意思,但一条小鱼的作品,跟她姚晓瑜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个跑腿的小丫头——
“那你把稿子还我,我让其他报社登。”
皮康秀:……
他说了不少好话,贡献了三盘糕点,才让这小气的丫头把这一节给揭了过去,看看时间也不敢再耽搁,拿出八个银元放到桌上。
姚晓瑜一个个数过去,又抬头看向皮康秀——千字六角,她应该拿六个银元,怎么多了两个?
“你家少爷的文章很好,带着我们的报纸也卖的比之前好,我就申请提高了稿酬,现在《丁娴传》的价格是千字八角。”
姚晓瑜的眼睛唰的就亮了。
一周八个银元,一个月就是三十多枚银元,绸缎铺子的大掌柜,一月的薪水也才八元,她一个人挣的钱,抵得过四个甄诚实!
26.只剩一银元
“奶奶,我请你吃饭。”
姚晓瑜将三个用报纸包好的圆硬东西塞到周春花手中,兴奋的说道,周春花这段日子节俭惯了,下意识想让姚晓瑜回家吃,又想到这钱已经是交过家里的,便没再说什么。
姚平安赚到的抄书钱,也都是被姚晓瑜从贺掌柜那边跟自己的工钱一起领了以后,直接交给周春花的,姚平安知道自己是个手里没数儿的主,平时不出门也没什么花销,对这种处理方式也没什么意见。
原先姚家富裕的时候,钱也大多在二老手中,姚平安要用钱了,便直接冲着家里要,或者干脆在外面挂账,他身子弱,受不得声色犬马,左右买的都是笔墨纸砚,话本游记,也没什么不能冲家里说的。
“就这家吧。”
姚晓瑜想打牙祭,却也不打算挑战周春花的底线,她没选什么大饭店或者大酒楼,而是走进了一家普罗餐馆。[1]
普罗餐馆是这个时代的特色,定位类似于现代的自选餐+快餐店,可以直接点套餐,也可以单独点餐,十几个铜元便能吃的很好,饥肠辘辘的壮汉想在里面填饱肚子,花费也不会超过二角钱。
“给我两块排骨,用粉皮打底,再炒一盘青菜……今天还有白切鸡?”
姚晓瑜有些惊喜的看着那一小碟鸡肉,她选这家餐馆是因为里面做事的人都穿着浅色的衣物,桌椅地板也收拾的很干净,没想到还有额外收获。
“是的,一角钱一份,您要来一份吗?”
白切鸡的分量不大,但算不上贵,姚晓瑜立马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周春花,问她要不要也加一份肉,周春花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除了青菜要现炒,其他的菜都是提前备好的,姚晓瑜和周春花等米饭盛出来,便开始大快朵颐,排骨的肉不多,但因为舍得下调料,滋味不差,粉条可能是炖久了,几乎在底下彻底融化,可直接舀到饭里,也是很好吃的。
白切鸡是凉菜,但颜色并没有改变,应该做出来没多久,蘸了旁边的酱碟子,好吃。
周春花不想要锻炼牙口,把排骨换成蒸出来的肉饼子,下面的垫底也换成了豆腐,同样吃的很香。
青菜是最后上的,分量不少,却没什么油光,但姚晓瑜还是吃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两个月了,她可算是吃了个炒菜!
周春花干体力活,姚晓瑜费脑子,两人的饭量都不小,但这边的米饭也用的是大海碗,一碗下去,连饭带菜撑的祖孙两个直打饱嗝。
一碗米饭六个铜元,两块排骨和肉饼一个价钱,都是七个铜元,底菜不要钱,青菜一个铜元,白切鸡一角,姚晓瑜和周春花敞开肚子吃,总共花了三角多一点。
这钱对有五个银元的姚晓瑜算不上贵,却让周春花心疼的很:
“我们这一餐吃的都够家里一个月的菜钱了。”
不算豆腐和肉之类的吃食,姚家每日花在蔬菜上的钱,也不过一个铜元。
吃饱喝足的姚晓瑜只当没听见,她自己赚的钱都不能给自己花,那她这么辛苦做什么?
况且以后这样的事情还多着呢,在姚家还完债务之前,她肯定是没法找保镖的,独自出门的年轻女子在众人眼中就是块肥肉……怎么就不能从天而降一个天选保镖呢。
姚晓瑜叹着气买了三斤瘦肉让小贩切片,准备下次或者下下次拿到稿酬的时候,就去买把菜刀,她实在是不想吃一整片的白菜叶子了。
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再把铁锅买回来,不需要多大,能做个炒菜熬个猪油就行。
“奶奶,我们真的好穷啊。”
姚晓瑜买了些新出来的报纸,叹着气跟周春花说道,拎着肉的周春花抽了抽嘴角,不是很想搭理一直吃零嘴的姚晓瑜:
“你不是刚拿到稿费吗。”
五香豆,黄枝连,芝麻大饼糖年糕,瞧见什么就买什么,现在嘴里还喝着桂花赤豆汤呢,额外算钱的竹筒眼都不眨就付了钱,路还没走到一半,都花了快一个银角子了。
若是这样都算穷,她年轻的时候算什么?
“除了这几个银角子,我现在也就剩下一个整银元了。”
听着孙女愁眉苦脸的抱怨,周春花面上不显,在在心里飞快的盘算:刚刚给的三个报纸团,里面应该有三个银元,这几个银角子都是一个银元破开的,再加上没动过的那个银元,这次小鱼应该拿到了五个银元。
报纸上的字数她趁着不做饭的时候悄悄数过,过了五千,但没到五千五百,若是报刊的规矩跟抄书的一样,三千四百字按照三千来算的话,那就是五千字的报酬。
到现在为止,报纸上登了三次小鱼的文章,每次占的地方都差不多,字数应该也差不多,第一回的钱已经算完了,这次给的应该是一万字的酬劳,共五个银元在,折合起来就是千字五角。
比第一次的五千字三个银元要少,但小鱼也说了,第一回是那边看她年纪小,写的故事又好,凑了整数,这种长篇的稿子,给千字五角也很合理,她做短工的价钱也比长工贵。
但一周存两个银元,一个月就有八个银元,小鱼年纪也不大……
“等下次拿了钱,我就去买把菜刀,剩下的钱再存着,存够了就能买口小锅,家里就能重新吃上炒菜了。”
孙女在旁边掰着手指盘算,周春花想了想铁锅和菜刀的价钱,也没了多要些钱的心思——就小鱼这打算,手上的钱也留不下几个子儿,她还要让人往家里多交钱,那就是连个零嘴都不让人吃,也实在过分。
“要是还有钱,家里也得扯点布做衣服……”
姚晓瑜还在数着要花钱的地方,见周春花的表情从犹豫到释然,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收入这一关,到现在才算是过了!
她虽然把没交上去的收入过了明面,但家里肯定会猜测她给自己留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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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晓瑜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姚家推断出自己手上攥了多少钱。
就像是日记分给老师看的,给家长偷看的,和自己真正的一样,账本也要做明面和暗地里的,她说的收入是一部分,“心直口快”被姚家推断出来的是另一部分,最后没包含在内的,才是她真正能存下的钱。
姚晓瑜不想这么麻烦,但她更不想赌人性——
在大家庭中,允许有自由的可支配收入是一回事,有大额的可支配收入又是另外一回事,按照千字六角的稿酬来算,姚晓瑜每周可以拿到六元钱,一个月至少是24元的收入。
便是每月交给家里十元,再加上四元的抄写费用,姚晓瑜自己能支配的,还有十个银元,她出去的次数不多,只要不买燕窝鱼翅,怎么花都花不完。
而这个钱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被充公,但就跟说出来的存款就有人帮着打算一样,被推断出来以后,姚家便会将这笔钱纳入家庭消费中,姚晓瑜不想哪天睁眼就被通知自己存的钱充公了,就要提前做好打算。
比如将自己的稿酬说低一些,从根本上隐瞒部分收入;再比如将这些银元中的一部分提前花掉,周春花为了还债都是能省则省,现在偶尔买点几铜元的零嘴还行,大额开销是真的舍不得。
姚晓瑜双管齐下,一边将自己六角的稿酬降低到五角,一边把到手的钱直接用掉,她到报社的时候,已经想好怎么让皮编辑对外面隐藏掉自己的收入,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她的稿费提升居然会这么快,第二次就涨了价。
但这样也好,她的收入又多了一层马甲——姚晓瑜跟姚家人说五毛钱,姚家人真的过来打听,要是从编辑部其他人口中知道了六毛钱的真实收入,便只会以为姚晓瑜每一千字多拿了一个银元。
可姚晓瑜预判了他们会来查账的预判,已经提前跟皮编辑说好了,隐藏收入中还有隐藏的收入,绝不会让她一夜回到解放前。
姚家人都不差,可母亲爱长子,姚平安疼幼女,周春花对三个孙辈一视同仁,便是因为姚大牛对姚晓瑜多一分疼爱,也只有那么一分,家里人真的合起来说话,周春花也不会站到姚晓瑜这边。
姚晓瑜盘算着便开始叹气,觉得自己有个空间就好了,她也不要求多大,能放两台手机盒子的就行,到时候里面放把小手枪,配个刻了血槽的开刃匕首,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
边走边吃的到了贺家书局,姚晓瑜交了姚平安抄完的纸张,领了新的抄写伙计,把钱随手塞给周春华,见小贩那边刚出了几根油条,顿时眼睛一亮:
“奶奶,你吃不?”
见周春花摇头,姚晓瑜便只要了两根油条,一根自己吃了,另一根拿在手里,准备让家里煮粥吃,周春花颇为心疼的看着花出去的两个铜元,最后狠狠一扭头,催眠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也就是小鱼会赚钱,不然这个花钱如流水的样儿,以后可怎么办哟。
27.增加预算
晚上吃的是豌豆肉片粥,温柔一下午剥出来的豆子全都一餐煮了,入口一抿就化,带着细微的甜味,姚天睿吃的眉目舒展,喜的温柔连声说明天还做。
姚晓瑜买回来的一根油条被分成两根面棍,然后撕成六段放到每人的碗中,姚晓丽很喜欢这个滋味,姚平安见状,把自己的一段又扯了大半给小女儿,难得开了口,让周春花明天买几根回来吃。
“现在家里多少有了些钱,偶尔买点吃食解解馋也不妨事。”
话说的很委婉,只是为了谁众人的心里都跟明镜一样,周春花应了声好,姚晓瑜舀了块肉嚼嚼嚼,只当没听见,等收了碗筷念了今天报纸上的故事,就开始重新做起了预算。
因为下个月的八个银元,下下个月及以后每个月的十个银元,夜晚的桌子姚晓瑜是有独一份的使用权的。
她并不需要巴望着其他人晚上有事要做,然后蹭一点光亮,而是可以从容的,平静的将煤油灯点起来,在星星的陪伴下将纸张慢慢填满,只是看着那灯火,姚晓瑜总想起那个有名的句子:
【……晚饭早……定例不准掌灯……例外……赵大爷……准其点灯读文章……阿Q来做短工的时侯,准其点灯舂米。】[1]
她是那考秀才的赵大爷,还是舂米的阿Q?
想着想着,姚晓瑜便噗嗤一声笑了,然后又低头做起自己的事情来。
她并不担心自己做预算的时候被人发现,楼梯已经修建了好些年,虽然还能正常使用,但只要人走上去,再怎么小心也会发出轻微的声音,这种小小的摩擦声在白天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在晚上……
“咯吱咯吱——”
姚晓瑜拿了一个本子覆盖到纸张上,钢笔悬空点向前方的报纸,又看向只写了几个字的纸上,似乎想写些什么上去,却迟迟没有动笔。
“还不睡吗?”
姚天睿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困倦。
“还差一点,写完就休息。”
姚晓瑜头也没抬,身边有黑影悄悄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又悄悄回来。
“咯吱咯吱——”
姚晓瑜拿开了挡着的本子,将报纸往前推一推,接着算自己需要存的钱。
在她的规划中,几年之内家里人都会有点自己的事业,但一人出去是不安全的,最好的方案就是雇佣可靠的保镖,要是赚的钱够多,还要把枪配上。
可这笔支出家里八成是不会同意的——姚大牛出门的时候,也只是带着伙计,而不是专门花钱请人保护自己。
姚晓瑜一向习惯做最坏的打算,所以她要提前把这笔钱准备好,好在她家现在还欠着债务,至少这几年只要多注意着些,有人陪着出门,不碰到人贩子之类的社会渣滓,也不怕被人盯上,但以后可就不一定了——
现在是1914年,在她的时代的历史上,1919年会有第一批女生进入大学,姚晓瑜如果幸运的赶上了这波春风,又丝毫不耽搁的毕业,她刚好22岁。
而要是一切顺利,在姚晓瑜大学毕业的时候,她应该在文学界有了一席之地,也攒下大笔资产,家中没有拖累,又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在某些人眼中,就是个再耀眼不过的金娃娃,只要娶了她,财富,地位,名声都有了。
而这还是相对正向的打算,某些人的龌龊心思,姚晓瑜只想一想都觉得恶心,她以后要自由自在的过日子,就得提前做好准备。
姚晓瑜不奢望什么顶级的保镖,但也不能是个耀武扬威的酒囊饭袋,但她现在没什么信息渠道,便只按照十元每月的底价来计算。
她依稀记得三十年代会迎来银元贬值,物价大涨,但记不清是民国三十年,还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便只按照更前面的年份计算。
从二三年到三零年,刚好七年的八十四个月,按照最低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再加上她不一定能搭上□□的路子,还要按照黑市的价格购□□支弹药……保底估计,她在二零年之前,要准备好两千枚大洋,或是等价的黄金。
姚晓瑜算着算着便倒吸一口凉气,翻到前面需要准备的总价又淡定下来,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她预算中样样都要最好的,每一笔都不是个小数字,两千银元也就是多添一笔罢了。
慢慢存吧,总能存够的。
姚晓瑜更新了自己要准备的钱财总数,伸了个懒腰,去厨房用凉水擦了身子,带着预算本子上楼休息,还不忘提醒自己明天问问周春花哪里有卖蚊香的,那嗡嗡声实在烦人。
“蚊香烟纸店就有卖,不过只有野猪牌的,你要用的话,回来我给带一盒。”[2]
这个时候的烟纸店相当于后世的便利店,或者说杂货店,常用的小物件几乎都能在里面买到,因为多数是家庭经营,也有个“夫妻老婆店”的别称。
听到有蚊香,姚晓瑜一个劲儿的点头,管它什么牌子,她关心的只有一点:
“有用吗?”
说来可气,现代的驱蚊液驱蚊手环之类的产品一大堆,真正起作用的却没几个,姚晓瑜买了一堆花里胡哨的商品,最后还是回归了经典绿色玻璃瓶的怀抱。
“有用,这是日本那边的牌子,好用着呢。”
姚晓瑜点下去的头僵住了。
她一卡一卡的抬起脑袋,很希望是自己听错了,明明秋老虎已经走了,上海的温度还是没有降下来,蚊子们每天都在进行最后的狂欢,她真的挺受折磨的:
“奶奶,这个野猪蚊香是哪里的?”
姚晓瑜希冀着听到不同的答案,周春花开口的很利落:
“日本的。”
姚晓瑜的心终于死了。
“没有别的牌子吗?”
姚晓瑜还是不肯相信,试探着问道,再怎么垄断,自制的土香总是有点市场的吧?
“前几年还有,但没什么人买,今年入夏就没见过了。”
周春花想起来也觉得可惜,以前有个老太太的香做的可好,价钱也便宜,但野猪的蚊香来了以后,就让店员围着老太太吓唬,后面老太太就没再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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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蚊香的待遇也差不多,能吓就吓,吓不住就打,打不服就说坏话,然后在广告上说自己的蚊香多么多么好,还刊登广告,说举报土蚊香有奖,几板斧下来,蚊香市场就彻底被垄断住了。
真不愧叫这个牌子,卖蚊香的也是一群蛮横的野猪。
“那我还是自己做吧。”
姚晓瑜终于死了省事的心,同时庆幸自己当年玩香的时候讲究实在,起手就是最简单的蚊香——做完蚊香以后,她就对别的香方没了兴趣。
“你会做?”
周春花睁大了眼睛,好像头一次瞧见自己的孙女,蚊香也算是一门手艺,富贵人家瞧不上这几个钱,穷人家却是要能靠着生活的,纵使现在做不了,也多半只传给子孙后代,她这孙女……
“我打算把艾草晒干了,掺和进香粉里试试。”
哦,原来是小女孩儿的过家家。
周春花明白了孙女的打算,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陪着姚晓瑜隔了好些艾草回来,直接在院子的角落铺平晒干。
等艾草干的透透的,姚晓瑜便拿了个把艾草叶全都装进去,然后把全家人筷子吃饭的那头朝上,对着蓬松松的艾草叶就是一顿戳,直接把艾草变成了艾绒。
“奶奶,明天给我买一点香粉呗。”[3]
没法随时出门就是不方便,想买点东西都得让其他人帮忙。
姚晓瑜一边往周春花手里塞铜板,一边笑嘻嘻的凑过去,周春花推开快挨着她的脑袋,面无表情:
“还有什么要买的?”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么大的姑娘还跟饴糖一样,那陈家三岁的小孙子都没这条小鱼会撒娇。
周春花在心里嘀嘀咕咕,嘴角却诚实的翘起来。
“再加一块没烧过的木炭,一把生糯米就够了。”
她学的蚊香就是最简单的配方,四样材料已经足够了,有些大姥想要别的效果,就会加减或者替换材料,姚晓瑜没这个天赋,摸索出驱虫的合适配比已经用尽了力气。
“行。”
这些东西都不难找,周春花当晚就全都带了回来,姚晓瑜兴奋的接过,准备连夜给蚊子一个好看。
木炭碾碎糯米煮汁,跟捣碎的艾绒和香粉混在一起,过筛的步骤因为没有工具直接省略,揉成大黑团子揪出剂子,搓成长条摆成蚊香圈的模样,干了就能直接使用。[4]
“……这就做好了?”
周春花看着一个个简陋的黑色蚊香圈,虽然已经做好了小姑娘玩闹的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小鱼是怎么能把圆圈都做的这么丑的?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好疼!
“好了。”
姚晓瑜肯定的回答,自从绿玻璃瓶换了代言人以后,她一直用的都是自制的蚊香,颜值是低了点,但作用杠杠的。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样的比例,姚晓瑜做出来的蚊香颜值越低,效果就越好,这批蚊香做的她自己都不敢看,晚上肯定没有蚊子敢骚扰!
28.锔碗
“你们要用蚊香吗?”
姚晓瑜问道,被蚊香丑到的众人纷纷摇头,她便只取了两个蚊香圈放到火边,利用做饭的热度尽快烘干。
阴干的蚊香效果最好,但她不想等了。
当天晚上,姚晓瑜难得睡了个好觉。
日子就这么流水一般的过着,稿纸一张张的送到报社,银元一枚一枚的进了姚家,小鱼先生的名声越叫越响,丁娴的故事也随着越印越多的报纸传遍了上海。
“据说现在家中养了女儿的,都会订一张有丁娴故事的报纸。”
周春花兴致勃勃的跟姚晓瑜八卦,孙女在家里不知道,她之前在上班的路上,还听到几个女孩子说以后长大了要嫁给小鱼先生呢。
“为什么?”
姚晓瑜有些好奇,现在还没有到思想解放的时候,她这个文章其实会被归为“不该看的杂书”的,父母不反对已经是开明的表现,鼓励……
“好像是有户人家的女儿买了报纸,然后发现她嫁的人家耍的手段跟丁娴公婆的一模一样,消息传开以后,不少人家怕自家姑娘也碰上这种心眼子,便买了报纸让女儿学。”
姚晓瑜瞪大了眼睛,确定周春花没有开玩笑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我真的是随便写的!”
打脸的剧情在现代都快被写烂了,她也只是换了换时间背景而已,非要说花了什么心思,那也就是在文字上下足了功夫,让事情读起来显得尤为真实罢了。
“我知道,但那姑娘的状况就是那么巧合。”
周春花也觉得怪有缘分——竹马的小哥哥青梅的她,变心的丈夫只要嫁妆的家,除了时间地点人物不对,剩下的匹配度几乎是百分百,不然也不能让那傻姑娘当场破防。
现在那姑娘已经带着和离书回了家里,据说那写了丁娴教训公婆的报纸直接被请进了祠堂,那户人家还放出话来:女儿因丁娴传才脱离苦海,若是小鱼先生肯光临寒舍,他们必有重谢。
重谢不是什么空口白话,要知道,那姑娘的父母在前些年可是开钱庄的,近几年又搭上了洋人,把钱庄变成了银行,手中金山银海的淌,珍珠如土玉如铁放在这家可是写实的![1]
“不过坊里都说,他们是瞧上了小鱼先生的才气,想招他做女婿呢。”
周春花说到这里,终于憋不住的笑出了声。
姚晓瑜:……
***
“这排骨是新鲜的吗?”
姚晓瑜用指尖碰了碰猪肉,摁出来的小坑转眼便复了原。
“肯定新鲜,我天不亮才杀的猪。”
肉贩拍着胸脯跟姚晓瑜保证,小姑娘没什么经验,后面跟着的周春花可不是吃素的,况且这姚家的姑娘是个财神,每次停在他的摊位面前,动辄便是几个银角子,只是总捡着没人的时候来。
“这里到这里的两块排骨,我都要了。”
姚晓瑜比划了一下肋排的位置,今天有喜事,她准备在肉摊上豪气一把——还没卖出去的两大扇排骨,她都要了!
“小鱼……”
周春花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姚晓瑜瞧了一眼她身后的背篓,周春花便没再说话。
孙女刚给家里出了一大笔银元,排骨便是买的再多,也抵不过攒了这么久钱才背回来的铁锅。
罢了罢了,左右小鱼手上也没多少钱,花就花了吧。
“都要?”
虽然知道姚家姑娘的大手笔,但肉贩子还是又确认了一遍。
“嗯,但是只要肋排,其他的部分不要,再加一块肥肉。”
比起身体偏爱的红烧肉,姚晓瑜更喜欢的还是这种只有一根大骨头的精排,可这种部位在姚家眼中是不划算的,也就是今天她把铁锅买回来了,姚晓瑜才打算奢侈一把。
“肯定不带着其他地方。”
肉贩眉飞色舞的应下,三两下将脊骨杂骨之类的部分跟排骨分开,还贴心的问姚晓瑜要不要帮着剁块。
“横着剁几刀就行。”
周春花开了口,本来想乘机掺点肉,多赚点钱的肉贩顿时蔫巴了。
姚晓瑜:……
这就是为什么她以前不爱在超市以外的地方买菜,玩不过,真的玩不过。
进入姚家的铁锅得到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先用一整块猪皮部分将锅里擦拭一遍,用清水洗净后又用大块的肥肉熬了两碗猪油,将锅狠狠润过,才将分割开的的排骨通通下锅,做出整整一盆子的荤食。
“今天不是红烧肉吗?”
姚晓丽瞧着巴掌长的排骨,有些好奇,之前家里没有铁锅,姚晓瑜领了稿费,买的总是适合炖煮的纯肉,姚晓丽已经将红煨肉和姚晓瑜外出画上了等号。
二年级的小学生没什么文化,分不清厨房中的烧和煨。
“今天换个口味。”
姚晓瑜端着米饭,看着红烧排骨熟悉的颜色,想到自己从此告别清一色的蒸菜,只觉得天空都明亮了。
温柔的手艺一般,但排骨很新鲜,又舍得放调料,只要牙齿稍稍用力,光溜溜的一整根骨头就被扯出来,姚晓瑜先用筷子夹,后面觉得不过瘾,仗着都是家里人不需要形象,索性直接上了手。
嘴一张一合,手跟撸串一样攥着排骨往旁边一拉,鲜美的肉汁在唇舌之间爆开,用力嚼用力咽,姚晓瑜吃的酣畅淋漓。
费劲的用着筷子折腾排骨的姚晓丽看着羡慕,见家里人对姐姐的做法没多大意见,便也试探着将吃排骨的工具从竹著换成了手,一口下去直接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一盆排骨放在桌上,本来应该是个高兴的好日子,偏姚晓丽啃排骨啃的一手油腻,抓碗的时候一打滑,碗磕在桌上碰出个口子。
“啪啦!”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六双眼睛都汇聚在瓷碗的缺口上,姚晓丽脸唰一下就白了。
“没事,碎碎平安。”
姚晓瑜打了个圆场,空气重新开始流动,周春花比划着碗的缺口,有点估不清尺寸。
“这有一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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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补碗的钉子是按寸算的,一般都是头尾各有一个钉,然后就是中间一寸一个钉,按照钉子的使用数量算钱。
“多准备点几个铜元吧。”
温柔叹了口气,有姚晓瑜在,家里的状况好了不少,但姚晓瑜除了在吃食上大方,其他方面都活的挺凑合,家里的碗拢共也没几只,碎了真的有点心疼。
“我记得那补碗刘的手艺还行……”
这个时代称呼手艺人,一般都是职业加姓氏,比如那有名的刷子李泥人张,补碗刘就是对姓刘的补碗匠的叫法,但他并不只会补碗,而是锅碗瓢盆瓦罐大缸都有两手,只要没碎成沫又肯出钱,都能修的完完整整。[2]
温柔跟周春花讨论起哪个补碗匠的手艺好价格公道,姚晓瑜听得津津有味,连带着对明天都有了些期待——补锅补碗的手艺,她在现代刷视频的时候都没见过!
第二天周春花起得比往日都早,吃了两口粥便匆匆往外走:补碗的匠人会四处招揽生意,周春花要是走的晚了,等补碗的匠人出了门,那这碗还得耽搁上一天。
姚家的碗只比人多两个,但那备用的里面装着满当当的猪油动不了,今个儿的碗修不好,姚晓丽就得用盘子吃饭,影响形象倒是七尺,主要盘子真不方便喝粥。
姚天睿上班,姚晓丽上学,家里很快的就从热闹的六人变成了三人,姚晓瑜正琢磨着是先看报还是先码字,姚家的门就被敲响了。
周春花找的补碗匠到了。
姚晓瑜一点不犹豫的鸽了今天的更新,开始观察补碗师傅是怎么干活的——
坐在小板凳上的刘师傅用垫布垫好了膝盖,把瓷碗掉落的地方重新拼合回去,里面用铁丝圈子撑开,便开始在碎片和瓷碗上面打孔。
打孔的工具有点像拉二胡的弦弓,钻头是极小的一粒闪亮的东西,会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姚晓瑜看的好奇,刘师傅也不瞒着:
“这是金刚石,硬的很。”
刘师傅不担心姚晓瑜会抢生意,别看金刚石只有那么一丁点,但这玩意可贵着呢,更何况修盆补碗也要手艺,若是她真的光靠看就能把自己的手艺摸索出来,那更是不用担心——
有这种本事的,随便做点事情都比当补碗匠人赚的钱多。
姚晓瑜不清楚刘师傅的小算盘,她已经被钻头的材质给震惊了。
金刚石可能有些人不了解,但它的别称是钻石,便是极小的一粒都价值不菲。
四个被抹了清油的孔洞打出来,刘师傅飞快的用类似订书钉的锔定把断裂的地方重新连接起来,然后抹上一层白色的灰膏,再把多余的灰膏刮掉,这个碗就算是做完了,只是那缺口的裂缝显眼的很,瞧着实在不大和谐。
但这都是小事,能用才是最重要的。
温柔付了钱,刘师傅便收了东西从院子里出去。
“锔锅锔盆锔大缸嘞——”
有点耳熟的吆喝声渐渐走远,姚晓瑜看着被修好的瓷碗,脑子里冒出好几个灵感。
29.新短篇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姚晓瑜的薄被从只盖肚脐眼逐渐变成裹住全身,在第二次半夜被冻醒后,她默默把买厚被子的行程添在了拿稿酬的日子上。
明明她赚的也不少,怎么还总是觉得钱不够花呢。
姚晓瑜看着明面上能支配的,可怜兮兮一眼就能数清的银元,思索着开源的法子,想来想去,还是将目光转向了手中的钢笔——
“这不是丁娴的故事?”
姚平安看了一遍姚晓瑜递过来的原稿,有些疑惑的看向女儿。
“要是这篇故事能登报,我带家里下馆子吃羊肉去。”
姚晓瑜冲着姚平安笑出一口白牙,瞧着实在是个懂事的小姑娘,可姚平安总觉得女儿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点蔫坏的劲儿。
“你说的。”
姚平安也不多问,只是用钢笔敲敲姚晓瑜的脑袋,等姚晓瑜再去送稿子的时候,手上的稿纸便厚了几分。
***
“《丁娴传》快要写完了,你家少爷还打算写新故事吗?”
皮康秀一边将银元递过来,一边问姚晓瑜,拖那个到现在也只知道笔名的少爷的福,他们的报纸每次刊登丁娴的故事的时候,便卖的格外的好,连带着平日的报纸销量也上去了一截。
虽然这本书的稿酬卡死在了千字八角,但上面已经发了话,若是“一条小鱼”肯写新书,第二本书可以给千字一元。
而且这只是底价,若是小鱼先生还想要更高的价格,也不是不能商量。
现在以写作为生的人并不少,但像小鱼先生这样不拖稿又写的好的作者却少的很,能碰到就要赶紧定下,不然被别家的编辑拐跑了,他哭都没处哭。
“等完结再说。”
姚晓瑜的新书已经有了思路,但要不要发给继续在《话本大全》上刊登,还要看报社这边的态度——她并不打算一直顶着少爷的马甲,要是报社不因为性别和年龄对她有偏见,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要是……多做点打算总是没错的。
“要是提前想好的话,一定要先来找我们。”
皮康秀听出姚晓瑜的意思,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而是转向了另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你家少爷写了回信吗?”
姚晓瑜:……
跟现代的网络评论不同,这个时代的车马很慢,跟作者的交流方式通常是寄信,因为姚晓瑜把自己的信息捂的很严实,读者的信件一般都是寄到编辑部,由报社转交。
姚晓瑜每次过来交稿子的时候,都会带走厚厚一叠信件,但她怕露出破绽,从来只看不回,问就是少爷太忙没时间写信,但每次皮康秀还是要问一问,主要是关心自己的回复——他也给小鱼先生写了很厚的信。
“……少爷忙着读书,大约要再等上一个月,才有时间看信。”
假的,这个时代的文字很昂贵,因为缺少阅读量,她早就把所有的信件都拆开看完了,最多的就是对她往死里放钩子的控诉,其次就是表达对文章的喜爱,还有一些事或隐晦或直白的情书。
“那不是要等到丁娴传写完?”
皮康秀大惊失色,无意识的摩挲着姚晓瑜刚送过来的稿件,然后发现触感不对——
从前往后翻是丁娴传的后续剧情,但从后往前翻,文字里便没了熟悉的人物。
“这是……”
姚晓瑜“似乎”才发现不对,大惊失色,伸手就要抢夺,皮康秀眼疾手快的一蹬凳子,直接把自己反着摔到了地上,好在有靠背挡着,脑袋除了有些嗡嗡作响,没什么大碍。
他秉着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趁姚晓瑜被他一摔吓到,抓紧时间翻到了后面的文章开头,飞快的扫了起来。
几秒后。
皮康秀飞快的把稿件放进抽屉,又咔哒一下上了锁,姚晓瑜看着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只觉得似曾相识。
……
“啪!”
皮康秀办公室的门被重重甩上,定时来领稿费的小姑娘冷着脸出了编辑部,楼梯被踩的噔噔响。
他们这边的楼梯是新修的,除非故意用了很大的力气,不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众人被勾起了好奇心,然后就解了惑——从办公室出来的皮康秀
笑的比偷鸡的狐狸还贼。
上次他这么笑的时候,还是从姚晓瑜手里拿到了丁娴传。
“康秀,你又收到了什么好文章?”
有个编辑跟皮康秀关系不错,直接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不知道。”
皮康秀摇摇头,见众人一副不信的模样,只能说的再详细些:
“这篇文章不是往我们报社投的,我怕她拿走,就先……”
皮康秀没把后面的话说下去,众人已是心领神会,虽然觉得总坑小丫头有点不讲道义,却也纷纷嚷着要看文章,但皮康秀都没读完,怎么可能把稿子先给他人品鉴?
他只当没听见,直接缩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还特意给门上了锁,才从角落搜出钥匙,开了放着稿子的抽屉。
文章并不长,但皮康秀看完以后,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幸好他机灵,做出一副摔的严重的模样把小丫头给吓住,将文章给留了下来。
……
姚晓瑜出了编辑部,就没再做出愤怒的表情,只是下楼的时候脚步声刻意加重了一点。
“今天怎么出来的这样晚?”
周春花拎着空荡荡的油纸袋问道,她的板栗都吃完了。
姚晓瑜去拿稿酬的时候,周春花是不上楼的,但她没钟表,很容易等孙女等的心焦,姚晓瑜便在到报社楼下的时候,从旁边的小贩那里买一些板栗,让周春花边吃边等。
一般姚晓瑜一进一出的功夫,板栗会被吃掉六成,便是有事要说也不过消耗八成,可今天的板栗全吃完了也不见孙女出来。
“有些事情要说,奶奶,我想吃鸡丁,您让娘给我做嘛。”
姚晓瑜晃悠着周春花,把自己写了新文章的事情含糊过去,周春花被磨得没法子,两人相伴去了干货店,路上,姚晓瑜回忆起自己的新文章来。
这次她给皮康秀的是个一万字的短篇,灵感来自之前看到补碗匠的时候记录下来的素材,还有梦中被描金嵌玉修补,足够买椟还珠的瓷碗,名字也直白,就叫《金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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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
姚晓瑜本来想写个大长篇的,一只碗透露出家族兴衰的故事,但她的手上没有足够的资料,群像文又最忌讳胡编乱造,强写只会是糟蹋名声的四不像,最后便只写了个短文。
借物喻人在这个时代也是很常见的写法,只是姚晓瑜将瓷碗的状态和主角的命运设置了一明一暗交织的双线剧情,配上文笔和画面感,故事便精巧的很。
姚晓瑜回忆着皮康秀急匆匆把文章上锁的模样,在心里叹了口气——上赶着的不是买卖,“少爷”不缺钱,他们的态度才会好,稿酬也给的高,所以这篇文章只能是“意外”被看到。
计划比姚晓瑜想象的还要顺利,至于那个摔倒……真的是意外,好在没什么大碍。
短篇的稿费会略多一点,也不知道能不能突破千字一元。
“景先生总算弄清楚了自己对丁娴的诶心意,再纠结下去,我都替他着急。”
“我觉得这句话写的真好:【不要找一个对你很好的人,而是要找一个本来就很好的人】。”
“那工厂主可真讨厌,想要方子不是堂堂正正的购买,竟然想把人纳做姨太太。”
“我还是觉得温少爷可惜,多好的一对儿啊,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
路边又有人讨论起丁娴传来,姚晓瑜跟周春花对视一眼,默契的在旁边挑起了鸡蛋。
偷听是不可能偷听的,她们只是刚巧看到旁边的鸡蛋又新鲜又好,这才停下来买了些。
姚晓瑜的丁娴传大概是十三四万字的篇幅,现在已经寄给了报社十万字,刊登出来九万字,剧情已经走了大半。
聘请丁娴的家庭准备远渡重洋,去没有没战火波及的国家过日子,丁娴拒绝了跟他们一起走的邀请,留下来跟温家子的真爱做起了肥皂生意。
只是两个女子没有庇护,走的很是艰难,好容易将作坊开成了工厂,又被带权势的人给看上,想要连人带厂全都吞掉。
……
因为怕触碰到敏感题材被人盯上,姚晓瑜每次写完都要再三检查,但来自现代的认知根深蒂固,再怎么带着镣铐跳舞,也难免会露出一些痕迹。
比如丁娴在打脸温家的时候,并不只对着刁难她的婆婆开炮,那好像什么都没做的公公也被扒下了仁善但无知的外皮——不是说婆婆一点罪都没有,而是在男权的社会下,婆婆只是伥鬼,是用线牵着的傀儡。
至少在温家是这样。
姚晓瑜写的越多,引来的争议就越大,其中不乏有些被戳了痛脚的恶言——
“女子就应当相夫教子,牝鸡司晨是国家大患啊。”
脸上满是沟壑的老头子大声的叹气,引来一片附和声。
“就是就是,这种抛头露面的女子,送我我都不要。”
“谁知道那生意是怎么做起来的。”
……
周春花担心的看着姚晓瑜,姚晓瑜只是笑着看向旁边的巷子,那儿有个摆着小摊,衣服上绣了两条蓝色小鱼的女子。
三,二,一。
“啊——”
污言秽语的老头一声惨叫,吐出一颗牙。
30.土豆炖肉
“那女孩儿是谁?”
周春花看着那些乱说话的人挨了嘴巴子,心里舒畅又觉得蹊跷,再一看孙女的表情,得,肯定跟姚晓瑜有关系。
“我不知道,”
姚晓瑜诚实的摇摇头,然后无比熟练的避开奶奶揪衣领子的手,急急的解释:
“但她给我寄过信。”
姚晓瑜组织了一下语言,将她和女孩的关系跟周春花慢慢说了——她收到的信件很多,但因为种种原因,并不是每一封信都有寄件地址,这个女孩寄出来的信就是这一种。
“她没说自己的名字,只写了自己惯常的打扮,我认出了她的衣服,但不认识她。”
上海不大,却也不小,能碰到自己认识的读者,对姚晓瑜也是个意外的惊喜。
“她是个等郎妹。”
等郎妹类似童养媳,只是女孩子到夫家的时候,丈夫往往还在婆婆的肚子里,相差个八九岁已经是幸事,那歌谣中的“十八娇娘三岁郎”也是寻常。
那女孩儿是在庙会的时候被人贩子拐了,吓得发了烧没了记忆,才被卖到上海的乡下,因为丈夫一直没出生,她被婆婆家认为是“没福气的人”,过的并不好。
一直到十六岁,哥哥找到了她,付了二十枚大洋做赎身费,她才算是脱离了苦海,也就是回了早就没记忆的家,女孩儿才知道那婆家离她家只有三十里。
几个钟头的路,她走了十多年。
但回去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头几日激动的时候,女孩儿在家中是娇客,过了最初的愧疚期,多出来的女儿要吃要住,家中又只有哥哥在挣钱,便看女孩儿有些不顺眼了。
“……她在信里说,是看了我的文章,才下定决心出来摆摊,开始有些艰难,但现在已经能够自吃自用。”
女孩儿对那个“婆家”收了二十个大洋才肯放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她的日子虽然没有那么好过,但也要看和谁比——跟她一起卖到同村的女孩子有两个,卖到村的有三个,都是童养媳或者等郎妹。
女孩儿的日子也苦,可从早到晚的做活至少能吃上一碗冷饭,冬日的被子虽然硬的跟石块一样,却也能挡寒风;婆婆的嘴巴比刀子还利索,却并不经常动手;至于生病……公婆生病都是靠着自己熬过去的,不请大夫不开药是一视同仁。
她能活到大哥来接,一方面是命硬,另一方面是公婆没有故意磋磨。
而另外几人——
一个童养媳在家做活却没有饭吃,饿的偷吃鸡食,被骂着馋嘴打死了;一个等郎妹冬天睡在窝棚里,活生生冻死了;一个为了刚出生的小丈夫有奶吃,冬天下水捞鱼,害了病死了;一个因为婆婆一直没有生出小丈夫,时常被人口花花,婆家都是窝里横,把她硬生生折腾死了。
至于最后一个……婆家为了还债,把她给转手卖了,但她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什么都没说,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包药粉,直接把婆家连人带狗都给弄死了。
然后还本着杀一家也是杀,多杀几家也是杀的念头,从他们村杀到了女孩儿这个村子,达成一人灭五门的成就,然后就再没了消息——
村里人说这个女子疯了,耳提面命家里的孩子不能这么学,但五户灭门案之后,村里再没了死女娃的事情,连女孩儿的待遇都更好了些。
“……她打算存够了二十个大洋就把大哥的债给还了,省的家里一吵架就拿这个说事。”
姚晓瑜想到信中写的【赚到钱以后腰杆子直了】的话,脸上全是笑意,这种信在寄过来的信件中也只有寥寥几封,却让姚晓瑜高兴的不行——每一封信件,都象征着至少一个人的生活向着更好的方向转变。
“她在信里说了,她常穿的衣服上都新缝了一双小鱼,要是您不信,回头我们去仔细瞧瞧,那小鱼吐的泡泡都是钉子形状。”
她的笔名是一条小鱼,小说的女主又姓丁,这是谐音。
周春花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回去的时候,当真又路过了那个小摊。
女孩儿身上的小鱼收益粗疏,钉子也只是一横一竖的超简单模板,姚晓瑜却觉得好看极了。
干货店里有笋干和香菇,但祖孙俩在街上走了好几个来回,也没碰上一个卖荸荠的,关键是卖鸡的也没了踪迹,姚晓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叹口气,安慰自己土豆炖肉也蛮好吃的。
“明天要是有鸡,我悄悄买一只回来。”
周春花刚听完女孩儿的故事,正是感性的时候,见孙女一副蔫哒哒的模样,心头一热便许了诺。
“奶奶你太好了,我要吃小鸡炖蘑菇,还要吃鸡肉丸子!”
姚晓瑜噌的抬起头,一通彩虹屁把奶奶吹得晕晕乎乎,等周春花开始心痛起买鸡的钱的时候,明天吃鸡的事情已经被姚晓瑜说给了家中所有人听。
木已成舟,反悔是来不及了,还是想想附近的村子有没有便宜鸡卖吧,刚好柴火也要用完了,顺便瞧瞧有没有便宜又好的能送上门,饿了能喝水,冬天不烧柴火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周春花盘算着必要的开销,连吃饭都不怎么用心,要不是肉都提前分好了,就周春花这神思不属的的模样,能尝到两块肉已经是姚家孝顺的结果。
【好吃!】
姚晓瑜眯着眼睛在心中感叹,麻将大小的瘦肉已经炖了不少时间,吃起来却丝毫不发柴,入口便让人从心里生出满足来。
她又从锅中夹了块土豆,土豆已经被炖成了半融化的模样,姚晓瑜的筷子伸过去的时候没有遭受丝毫阻力,要不是她提前拿了碗在下面接着,土豆甚至会吧唧一下重新掉回锅里。
姚晓瑜用筷子挑了点土豆泥进嘴巴,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世界上会有土豆泥拌饭的碳水组合。
是真的好吃!
吃饱喝足,姚晓瑜躺在床睡了个长长的午觉,等再睁眼的时候,太阳已经只剩一半还在地平线上。
晚饭吃的是冬瓜瘦肉粥,味道不差,分量不小,就是肉丝瞧着多,其实一碗里面也就两口,有点不过瘾,但中午的菜色不差,姚晓瑜便只当这餐是清肠胃的。
吃过晚饭念了报纸,姚晓瑜望着亮亮的煤油灯发呆——写作这一行同样讲究个一天不练手生,她今个儿一天没动笔,多少得写上几百字保持手感。
但丁娴传的细纲已经码好了,她又有存稿,便不是很想继续写这种按部就班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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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说的再直白一点,姚晓瑜想开新文了。
这是件好事,但她卡在了题材和人设上。
“一条小鱼”的马甲是姚家现在最重要的经济基础,虽然可以写的略微出格一些,可要是过了头被炸号就不太好了,姚晓瑜只能忍痛暂时放弃了无限流之类的题材,在相对好接受的穿越,重生和穿书三个选项中徘徊。
从N选一进化成三选一是一件好事,但这并不意味选择难度就降低到了哪里去,姚晓瑜过多的想象力和见识在这个时候反倒成了阻碍。
她想到的每个题材每个人设都有精彩的故事,梅兰竹菊的主角各有风姿,姚晓瑜菠萝蜜般的心尖尖上站满了人,放弃哪个她都舍不得。
烦恼。
姚晓瑜苦苦琢磨着新女主的时候,《金纹碗》的故事已经悄悄上了报纸,周春花因为姚晓瑜偷偷投新稿件的事情跟孙女闹了好一阵的别扭,哪怕姚晓瑜解释说是怕没刊让她白高兴一场,周春花陪着姚晓瑜去拿稿费的时候,依旧是气呼呼的模样。
几天的时间足够让文章的讨论发酵,姚晓瑜走在路上,除了听到称赞丁娴有勇有谋的话,也有人谈论起了小姑娘。
金纹碗的主角没有名字,嫁人之前,父母叫她囡囡和大女;入了花轿,称呼便成了夫人和儿媳,因为走得早,大家也都依着小鱼先生给主角的称呼,叫她一声小姑娘。
“碗是碗,不能说话不能动的一个物件,怎么就是那小姑娘了。”
这不是对金纹碗文章的第一次争执,但姚晓瑜还是第一回听到,脚顿时就挪不动了,周春花虽然气姚晓瑜写新文章不告诉自己,却也配合着做出一副走不动的模样,两人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听起墙角。
“你没发现吗,每次小姑娘出了事情,那碗也会跟着有事。”
旁边有个女学生接了话,可能是不急着上课,确定想不通的人真的看了好几遍这个故事,不是胡搅蛮缠后,便停下来多说了几句:
“小姑娘被裹脚的时候,那碗被磕了口子,你还记得补碗匠人怎么说的吗?”
想不通的人回忆了一下,飞快的开口:
“【这碗终究是破了再补的,便是用了白铜和颜色相近的膏,也不可能跟原先一模一样。】”
女学生一合掌:
“这不就对上了吗,小姑娘定亲的人家不要裹脚的女孩子,她便被家里放了足,可她放脚以后还能跑能跳吗?”
旁边有人跟女学生打了招呼,可能是要上课,女生也没给人多留思考的时间,噼里啪啦跟爆豆一样接着说道:
“就算这个是牵强附会,后面小姑娘去婆家的时候,婆家嫌弃小姑娘身份低微,给她换了个身份出嫁,那碗上便裹了一圈银边,成了瞧着好看,但不值多少钱的银丝碗,不正对了改头换面,和嫁妆的表面光?”
“还有那丈夫掀翻小姑娘的桌子,瓷碗被磕成两半,正对那夫妻离心?”
“后面找了补碗匠人调了膏,又用金粉画了花样,白玉做了装饰,让普通的白瓷碗变成珍品的金纹碗,人人都喜欢。”
“不是跟小姑娘后面学了锦衣华服的打扮,做成让所有人满意的夫人吗一模一样吗。”
31.吃菜饭
“这是金纹碗的稿费。”
皮康秀把横五竖四摆放整齐的银元推给姚晓瑜,又另外数出丁娴传的稿费。
“您是不是多给了?”
姚晓瑜有些惊讶的看着皮康秀,这个时代是有千字好几元的稿费的,但那都是文坛大佬的才有的待遇,小说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属于难登大雅之堂的消遣东西,在通货膨胀到来之前,千字一元已经是好作者才能拿到的待遇。
短篇的价格虽然因为能够直接看到整篇文章,没有烂尾开天窗的风险而更高一些,但姚晓瑜估摸着自己拿到一元五角的千字稿费已经是顶天了,可报社竟然给了千字两元的稿酬。
“没有,这篇文章写的极好,这是破格申请的。”
皮康秀摇头,姚晓瑜放了心,飞快的把银元收好,心里已经盘算起了这笔款子的去处——千字五角外的稿费单独存起来,等打听到了合适的地方,就跟之前赚的一起打成好保存的金条。
明天上收到的十个银元的稿费,要先给家里两元五角——之前说好了她每月往家里交十元,但姚晓瑜拿稿费是一周一次,每次五元。
姚晓瑜不想每月的前两周都没有进账,周春花也不想看姚晓瑜后半月拿着五个银元大买特买,双方在商量以后,就变成了交的家用从一次性给够变成每月分四周给。
姚晓瑜每次拿到稿酬都有可支配的收入,周春花也不用瞧着姚晓瑜大把花钱,双方都有美好的未来。
十块分出两块五,还剩七块五,再还掉短篇赊的誊抄费用,去掉惯常买肉和打牙祭的钱,剩下的银元要置办两床被子有些困难,但周春花手上是有钱的。
是补足厚被子的费用,还是瞧着姚晓瑜把钱胡乱花完,最后冷到受不了的时候自己全款买被子,姚晓瑜相信周春花能想明白。
告别一个劲儿的给她洗脑“以后碰上还有这种文章,一定先给我们报社瞧瞧……”的皮康秀,姚晓瑜揣着分成两份的银元高兴的下楼,见了周春花便扬起一个大笑脸。
之前她已经私下攒了二十多个银元,加上手上能存下的十八个,姚晓瑜现在的储蓄已经突破了四十枚银元,她终于有底气去问手术费了。
“奶奶,我们去吃菜饭。”
姚晓瑜眉飞色舞的说道,周春花已经习惯了她每次出门必打牙祭,摸着刚塞过来的三个报纸包裹的圆硬物件,熟门熟路的跟着孙女进了门口挂着写了“饭”字木板的普罗餐馆。
“两份菜饭,其中一份的小排骨换成鸡翅,奶奶,您看看你要不要换,我再去点个炒菜。”
菜饭是普罗餐馆的另一种套餐,二角一份,标配是两块排骨加一饭一汤,饭是菜饭的,做法大概是把蔬菜切碎用油炒了,跟米饭一起蒸熟后搅拌均匀,有人要吃就盛出一碗压实。
每家的菜饭都有自己的关窍,有些用花生油炒菜,有些是炒菜的时候会放其他的材料,像这家就放了咸肉丁,滋味不差,分量也极实在,端出来的一碗饭都是压了又压,便是码头搬运的工人,一碗下去也能吃个九分饱。
不想吃排骨的也可以换成其他的荤菜,并不额外价钱,只是会根据换的菜的价格把分量弄多或者少一点。
“有什么新鲜菜吗?”
姚晓瑜瞧着面前的时令菜,说不出有什么不好,可就是没胃口,她在这边吃过几回,陪着的伙计知道她手上有钱,便掀开了角落的白布,露出小半篓子的蘑菇来。
“昨个儿下了雨,地里的暑气被激了出来,乡下亲戚采了些送过来,一个时辰前才到的鲜货。”
伙计见姚晓瑜眼睛一亮,便卖力的介绍起来,姚晓瑜听得心动,问了价钱,确定自己没被当冤大头哄,便要了一碟子炒肉吃。
“猪肉要煸油,但不能硬的咬不动。”
姚晓瑜皱着眉头叮嘱,她在其他的地方也吃过炒菜,却没碰上过合心意的五花肉,不是咬下去肥肉腻得慌,就是跟木头一样又老又柴,后来她干脆只叫人用瘦肉炒菜,味道差一些,却起码吃个安心。
可蘑菇就是要配五花肉才好吃啊。
家里会把蘑菇切成薄薄一片,配上在油锅里滚上一遭,成了灯盏儿的五花肉片,一勺酱油一勺盐,炒出蘑菇自带的水分以后小火焖一下,那滋味……
姚晓瑜甩走突然的惆怅,又单点了一份排骨当打牙祭,才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菜,一会儿的功夫,周春花也坐了过来。
“奶奶,你选了什么菜?”
姚晓瑜有点好奇的问道,这边的排骨都是杂排,肉藏在犄角旮旯里,周春花只要有别的选择,一般不大会吃。
“我把排骨换成了拆骨肉。”
拆骨肉是字面意思,一般都是猪筒骨上拆下来的肉,比排骨的分量瞧着少,胜在可以直接吃。
祖孙说话的功夫,套餐已经送了过来,周春花那边还多一碟酱油,要是觉得拆骨肉太淡,可以蘸着吃。
菜饭是装在脑袋大小的碗里送过来的,汤水很清,里面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三两片豆腐,上面撒着几枚葱花。
可能是因为点了炒菜,送过来的排骨瞧着不算差,虽然肉还是不多,但啃干净的难度降低了不少。
蘑菇炒肉也很快上来了,半指长的蘑菇里是差不多厚度的五花肉肉片,只加了一点盐收汁出锅,滋味却因为足够新鲜一点不差,蘑菇吸饱了五花肉煸炒出来的油水,咬起来咯吱作响,五花肉片带着细微的嚼劲,却并不是咬不烂咽不下的老树皮。
回头她也买点五花肉,让老板切了带回去试着做一做,刚好家里的猪油差不多用完了。
周春花没有对蘑菇炒肉发表任何意见,但时不时伸到盘子上的筷子已经表达了她的满意。
“我吃不下了……”
姚晓瑜喘着气说道,店家没有见人下菜,给姚晓瑜和周春花上的菜饭是如出一辙的压缩包,姚晓瑜本来觉得自己的胃口已经不小,却还是对怎么都吃不完的菜饭投降了。
“我也差不多了。”
周春花放下筷子,摸着圆鼓鼓的肚子有些为难——把没吃完的菜饭留在这里,她的心比刀割还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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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是不留下,她也没有个装回去的碗。
伙计是个机灵的,见两人都停了筷子,便主动问要不要打包,祖孙两点了头,就看着伙计跟变魔术一样掏出几张荷叶,把她们的菜饭裹了个严实。
“你们赚的是卖荷叶的钱吧?”
付了打包的费用,姚晓瑜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个操作在现代也有——外协厂粗加工只要很低的价格,甚至不收钱,他们赖以为生的其实是车床加工后的铁屑。
荷叶打包的生意瞧着不起眼,攒起来可就多了,还落了个大方的美名。
“又有人来了。”
自家的盈利方式被摸透了些,伙计只冲姚晓瑜笑笑,便匆匆去招待刚来的女客了。
“这边竟然会雇佣女人当跑堂!”
直到周春花出了门,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姚晓瑜倒是淡定的很。
“她应该是餐馆的少东家。”
姚晓瑜听到那个伙计喊掌柜爹了。
“这世道是真变了,女人也能做东家……”
姚晓瑜熟练的屏蔽掉周春花的嘀嘀咕咕,瞅着没人的时候飞快的走向肉摊,肉摊摊主见小财神来了,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好在他还记得姚晓瑜不太想要被人发现来买肉,虽然急着推销,却也是压低了声音的。
“要牛肉吗,早上才杀的,可新鲜了。”
姚晓瑜听到牛肉的时候,眼睛唰一下亮了,她出门这么多回,爱是头一次碰上牛肉,但警惕心还是要有的:
“这牛是怎么来的?”
牛春日能耕地,另外三季能拉车,是家里颇为宝贵的财产,人不如牛在这个时代是写实的描写,甚至官府中还流行着一个地狱笑话——你跟巡捕房说自己孩子不见了,巡捕房不一定会管,但你要说自己的牛丢了,他们便会里立刻出动。
“昨个儿有个小牛犊子一脚踏空,直接摔断了腿,请了大夫来看,说是没救了,那家里人抱着小牛哭了半宿,最后连夜把我请过去,帮了小牛一把。”
摊贩说的详细,目光也清正,姚晓瑜信了他的话,摸出一枚银元放到肉摊的边缘。
"来一块钱的牛肉。"
要不是周春花死盯着她,姚晓瑜能掏出所有的银元把牛肉包圆——他们全家都缺营养的很,牛肉可是补气血的好东西!
“好嘞!”
摊贩高兴的应下,给姚晓瑜挑了块后腿肉,还贴心的帮忙切成了拇指大小的块状,带回去就能直接下锅。
买完牛肉的姚晓瑜也没急着回家,而是拉着周春花的手直奔当铺。
“奶奶,我手上就这么多钱了……”
姚晓瑜把5个银元连着没花完的银角子都塞进周春花手中,周春花这次倒没纠结:
“剩下的钱我补上就是。”
周春花想的很清楚:一床厚被子只能挤下两个人,便是再俭省,姚家也得再买两床被子才能过冬,大不了冬天过了再把被子折价典回去,要是被冻病了,要喝苦药汁子不说,看医生的钱都能买多少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