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坏女决定忏悔》
1. 魔头沉睡中
“嘭!”
一声皮肉砸到铁器的巨响传来,在空旷的大殿里尤为明显。
光听声音,就能猜到定是巨痛无比。
定睛一看,偌大的殿内,唯一的活物,竟是个困在铁笼里的活人。
那活人蜷缩在笼子里,一时没注意,半边身子歪斜下去,头骨硬生生砸到了铁笼上。
好大一声响,若一般人该惊叫出声,可她却无知无觉。
笼子里关着的,是个貌若神灵的女孩。年岁不大,可神情却呆呆傻傻。
明明看起来无比纯良,可她却是大苍最顶级的罪徒——凡朝。
在大苍,无人不知她的名号。
凡朝蜷缩着腿,长时间歪斜身体,才会突然支撑不住,倒在笼壁上。
铁笼很高,四四方方的造型,漆柱雕花,又密又重,下底却并不宽阔,一个人都躺不平。
大殿更高,外面门牌上书三个恢宏大字——降灾殿。
专门关押一等罪犯凡朝的地方。
明明殿内还有很多空间,可像是故意折磨她一样,这笼子做得没有任何舒适可言,腿都伸不直,躺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就这样缩着身子,被关了一百年。
砸到头以后,她换了种姿势,靠在笼壁上。
一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从没出过什么变故。
可是今天,却徒生异变。
一只掌心大的黑羽小鸟凭空出现在封闭的大殿内,它从笼子缝隙里飘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凡朝的肩侧。
凡朝的身体反应被唤醒,却也只动了动肩膀,面上仍是一片空茫。
似乎连这样的小事都理解不了。
就在此时,一阵嘻嘻哈哈的孩童声响传来,轻掩的大门外,跑进来一个穿着贵气的小男孩。
小男孩一边跑,一边不住回头看,似乎在躲着什么人。
等他一溜烟跑到了凡朝的大铁笼面前,才歇了两腿,两只小手握在铁柱子上,不住往里面瞅。
“大狗狗,有没有想我?”
小男孩瞪着兴奋的眼睛,冲笼子里的凡朝说道:“本乐乐殿下又来看你了。”
说着说着,他似乎又苦恼起来:“忘记给你带吃的了,我瞧神主姑姑养狗都要给它喂吃的,不知道你吃什么?”
神乐乐今年刚六岁,正是活泼讨嫌的年纪,想到这里,突然灵机一动:“我想尿尿了,给你喂我的尿喝好不好?狗不是爱吃屎吗?本殿赏赐你!”
说着,他就要动手解裤子。
繁华富丽的服饰一层层堆叠在他身上,以往都是侍女为他宽衣解带,现在侍女被他甩开了,他自己解不开衣服。
而凡朝,听到小男孩羞辱的话语,仍旧做不出反应,只默默靠在笼子里,连眼神都没有放在他身上。
神乐乐解不开衣服,逐渐暴躁起来,直接一把将身上价值连城的轻云纱撕扯下来,就要往笼子里撒尿。
就在这时,从殿外冲进来一个身着宫女服饰,头梳双月簪的女子,见此情景,不顾尊卑,立刻催动灵力,从殿门口闪身至神乐乐身边,一把抱起这个小恶魔。
将他直接推到了一边。
可神乐乐的尿已经出来了,在空中旋转个圈后,并没有收住尿意,只是没尿在笼子里,一大滩全尿在了以笼子为中心所绘制的繁重符文上。
这符文,是国师为了困住罪女凡朝,特意绘制的锁灵符。
被拥有神氏血脉的尿/液一浸,这符就废了。
神乐乐又惊又怒,虽然才六岁,但身为神氏后代的架子依旧很重,他可是神氏少有的后代传人,他的姑姑是当代神主,一个小小的宫女,居然敢这样对他?
神乐乐当即大哭起来:“你是谁!你居然敢阻止本殿!我要让我姑姑把你杀了!!!”
小宫女无措地站在笼子旁,头颅低垂,有些害怕。
她是专门在降灾殿伺候凡朝的宫女,被训斥了,她瞟了瞟笼子里的主人,可惜对方自身难保,现在跟个傻子一样,更不可能护着她。
正僵持间,降灾殿的大门被突然一股灵力冲开,两扇厚重的大门用力砸在墙壁上,发出好大一声响。
逆着光,从门外走进来一个身量极长的男子。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段踏月长靴,空气中残余的强横灵力慢慢收拢进来人的身体,才看清楚,来人身着白蓝缎袍,衣尾绣金树纹,气场极强,让人心生畏惧。
白蓝金树纹袍,是高阶神官才配着装的服饰。
而来人那标志性的俊秀面容和冰冷神色,意味着他是整个神氏,也是整个中州唯一一位仙将——楚冰华。
小宫女俯身行礼,恭敬喊道:“楚仙将。”
一旁的神乐乐怕了,他可惹不起楚冰华,虽然他还小,但他懂在降灾殿撒尿不是好行为。
于是赶紧动用刚学会的法术,偷偷将地面一滩渗进符文里的尿液给蒸干了。
然后默默做小伏低喊了句:“冰华叔叔。”
楚冰华冷淡地撇了他一眼,下一秒,从大殿外鱼贯涌入六七个侍女,都是随侍在神乐乐身边的,一边喊着小祖宗,一边飞快将神乐乐打包带走。
就在即将踏出降灾殿的刹那,楚冰华发话了:“往后不要让乐殿下踏入降灾殿。”
一句轻飘飘的吩咐,背后的后果,可是雷霆万钧。
众人打了个冷噤,连连称是。
等人散去后,大殿内只剩下楚冰华、双月簪宫女,还有一个笼子里的凡朝。
对于刚才的一出闹剧,凡朝无知无觉,自始自终连动都没动过。
仿佛一切都跟她没关系。
小宫女吓得浑身发抖,低垂着头不敢动作,一直在心底祈祷,这个杀神赶紧走赶紧走。
可惜她的祈求没有应验,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逼近,踏月长靴出现在眼前。
楚冰华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你是——”
小宫女久不在人前侍奉,早忘了规矩,因此不待仙将问话完毕,着急忙慌地答道:“奴是侍奉在降灾殿的宫女,撑花。”
她一说话,两颗兔儿牙露了出来,格外可爱。
楚冰华并不在意她,他的眼神始终落在笼子里的人身上,因此略微颔首,就挥挥手让撑花出去了。
此刻,殿内只剩下他和凡朝二人。
空旷的降灾殿昏沉厚暗,没有别的陈设,只天顶上和四周漆柱雕刻着繁丽的花纹。
正中心一座大铁笼,四个角都拴着红丝线,一直连通着大殿东西南北四个方向。
从笼子底延伸处古怪阴森的符咒,咒语狠辣阴毒,下咒者一定是怕极了凡朝会逃,才将她束缚得如此严苛。
楚冰华在笼子前停住脚步,注视着凡朝空洞的表情,无声叹了口气。
明知她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对周遭一切都没有知觉,他还是自顾自说了起来——
“过几天就是布施节了,希望你今年能像过去的九十九年一样,老实布施。”
“凡朝,今年是第一百年了。”
“不知道你心里是什么感受?曾经的你,是中州最耀眼的太阳,连神灵越都得退避三舍。”
“可你现在,却成了条被栓在笼子里的狗。”
“连神乐乐那种货色都能欺辱你。”
一连串刻薄的话语,从楚冰华形容姣好的薄唇中吐出,丝毫不留情面。
可看着眼前女孩无知无觉的样子,楚冰华觉得实在无趣。
曾经的凡朝,哪里是现在这个样子。
毕竟当年,谁人不知中州第一剑的名号。
她九岁学习术法剑招,十岁登学,十六岁时单枪匹马降服恶妖,年轻轻轻名动天下。
世人都知道,上代神主的凡人养女,凡朝,是个比储君还要耀眼的天才。
而现在,那个名动天下的天才,成了条被拴在笼子里的狗。
楚冰华扫了眼她手腕间的疤痕,她的灵脉是他挑破的,这辈子,她都拿不了剑了。
想到这里,楚冰华冷笑一声,收起那点微不足道的惋惜——
因为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全是她自己造就的。
当初崇敬她爱慕她的世人,哪能想到,天才凡朝,竟然是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为了抢夺属于储君姐姐的神力,不惜杀害上代神主。
上代神主可是她的养母!神主不收留她,她早被鬼祸所杀。
还害得大苍百姓食不果腹民不聊生,至今仍未恢复。
更重要的,楚冰华缓了缓心肺,他能感觉到皮肉下一股股缓慢流淌的热流,那是他的血液在随着情绪激荡——
更重要的是,她欺骗了他。
楚冰华年少遇险濒死,醒来后,凡朝哄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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谎称是他的救命恩人。
让他年少倾心,让他魂牵梦萦,可后来却得知,一切都是骗局罢了。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想到这里,楚冰华愤而拂袖,确定她还好好地待在笼子里,便完成了任务,不再停留。
————
等人走后,大殿内只剩下凡朝一人。
寂静的大殿内落针可闻,凡朝的胸口微微起伏,只有这一点特征预示着,她是个活物。
忽然,刚才出现过的黑羽小鸟又现了身,一团黑气打着旋绕在它身旁,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凡朝的肩上。
小鸟张开尖锐的鸟喙,一阵仿佛妖邪低语的嘶哑怪声从鸟喙中吐出,传进了凡朝耳里。
那声音穿破屏障,直达凡朝识海。
“……嘶、嘶嘶——”
“还不醒来吗?”
“凡朝。”
已经封闭五感百年的凡朝,眼珠忽然动了动。
那怪声继续诱哄道:“该醒来了。”
“就是赎罪,一百年也赎够了。”
声音非常有效果,凡朝随着感知抬起了头,那黑鸟一喜,身子都灵动起来,正要再接再厉——
突然“嘭”地一声,降灾殿的大门又被推开。
再次被打断,黑鸟迅速化作一团烟气散在了空气中。
从殿外走进来两人,面容阴鸷,身着白蓝树纹袍,只不过树纹不是楚冰华那样的金纹,而是普通线纹。
这装扮彰显着他们的身份,也是神官,只不过等级比较低阶。
那二人脚步匆匆,快速来到凡朝的笼子前,就要开锁拿人。
撑花急切地从殿外跑进来,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为首一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吓得小宫女缩着脑袋不敢动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凡朝被带走。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无数回。
撑花不知道他们带“杀了上代神主的重刑犯”凡朝去干什么,只知道这是当代神主的指示。
而且每次凡朝被扔回来,都面色惨白,浑身冰冷,两只手腕鲜血淋漓,像是刚从鬼门关里过一遭。
凡朝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去干什么。
或者说,以前不知道,现在,她封闭的意识有了松动,眼珠在低垂着的眼皮下不停颤动,忽然恢复了点感知。
两位来拿人的神官并不客气,一人拖着凡朝一根胳膊,任由她下半身在地上磕磕碰碰。
对于凡朝这种猪狗不如的重刑犯,用不着温柔。
凡朝一路被带到了神主的寝殿——永宁宫内。
夜深了,当代神主神灵越还未歇息,临近布施节,一直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节日事宜,忙到她有些疲乏。
她没有继承到神力,神力还在凡朝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体内。
她目前只是个跟其他神氏没什么区别的修仙者,自然会感到疲倦。
但为了稳定人心,她已经对外宣布夺回了神力,除了部分心腹,没人知晓真相。
两位神官还牢牢攥着凡朝的胳膊,冲着神灵越跪地行礼道:“神主,人我们带来了。”
听到声音,神灵越才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她曾经的好妹妹,她的好宝贝朝朝——
此刻和死人无疑,颓丧地囊在地上,一如前九十九年,瘦削,灰暗,脸颊都凹陷在了皮肉里。
哪里能瞧得见以前张扬肆意,如太阳般耀眼的影子。
曾经的凡朝,是中州第一剑,是神都曦舞最美的美人。
她虽然出生自启山一户普通的农户家,却意外被上代神主神静安收养,普通凡人一跃成为神主养女,更是一脚踏进修仙途。
她也不辜负这泼天的命运,天赋极强,貌美张扬,体恤弱小,为人善良。
十七岁前,这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她。
可是——
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神灵越不轻易见她,一见她,那些曾经的回忆就涌入脑海。
让她痛苦,让她崩溃。
曾经的她多喜欢这个妹妹啊。
可这个好妹妹,杀了她们共同的母亲,还抢了本该属于她的神力。
把这天下留给她一人苦苦支撑。
神灵越的眼中涌现出对往日温情的怀念,轻飘飘地挥了挥手吩咐——
“把人带到灵池放血。”
2. 魔头苏醒
神灵越身材颀长,身量不输男子,面容温柔,眉目慈善,眉心一颗小小的红痣,将她衬托得格外出尘,端得一副世间神女模样。
此刻,听到血放好了的禀告,她披着月白纱衣,漫步到灵池前,看着红彤彤一池春水,还没踏进去,烦躁的心情就疏解很多了。
难得放松,她瞧了瞧像一袋烂土豆似的萎靡在地上的凡朝,突然想起一桩往事。
小时候的凡朝就贫血。
她三岁时家里遭遇祸患,父母皆被褐鬼杀死,恰巧被前往启山祭祀的上代神主神静安救了,一路带回了神都曦舞。
神静安只有神灵越一个女儿,神灵越是妥妥的下代神主。
因此即使才六岁,依然被管教得非常严苛。
这不准她干,那不准她干,一个小小的孩子,被压抑天性,行要正,坐要直,连话都不可多说。
就这样,孤独的小灵越,遇见了凭空冒出来的妹妹凡朝。
她很喜欢这个开朗的妹妹,妹妹长得玉雪可爱,还很聪明,温暖了她整个童年。
神灵越性子静,小时候对钻研修仙没有兴趣,反而爱鼓捣厨艺。
这自然被神静安所不喜。
储君就要有储君的样子,喜欢研究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干什么。
因此没少被批评。
神灵越好心好意为母亲熬了一盅汤,她动用自己的灵力煨出来的滋补汤,却被神静安挥手打翻在地。
并非常厌恶地说道:“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我神静安的女儿!”
当时神灵越才十几岁,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火。
郁结之下,她久久闭门不出,连课业也不去上了,害的老师们愁得头发都白了。
小凡朝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为了哄姐姐开心,一个人翻山越岭,跑到曦舞外,为姐姐采来了只生在高山之巅的雪绒花。
神灵越喜欢花,凡朝记得。
神灵越被哄好了,她将那朵雪绒花用灵力凝成了花球,现在还挂在她的寝房中。
凡朝一路奔波,贫血导致小脸煞白,神灵越心疼,便给凡朝做了好多好多甜丝丝的红枣糕。
红枣糕补血。
此刻,时过境迁,她亲手放了妹妹一池子血,看着凡朝比鬼还白的脸,难得起了些心思。
便随口吩咐道:“——带下去吧。让她身边的宫女给她做点红枣糕喂喂。”
像喂条狗似的施舍。
————
一池红水妖艳。
神灵越浸泡在微凉的池水中,感觉空荡的肺腑都要被灵气充盈了。
不愧是体内有神力滋养的血。
她将身心都放松在池子中,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气,满足地喟叹一声。
刚开心没一小会,烦人的家伙就现身了。
一个笼罩在黑袍子里的人像鬼影一样飘了进来,冲着池子里的神灵越冷不丁开口:“请您不要再这样做了。”
神灵越厌烦地蹙起眉头,眼睛也不抬,用手按揉着额角道:“墨卒,记得你的身份。是谁给你的胆子擅闯神主寝殿的。”
黑影并不畏惧,反而不卑不亢地答道:“我是整个大苍的国师,是您给的权利,我才能进。”
神灵越没有跟他抬杠的意思,在池水中翻了个身,玉色的肩膀被血水衬托得更加白皙。
“怎么,你心疼了?”
墨卒没有接话,而是道:“再过三天就是布施大典,我是担心凡朝发挥不出布施之力。”
布施节是整个大苍最重要的节日,每年三月初三,寻常百姓将种子埋进地里,拥有神力的神主在布施节时举行布施大典,种子被神力笼罩,破土发芽。
这样可保一年风调雨顺,作物不被虫害侵害,且硕果累累,稳定丰收。
因此,天下人尊可以拥有神力的神家人为世间主宰,他们是主管创生的“罗神”在人间的化身。
神力最初由罗神赏赐给神氏祖宗,神氏可以通过血脉将被赏赐的神力一代代传续下去,代代延续,缔造了由神氏统治的一万年。
一万年,皆未出现过差错。
直到第十代,神灵越这代,在她的授神仪式上,她的凡人庶妹抢了本该由她承袭的神力。
神主成了废人,凡人成了神。
这个凡人还把她的母亲杀了。
不怪神灵越恨她。
说到这里,国师墨卒靠近些许,凝视着血水中神灵越的倒影:“被放了那么多血,难保她不会出意外。毕竟她现在只是个连灵力都没有的凡人。”
“她身上有偷来的神力!”
神灵越出离愤怒了,不自觉抬高了些音调:“她可不是凡人,怎么会死?”
墨卒继续平淡地道出实情:“您不是不知道,凡朝不是神氏后代,她继承不了神力,即使现在神力落在了她身上,她也发挥不出来。”
“她能布施,已经是上天垂怜百姓了。”
听到这话,神灵越闭了闭眼。
她知道墨卒说的是实话,她只是心里有气。
一百零四年前,凡朝在授神仪式上抢了本该由神灵越继承的神力,让她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也让她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弱的神主。
刚被抢那年,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凡朝杀了上代神主,庞大的神力落在身上,却发挥不出来,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以凡朝跑了。
跑了四年,那四年时间,神力流落在外,无人可以主持布施。千百年来风调雨顺的作物突然断了根,收成锐减,前两年还能撑一撑,第三年突然闹了饥荒。
饿殍遍地,百姓易子而食,处处都是民不聊生的景象。
神灵越得撑起动荡的局势,彼时她也刚满二十,在国师墨卒的扶持下,才堪堪稳住大苍不崩溃。
可神力一直流落在外也不是个办法。
百姓们早已习惯稳定的丰收,对于没有布施,稀稀拉拉病害满身的作物,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第五年,凡朝回来了。
她回来,长跪在养姐的永宁宫前,削发折剑,捆足锁灵,以示自己愿意赎罪。
她虽然发挥不出神力,却可以布施。
至此,才算终结了混乱的世道。
从她回来赎罪算起,已经一百年整。
一百年像灰一样轻飘飘吹散在岁月里,可神灵越至今还记得当初的场景。
她匆匆披上神主金树袍,从长阶上俯视着台阶底下的妹妹——
那个跪在地上,肩胛高高耸起,形容灰败的妹妹。
也是她爱了十几年,又恨之入骨的妹妹。
然后如她所愿,将她拴在了降灾殿里,让她老老实实当一条赎罪的狗。
————
烛火摇曳,映在小宫女的脸上,将她眼底的心疼映得波光粼粼。
撑花得遵照命令,时刻保证凡朝被关在笼子里。
与其说她是伺候她的宫女,其实最主要还是发挥监视的作用。
还有,保证她不死。
撑花不是一百年前就来了降灾殿的,她来了八十多年,据说在她之前,降灾殿没几任宫女能干满一年。
这里没有前途,还要整天面对一个猪狗不如的恶魔,这个恶魔虽然封闭了五感,跟个傻子无疑,但谁也不能保证她会不会突然醒过来。
能杀了自己养母,抢自己姐姐力量,不顾天下百姓死活的东西,所有人都对她又恐惧,又厌恶。
可是撑花已经跟她相处了八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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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多年呢,她早就把这个活物当成了寄托。
她轻轻抚摸着凡朝从笼子缝隙里流淌出来的长发,撑花已经在被允许的范围内,将她照顾到最好了。
虽然被关着,但也干干净净的,就像一个木娃娃。
可是现在,木娃娃被神主榨干了精气,灰白的小脸,仿佛下一秒就要死过去。
撑花非常心疼,她也不知道这样算什么,明明知道,这人是世上最坏最狠的恶鬼。
可是在这空旷孤寂的降灾殿内,也只有她能陪伴她了。
一阵风在紧闭的大殿内飘起,撑花嗅到风里的味道,情不自禁眯起了眼,捧着头发打起盹来。
见无关旁人睡着,黑羽小鸟第三次现了身,随着风落到了凡朝耳边。
小鸟有未尽的事业。
它继续着白日的劝导,接着诱哄道——
“醒来吧、醒来吧。”
“凡朝。”
“像个乌龟似的缩在壳里,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
“而且,真相真的如此吗?”
“神静安真的是你所杀?神力真的是你抢的?”
“你真的是那种人吗?”
说到这里,古怪的声音顿了顿,下一秒,反而泛起了奇妙的涟漪——
“凡朝,我信你。”
“你不会做那种事——”
“你要给自己一个真相——”
“醒————”
“来!!!”
巨大的念力催化下,凡朝空茫的眼珠陡然一凝,漆黑一双眼珠里,像是瞬间凝聚了万千光辉。
紧接着,她原本低垂的头一点点抬起,就像机关生锈的木偶一样,一卡一卡艰难地抬了起来。
从她的喉咙里传来阵阵嘶哑的声调,太久没有说过话了,她的喉咙里像是含了一大块铁锈,连简单的音节都难以吐出。
见此情景,黑羽小鸟欢快地扑闪着翅膀,在凡朝周围飞来飞去,似乎特别兴奋。
凡朝的意识刚回拢,视线就被它所吸引,小鸟也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小翅膀闪得更激动了,噗嗤噗嗤就要落在凡朝鼻头上。
就在它尖细的小爪子要触碰到凡朝皮肤的那一刻,一旁昏睡的第三人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颤抖着眼皮醒了过来,紧接着连魂魄都要吓了出来。
“啊!!!”
刚叫完,撑花就与恢复清明的凡朝对上了双眼。
撑花被吓了一大跳,她自从八十多年前来到降灾殿后,从来没见识过清醒状态的凡朝。
而此刻,那双空洞乏木的眼睛又一次变得锐利,仅仅一眼,就刺穿进撑花心底。
这场景太过惊悚,撑花没忍住又叫了一声。
声音刚出口,她就及时刹住了闸,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她最好不要引人注意。
因此,她小心翼翼地往笼子那边靠近些许,冲着里面一直直勾勾盯着她的凡朝问道:“你、你……醒了?”
“你恢复意识了?”
在撑花睁眼的那一瞬间,黑羽小鸟就立刻化作一团烟气散在了空气中。
他不能被旁人发现。
凡朝的脖子一点一点扭了过来,慢慢注视着眼前龇着兔儿牙,头顶双月簪的小宫女,似乎难以理解现在的处境。
不待多久,她就嘶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是、的。”
紧接着,她环顾一圈,不等撑花做出反应,立刻将一道符贴在了铁栏杆上。
下一秒,禁制解除,粗壮的铁栏杆悉数断裂,空旷的殿内凭空而起阵阵猎风,将衣襟和发丝尽数吹起。
凡朝从里面站了起来。
这符咒,是黑羽小鸟消失前落在她手心的。
为的就是凡朝能冲破铁笼。
一百年了,凡朝的腿终于直起来了。
3. 魔头没跑掉
撑花被劲风里裹挟的灵气震得动弹不得,歪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大魔头要逃!
她要冲破禁制,她要逃走!
撑花本质上就是她的看守,她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见凡朝踩着赤裸的足,往笼子外踏出一步。
撑花赶紧制止:“你别动!”
凡朝以为她要抓她,没想到下一秒,却听她说道——
“笼子外都是国师绘制的符咒,全是针对你的,踏上去就烧……”
可下一瞬,凡朝的足稳稳地踩在了地面上。
她听见撑花的话语,锋利的眼往她身上投去一瞥,有些意外。
这小丫头,有点意思。
接着径自出了笼子。
凡朝低头看了看地上繁杂的符咒,轻蔑勾了勾唇:“墨卒的锁灵伏,用了十年功力,舍得下血本啊。”
她感受到脚底滚烫的热度,显然这符咒的威力还没消散完毕,对她仍旧有限制。
本来她该在踏进符咒的那一刻被烧成灰烬的,可是符咒却没有发挥作用。
她瞥了眼地上被神乐乐尿液浸过的一块纹路,被神家自己人破了咒,也不知墨卒知情后,会不会气得捶胸顿足。
凡朝不想耽搁,她回头打量了下这个待了一百年的大殿,该死的鬼地方,她真是呆够了。
她快步往殿门外走去,黑鸟告诉她,午夜去永乐宫的桃花树下接头,它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永乐宫,凡朝曾经在曦舞的寝殿。
她的叫永乐宫,姐姐的叫永宁宫。
那时她还是大名鼎鼎的二殿下。
两宫分别坐落在神主养母的寝殿旁,一左一右,一个靠前,一个靠后,配置布置全然一致,绝无半分偏颇。
凡朝闭了闭眼,在接近降灾殿大门的那一刻,又回头看了眼。
那个看守她的小丫头,仍旧躺在地上,怔怔然看着她,没有别的举动。
也没有阻拦。
凡朝下定决心,一把推开了大门。
脚步往前迈出,麻布裙摆随着动作向上荡起,她看见了自己瘦到凹陷的脚踝。
曾经为了赎罪亲手削断的头发,在一百年里又长到了腰间。
没人会给一个罪犯做发髻,她一头长发散在肩侧,松松垮垮的裙子配上散乱的发丝,哪里还能看见曾经曦舞美人的影子。
她的一双手腕间,两个血红的割口格外醒目。
是每次神主放血后留下的印迹。
伤口好了割,割了好,一百年间,早就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印痕,再也无法恢复。
凡朝并不在意,只是意识沉睡了一百年,有些不习惯。
好在,快结束了。她开始期待,推开门,迎接她的是什么?
是热烈的阳光,还是清透的月华?
大门敞开,凡朝情不自禁睁大了双目,凹陷的脸颊衬得这双眼睛格外大,黑瞳仁圆不楞登,像能吸进周围所有事物。
就在这时,一阵破空声传来,一股强劲的灵力顺着缓缓敞开的大门冲进殿内!
灵力中裹挟着熟悉的凌冽气息,凡朝一怔,下一秒,就被这灵力直直拍了回去!
“嘭!”
凡朝整个人被狠狠地砸回了铁笼笼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铁笼上下晃动,扬起无数尘埃,笼子四个角的红线也跟着在空中颤抖。
凡朝拼尽全力才忍住痛呼,这灵力太强太冲,她感觉全身都要散架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下一秒,一柄长剑冲她而来,直直刺进了她的左肩。
将她狠狠地钉死在了地上。
来人并没有拔剑,而是任由鲜血顺着剑刃悉数流下。
踏月长靴踩在凡朝脸侧的铁笼栏杆上,来人垂下身,梳戴整齐的长发随着动作,缓缓擦过凡朝痛苦的面庞。
“想跑?”
“做梦。”
凡朝不用抬头,只要随着视线看一看那柄刺穿她的长剑剑柄上挂的剑穗,就能知道来人是谁。
是楚冰华。
是她年少时曾浅浅心悦过的人。
她始终没有力气抬头看他,却扯了扯嘴角,嘶哑着嗓子赞叹道:“揽月剑,的、的确锋利。”
“实在、佩服。”
楚冰华气笑了,冷若冰霜的脸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
他将剑尖打着旋拔出,从上至下俯视着凡朝因为疼痛而忍不住颤抖的表情,喟叹道——
“在这种时候,还能岔开话题的人,也只有你了。”
“你又不是第一次尝到揽月的滋味了,怎么,现在受不住了?”
“凡朝,好久不见。”
揽月拔出的那一刻,涌出来一大股又黑又浓的血。
她昨夜刚被放了血,今日又受了伤,脸上的色彩已经不能用灰暗形容了,简直与地底下长眠的鬼无疑。
凡朝没了支撑,身体随着惯性慢慢滑落在地上,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楚冰华没有管她,将长剑负在身后,冷漠地瞧着她:“后天就是布施节,你不要再想什么阴招逃跑。这两天我会对你严加看管,直到国师将锁灵伏修复好。”
说着,他就要踏出殿外。
凡朝瞥见随着他的动作一左一右摇晃的剑穗,拼尽一口气也要恶心他一下。
于是断断续续道:“还留着呢?”
“不过是我当年给姐姐采花时,顺手逗你开心的小玩意,有必要留着吗?”
听见她的话,楚冰华转过身来,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剑柄上。
锐利华贵的神剑揽月上,挂着一颗小小的石头。
一颗像被月华笼罩的石头,即使一百年过去,仍旧泛着浅淡的晕蓝色。
它是年少登学时,凡朝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十几岁的小少女,捧着跋山涉水捡回来的石头,将它打磨好,镶嵌在托盘上,一针一线缝上剑穗和挂耳,把它送给心悦的少男。
别的神官剑上挂的都是美玉宝器,而他堂堂中州仙将,剑上挂的却是颗破石子。
被她扳回一局,楚冰华冷冷瞧她一眼,无意与她做口舌之争。
转而叮嘱角落里伏在地上,吓傻了的撑花——
“看好她,有任何不对及时向我禀报。”
话毕,他立刻闪身出殿。
等他出去后,一股庞大的威压从殿外侵袭住整个降灾殿。
威压里气息凌厉,这是楚冰华用自己的灵力镇住了整个大殿。
凡朝轻轻一嗤,心中暗唾:“倒是不嫌浪费。”
等上头的官儿走了,撑花赶忙连滚带爬地拱了过来。
今天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认知,她现在还处在懵懵的状态中。
可是凡朝又受伤了,她不能坐视不理。
撑花动用灵力给她止了血,给凡朝处理伤口这种小事,她已经做了很多次,她灵力低微,这些都是自己偷偷学的。
以往凡朝被神主带走放血,在布施节后被人围住打骂泄愤,丢回来的时候,可没人会给她治伤。
扔在笼子里,总会痊愈的。
只要不死就好。
眼下止了血,撑花给她把被血液浸透的衣服剥了下来,再撕成简易的布条,给她包扎好。
凡朝灵动的双目一眨不眨盯着她,在这直白赤裸的眼神中,撑花竟然有些招架不住。
凡朝忍不住咳嗽道:“你这么做,是怕我死了?”
撑花不敢看她,只细声细语地模糊答道:“……嗯。”
听闻这话,凡朝不再打量她,闭上了眼,慢慢修养精神。
她刚醒,无论是身体还是脑海深处,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身体上的疼是尖锐的,刺骨的,而脑海深处的疼却是缓慢的钝痛,让她难以分出太多精神应对周遭的一切。
可闭上眼,那毫不留情刺入她身体中的长剑,和剑柄上的剑穗又在她的脑海中摇晃,过去的一幕幕迫不及待地涌入脑海,让她闭上眼也不得安宁。
好想,再一次封闭意识。
那样就不用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了。
————
一阵阵喧天锣鼓、伴随着民众的山呼声,响彻在启山上空,声势足以将整座启山掀翻。
布施节,是整个大苍最重要的节日。
每年的布施大典,都是在启山的祭祀台上举行的。
不止神主所在的中州百姓会往启山聚集,甚至很多四域百姓,不顾路途遥远,千里迢迢聚集在启山。
就是为了一睹布施大典上,神主布施神力,作物破土而出,万物复苏,大地重焕生机的景象。
这大陆名为大苍,大苍的中心是中州,中州的中心是神都曦舞。
中州是神氏直辖控制的,除中州外,还有幅员广阔的四域,分别是西冥、南赤、隅东、朔北。
四域依附于中州过活,极其乖顺,不敢忤逆。
拥有神力、能够布施的神氏,就是大苍名副其实的统治神。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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途迢迢,普通人需要半月,甚至几月才能抵达,对修仙者来说,仅仅半日即可。
提前一月,就有宫人布置好一切典礼事宜,三月三当日清晨,神主带队从曦舞出发,一大群神官及神氏子弟跟随神主一起前往启山。
八个神官跪伏在剑上,托起一顶飘逸华贵的灵轿,神灵越坐在轿内,以手支头,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启山距离曦舞并不远。
如果一个灵力中等的修仙者全速赶路的话,一个时辰就到了。
可是神主出行,向来看得是排面。
一队队衣袂飘飘的神官,身着统一的白蓝树纹缎袍,左右两侧各一排手持树纹旗的神官。为了营造超凡脱俗、腾云驾雾的仙气,持旗官需要一直用灵力凝聚成各式各样五光十色的光带和烟雾,让它们穿插在队伍之中。
地上的人遥遥看去,好像真的是仙人下凡。
拥有神氏血脉的神氏子弟一直凌驾在整个大苍之上,虽然天生灵力高强,可依旧不亲自御剑,坐在由神官人力拉动的轿子里。
神主是八人抬轿,其余人皆不可逾矩。
神灵越在灵轿中睁开眼睛。
她缓了缓神,突然命令道:“把凡朝带过来。”
侍女称是,很快,两个神官一左一右抬着口大黑箱子御剑而来。
箱子被放在灵轿中央,侍女和神官虎视眈眈地在一旁盯着,生怕这逆贼出什么乱子。
神灵越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等轿中只剩下她和这口大黑箱子时,她才用脚尖踢开了箱子。
凡朝被捆住手脚,老老实实地塞在箱子里。
刚重获光明,就瞪着俩大眼直勾勾看着神灵越。
神灵越一顿。
这眼神太直白,太赤裸,跨越一百年,两姐妹又一次对上了视线。
神灵越久居高位多年,基本没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而在凡朝面前,尤其是清醒的凡朝面前,她仿佛一下子褪去了高贵的神主外衣,暴露出里面身为人的底色。
还不待她开口,凡朝先勾唇一笑。
“姐姐,你穿神主袍真好看。”
神灵越蓦然愣住,等反应过来后,立刻用鞋尖将木箱盖狠狠踢上,一脚踢到了轿子尾。
再恶声恶气地呵斥道:“好大的胆子!”
“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的!”
“凡——朝!”
许是觉得失了神主颜面,她缓了缓神,用葱白玉指拨了拨发丝,眉心一点小痣越发红润。
她恢复冷静道:“楚冰华说你醒了,看来果真如此。”
“怎么,不痛苦了?敢面对一切了?”
“还是说——”
她的声音由远及近,关在箱子里,被剥夺了视觉的凡朝听得一清二楚。
神灵越嘴唇贴着木箱子问:“你真的想逃跑?”
“你不赎罪了吗?”
此话一出,良久,都没有听见凡朝的回复。
神灵越冷笑一声,挑了挑眉,又重新将箱子踢过来,掀开盖子。
却见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凡朝,低眉敛目,连回视都不敢。
见她这样,神灵越心里才舒坦了些。
等凡朝不敢回视后,她才上下打量起凡朝来。
临出发前,撑花草草给她绑了下头发,身上换了件素白布裙。
木箱子很脏,没一会功夫,白裙子就被染脏了,上上下下都是灰黄色的污渍。
她的视线从凡朝的发顶一直往下,最后在衣襟处停留。
里面是一段带血的纱布。
神灵越不用拆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又问道:“楚冰华刺的?”
凡朝依旧不做声。
可神灵越不会轻易放过她,继续嘲讽道:“被你曾经最喜欢的人亲手刺伤,是个什么滋味啊?”
“哦我忘了,你的灵脉也是他挑破的。他的揽月剑插进你的肺腑里,直接把灵台给搅灭了。”
“凡朝,任凭你以前再有天赋,什么中州第一剑,都是虚妄。你以后不还是一个连剑都用不了的废人。”
继续刺伤她,会让无处发泄的神灵越有种莫名的欣快感。
压抑了那么久,整整一百零四年,只有在两姐妹面对面的时候,那些积压在记忆里的晦涩往事,才重新跃然于前。
“那为何不杀了我。”
听闻这话,凡朝不再忍,冷沉着声音说道。
“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4. 都怪凡朝
“杀了你??!”
神灵越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你死了倒是轻巧,神力还在你身上呢,你死了天下怎么办?”
凡朝闭了闭眼,无言的悲伤漫在心头,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想道歉,想委屈,想辩解,想不甘,可是在如此沉重的事实前,却一个字也道不出口。
此刻,她只能歪了下唇角,继续用玩世不恭的玩笑掩饰:“试试呗,反正我就是个凡人,我死了,说不定神力又回你们神家人身上了。”
“要不然谁能解释解释,我一个普通人,为何能继承这玩意?”
神灵越狠狠地瞪着她,打断了她的疯言疯语:“想靠死来解脱?”
“没门!”
“凡朝,你给我好好受着,一百年、一千年,你给我好好当神家的狗。这个罪,你必须给我清醒的受着,你杀了咱们的母亲,你罪无可恕!!!”
————
遥遥望见天边一群神仙下凡,百姓们像牵动的帆布般,一排排接连跪伏在地,口中山呼万岁。
祭台庞大高耸,矗立在视线中央。
墨卒一马当先,身披黑袍,全身都笼罩在黑暗里,见神驾降临,弯身拱手,静静等待神灵越走下来。
随着车驾缓缓降落,庞大灵气带动周围空间都微微抽动,让无数大苍百姓发自内心臣服的统治者们真如神灵般降落在眼前。
有第一次围观布施的百姓面色潮红,不顾形容激动高呼:“是、是神、神主!神主大人!”
“天呐我真见到神主大人了!”
旁边人立刻将他拉住,严肃告诫道:“低声些,莫要对神主不敬!”
在大苍,直视神主是一种不敬。
不仅如此,见神家人,必须跪地叩拜。神氏一族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存在,他们是万物的主宰,凡人们依托神氏一族的庇佑,才能在世间存活。
没有神氏一族,则谷物不兴,万物凋敝,百姓们只能活活饿死。
他们是大苍的主人,这世间的一切,包括土地,天空,树木,山川,甚至百姓自己,都是神氏一族的所有物。
被训斥了,那个初次参观布施的百姓羞怯一笑,连声懊恼:“您瞧我这没出息的样子,太激动了,一时不敬,罪过罪过。”
旁边人没跟他计较,瞧见祭台上国师开始唱诺,抽空跟他搭话道:“兄弟打哪来的?”
“朔北来的。”
旁边人了然道:“怪不得你这汉子瞧着块头大,口音也像北边的。”
虽然话音和善,但他口风里已经情不自禁带上了优越感。
似乎有些瞧不起四域的人。
大汉敬佩道:“您是中州的?”
中州隶属神都曦舞直辖管控,是神主的域下,自然比由四大族控制的四域高贵。
旁边人下巴微抬,仿佛自己沾染了神气般高傲:“那可不,兄弟我年年都来参加布施节,不像你们,来一趟不容易吧?”
大汉叹了口气:“别提了,俺雪没化的时候就赶路了,一直赶到三月三,不过布施节结束,俺也不打算回去了,就想着在中州谋个营生。”
听他这么说,中州人了然:“这么些年,朔北不好混吧?”
大汉挠挠头,感慨道:“何止朔北,整个四域都不好混。朔北又冷又干巴,西冥都是沙子,南赤那边净是些毒虫怪物,也就隅东那旮旯还富裕点。”
“不仅如此,近些年鬼祸越来越猖獗,哪里都不太平,俺就想看看中州是不是好些。”
“唉,都怪那魔头!”
旁边人也跟着附和:“都怪凡朝那魔头!”
一百年过去了,魔头凡朝的名号仍旧响当当。
营生不好做了,天灾鬼祸频繁,老百姓生活艰难。
为何如此呢?
一定是那魔头搞的鬼!
这是整片大苍百姓的共识,都是因为当年魔头凡朝太逆天,弑母夺神力,简直人神共愤,才触怒了罗神,让百姓们都不好过。
所以,大家针砭时事,哀叹生活时,一定会在最后唾骂几句凡朝。就像给一场交谈画上句话似的,不骂她几句,就像谈话断在了半途中,没上没下。
而且,一旦骂出口了,就好像立刻找到了共鸣,无论一伙人是陌生还是不熟,一起骂骂凡朝,那距离很快就拉近了。
此刻,国师漫长的唱诺仪式结束,众人都围拢在祭台外侧,全神贯注地等着神主布施。
神灵越踩在一口大黑箱上,布施时的飘渺声音传入方圆十里每一个人的耳中。
“大哉罗神,祈续赐吾神力之资,护佑苍生,安定四方。”
“——布施——启!”
接着,她娴熟地抬起双臂,聚拢在头顶,直到感受到一阵磅礴的神力从箱子底下的机关中喷涌而出,她才松了口气。
看来清醒的凡朝,还是明事理的。
凡朝被她踩在脚底下,一百年前神氏宣布被养妹夺走的神力又被神主拿了回来,事实上神灵越并没有办法拿走。
历代神主都可以凭心意将神力传给储君,而凡朝却不行。
继承了神力的人,在这世间近乎等同于神。
修仙者只能凭借天赋一步步艰难修炼,极少人能够有所成就,而继承神力的人,却能一步登顶。
神主本人不仅是世间的主宰,更是全天下修为最高的人。
据传言,神主一人便可抵挡世间所有修仙者合力围攻。
更何况,这个世界灵气充裕,本就得益于万年前神氏先祖感动罗神,才赐福大苍。
所以无论是修仙者还是普通凡人,都对神主心甘情愿地臣服。
所以神灵越更恨,恨这个妹妹夺走了她可以成神的机会。
神力在凡朝身上,国师墨卒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将神力转移。
然而,据凡朝所说,她自己更没办法将神力从身上剥离出来。
她是凡人,没有神氏血脉,继承了神力,也发挥不出来。
她连感受都感受不到神力的存在。
上代神主神静安已死,再无人知晓授神该怎么授。
无论凡朝照着典籍怎样努力,也不成功,神力好像长在了她身上一样,就是不愿意下来。
神灵越对这种情况将信将疑,神力本就是凡朝抢走的,谁知道她是真想还回来,还是假的。
但是若不信,凡朝就说你把我杀了吧。
她连死都愿意,还留着这一身让自己遭受羞辱,却连自保都做不到的神力干什么呢?
可神灵越却不敢杀她。
以前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谁知道她死了后神力会怎么样,说不定会随机落在某个神家人身上,并没有万全的把握会回到神灵越身上。
还有一种恐怖的可能,说不定神力至此直接消散,再也不回到神家人身上了。
那么神氏一族万年的基业,就此作罢了。
为了保全神氏的颜面,只能如此作假。年年布施大典,都是神灵越踩着凡朝举行的。
姐姐在头顶享万人崇拜,妹妹在脚底默默使力,维持姐姐的神威。
并承全部罪责。
凡朝承诺会为天下布施,她心甘情愿,这也是她活着的唯一理由。
为天下苍生。
————
高耸入云的启山之巅,无数百姓聚集山顶,从祭台外看去,内围皆是有名望的修仙大族,簇拥着神氏子弟和神官们。外围,是普通修仙者。
一道长长的藩篱外,才是普通百姓的聚集处。
普通百姓的数量比修仙者们多得多,站在他们的视角里,以普通人的肉眼,压根看不清祭台上神主的身影。
可神主超凡入圣的声音却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在场所有人皆被震得心潮澎湃,愈发期待接下来的布施。
祭台上,神灵越将从脚底蔓延上来的神力汇笼到手心,猛地向外一散,瞬间,无数神力化作飞荧的光点,好像细雨般,顷刻散进土地里。
在落地的一瞬间,大地仿佛会呼吸一般,从地里微微震荡出波澜,像贪吃的孩童,大口大口啜饮。
神力刚融进土壤,下一瞬,无数植物破土而出,柔嫩的新芽顶开黄土,原本干硬冰冷的启山,以祭台为原点,立刻披上了一层绿色的外衣。
在场百姓无一不被此情景震撼到,即使看了很多遍,仍旧被这旺盛生命力带来的震撼震住,久久回不过神。
待第一缕携着暖意的微风拂过,众人才回了神,立刻爆发一阵响天动地的欢呼。
百姓们再次自发跪地臣服,皆被神主展现的神迹所震撼。
神灵越对这一情形早已习惯,淡淡宣布道:“祭布施,杀一百人饲。”
第一侍卫长方巢夏领命,带着手下将一百个朔北进贡而来的人饲押到祭坑前,抬刀动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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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箱子里的凡朝感受到阵阵虚脱。
她知道,祭祀结束,她就会被搬下去。
除了神灵越、墨卒,和几个核心层的神官外,没人知道每年布施一定要带着她的真实目的。
更不知道所谓的神主布施,都是她这个傀儡的功劳。
大家都以为,带着她,只是神主对她的羞辱。
每次一到启山,凡朝就会感觉头晕目眩,脑海深处好像有无数条丝线牵连进神经里,搅得她不得安宁。
据说,启山是罗神授予神氏先祖神力的地方。
所以她每次一到启山就心神不宁,是不是罗神在怪罪?
凡朝心里暗暗嘲弄,这个所谓全知全能的罗神也不怎么样啊。
她明明是无辜的。
箱体突然颠簸,接着凡朝感觉整个人悬空了,就知道她被抬起来了。
凡朝感觉宫人抬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然后突然把她甩在了地上。
她被摔得四脚朝天,额角狠狠磕在箱壁上,可她却没有动,更是咬住牙不出声,静静蛰伏在木箱中。
楚冰华这次布施不在,她知道,他去平息鬼祸了。
凡朝等的就是现在。
宫人把箱子随意一扔,正好将底部掀了上来。
破箱子历经百年,底部拐角处已经破损,露出一条窄缝。
她从木箱子的拐角缝隙里往外看去,屏息凝神,静静观察此处的环境。
凡朝已经给神灵越当了一百年的狗,整整一百年都老老实实的,现下她又接连经历放血、被楚冰华刺伤,以这副凡人躯体,所有人都认为,她压根翻不起风浪。
凡朝屏息凝神,发现果然不出她所料,大看守不在,目之所及只有几个宫人在闲散唠嗑。
以往凡朝都是五感封闭的状态布施的,安静得就像布娃娃,从没作妖过,看守们早松懈了。
凡朝料定会出现这种局面,当即不再伪装,使劲往前一扑,将箱子转了个圈。
宫人们的视线被吸引过来,有些惊讶。
几个女孩推推搡搡,让一个弱小一点的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个被推出来的女孩紧了紧手中的袖子,小心靠近传说中的大魔头。
不远处几个宫人并未当回事,反而还在大声议论:“也不知神主为何每次布施都带着这罪人,千里迢迢从曦舞给她抬过来,一路少不了麻烦。”
旁边人推了推她,示意她快住嘴:“神主的命令岂是你我能置喙的?干好你的事得了!”
“就是就是,好不容易考进来当宫女的,我家里人都可自豪了,让我一定要小心行事。”
凡朝静静听着,一直等小宫女靠近箱子。小宫女左瞧右瞧,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大魔头又没动静了。
于是赶紧跑回来道:“应该没问题吧。可能她就是动了一下。”
这句话刚说完,箱子里的凡朝又使劲儿往后一仰,让大木箱再次转了个圈。
领头的宫女见此情景,把小宫女往凡朝那里连连推搡:“你快去看看啊,看她作什么妖。”
她们可都知道,罪女凡朝为了逃避罪责,把自己神识封了,跟个傻子无疑。
“就是,害怕什么,她现在不就一个凡人吗,神力被神主收回了,灵脉也被楚仙将废了,咱们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修仙者,还能怕了她?”
小宫女听了这话,壮起胆子靠近,可凡朝又不动了。
她敲了敲箱壁,还是没有动静。
小宫女也感到有些厌烦,为了在同僚面前撑场面,抬脚踹了下箱子,口中训斥道:“给我老实点。”
然后就转身走了。
她刚转身,凡朝又使劲把箱子往前拱,差点砸在了小宫女身上。
小宫女出离愤怒了,转头一脚踩在箱子上,扭动机关将箱子打开,狠狠咒骂道:“你这孬货到底要干什么???”
话还没骂完,蛰伏在箱子里的凡朝立刻闪身而出,擒住小宫女的脖颈封住她的脉穴。
小宫女像软面条一样慢慢滑落在地,没死,直接晕过去了。
她一转头,盯上其他两个宫女,眼神里流露出狠厉的姿态。
突然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凡朝很不适应,她活动了下脖子,冷笑一声,仰头冲着祭台的方向说道——
“我的好姐姐啊,你怎么就忘了,我当中州第一剑的时候,不仅仙术厉害,肉搏也很出彩呢?”
5. 还是带上吧
凡朝用最快速度解决了剩下两个宫女,没让她们发出一丝求救声。
然后她换上最瘦弱的宫女的衣服,即使如此,薄薄一套宫女服套在她骨架般的身体上,还是大了一截。
她踢了踢一动不动的小宫女,给人换上她的破布裙,再把她的宫女发髻散开,嘴堵上,直接塞进了箱子里。
这样说不定能让其代替她多瞒一会儿。
把其他两个藏好,一切收拾妥当后,凡朝小心摸出了空地。
她得在众人启程前找到机会离开。
祭台后侧无比空旷,凡朝侧身躲避在墙角,往外看去,一排神官押送着一队队麻木的人饲,往挖好的祭坑处运送。
这场景,小时候参加布施节的凡朝已经见过无数次。
人饲们从朔北千里迢迢进贡而来,一路奔波,早就没了人样。
从小,神静安就教育她,人饲不是人。
人饲供应主要来源于散落在大苍的各个异族,他们藏匿于深山老林里,没有经过教化,嗜血凶残,连语言都没有,更无人性,对百姓来说是比豺狼野兽更高的威胁。
它们虽然与人有着同样的外形,但是在大苍人的认知中,并不把它们当人。
或者说,它们是更下等的人。
凡朝的视线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突然,跟一双麻木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来自一个女性人饲。
她用哀求的眼光望向凡朝,跨越茫茫人海,精准捕捉到了凡朝的身影。
凡朝看着那双苍老的、布满皱纹的浑浊眼睛,从那眼珠中沁出来一滴泪,正好滚落到她眼角的痣上。
一颗鲜红色的痣,格外特殊,镶嵌在眼角,被眼泪沁得格外透亮。
女人见着凡朝,并没有做声,匆匆一瞥,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凡朝却感觉心脏一阵紧缩。
下一瞬,队首的神官抬手执剑,一剑封喉,女人眼中的光熄灭了。
凡朝心中涌出古怪的感觉,但来不及多想,她瞅准空当,闪身离开。
祭坑大且空旷,凡朝拢了拢自己随手挽的宫女髻,将面纱覆得更严实,低眉敛目,希望没人注意到她。
就在要绕过祭坑的时候,突然,一柄森寒长刀拦住了她的去路。
长刀莫遂。
神主坐下侍卫长方巢夏的兵器。
凡朝吓了一跳,心下暗示自己不要慌,及时停下脚步,稳住身形。
莫遂的主人发话了:“要干什么去?”
凡朝细声细气地答道:“回方大人,奴有个在后方待命的同僚突然肚子疼,让奴去帮她顶下班。”
话音落地,却许久不见回复。
凡朝小心地撩起眼皮,看了拦住她去路的方巢夏一眼,动作幅度极其轻微,生怕将脸上的面纱掀起。
莫遂刀主方巢夏听闻此话,却没有放行,而是继续追问:“你为何脸上覆纱?”
凡朝:“奴昨夜被蚊虫叮咬,脸上生了疮,唯恐污了各位大人的眼睛,故覆纱遮面。”
说完此话,一丝汗意从她的手心里沁出,紧握的手掌变得滑腻不堪。
方巢夏听闻此话,敛了敛神,却并没把紧盯着凡朝的视线收回。
只是把莫遂从地上抬起来,淡声道:“去吧。”
一直等凡朝的身影消失不见,她才把视线收回。
————
在逃出众人视线后,凡朝加快步伐,一直跑到一片密林前。
如果要逃,这片密林显然是最佳选择。
但是就在即将踏进去的那一刻,凡朝又转了个头,往旁侧跑去。
撑花蹲在人后,看着远处宫女们一队队扎堆调笑,放长了视线,默默搬运沉重的贡品。
所有同级别宫女中,她是最边缘的那一个。
同僚们休闲娱乐不带她,吃喝八卦不带她,甚至连结交都不愿意与她结交。
只因为她在降灾殿当值,而降灾殿,是最没用的去处。
对于这种情况,撑花早就习惯了。
按照职责来说,她本不该搬货,只需要看守凡朝即可。
可是贯有老道的宫女拿身份压人,欺负她人微言轻,便跟她换了职,让她去搬重物。
对于这种情形,撑花并无怨言,她已经习惯了。
一箱规整好的法器刚刚放下,突然,她的后背被拍了一下。
撑花很诧异,还没抬头,瞥见同样的宫女服饰,心中疑惑。
该不会又是哪个无聊的宫女拿她寻开心吧。
去年布施节被几个大宫女当成玩意儿戏耍一番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呢。
可当她扭头看见宫女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后,撑花仿佛见了鬼,立刻张大嘴巴惊呼出声。
凡朝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一把将人按下来,贴着她的耳朵快速交代情况——
“不要喊,不要叫,想活命就跟我来!”
撑花懵懂间,被凡朝连拉带拽,一直拉到了密林前。
时间紧迫,凡朝一手拉着她往林子里闯,另一手拨开横七竖八的枝条,嘴里交代道:“我知道你很疑惑,但是小妹妹,我告诉你,如果他们发现我跑了,那你必定活不了。”
“看在你给我致伤的份上,跟我走吧。”
“……”撑花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凡朝没有听清。
她侧过头贴近她询问:“嗯?”
撑花大着胆子重复:“……我叫撑花。”
凡朝本来精神极度紧绷,听到她的话后,不禁微微扯了下嘴角,露出醒来后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来。
“好,撑花妹妹。”
“所以,你愿意跟我走吗?”
撑花被她拉得一个趔趄,又赶忙稳住身形,哆哆嗦嗦地问她:“所……所以殿下您、您是怕我被杀掉,才在逃走时带上我的吗?”
凡朝没看她,只点了下头:“是。”
一字毕,撑花答:“好。”
话语结束,二人没再说话,空气一时陷入寂静,只剩穿林打叶的声响回荡在呼吸中。
凡朝醒来也没几天,封闭五感及意识的一百年过的像流云般迅速。
她的记忆乱七八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唯有一百年前的记忆还刻骨铭心。
她不敢回忆,只要那段日子里发生的任何事在脑海中闪过,都像针尖般狠狠刺痛。
一路逃得匆忙,却出乎意料地顺利。
凡朝计划从启山背面而下,一路往四域逃去,反正得尽快出了中州的地界,离曦舞越远越好。
赶在天黑前,凡朝和撑花下了山。
一路奔波,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她是凡人,此刻已经精疲力尽,肚子饿的咕咕叫,反观一旁的撑花还精神抖擞。
凡朝差点忘了,这货是修仙者。
她放开一路紧拽着的胳膊,对撑花道:“想必神灵越她们早走了,咱们先歇一会,你坐着,我去找点吃的。”
撑花立刻道:“殿下,您歇着,我去找。”
凡朝闻言一顿,也没跟她争执,只嘱咐道:“你小心点。”
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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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后,她闭着眼靠在树上,抓紧时间休养体力。
这次出逃意外得顺利,顺利到凡朝都有些不敢相信。
难不成她转运了?
————
一切事宜结束,布施大典圆满完成,可以返程了。
一个神官去通知看守凡朝的宫女们归队,刚到营地,只见视野范围内没有一个活物,空空荡荡宛如从没有人经过。
神官心里暗骂一声,这些拿了月例不干活的祖宗们,不知又去哪儿瞎玩了。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木箱,重量还在。
神官将木箱打开一条缝隙,粗略看了一眼,那鬼煞神的玩意儿好好地躺在里面呢,便动用灵力将人抬了回去。
队伍出发,直奔曦舞。
回到曦舞,木箱子里的小宫女苏醒,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周围人喊不到撑花,便大着胆子给箱子打开,才发现里面的人早换了模样。
神灵越大怒,朝跪地请罪的方巢夏斥责道:“楚将不在,孤将看管凡朝的任务托付给你,结果你就是这么回报孤的?”
“方巢夏,想你堂堂中州侍卫长,连个半残的废物都看不好??!”
方巢夏跪伏在地面上,声音沉沉道:“禀神主,下官一时疏忽,让其逃脱了去。下官恳请领命,前去缉拿罪女凡朝,定将那贼人逮捕归案!”
神灵越坐在神主位上,皱着眉头,抚了抚额,沉吟片刻,才道:“速去速回。”
听见这句话,跪在地上的方巢夏悄悄松了口气。
还没等她这口气喘完,突然又听神灵越道:“把溟天晴叫来,跟方侍卫长一起去。”
方巢夏猝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曦舞宫城门口,方巢夏抱着长刀莫遂,靠在月白的宫墙上,冷眼瞧着前方。
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个子不高,长相清秀可爱的男修走了过来。
正是从小养在曦舞的西冥世子——溟天晴。
侍卫长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溟天晴远远瞧见靠在宫墙门口的方巢夏,对方似乎还是登学时那沉默冷酷的样子。
高长马尾立在头顶,永远梳得一丝不苟。神官服整整齐齐穿戴在身,长眉入鬓,一张俏脸板得毫无秀丽,只剩英气,和要吓死人的严肃。
“方侍卫长。”溟天晴拱手致礼。
方巢夏回礼道:“溟世子,天也不早,尽快动身吧。”
————
凡朝闭目养神间,许久不见撑花的动静。
她有些担心,于是撑着精神起身,循着刚才撑花的方向往林子里走。
“撑花——”
“撑花?”
凡朝不敢喊得太大声,怕引来追兵。
林子太密,她费力地拨开横七竖八的枝条,突然听见侧方传来一声惊叫。
凡朝立刻往那边赶去,一抬头,发现撑花怀里抱着一只野鸡,正连连往后躲。
而她的面前,正慢慢爬过来一只干扁的人形怪物。
那怪物和人一样,有着四肢和头颅,可浑身上下的皮囊都皱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仿佛里面一丝血肉也无。
这个怪物全身皮肤都泛着可怖的土褐色,眼眶空洞洞地往前望,长长的尖牙从嘴里伸出,流出一滩滩恶心的痰水。
它一边扭动着细瘦的四肢,一边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逐渐向撑花靠近。
凡朝在看见怪物的那一刻,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整个人头皮发麻——
“不好,是褐鬼!”
6. 险象横生
褐鬼,是鬼祸中的一种。
大苍鬼祸横行,这种怪物不知是哪里来的,又因何诞生,只知它们专杀人类,喝人血。
鬼祸中的鬼也有等级,最低等的鬼称为玄鬼,通体乌黑,速度快,力量强,但是没有神智。普通老百姓几人合围也能将其制服。
但架不住玄鬼数量多,且喜欢抱团,如若一个村子遭遇一群玄鬼围攻,那必然只有被屠村的结局。
玄鬼吞百人变褐鬼。
褐鬼全身呈土褐色,已经初步具有判断能力。且皮糙肉厚,极其难杀,普通百姓的兵器压根无法穿破它的皮肤。
褐鬼再吞千人成青鬼。
青鬼已通人性,全身皮肤呈青色,可使用灵力术法,极其恐怖。
而青鬼,吞一万人成赤鬼。
赤鬼全身通红,已经具备超越常人的智慧,且可以改变外形,口出人言,隐藏在人群中压根发现不了。
赤鬼一出,落在百姓间,那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即使修仙大族派出修者阻挡,也必会付出极大的代价,让无数修仙者闻之肝颤。
可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据传言,赤鬼通过某种途径,还可化最高境界——白鬼。
白鬼降世,必是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由于白鬼太过恐怖,至今只存于传言中,还未有明确的记载。
然而此刻,虎视眈眈把撑花逼到绝境的,就是一只褐鬼。
鬼与鬼之间也有差别,这只褐鬼体型偏细瘦,似乎行动不便,只能在地上爬,但丝毫不影响它的速度。
这只褐鬼观察到撑花似乎没有反抗能力,便立即发动攻击。
地面落叶因为褐鬼的行动发出“梭梭”的声响,褐鬼抬起一只前爪,对准撑花的头部飞速劈来——
“撑花!!”
凡朝大喝一声,立刻扑过去,用手中捡到的石块命中褐鬼背部。
褐鬼吃痛,凡朝的手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立刻停住了攻击,谨慎地回头望去。
见是个弱小的凡人后,褐鬼出离愤怒了。
它立刻调转头颅,往凡朝这边飞速爬来,张开长着尖牙的大口扑向猎物。
凡朝利索地矮身躲过,也不嫌恶心,反手攀住这怪物的肩膀,一把登上它的后背。
褐鬼没想到还有这种架势,霎时像被擒住脖子的鸡一样疯狂挣扎起来。
头颅直往后缩,希望能够把脊背上的凡朝给甩掉。
凡朝人手人脚,一件像样的兵器也无。更何况褐鬼天生皮糙肉厚,除非仙器,否则普通兵刃压根无法奈它几何。
这么好的机会,凡朝不想放弃,立时对着撑花大喊:“快把你的剑祭出来!”
撑花一愣,傻呆呆道:“我、我没有剑……”
“你个修士你没有剑??!”
凡朝大惊,此刻在褐鬼的极力挣扎之下,她已经逐渐掌控不住了。
眼见褐鬼即将脱困,凡朝又呵道:“那快用术法!”
凡朝的灵脉已坏,即使曾经体内拥有再庞大的灵力,此刻也化为了虚无。
连一个小小的褐鬼都能骑在她的头上撒野,要是以前,不过一剑的事。
听闻此言,撑花才反应过来,自己当初考宫女的时候可是学过术法的……
她赶紧回忆起攻击术法的用法,才从指尖凝结出一小点灵力,哆哆嗦嗦甩向了褐鬼。
这一甩没有任何准头可言,差点打在凡朝头上。
凡朝立时呵道:“——凝结灵台,锁准关窍,将灵力汇于指尖,对准这鬼东西的眼睛,快!”
她迅速将自己使用法术的经验传授给撑花,好在孺子可教,下一秒,撑花按照凡朝教的方法,果然凝结出来更强大的灵气刃。
撑花又快又狠地往前一甩,嘴中大喊:“破!”
与此同时,凡朝骑在褐鬼的背上,使命拽住褐鬼的头发,以飞快的眼力判断出撑花甩出灵力时胳膊与手肘的角度。
然后顺着角度调整方向,那道灵气刃正正好好割中了褐鬼的眼睛。
褐鬼尖嚎一声,立刻捂住眼睛痛苦地缩成一团。
凡朝赶紧从它的背上跳了下来,拉住撑花,带着她逃离原地。
撑花还在死死地抱住怀里的鸡,又一次被凡朝救了,她也懊恼起刚才自己懦弱的反应,断断续续解释道:
“殿、殿下,谢谢殿下救我。”
“奴自考入宫中起,从来没有遇到过鬼祸,所以一时慌了神,竟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多亏殿下……”
凡朝一边带她快速逃命,一边打断道:“曦舞现在都是你们这样的废物?”
废物撑花:“……”
“你哪里来的?”
“奴出自中州太扬郡。”
见凡朝不接话,撑花还想解释,凡朝立刻打断她:“闭嘴。”
凡朝回头一瞧,见那褐鬼一时半会没有追上了,不禁松了口气。
她实在精疲力尽了,从最开始就有伤,还撑着精神顺利完成布施,又一直逃命。
到现在,竟然还能拼着一口气打一架。
凡朝感觉自己的神智已经慢慢模糊了,灵魂有了种要飘出身体的感觉。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要停下、要休息。
撑花也感受到了她的脱力,拖住她的身体担心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
下一秒,凡朝就坠入了一片黑暗中。
————
凡朝感觉意识一阵阵模糊,眼前频频发黑,好像识海里凭空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要将她整个人从外到内吸进去。
她愣神间,一睁眼,突然看见一片从没见过的景象。
脚下的林地不再是泥土地,而是一片苍茫的水域。
水被刺目的阳光照成了白金色,波光粼粼。
一株株树木沉默着立于水域之中,水应该不深,只到树的根部,如果人下脚,应该最多淹没到小腿。
放眼望去,整片水域大到发慌,一排排树更是多到没有边缘,从中吹来悠远的风,直冲凡朝面门扑来。
凡朝刚才还在现实世界中经历紧张刺激的冒险,而此刻,站在这片水域里,却平静得出奇,似乎什么连心肺的跳动都停止了。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这里是哪里?
她是怎么到达这里的?
这是梦吗?
“啊!!!”
一声惊叫把凡朝从诡异的幻境中拉扯出来,凡朝赶忙缓了缓神,就见撑花哆哆嗦嗦地指着前方——
凡朝顺着她的放下费力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草阔中,三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
是三只褐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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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朝一句粗口脱口而出,这地儿太邪门了,怎么会接连遇到四只褐鬼!
褐鬼又不像最低等的玄鬼那样喜欢抱团,以往方圆百里不可能遇见另一只褐鬼的,现在居然一下子遇到四只!
她来不及多想刚才奇怪的幻境,只想着该怎么脱身。
老娘才从曦舞逃出来,可不能栽在几个鬼东西手里。
这次不等凡朝发话,撑花已经提前摆好架势,将灵气刃聚于指尖。
三只褐鬼紧紧盯着二人,似乎在判断有没有胜算。
凡朝在心里仔细盘算着目前能掌握的翻盘可能,无奈手里筹码太少。
如果像刚才一样,只再来一只,二人合力拼死一搏,说不定还有机会。
但现在是直接来了三只。
她们俩人中,只有撑花一个人有灵力。
凡朝没有任何筹码,空有一身实战经验,可惜现在完全是个废人。
单凭格斗技巧,压根无法制服速度又快又皮糙肉厚的褐鬼。
更何况,这三只褐鬼都是普通直立形,其中两个块头极大,一看就非常难杀。
而在刚才,通过撑花的表现,她已经将撑花的底细摸了个十成十。
她就是个菜鸡。
还没等凡朝想出破局的方法,突然,那阵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的眩晕又来了。
那片诡异的白金水域频繁在眼前闪烁,凡朝逐渐无法集中精力,一回头,那个被刺伤眼睛的褐鬼也循着味道追了过来。
一时间,凡朝和撑花二人竟然被夹在了正中间。
这下真是连逃跑都无门了。
撑花看出凡朝此刻的虚弱,她觉得自己不能再懦弱,在一个褐鬼发起冲锋的时候,立刻将指尖刃甩了出去——
褐鬼灵敏地一闪,压根儿不把那玩意放在眼里。
撑花见它毫发无损,也起了脾气,按照凡朝教的方法,凝聚了体内积攒许久的大半灵力,结成更大更猛的灵气刃,口中大喝术法,使劲儿往那褐鬼身上扎去!
在褐鬼即将扑到二人面门的那一刻,这道剑刃大小的灵力直直打中了它的脖颈!
褐鬼整个身形往后倒去,往后撞到树干上,才堪堪停住。
撑花还没来得及高兴,仔细一瞧,这一招并没有砍断褐鬼的脖颈,而只是割出了一个血口,那褐鬼挣扎几下,竟然又站了起来!
见此情景,撑花是真慌了。
凡朝费力想从古怪的幻境里挣脱出来,保持清醒。
现在可不是出岔子的时候,前方三个,后方一个,凶神恶煞的怪物正虎视眈眈想要她们的命,凡朝却连最基本的清醒都保证不了。
另外两个褐鬼见同伴受伤,立刻发起攻击。
两只褐鬼抬起尖细的利爪,身形像闪电般,一左一右分别扑来。
撑花百般无奈之下,只好重新凝结起利刃,这次她将灵台里最后一丝灵力也耗尽,才堪堪挡住这次围攻。
可不知是褐鬼太聪明,还是吸取了那只被撑花砍伤喉咙的褐鬼的教训,这两只一齐扭转身形,竟然保护住了要害!
它们只被利刃阻挡住了攻势,立刻再次变换角度,继续攻击。
与此同时,那只瞎了眼的褐鬼也摸清了局势,连同最开始被砍中的褐鬼一起,四只褐鬼,前后左右一丝空隙都不留,齐齐扑向了凡朝二人!
7. 意外化解
在这短短的一刹那,撑花竟然回想了很多事。
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过,直到现在,她还不可置信,难不成自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就是自己的归宿吗?
撑花出自中州太扬郡,家族是普通凡人家族,世代经商,不算富庶,倒也殷实。
在当地也算有点头脸,可出了太扬郡,她们家就什么也不是了。
到了撑花这一代,曦舞招选宫女时,家族将子嗣送去,本不抱希望,没想到撑花竟然觉醒了修仙天赋。
要知道,曦舞只选修仙者,而普通百姓,没有神氏、中州大族、和四域血脉的普通人,压根修不了仙。
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者,才能被上天选中,觉醒修仙天赋。
一时之间,撑花成了家族,甚至整个太扬郡的名人。
家族将她视作希望,撑花也不让人失望,刻苦修炼,历经层层选拔,最终通过考核,成了曦舞最低价的宫女。
本以为进了曦舞,侍奉在神主脚下,该是人生坦途,再也顾忧。
没想到,她在曦舞,只是个伺候人的玩意。
撑花厌倦同僚们一心往上爬的攀比,不讨好上官,即使被发配到降灾殿伺候魔头,她也甘之如饴。
以前她的人生目标是来到曦舞,站稳脚跟。
可真正来到曦舞后,她反而对这种生活怀疑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然而此刻,她看着身边的“魔头”,就在现在,她要跟魔头死在一块了。
魔头竟成了她最后的归宿。
撑花闭上了眼睛,可下一秒,预想中的攻击却没有出现。
撑花诧异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凡朝将她死死地护在了下面,她用她瘦削的身体,将撑花整个罩住,自己像老母鸡一样挡在了她的面前。
撑花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眼睁睁听到了利爪破开凡朝皮肉的声音。
下一瞬,鲜血飞溅。
那血液就像着了火似的,从每一颗血珠中冒出巨大的灵力——
不,这气息不可能是灵力,血珠中渗透出的恐怖气息让撑花止不住胆寒,这威压,这噼里啪啦的声响——
是神力!
血珠像威力最大的攻击性武器,直直追寻四只怪物飞去,在接触到它们的那一秒,立刻凭空燃烧起来,四只褐鬼在尖叫中声嘶力竭,很快,就被烧成了四堆灰烬。
撑花整个人都傻了,嘴巴张得老大,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她摸了摸脸,自己还活着?
一阵脱力的重量压在身上,撑花这才回神,抬头一看,凡朝已经晕了过去。
撑花赶紧把她收在怀中,抱着她细瘦的像骨架似的身体,情不自禁涌出一股热泪。
她还活着,她们都还活着。
撑花摸了摸凡朝的小脸,一想到刚才这魔头不顾自己性命安危,毅然将她护在身下,撑花的心底就涌出来阵阵热流。
无数情绪翻滚,她抱着凡朝明明比她要高,却非常轻的身体,突然找到了新的目标——
她要把魔头养的胖一点。
————
凡朝睁开眼,又看见了那片奇怪的水域。
她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泡在水里,浅浅一层水,淹没了她的耳根。
凡朝赶紧坐起来,动作之下,几丝水珠飘到嘴边,凡朝品了一下,尝到了一股铁锈味儿。
她感觉很奇怪,刚才自己明明还累的要命,仿佛下一秒就要死了。此刻却浑身轻盈,无任何不适。
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要流动起来,连影子都折起了波澜。
她试探着往前走。
没有任何人。
凡朝穿梭在参天大树之间,这地方好像也没有干净的陆地,所有树都泡在水里。
凡朝走了很远,才确定下来,这地方好像就她一个活物,和无边无尽的高大树林。
她走得都有些无聊了,正当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的时候,突然,大地抖动了一下。
说是抖动还不确切,凡朝感觉大地在自己脚下微微往上凸起,隔了一会,再缓慢降回去。
再隔一会,又往上凸起,差不多跟刚才一样的频率,又慢慢降下去。
凡朝惊奇地感受着这一幕,脑海中突然有了个奇怪的想法——
大地好像,在呼吸。
————
突然一阵热流冲进了凡朝的肠胃,与此同时,她的耳边也响起了一阵低低切切的私语,下一瞬,凡朝睁开了真正的眼睛。
在瞧见现实世界的那一刻,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原来自己没死啊。
凡朝木呆呆地僵着,紧接着,一柄粗糙的勺状木棍塞进了嘴里。
凡朝大惊,本能地将送进嘴的汤咽下去。
好香……
她抬了眼,才发现整个人都被撑花搂在怀里,自己上半身已经被剥光了,胸口紧紧缠绕着布条,看材质应该来自于宫女服。
后背一阵阵烈痛,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撑花对她的醒来毫无知觉,还在给凡朝喂汤。
凡朝一把推开再次塞来的勺子,挣扎着坐了起来。
撑花一愣,惊喜道:“殿下醒了?!”
凡朝缓了缓神,瞧见一旁仍在火堆上煨着的汤,里面静静躺着那只撑花拼了命去抓的鸡。
她看到那口煲鸡汤的容器,很显然,是只祭祀用的随葬品。
……好地狱。
她情不自禁对撑花刮目相看,历经种种劫难,鸡竟然没丢,还能让她翻出来个祭祀陶罐煲汤。
太人才了这姑娘,当个宫女真屈才。
还没等凡朝开口问话,撑花突然特大胆地一把将凡朝薅过来,继续困在腿上,接着喂饭。
凡朝惊讶地眼都瞪大了,直愣愣转头盯着撑花。
在这眼神中,撑花才突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凡朝不再是之前那个没有神智,连吃饭都需要她一口一口喂的凡朝了。
撑花的脸一瞬间红了,勺子往罐子里一扔,赶忙跪下请罪:
“请殿下恕罪,奴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殿下……”
见她这样,凡朝反倒玩味地撑起一边眉毛,那张瘦削的脸都鲜活起来:“以为怎样?”
撑花说不出话了。
在和凡朝共处的八九十年间,哪顿饭不是撑花喂的?
她洗澡都是撑花给洗的呢。
屁股缝都是撑花搓的。
凡朝见她不答,自己捞起锅里的鸡肉大啃特啃起来:“行了,不用道歉,没有关系。”
见撑花匆匆抬头,凡朝又道:“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殿下。”
她早就不是那个尊贵的神主养女了。
她只是个罪人。
“那……”
撑花一时懵了:“那奴该喊您什么?”
凡朝用另外一只不油的手将撑花扶了起来:“随你,叫我名字就行。还有,不要动不动就跪,也别再自称奴,你不比我低贱。”
“……好。”
见她乖乖听话,凡朝将鸡骨头一扔,在裤子上抹了抹油,又去捞鸡架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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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了玩心,纯心逗一逗撑花:“那你喊我什么,小撑花?”
撑花憋了半天:“……主人。”
“噗——”
凡朝一口鸡骨头直接卡在了嗓子里。
等一只肥鸡被俩人啃得干干净净,最后一口汤也送进嘴后,二人才像重新活了过来般畅快。
凡朝忍着背后的疼痛,抬头看着星空,有些想不明白道:“你是说,最后是因为我的血溅出来,把那四个怪物烧了?”
“这怎么可能呢?”
凡朝从来没听过血液也能变成武器的,说白了血也是液体,怎么会烧起来。
她对自己的底细了解清楚,她现在的确一张底牌也无,别说战斗了,以前刻苦修炼的灵力,早在一百年前被墨卒那个该死的黑袍怪给炼化了。
而楚冰华那厮又将她的灵台彻底捣毁,凡朝这辈子都没有再踏入修仙途的可能了。
不仅如此,她想起自己的乖宝贝灵剑大苍,当初年少的凡朝不知天高地厚,特张狂地用“大苍”给自己的本命剑剑命名。
大苍,这天下就叫大苍。
她的破剑也叫大苍。
太狂了,狂到没边。
她当初也的确有本事这样干,凡人养女凡朝,出乎所有人意料,早早觉醒了修仙天赋。还是极其恐怖的天赋,修炼速度一骑绝尘,悟性冠绝古今。
连登学授课的老师都赞,凡朝的天赋,简直比神家人还要强。
也的确如此,连神灵越都比不上她,回回被她甩在身后。
但是须知,过钢易折,物极必反。
凡朝也早早地陨落了。
曾经名扬天下的“中州第一剑”,现在只不过是个人人喊打的罪人。
而她的大苍剑,当初被她亲手折断,现在不知被丢到了哪里,早化作了一堆废铁罢。
即使凡朝现在再次手握大苍剑,即使大苍剑没有断,她也用不了了。
她没有灵力,甚至连驱使它都做不到。
听到撑花对刚才的叙述后,凡朝若有所思。
眼下唯一能联想到的,只能是她体内的神力了。
可是这玩意不是用不了吗?
它也不认凡朝啊,它只认神家人。
就比如此刻,凡朝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调动身体里的神力,甚至说,她连感受它都感受不到。
完全没有以前体内充盈灵力,应用自如的感觉。
凡朝想不通,将指尖放在口中咬破,凝出一滴血来,滴在了刚才吐掉的鸡骨头上。
她屏息凝神等待片刻,连同撑花都无比期待地等待着。
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鸡骨头只是被染红了。
撑花一脸不可置信,甚至伸手去摸了摸鸡骨头上的血。
冰冰凉凉,早已没有任何温度。
“这怎么可能呢?”
撑花惊讶,她明明亲眼看见这血把褐鬼们都烧死了啊。
凡朝却不甚在意:“许是罗神又抽风了。”
她口头一点也不避谶,虽然这神力是罗神赏赐的,罗神也是创世神,在人间是连神氏都敬畏的存在。
但凡朝一点儿也不怕,更是频频抱怨,这个瞎了眼的罗神一点也不中用。
她叹了口气,安排道:“早点休息,养足精神赶路,我要去四域。”
先去四域躲一躲,寻点底牌养精蓄锐后,再做打算。
只有凡朝自己清楚,凡此种种加注于身的罪行——
她一个都没做。
所以,真相究竟如何,她该寻一个答案。
8. 过去的姐姐
凌晨,踏着朝露和晨曦,凡朝拉着撑花上路了。
俩人一路小心隐藏行踪,生怕被敌人发现。
离开启山,二人穿过山脚密密麻麻的丛林,好不容易行到一处开阔地带,却突然被眼前景象镇住了。
目之所及,全是扎营休整的老百姓。
一群群衣衫褴褛,行李简便的百姓聚集在这片空地上,有男有女,以年轻人居多。
从肤色和面目上大概能分出来,四域都有,但唯独没有中州百姓。
这是在干什么?
凡朝和撑花对视一眼,上前拦住一汉子,开口问道:“这位兄弟,请问这里为何会聚集那么多人?”
汉子正是之前第一次参加布施激动大呼的汉子。
见问话的是两个格外年轻的女娃娃,便摸着脑袋解释道:“俺们这些人都是打四域来的,来中州寻个出路。”
他格外热情,一股脑地补充起来:“中州平常对人员进出看管得非常严,只有每年布施节的时候才准咱们四域老百姓进来。这不,大家都是趁着布施节的由头进来的,来了就不打算走了。”
凡朝道:“你们为何要千里迢迢从四域来中州呢?”
听闻这话,大汉露出一副愁苦的表情,情不自禁倒起了苦水。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四域哪里像中州那么太平,这么些年,越来越不好过了!”
“先是连年天灾,大风、瘟疫、降雨。虽然有神主庇佑——”
说到这里,大汉朝天拱了拱手,表现出一种恭敬来。
“虽然神主庇佑,庄稼没受到影响,但也死了不少人。不仅如此,最可怕的还是鬼祸,不知为何,以前老百姓十来年都不一定能遇到一次鬼祸,但现在那东西越来越猖獗了!几乎每年都来!”
凡朝奇道:“鬼祸肆虐,你们为何不报案?这不是四域域主的事吗?”
汉子摆了摆手:“嗐,别提了!咱们朔北的域主还算好,报案了他们是真派修仙的老爷来。可是他们哪管的过来呢?那么多起鬼祸!”
“就我来之前,我们隔壁县突然被一只赤鬼给袭击了,那可是赤鬼!小半个县的人都没了!朔北的方家,也就是域主,派了好多修仙老爷来,小丫头,你知道吗,死了几十个!修仙的都死了几十个!”
“这都算好的了,经过这几天聊天,我才知道人家其他域的,你报案了也没有用!那南赤的域主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老百姓被吃。”
汉子越说越起劲:“这还不止,最可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凡朝接话:“什么?”
汉子狠狠地嗤了一声:“那狗娘养的域主到处逮我们老百姓,当人饲!”
“这么些年你们中州对人饲的需求越来越大,以前哪有那么频繁,人数不够,用些作奸犯科之徒充一充就行了,可现在竟然逮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充数!”
话音刚落,凡朝和撑花接连惊呼出声。
凡朝觉得不可置信,以往人饲一直是四域征伐异族的奴隶所得,那些没有经过驯化的异族食人饮血,口不能言,没有道德是非,几乎不算做人。
人饲怎么可能会有老百姓呢?
凡朝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就听那汉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下结论般斩钉截铁地总结道——
“都怪凡朝!”
凡朝:啊?
不儿,等等,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一旁几个一直在听她们说话的百姓,听到熟悉的字眼,仿佛默契般,也跟着连连唾骂:“是啊是啊,都怪那畜生凡朝!”
“死一百年了,还不消停,继续为祸世间!”
“要不是她当初太作孽,咱们能过都过不下去吗??!”
……凡朝默默拉着撑花离开,要是被这些人知道,她就是大魔头凡朝,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命在。
可是还没等出了营地,凡朝又折返回来,她想了想,还是找到那汉子嘱咐道。
“你们最好赶紧离开此地,一直往东南走,那边靠近曦舞,曦舞附近的几个郡都很富庶。”
她指了指刚才出来的密林:“启山里鬼祸多,而且凶险异常,最好多加小心。”
大汉愣住,再一转头,凡朝已经走远了。
凡朝默默消化着这些事情,她在曦舞待得太久,现在发现,自己对所生活的大苍一点也不了解。
她的视角太局限了,神主的养女,尊贵的殿下,受人崇敬,春风得意。
却完全不知,底下的百姓们已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的好姐姐啊,你在干些什么?”
凡朝忍不住在心底诘问神主神灵越,当了一百年神主,你除了享受供奉外,有为百姓考虑过吗?
来不及多加思索,凡朝带着撑花一路往西侧赶去。
启山背面距离西冥最近,她得尽快出了中州,逃到四域。
否则一旦逼的神灵越动用法子对她追踪,那就再也逃不掉了。
————
启山脚下的密林里,溟天晴一边搜寻,一边冲始终一言不发的方巢夏抱怨道:“方侍卫长,我们用这方法得找到什么时候?”
方巢夏低着头,隔了半晌才轻声“嗯”了一声。
“接着找吧。”
溟天晴拿她一点主意也没有,这人就像个锯嘴葫芦,跟她说什么都淡淡的。
跟她处一块,就像本来怀着期待去开一坛子老酒,结果发现里面装的是水一样难受。
溟天晴继续道:“咱们昨天从启山山顶开始,找了整整一夜了,我看那魔头早该跑没影了。”
“虽说她现在是个废物,但谁知她藏没藏底牌呢,毕竟她登学的时候就是最有主意的。”
这话说完,溟天晴本没打算收到回复,他算是摸清楚这闷葫芦的性子了。
结果话音刚落,就见方巢夏横过来凉凉的一眼,语气生了些波澜:“你也喊她魔头吗?”
“什么?”溟天晴完全懵了,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方巢夏抬着下巴走了过来:“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登学的时候,你因为个子小,老被南赤世子欺负的事吗?”
“是谁给你出的头?是谁把你拉进了玩闹的圈子里,让你不再被孤立?”
几句诘问,问得溟天晴哑口无言。
回忆顺着方巢夏的话语,一下子回到一百多年前,他们十来岁,开始登学的时候。
————
大苍四域,及各世家大族,凡是有修仙血脉延续的家族,都需要把族中子弟送到曦舞,接受点悟。
在曦舞接受神主点悟,觉醒修仙天赋,再根据各自命途所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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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的天赋上限,踏入茫茫修仙途。
点悟过后,便留在曦舞,参与登学,接受曦舞的教诲。
或者说,感受曦舞的威压,驯化,并心服口服臣服。
凡朝和姐姐神灵越这一代,正好与隅东世子——也就是现在的仙将楚冰华、朔北世子方巢夏、西冥世子溟天晴、南赤世子夏经等人同届。
何为登学,就是接受点悟后,怀揣着对修仙的憧憬,踏入修仙途的第一个难关——
爬登天阁。
登天阁,四千四百四十四个台阶。
由历代国师担任老师,在登天阁内传道授业。
几乎每一个血统高贵的修仙者,都是这么来的。
登学结束后,这些修仙者已在曦舞修练数年,早已有了感情。可以选择回家乡继承祖业,也可以选择留在曦舞做神官。
像楚冰华和方巢夏,就是放弃了家族的事业,一个在曦舞当仙将,一个在曦舞当侍卫长。
登天阁是最高修仙学府,由神氏开创,而像这类修仙学府民间也有,四域也有,但是却远远不及登天阁。
方巢夏那代登学的人里,差不多三四十号人,神氏子弟、四域子弟、世家子弟聚在一起,其中最尊贵的,莫过于神灵越和凡朝了。
神主之女。
未来的天下主宰。
凡朝这个养女的身份,本来颇为微妙。可她幸运在自身性格非常好,处事能力很强,再加上神主偏爱,所以她的光芒甚至盖过了神灵越。
登学的孩子里,没有一个不喜欢凡朝的,所有人都爱她,大家对神灵越会崇敬,但对凡朝,是发自内心的崇拜。
只要凡朝在,她就绝对不会一个人单独行走,身边永远跟着许多人。
登学第一天,十岁的凡朝,第一个爬上登天阁,四千四百四十四道台阶,他们爬了大半天,到最后,所有人都累得趴在地上起不来,唯有凡朝,竟然还能冲着老师要奖赏。
方巢夏现在都还记得,累得满头大汗的凡朝,冲着上代国师,也是他们的登学老师墨青得意洋洋地叫喊:
“老师,我是第一唉!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墨青为人古板,常年板着脸,又穿一身黢黑的国师袍,待人极其严苛。所有小孩都怕他,恨不得离他八丈远。
只有凡朝,兴冲冲地向他讨要赏赐:“老师,有什么奖励吗?”
所有小孩都一脸惊愕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胆子大到跟墨青开玩笑。
连墨青自己都惊了,一贯古板的面皮松动了下,显然没想到居然有小孩会不怕他,只得顺着她的话问:“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修炼资源、稀世珍宝、古玩法器?
在场的孩子才十来岁,但个个人精,世家大族出来的,没有一个是傻子。
所有人都没想到,凡朝竟然喘着气答道:“想要老师请我们吃冰糕!”
活泼肆意的答话,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最后墨青如愿请了大家吃冰糕,凡朝一举征服了所有小孩子,因为没有小孩会不喜欢吃冰糕。
包括方巢夏,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吃冰糕。
家族管教甚严,身为长女的方巢夏,没有吃冰糕的自由。
因为凡朝,她尝到了那甜甜的滋味,所以她永远记得。
9. 难劝的人
听到方巢夏的诘问,溟天晴愣住了。
一百年过去,尘封的记忆随着话语裹挟而来,一百年间,他早就习惯轻视凡朝,却忘了,凡朝曾经也是他最爱的姐姐。
溟天晴从小在曦舞长大。
溟天晴生父是神氏旁系,生母是西冥域主。可惜父母关系不好,和离后,父亲就将他带回了曦舞。
所以溟天晴从小算是和凡朝神灵越一同长大的。
生母怕与神氏交恶,即使自己还有其他孩子,但依然把溟天晴立为了世子。
可惜溟天晴空有世子之名,却从未在西冥生活。
生父回了曦舞后,对他也不怎么上心,溟天晴那么高贵的出身,却养成了懦弱无能的性格。
他在曦舞被欺负惯了,本来以为这些都是生活的日常,人们就是这么欺软怕硬的。
可有一天,一个看着没比他高多少的女孩子,挡在了他的身前。
小凡朝站在他身前,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面前的神族小胖子怒骂:“你们就是这样欺负人的?小心我揍你!”
小胖子特别怕凡朝,当即要跑,被凡朝逮着后脖领子拽回来:“溟天晴是我弟弟,懂不懂?以后再欺负他要先问问我朝朝宝同不同意!”
那个时候所有神官都跟着神主叫凡朝“朝朝宝”,大家都喜欢她。
小女娃娃,玉雪可爱,又活泼又胆大,小嘴特别会说话。
神静安空闲了就把她抱在臂弯里,逢人就逗:“我朝朝宝就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宝。”
时间的车轮呼咻而过,转瞬间,最可爱的朝朝宝贝,成了最可恨的恶鬼。
而那个会把她抱在臂弯里疼爱的神主娘亲,死在了她的剑下。
————
凡朝和撑花仓惶赶路,一路往西侧走,凡朝手里没有罗盘,二人仅凭凡朝一百年前对启山的笼统印象,和口头打探,大致摸清方向。
天刚蒙蒙亮,凡朝拉起还在酣睡的撑花,见人这几天一直跟在她身边逃命,白净的小脸都黑了。
倒是依旧笑得明媚,一咧嘴两个兔儿牙格外可爱。
凡朝不禁心有不忍,对着撑花问道:“你在曦舞多年,家族事宜还好吗?”
撑花愣住,良久才摇了摇头:“我不大跟族中联系。”
凡朝点点头,也能理解。凡人寿命仅余百年,无法跟修仙者相提并论。
估计撑花的后辈们这会儿都该仙逝了。
她随即道:“你灵力不高,跟着我也是受苦。后头还有追兵,如果到了四域,条件合适的话,可以给你寻一处安身地。你以修仙者的身份,随便做点什么营生,都能过得很好。”
起码比跟着她一路奔波强。
撑花傻了,眼里立刻涌出泪水:“主人这是嫌我会给你拖后腿吗?”
凡朝:“……”
她赶忙摆摆手,急切解释道:“怎么可能是嫌你拖后腿,我明明是怕你跟着我受牵连……”
她这辈子最怕女人的眼泪了,只想赶紧把误会澄清:“只要你不跟着我,他们大概率会怀疑你被我杀了,所以只用追踪我一个人就好了。”
“你明明可以过安稳的生活……”
撑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我不要,我就要跟着主人。”
凡朝突然被别人触碰到,心底非常不适应。
一百多年被嫌弃嫉恨的遭遇还记忆犹新,她下意识排斥别人的靠近。
于是悄悄把胳膊抽了回来,也不好再拒绝对方。
可是,她也不想承担多余的责任。
于是嘴上讨个心安:“待在我身边,我保证不了你的安危。如果你遇到危险,能救我一定会救,在下不是胆小懦弱之辈。但你也知道,我没什么本事。”
言下之意是,我自己都顾及不到,更何论承担你的安危了。
撑花见凡朝不赶她走了,立刻眉开眼笑地保证:“放心吧主人,跟着你我什么都不怕!”
话音刚落,一阵危险的感觉陡然而升。
下一瞬,旋风平地起,左后方的林子中,几声尖锐的嘶啸炸响丛林。
凡朝和撑花同时侧目,只见从林子里涌出一滩滩黑色胶粘的物体,像树林突然泄了洪,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往前冲去!
定睛一看,冲过来的东西哪里是液体,而是一只只黑漆漆、皮肤干扁褶皱的怪物!
凡朝惊愕喊道:“是玄鬼!”
短短几天,接连遭遇褐鬼、玄鬼攻击,连凡朝都不禁怀疑,自己点那么背吗?
还是说,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才导致鬼祸频发?
凡朝和撑花惊愕地看着一大群玄鬼朝着她们的方向涌来,虽说玄鬼战斗力不如褐鬼,寻常百姓也可制服,但玄鬼可怕就可怕在,它们经常一大群一起出现!
凡朝和撑花连武器都没有,正面迎敌,只剩个体力耗尽被折腾死的结局。
因此凡朝当机立断,带着撑花转头就跑。
她打算采用迂回战术,玄鬼智商不高,周转几下总能甩掉。
撑花哪里见过这么恶心恐怖的怪物,她这辈子何时遭遇过鬼祸,全在这几天内经历完了。
她瞧着一个个黑黢黢皮肤干巴褶皱的玩意,身上还带着新鲜浓郁的泥土味,眼眶凹陷,指甲尖利可怖,见到活人像见到肉糜一样馋。
如果只有一只两只到也还好,撑花打眼一看,起码大几十只,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从林子里涌出来,只能看见队伍不断前进的头,却瞧不到尾。
眼前这一幕,直让她头皮发麻。
凡朝赶紧带着她往山上跑,哪里崎岖往哪里走,果然,没多久,就把那群智商低的玩意甩到身后了。
凡朝一边喘气,一边爬上一颗大树观察玄鬼群的动向,同时心底的疑问也越来越浓,几天之内接连遇到那么多鬼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她分神细想,意外陡然出现,那群玄鬼见追不上凡朝二人,竟然调转方向,冲着凡朝和撑花的来时路去了!
那个方向,不出十里,就是凡朝和撑花遇到的营地。
而营地中,是百来个手无寸铁的百姓!
凡朝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究竟该怎么办是好?
眼睁睁看着百姓们惨遭祸手吗?
可是如果去救的话,以凡朝目前的能力,只怕去了也于事无补。
凡朝只犹豫了两秒钟,当机立断决定救。
她一把跳下树来,拍了拍手掌心的灰尘,冲着撑花说道:“大事不好,那群玄鬼冲着百姓们的营地去了。如果百姓们还没撤走的话,一定会造成惨剧。”
“我不放心,得赶在那群玄鬼到之前去看看,然后带人撤走。”
然后转头对着撑花叮嘱:“你别跟着,你跟着只会拖我的后腿。好不容易才让你摆脱危险,我不能让你直接朝着危险撞上去。”
见撑花一脸无措,凡朝情不自禁软下心来,这几天的相处,她心里也对眼前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有了牵挂。
凡朝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我去去就回,这里不安全,你顺着我们之前规划好的路线往前走,记得我这几天教会你的东西,一路小心。”
临下山前,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潇洒地一回头,开玩笑道:“哦对了,如果我回不来了,那接下来的路就需要你自己走喽~”
此话一出,撑花立刻飞过来,扑到她身上,牢牢抱住了凡朝的腰:“我不要……”
凡朝一摸她的脸,摸到一手热泪,当即慌了,再也不嘴贱。
“别哭别哭,哎哟,小丫头,别害怕。我去去就回,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接你的。”
“真的吗?”撑花从她怀里抬头。
凡朝:“真的,我保证。凡朝从不说假话。”
————
不能再耽搁,凡朝用尽全身最快的速度,绕过玄鬼群,往营地跑去。
越跑她越不忿,这要是以前凡朝还有灵力的时候,十里路算什么,就是一百里,御剑飞行也是分分钟的事。
她一路心底都在忐忑,当初那句好心的劝导,也不知百姓们有没有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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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等她赶过去,却是最糟糕的结果,她又该怎么办?
赶在天黑之前,凡朝抵达了营地。
远远瞧见营地里几抹星星点点的火光,凡朝心里大定,看来没出什么大事。
她加快步伐,一直走到营地进前,才被几个人拦住了去路。
为首者正是凡朝之前遇到的朔北汉子。
天色昏黑,打远瞧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靠近,几个人都激起了寒毛。
一直等人来到跟前,汉子才认出来,原来是几日前打过照面的小姑娘。
大汉拦住她,警惕道:“姑娘,你又回来做甚?”
凡朝焦急道:“有一群玄鬼打启山西面下来了,现在正往你们这来呢!数量差不多有几十只,赶紧通知营地里的百姓,快逃!”
此话一出,众人皆愣住了。
凡朝着急,那群玄鬼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火药,多耽误一秒就多一份危险。
“别愣着了,快收拾行李,赶紧往北边走,大家尽量往林子里躲,这样不好被玄鬼发现!”
她以为自己已经讲的够清楚了,却万万没想到,面前几人非但不慌张,反而皱起眉头,恶狠狠地盯着她。
大汉更是逼近一步,向她质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凡朝:“嗯?”
大汉又道:“不顾天黑也要折回来欺骗我等,你究竟想干什么?!!”
凡朝出离愤怒了,声调也忍不住提高,斩钉截铁地答道:“我没有任何目的!就在今日,我遇见了那群玄鬼,此刻它们已经调转方向朝你们这里来了,还不逃就逃不了了!”
话音刚落,面前一人发出一声嗤笑。
“小娘们,你把我们当傻子啊,你说你遇到了一群玄鬼,然后那群玄鬼此刻又往我们这来了。”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你就一个人,正面遇上玄鬼,居然还有命活?”
说到这里,那尖嘴猴腮的黄脸男人轻蔑瞧她一眼:“难不成你是仙人?”
凡朝:“——我……”
她的确拿不出证据。
她也已经不是仙人了。
凡朝也不是泥捏的,好言难劝要死的鬼,她不再跟这几个人瞎掰扯,反而直接越过汉子,往营地中间走。
边走边扯着嗓子喊,确保自己的声音能传遍营地每个角落。
“有一群玄鬼正冲着大家的营地赶来呢!要命的就赶紧收拾东西跟我走,不相信的也随你们去!”
重复的喊声吸引了不少人从帐篷里探头,此刻天色完全昏黑,营地中间的柴火堆遥遥照在每一张或不信或惊恐的脸上。
朔北汉子一把冲上来,拽住了凡朝的胳膊,冲着她怒呵道:“你有病啊!在这里乱喊乱叫的,你究竟想干什么?打扰我们休息了知不知道!”
“对啊对啊。”有人缩在帐篷里,露出个头接话:“我们在这里待半个月了,布施节前就来了,一个鬼影子都没瞧见,怎么你说来就来?”
“就是就是!”
“这里可是启山脚下,罗神授神的启山宝地!这里怎么可能会有鬼祸呢?你就是编也得编得像样点吧!”
“可不吗?我看呐,这女的估计是中州哪家人贩子,就想把我们骗走当奴隶呢!”
“老子刚从西冥逃过来,才落了脚,这里又不是西冥,大名鼎鼎的中州,怎么可能会有鬼祸!”
“说得对!”
越来越多的人接话,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不把凡朝的话放在眼里。
更有甚者,直接冲着那朔北汉子嚷嚷道:“二雷,快把她撵走,净耽误我们睡觉,我们每户人交给你们的安保费可不是白交的!”
“对对对!快撵走!”
凡朝冷静地听着这些不知死活的话语,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话:“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后,她就打算离开。
正当脚步迈出去,还没来得及离开营火,一只浑身漆黑,尖牙利爪的玄鬼从天而降,趴在营地中间,对着众人嘶吼出声!
10. 启监天
变故发生的太快,众人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凡朝则连连退后,冲着玄鬼嘶吼的方向眺望而去,遭了,它在呼唤同伴。
凡朝向四周望去,只见左侧有颗又高又大的大树,估计这打头的玄鬼就是从那树上跳下来的!
短暂的呆愣过后,营地里爆发出层层叠叠的尖叫声。
“真的是玄鬼!”
所有人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做,竟然纷纷往帐篷里躲。
凡朝已经被蠢到无话可说,虽然刚才还被这群人气个半死,但她还是忍不住高声提醒:“往帐篷里躲没用!快跑!往北侧跑,进林子里!”
寻常百姓砖瓦搭建的房子都躲不过玄鬼的利爪,更何况这些布做的帐篷?
呆在里面就是等着玄鬼瓮中捉鳖!
话音刚落,凡朝心想这下该听她的话了吧,结果一声诘问直逼面门。
那个叫二雷的朔北汉子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高声质问道:“这些玄鬼是不是你引来的?”
“你这歹人,让我瞧瞧你是不是披了人皮的鬼!”
凡朝:???
“你可别忘了,我最初是干什么的!如果你们一开始就听我的,往林子里躲,此刻压根儿不会被玄鬼围住!”
“如果玄鬼是我带来的,我直接把它们引到营地即可,为何还要费劲口舌劝你们离开?”
凡朝一边辩解,一边抬手攻击,轻轻松松将汉子的牵制挣脱。
二雷只觉胳膊被一股巨力突袭,整条手臂瞬间软了,竟然丝毫抵抗不了。
他一脸惊愕地看着这面白如纸的俊俏姑娘,下一瞬,那铜墙铁壁般的手掌握成拳头,直冲他而来!
二雷丝毫不怀疑,如果被这拳头打中,他的脑壳一定会碎的。
结果,下一秒,凡朝的拳头擦着他的脑袋锤向身后,将一只扑过来的玄鬼打飞出去!
二雷回头一瞧,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被这姑娘给救了。
而他刚才还在怀疑她的动机。
他正想说些感谢或忏悔的话,只见铺天盖地的黑怪物从四周降落,开始逮着百姓大肆屠杀。
二雷:……
顷刻间,刚才还人气盎然的营地,霎时沦为人间炼狱。
百姓们四散奔逃,匆忙间竟描摹出各种图景。
有将家人老小护在身后的,有只顾自己逃命的,有拿同伴垫背的,更有甚者,返回帐篷收拾银钱细软的。
凡朝叹一口气,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却走不掉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却什么也不做。
凡朝赤手空拳,见到玄鬼就打,拽着鬼的脑袋一拳打爆。
突然手边被扔来一根铁叉,凡朝定睛一看,只见是二雷将铁叉扔了过来,朝她遥遥抱了下拳。
凡朝哂笑,拿着铁叉犹如鱼进了海,一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彻底融入这炼狱中。
一直厮杀至天色渐白,她的体力全部耗尽。凡朝踉跄着跌坐在地上,无边无尽的玄鬼还在源源不断冲过来,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营地里到处都是断肢残骸。
她一人起码杀了几十只。
可玄鬼的数量还是很多,一只玄鬼朝她扑来,凡朝麻木地挥动铁叉,一只死了又来一只,营地里活着的百姓越来越少,凡朝几乎成了活靶子。
这东西的智商不如褐鬼,根本判断不出来战斗力,只能凭着本能杀人。
凡朝左右手兼顾,体力枯竭之下,渐渐动作慢了。
就在她不知是逃还是继续杀的时刻,一只瘦弱很多的玄鬼扑面而来。
凡朝正要将它刺穿,下一瞬,一颗鲜红的小痣撞进了视线。
一颗镶嵌在玄鬼干枯眼眶周围、顶在层层叠叠褶皱皮肤上的痣。
凡朝愣住了。
刹那间,一副无比清晰的画面从记忆中翻腾出来——
几天前,在布施大典上,神灵越下令杀人饲时,那个临死前一脸哀伤的老妇人。
老妇人隔着千重雾霭,遥遥望见了刚逃脱出来的凡朝,哀伤的眼睛滴出泪来,将眼角的红痣沁得格外透亮。
而那老妇人人饲眼角的痣,和这只玄鬼眼角的痣,如出一辙。
甚至身形也很相像。
凡朝感觉有股可怖的直觉直冲天灵盖,让她手下打顿,一时竟然愣在原地。
下一瞬,她直接被那只玄鬼咬在了肩膀上。
一旁仍在苟活,没有逃跑的二雷见到此情景,立刻慌张地喊道:“——姑娘?快躲啊姑娘!”
玄鬼牢牢地扒在凡朝的肩侧,尖细的牙齿将她的皮肤刺穿,可它却没有大口大口撕咬凡朝的肉吃,而是嘴中吮吸,像是想从她的体内吮吸汁液。
尖锐的疼痛直达大脑,让凡朝清醒过来,她刚要抬手反击——
突然,一柄通体银白的锋利长剑,一剑刺穿了凡朝身上的玄鬼。
剑的尺度控制得非常好,剑尖直抵凡朝胸膛,让她感受到锋利的剑刃,却没有穿破她的皮肤。
凡朝知道,只要剑的主人想,刚才她就已经一命归西了。
下一瞬,剑的主人飞身前来,堪堪落在凡朝身前,张嘴就是嘲讽:“你现在弱得连一只玄鬼都制服不了吗?”
来人是楚冰华,剑是揽月剑。
只见楚冰华轻盈抬手,从指尖凝出来一道灵气刃,往后一甩,顷刻间,在场所有玄鬼都毙命于此。
一口气杀掉几十只玄鬼,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凡朝没想到她没死在营地,也没先逃了出去,反而是被追兵先追上了。
她知道被楚冰华逮到就麻烦了,忍不住出言嘲讽:“也不知是谁捣毁了我的灵台,才让我连只小小的玄鬼都杀不了。”
楚冰华将剑抽出来,再一挥,直接架在了凡朝的肩上,直抵她的脖颈。
“罪女凡朝,还敢心存怨言?”
凡朝白眼一翻,丝毫不惧:“有本事你直接把我杀了。”
正好我也不想活。
“你以为本将不敢吗?”
楚冰华轻易被她戳破严肃的假面,逐渐暴躁起来。
“要不是神力在你身上,早在你欺骗我的那一刻,就死在了我的剑下。”
“欺骗?”
听见古怪的字眼,凡朝忍不住抬起了头。
她欺骗楚冰华什么了?
还没等凡朝问个清楚,一直苟活没有逃命的二雷,猝然发出一声惊叫:“你你你——你说什么?”
“仙人你说什么?她是谁?”
“她是凡朝???”
“那个大魔头凡朝??!”
凡朝和楚冰华齐齐转头,一瞬不瞬盯着衣衫褴褛的二雷。
凡朝先开了口:“你不赶紧逃命,还耗在这干什么?”
二雷:“……”
“啊啊啊大魔头跟我说话了!”
“啊啊啊!”
二雷仓皇逃窜,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营地里乱跑乱叫。
楚冰华一个抬眼,吩咐道:“溟世子,请把这人绑起来,一起押回曦舞。”
凡朝猝然抬头:“为何?”
楚冰华冷哼一声:“跟你呆在一块的,自然要调查清楚,以免徒生祸患。”
凡朝一阵无语,见溟天晴一脸古怪地上前,不情不愿把二雷给绑了,她才发现,来人不止楚冰华一人,还有一男一女。
分别是西冥世子溟天晴,还有侍卫长方巢夏。
她忍不住出言嘲讽:“凡朝一介凡人,何须出动各位精兵良将合力抓捕。神灵越真看得起我。”
楚冰华不再接话,方巢夏自从见到凡朝后,就一直板着脸,抱着长刀冷冷地站在一旁。
倒是溟天晴一反常态,接起了凡朝的话回答:“其实神主只派了我和方侍卫长前来抓捕你,楚仙将本在朔北平息鬼祸,听闻你跑了,就赶紧回来了……”
“溟世子。”楚冰华发出警告。
溟天晴赶紧闭了嘴。
楚冰华手脚麻利地给凡朝捆缚仙锁,一边将人押上自己的剑。
然后淡淡吩咐道:“即刻启程,赶在天色完全亮起来之前回到曦舞。”
他官阶最高,剩下两人只得拱手听命。
再次踏上飞剑,凡朝被楚冰华提着后脖颈,牢牢地抓在身前,他站着,她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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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其局促,很有犯人的定位。
凡朝受不了,还要跟这狗人相处一个时辰,她嘴上痒痒,忍不住道。
“唉你还记得不,当初我刚学会御剑,是谁第一个乘上我的剑的?”
良久,才听到一声低低的“我”。
凡朝抬头,见楚冰华目不斜视,依旧专注于御剑,似乎压根儿没法将那个回答跟他联系上。
她撇了撇嘴,又道:“真没想到啊,有一天,我会以这种方式乘上你的剑。”
只是一句发自内心的感慨,凡朝本不指望会得到回答,却没想到,又是隔了良久,听见那人冷冰冰答了一句——
“若你不做那些事,也不会沦为现在这样的结局。”
一句话,将凡朝过往的美好回忆彻底撕碎。
她抬起了头,直直望进楚冰华那双清淡如水的眸子里。
想当初,初见这双眼睛,她一下子就陷进去了。
年少男女的青涩暗恋,经不起任何挫折的考验。
凡朝第一次有了些试探的念头,忍不住认真望着那双眸子,诘问道:“你就一点也不信我吗?”
一点也不相信我的为人吗?
楚冰华不再答话,一个时辰的路程,二人相顾无言。
凡朝的心,从被高高吊起来,后来一点一点沉下去。
一直沉到谷底,再生不出任何不切实际的希翼。
等第一缕晨光摇曳在大地上,金灿灿的烈阳晃地人眼睛都睁不开,曦舞宫近在眼前,她才听见一句淡淡的回复。
“事实就发生在我眼前,你让我怎么信你。”
————
一百零四年前,储君蜕变成神主的授神仪式上,老神主与新任神主同立祭台之上。
所有世家大族,四域域主,普天之下但凡尊贵点的人物,都聚集在了启山。
祭台之上,神静安和神灵越一站一跪,神静安当了几百年的神主,此刻,要将天下大任委任于她的女儿。
神主之位随着神力更迭,世代交接,皆未出现什么差错。
神静安算在位时间最短的神主,尚且不足千年,她便对外称乏了,要退位了。
为了彰显对神主次女的厚爱,神静安特许凡朝随侍一旁,站在她姐姐身边,一同经历神力交接的伟大场面。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静等待着权利更迭的宝贵一刻,可谁知,异变突生,神力刚从神静安的体内流出,凡朝便一把推开姐姐,让神氏代代趋之若鹜的神力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天下人皆惊,下一秒,更惊悚的事情来临,只见那抢夺养姐神力的孽徒,竟然拔出剑来,一剑将神静安刺杀!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任何虚假的成分。
自此一刻,天下大乱,罪女凡朝逃脱四年,于四年后,回到曦舞请罪。
世人皆称,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因为嫉妒姐姐可以承袭神力,便起了歹心,也非要尝尝这神力的滋味。
甚至不惜杀害将自己养育成人的母亲。
楚冰华身为隅东世子,授神大典自然在场,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让他怎么信她。
揽月缓缓降落,还没站定,一道醇厚爽朗的笑声传来,一个披发、着神官服的高个男子迎上前来。
他冲着楚冰华拱手行礼道:“楚仙将一路奔波,实在辛苦。这女子就交给在下处置吧。”
楚冰华一把拦住他伸来的手,面色极为冷淡:“不劳启监天挂心,还是本将亲自把这罪人押到神主敬前。”
谁知被拒绝了,启监天启烛却像条滑腻的蛇般缠了上来:“这就是楚仙将见外了。在下就是奉了神主的命令前来缉拿此人的。”
说着就要拉凡朝的缚仙锁。
楚冰华灵活地一躲,将凡朝挡在身后。
“启监天是听不懂话吗?”
他的声音含着威胁,普天之下,除了国师外,就属楚冰华官阶最高。
他为人又刻薄古板,极少有人不畏惧他。
可面前这男子却怪异非常,似乎是跟楚冰华较上了劲,竟然绕到他身后,一把将凡朝拉了起来:“不懂,在下只知,此女我要定了。”
11. 榴昭
两人几相争执之下,方巢夏和溟天晴也赶到了。
“方侍卫长,溟世子。”
那男子立刻圆滑地行礼。
溟天晴将手里逮着的二雷扔了出去,和方巢夏一起对男子回礼道:“启监天。”
凡朝坐在地上,一脸奇怪地打量着这个面生的男人。
面生,但声音耳熟。
此男身量极高,比楚冰华还高。
且面色极白,在太阳底下简直白到透明。
面容也俊美到极致,貌美到甚至让人生厌的地步。眼角斜斜飞出去,张扬得凡朝都觉得有点过了头。
一张俊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委实让人喜欢不起来,反而有种始终压抑着危险的感觉。
凡朝觉得奇怪,自己在曦舞待了那么多年,可从来没听过叫什么“监天”的官职。
顾名思义,监天监天,应该也是观测天象占卜吉凶一类的吧。
这不是和国师职能重合了吗?
曦舞什么时候招了个看起来那么不靠谱的监天?
见她一直在打量,始终在观察她的溟天晴忍不住出声解释:“启监天刚来曦舞没多久,是他占卜出来朔北有异象,结果没过几日,朔北就出了个赤鬼……”
“溟世子!”楚冰华又一次打断了溟天晴的话。
溟天晴察觉到自己失言,立刻闭了嘴。
然后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这个魔头解释。
难不成自己此刻还拿她当姐姐吗?
倒是一旁始终沉默的方巢夏,轻飘飘打量了闭嘴的溟天晴一眼。
几人在这耽误也不是个事,楚冰华固执抬手,将人运回神殿。
神灵越坐在神主位上,正在闭目养神。
几人得到昭见,纷纷跪地行礼。
一时之间,只剩下凡朝和二雷还站着。
凡朝心里泛着别扭,而二雷,那是纯纯吓傻了。
二雷没想到,命运几经波折,自己竟然站在了神主面前。
想他一个出身四域的平头老百姓,来中州前,这辈子见过最了不得的人,也就是村口那个跟仙人说过话的大电丫头了。
可现在,谁敢想,他居然见到了神主!
那可是神主啊!
救苦救难的真神神主陛下!
此刻,她就活生生现在二雷眼前!
二雷忍住要晕厥过去的冲动,被人在膝弯里一踹,立刻跪了下去。
神主神灵越撇了凡朝几眼,没有立刻问话,反而抬了抬下巴,指着二雷向楚冰华问道:“此人是?”
她已经感觉到,这就是个普普通通、年岁三十左右的凡人男子。
楚冰华上前一步:“禀神主,此人是抓捕凡朝时,与她同在一处的凡人。目前还不清楚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
神灵越点了点头,在宫女的搀扶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到凡朝跟前。
宫女见状,立刻压住凡朝的肩膀,把人按着跪了下去。
凡朝挣不开,能在神主跟前伺候的,个顶个都是高手。
她抬起头,用倔强的眼神死死盯着神灵越。
神灵越居高临下地回视,两姐妹就这么互相看着,突然,神灵越抬手,扇了凡朝一巴掌。
在场几人都惊了。
神灵越贵为神主,从不在下属面前展露情绪,这还是第一次,她亲自动手惩戒某个犯人。
凡朝的头被她扇得偏了过去,耳朵嗡嗡作响,再也抬不起头理直气壮地回视神灵越。
神灵越仍嫌不解气,高高在上地质问道:“一百年过去了,你还不安生?孤对你够仁慈了。”
“像你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骨子里就没有忏悔的概念。凡朝啊凡朝,你跑出去又能怎样?这天底下还有何处能容得下你?”
在场所有人,都平等地承受神灵越的怒火。
被斥责的凡朝低着头不发一言,楚冰华静默立在原地,板着俊脸一如往常。
倒是剩下三人面色诡异,溟天晴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
方巢夏的眼神始终盯在凡朝身上,不偏离一分一毫。
倒是那个启监天,抱着胳膊,隐在人群最后,静静观摩这一幕。眼里流光闪烁,似乎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神灵越听不见凡朝的反应,自己也觉得无趣,索性挥挥手,自嘲一笑:“凡朝,你就是天生的恶人,一百年了也不长教训。榴昭,把人带下去。”
听到“榴昭”二字,凡朝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从神主殿外走进来一个身量不高,眉毛上挑,眼瞳格外亮的妩媚女子。
女子走到神主近前,先是行了礼,张口答:“是。”声音极亮极媚,婉转悠长,像是要把人的魂魄勾走。
她抓住凡朝的胳膊,就要把人带下去。
在场几人还未做出反应,一旁默默围观的二雷率先发话了。
二雷扯着豪迈的大嗓门,跪地往前膝行几步,学着其他人拱手道:“神、神、神主大人!容小的说句话,这这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他的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地望过去,显然没想到这个最弱小的凡人竟然敢说话。
只有凡朝没抬眼,自从榴昭出现后,她就陷入了死寂。
神灵越抬眼望向那个在她眼里渺小到仿佛是一粒尘埃的凡人,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二雷大着胆子禀报:“神主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这姑娘叫凡朝是吧,原来她就是那个大魔头凡朝啊。可真吓人,我一开始都不敢相信。可您知道吗,这姑娘昨夜里还救了我一命呢。她们本来都走掉了,谁知道遇到一群玄鬼,凡……这姑娘又折了回来,就是为了就俺们一帮人。”
“您各位是不知道,昨夜里有多凶险。凭借这姑娘的本事,她早就可以抛下我等自个逃命去了,可她却没有,她为了我们这群不值钱的草民,竟然一直战斗到天亮……”
“所以您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俺这汉子不懂什么大道理,可她咋瞧咋不像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凡朝猝然抬头,一脸惊愕地看向二雷,显然没想到,此时此刻,今时今日,一百年了,居然——
居然有人会为她说话。
是个才见过两面的百姓。
是个完全不了解她,不了解曦舞,不懂这世界规则的百姓。
她刚想阻止,下一秒,就听神灵越的声音不怒自威,轻飘飘下令:“杖杀。”
侍卫得令,二雷立刻被拖了出去。
凡朝爆发出一声怒吼,发出自抵达曦舞的第一道声音:“——神灵越!不要!”
她奋力挣扎起来,可是钳制住她的榴昭如有千斤,让她怎样也挣脱不出来。
二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怎么突然神主就要杀了他。
他开始惊慌失措起来,不断向神灵越讨饶。
凡朝也在费力挣脱榴昭的桎梏,不断向姐姐哀求道:“神灵越,我错了,我不跑了,神……”
“不,神主,神主大人,神主陛下,我错了,你不要杀了他,这一切跟他没关系,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姐,姐姐,我承诺,我再也不跑了,我老老实实就在曦舞给你当狗,我……”
榴昭一个手刀,劈在凡朝的脖颈上,下一秒,凡朝就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
凡朝做了个好长好长的梦。
彼时,她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每天快快乐乐长大,在曦舞做尊贵的朝朝殿下,做母亲最可爱的朝朝宝。
凡朝小时候刚被带回曦舞,还没有自己的寝殿,神静安直接把她放在了储君的永宁宫内,让她和神灵越一起住。
凡朝刚经历父母被鬼祸所杀的惨剧,夜夜噩梦,于是整日抱着被子找姐姐睡。
神灵越比她大三岁,自认自己在凡朝面前是大人了,便格外护着妹妹。
凡朝来,她就把人抱到被窝里,姐妹俩头抵着头睡,一睡就是五年。
五年后,凡朝八岁了,神灵越也十几岁了,越来越有储君的样子。
给凡朝设立的永乐宫早已建好,一切都是按照永宁宫的配置所建,神灵越有什么,她就有什么,绝不偏颇。
但是凡朝腻歪得很,就是离不开人,明明自己的寝殿又大又漂亮,却偏偏非要跟神灵越一起住。
永乐宫的掌事大宫女把她抱回了自己宫中,晚上稍不留神,她就溜到神灵越床上去了。
气的掌事姑姑去向神主告状,神主日理万机,忙活一天后,还要因为小女儿不听话而烦心。
神静安指着缩在姐姐床帐里的凡朝怒斥:“小兔崽子你给我出来!”
凡朝抱着姐姐的枕头,对母亲的教训置若罔闻:“就不!”
“出来!回你自己殿睡去!”
“——不!朝朝不要!不要自己睡!”
神静安气的牙痒痒,撸起袖子一把将床帐拉开,提溜着凡朝的耳朵,给她拽了出来。
一边拽,一边对着她的小屁股狠狠踢了一脚:“你姐姐多大了,你还跟她一起睡,丢不丢人?嗯?”
“朝朝宝就那么胆小吗?朝朝不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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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天下最勇敢的女孩子吗?”
小凡朝挨了打,哭哭唧唧地求饶:“不、不敢了……呜呜……我回我自己屋子睡……”
等她回了自己的宫中后,反而气性大得很,不愿意理神主了。
吃饭的时候,跟母亲说话都拐着弯说,也不开口叫娘亲了。
神静安无奈,心知那一下给她打狠了。
等一天,凡朝和朋友们在外面疯玩回来,发现自己宫内后院里忙得热火朝天。
她被掌事姑姑和十几个永乐宫的宫女簇拥着,来到后院,瞧见自己尊贵的神主娘亲,脱了神主服,穿着常服,袖子高高挽起,拿着个锄头,正在刨地。
神灵越抱着一颗小树苗,站在一旁,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走近。
“你们在干什么?”
凡朝眨巴着大眼睛,一脸震惊。
神灵越解释道:“朝朝,母亲要给你在永乐宫种一棵桃树。”
“啊?”凡朝愣了。
神静安从地里抬起头,摸了摸额头沁出的汗水,将手掌心的泥巴点在凡朝肉嘟嘟的小脸上。
“朝朝宝不是说桃树好吗,春天开花,夏天结果。又可以看,又可以吃。娘亲就给你亲手种一棵。”
凡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等挖好坑后,神灵越将小树苗放进坑中,神静安把土掩埋好,再集中精力,对着这颗普普通通的小树苗催动神力。
片刻之后,这颗不过一尺高的树苗立即抽动枝桠,蹭蹭蹭地往上长,枝干抖抖索索,在人面前疯狂伸展,不出片刻,就长成了需要二人合抱才能围拢的参天大树。
神静安得意地看着两个女儿崇拜的眼神,再对着树轻轻吹一口气,霎时间,桃花朵朵开,整个后院都变成了粉色的海洋。
凡朝和神灵越惊诧地大笑,一院子侍女也赞叹连连,笑过后,凡朝扭扭捏捏地对着母亲说道——
“谢谢娘亲。”
神静安见女儿哄好了,也眯了眯眼睛,摸摸她的头道:“娘亲厉不厉害?”
“厉害!”凡朝星星眼。
“那——朝朝——”
一句话出了口,收不回来,却越说声音越小:“朝朝会比娘亲更厉害。”
旁人离得远,没有听见,凡朝就抱着娘亲的腰,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可惜,八岁的凡朝,还不懂神静安话里的深意。
她只是想,她怎么会比娘亲还厉害呢?娘亲可是神主啊。
后来,凡朝就日日在自己的永乐宫歇息,不再缠着姐姐。
大桃树开花了,她就带好多朋友来看,结果了,她就邀请所有人来吃。
永乐宫的几十个宫女都吃过大桃树结的桃子,也都知道小殿下最爱在桃树上玩。
凡朝生在启山,自个也像个活猴子似的,喜欢爬树,没事就爱在大桃树上挑战。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天,一个不留神,她就失足从三丈高的大桃树上摔了下来。
凡朝本以为这下该结结实实摔个屁股墩,没想到,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一个女孩及时出现在桃树下,把自己当人形肉垫,接住了落下来的凡朝。
凡朝没事,那女孩却直接骨折了。
女孩就是彼时在永乐宫当值的最低等宫女——榴昭。
榴昭当初只不过是个洒扫宫女,连跟凡朝殿下讲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英勇救下凡朝后,被神静安好一通表扬。
神静安也针对凡朝这种危险行为,做出了严厉的批评。
要禁她一个月的足。
凡朝不干,耍赖撒娇了好久,神静安才把一个月改成了半个月。
这在禁足的半个月间,凡朝放心不下舍命救她的榴昭,把人放在身边好生照顾。
凡朝天生体寒,缺血,一整年手都不带热的,这也是当初她为什么非要跟姐姐一起睡的原因。
姐姐身上暖,就像个大型暖宝袋。
姐姐不跟她睡后,凡朝自己适应了一段时间。
禁足时,日日照看榴昭,榴昭发现了小主人体寒这一特点,主动提出给她暖被窝。
后来就直接演变成抱着凡朝睡了。
毕竟,再高级的取暖法子,也没有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暖和。
这一抱,就是十来年。
长梦初醒,凡朝从酣睡中睁开眼睛,油然分不清今夕何夕。
美好的回忆一点点褪去,意识逐渐苏醒,她才发现,自己还在一个人的怀里。
凡朝一惊,抬眼看去,在自己头顶,看见了榴昭沉睡的脸。
12. 你在哪里都受人喜欢
凡朝吓得一把推开身前的人,就要起身。
没想到抱着她的人像铜墙铁壁,死死地箍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凡朝心塞,现在曦舞里人人都比她这个废物厉害。
“榴昭!”
凡朝愤怒地喊道:“你想干什么!”
榴昭这才睁开眼,靠在床头,以手支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干什么啊,不过是奉神主之命,看着殿下您罢了。”
凡朝一把坐起身,看着宽阔的大床,才发现,自己居然身处永乐宫中。
这个背信弃义的奴才,居然还敢把她往永乐宫里带。
凡朝想要爬起来,谁知刚来到床沿,却被一股力量制约住了行动,耳边也传来铁制品哗啦哗啦的声响。
凡朝低头一看,在自己脚踝处发现了一截锃光瓦亮的铁链。
铁链一端栓在她的脚上,另一端,牢牢地栓在榴昭耳侧的床头上。
凡朝不用摸,就知道这链子不是凡物,一定是极品仙器。
她平生第一次感觉被强烈的愤怒冲上额头,忍不住厉声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榴昭继续用从容不迫的神情看着她,迤迤然回道:“这不是怕你又跑了吗。”
说完后,她从床内起身,柔软的蚕丝被面从她光裸的肩头滑下,大红色被面衬得皮肤如玉般光洁。
然后一挺身,直接把凡朝给拽回了怀里,继续拉着人躺下。
“殿下,该歇息了。此刻天色不早,你昏迷了整整一日,可不得养精蓄锐啊。”
凡朝感觉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
她奋力挣开榴昭的动作,厉声质问道:“少在我面前假惺惺。榴昭,放着你的掌事大宫女不做,把时间耗在我这,多不值得。”
不待榴昭回话,她继续出言嘲讽:“从一个我身边最低等的宫女,一步步爬成神主近前首席大宫女,榴昭啊榴昭,你的本事,连我都要称赞。”
听了这话,榴昭并不生气。
她从来不为自己的野心感到羞愧,反而为自己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做派感到骄傲。
“殿下这话说的可就偏颇了。奴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更好的孝敬您啊。”
榴昭依旧用那种亲昵的语气对凡朝说话。
可凡朝不想继续跟她假惺惺,而是立刻质问起她最关心的问题:“二雷呢??!”
“就是那个跟我一起被绑回来的凡人,他还活着吗?!”
听了这话,榴昭用一种古怪又释然的眼光看着凡朝,轻声感慨:“殿下您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如您所见,那个凡人早被神主下令杖杀了,这会儿尸首都该凉了。”
凡朝整个人颓丧下来,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一条生命的消逝,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低低地叹息一声:“逝者安息,来世安稳。”
接着便像失去了力气一样,靠在床边,陷入一种空茫中。
永乐宫的寝殿一如百年前,繁华依旧,层层纱帐被未合拢的窗里吹进来的风吹拂,在烛火的光影中,慢慢摇曳出弧度。
昏黄的光晕中,榴昭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瘦了。”
见凡朝不搭话,榴昭自顾自念叨起心中婉转的柔情:“殿下,这一百年,榴昭好想你。”
“奴时常念想彼时和您在永乐宫的日子。当日奴不过是这宫中一个最低等的小宫女,有幸得您赏识,才有了今天这一切。”
“虽然奴现在身份地位不同,也侥幸得神主倚重,但奴还是舍不得您。”
“只有您打心底里不把奴当下等人看,您关心奴,护着奴,只有在您身边,我才感觉到这冰冷的世间有那么一点温情。”
“现在好了,您又回到我的身边了。又可以日日见到您,伺候您,把您放在我的心尖尖上,我……我好……”
她自个表演得酣畅淋漓,可那个观众却一脸漠不关心。
见她的表演对象毫不在意,榴昭紧紧皱起眉头,骨子里的邪恶再次占据上风,忍不住出言威胁道:“殿下,方才在神主敬前,那个凡人说了句‘她们’,想必在外头,您不是一个人吧。”
她用修长的手指理了理鬓边的长发,慢慢吐出险恶的目的:“容我猜猜,另外一个跟在您身边的人是谁呢?”
“撑花?”
“撑花”两个字一出,凡朝的表情立刻变了。
见她这样,榴昭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还是我了解您啊,那个伺候在您身边的小丫头,您逃跑前,一定不会忘了她的。”
“现在她估计还在外头等着您呢吧,您说,如果想让您乖乖听话,我拿谁当把柄最合适呢?”
凡朝很快收敛起异变的脸色,即使身处下风,却也不愿平白受人掣肘。
“你当真觉得,我会把那丫头放在心上?”
她学着榴昭的坐姿,靠在床尾,冷冷邪邪地看她一眼:“有你这么个前车之鉴,我还敢相信身边人?”
“别忘了,一百年前,那件事发生以后,我生怕神灵越会迁怒于你,可是特意留了纸条让你与我汇合的。”
“我本是打算带你走的。”
说到这里,凡朝皱着眉头,倾身向前,距离榴昭不过几寸,紧盯着她的眼睛质问:“结果你呢?”
“你拿我当投名状,领着神灵越的手下,来到汇合地点,想要把我一锅端了。幸好老天保佑,我才逃了出去。”
“你出卖了我,借此获得神灵越的信任,你说说,有你这么个好奴才,我怎么还能相信其他人?”
听到凡朝如此直白地将自己的恶行说出来,榴昭不仅不羞愧,反而因为凡朝的逼近,而面红耳赤起来。
她的呼吸加快,柔荑一般的手臂缠上凡朝的脖子,呢喃道:“主人,你能这么想最好。”
“可千万别再信任任何人,也别再对任何人掏心掏肺了。谁都会伤害你,但只有我最爱你。看那个不中用的小丫头把您伺候的,瘦那么多。”
“还是我最称您的心。”
凡朝顺从地被她搂在怀中,面上挂起一丝冷笑,开始慢慢盘算对策。
————
神主殿内,夜色已深,神灵越还未歇息。
“墨卒。”她轻声唤了一声。
下一秒,从黑暗中现出来一个人影,全身都裹在黑袍中,像幽魂般飘到了神灵越跟前。
他见神主,也不下跪,只躬了躬身,拱手道:“陛下。”
神灵越用手捏着眉心,似乎格外烦躁:“仪式准备的怎么样了?”
墨卒答道:“万事俱备,只差占卜出一个好时辰了。”
听到这话,神灵越的眉头松动了些许,在信任的人面前,她才放下了冰冷威严的假面,冲着墨卒展露出一些隐忧。
“你说,如果出了差错……”
话未说完,墨卒就大逆不道地打断了她的话:“陛下,臣猜测,您烦忧的应该不是怕出差错,而是舍不得取凡朝的性命吧。”
神灵越:“……”
事已至此,墨卒反而比她更冷静:“凡朝终究是不安定因素。既然无法让她继续像百年间那样听话,不如早日将神力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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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兵行险招、孤注一掷,未必不能破局。”
听闻这话,神灵越的神色逐渐坚定起来。
————
曦舞一偏殿内。
琉璃案前,一人背光而坐,满室灯火通明,却映得人越发孤寂。
楚冰华对影自酌,一壶壶好酒流到心间,却一点也解不了心烦。
他清楚凡朝被捉回来的下场。
神灵越必不会放任凡朝这个不安定因素为祸世间,不能攥在手心里的力量,还不如及时消灭。
他于公于私,于立场于身份,都应该支持这一好事。
可不知为何,心里却频频现出撕扯般的痛感,似乎在不舍什么。
他只能极力压制。
一柄断剑静默地挂在案前的墙壁上,楚冰华一抬眼,就能看见它。
断剑大苍。
它在这琉璃案子前挂了百年,亲眼看着楚冰华独自一人,时而静默,时而消沉,常年板得死紧的脸色,即使回了自己殿中,依旧不会放松下来。
一直等薄红染上楚冰华如玉般冰洁的脸颊,他的神情才渐渐松懈下来,眼神拉长,显露出一种难得一见的迷茫。
凡朝就要死了。
神灵越不会放过她的。
这世间的秘密只有他们几个人知晓,神力不在神主身上,反而在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身上。
说出去,天下是要大乱的。
被神氏统治着千万年的安稳,若要大乱,还真不知会闹成什么样。
夜已浓,楚冰华终于将自己灌醉,额头一低,俯在案上,陷入纷乱冗杂的梦境中。
“冰华!冰华你在干什么?”
十几岁的明媚少女围在寡言木讷的少男身边,像个不知疲倦的小鸟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为了掩饰心中的羞涩,楚冰华只能用拒绝维持自尊。
“跟你没关系。”
可惜小公子太天真了,向来以胆大和厚脸皮著称的凡朝,才不会被他的冷面吓到。
反而得寸进尺道:“嗯?为什么——”
“冰华兄?”
楚冰华一抬头,在自己额上瞧见了凡朝放大的脸。
他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脸颊瞬间爆红,还要强装镇定道:“你干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给凡朝逗乐了,想她此等大女子,何时见过这样的小男子。
所以人家越躲,她越是得寸进尺。
“哎哟,你哪里学的这等酸腐气,怎么,是你们隅东的特色?”
“我听闻你们隅东一贯教导女子与男子不得亲近,主张女子静雅,男子仁谦,那我这样的,在你们隅东岂不是特别大逆不道啊?”
她这等开玩笑的话,听在楚冰华耳朵里,却被理解成了自嘲。
然后磕磕巴巴地张嘴解释:“不、不是的,你这样的,在哪里都……”
“都什么?”
见他停住,凡朝一脸好奇地追问。
“都……”楚冰华说不下去了。
忽然,一根手指伸到他近前,楚冰华愣在原地,只见凡朝轻轻勾去他发上的落叶,也勾走了他的心。
凡朝将叶子在手里挥了挥,笑意盈盈地道别:“书呆子,继续看你的书吧,本殿要去练剑了。”
只留楚冰华一脸红晕,呆愣愣看着她像阵风般飘走。
此时此刻,彼时彼刻,一百年后的楚冰华,在醉梦中轻声呢喃出那句没说完的话的后半句。
“你这样的,在哪里都很受人喜欢。”
“包括我。”
13. 墨卒
台阶一步一步,块块金砖铺满整座曦舞宫,穷奢极欲,纷华靡丽,穷尽世人想象,才能造出来一座巍峨的曦舞宫。
神灵越扶着栏杆,一步步往曦舞最深处走。
天色将晚,今夜戌时,便是杀凡朝时。
墨卒已经前往永乐宫缉拿凡朝,一切都准备妥当,这次势必要将她与凡朝之间的恩怨做个了结。
神灵越屏退所有宫人,身着曳尾长长的金树纹神主服,巨大的金树盘踞袍子整个背部,而她本该慈眉善目的脸上,不露一丝表情,显得格外严肃庄重。
她推开除神氏外皆不可准许踏入的息神殿大门,“吱呀”一声,从内飘出袅袅烟雾,一股安神孤寂的味道扑鼻而来。
神灵越踏入一步,息神殿正中央离她最近的,有一座四瓣莲底座。
底座非常大,一朵花瓣最起码可以承载几十人平躺,莲花底座上面空空如也,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越过莲花底座,径自往后看去,昏暗的光线里,一座非常巍峨的金色神像,坐落在另一朵同样的莲花底座上。
神像是上代神主——神静安。
神静安已经驾崩了。
只剩下她的神像还低垂双目,静静目视着所有人。
而若再往后看去,神静安的神像背后,还有八座神像,排成整齐的一列,静静坐落在狭长的息神殿内。
息神殿,是供奉历代神主之处。
神像个个高大无比,人靠近了,也才勉强有它脚趾那么高。最尽头的神像,便是神氏先祖,神唔了。
神灵越默默跪在了神静安的神像跟前,为母亲的香案续一束香。
良久,她才开口道:“母亲,女儿来看你了。”
一百年前惨痛的生死离别,使得神灵越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
虽然死的只有她母亲一人,但神灵越相当于失去了两位至亲。
从那以后,凡朝不再是她的妹妹,而是她的死仇。
低低的开场白过后,神灵越缓了下神,继续道明来意:“母亲,我决定赌一把。”
“无论是神主之位,还是神力,必须全在我手。”
面前的神像无喜无悲,它只是一座冰冷的死物,不可能像百年前那样,对神灵越进行谆谆教导,为她趋利避害。
神灵越叹一口气,似乎觉得无力,情不自禁反问道:“母亲,你说,为何最后会变成这样呢?”
她的心底柔软起来,因为下定决心之后,也代表着,她即将失去最后一位亲人。
神氏子弟虽多,但与神灵越这一脉并不亲近。
神主之位代代单传,几乎毫无悬念,其余旁脉虽然也姓神,但对她们更多是敬畏。
所以,能承载她情感的,只剩下凡朝了。
但是,神灵越想不通啊。
她继续问道:“母亲,既然朝朝想要这位置,为何……”
为何您亲生的,不是她,而是我。
如果是她的话,她顺顺利利地当神主,咱们三个还能好好的。
神灵越心知,她对这位置并不醉心,如果可以,她更愿意做一个好女儿,好姐姐,而不是天下人的神灵。
平心而论,凡朝处处都比她优秀,比她果断,比她坚毅,甚至比她更心系天下苍生。
也比她更适合当神主。
她的想法越来越沉郁,突然,一快木屑从高高的房梁上落了下来,正好砸在神灵越的肩头。
她浑身一颤,抬眼看去,似乎看见面前神静安的神像睁开了眼,向她投来责怪的眼神。
神灵越再看,那眼神又消失了。
神像仍旧一如往常,无波无澜。
这一下,她心中不该有的感慨彻底熄灭,眼神又重新坚定起来。
神灵越对着眼前并列的九座神像拜了三拜,口中道:“身为神氏女儿,吾必承载吾之责,绝不让神力流落宵小之手。”
“第十代神主灵越敬上。”
————
流光溢彩的永乐宫中,凡朝被锁在床头,这几日,连喂饭洗漱都是榴昭亲力亲为,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贴身伺候凡朝的时候。
榴昭的眼神一刻不停地紧盯凡朝,让她压根无法做出任何抵抗。
凡朝穷尽所能,也想不出任何可以脱身的办法。
她不是傻子,心里已经有了预感,估计神灵越要出手了。
换做以往,去死,明明是凡朝希望的结果。
死了,对她这样的处境来说,也算一种解脱。
可不知为何,在被那黑羽小鸟点醒后,凡朝愈发觉得不甘。
况且,她还答应了一个小丫头,一定要出去找她呢。
凡朝不在,那孱弱的傻丫头,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见拆招不行,凡朝只能攻心。
她扫了一直紧盯着她的榴昭,状若淡淡道:“神灵越想干什么,估计你心里有数吧。”
一句话落,榴昭不答,凡朝继续:“我很快就要死了,你不是拿我当主人吗,那主人死了,你怎么办?”
说着说着,她欺身靠近,压着榴昭的额角,尽量诱哄地问道。
“你舍得让我死吗?”
她的手指顺着榴昭光洁的肩头滑落,接着按在了她的心口。
榴昭抬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半晌,才正色道:“神主之命,不可违抗。”
她一把握住凡朝的手,讥讽一笑:“您不用刺激奴,您想利用奴做什么,奴都懂。”
“只怕您不知道——”
榴昭越说越兴奋,兴奋到眼角发红:“神主已经答应了我,等您一死,就让奴把您领回来,日后长长久久地住在这永乐宫中,继续当您的朝朝殿下……”
“啪!”凡朝扬手,响亮的一巴掌扇在了榴昭的脸上。
她只觉得无比恶心,恶心的简直要吐了。
她只知榴昭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癫狂。
被打了,榴昭不仅不生气,反而还笑眯眯的:“殿下死了就会乖乖听话,再也不乱跑了~”
还不待她更靠近些许,一个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殿中。
墨卒全身都裹在黑袍里,悄无声息地出现,见了凡朝,恭敬地作了个揖。
“二殿下,请跟我来。”
来的居然那么快。
凡朝一愣,实在惊讶,这年头竟然还会有熟人对她那么恭敬。
她眼珠一转,既然攻心不成,她唯一的机会,也只剩下“奔赴刑场”的路上,可以想办法脱身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的那么快。
看来神灵越是真的等不了了。
凡朝心被狠狠地提了起来,眼见榴昭给她解开脚链,送到墨卒跟前。
墨卒道了声“得罪”,就压着凡朝上路了。
刚出寝殿,凡朝突然出声,软着嗓子拉近关系:“墨卒,咱们也算老相识了。”
墨卒是上代国师墨青的弟子,而墨青便是登学的老师,所以墨卒与凡朝勉强也算同窗。
见墨卒谨慎地不接话,凡朝继续深入:“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她状若感慨地叹息一声:“这一百年,也活够了。你让我在临死前,再看一眼后院的那颗大桃树吧。”
“毕竟是我娘亲亲手种的。”
她说完这话,抬眼一看,墨卒那笼罩在帽子里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犹疑的神色。
凡朝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于是循循渐诱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吗?”
一阵风从空旷的廊间穿过,随着她的话语,一百年前的曾经呼啸而来。
————
墨卒要比这一届所有登学的孩子都大。
他一边是国师墨青的弟子,一边充当助教,帮助他管教这群金尊玉贵的小祖宗们。
墨青在飘渺的登天阁授课,昨夜学生们连夜学习驭光术,几乎一夜未眠,此刻都无精打采地坐在案前,一个个提不起来精神。
凡朝身为课一,位置却坐在最后面,此刻已经大胆地打起了瞌睡。
在场几十号人,只剩下寥寥几人正襟危坐,恭谨地听课。
首当其冲的便是独自坐在第一排正中的神储神灵越,其次两人,分别是从小便不苟言笑的楚冰华,还有另一边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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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认认真真的方巢夏。
凡朝睡得昏天黑地,一开始还只是偷偷眯缝着眼,拿书卷立起来,挡在前面,生怕老古板墨青发现。
后来直接睡懵过去,口水都流到了案子上,书卷直接砸在了脸上。
一旁的溟天晴看不过眼,甚至还推了推她,可惜凡朝压根就没有反应。
凡朝以为自己坐在角落里不起眼,实际上老师在教案前看得一清二楚。
墨青气的吹胡子瞪眼,指了指墨卒,示意他把人给提溜起来扔出去。
墨卒得令,大踏步过去,架起凡朝的胳膊,给人拖了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杀鸡儆猴,一把扔在了殿外。
凡朝直接被砸懵了,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坐起身来,摸了摸自己摔疼的脑袋。
她看到一旁负手而立的墨卒,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没好气道:“墨卒,你也太凶了。”
墨卒没有理会她,而是走回门边,认真听着墨青讲解道业。
“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
“凡事勿争,则不会出现过失,命途皆有数,强求只会招来怨咎。”
墨卒听得一脸认真,凡朝打着哈欠,揉了揉眼角沁出来的泪水,才听了两耳朵,就忍不住反驳道:“若真如此,那老天给安排个凄苦命,也要认了?”
墨卒未答,凡朝自顾自道:“我怎么那么不信呢,若是我命不遂心,那我必争此命。”
墨卒听到她这狂妄的话语,淡淡垂下来一瞥:“那若是争不来呢?”
凡朝:“争不来就继续争。我命在我手里,嘿哟,我还不信老天能犟得过我。”
墨卒嘴角一扯,忍不住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似乎觉得她实在冥顽不灵。
有一个神氏的圆眼小子睡倒了下去,墨卒不等老师发话,上前一步,将这小子拽了出来,和凡朝排排站。
这男孩一脸屈辱,眼神恨恨地瞪着墨卒,似乎格外不服。
而把罚站当家庭便饭的凡朝,靠在玉柱上,早已神游太虚。
翌日,课业还未开始,一声尖锐的鸣叫响彻整座登天阁,昨日和凡朝一起罚站的圆眼小子指着自己的书袋大叫道:“我的灵珠不见了!”
“你们谁看见我的灵珠了?”
“谁把我的灵珠偷了?!”
众人纷纷摇头,老师还未来,只见这个小子一把来到墨卒跟前,拽住他的领子骂道:“一定是你!把我的灵珠还回来,你这穷酸的黑袍怪!”
“早就见你对我的灵珠垂涎三尺,昨日我拿着把玩的时候,你就偷偷看了好几回,你说说,你给藏哪了??!”
说着说着,他就动手打起了人。
众人皆惊,可登学学子内部阶级分明,像这小男孩有神族背景,地位高于人数占多数的四域子弟,并无人敢上前拉架。
而墨卒并无修仙血脉,他能够来到曦舞,依托的是和墨青的师徒关系,并非最被大苍认可的血脉链接。
神灵越今日与神静安一同接见外宾,并未登学,所以这圆眼小子才如此放肆。
眼见墨卒挨了好几拳,这老实家伙都不会为自己辩解。凡朝抱着胳膊,本在人后,实在看不过去了,一把挤开众人,走上前去。
来到中央,拎着打人小子的后脖颈,像拎小鸡仔似的,直接丢在一边。
那小子暴跳如雷,刚想发作,又见来人是凡朝,不禁怂了。
但仍不甘,忍不住道:“二殿下,他、他偷了我的东西,你不知道,那珠子可稀罕了,能储存灵气,是我母亲好不容易寻来的……”
凡朝一把拉起鼻青脸肿的墨卒,头也不回,朗声质问:“你说墨卒偷了你的东西,可有证据?”
圆眼小子答不上来,凡朝又道:“刚才你说昨日课上还在把玩那珠子,证明昨日东西还没丢,只有可能是下课了至今这段时间丢的。”
“可墨卒从昨日课上便一直与我在一起,课后也在,夜晚也在。”
“本殿驭光术还不太精通,便向墨卒请教一二,今早墨卒也是与本殿一同前来,你说说,墨卒怎么偷你的东西?”
14. 杀
话音未落,在听到她说与墨卒一夜同在时,楚冰华赫然抬眼,定定地看着凡朝。
墨卒更是惊讶,因为他心知,凡朝在撒谎。
他们二人并未在一处,这只不过是凡朝为了帮他脱罪的托词。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委实没想到,在高贵的曦舞,居然还有人愿意为他一个无名小卒说话。
墨卒没有官职,所有人皆是看在墨青的面子上,才对他礼遇。
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了,背地里又是怎么不把他当一回事,墨卒自己清楚。
就连他的师傅,都未必把他放在心上。
而此刻,有个女孩,愿意无条件相信他,甚至给他做保。
凡朝的诘问砸向那诬陷人的圆眼小子,人直接傻了。
他实在想不到,凡朝为何会帮墨卒说话。
但是凡朝他又惹不起,只能硬生生忍下这个闷亏。
本来他要就着这个事借题发挥的,好让神主将墨卒驱逐出曦舞,再也不能以助教的名义作威作福。
可没成想,这个该死的家伙居然有凡朝做靠山。
圆眼小子无法,只得恨恨作罢。
此事结束,墨卒想要好好感谢凡朝,但他也是个谨小慎微的性格,一直未找到机会。
更何况,那时的凡朝可是尊贵的朝朝殿下,多的是人上赶着示好,哪里轮得到他。
事后,一次偶遇,凡朝又见墨卒,忍不住打趣:“哎,墨卒,你说要是那次没有我给你做保,你岂不是就要卷铺盖滚蛋了?”
她说话一贯直白,墨卒想了想,认真地点了点头。
凡朝又道:“果然是你的性格。命运给你什么安排,你还真就接受?一点都不争?”
墨卒沉默良久,才苦涩地笑了一下:“殿下,身处墨卒这个位置,就算是想争,又能争到哪去?”
蚍蜉撼树,那不叫有勇有谋,那叫自不量力。
而此刻,往事里意气风发的少女和谨小慎微的少男如风般消散。
一百年后,时过境迁,昨日人已面目全非,站在永乐宫空旷的走廊里,墨卒听见那个曾经高贵的二殿下,带着讨好向他套近乎道——
“能让我再看看我娘亲种的树吗?”
她就要死了。
墨卒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在答应前,他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您现在,还觉得命可以争吗?”
谁能想到,昔日高贵的神主养女,一朝沦为阶下囚。
他知道这话跟剜心似的,但他实在好奇。
听到这话,凡朝抬眼,认真地看着黑兜帽里墨卒的脸。
良久,她出口了,声音轻轻的,表情似有嘲弄:“嗐,不过是年轻时的玩笑话罢了。”
“这命运,又有谁能争的过呢。”
不知为何,听她这样说,墨卒感到一阵感伤。
不再耽搁,他押着凡朝,来到永乐宫后院。
金灿灿的瓦砾下,那颗她娘亲亲手栽种的大桃树花开得正旺。
遥遥看去,整个院子都好像沉浸在粉色的烟雾中。
墨卒带着她距离桃树三步远停下。
凡朝没有回头,上前两步,靠近桃树。
然后伸出一只手,像模像样地抚摸起树干。
她的眼睛微微往后斜了一点,瞥见墨卒仍静悄悄地站在原地,似乎没有防备。
她不打算硬来,凡朝心里清楚,以自己现在的三脚猫功夫,连墨卒的袍角都摸不到。
她只能凭运气了。
凡朝手心轻轻地在树干上摩挲,似乎心中有千万柔情,实际上,眼睛仔细地在树冠中搜寻,一刻也没松懈。
时间紧迫,墨卒就在身边盯着,让她压力倍增。
天色昏暗下来,凡朝眼睛瞪得死紧,突然,在层层叠叠的树冠中找到了一丝蓝光。
是黑羽小鸟告诉过她的传送阵法!
这阵法光点实在太小,要不是事先有人告诉过她桃树里有东西,谅她再厉害也找不到。
越隐蔽的传送阵法,功力要求越高,所耗资金也越多。
凡朝心中惊异万分,能把阵法压缩成黄豆大小的,她实在想不出来,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到!
阵法符文修炼与修仙不同,阵法修炼需要极高的天赋和悟性,若是没有天赋,面对修炼时千奇百怪的符文,压根无从下手。
举世皆知的阵修集大成者,非上代国师墨青莫属。
除了墨青外,凡朝实在想象不到,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到这样!
况且,就算是墨青,也不一定有压缩到绿豆大小的造诣。
那小鸟背后究竟是何许人也?
凡朝心念急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快速思索着自己该如何爬上去,且不被墨卒察觉并阻拦。
不待一秒,她心中就有了主意。
“墨卒,让我摘一束桃枝吧,我想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让母亲陪伴我。”
“如果可以,等我死后,能不能将这束我亲手摘的桃枝,插在我的坟上?”
说到这里,她眼角沁出了泪,又可怜兮兮道:“算了,姐姐一定不会放过我的。还能不能留我个全尸都不一定。”
说完这些,她直接窜上了树,以最快的速度往蓝点靠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靠近蓝点的那一刻,一阵仙风袭来,拦下了她的动作!
万千花瓣裹挟着一道淑雅袅袅的仙姿飞身而来,一只纤长素白的手摘下一朵桃花,插在了凡朝的鬓发间。
凡朝呆呆的看着她:“……姐姐。”
神灵越温柔地回视她,臂弯一抬,将她打横抱起,在花瓣漩涡中,飘摇落在了地面上。
等站定后,神灵越垂下一瞥,嘴角牵出温柔的笑意,告诉她:“怎么会呢,朝朝,你永远是我的妹妹。”
“待一切结束,这永乐宫,就是你的长眠地。你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而这桃树,将永远盛开。”
温柔刀最伤人心。
她亲爱的姐姐,要亲手取她的性命了。
————
降灾殿内。
戌时未到,殿门大开,里面灯火通明,地面上原本为了捆住凡朝的锁灵缚已经擦除,换上了更为繁复诡谲的阵法。
原先那个栓凡朝的狗笼子不在了,不知是不是被丢掉了,笼子挪走后,显得殿内更加空旷。
往地面看去,两个纹路略微不同的阵法交叠纠缠在一起,两阵法眼相距大约两臂距离,整体呈圆形,粗红色线条像藤蔓一样往四周散开。
不知是不是错觉,阵法错综复杂的纹路,盯久了,仿佛有生命一样,会自己转起来。
凡朝被固定在靠近里侧的阵法法眼上。
她被按着头盘腿坐下去,刚坐下去,就感觉整个人都被束缚住了,动弹不得。
“神主,您请。”墨卒示意另一处法眼。
神灵越在墨卒的请示下,盘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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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了下去,与凡朝遥遥相对。
戌时将至,事情已成定局,真到了这一刻,凡朝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有千根针在穿刺,撕扯。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世界上真的有那么荒谬的事?
凡朝不知道墨卒要怎么做,才能将她身体里的神力换回神灵越身上。
有关神力的一切,乃神氏究极秘辛,即使凡朝曾经贵为二殿下,也未曾耳闻。
神灵越温柔地盘坐在她对面,眼神轻缓,似乎藏着千言万语。
凡朝一时语塞。
这是事情发生后的百年来,神灵越第一次这么平静的看着她。
没有责怪,没有愤怒。
她仿佛能透过这个高高在上的神灵越,看见一百年前那个真心爱她的姐姐。
“姐……”
凡朝还想说什么,只见墨卒冷不丁出声打断:“陛下,戌时了。”
神灵越羽扇般的长睫垂了下来,轻飘飘回复道:“开始吧。”
墨卒得令,跪伏于两阵法之间,大喝一声,将蕴满灵气的双掌用力拍向地面。
刹那间,阵法就像被钥匙激活了,从外围迸发出道道红光,凡朝感觉从法眼里传来阵阵透骨的寒气,这气息里仿佛夹杂着无数怨恨、痛苦、凄苦的情绪。
紧接着,神灵越一把握住了她的双手,二人面对着面,十指指尖相对,神灵越眉头压低,牢牢地盯着她的眼睛。
凡朝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她感觉在神灵越握住她手的那一刻,她身体里的血液好像沸腾了,以一种极快的速度从身体里抽离出来,飞速涌入指尖。
凡朝似乎都能听到血液在自己体内“梭梭”流动的声响,因为这种异动,她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开始发烫。
很快,一抹鲜红的血液从凡朝的体内流出,顺着二人相对的指尖,争先恐后地涌入神灵越的身体。
凡朝惊地瞪大了眼睛,终于明白过来这是在干什么了——
他们在换血!
他们要把她体内的血换到神灵越的身体里去!
凡朝惊骇无比,瞬间起了无数个疑惑,为什么换血可以达到神力交换?
难道神力都藏在她的血里?
如此一来,她突然想到,之前撑花有说过,有次遇险,撑花已经不敌,而她又正好陷入昏迷中,最后是她身体里飞溅出来的血液杀了褐鬼,救了她俩一命。
凡朝又联想到更早的时候,在她封闭五感的那一百年中,神灵越没少放她的血当洗澡水。
她总不可能纯为了折磨凡朝才放血的,肯定有别的原因。
凡朝委实没想到,神力竟然是寄存在她的血上的!
还不等她多想,下一秒,剧烈的疼痛随之而来。
这下不只是皮肤血管发热,她感觉整个人都发烫起来,血液不再是血,像是一锅刚烧开的沸水,在体内疯狂沸腾起来!
与此同时,身体各个器官都传来一种阻塞感,好像没了血液的链接,已经不会动了一样。
她疼到面目扭曲,疼到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她分神向神灵越看去,显然对方也不好受。
一个输出,一个输入,神灵越强行将另外一个人的血液灌输进自己的身体,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血管都要被撑爆了。
但她仍不放弃,牢牢地抵住凡朝的指尖,她一定要获得神力,哪怕付出血管爆破而死的代价!
15. 断剑大苍
在疼到意识模糊的时候,凡朝感觉自己在生和死的边缘来回挣扎,她潜意识里明白,自己很快就要死了。
没了血,那她还怎么活。
恍惚中,她朦胧睁着双眼,眼前的景象却变了样,不再是压抑的降灾殿和痛苦的神灵越,而是一片茫茫的树海。
凡朝愣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她又到了幻境中。
方才的一切痛苦悉数褪去,她感觉非常不真实,半趴在浅浅的水里,凡朝撑起上半身,迷茫地看着周围。
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而这片树海,就是死后的世界?因为早已预言她的归处,所以才三番五次被拖入这幻境中。
带着这样的猜测,凡朝将双手举到了眼前。
瘦削的十指干干净净,指尖光秃秃的,没有指甲,也没有血迹。
似乎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她从水中直起身,动作间带起哗啦啦的声响,这周围太静了,静到有一丝声音都让人觉得心悸。
也静的凡朝几乎要沉溺在这种感觉里。
突然,一声嘶哑的长鸣从正前方传来,那声音非常古怪,古怪到无法通过声音判断任何信息,判断不出来年龄,判断不出来男女,甚至有点不像人类的声音。
祂说:“你就要死了。”
凡朝知道。
她惊讶问道:“原来这不是死后的世界啊,这是哪?”
声音不答。
凡朝继续问:“你又是谁?”
还是不答。
“别装神弄鬼了。”凡朝没有心情跟祂废话,直接冲着声音的源头寻过去。
另一边,神灵越一边痛苦地承受陌生的血,一边紧紧盯着凡朝。
只见凡朝紧闭双目,头颅低垂,面色越来越白,能明显感受到她身上的生机在慢慢消失,就像泡沫一样,已经快消散完了。
她妹妹这下是真要死了。
这次绝无回转的可能,血一流干,任她是神仙也活不了。
与此同时,神灵越感觉自己体内越来越热,越来越涨,像是有什么陌生而强大的东西在她的血管里蠕动,吞没原先的原住民,覆盖成更强更庞大的力量。
对于获得的力量而言,这点痛苦在她看来都不算个事。
她的身体在被改写,在重新塑造。
她终于要拿回属于她的一切了。
凡朝在幻境中,走着走着,突然一个踉跄。
她惊讶地站起来,看着自己的双腿,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逐渐变透明。
祂也发现了。
于是祂又出声了:“你真的要死了,你甘心吗?”
凡朝:“……”
祂继续发问:“你明明清楚,一切都是无妄之灾。可是你却要被这命运左右。”
祂那冷冰冰的声音像是嘲弄,听得凡朝心头火起:“不甘心又待如何?”
“不说我反抗不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就是我能反,可我本就是欠她们的——”
“母亲也的确死在我的剑下……”
“你真的这样想吗?”
最后一道诘问,像铁剑一样,刺在了凡朝的心上。
与此同时,凡朝看着自己循着声音一路来到的地方,尽头处,是一株无比庞大的树。
枝干粗壮,像狰狞的肌肉,茂密的叶子遮天蔽日,它立在那里,像支撑起了天地。
凡朝愣住,原来说话的东西,是这颗树吗?
她伸出手掌,贴在了深褐色的树干上。
在她与树干接触的那一刻,现实中,生命即将耗干的凡朝猝然睁开眼睛。
换血即将结束,她体内的神力已经转到神灵越身上了。
仪式成功了。
神灵越赌对了,她和墨卒的猜测是正确的,神力的确附着在宿主的血液里,也可以在拥有神氏血脉的人之间转移。
并非明面上大家公认的,每一代神主都是罗神选中的人,只有特定的人才能继承神力。
神力,可转移。
只是至今未知,凡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明明没有神家血脉,竟然也能承袭神力,不过是发挥不出来罢了。
目的达到,她看着妹妹已经苍白如纸的面庞,眼神里涌现出发自内心的温情。
人死如灯灭,再深的仇恨,人死了,也就不追究了。
她感受着从凡朝指尖流过来的最后几丝残血,心中涌出感慨柔情,她要给凡朝打造最好的棺椁,用最高等级的典礼下葬。
她摸着凡朝仍有余温的身体,似乎想尽快了结她的痛苦,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下一瞬,一柄尖利粗糙的血剑自凡朝的胸前射出,直接洞穿了神灵越的胸膛。
凡朝双目圆睁,眉头紧皱,从幻境清醒过来后,突然觉得自己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她心中的怨愤、不甘、恐惧,化为了一股恐怖的直觉,自胸膛破口而出,直接将神灵越捅了个对穿。
神灵越的笑还残留在脸上,紧接着,从口中涌出大量鲜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墨卒震惊地完全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来得及大喊一声:“——神主!”
顷刻间,阵法悉数崩裂,凡朝感觉所有禁锢全部消失,她像一股风一样,灵力仿佛回到了最盛的时期,飞速往大殿外冲去!
墨卒根本来不及阻拦,凡朝起身后,血剑消失,神灵越的身体像破布娃娃一样被甩在了地上。
墨卒用最快的速度,压根来不及思考,立刻飞身过去接住了神灵越的身体。
可是神灵越的状态非常不好,在始料未及之时,突然遭受如此狠辣的一击,直接击中她的要害。
她刚成为真正的神主,下一刻,就要殒命了。
见此情况,墨卒没有犹豫,他一把脱下自己的黑袍,露出下面瘦小、没有一丝毛发,每寸皮肤都刻满了古怪花纹的身体。
然后双腿盘坐,以覆满纹路的身体作为阵法媒介,将毕生所有修为献祭出来,镇住了神灵越的关窍。
再加上神力滋养着神灵越的身体,才让她没被这狠厉一击毙命。
一切不过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凡朝飞身出降灾殿的那一刻,回头看去,正好看见墨卒舍弃全部修为救神灵越的那一幕。
她嘴角挂上一丝冷笑,既然没能直接反杀神灵越,便不如把话说干净了。
于是朗声道:“神灵越,我告诉你,这破神力我还真看不上,也压根儿不是我要的,是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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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钻我身体里的。”
“管你信不信。”
“还有母亲,并非我所杀!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会去查明真相,你既不信我,反正现在神力你拿回去了,咱们就一刀两断——”
“各不相欠!”
说完后,她毅然决然地飞身出了殿门。
神灵越躺在墨卒的怀里,躯体不住颤抖,望着那个逆光而行的身影,震怒道——
“传吾命,启天虎,捉凡朝,不必禀告,直接毙命!”
————
神主一怒,曦舞狂震,所有侍卫悉数出动,哪怕将整个曦舞翻个底朝天,也誓要将连斩两任神主的孽徒凡朝捉到手!
整座曦舞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快速走动的神官宫女,由神主近身侍卫带队,一个殿一个殿地搜罗,包括所有能出曦舞的出口,全部在第一时间封锁住。
直到现在,再也瞒不住,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无法无天的大魔头跑了!
凡朝余威犹在,一时间,直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只盼着能早些将大魔头就地正法。
此时此刻,凡朝不顾天罗地网,只提着一口气,往心中的目标奔去。
她现在无瑕思考自己哪里来的灵力,只感觉体内像有火一样,在熊熊燃烧着,且这火焰已经燃烧到了尽头,仅剩最后一口气拼命吊着。
她意识并不清醒,一切举动都是出自下意识的安排,她仗着对曦舞的熟悉,躲避这些侍卫,还是不在话下的。
也多亏小时候老闯祸,一闯祸神静安就下令到处逮凡朝,她早就练就了一身在曦舞里逃跑的本领。
只可惜,曦舞有万年护阵加持,出口总共就那么几个。
她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曦舞总共就那么大,所有出口都被封闭了,任她再能耐也只能被瓮中捉鳖。
凡朝顾不得这些,在所有人都涌向出口捉拿她的时候,她一反常态,来到了一处最危险的地方。
她看着牌匾上大书的“将军府”三个字,左右环顾一圈,直接闪身进入。
这是仙将楚冰华的府邸。
楚冰华应该第一时间奔赴在捉拿她的前线了。
也得益于这人不喜欢有人伺候的习惯,此刻整座将军府上空无一人。
想必那群莽夫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她居然敢往将军府上躲。
凡朝冷笑一声,直接闪进了书房。
她左瞅瞅右看看,塞得满满当当全是书的书房里,并未发现她想要的东西。
凡朝心中起了疑虑,开始动手翻找起来。
书房不大,在排除了有密室或暗格的可能后,依然一无所获。
她想不明白,一把破剑能给放哪呢?
难不成让楚冰华给扔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楚冰华那么恨她,没必要留着一把她用过的剑。
“嗐。”凡朝叹了口气,可怜了她的大苍,那剑虽破,但委实有感情。
凡朝郁闷地出了门,眼光猛地瞧见楚冰华还亮着灯的寝室,突然起了主意。
她朝着卧室飞身而去,刚踏进去,就瞧见了目标。
她的那把破剑,正正好好悬挂在楚冰华的寝殿案前,与他的卧床遥遥相对。
16. 逃出生天
凡朝心中纳罕,忍不住腹诽道,这人有病吧,不仅没扔了她的剑,还给挂床边上,怎么,打算一睁眼就看到它啊,留着怀念吗?
她搞不清楚楚冰华在想什么,快速取了剑,赶紧闪身走人。
等这把在墙上挂了一百年,不仅没染灰尘,反而还更加锃瓜瓦亮的剑握在手心,熟悉的安心感涌上她的心头。
其实大苍并没多出奇的地方,就是把普通剑而已。
一百多年前,神灵越和凡朝初次学剑时,凡朝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
本来她不该跟大她三岁的姐姐一起学剑的,奈何小丫头太磨人,姐姐去学剑,她非要跟着去,看了没两天,竟然也颤颤巍巍地跟着老师学剑招。
老师都愣了,神家的孩子各个金尊玉贵,哪里愿意吃这个苦,平时学剑躲都躲不及,现在居然有个愿意主动学的。
在请示了神主后,老师当即把凡朝也收入囊中,让她破格和神灵越一起学剑。
等二人可以选自己的本命剑时,神静安格外重视,神灵越的剑是由天下最好的铸剑师花费数年,耗尽无数心血打造的。
再由神静安亲自用神力开光,才送到神灵越面前。
而凡朝的剑,神静安自然也不怠慢,整个国库为她打开,只要她看得上,什么都可以要。
凡朝来到储藏室,一群宫人神官围绕在她周围,向她介绍这个,介绍那个。
“朝朝殿下,您看,这把剑削铁如泥,用最好的精钢锻造……”
另一宫人谄媚地凑过来:“殿下您看,这把剑身轻如燕,造型极其华丽,配上您,那真是上天入地……”
凡朝烦不胜烦,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去,自己在武器库里转悠起来。
那些被单独摆放的上品她都没仔细瞧,粗略扫过去,并不觉得有多稀奇。
正百无聊赖间,突然,她在储藏室一处偏僻的暗门前,瞧见了和扫帚待在一起的剑。
灰扑扑斜躺在地上,像废铁一样不起眼。
凡朝来了兴致,凑上去仔仔细细地瞧看。
“就它了。”
她听见自己说,既然拿不到最好的那一把,那其他的剑也都大差不差。
剑好不好不在剑本身,而是看剑的主人。
在她把那把破剑拿起来的时候,从暗室里冲出来一个宫人,应该是这储藏室的洒扫宫人,一脸惶恐道:“殿下,殿下万万不可!”
“这剑是淘汰下来的废品,平日就用它砍砍树枝什么的,等清点完宝物,就带下去销毁了。”
“实在不敢让殿下您拿着,恐怕污了您的眼。”
他不说还好,一说凡朝更来劲了。
一边眉头高高挑起,凡朝拿着那破剑兴致勃勃地把玩:“废铁啊,废铁又如何,到了我手里,就是最上品神器。”
后来,她用她狗爬似的刻字技巧,在光秃秃的剑鞘上刻了两个字——
大苍。
这把要销毁的剑就叫大苍了。
以天下之称谓,命废铁之姓名。
————
此刻,大苍已经断成两截了。
凡朝拿剑鞘给它装好,往腰后一别,掀了后窗逃了出去。
刚走没两步,突然与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小男孩对上了视线。
凡朝乐了,这不那谁吗?
小男孩乃大名鼎鼎的神灵越侄子,神乐乐是也。
他天生淘气,整日在曦舞里为非作歹,一听说大魔头凡朝逃跑了,吓得他到处乱窜,平时嫌宫女侍卫们烦,不让跟着,此刻竟然连个近身保护他的人都没有。
神乐乐缩在墙缝里,压根不敢出来,见有人正在看他,小心翼翼挪过来一眼,当即大惊,怎么正好是那个大魔头!
他吓得涕泗横流,立时大哭出声:“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求求你别杀我!”
凡朝嘴上冷笑,像提溜鸡仔一样提着他的后脖颈,给人拽出来。
然后抬腿使劲一踢他的屁股:“瞧你那怂样,之前不是很能耐吗?”
“怎么,神家现在都是你这样的窝囊废?”
神乐乐已经快吓蔫了,他哆哆嗦嗦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看就要吓尿了。
凡朝觉得没劲,四处看看,正好瞅见不知哪个神官养的狗笼子空着,直接把小孩丢了进去,关门落锁。
神乐乐一泡尿全尿在了狗笼子里,又吓得在笼子里乱滚乱闹,沾了一身腌臜物。
他抓着笼子,瞪着恐惧的眼睛,看着凡朝,大气都不敢喘。
凡朝隔着笼子欣赏了会儿他的恶心样,教训道:“连尿尿都控制不住,你说你是不是废物。怎么,多长了二两赘肉,就能随地乱尿了?那你跟个畜生有什么区别。”
闹了一气,凡朝正色道:“不逗你了。”
说罢转身就走。
刚出了这片窄门,走进巷子,突然,一双手冷不丁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凡朝一愣,回头一看,正好撞进了一双极度美丽的狭长双眼里。
不好!是那个笑面虎启监天!
她怎么也没想到,率先逮到她的人,竟然是启烛。
她对他一点也不熟悉,也估量不出启烛的实力,正想静观其变,没想到启烛率先发话了。
“不赶紧逃命,还有心思逗小孩?”
他的声音舒朗,里面含着满满的笑意。
但是这话说的让凡朝摸不着头脑。
怎么口气听起来与她这么熟稔?
而且也不像很有敌意的样子。
她试探着道:“你早就发现我了?”
启烛不答,此刻才收敛起笑意,正经道:“快走,趁还没有人发现你,目前你能逃出曦舞的方法,只有永乐宫里的传送阵了。”
此话一出,凡朝大惊。
什么意思?他不是来逮她的,反倒是来帮她逃跑的?
而且他怎么知道永乐宫里有传送阵法?!!
凡朝心里翻起惊涛骇浪,脱口而出道:“你就是那黑羽小鸟??!”
启烛点头,此刻顾不得许多,而是拉着她快速往永乐宫的方向飞去。
宫道狭窄,二人贴着墙快速掠过,稀疏的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拉的好长好长,投在细密的地砖上,又折进对面漆黄的墙里。
凡朝心中纳罕,忍不住在奔逃中,偷偷分神打量打量这个怪异的男人。
这是她第二次见他,第一次见是她刚被抓进曦舞的时候。
如今看来,当初他非要把凡朝从楚冰华手里接过来,估计就在打放了她的主意。
可惜楚冰华不做人。
打量着打量着,凡朝不禁再次感慨,这男人长得可真攒劲。
上挑眼,下垂眉,瞧着发邪,一双长眸噙着笑,看向她的眼神里,却像是沁着水的温柔。
见她打量,启烛顿了顿,长眸染上黯淡,轻声道了句:“抱歉。”
“什么?”凡朝愣住。
“抱歉,没能救下二雷。”
“我帮他做了法事,下辈子应该能投个好人家。”
听清他的话后,凡朝震动,心内愕然。
————
眼见永乐宫就在跟前,转过一个墙角,就能从永乐宫的后门溜进去。
刚踏进巷口,一转头,却跟一个扎着高马尾,身着侍卫服的女人撞上面。
是方巢夏!
方巢夏身后跟着两三个侍卫,在碰面的一瞬间,局势陡然紧张起来,启烛第一时间将凡朝护在了身后,狭长的眼睛压得很低,冷冷地盯着这群人。
情况委实不妙。
他和凡朝不仅被神主身边的第一侍卫长逮到了,与此同时,他也面临着暴露的危险。
启烛耗费无数心力才安插进曦舞做神官,一旦被揭发,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了。
他心念急转,如果糊弄不过去,那只能来硬的了。
把方巢夏杀了,就能避免上述发生的一切。
他的手往后腰摸去,做好了大战一场的准备。
凡朝也紧紧盯着方巢夏,到这时,她的心中才产生了一丝疑惑,方巢夏在等什么,怎么还不动手?
不待二人再做分辨,一直冷着脸的方巢夏率先拔刀出鞘。
启烛的手已经缠上了腰间的软鞭,还未出招,只见方巢夏的长刀莫遂抽出来,却突然转了个弯,往身后一扫,她身后三个侍卫头颅齐齐掉落。
凡朝和启烛:???
二人人都傻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方巢夏率先出声:“别怕,我不是来捉你们的。”
她的声音越过启烛,传到凡朝的耳中,定定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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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真道:“我要跟你一起走。”
凡朝:“啊?”
她还来不及多加思考,下一秒,太阳穴猛地一痛,整个人像是被放在了滚轴里旋转了一百八十圈,瞬间天旋地转起来。
凡朝痛苦地捂住脑袋,身体像软面条一样落了下去,丝毫没有征兆,身体里的力量在快速褪去,就像退潮的湖水,只留下了干枯的河床。
这种感觉太痛苦,简直比刚才被抽血还痛苦一万倍。
启烛赶紧接住她软倒的身体,直到现在,二人才注意到,凡朝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不好,面白如纸,生气全无。
如果不是刚才她还好端端的站着,简直跟刚从地里刨出来的没什么两样。
时局紧张,来不及多加思考,启烛还有任务在身,他不能离开曦舞。
本来还在担心凡朝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谁知方巢夏正好撞上门来。
于是启烛带着二人快速来到永乐宫后院的桃树下,他将凡朝放在了方巢夏肩膀上,交代道:“我不管你出于何种目的,放着你好好的侍卫长不做,要跟她一起走。”
“但目前,也只能赌一把了。”
“人你一定给我看顾好,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威胁已经能凝成冰了,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死死盯着方巢夏,看着尤其可怖。
方巢夏不善言辞,也不想解释过多,只沉默地接过凡朝,在对方的指使下往传送光点靠近。
“原来是你。”
在即将踏进去的那一刻,她看着启烛,冷不丁说了一句。
启烛反问:“什么?”
“曦舞的奸细。”方巢夏说了几个字,却直接让启烛钉在了原地。
“不管你是出自何方势力,能在曦舞里安插传送阵法,想必来头不小。”
“提醒你一句,神主已经开始起疑,你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方巢夏扛着凡朝,头也不回地钻进了传送阵法。
————
楚冰华一夜未歇,方巢夏无故失踪,现在抓捕凡朝的一切事宜都由他来主持。
“禀仙将,曦舞各处已搜查完毕,并未发现魔头凡朝的身影。”
楚冰华负手而立,听着下属的禀报,一贯冷沉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那丫头还能藏在哪呢?
这样想着,突然,他有了个猛烈的猜测。
当即挥挥手,让下属退去,自己一把推开大门,快步朝将军府而去。
楚冰华的心高高提起来,不知为何,明明是很危难的时刻,新神主突然遇刺,虽然对外界宣称是被凡朝刺杀,但楚冰华知道,一定是杀凡朝的过程不顺利,被她反制了。
他此刻的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面,他感到无比的愤怒,愤怒于凡朝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畜生,一百年了,还贼心不死。
就算她嘴上说的再好听,可这次又怎么解释?
对自己最亲的姐姐下了手。
罔顾人伦,摒弃世俗,那可是神主,号令天下的主宰,她居然敢弑神?
还弑两次!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察觉了些微浅淡的欣喜。
因为……
凡朝还活着。
活着,就还能见到她。
整座曦舞城都被搜遍了,她会躲在哪?
会躲在将军府吗?
无处可去了,转而向他求救?
楚冰华的心狠狠地提起来,一路上,他都在纠结,该如何处置凡朝。
是把她亲手押到神主跟前,还是碍着私心……
将军府大门敞开。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顷刻间,不仅心脏悬在了嗓子眼,甚至连呼吸都凝滞起来,有了窒息感。
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罗过去,在看到凌乱的书房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等他快步来到卧房,脚步忽然顿住。
他在期待什么?
还没等他好好品味一下这种古怪别扭的感觉,下一秒,待看清楚卧房的惨状后,楚冰华一贯稳重的表情瞬间崩裂。
只见原本一尘不染的卧房凌乱不堪,桌案上纸帛乱飞,上面用书法挥挥洒洒写了四个狗爬大字——
狼心狗肺!
楚冰华再一抬头,案前的那把大苍剑,不见了。
17. 幻境
哗啦啦~
耳边响起一阵阵水声,凡朝静静地躺在水中,时不时有风扬起波澜,将她额前的发丝吹散,眉毛下两只大眼睛瞪得圆溜溜,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大树。
她已经盯了好几天了。
一直盯到厌烦,她才听到树里的声音开了口:“回去吧。”
下一秒,耳边的水声悉数褪去,凡朝猛地喘息一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白光透过布传到她的眼前,凡朝费力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
“这是哪?”
木质车辙轧过路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从前头传来方巢夏雾蒙蒙的声音,声音里带着惊喜:“你醒了?”
凡朝抬手揭开眼前的布,声音才清晰起来:“嗯。”
她缓了好久,才慢慢想清楚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神灵越要杀了她,通过换血换走了神力。而她在要死的一瞬间,突然觉醒了一股力量,反杀神灵越不成功,逃出去了。
拿到剑后,又被那个新来的启监天逮住,没成想,启监天竟然是帮她的。
后来又遇到方侍卫长,谁知方巢夏当场反水,杀了自己的侍卫,决定跟凡朝一起走。
后来的事她就不知道了,看情况,她们应该是逃出了曦舞,现在要么在中州,要么已经到四域了。
凡朝向腰后一伸手,摸到了硬硬的触感。
还好,大苍还在。
可是之前突然拥有的那股强盛力量却丝毫不见,凡朝无论怎么调动,也调动不了分毫。
她又变回了那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她想坐起身,却发现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连转头都很艰难,只能继续躺着。
方巢夏将一直拉着的车头停下,凡朝整个上半身陡然抬起,视野也更宽阔了。
只见满天黄土掩盖了踪迹,她正躺在一个木质的架子车上,行走全靠方巢夏人力往前拉。
而四周,无数同样装束的百姓拉着夫儿拖家带口,艰难地在黄沙中往前行走。
凡朝疑惑:“你怎么不用灵力?”
以方巢夏的实力,二人想行动,直接御剑,分分钟抵达目的地。
方巢夏叹了口气,那张古板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不知为何,这段时间,只要我动用灵力,立马会招来追兵。”
“我们现在还在曦舞附近,自从从传送阵出来后,已经走了五天了,还没走出去多远。”
凡朝心里惊讶,原来她都睡五天了。
听见方巢夏这么说,她心下了然,开口解释道:“神灵越应该启动了窥天虎。”
“窥天虎?”
“对,是一个可以监控灵力异动的神兽。”
“以曦舞为中心,整个中州,全在窥天虎的监视下。如果有人动用了灵力,很快就能被它监视到。”
“怪不得……”
方巢夏心中惊异,想她堂堂第一侍卫长,竟然从来没听过窥天虎的名头。
凡朝看出来她心里在想什么,淡淡地补充道:“这是神氏的底牌之一,你们神官当然不知道。有了窥天虎,整个中州都在神氏的掌控下。”
“但是驱动窥天虎是有条件的,神氏也不轻易动用,一旦动用,一天就需献祭一百人饲,哪里耗得起。”
听她说到人饲,方巢夏露出了不忍的表情。
天色擦黑,二人不再耽搁,一整天未进食,得赶紧找个地方落脚。
眼看城门将近,凡朝赶紧缩在了布帛里。
一队队拉着架车的百姓被城门口的守卫拦住,挨个接受检查。
方巢夏做了伪装,她说通一户拉车的百姓,让对方的行李堆在自己的架车上,将凡朝严严实实地藏在下面。
再将脸上的布巾拉上,遮住浅浅易了容的脸,跟随百姓排进了进城的队伍里。
三个守卫守在兴都城门口,有条不紊地盘查着过往百姓。
其中个矮的一人出口说道:“容姐,今天放进来多少户了?”
一旁领头的守卫容姐答道:“一百零七户。”
“快超了啊,一天的名额是一百二十户,可我看这城门口,起码还排着一百户。”
另外一个个高的男守卫一边排查一边接话:“现在世道不太平,大家都往中心躲,越靠近曦舞越安全。”
“是啊是啊,以前一天最多进来二三十户,这段时间,名额都不够用。嗐。”
赶巧排在方巢夏前面的几户人本就是兴都人,看了证件和脸后,就给匆匆放进去了。
等方巢夏跟着她说通的百姓身后,来到守卫跟前,突然,那户户主被扣了下来。
个高侍卫仔细端详了会,惊讶道:“西冥来的?你们是今天第一户四域来的。可真能走啊。”
户主布满干壑条纹的黑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仙人您看,额们证件都是齐全滴,进中州前都盖好戳了。”
听到西冥两个字后,容姐放下计数板,亲自盘查起证件。
她仔细端详了下这户人家全家人的脸,在看到方巢夏后,突然出声道:“哎,妹子,把你脸上布巾给拿下来。”
方巢夏听话地点点头,露出了易容后的脸。
容姐看了后,又对照了下曦舞发的悬赏令,确认不是一个人。
正要挥挥手放人进去,突然,她看见了方巢夏拉的架车,起了疑惑。
那主人的架车上只放了几件行李,都没堆满,怎么这妹子的架车上堆那么高?
想到这里,她对另外两人使了眼色:“去,好好查查她车上的行李。”
二人得令,立刻朝方巢夏围拢过去。
方巢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从后方斜斜冲过来一架艳丽豪奢的马车,直接撞在了方巢夏的架车上,紧紧贴着她的架车停住了。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妆容浮夸的男子,瞬间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此男一身水红色纱袍,千娇百媚地贴着容姐撒娇道:“荣大姐,小弟今天出外差,回来晚了,马上公公要打人的,姐姐能不能给通融通融,让弟弟赶紧回去?”
后面被插了队的百姓皆一脸嫌恶,有人不解,当地百姓给解释道:“南风馆的,一群鸭货。”
容姐面上轻笑,平常不少光顾生意,自然愿意卖他个好。
当即应和道:“行,等这一户排查完,就给你们送过去。”
方巢夏的心提的紧紧的,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可谁知,一车货全倒在了地上,里面的凡朝却不见了踪影。
见没什么异常,容姐挥挥手,让她们进去了。
等方巢夏进了城,正疑惑间,那辆高调的马车忽然停在了她身旁。
凡朝从车内掀开帘子,露出半张脸来:“夏夏,我在这呢。”
方巢夏额角一挑,顺着她的示意上了车。
只见车内还坐着两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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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大胆艳丽,红唇轻佻,看着二人,一脸兴奋。
方巢夏问道:“你什么时候躲进去的?”
凡朝笑着答道:“我在行李底下都急死了,正好他们撞上来,我就赶紧躲进去了。”
“能动了?”方巢夏率先关心她的身体。
凡朝:“不能,提着一口气硬动的,现在更疼了。”
她额角又跳了跳,看着凡朝和那两个男伶谈笑风生,心中奇怪,遂道:“你怎么说服他们帮忙的?”
凡朝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答应他们,只要肯帮忙,一定奉上白银百两。”
————
“老板,老板!”
“快出来,我们带回来两个可俊可俊的姑娘!”
马车刚一驶进南风馆,那俩男伶就夸张地大叫道。
从屏风后慢慢走出来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未见其人,先闻其笑,一张白脸上哪里都柔,下巴尖细,眼尾狭长,一颗小痣点在眼尾,中等身量,端的是风姿绰约,姿态万千。
但是凡朝和方巢夏却同时大惊出口:“夏经??!”
来人正是南赤世子,凡朝同窗同学,自和楚冰华一同前往朔北平息赤鬼鬼祸后,就无故失踪了的夏经。
方巢夏率先出声:“你不回曦舞,怎么反倒来兴都做起了鸭院老板?”
夏经手里的折扇“唰”一声打开,轻笑道:“别说那么难听,方侍卫长,小生这可是正经生意,卖艺不卖身的。”
“回答我的话。”方巢夏冷冷道。
夏经并不觑她,而是盯着凡朝,反问方巢夏道:“我倒是想先问问方侍卫长,你怎么好好的大官不做,跟这魔头搅和在一起了?”
说这话时,他用下巴点了点正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凡朝。
两个在一旁吃瓜的男伶听到此话,皆星星眼地看着方巢夏:“吼~是大官耶~”
方巢夏顺着夏经的目光看过去,凡朝也亮着两只大眼,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方巢夏叹了口气,知道糊弄不过去。
凡朝必然早就怀疑起了她的动机,如果不好好解释,势必会埋下隐患。
于是用严肃的眼神回视凡朝,郑重地袒露了自己的目的:“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神主昏庸,神官无能。”
“我自然要为这天下寻一个出路。”
她话说的铿锵,但一旁被她盯着的人却傻眼了。
凡朝:“???”
不是,你你你,你什么意思?
要不是嗓子累,她简直要脱口而出:你的出路是指我吗?
指望我一个废物?
听到她这话,夏经先嗤笑出声:“你指望她?”
“一个给神灵越当了一百年狗,连反抗都不会反抗的废物?”
他漂亮的脸上带着嘲弄,看起来格外刻薄。
眼光上下瞟了瞟动弹不得,面色虚弱,仿佛来个小孩都能把她捏死的凡朝,嘲讽道——
“不过,小生也觉得这世道要烂透了,可是,她一个自愿给神主当狗的懦夫,现在还是废人一个,她能干啥?”
接着,他转向凡朝,摇头晃脑地说道:“凡朝,我真是,对你好失望呀。”
还不待凡朝回话,一旁的俩男伶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了,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什么??!”
“没听错吧???”
“她是大大大魔头凡朝??!!!”
18. 夏经
大大大魔头凡朝嘻嘻哈哈地看着那俩艳丽美男,即使累的喘不过气,仍旧死要面子地抬起手,挥了挥:“你们好。”
俺就是——当世孽畜、两代神主终结者、杀养母、抢神力、乱苍生的大大大魔头,凡朝是也。
此刻,她虚弱地朝着方巢夏伸出手,讨好道:“夏夏,答应人家的百两白银,得给。”
方巢夏惊讶地一贯冰冷的假面都裂了,声音陡然抬高八个度:“我给?”
“不然呢。”凡朝洒然一笑:“我两袖清风。”
方巢夏不情不愿地掏出银票,递给了凡朝。
凡朝虚弱地将银票冲俩男伶一扬,示意道:“来来来,答应你们的,绝不食言。”
俩美人哪里敢要,连连摆手,怕的甚至不敢看她:“不、不用了,不敢不敢。”
说罢,直接脚底抹油,溜到后院去了。
凡朝淡定地把银票踹回自己兜里,然后冲着夏经道:“行了,别埋怨我了。”
“你们的抱负先甩一边,有吃的没?”
————
凡朝虽然虚弱,但胃口实在不错。
食生血,她的血都让抽干了,现在全凭一口气吊着,可不得多吃点好的补补。
等吃了个肚儿圆,她才被方巢夏扛着塞进了夏经给安排的住处。
方巢夏也不会伺候人,堂堂朔北世子,成年后就在曦舞当了大官,从来都是人家伺候她的份,哪里懂怎么伺候别人。
当即用水湿了帕子,草草给凡朝擦了擦头脸,趁机把她衣襟散开,将那一百两银票又揣了回来。
凡朝大惊,连连挥手:“哎!哎!你干嘛又偷回去!”
方巢夏拧紧了眉,淡声道:“本就是我的。”
凡朝无赖:“夏夏,进了我的口袋……”
她还没说完,就被方巢夏打断了。方巢夏一边给她擦胸口,一边心疼她瘦削的身体,一边冷漠道:“你对谁都叫这么亲热吗?”
明明才接触不久。
明明一点都不了解。
即使她们是同窗,已经相识百年,仍旧不了解。
因为百年前,凡朝是耀眼夺目的太阳,而方巢夏是整个登天阁最黯淡的星辰。
————
“课业第一:神灵越、第二:方巢夏、第三:楚冰华。”
“倒数第一:凡朝!”
“修炼第一:凡朝、第二:方巢夏……”
“剑术第一:凡朝、第二:方巢夏……”
“仙术第一:凡朝、第二:方巢夏……”
一群人恭维地围在凡朝跟前祝贺,而万年第二名,方巢夏,一个人抱着名册,缩在角落,默默注视着凡朝。
一开始,她是不服气。
方巢夏,朔北世子,从小家教森严,父亲告诉她,必须事事争第一,只有第一,才有资格做他方家的女儿。
父亲长袖善舞,而他唯一的女儿方巢夏,却生得沉默寡言,颇不善言辞。
在哪里都是越活泼越受欢迎,在登天阁亦是如此。
四域人总是比神族人低一头,任你是世子又如何。
方巢夏小时候没长开,相貌平凡,还不爱说话,也不主动与人交际,在登天阁里,是最边缘的一号人物。
而她的对立面,就是那个除了死难背的课业外,其余全部第一的凡朝。
方巢夏不服。
她每日闷头苦学,日日学到凌晨,可凡朝轻轻松松,上课睡觉,学仙术马马虎虎,却什么都能压她一头。
她打心眼里瞧不起吊儿郎当的人,这人还比她强,就更讨厌了。
后来她学得更起劲,甚至一日只睡两个时辰,再后来直接不睡,就计划有那么一天,能够赢过凡朝。
渐渐的,她逐渐萎靡,凡朝太强,实在比不过。
后来她默默放低要求,不说全部,只除了课业外,能再赢凡朝一项就好。
她等啊等,练啊练,一直等要结业了,最后一次结业比试,她下定决心,一定要赢了凡朝!
考试时,凡朝一个一个打过去,把四十多个同窗全部打服,最后一关,终于碰上了方巢夏。
方巢夏跃跃欲试,长刀擦的锃亮,她今天特意换上了最好看的一套学服,甚至还破天荒在马尾里编了辫子。
因为她之前有听凡朝夸过神灵越,说她的辫子真好看。
凡朝打的漫不经心,比试太久,所有人都想跟她打,她都打困了。
等上场后,她一开始就是杀招,打算直接把方巢夏给打服。
没想到方巢夏那么顽强,一次次失败,一次次爬起来,十几岁的小姑娘眼里打得都是泪,还挣扎着爬起来。
凡朝渐渐来了兴趣,陪着她,从白天打到了晚上。
底下围观的同学们都看累了,三三两两散了,偌大的试炼场上只剩凡朝和方巢夏二人。
最后,一直等凡朝饿了,她才挑起大苍,一个剑尖,直接把方巢夏的手腕别开,长刀莫遂“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方巢夏叹了口长长的气,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武器都掉了,再也没有打赢的可能了。
也给她打服了。
凡朝哈哈一笑,冲她伸出手,爽朗道:“抱歉抱歉,是我不好。”
方巢夏鬼使神差地搭上她的手,听她又道:“别灰心,你已经很强了。只不过比我还差一点。”
方巢夏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胸腔里传来一阵阵心悸。
然后就看她挠了挠头,又嘻嘻哈哈问道:“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方巢夏:……
这是登学六年里,凡朝主动跟她说过的唯三句话。
她记到了现在。
即使凡朝现在已经成了个废人,即使凡朝如今是个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方巢夏仍旧佩服她。
她相信,凡朝依然是那个凡朝,也只有她,能降服她,能拯救即将崩坏的大苍。
那接下来,就让她追随她一起,踏破迷雾,找寻真相,拯救苍生。
————
“驾~”
马蹄扬起烟尘,连日干旱,黄沙满天,地面已经干枯成泥斑,道道裂纹遍布脚下。
要不是布施后作物不受自然干扰,收成依旧,恐怕如今已经再次闹起了饥荒。
夏经驾着车,带凡朝和方巢夏混进了一队要前往四域做生意的商队中,已经走了一月有余,好在快到边境了,最多两日,就能出了中州。
自打夏经听说了凡朝的打算后,就把南风馆托付给了那救了凡朝的俩男伶,跟她们一起踏上了征途。
理由很简单,他非要瞧瞧,凡朝口中的“并非要杀神主,乃受人陷害”孰真孰假。
凡朝真心想反抗了,他怎么能错过这个乐子。
“夏老板!”
商队老板是个富态面善的胖子,端着一碗香喷喷的红烧肉,冲着马车走来:“夏老板,刚出锅的红烧肉,我还没吃,先给您们送过来一碗。”
夏经笑眯眯地接过来,连声感谢。
这年头,虽然不缺粮食作物,但肉食非常稀缺,已经昂贵到五十斤大米换不来一斤肉的地步。
养殖户稀缺,牲畜瘟疫横行,一头猪能长成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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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不容易,如今也只有富庶些的人家,过年过节了,才会割点肉解解馋。
夏经一行人自称是做生意的普通百姓,但商队老板都是人精,一瞧他这气度,就知道不是凡人。
有仙人护驾,他这一路,少了找镖师的钱,自然乐呵得不行,特别愿意和他们搞好关系。
等老板走后,夏经手一抬,把红烧肉送到了凡朝面前。
凡朝也不跟他客气,就着大饼哐哐吃起来。
傍上夏经,那是傍上了大款。
南赤本就有钱,夏经更是经营着最暴利的风月场所,兜里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
临上路前,他就准备了无数干粮,羊腿鹿肉干虾白鸡、各种荤腥干粮,把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凡朝这一个月啥也没干,每天醒了就是吃,如今不仅人胖回来了,血也足了,瞧着比没抽血前气色还好。
她自个也发现了,自从在幻境里突然获得力量后,她的恢复能力陡然提了一大截,有点不似凡人了。
胸口破剑而出刺杀神灵越留下的伤口,短短一月,已经恢复如初,只留下浅浅的疤痕,甚至连长肉的速度都比凡人快些,如今已经恢复到正常体型,瞧着丰神俊逸,貌美无匹,好一个翩翩俏女郎。
前些日子,商队老板和儿子过来送吃食时,不小心从窗户前瞟到了凡朝的外貌。
二人当即震在原地,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夸赞道,这位女郎简直貌若天仙,实属难见,愣在车前不愿离开。
后来还是夏经找了个由头给二人撵了去。
体力恢复了,凡朝尝试探了探灵脉,依旧一副死相,丝毫灵力也无。
连血液里的神力也无影无踪,她现在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凡朝心中非常奇怪,她意识里的那片幻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在触摸幻境里的树后,突然获得了力量?
那种畅快、随心所欲,随手掌握的感觉,和她以前使用灵力一点也不一样。
凡朝不仅怀疑,她在那个瞬间掌握了神力。
可现在,神力已经被换到了神灵越身上。
那为何她没有死?
难不成真是罗神慈悲,保了她一命?
凡朝对罗神没什么敬畏之心,可如果真是罗神在作祟,她不仅得好好掂量掂量,要不要也供一供这长了眼睛的神明了。
这一个月来,凡朝尝试过很多次,可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抵达不了幻境。
那片诡异的水域,好像一个梦一样,摸不清它代表着什么,只能得出来一个结论,何时进入幻象,并不被凡朝本人掌控。
也有可能是,她还没有摸索到进入幻境的方法。
不能再耽搁,她现在如此脆弱,灵脉已毁,神力也无,她是真真正正一丝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凡朝摸了摸手边的大苍剑,这破剑在她手里,也只能发挥砍树劈柴的作用了。
“夏夏,这路是往北关走的吗?”
她掀开马车帘子,冲坐在马车顶上望风的方巢夏问道。
她一句“夏夏”一出口,两个“夏夏”都望了过来。
凡朝龇着牙冲夏经嘿嘿一笑:“没喊你。”
一个月的暴晒,丝毫没让夏经这张小白脸皮受损,还是那么白净。
听到凡朝的话,他抱着胳膊,脑袋一拧,冷冷地“哼”了一声。
方巢夏从车顶上倒着挂下来,回答凡朝的话:“不是,冲西关去的。”
“那正好。”
凡朝放心了,出了西关就是西冥,正是她想去的地儿。
因为她没忘记,还有个人儿在等她呢。
19. 凡人洞
当初一别,她匆匆去救被玄鬼围攻的百姓,那个小宫女撑花先随着她们安排好的路线出发了。
凡朝当初答应她的,一定会去接她。
她绝不会食言。
只是不知,撑花一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抵达西冥城都,还是仍在路上耽搁。
凡朝倒是不担心她的安全,一个在曦舞那里已经“死亡”的小宫女,出了中州,不会被窥天虎检测到,身上还带着灵力,是个修仙者。
只要她一直沿着人多的地方走,不碰到鬼祸,一般人奈何不了她,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所以当初凡朝才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这样想着,突然,面善的商队胖老板捧着个陶瓦罐走了过来。
“嘿,夏老板,您瞧,这是刚煨好的乌鸡汤,我家儿子在火上熬了三个时辰。”
“从日头高的时候就开始熬,小火慢炖,熬了一大锅,这不,盛了一罐给您几位尝尝。”
一个月的相处,商队老板隔三差五就给三人送点吃的喝的过来,反正一直好好招待着。
三人都知他是什么打算,无非是当找了镖师陪同,如果遇到鬼祸,或者响马之类的,三人必定不会袖手旁观。
因此也顺从接过。
夏经刚要往帘子里递,却见那老板继续说道:“瓦罐大,您三位都尝尝,管够。我儿子手艺可好了,一边熬一边念叨着,一定要让你们都吃到嘴,夸夸他,他才高兴……”
听他这样说,夏经也不好推辞,当着他的面舀了三碗出来,才道:“好,谢郭老板一片心意。”
郭老板非常热情,两步上前,推着他的手吆喝:“您快尝尝,刚宰的自家散养走地鸡,绝对够鲜!”
接着,他又冲帘子里的凡朝和方巢夏喊道:“您二位也来尝尝,这鸡汤凉了可就不好喝了,凉了就腥了!”
方巢夏和凡朝探出身子,一人端了一碗。
多日受郭老板照拂,几人也不好推辞。
就算郭老板身家富庶,可如今这世道,肉菜珍惜,几人心中都有谱。
之前的好菜大都进了凡朝肚子,她端起碗来,瞧着碗中橙黄发亮的鸡汤,几抹葱花拌着撕得碎碎的鸡丝,还在扑腾扑腾翻滚,微风拂过,鲜香扑鼻。
一口下去,微微咸味配合鸡汤浓浓的香气,直把馋虫都勾了出来。
凡朝当即赞道:“郭老板,令郎的手艺,都可以去饭馆掌勺了。”
郭老板眉开眼笑,朝着凡朝拱手接茬:“实不相瞒,在下的确有开饭馆的念头。”
方巢夏坐在凡朝旁侧,自己碗里的汤三两口喝干净,就接过凡朝的碗,把陶罐里的肉都捞出来,示意她多吃多喝。
她嘴笨,说不出赞美应和的话,只默默做着事。
夏经也抿了一口鸡汤,听到郭老板的话后,有些奇怪道:“怎么,郭老板那么大的商队,不想做了?”
郭老板摆了摆手,一贯带着笑的脸上露出点愁苦来:“跑商哪是那么好做的,嗨呀,在下只想攒够了本钱,在兴都盘个店面,也过过安稳的日子。”
见三人都喝了汤,郭老板脸上的愁很快荡去,眼底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神色。
夏经了然,放下碗后,冲着郭老板颔首赞叹:“如此甚好。”
不再寒暄,郭老板心满意足地远去,回到自己商队扎得最严实的那顶帐篷里。
天色渐晚,已不适合赶路,最多还有明日一日的路程,就可以出关了。
等出关后,天高海阔,有两个灵力高强的同伴在侧,凡朝想去哪,都是眨眨眼的事。
马车很大,夜晚将座椅收起来,勉强能睡下两个人。
这段时日一直是方巢夏和夏经轮番守夜,凡朝一个病患,方方面面都被照顾得非常好。
如今她的伤已经大好,也不好意思再躲懒,且她白天睡了一天,此时一点困意也无,便直接开口道。
“今日我来守夜吧,你们二位都好好歇着。”
方巢夏先接了腔:“你伤势初愈,不该劳累。”
夏经也不赞同,但他的不赞同就直白得多:“你个废人,连灵力都没有,真有事了你能干啥?”
“张着嘴喊人吗?”
凡朝被他俩打击得眉毛都拧在一起,再不吭声了,直接拿过褥子盖过了头顶。
夜色渐浓,不再耽搁,方巢夏就要跨出车厢,坐在车驾上守夜。
脚步刚踏出去,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在迅速消散,整个人像软面条一样溜了下去。
夏经目睹这一切,当即大惊失色,扑过去就要伸手扶住她,可下一秒,自己也栽了下去,瞬间失去了意识。
凡朝被被褥蒙着头,刚闭眼的一瞬间,就和二人一样,率先陷入了黑暗中。
—————
“老大!这几个新鲜的血羊该怎么处理?!”
悉悉索索、一阵嘈杂的声音响起,像隔着雾一样。
不一会,一个更为凌厉的女声回答了那个奇怪的问题:“这女的没用,给扔后面养猪去,这两个灵力高强,用处大,给放牢里拴好。”
“哦对了,不要忘记定时喂散灵丹,剂量大一点。”
那女人不放心地嘱咐道。
“是!”响亮的应和。
凡朝睁开眼睛,意识渐渐回笼,感觉脑袋爆炸般疼痛,仿佛喝了十斤烈酒宿醉过。
她打量了下陌生的环境,眼前似乎是个山洞,四处都是阴暗的不规整石壁,鼻端一阵阵腥臭,墙上镶嵌着火把,是这洞内唯一的光源。
凡朝逐渐察觉出处境——不好!她们被那商队老板给卖了!
那郭老板不愧是走南闯北的跑商,真有胆啊,修仙者都敢害。
凡朝整个人都趴在泥土地上,她活动了下摔疼的肩胛骨,尝试着坐起身来。
突然,一只冰凉的小手扶在了她的肩膀上,给凡朝吓了一个哆嗦。
她回头望去,见到个衣衫凌乱的少女。
还好,是活的。
少女怯怯的,战战兢兢扶着凡朝,自我介绍道:“我叫冬冬,也是被扔进来喂猪的。”
“喂猪?”
凡朝疑惑道,随即想起来意识朦胧间听到的对话,是的!
“他们”安排她来喂猪。
因为她没有价值,而另两个有价值的,应该是被关押在别的地方了,而且还用某种丹药抑制了灵力。
凡朝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抓她们来干什么?难不成光喂猪吗,喂猪需要如此大费周章?
而那两个人灵力又有什么价值?
她立刻向这里的另一个活人盘问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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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地方?”
冬冬茫然答道:“这里是凡人洞啊。”
“凡人洞?”凡朝重复一遍,她可从来没听过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把我们抓来凡人洞?”
“喂猪啊。”
凡朝焦急地换了一种说辞:“不是,我是说,除了喂猪的,其他人都干什么去了?尤其是他们有灵力的,关起来有什么用?还有,血羊是什么?”
她一番诘问连珠带炮砸过去,小少女更怕了,但还是乖乖回复道:“有灵力的修仙者就叫血羊……他们被凡人洞里的大人们给控制起来,留着抽血……”
“抽血?”
为什么要抽他们的血?
凡朝立刻联想到什么,她的神力,也是贮藏在血里的。
会不会……
果然,下一秒,冬冬就解答道:“就是抽了修仙者的血,再输到凡人的身体里,凡人就可以使用他们的灵力了。”
“什么?!!”
凡朝又一次被震惊到,如此荒唐,莫名其妙!
凡人能用灵力?
居然是通过换修仙者的血获得!
她一时不敢相信,这实在太过惊悚,但是她自己又刚刚经历过换血还神力的事,竟越来越觉得细思极恐。
她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冬冬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从洞外面传来一声趾高气昂的命令:“叽叽喳喳什么呢?凡人洞内白日禁止喧哗!要谨遵凡大仙的教诲,懂不?今天的猪喂了吗?”
冬冬扬声答道:“喂了喂了,这就歇了。”
凡朝感到奇怪,趁外面的人走后,悄声问道:“为何这洞里白日不可喧哗啊?”
正常不都是夜间禁止喧哗吗?
冬冬答道:“据说这是凡大仙的规矩,凡大仙就是昼伏夜出的。所以这洞里面也白日歇息,夜间活动。”
“好——吧。”
凡朝无话可说,越发觉得这破地方处处诡异。
她揉了揉还泛着疼痛的太阳穴,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摸清楚这洞内的情况,去救方巢夏和夏经才是。
听了冬冬的叮嘱,凡朝静静靠在冷硬的洞壁上,一直等小丫头睡熟了,才悄悄起身,摸出洞去。
洞外静悄悄的,看来都入睡了。石壁森严,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但联想到这洞内奇怪的规矩,此刻应该是白日才对。
不知看守在何处,她现在没有灵力,行动格外小心。
凡朝还没往前走几步,突然背后一个哆嗦,察觉到一股恐怖的视线。
她谨慎地回头,四处查看,皆未发现人影。
奇了怪了,她小心靠近几步,赫然在视线下三丈处发现了目光来源——竟然是一只猪圈里的猪!
只见砖头垒的四四方方的猪圈内,站着一只肥头大耳的粉皮猪,肮脏腥臭的猪脸上,是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眼睛简直跟人的眼睛没有区别,眼白上嵌着两颗黑瞳仁,直勾勾地看着凡朝,直把人看得心里直发毛!
凡朝不仅开始怀疑起,是不是自己没有灵力后胆子也变小了,居然会被一只猪吓到。
她摆摆手,自顾自往前走去,想趁这个机会多探索些信息。
结果刚拐过猪圈,来到一个更狭窄的洞口前,里面赫然躺着一个小腹散发青光的女人。
20. 杨窗
凡朝谨慎地观察半晌,那女人小腹处青光忽明忽灭,一看就是灵力紊乱了。
既然会灵力紊乱,那就代表她也是修仙者。
冬冬曾说这个什么凡人洞专逮修仙者当血羊,那这女人,很有可能就是一只被吸了血后,灵力暴走的“血羊”。
眼见那女人灵力乱窜,甚至有了破体而出的冲动。也不知为何她一点也不控制,难道被吸了血后,连对灵力的控制能力都失去了?
凡朝想也不想,冲上去,三指打中任督二脉,帮她控制住了暴走的灵力。
女人一身伤痕,见有人靠近,像只踩中尾巴的猫,瞬间戒备起来,抬起双掌就要攻击。
凡朝用小臂轻松化去她的招式,低头温声道:“别怕,我也是被抓进来的倒霉蛋。你这灵力都紊乱到暴体了,我帮你控制住。”
接着,她把女人扶起来,将人的两条手臂挂在自己肩膀上,然后托着她的腰,和自己面对面盘腿而坐。
凡朝带着她一点点引导灵力顺着灵脉游走,一边教一边诧异地发现,这女人竟意外得生涩。
“你没修炼过?”她的声音里带着讶然。
女人似是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来帮她的,收敛了攻击性,有些踟蹰道:“我——我是散修。”
“哦~”凡朝明白过来,估计是没学过正经的修炼方法,她听说民间的一些野路子散修就是这样。
“你叫什么?是什么时候被抓进来的?”
“我叫杨窗。”
女人坦荡地答道,放下戒备后,越说越流利:“我也才被抓进来,抓进来就被抽血了。”
凡朝又问:“你们这些血羊都被关在什么地方?守卫牢不牢?”
这是她现下最关心的问题。
谁知那女人眼中却闪过一丝古怪,不答反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凡朝:“跟我一起被抓进来的还有两个同伴。我得去救他们。”
杨窗:“这样啊。他们都关在西三洞,离这里远着呢。”
“西三洞?”
凡朝问:“那我们在的这里是什么地方?”
杨窗答:“这里是东九洞,是整个凡人洞最偏的地儿了。”
凡朝急:“你能告诉我怎么去吗?为表报答,我会连你一起救出去。”
“救我?”
“就你?”听闻这话,杨窗怪异地哂笑两声。她的声音比一般女子更为浑厚,个子也高些,即使坐着,也比凡朝高小半个头。
身材非常劲瘦,胳膊腰部都硬邦邦的。左手腕处一道血口,离的近了,凡朝还发现她从眉骨到眼下有一道凸起的疤痕,不算明显,但配上她野性十足的脸,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女人笑够了,才淡淡道:“你一个凡人,连灵力都没有,出去走不了几步就得被人逮回来,你靠什么救人?”
她咳嗽两声,从喉咙里吐出来一口血沫:“小丫头,你叫什么?”
凡朝心里纳罕,心想你绝对没我大,还叫我小丫头。面上却不做声色:“你可以叫我小野。”
————
她将女人安置在冬冬的洞穴里,此时冬冬已经醒来,凡朝叮嘱几句,让她照顾好杨窗,自己顺着杨窗指引的方向探去。
洞内的人渐渐苏醒,凡朝行动地更加谨慎了。
绕过几个洞口,忽然发现,一群裸着上身,头戴长布帽的男人正在准备早餐。
窝窝头、玉米糊糊,几样简单的餐食摆放在石头方桌上。
八个男人一桌,围拢后,却没有用饭,而是双手合拢,拍出清脆的一声,再左右旋转,掌心相对后,忽地往中间一扣。
口中朗声念道:“凡仙垂恩,飨飨虔受,恪奉诲命,勤业济凡。”
念完后,才齐齐坐下用饭。
凡朝内心:“什么玩意???”
她一仰头,正好和桌案前供奉的青面獠牙的石像对上了视线。
只见那被供奉的东西,四只眼在脸上排的整整齐齐,两个嘴分别长在左右两颊,头发倒竖,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只能从雕像微微隆起的胸部判断,这是个女仙。
凡朝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又迎面遇见一群巡逻的守卫。
守卫们也头戴长布帽,差不多十人一组,多为女人,穿着上和刚才饭桌前的男人差不多,只是上身多了件四四方方的短对襟。
粗看之下,这些女人浑身带伤,一股煞气冲天,让凡朝看了后,情不自禁掂量起来,自己要是跟这伙人对上,还真不一定有胜算。
她赶紧往相反的地方避去,七拐八拐之后,才继续往西三洞靠近。
可越靠近西三洞,守卫也越严。
突然,空地处一队守卫的末尾,一个女人似乎察觉了什么,猛一转头,朝凡朝的方向看去。
凡朝立刻闪进旁边一个洞口内,那女人没看见人,以为自己看错了,摇摇头,又回归到队伍里。
凡朝缓了缓惊魂未定的心神,定睛一看,她随机进入的这个小洞,竟然是某群守卫的卧室。
石床上堆着几件守卫服,凡朝眼睛一亮,立刻脱了自己的衣服,换上守卫服,就出了门。
她装作自然地往西三洞走去,效率比刚才小心翼翼地躲藏快多了。
一直顺着泥土路往下走,越靠近关押修仙者的西三洞,环境越幽深,洞内也越狭窄,有些地方甚至到了需要矮身前行的地步。
绕过一个高高的土槛后,两排牢房在凡朝眼前铺陈开来。
她立刻冲进去,只见最前头一个牢房内,正中央悬吊着个身着紫衣的修仙者,凡朝认识那衣服,是中州除曦舞的登天阁外,最大的修仙学府——斓明宗的校服!
斓明宗门槛非常高,里面弟子个个修为不俗,而眼前这男人,面色煞白,浑身脏乱,有出气没进气的样子,分明已经被折磨到尽头了。
更诡异的是,悬吊他的绳子是穿过他的腋下固定的,而他的两条手臂自然垂下,从手腕处接了两条长长的软管,正输送着一股股新鲜血液,往地上类似羊肚的透明软袋里灌。
软管内的血液泛着微微青光,一看就知,是蕴含着充沛灵力的血液。
原来这就是“血羊”啊!
凡朝胃部一阵阵翻涌,头皮发麻,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气。
原来在这世间,还有针对修仙者那么狠毒的手法!
这群凡人,抽了修仙者的血后,再使用他们的灵力,继续捕猎更多修仙者,长长久久,生生不息。
凡朝望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牢房,不知这诡异的凡人洞,究竟是何时出现的。
一百年前的大苍,可从未听过如此恶毒的事情。
也不知神灵越是否知晓此事。
还没等她深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一个守卫厉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说着,她双手如电,立刻向凡朝抓来。
凡朝心中大惊,她是何时露出破绽的?这守卫丝毫不带商量,灵力高强,恐怕凶多吉少。
还不待她想出办法,守卫的杀招已至近前,下一秒,凡朝再一次落入黑暗中。
————
等她醒来,凡朝睁眼瞧瞧面前的两张脸,是冬冬和杨窗。
“唉?”
凡朝疑惑:“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仔细回想一下,照当时那守卫凶狠的样子,不可能让她全须全尾的回来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她疑惑,杨窗及时解释道:“是我给你救回来的。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所以醒了就去寻你了。”
“结果没想到,你胆子可真大,居然敢冒充守卫。要不是我及时杀了那守卫,把你带回来,恐怕你现在已经凉透了。”
听到凉透了几个字,冬冬吓得一哆嗦,立刻扑到凡朝跟前,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凡朝奇道:“原来是这样,多谢。”
“可我自认扮演地没什么破绽啊,带着那古怪的大帽子又看不清脸,那侍卫缘何一下就认出我是假冒呢?”
杨窗解释:“因为你不臭。”
“嗯?”凡朝疑惑。
“但凡是正在换血的凡人,身上总带着一股臭味。许是那血在体内出现了排异反应,隔老远,都能闻见一股腥臭味。”
“原来如此。”凡朝回想到,她一路的确都闻到异味,还以为是这洞内幽深,又养猪,才那么臭的。
冬冬听到这话,小鼻子嗅了嗅,开心道:“咱们三个都没有味哎。”
凡朝揉了揉她的脑袋:“当然了,咱们三个都是好人。”
听闻这话,杨窗抬头,瞧了她一眼。
接着嘱咐:“你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乖乖在洞里待着,死了一个守卫,外面不太平,很容易出事。”
“可是我的同伴怎么办?”凡朝着急。
杨窗站起身,冷硬的嘴角扯出来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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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想办法。”
————
是夜,冬冬喂完猪,和凡朝依偎在一起,左右无事,便找话道:“也不知现在外面变成什么样了。”
“小野,你刚被抓进来,你知道吗?”
凡朝顿了顿,拧紧的眉心松了松,温和答道:“天朗气清,风轻云淡,总是比这洞里好多了的。”
听闻此言,冬冬眼睛都亮了。憧憬地赞叹道:“哇塞,好想亲眼瞧一瞧。”
下一秒,她又伤感起来:“可惜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说着说着,眼里竟泛起了泪。
凡朝奇道:“何出此言呢?只要有我在,一定给你救出去。”
“真的吗?”
“真的吗真的吗?”小少女冬冬又亮起星星眼:“我被抓进来都三年了,一开始还想逃出去,可后来越来越没有盼头,索性就认命了。”
“我当初是跟着我师傅师娘一起被抓进来的,我从小就是流浪儿,师傅师娘是修仙者,心善,看我可怜,就把我捡了回去。”
“可惜我愚笨,没有修仙天赋。只能跟在师傅师娘身边做做家务事。可后来,师傅师娘被这群可恶的洞修抓来,连我一起掳走。师傅师娘已惨遭毒手,就我一个凡人还苟活着,我真不知——”
听到冬冬的遭遇,凡朝面上流露出不忍。
她将小女孩搂进自己怀里,任由她畅快哭一场。
可一旁坐着擦剑的杨窗却像个冷硬的石头块,听到冬冬的遭遇,连表情都没变几分,只是专注地盯着凡朝。
凡朝奇怪,用眼神询问道:怎么?
杨窗斜斜地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倒是假好心。”
“一个两个的都要救出去,先是救你同伴,后来又要救我,现在又多了这丫头。我看呐,你也就逞一逞口舌之快喽~”
面对杨窗的嘲讽,凡朝并不生气。
一百年的关押磨掉了她的气性,此刻只是回视杨窗,边用手安抚地顺着冬冬的长发,边好整以暇道——
“你别不信,姑奶奶我曾经的丰功伟绩还真不少。”
“在我灵力最胜的时候,一次游历,路遇一个村庄,正惨遭青鬼和一群玄鬼袭击。”
“你们也知,越厉害的鬼祸越喜欢独来独往,可不知那只高阶青鬼发了什么疯,竟然联合一群最低等的玄鬼,对那个村发动屠戮。”
“村庄很大,几乎相当于一个集镇。只怕那青鬼得逞了,能原地直接升成赤鬼。”
“我赶到的时候,屠戮已经开始了。二话不说,手握我的剑,直接冲了进去,十个回合之内,拿下了那青鬼的首级。”
“哇!好厉害!”冬冬也不哭了,从她怀里抬起头,鼓掌赞道。
凡朝继续吹嘘,吹的脖子高高仰起来,眉飞色舞道:“我都不惜的说,任凭那青鬼再厉害,再聪明又怎么样,只要我凡……”
“凡是鬼祸宵小,都逃不过我的剑!当时那青鬼正在吸一个小女孩,我啪一下冲上去,砍了它的手腕,再一个旋转落地,把那小女孩好端端地放回了地上。”
说到这,似是口渴,她接过冬冬的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碗。
“然后呢然后呢?”冬冬急切地问道。
凡朝抹了口嘴角的水痕,得意洋洋道:“我杀了那青鬼后,又跟剩下的玄鬼战到了天亮。”
“有时候难缠的不是高阶的青鬼赤鬼,而是成群结队压根杀不完的玄鬼。到后半夜,我都精疲力尽了,可等我一回头,那村庄里剩下的人,都拿起武器,鼓起勇气,和我一起,跟玄鬼战斗。”
“那一瞬间,我心中别提多激情了。”
“哇~”
杨窗一直都抱臂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冬冬的捧哏,嘴角涩涩,挂起一抹冷笑地质问:“最后呢?是不是等鬼祸都杀完了,你挨家挨户地搜罗钱财,将村里剩下的金银器物都搜刮一通再走的?”
“有没有杀几个不顺眼的人泄愤?”
“啊?”
凡朝人都傻了:“我为什么要那么做?人都是我救的,我还杀他们干什么?”
“我可没有杀人的癖好。而且我更不会收百姓们的钱财,我救他们,是我想救,行善事,绝不求回报。”
“呵。”杨窗发出一声莫名的笑来。
倒是冬冬很快发现了疑点,向凡朝质问道:“可是小野姐姐,你以前那么厉害,现在怎么也变成了跟我一样没有修为的凡人呢?”
21. 杨窗(二)
凡朝:“呃……”
这丫头,怎么那么敏锐呢?
她哈哈干笑两声,摆摆手道:“往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冬冬乖乖地没有刨根问底,杨窗却不经意间瞥到她手腕间两条狰狞交错的疤痕,猜到了缘由,眼里泛起一抹莫名的情绪。
几日呼咻而过,凡朝心急如焚,一直想出去再探查情况,都被杨窗拦了下来。
实在无聊,在这破洞内,凡朝已经把自己过去大大小小无数逞英雄的事迹都抖了出来,成功成为冬冬的偶像。
是日,凡人洞内的众人又睡了下去,凡朝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决定今晚就行动。
那日她虽然探到了西三洞的位置,却没见到方巢夏和夏经二人,估计他们关押的地方还要更深入。
凡朝摸摸冬冬的头,对着杨窗叮嘱道:“通过这几日我给你疗伤,你已经大好,灵力也发挥自如了。现下你在这好生照看冬冬,我去去就回。”
杨窗还没说什么,冬冬环抱着凡朝的腰,呐呐半晌,终是小心翼翼地说了出来:“小野姐姐,我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凡朝:?
“你说。”
冬冬小声道:“在你之前,和我一同喂猪的还有个小伙伴,她不像我完全没有灵力,她灵力低微,一开始也被送进来喂猪。”
“后来许是那群洞修又觉得她有用了,就把她绑走了。她只怕凶多吉少,因为来绑她的时候,我听到守卫说,最近修仙者不好抓,蚊子血也是血,得赶紧吸了才是——”
凡朝问:“她叫什么,有什么特征?”
既然冬冬开口,凡朝只要能帮,必会帮她。
冬冬:“她长得很俏,梳着双月髻,一笑两颗兔儿牙。”
“她叫撑花。”
凡朝:“什么???”
是撑花!
听到前面熟悉的描述,凡朝就心道不好,后转念一想,果然是。想她和方巢夏等人都中了招,撑花如此弱小,怎能逃得了这凡人洞的手腕?
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转向杨窗问道:“像冬冬说的这个人,也是关押在西三洞吗?”
杨窗点了点头。
凡朝不再等候,立刻闪身出门。
她一出门,杨窗就收敛起神色,往石壁上一靠,冲着冬冬问道:“你一个凡人,为何那么想出去?”
“他们修仙者,怕被抽血,想出去理所当然。”
“可你是凡人,还失去了师傅庇佑。像你这样的,出去了就像蝼蚁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留在这洞里,安心喂喂猪,起码不会有性命之虞。为何非要出去?”
她说的话也有道理。
冬冬顿了顿,声音依旧小小的。
她一直都很怕杨窗,之前凡朝在的时候还好,现下独处,连大气也不敢喘。
但她还是坚定地回答杨窗的问题。
“我也不知,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在凡人洞里,的确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可是我想出去看看天。”
看看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呼吸新鲜的空气,而不是整日与腥臭的猪为伴。
“而且,如果能跟着小野姐姐,肯定没问题的。”冬冬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来。
————
凡朝计划好了,她战力不强,如果能顺利找到方巢夏和夏经,把二人被压制的灵力恢复,那么出入这小小凡人洞还不是轻而易举。
只是没想到,上次她还成功地潜入了西三洞,可这次出来,守卫的森严程度简直提高了不止一个量级——
凡朝举目望去,简直处处是守卫,那群古怪的人统一带着高帽,一边高喊口号,一边不知疲倦似的巡逻。
凡朝心惊,为何突然防卫如此严苛?
难道仅仅是因为死了一个守卫?
想不到,这古怪的凡人洞内,竟从上到下,纪律严明,颇不好下手。
她心急如焚,照杨窗的意思,方巢夏和夏经灵力高强,还能多顶一段时间,可撑花,想必这两日就完蛋了!
刚想到这里,从她躲避的角落里,传来阵阵恶臭,还有几声闲谈。
凡朝小心躲藏好,便听见两个守卫交头接耳道——
“明日又到采血日了,洞主不在,老大这几日也神出鬼没的。哎呀,我看呐,到时候没有个人镇场子,估计又乱成一锅粥。”
另一人叹了口气,接话道:“是啊,你听说没,现在洞里穷的,把之前安排去喂猪的血羊都拉出来用了。”
“什么?”那人震惊:“看来血是真不够用了。输一次才够用月余,一个再强的血羊撑死够抽四五回。我看呐,像咱们这样的小喽啰,又排不上喽~”
另一人道:“嗐,谁说不是呢。采血排不上咱,到时候灵力没了,有活还是得上,那不就送死吗?”
她想着不能坐以待毙,于是谄媚地冲同伴道:“你不是有个负责分血的老乡吗,你看能不能,让他通融一下,把那头本来喂猪的血羊分给咱俩。蚊子肉少是少,起码也够顶一段时间啊。”
另一人当即拉了脸道:“别想了!你以为我没打过主意?我听我老乡说,那个喂猪的血羊,就是这个月选定的祭祀羊,明天要宰了献给凡大仙的。”
“而且最近不太平,鬼祸四起,老大决定把血羊都拉出来,现抽现输,能采多少是多少。先把咱们都装备起来再说。”
那人震惊:“都拉出来?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不会的,都喂着散灵丹呢,醒不了。只有像那喂猪的血羊,不值当浪费宝贵的散灵丹。”
什么?
一旁偷听的凡朝心越来越沉,没想到那么快,明日就是撑花的死期了。
可当下她却一点办法也无。
凡朝不是莽撞之辈,她心知目前能靠的人只有自己。
若是她也一个不小心送了命,那剩下几人是真的一点活路也没有了。
既然西三洞探不动,她尝试往反方向探去,竟然探到了一处极为空旷的洞穴内。
洞顶刻画着五光十色纷繁复杂的纹路,仔细看去,竟然都是那青面獠牙的凡大仙。
洞中心坐落着一座巨大的雕像,也是那凡大仙。此外,无数蒲团贴着墙根依次排开,每个蒲团旁都放着一个一人高的铁架子,上面放着挂钩,似乎是为了悬挂某物。
凡朝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他们洞修“输血”的地方!
从西三洞里取了血,再到这鬼地方输进身体里!
明日,估计洞修们就要在这地方采血了。
凡朝站在洞中,忽然感受到一阵清凉的风,她顺着风的方向看去,是南侧。
估计从这个方向,顺着风走,就是出口了!
凡朝不敢多停留,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只怕守卫们巡逻到了,她赶紧闪人,又回了喂猪的洞里。
刚一回去,就见杨窗拿着之前冬冬喂猪的大桶,往猪圈里倒着什么东西。
凡朝惊讶,往洞内看去,没瞧见冬冬的人影,狭窄的破洞内空无一人。
凡朝:“冬冬呢?”
听到这话,杨窗一贯冷硬的面上,首次露出柔软的表情来,皱着眉头,歉疚道:“抱歉,凡朝,冬冬被带走了。”
“什么??!”
杨窗:“对不起,我不能暴露我自己,守卫来了很多,似乎在寻找我的踪迹。”
“冬冬让我躲起来,替我应付守卫。我躲好后,她似乎惹怒了头领,就被带走了。”
“怎么会这样……”
凡朝感觉心狠狠地沉了下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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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短短半日,事情变得更加棘手起来。
方巢夏和夏经指望不上,明天紧要的是先救撑花,没想到现在冬冬也出了事。
“你知道她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吗?”
杨窗:“不知。”
凡朝分析道:“她一个凡人,带走也没有用。难不成也跟明日的采血有关系——”
杨窗打断她的话,再次低了头,露出愧疚的表情:“抱歉,是我贪生怕死,才导致冬冬被带走。”
听到她这么说,凡朝反倒反过来安慰她:“算了,事已成定局,你也别太自责。”
“若冬冬不护着你,恐怕你已经被杀死了。现在起码还有转圜余地。”
听见她这样说,杨窗低垂的头颅讶异扬起。
她眼中闪过丝莫名的神色,似乎被狠狠触动了。
当日,凡朝躺在之前和冬冬合躺的石床上,仔细思考着对策。
撑花耽误不得,现下又多了个冬冬,看来眼下,只能等明日采血时,想办法唤醒方巢夏和夏经,才有胜算。
很快,到了第二夜。
凡朝一日没睡,此刻眼底全是红血丝,她算着时间,刚要出门,一队凶神恶煞的守卫堵在门口,将一个破桶丢在凡朝手里。
命令道:“快喂猪!今天洞内有大事,这猪要不了几日就杀了。赶紧喂肥一点,把这堆饲料都喂完,若是喂不完,唯你是问!”
凡朝焦急,都这个时候了,谁还有心情喂猪。
恐怕她再耽搁一会,撑花也要变成猪饲料了。
可那十个守卫凶神恶煞地盯着她,让她一点办法也无。
且这十个守卫身上奇臭无比,想必刚采了血,恐怕是这洞内最强的一伙守卫了。
她装作柔顺地舀起一桶桶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饲料,向猪食槽里倒去。
那头眼神诡异的粉皮猪几日不见,又长大了些许,此刻看起来,比寻常猪要大得多,像座小山一样,拱在猪食槽上埋头苦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凡朝见那伙人看守逐渐松散后,突然抬手一别,把猪圈锁扣给打开了。
她双手如电,将桶猛地往猪脑袋上一砸,吃了痛的猪立刻冲出圈外,发了疯一样到处乱转。
守卫大惊,严阵以待的队形顷刻乱了。
凡朝趁着守卫们都忙着抓猪,立刻往昨日到过的那采血的大洞赶去。
等她靠近,遥遥只见撑花被高高吊起来,像祭祀的祭品一样,垂下的双手上插满了软管,底下一群洞修如饥似渴地盯着她,眼睛都馋发绿了。
一旁地上挨个排列,栓满了血羊,皆神志不清,方巢夏和夏经赫然在列。
眼见血放满了两袋,也到时辰了。
主持采血的领头人带着高帽,拿起一把长长的大砍刀,就要往撑花脖子上砍去。
旁边的洞修们高声喝彩,齐齐拍手称赞,还连声唱起了诡异的歌谣,似乎兴奋到了极点。
凡朝大喝:“不——”
她腿倒腾地再快,也不如修仙者灵力一闪飞身而去的迅速。
此刻凡朝恨极了自己的无能,她无比希望自己还拥有灵力,又或者还能调动那诡异的神力,可现下,她什么都用不上,即使真扑上去,恐怕也不过是接着送死的下场。
“该死!”她恨的眼里都要流出血来,可是却丝毫改变不了局面。
就在撑花即将头颅落地的刹那,一道人影携着凡朝飞身近前,疾喝一句:“——住手!”
举刀的领头者停下动作,待看清来人后,立刻放下刀来。
等凡朝反应过来,只见刚才还嬉笑呐喊的洞修们全部跪倒在地——
口中齐齐唤道:“老大!”
“老大来了!”
凡朝一抬头,在自己头顶看见了杨窗的脸。
22. 杨窗(三)
“杨窗??”
凡朝惊魂未定,她从杨窗怀里挣脱开来,立刻跑到架子前,将悬吊的撑花救了下来。
撑花萎靡在她怀里,撑起眼皮虚弱地看她一眼,嘴角勾起欣喜的笑。
低低喊了声:“主人……”
“居然还能见你一面……这是我的幻觉吗……”
接着就昏死过去了。
凡朝抱着她,如同失而复得的宝物,心中涌上来一股庆幸之情,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她将撑花小心地捆绑在背后,一直背着她,转头望向杨窗,冷冷道:“没想到,你居然是这凡人洞的首领。”
杨窗大笑,冷硬的脸上流露出爽朗来,难得开起玩笑:“别那么有敌意嘛,小野,也不想是谁救了你同伴。”
凡朝不听她的花言巧语,扭头看向一旁的方巢夏和夏经,质问道:“散灵丹的解药在哪里?还有,冬冬呢?冬冬在什么地方?”
杨窗慢条斯理地擦着剑,走上前去,像看天真的小女孩般看着她,嘲弄道:“冬冬啊,你猜她在哪?”
“在哪?”
还不等凡朝多想,异变横生,先前被凡朝放跑的猪竟然躲过了守卫的追逮,一路冲着大殿冲了过来!
所有洞修都跪在地上恭迎杨窗,没人注意到,那猪冲过来后,三口咬死了看守血包的洞修,猪舌头狂舔,把留着采血的血包全部吸食干净。
分秒之间,那猪狂性大发,竟然凭空涨大无数倍,尖牙顶破皮肤,眼神凶狠起来,变成个肥头大耳,力大无穷的怪物来!
它变成怪物后,第一件事,就是抬起尖牙,把离得最近的几个洞修给捅了个对穿。
“——啊!”
一时之间,洞内惨向横生,尖叫不止。
先前那对抓猪的守卫匆匆赶来,杨窗厉声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者解释道:“这畜生实在诡异,被放出来后,像是有灵性一般,厉害的很。我等费尽力气也没抓住它,还被它撞死两个同伴。”
杨窗朝凡朝横过去一眼,质问:“这畜生是你放出来的?”
凡朝:“是又如何?”
她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反问道:“冬冬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窗不答,那边,猪妖已经完全狂化,在空旷的大殿内为非作歹,连杀数人。
她立即下令:“所有人,听我号令,合力绞杀孽畜!”
“是!”
剩下的洞修听令,做好攻击姿态,三五成群,围上去攻打猪妖。
可惜那妖怪太强,不知是不是吞了修仙者的缘故,送上前去的洞修都变成了口中餐,力量不弱反强,又涨大数倍,也更加敏捷起来。
凡朝眼见这情形,很快,洞内的邪修就死伤大半。
她向杨窗道:“眼下你又该怎么破局?你就是和剩下所有人一起对抗这怪物,也不是它的对手。”
“依我所见,其他都先放一边,你先把我这几个同伴恢复灵力,让她们合力一起对抗,才能降服这猪妖。”
杨窗并不上当,反而嘲弄道:“你当我是傻子吗?”
“把她们弄醒,一起杀了这妖怪后,你能放了我?那我还不如死在这妖怪手底下!”
凡朝见她不上当,心中焦灼。
眼见洞修一波又一波地冲上去,压根于事无补。
再这样下去,凡朝等人也迟早完蛋。
她忍不住痛骂道:“杨窗,你个奸邪忘义的小人,当初我和冬冬是怎么照顾你的,你都忘了?”
“要不是我,那日你早就爆体而亡了!还有,你一个修仙者,居然和这群洞修们同流合污,连起来一起迫害同类!你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这话踩到了杨窗痛点,她的脸霎时沉了下去。
倒是一旁的领头人惊讶反问道:“修仙者?什么修仙者!我们老大怎么可能是修仙者,她平生最恨修仙的了!”
“哦?”听闻这话,凡朝察觉出一丝关窍来。
果然,下一秒,杨窗像是掩盖什么似的,高喊道:“我杨窗此生与修仙者势不两立,你休要再胡说八道!”
说这话间,猪妖已经突破了洞修的围攻范围,随时有冲上来的可能。
凡朝立刻继续刺激她:“可那日我瞧得一清二楚,你灵力紊乱,差点爆体而亡了!你怎么可能不是修仙者呢?糊弄谁呢!而且你身上也没有臭味,那灵力是从你灵台里流出来的,不可能是采血采的!”
听到这话,在场离得近的几个洞修都面露异色,震惊地望向杨窗。
杨窗急了,恶狠狠道:“别听她一派胡言!你们皆知,我杨窗跟修仙者有不共戴天之仇!我怎么可能是修仙者?”
接下来,她命令身旁的手下全部冲上去对付那猪妖,自己不给凡朝继续攻讦的机会,反而抛出一个重击:“你带着这女人,还有你的同伴逃了去,不管冬冬了?”
她指了指凡朝背后的撑花,杨窗并不知凡朝和撑花之间相互认识。
见她又提冬冬,凡朝追问道:“冬冬究竟在什么地方?”
杨窗不答反笑,慢条斯理地擦着剑,悠然道:“她呀,早变成我剑下的一缕亡魂了。”
“——什么!”
凡朝心中大恸,眼前频频闪出那个小少女柔和乖巧的脸。
她哑着嗓子厉声质问道:“你为何要杀了她?!”
杨窗答:“那日你去探路,谁知几个不长眼的守卫过来,撞破了我的身份。我若是不杀了那丫头,等着你回来,她向你告状吗?”
最后一句话,她压的很低很低:“小野,我还等着你回来,给我疏散灵力呢。”
“你!”果然,此刻,杨窗承认她是有灵力的了。
猪妖恐怖如斯,所有洞修合力围攻,都不是它的对手。
眼见手下渐渐有了颓势,想退缩,杨窗立刻高声助阵:“都打起精神来,想想凡大仙,心中又会充满力量!今日不除这猪妖,你我就再无容身之地了!”
凡朝:“……”
她一想到冬冬临死前该有多么绝望,心下就一阵阵撕扯。
在此刻,心底的痛越来越尖锐,简直要比之前身体上受过的伤还要严苛,她痛得差点呼吸不过来。
那个乖顺无害的小女孩,心底柔软,第一夜就主动把床让给凡朝睡,怕她来凡人洞不习惯,让她好生躺着,自己揽了所有活,将每日领取的食物分一半给凡朝吃。
她多善良啊,她唯一的愿望不过是去外面看看天,看看云。
凡朝将撑花小心地放在地上,和方巢夏还有夏经在一块,接着,她放松了下手脚,只觉早已枯竭的灵台里涌起一股股滚烫的血液,神智都被这股热血烧的不清晰了。
她感觉先前在曦舞的那种游刃有余感又回到了身体里,接着,她随手捡起刚才要杀撑花的那把长刀,挥舞两下,负在身后。
她的眼睛亮的吓人,曾经黑瞳仁的位置好像有两簇火苗闪烁,遥遥看去,似乎整个眼瞳都变成了红色。
凡朝将灵台里那股比灵力更为凶悍的力量,顺着血管,灌注到指尖,再注进长刀里,扬手猛地一劈!
下一瞬,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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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古怪诡异的猪妖直接从头到脚被砍成了两半!
“什么??!”
剩下的人皆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似乎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那么强。
那可是大半洞修合力也制服不了的猪妖啊,她居然一招就劈死了??!
剩下的人吓得屁滚尿流,皆知凡朝不可能放过他们,都像老鼠一样四处散去逃命。
杨窗更加不可置信地看着怒火中烧的凡朝,质问道:“你一直在隐藏实力??!”
凡朝冷笑,只拖着刀,像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般,朝杨窗踱步而去。
“杨窗,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这凡人洞,谁也别想留下来!”
杨窗听着刀背在地上滑过时发出的“刺啦”声响,整个人头皮发麻,立刻向洞口逃去。
凡朝一路追一路打,杨窗明显不敌,忍不住恼怒道:“遇见你,是我认输!”
她匆匆回想起自己这短暂又悲惨的一生,一边抵抗一边崩溃:“我本以为,遇见你之后,会改变些我对修仙者的看法,没想到,你却是老天派下来收我的命的。”
听到这话,凡朝出招的手顿了一分。
杨窗感受到她的迟疑,接着道:“我原本跟你故事里的村民们一样,村子里突遭鬼祸袭击,我家人万分恐惧之下,一个仙人来了,帮我们平息了鬼祸。”
“家人正高兴着呢,结果那狗日的仙人,把村子洗劫一空。为了侵占村里的田地,让剩下所有人都给他做奴隶。我家人不从,他就杀了我全家!”
“当时我还小,后来我一路流浪,吃狗剩的饭,捡破布条穿,我可没有冬冬那样的好运,还遇到师傅师娘照顾。”
“小野啊小野,你说,如果当初我是遇见了你,会不会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切?”
“我这够呛的一生会不会活出来不一样的色彩?”
话到这里,凡朝的刀迟疑了。
杨窗眼见时机合适,她已经闪身到了凡人洞洞前,外面璀璨的月华撒在了洞门处,那是自由的希望。
她趁此机会,立刻往洞外闪去,就要逃之夭夭。
可等她来到洞门跟前,却发现一个人影,逆着光站在洞外。
杨窗逃命的心立刻迟疑了,她焦急道:“洞主?洞主是你吗?”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凡人洞洞主白清弥正要跨进洞内,却被杨窗抵死拦下。
“洞主不要!先前捉来的几个血羊里有一个特别强,她正要灭了我们全洞!”
说话间,凡朝已至近前。
她脸上冷笑,这杨窗,还真以为自己逃得了吗。
杨窗眼见她举刀而来,立刻祭出剑来,挡在了白清弥的身前。
“洞主快逃!”
谁知,下一秒,一柄利刃从她的背后刺入,直接把她捅了个对穿。
杨窗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只见她刚才还护着的洞主,慢条斯理地抽出短刀,接住她瞬间消散生气的身体。
白清弥冲着凡朝道:“不知这位修士,是否有些误会?”
杨窗眼中的惊异没来及寻找答案,很快,光芒就熄灭了,属于她的这短暂的一生,彻底画上了句号。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二十年前没死在修仙者的手里,没饿死,没被鬼祸杀死,最后,居然死于自己最崇敬、最信奉的洞主之手。
白清弥好声好气地抬头,别开凡朝的刀。
冲着鬼煞神似的凡朝说道:“鄙人白清弥,是这凡人洞的洞主。家门不幸,已清理干净门户。这位仙长,可否坐下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