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你知道吗?》 第139章 火之秩序 他迅速蹲下,检查卢卡斯的情况,确认对方已经彻底昏迷后,立刻转向朱丽叶特。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 那个伤员仍死死攥着她的手腕,而朱丽叶特的瞳孔微微扩散,呼吸急促。更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一个年轻士兵跪在战壕里,眼睁睁看着战友被炮弹拦腰截断,内脏和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 一个瘦削的男人从战俘营的铁丝网下爬出,身后的枪声和犬吠越来越近,他的指甲剥落,在雪地里拖出十道血痕。 更远处,法国村庄的平民在德军逼近时的恐慌——母亲捂住孩子的嘴躲在酒窖里,老人颤抖着握紧猎枪…… 这些记忆并非仅仅来自眼前的伤员,而是从整个医疗区、甚至更远的地方涌来——她的感知正在失控扩散。 西奥多一把扣住那伤员的手腕,寒气顺着接触点蔓延,迫使对方松手。朱丽叶特猛地后退一步,踉跄着扶住墙壁,额头上渗出冷汗。 “Jet!” 西奥多的声音紧绷,“我们得离开。” 他伸手去扶她,但一个满脸烧伤的男人突然拦在他们面前。 “你为什么会用冰?” 男人眯起眼睛,“你是俄国人?还是和那个西班牙人一样,跟德国人一伙的?” 西奥多异色的眼眸冷了下来:“让开。” “回答他!” 另一个女人尖声质问,“火家族的人不可能用冰!”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和敌意。 朱丽叶特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精神,深棕色的眼睛重新聚焦。她抬起手,准备用认知操纵解散人群—— 但人群突然退去了。 像潮水般无声地分开,让出一条路。 伊格内修斯拄着手杖,缓步走来。 “请原谅他们的无礼。” 他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虚伪的歉意,“我已经用契约让他们退下了。” 朱丽叶特的指尖微微发抖,但她很快稳住自己:“我们需要告辞了。” 伊格内修斯侧身让开:“当然,医生该好好休息。” 就在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伊格内修斯低声说: “想象一下,如果没有契约……今天会发生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锥,刺进朱丽叶特的脊背。 朱丽叶特没有回头,西奥多也没有。他们沉默地穿过退散的人群,推开医疗区的大门。冷风扑面而来,吹散了皮肤上残留的潮湿与焦灼。 得找到迪亚哥和埃里克。 两人快步穿过街道,最终在拐角处发现了他们——迪亚哥靠在墙边,手里把玩着一支空注射器,埃里克则抱臂而立,灰蓝的眼睛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艾德蒙坐在台阶上,白发凌乱,眼神涣散,那只独臂的手里还攥着半瓶威士忌。 “他没事。”迪亚哥抬头,朝朱丽叶特微微点头,“躲在锅炉房喝了一整瓶,醉得昏昏沉沉,无意识用能力加热了蒸汽管道。”他晃了晃注射器,“现在安静了。” 朱丽叶特蹲下身,指尖轻触艾德蒙的太阳穴。片刻后,她收回手,声音冷静得近乎锋利: “喝醉了还能精准地追出来干扰我们?只有一种可能——伊格内修斯用了契约。” 西奥多冷笑:“我们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局。”他踢开脚边的碎石,“但伊格内修斯比我想的还阴险。” 埃里克的视线扫过街道阴影:“回去再说。” 他们最后检查了一遍艾德蒙的情况,确认他只是醉酒而非中毒后,将他交给了赶来的医疗人员。 回阿什福德庄园的路上,四人都没说话。 暮色彻底吞没了伦敦的街道,煤气灯一盏盏亮起,却照不散笼罩在四人心头的阴霾。 直到深夜,阿拉里克才风尘仆仆地推开休息室的门。 房间里,西奥多靠在壁炉边,手里捏着一杯没动过的威士忌; 朱丽叶特坐在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钢笔; 迪亚哥正在检查药箱,而埃里克像道影子般立在窗边,灰蓝的眼睛盯着外面的夜色。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阿拉里克甩上门,白发上还沾着夜露:“出什么事了?” 西奥多抬起头,绿眼睛里跳动着壁炉的火光:“Jet被伤员影响了,病患们怀疑迪亚哥和我居心不良,最后伊格内修斯用契约遣散了他们。” 朱丽叶特的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墨痕:“战争时期,敌意本就容易发酵。但重点是——”她抬起眼,“他们现在知道西奥的冷冻能力了。” 阿拉里克的蓝眼睛骤然眯起:“为什么用冷冻?”他大步走到壁炉前,火星随着他的动作噼啪炸响,“伦敦这鬼地方夏天闷得像蒸笼,根本用不上这个!” “卢卡斯出现了。”西奥多的声音低沉,“空气太潮湿,点不着火。Jet当时被伤员的记忆冲击得晃神,我不用能力,她就有危险。” 朱丽叶特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最讽刺的是,小伊格内修斯和亨德里克明明在扬,却故意等着西奥出手。” 房间里一时寂静,只有壁炉里的木柴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阿拉里克突然冷笑:“所以伊格内修斯的局根本不是针对你,Jet。”他的目光扫过西奥多,“他是要逼Thermo当众暴露能力,让火家族的人亲眼见证‘叛徒之子’的力量。” 迪亚哥“咔嗒”一声合上药箱:“然后呢?证明冷冻比火焰更强,动摇家族对契约的信仰?” “或者更简单。”埃里克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让西奥多成为众矢之的,逼Jet用神明力量保护他——这样她就会妥协,成为新契约的支柱。” 朱丽叶特的钢笔尖戳破了纸张。 墨水在纸上晕开,像一滴黑色的血。 “我们该搬出去。”她突然说,声音冷得像冬夜的铁轨,“留在阿什福德庄园太危险了。” 阿拉里克嗤笑一声,火焰在他掌心窜起又熄灭:“你低估火家族的影响力了,医生。” 他踱步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远处,伦敦的夜空被探照灯划出惨白的光痕,“现在整个欧洲都是希特勒的猎扬,法国沦陷只是时间问题。你以为我们能去哪儿?瑞士?美国?” 西奥多放下酒杯,指节在玻璃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Jet,现在离开反而更可疑。”他眼睛里带着罕见的严肃,“伊格内修斯会认为我们在准备什么。” “那就让他猜。”朱丽叶特的指尖抵住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伤员记忆的刺痛。 阿拉里克突然转身,蓝眼睛里跳动着危险的火星:“听着,医生(Doktor)——” 他故意用了德语,像一把小刀划开空气,“现在留着,伊格内修斯会继续玩他的心理战,但直接出手?可能性不大。” 他扯了扯嘴角,“那老狐狸最喜欢看猎物自己钻进笼子。” 壁炉里的火突然爆出一颗火星,映得四人影子在墙上张牙舞爪。 迪亚哥轻轻合上药箱:“至少这里还有规矩可循。”他的声音像绷紧的弦,“外面的世界……连规矩都没有了。” 埃里克依旧站在阴影里,但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朱丽叶特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最终停在西奥多脸上。他冲她极轻地眨了下左眼——那只属于她的眼睛。 “好。”她终于说,钢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果断的横线,“我们留下。” 墨水还未干透,一阵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埃里克无声地滑向门边,匕首已经抵在掌心。门开一线——是火家族的管家,背脊挺直如标枪,手里托着一封火漆印信。 “伊格内修斯老爷对今日的冒犯深表歉意。” 管家的声音像打磨过的钢铁,“为表诚意,他愿向爱德华兹小姐开放火家族最机密的档案室——当然,需由他亲自陪同。”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阿拉里克的指尖窜起一簇火苗,冷笑几乎要溢出来:“哈!这老狐狸连装都懒得装了?” 西奥多紧盯着管家:“条件?” “仅限今晚。”管家微微躬身,“老爷说……有些契约的‘初版文献’,或许对医生的研究有所帮助。” 契约。 这个词像钩子,精准扎进朱丽叶特的神经。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钢笔——那些被火家族垄断几个世纪的秘密,那些连玛利亚都未必知晓的传承…… 迪亚哥突然咳嗽一声,毒药师苍白的手指敲了敲药箱:“潮湿天气,古籍容易生霉。”他意有所指,“最好带些防潮剂。” 阿拉里克突然大步上前,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告诉伊格内修斯,医生需要——” “我去。”朱丽叶特站起身,黑发在颈后挽成一丝不苟的发髻,像披上战甲的武士。 西奥多猛地转头看她,她却已经拿起外套,声音平静得可怕: “知识没有善恶,只有真假。” 管家退后一步让出通道。门外,走廊的煤气灯将伊格内修斯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拄着手杖微笑,仿佛早已知晓这个答案。 第140章 绞刑 朱丽叶特跟随伊格内修斯穿过幽暗的走廊,最终停在一扇沉重的橡木门前。 伊格内修斯从怀中取出一把古老的钥匙,插入锁孔时,金属摩擦声像是某种痛苦的呻吟。门开了,混杂着羊皮纸、墨水与陈旧木材的气味扑面而来。 然后,她看见了它。 房间正中央,一座漆黑的绞刑架静静矗立。绳索悬垂,仿佛仍在等待下一个脖颈。 朱丽叶特的呼吸一滞。 伊格内修斯的手杖轻轻点地:“塞勒姆审判时用的真品。”他的声音郑重得像在介绍一件艺术品,“最后一个治愈家族的人,就是死在这上面。” 烛光在绞刑架的横梁上跳动,投下摇曳的阴影,如同绞索下挣扎的亡魂。 “火家族花了不少关系才把它从美国运回来。”伊格内修斯的手指抚过绞刑架的木纹,“这是给整个家族的警示——没有契约的保护,我们就是下一个治愈家族。” 朱丽叶特的指尖微微发冷。她注视着绞刑架底座上干涸的暗色痕迹——那是几个世纪前浸透木头的血。 “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威胁我?”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平稳。 伊格内修斯微笑:“不,医生。是向你展示历史的代价。” 他走向一旁的书架,抽出一本铁锁封存的册子,“比如这份1692年的记录……你知道普通人发现治愈能力者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册子翻开,泛黄的纸页上写着: “她们能治愈伤口,必也能制造伤口——这是魔鬼的契约。” 伊格内修斯的手指轻轻合上册子,铁锁咔哒一声扣紧。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医生。”他的声音低沉,像在宣读墓志铭,“秩序是必要的。” 烛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深壑般的阴影,“治愈家族拥有最纯净的能力,最无私的善意——可没有力量维持秩序,他们还是被历史的浪潮吞没了。” 他缓步走向绞刑架,手杖敲击地面的节奏如同送葬的鼓点。 “想象一下,如果他们当年掌握着强力的契约……”他的指尖悬在绞索旁,没有触碰,“他们可以自保,可以谈判,甚至可以建立自己的国度。而今天的人类,仍能享受治愈的恩赐。”他转身,火光在瞳孔深处跃动,“这是双赢。” 朱丽叶特的目光从绞刑架移向他,深棕色的眼睛像两潭无波的古井。 “我不否认秩序的必要。”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般精准,“但由谁制定?如何执行?——”她微微抬起下巴,“不该由少数人决定。” 伊格内修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被刺痛,又像在欣赏一场精彩的辩论。 他没有接话,只是转身,手杖指向档案室深处:“这边还有更早的文献,或许你会感兴趣。” 朱丽叶特跟上,却在穿过门廊时忍不住回头—— 绞刑架的影子被烛光拉长,横亘在地面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最终转回了头。 更深处的档案室被高大的橡木柜占据,每一层都堆满了泛黄的羊皮纸,火漆印在烛光下泛着血一般的暗红。伊格内修斯的手杖停在一只黑铁柜前,锁扣上刻着荆棘缠绕玫瑰的纹样。 “雅各布曾用契约让我们‘看’到你和玛利亚的对话。”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说契约最初是为了保护……你怎么想?” 朱丽叶特的指尖轻轻擦过羊皮纸边缘,灰尘簌簌落下。 “玛利亚确实那样说过。”她抬起眼,“但保护和控制是不一样的。” 伊格内修斯忽然笑了。他取下一卷用银线捆扎的文书,动作轻柔得像在解开婴儿的襁褓。 “凡人会阻止幼童玩火。”他展开文书,露出里面焦黑的页缘,“你觉得这是保护……还是控制?” 羊皮纸上画着古老的插图:一个母亲拽回伸向火堆的孩童,而火焰被描绘成毒蛇的形状。 朱丽叶特注视图画,声音不为所动:“孩子不懂火,所以需要保护。但当他们长大,学会尊重火的力量——” 她指向插图边缘被刻意忽略的部分,那里画着成人用火把驱赶狼群,“就不再需要阻止,而是教导他们如何使用。” 伊格内修斯的指节突然扣紧羊皮纸。 “凡人的一生太短暂,医生。”他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骨头,“他们永远学不会。而我们——” 他猛地指向窗外,伦敦的夜空正被探照灯割裂,“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些‘孩子’正在用我们赐予的火焚烧整个欧洲!” 档案柜的玻璃映出两人对峙的倒影:伊格内修斯的白发如燃烧的雪,而朱丽叶特的黑眸深不见底。 "你连西奥都不在乎,"朱丽叶特的声音像一把薄刃,"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能正确地保护整个欧洲?" 伊格内修斯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档案柜的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西奥从一开始就没有资格。" 他的语气平淡得近乎残酷,"就算他在阿什福德庄园长大,你以为其他族人会接纳一个凡人的孩子?他只会活得更痛苦。" "那你的保护呢?"朱丽叶特向前一步,玻璃上的倒影随之晃动,"作为父亲,作为当时的继承人候选——" "我当时没有足够的权力。"伊格内修斯突然转身,打断了她的话。 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知道为什么你的认知操纵这么弱小吗?为什么发动一两次就筋疲力尽?" 朱丽叶特的眉头微微皱起。 "是信徒的数量和强度问题。"伊格内修斯的声音突然变得热切,像在揭示某个重大真理,"和契约一样。如果你有足够多的强力信徒,你的认知操纵完全可以盖过集体狂热——你甚至能让这场战争停下来。" 他的手指划过一排排档案,最终停在一本烫金家谱上。"玛利亚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创造了契约,创造了继承人制度。这不是控制,朱丽叶特,这是——" "自我保护?"朱丽叶特轻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讥诮,"还是自我欺骗?" 伊格内修斯的嘴角绷紧了。"你现在躲在后方,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 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档案柜上,"火家族已经在西线折损了十七个成员。等到西奥和阿拉里克也被送上战场的时候——"他故意拖长音调,"希望你还能坚持这个天真的说法。" 朱丽叶特的睫毛微微颤动,脸上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就在这紧绷的沉默中,天花板的电灯突然"啪"地熄灭,整个档案室陷入黑暗。几秒后,门被推开,阿拉里克扶着门框,蓝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狡黠的光。 "啊,真是抱歉打扰二位。"他夸张地揉着手腕,"刚才一下子没控制好电流,把自己弄痉挛了。" 他朝朱丽叶特眨眨眼,"医生,能帮我看看吗?据说严重的话会影响某些...必要的神经反射。" 朱丽叶特立即会意,快步走向门口:"确实需要立即处理。" 伊格内修斯冷眼看着他们的把戏,在两人即将离开时突然开口:"下周还会有一批伤员从前线回来。"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朱丽叶特医生应该不会坐视不管吧?" 朱丽叶特的脚步微微一顿,但最终没有回答。档案室的门轻轻合上,只留下伊格内修斯独自站在黑暗中,白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第141章 两个法兰西 [1940年6月下旬,伦敦,阿什福德庄园] 雨点敲打着窗户,伦敦的阴雨天将阿什福德庄园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中。 朱丽叶特的卧室比平时拥挤得多—— 西奥多和埃里克靠在墙边的地铺上,迪亚哥坐在窗边的扶手椅里擦拭药剂瓶,而阿拉里克则大大咧咧地占据了床尾的位置,长腿交叠,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自从上次探望伤员后,情况就变得微妙起来——迪亚哥因为西班牙国籍和毒能力被刁难,而西奥多的冷冻能力制服卢卡斯时不慎暴露。 当晚,朱丽叶特就命令所有人搬进她的房间——这里足够近的距离可以让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免疫契约的操控。 "说真的,"阿拉里克懒洋洋地开口,指尖跳动着细小的蓝色火苗,"你太紧张了,医生。只要伊格内修斯还想拉拢你,他动我们的概率比德国人明天撤军还低。" 西奥多从书本上抬起眼,瞥向阿拉里克:"就算这样,你房间明明就在隔壁,为什么非要挤过来?" 阿拉里克的火苗"噗"地窜高了一寸,他故作惊讶地挑眉:"怎么?难道我不是这个''免疫契约小分队''的重要成员?" 他故意模仿朱丽叶特严肃的语气,"''所有人必须保持近距离''——我记得医嘱是这样的?" 朱丽叶特头也不抬地整理着医药箱:"你的房间窗户对着东侧走廊,如果有人从庭院突袭,那里是第一个被突破的点。" "听见了吗?"阿拉里克朝西奥多摊手,"专业评估。" 迪亚哥轻笑一声,将药剂瓶轻轻搁在桌上:"我倒不介意睡地板,但下次能不能让埃里克控制一下他的存在感?半夜醒来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床头,差点让我触发毒性反射。" 埃里克从阴影里浮现,面无表情:"我在守夜。" "你站得像具尸体。"迪亚哥吐槽。 西奥多叹了口气,书页在他手中轻轻翻动:"所以现在我们是要在这里建立长期根据地?" 朱丽叶特终于合上医药箱,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直到我确认安全。" 西奥多将书本轻轻合上,嘴角泛起一丝怀念的笑意:"记得小时候我发烧,总是你打地铺守着我。现在倒好,换成我睡地板了。" 阿拉里克指尖的火苗突然窜高,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有什么区别?横竖你还是被保护的那个。"他故意拖长声调,蓝眼睛里闪着促狭的光。 西奥多的表情顿时黯淡下来。迪亚哥突然对药剂瓶产生了浓厚兴趣,埃里克则专注地盯着自己的影子,仿佛在研究什么深奥的哲学问题。 "上次探望伤员时,"朱丽叶特平静地开口,手指轻抚医药箱上的铜扣,"如果不是西奥及时出手,我已经被卢卡斯的冰锥刺穿了。" 西奥多的神情柔和了些许。 阿拉里克轻哼一声,指尖跃动的火苗突然变成了细小的电流:“我也可以做到。潮湿环境反而让电流传导更顺畅。"他撇撇嘴,"只不过那天我刚好去肯特郡办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埃里克像影子般滑到门边,无声地拉开一条缝。 玛丽站在门外,往日明亮的蓝眼睛此刻蓄满泪水,嘴唇微微发抖。 她紧紧攥着裙角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皮埃尔他..."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自从听了戴高乐将军的广播,他就像变了个人...刚才、刚才他收拾行李说要回法国..."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朱丽叶特和西奥多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阿拉里克手中的火焰"嗤"地熄灭。 "玛丽,深呼吸。"朱丽叶特快步上前,双手稳稳扶住女孩颤抖的肩膀,"皮埃尔现在人在哪里?" "港口!"玛丽的眼泪终于决堤,"他说要搭英国海军今晚的船...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迪亚哥已经抄起外套,埃里克的身影在窗边若隐若现。西奥多起身时碰翻了茶杯,深褐色的茶渍在床单上洇开,但此刻无人在意。 阿拉里克最后一个起身,经过玛丽时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别担心,我们这就去把那个浪漫过头的法国佬抓回来。"他语气轻佻,但眼神异常锐利。 朱丽叶特抓起医药箱——天知道待会用不用得上——最后看了眼窗外愈演愈烈的暴雨。雨幕深处,隐约传来泰晤士河上轮船的汽笛声,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们匆忙借用了阿什福德家的黑色宾利——车上的军方通行证在此时显得格外珍贵。雨水拍打着车窗,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弧线。 码头上,皮埃尔正与帕西瓦尔低声交谈,两人都穿着笔挺的海军制服。帕西瓦尔标志性的白发在雨中依然醒目,而皮埃尔的脸色比伦敦的天空还要阴沉。 车还没停稳,玛丽就推开车门冲了出去。"皮埃尔!"她的喊声淹没在雨声中,但皮埃尔还是回过头来。 玛丽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疯了吗?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就算...就算你真的受不了英国这该死的阴雨天,我们也可以像奶奶那样去北非啊!" 皮埃尔的眼神动摇了一瞬,但很快又变得坚定。他轻轻握住玛丽的手:"这不是关于天气,玛丽。戴高乐将军说得对,法国需要每一个愿意为她而战的人。" 帕西瓦尔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的目光扫过赶来的朱丽叶特一行人,最后落在皮埃尔身上:"船还有二十分钟启航。"这句话既像是提醒,又像是最后的挽留。 雨越下越大,码头的探照灯在雨幕中形成朦胧的光晕。皮埃尔的制服已经湿透,但他站得笔直,仿佛这倾盆大雨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心。 玛丽的指尖深深掐进皮埃尔的制服袖管,雨水顺着她的金发不断滴落。"法国有那么多人在战斗,为什么非得是你?"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们留在后方一样可以帮助法国啊!" 皮埃尔轻轻拂去玛丽脸上的雨水,却抹不干她的泪水。"德国人很快就会把枪口对准法国海军,"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德·蒙特卡莱尔家族在海军的影响力你是知道的。我必须回去确保舰队不会落入德国人手里。" 朱丽叶特撑着伞走近,伞沿在狂风中不断抖动。"爱洛伊斯夫人呢?"她直视皮埃尔的眼睛,"她打算怎么做?" 皮埃尔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不管是不是真心认同贝当政府...至少奶奶在那边暂时没受到什么刁难。" 他转头望向正在装货的军舰,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忙碌,"但海军不一样,那是我们最后的防线。" 帕西瓦尔突然开口,声音混着雨声显得格外冷硬:"他说的没错。如果法国海军倒向德军,整个地中海都会失守。"他白发的发梢不断滴着水,"但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皮埃尔。" 远处传来最后登船的哨声。皮埃尔挣脱玛丽的手,后退一步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他的制服紧贴在身上,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挺拔。 "照顾好玛丽,"他对朱丽叶特说,然后看向帕西瓦尔,"还有舰队。"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向登船梯,背影很快被雨幕吞噬。玛丽想追上去,却被朱丽叶特牢牢拉住。 码头的探照灯扫过,照亮皮埃尔登船时最后挥手的剪影,随后便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玛丽突然转身抓住朱丽叶特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朱利安...求求你,"她的声音支离破碎,"用你的能力让他留下来...就这一次..." 朱丽叶特没有立即回答。透过雨幕,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那艘渐行渐远的军舰,看到皮埃尔坚定的内心——即使现在强行留下他,他也会在第一个机会出现时再次离开。 这份决心,就像他制服上的金线一样清晰可见。 "我做不到,玛丽。"朱丽叶特轻声说,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有些选择...即使痛苦,也必须被尊重。" 玛丽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跪倒在湿冷的码头上。 帕西瓦尔默默上前,将自己的海军大衣披在她颤抖的肩上。远处,军舰的轮廓已完全消失在雨夜中,只剩下汽笛的余音在海风中飘散。 阿拉里克点燃一支烟,火星在雨中顽强地闪烁:"浪漫的法国佬...至少他选了个体面的告别方式。" 西奥多望着漆黑的海面,异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泛着微光。他知道,有些离别就像潮汐,无论多么不舍,都只能目送它远去。 皮埃尔离开后的几天里,玛丽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连伊莎贝拉——皮埃尔和玛丽的姑妈,帕西瓦尔的母亲——端着热茶和点心去敲门,都只得到一声闷闷的"我不饿"作为回应。 在朱丽叶特准备再次前往前线看望伤员的前一晚,当所有人像往常一样挤在她房间里时,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门开后,站在走廊里的玛丽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她穿着朴素的灰色护士服,金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眼睛虽然还带着红肿,但目光却异常坚定。 "明天去看伤员的时候,"玛丽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请带上我。" 房间里一时安静得能听见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阿拉里克挑了挑眉,西奥多和朱丽叶特交换了一个眼神,而迪亚哥则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药剂瓶。 朱丽叶特注视着玛丽倔强的脸庞,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发着高烧却依然好奇张望诊所每个角落的女孩,她苍白的脸上写满对未知世界的渴望。 "外面真的像奶奶说的那么危险吗?"当时的玛丽这样问道,烧得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好。"朱丽叶特点了点头,就像当年答应为玛丽治疗时一样干脆。 玛丽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嘴角浮现出皮埃尔离开后的第一个微笑。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月光透过云层,静静地洒在阿什福德庄园古老的石墙上。 第142章 回家 其一 灰蒙蒙的晨雾笼罩着街道,西奥多和迪亚哥站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屋檐下,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 "有任何情况,"朱丽叶特临走前对他们说,"通过左眼联系我。"她的手指轻轻点在西奥多的太阳穴,像当年给他移植眼睛时一样精准。 迪亚哥往西奥多手里塞了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至少我们不用闻医院里的消毒水味。"他故作轻松地说,但眼睛一直盯着医院大门。 西奥多抿了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蔓延:"我更担心玛丽。她状态不太对。" "那姑娘倔得像头驴。"迪亚哥叹气,"和皮埃尔一个德行。" 就在这时,街角的雾气中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小伊格内修斯和亨德里克。迪亚哥的肌肉瞬间绷紧,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药剂瓶。 "别冲动,"迪亚哥压低声音,"这里到处都是普通人。" 西奥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将咖啡杯放在窗台上,主动抬手打招呼:"伊格内修斯,亨德里克。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 小伊格内修斯的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医生已经进去看病人了?" "是的。"迪亚哥谨慎地回答,身体微微侧向西奥多。 西奥多保持着平静的表情:"你们是来看望谁的?" 亨德里克的独眼扫过街对面的医院:"例行检查罢了。"他的声音像砂纸般粗糙,右眼的黑色眼罩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西奥多状似随意地追问:"对了,上次那个水家族间谍...卢卡斯是吧?后来怎么样了?" 小伊格内修斯的笑容纹丝不动:"正在按家族规矩处理。"他理了理袖口,白金袖扣在雾中闪着冷光,"说起来,西奥多,你的冷冻能力...很特别。父亲一直很感兴趣。" 亨德里克的独眼眯起,粗糙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上次晚宴你说这是在剑桥时琢磨出来的''小把戏''?既然是小把戏..."他刻意停顿,"应该不介意教教我们?" 西奥多的手指轻轻敲击咖啡杯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当然可以。"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一次无关紧要的实验,"只要理解熵的基本原理,再加上一点点特殊的共生菌群——" 他指了指自己的肺部位置,"就在这里培养。" 迪亚哥适时地咳嗽一声,假装被咖啡呛到,掩饰嘴角的笑意。这确实是实话——但就像告诉别人"画画只要掌握透视原理和颜料配方"一样,说了等于没说。 小伊格内修斯的白金袖扣停止了转动,他的目光在西奥多平静的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雾气在他周围盘旋,给他俊朗的轮廓蒙上一层模糊的光晕。 "有趣的...理论。"他最终说道,每个词都像被牙齿打磨过般圆滑,"改日或许该请你去实验室详细演示。" 远处医院的钟声突然敲响,惊起一群停在屋顶的鸽子。亨德里克的独眼追随着飞鸟的轨迹,黑色眼罩下的疤痕若隐若现。 "该去巡视了。"小伊格内修斯再次说道,这次语气多了几分不容置疑,"代我向医生问好。" 两人转身离去时,亨德里克的黑色眼罩在雾气中渐渐模糊,但西奥多分明感觉到,那只被遮住的眼睛仿佛仍在盯着自己的左眼。 等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雾中,迪亚哥才长舒一口气:"你刚才那番话...简直和你父亲一样狡猾。" 西奥多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边缘:"每个字都是真的。熵的原理,共生菌群——我没说谎。" "我就是这个意思。"迪亚哥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你父亲解释契约必要性时也是这样——全是真话,但关键的部分永远藏在阴影里。" 约莫半小时后,医院的大门再次打开。 朱丽叶特走在最前面,她的步伐依然稳健,但眼神有些飘忽,像是透过眼前的景物看着别的什么。玛丽紧跟在她身后,原本白皙的脸颊更显苍白,手指紧紧攥着护士服的衣角。 西奥多立刻迎上去,左眼微微发热——他能感觉到朱丽叶特此刻正被无数细微的精神波动干扰着。 "还好吗?"他轻声问道,手指虚扶了一下她的肘部。 阿拉里克从后面赶上来,压低声音解释:"三楼有个截肢的小伙子,麻醉失效了。"他的蓝眼睛扫过玛丽,"我们的小护士第一次见这场面,但表现不错。" 玛丽突然抬起头,金发从护士帽里散落几缕。她的眼眶还红着,但下巴已经不再颤抖。 "下次还来吗?"阿拉里克故意用轻佻的语气问道,指尖窜出一簇小小的火苗,像是要活跃气氛。 玛丽深吸一口气,伸手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 当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出奇地平静:"会来。"她的目光扫过医院斑驳的外墙,"他们需要有人换药,需要有人听他们说话...需要有人记住他们不只是伤员编号。" 朱丽叶特的眼神突然聚焦,她凝视着玛丽的侧脸,恍惚的神情渐渐褪去。 远处,医院的钟声再次敲响,惊起一群停在枯树上的乌鸦。黑色的羽翼掠过灰蒙蒙的天空,而玛丽的蓝眼睛始终没有躲闪。 自那一天起,玛丽成了医院的常客。 她苍白的脸颊渐渐有了血色,那双蓝眼睛里的光芒也变得坚定起来,虽然偶尔在整理绷带时,她的动作还是会突然停顿,目光穿过窗户飘向远方—— 仿佛在追寻某个已经远赴战场的身影。 小伊格内修斯和亨德里克如同幽灵般频繁出现。有时是在医院走廊的转角,有时就在街对面的咖啡馆里,那双相似的白金袖扣总在暗处闪着冷光。 朱丽叶特通过读心知道他们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但那种被时刻监视的感觉仍像蛛网般缠绕着她,让本就因共感而疲惫的精神更加紧绷。 每当这时,西奥多就会自然而然地提起某个轻松的话题—— "今天的云很像剑桥时实验室窗外的形状",或是"记得母亲常做的司康饼配方吗?" ——他温和的声音像一道屏障,暂时隔开那些无形的压力。 而阿拉里克则会故意提高音量:"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懂规矩!"他摆出长辈的架子,手指间跳动的火苗带着威胁的弧度,"没看见贵客在休息吗?" 埃里克和迪亚哥则像两道无声的防线。 埃里克的身影总在最恰当的阴影处若隐若现,迪亚哥的手指永远搭在装着神经阻断剂的口袋上——他们从不明说,但戒备的姿态从未松懈。 直到某个雨后的傍晚,老管家捧着黄铜钥匙来到朱丽叶特面前,布满皱纹的脸上温和笑意:"伊莎贝拉夫人命人收拾好了河畔公寓,就是您和西奥多少爷小时候与伊丽莎白夫人同住的那栋。" 他微微欠身,"虽然不在庄园内,但步行只要十分钟。藏书室、实验室和餐厅都会为您保留,随时欢迎回来。" 朱丽叶特没有立即接过钥匙,而是转向站在窗边的西奥多。夕阳透过玻璃窗,在他白色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你觉得呢?"她轻声问道。 西奥多离开窗边,脚步踩在老旧的地板上发出熟悉的吱呀声。 "回家吧。"他简单地说,声音里带着只有她能懂的重量。 阿拉里克夸张地伸了个懒腰,火焰在他指间跳动。"终于!" 他环视着挤满几个大男人的房间,目光扫过堆在角落的地铺、迪亚哥的药箱和埃里克永远占据的那片阴影,"我可不想继续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了。" 他朝朱丽叶特眨眨眼,"医生,你说是吧?" 迪亚哥将药剂瓶轻轻放进皮箱,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对伦敦不熟,"他耸耸肩,"听你们的安排。" 埃里克从阴影中浮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一样。" 钥匙终于落入朱丽叶特掌心,金属的凉意渗入肌肤。 她想起伊丽莎白总爱在门廊插满玫瑰的花瓶,想起西奥多小时候在楼梯上摔伤膝盖时留下的血迹,想起无数个雨夜三人围坐在壁炉前读书的温暖。 那些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却又在下一秒归于平静。 "明天就搬。"她将钥匙收进白大褂口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晰。 窗外,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泰晤士河的对岸,而河畔公寓的轮廓,正在暮色中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第142章 回家 其二 推开吱呀作响的橡木门,积年的松木香混着旧书的气息扑面而来。 西奥多站在门廊处,指尖跃起一簇火苗,轻轻一弹便点燃了壁炉——动作熟练得仿佛他从小就能做到。 火光映在他带着笑意的眼角,照亮了墙上褪色的水彩画,那是伊丽莎白生前最爱的风景。 "母亲会很高兴看到这一幕。"朱丽叶特轻声说,手指抚过茶几上那本《水生微生物图谱》——书脊上还留着德·蒙特卡莱尔家的烫金徽记。 她翻开扉页,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飘落在地。 阿拉里克踢开堆满行李的走廊,夸张地叹气:"这地方小得转个身都能撞到人!" 他嘴上抱怨着,却已经把自己的皮质旅行箱塞进了最小的阁楼间,还顺手用火焰烤干了发霉的窗框。 厨房很快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迪亚哥将一罐罐香料排满橱柜,浓郁的小茴香和辣椒粉的味道盖过了原本的霉味。 "终于能做饭了,"他朝客厅喊道,"阿什福德家的厨子简直在谋杀味蕾!" "那是传统英式料理!"阿拉里克从楼梯上探出头抗议,手里还抓着一把钉子——他刚修好了二楼的漏雨处。 埃里克的身影在屋内各处闪现。他检查完地下室的老旧管道,又无声地出现在阁楼天窗前。 "后巷的排水管可以直通河岸,"他平静地宣布,"前门三处视线死角,需要加装反光镜。" 暮色降临时,玛丽的敲门声总是轻快得像首歌。她抱着还冒着热气的苹果派,金发上沾着秋日的薄雾。 "今天救活了一个肺部烧伤的飞行员!"她迫不及待地分享,同时小心翼翼观察朱丽叶特调配药剂的步骤。她笔记本上的字迹越来越工整,包扎手法也日渐娴熟。 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西奥多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小时候无论怎么努力都点不着的壁炉,如今在他手中温顺得像只家猫。 朱丽叶特在他身旁坐下,两人肩膀之间恰好是伊丽莎白最爱的那个位置——那里现在放着一本翻开的相册,照片里三个人的笑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偶尔,丽兹会带着一两个棕发或金发的阿什福德家人造访。 这些非白发的族人总是安静地站在角落,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朱丽叶特的一举一动——那眼神里混杂着好奇、犹豫和某种小心翼翼的希冀。 他们中有些人会假装不经意地露出被灼伤的手臂,或者刻意咳嗽几声,只为了能得到朱丽叶特的一瞥。 朱丽叶特依然定期前往火家族庄园出诊,同时也为其他能力者治疗—— 英国本土的怪力家族成员总带着一身骨折来求医,而隐身家族的病人则常常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引发各种并发症。 最令人惊讶的是那些接受了菌群治疗的非白发阿什福德。 有些人会在某个清晨突然点燃第一簇火苗,然后惊慌失措地发现镜中的自己开始长出银丝。 而另一些同样接受了治疗却毫无变化的人,则会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些新生的"白发贵族"——那目光里既有羡慕,又带着说不清的失落。 某个雨夜,朱丽叶特在实验室的灯光下向西奥多展示了她的发现。 "这可能与玛利亚留下的血缘印记有关,"她的手指划过显微镜下的菌群样本,"越接近原始契约者的血脉特征,越容易激发能力。"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这意味着...我现在可以批量创造新的能力者。" 西奥多棕色的左眼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发亮。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技术上来说,这未必是坏事,"他终于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眼下方,"如果只需要菌群移植就能获得能力,而军方发现了的话..." 他抬起头,火光在他苍白的睫毛上跳动,"我担心的不是战争走向,而是你会成为所有势力争夺的目标。" 朱丽叶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显微镜的金属底座,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如果我不继续提供菌群治疗,那些肺功能衰竭的族人很可能会咳血而死。" 她的声音像是浸透了窗外的雨水,沉重而潮湿,"但如果继续下去...他们迟早会推断出,我能做的远不止治疗肺病。" 西奥多的白发在实验室的煤气灯下泛着微弱的光晕。他伸手按住朱丽叶特颤抖的手腕,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人想起壁炉里跳动的火焰。 "家族高层很可能早就猜到了,"他轻声说,左眼的瞳孔微微收缩,"既然玛利亚能通过契约分发力量,作为同等存在的你...这个逻辑太明显了。" 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阿拉里克故作夸张的道歉和迪亚哥带着西班牙口音的抱怨。这些日常的喧闹此刻听来竟有种荒诞的温馨感。 朱丽叶特反手握住西奥多的手指,感受着他指节处因常年控制火焰而留下的细微灼痕。 "伊格内修斯看我的眼神..."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像在看一把需要精心保养的武器。" 窗外的雨势渐猛,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实验桌上整齐排列的菌群培养皿。 那些微小的生命在玻璃下静静繁衍,就像千百年前玛利亚播撒在第一批契约者血脉中的力量一样,沉默地改变着人类的命运。 西奥多突然倾身向前,"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剑桥做热力学实验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快,"你当时说——''任何能量转换都会留下痕迹''。" 他捏了捏她的手指,"现在也一样。既然痕迹无法消除,不如想想怎么控制燃烧的方向?" 朱丽叶特轻轻地"嗯"了一声,鼻音里带着些许疲惫的妥协。西奥多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就像当年在剑桥的实验室里,她终于接受某个实验数据时的模样。 他向前倾身,额头轻轻贴上她的。这个短暂如蝶翼般的触碰里,有实验室消毒水的气息,有窗外暴雨的潮湿,还有某种无法言说的、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温度。 分开时,西奥多的白发扫过朱丽叶特的脸颊,像一缕稍纵即逝的月光。 楼下阿拉里克的钢琴声恰好弹到一个滑稽的走音,惹得迪亚哥用西班牙语骂了句什么。这些声音穿过雨幕传来,荒诞却真实得让人心安。 "明天开始,"朱丽叶特直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整理着实验记录,"我们得重新设计菌群培养方案。" 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晰,仿佛刚才的脆弱从未存在,"如果能精确控制激活程度..." 西奥多看着她迅速进入工作状态的侧脸,左眼微微发热。 千百年前玛利亚独自面对的选择,如今至少不再需要独自承担了。这个认知让他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尽管窗外的雷声预示着更猛烈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时光在河畔公寓里静静流淌,朱丽叶特发现某些熟悉的感觉正在慢慢复苏—— 或许是清晨阳光透过旧窗帘的纹路,或许是厨房飘来的香料气息与记忆中伊丽莎白烤制的司康饼香气重叠。 这些细碎的日常,像是一剂温和的良药,暂时抚平了战争带来的焦灼。 但战争的存在感从未真正消退。诊所的伤员源源不断,配给本上的条目日渐增多,连迪亚哥最爱的番红花都成了稀罕物。 玛丽偶尔会带来皮埃尔的信件,大家围坐在壁炉前听她朗读那些被海军审查涂黑了大半的信纸。 皮埃尔成功说服部分法国舰船加入自由法国的消息,曾让所有人举杯庆祝——尽管阿拉里克坚持要在红茶里掺白兰地才算真正的庆祝。 1940年9月7日的傍晚,朱丽叶特正在整理药材,西奥多在调试短波电台,阿拉里克和迪亚哥为最后一块糖霜饼干争执不下。 玛丽刚展开一封新收到的信,嘴角还带着看到皮埃尔字迹时的柔软弧度。 突然,刺耳的防空警报撕裂了夜空。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收音机里的交响乐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播音员急促的警告:"所有市民请注意,敌机编队正飞越海峡..." 西奥多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冲向窗边拉开黑窗帘的一角。 东边的天空已经被探照灯划得支离破碎,远处传来沉闷的引擎轰鸣。朱丽叶特的脑袋突然剧痛——她的共感能力正被动接收着整座城市骤然爆发的恐惧。 "地下室!"埃里克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隐蔽的避难所入口。 阿拉里克一把抓过玛丽手中的信纸塞进口袋,迪亚哥则利落地将急救箱甩到肩上。 当第一声爆炸震动大地时,朱丽叶特看到壁炉架上伊丽莎白的照片被震得倾斜了角度。 那张永远微笑的脸,此刻正对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天空——那里,第一批燃烧弹已经将伦敦的夜空点燃成白昼。 第143章 保持冷静,继续前进 西奥多一把揽住朱丽叶特颤抖的肩膀,她的瞳孔已经因过度共感而扩散,整个人像片落叶般簌簌发抖。 "坚持住,"他在她耳边低语,半扶半抱地带着她向地下室移动。朱丽叶特的脚尖拖过地板,在木地板上划出几道凌乱的痕迹,她的呼吸急促得像只受伤的鸟。 阿拉里克抢在前面踢开杂物间的暗门,玛丽抱着医药箱紧随其后,迪亚哥则警惕地断后。 当最后一级台阶消失在视野中时,埃里克无声地拉上沉重的铁门,将漫天火光与爆炸的轰鸣隔绝在外。 铁门合拢的瞬间,地下室里唯一的光源只剩下阿拉里克掌心那簇摇曳的蓝色火苗。 在昏暗的光线中,西奥多将朱丽叶特安置在垫着旧毯子的角落。她的手指死死攥着他的衣领,指节发白,仿佛抓住唯一的浮木。 远处又一声爆炸传来,震动使得储藏架上的玻璃瓶叮当作响。玛丽跪坐在一旁,动作熟练地取出镇静剂,而阿拉里克的火光在墙上投下巨大的、不安定的影子。 铁门外,战争正将伦敦的夜空撕成碎片;铁门内,几个人屏息等待着——不是等待黎明,而是等待朱丽叶特从无数陌生人的恐惧中找回自己的呼吸。 在药物和乌丸先生教授的呼吸法作用下,朱丽叶特急促的喘息终于渐渐平复。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五双关切的眼睛在昏暗的地下室里注视着自己—— 玛丽含着泪的蓝眼睛,迪亚哥紧锁的眉头,埃里克沉默的凝视,西奥多担忧的目光,还有阿拉里克... 她的视线在阿拉里克身上停留了一瞬。 即使在地下室微弱的光线下,她也能看出他外套口袋里不自然的凸起——那是一把手枪的轮廓。这个发现让朱丽叶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苦笑。 "我没事。"她轻声说,声音还有些嘶哑,但已经找回了往日的镇定。 阿拉里克的蓝眼睛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他们之间不需要言语——那个明媚的下午在德·蒙特卡莱尔庄园的橡树下再次重申的约定,此刻在两人眼神交汇中重现。 ("那个承诺,依然有效。") 现在,朱丽叶特朝他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这个残酷的约定依然有效。阿拉里克几不可察地耸了耸肩,指尖的火苗突然蹿高了一寸,将地下室照得更亮了些。 "既然医生没事,"他故意用轻快的语气打破沉默,"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的避难所里连瓶像样的酒都没有?" 玛丽破涕为笑,迪亚哥翻了个白眼,而西奥多的手悄悄握住了朱丽叶特的——他的掌心温暖干燥,与记忆中那个点不着火焰的男孩一模一样。 埃里克确实将避难所准备得无可挑剔:墙角码放着整齐的罐头和饮用水,架子上分类排列着医药箱与毛毯,甚至还有几本被翻得卷边的旧书。 然而再充足的物资也抵不过昼夜不停的轰炸带来的精神侵蚀。每当爆炸声逼近,地下室里那盏昏黄的灯泡就会剧烈摇晃,在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扭曲跳动的阴影。 唯一的慰藉来自西奥多冒险从客厅抢救下来的老式收音机,以及角落里那架走音的老钢琴。收音机沙沙的电流声中,BBC的战况播报与不合时宜的轻快乐曲交替出现。 阿拉里克总在音乐响起时夸张地摆出舞姿,逗得玛丽掩嘴轻笑;迪亚哥则会跟着哼唱西班牙民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 朱丽叶特靠在墙角,西奥多的手指轻柔地梳理着她被冷汗浸湿的额发。 玛丽尝试弹奏那台老钢琴,但有几个琴键早已失灵。他们不时修理,却始终无济于事。 此刻,收音机里正播放着《月光奏鸣曲》,钢琴声在爆炸的间隙中倔强地流淌。 阿拉里克突然向她举起并不存在的酒杯,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是一个承诺,也是一个警告。 地下室的铁门将世界割裂成两个部分: 门外,是燃烧的伦敦夜空; 门内,是贝多芬流淌的月光, 是迪亚哥走调的哼唱, 是玛丽强撑的笑容, 是埃里克永远警觉的身影, 是西奥多温暖的掌心, 是阿拉里克口袋里那把沉甸甸的手枪, 以及所有人默契避而不谈的那个"如果"。 当最后一声防空警报的长鸣渐渐消散在空气中,众人终于推开沉重的铁门,回到了地面上。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焦糊味和潮湿水汽的怪异气息。 晨光透过残破的窗帘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朱丽叶特眯起眼睛——客厅的窗户被震碎了大半,玻璃碎片像水晶般散落一地,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西奥多的白发上落满了灰尘,他第一个走向窗边。 窗外的景象让他的指节瞬间绷紧,窗框木质在无声燃烧中留下焦黑的指印——远处,东区的天空依然被浓烟染成铅灰色,几处火光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们熟悉的街角面包店只剩下一半的招牌在风中摇晃,上面伊丽莎白最爱的"每日新鲜出炉"字样已经残缺不全。 阿拉里克吹了个口哨,弯腰从地板缝里捡起一片被震落的相框玻璃。相片里伊丽莎白的笑容被玻璃裂纹分割成几块,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了壁炉架上。 "厨房还完好,"迪亚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几分庆幸,"香料罐一个都没碎。" 玛丽站在门廊处,手里攥着那封还没来得及读完的信。她的目光穿过破碎的窗户,望向远方仍在冒烟的天际线,蓝眼睛里映着战火与晨光交织的色彩。 埃里克无声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几块从院子里捡来的木板。 "先封窗,"他简短地说,"今晚可能还有空袭。" 朱丽叶特走到西奥多身边,他们的肩膀轻轻相触。晨光中,泰晤士河对岸的浓烟缓缓升起,像一条黑色的缎带飘向远方。 而在近处的街道上,第一批勇敢的伦敦市民已经走出避难所,开始清理废墟。 一个老妇人正用扫帚清扫门前的碎玻璃,她的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这场轰炸不过是又一个需要打扫的雨天。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却不失礼节的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埃里克像影子般沉默地移动到门边,透过门板的裂缝观察片刻后,才缓缓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阿什福德家制服的年轻执事,他的白发略显凌乱,制服外套上沾满了灰尘。见到埃里克,他明显松了口气,右手下意识地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 "伊格内修斯老爷派我来确认各位是否平安。"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却依然保持着贵族管家的得体,"河对岸的几处宅邸受损严重,老爷很担心..." 他的目光越过埃里克的肩膀,在看到朱丽叶特和西奥多完好无损时,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但当他注意到玛丽手中那封被攥得皱巴巴的信件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仿佛在权衡是否该告知某个消息。 阿拉里克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指尖跳动着细小的火苗:"回去告诉老家伙,我们好得很。"他故意顿了顿,"至少比他的古董收藏室完好。" 年轻的执事微微颔首,却又忍不住多看了朱丽叶特一眼:"老爷还说...如果各位需要更坚固的避难所,庄园的地下酒窖随时..." "不必了。"朱丽叶特轻声打断,她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共感后的沙哑,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请转告伊格内修斯,我们会继续在这里履行医生的职责。" 执事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窗外的硝烟,最终只是深深鞠了一躬。 当他转身离去时,西奥多注意到他的皮鞋后跟已经开裂——这个细节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诉说着之前的空袭有多么猛烈。 街对面,几个孩子已经开始在废墟间寻找可用的物品,他们的笑声奇异地融入了这个满目疮痍的清晨。 朱丽叶特环视四周,房间里只剩下沉默的忙碌—— 西奥多正小心地拾起散落的相框碎片,阿拉里克用火焰融化着窗框上翘起的金属边,迪亚哥则默默清理着打翻的药材柜。 每个人都在用这种机械性的动作,来消化轰炸带来的冲击。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门廊处的玛丽身上。少女依然伫立在破碎的窗前,晨光为她金色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她手中的信纸已经被攥得不成样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朱丽叶特轻轻走到她身边,还未开口,玛丽却突然转过身来。那双往日里总是含着笑意的蓝眼睛,此刻竟透出一种令人陌生的坚毅。 "我要去东区了,"玛丽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圣托马斯医院设立了临时救助站。" 她将皱巴巴的信纸塞进口袋,动作干脆得不像往日那个会因为一朵压坏的玫瑰而难过的女孩,"他们需要所有懂医护的人。" 朱丽叶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小心路上的未爆弹。"最终,朱丽叶特只是这样说道,从医药箱里取出一支镇静剂塞进玛丽手中。 玛丽点点头,突然伸手拥抱了朱丽叶特一下。这个拥抱短暂却用力,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脚步踩过碎玻璃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门开合间,一缕带着焦糊味的晨风卷入室内,吹动了散落在地上的书页。 阿拉里克不知何时来到了朱丽叶特身后,他望着玛丽远去的背影,难得地没有说俏皮话。 窗外,少女娇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满是瓦砾的街道尽头,唯有她金色的发丝在硝烟弥漫的晨光中,依然明亮得耀眼。 第144章 老鼠 其一 空袭警报又一次撕裂长空时,朱丽叶特正缝合着第七个伤员的伤口。 她的针线比平时迟缓了许多——每一针都要穿过三重阻碍:眼前血肉模糊的伤口、周围人群潮水般的恐惧、还有那些通过新契约网络传来的,无数陌生人的痛苦呼喊。 "皮埃尔...康拉德...五次郎..."她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名字,试图在信息的洪流中打捞熟悉的波动。 但那些声音太过嘈杂:一个水手在燃烧的船舱里祈祷,某个母亲在废墟下护住婴儿,冰家族成员在极寒中作战...所有的声音都像尖针般刺入她的太阳穴。 "嘶——"第三次将缝合针扎进自己手指时,鲜血滴在纱布上晕开刺目的红。 西奥多立刻夺过她手中的器械,他那只曾经属于朱丽叶特的棕色眼睛此时也因共感而布满血丝。 "去休息。"他的声音像压低的雷声,不容抗拒地将她按在角落的折叠椅上,"至少半小时。" 一个陌生医生自然地接替了她的位置。那人戴着严实的口罩,滑稽的东欧口音含糊不清,黑发像是新染的,发根处还透着不自然的色泽。 但朱丽叶特混沌的大脑已无力思考这些细节,她只是呆滞地看着那人灵巧的缝合手法——针脚细密得近乎艺术。 "谢谢。"她突然说道,声音沙哑得自己都陌生。 黑发医生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应该的,医生。"他回答,浓重的口音掩盖了某种微妙的紧绷,"您救了这么多人,该休息了。" 朱丽叶特微微点头,拇指轻轻按压着针扎的伤口。一滴血珠在指腹颤动,在昏暗的医疗帐篷里泛着奇异的光泽。 黑发医生的眼神在她指尖的血液上停留了一瞬间——那种赤裸的、近乎宗教狂热般的注视,突然刺穿了朱丽叶特疲惫的意识迷雾。 那种对知识纯粹的、近乎偏执的渴望,她曾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汉斯·维尔纳,那个曾把她的血肉样本养在实验室里日夜观察的凡人科学家。 她认出来了。 在疲惫与疼痛交织的混沌中,朱丽叶特竟感到一丝荒谬的敬佩——他居然敢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神裔的医疗站,就为了近距离观察神明力量的运作方式。 "你也该休息一下,"她轻声说,目光扫过对方被汗水浸湿的口罩边缘,"连续工作十二小时对任何人来说都够呛。" 汉斯明显僵了一瞬,蓝眼睛在口罩上方快速眨动。但他最终还是在朱丽叶特身旁的木箱上坐下,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 他的手指不安地敲打着膝盖,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血迹。 朱丽叶特借着整理衣领的动作,手腕状似无意地掠过汉斯后颈裸露的皮肤。那一滴渗出的血珠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的皮肤,就像雨水渗入干涸的土地。 "Jet,你需要——"阿拉里克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手里晃着一杯可疑的琥珀色液体——没人会在战时追问咖啡的来源。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黑发医生身上时,火焰突然在杯中"噗"地燃起。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他眯起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像只发现猎物的豹子。 汉斯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我去看看新送来的伤员。"他猛地站起身,白大褂下摆带倒了医药箱。绷带和纱布散落一地,但他已经快步消失在帐篷另一侧的阴影里。 阿拉里克的手指间窜出危险的蓝色火苗,却被朱丽叶特一个眼神制止。 她想起帕西瓦尔从挪威带回的情报——汉斯曾经向他透露了德军撤离时间,还有那句''庸人只看见神裔的光辉,却忘记探寻本源''。 "放他走。"朱丽叶特的低语几乎被帐篷外的呻吟声淹没,但阿拉里克敏锐地捕捉到她指关节那声熟悉的脆响——那是她激活血液标记时特有的声响。 帐篷外,汉斯的身影正穿过满是伤员的广场,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摸着后颈,那里仿佛有什么在隐隐发烫。 阿拉里克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指尖的蓝色火苗不安地跳动。"你那个标记..."他压低声音,"传递信息时不是会有些微发热吗?那家伙会发现吧?" 朱丽叶特轻轻摇头,慢慢地转动施术的食指。 "配合一点点认知操纵,"她声音如同耳语,"他会以为只是疲惫导致的体温升高。" 她的目光追随着汉斯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我想知道他到底想证明什么。如果真有威胁..."她的语气骤然降至冰点,"随时可以拿下。" 就在这时,西奥多正在医疗站另一侧为伤员包扎。他的左眼突然传来熟悉的灼热感——那是朱丽叶特的讯号。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上的工作,但颈侧的肌肉已经悄然绷紧。 讯息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有老鼠,密切观察。 西奥多异色的瞳孔扫过嘈杂的医疗站,最后落在门口那个正在整理医药箱的黑发医生身上。 汉斯似乎感应到什么,突然抬头,正好与西奥多的视线隔空相遇。两人都怔了一瞬,然后同时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远处的炮声再次隆隆响起,新一轮空袭即将来临。但此刻医疗站内,一场无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第144章 老鼠 其二 绷带在他手中缠绕,止血钳夹住撕裂的皮肉,针线穿过伤口边缘——熟练得几乎机械。 汉斯盯着自己沾血的手指,荒谬感如潮水般涌来。 (我本该记录火家族的粉尘反应,而不是在这里缝合伤口。) 他奉命潜伏伦敦,伪装成东欧流亡医生,混入医疗站收集数据。 德国当局为他准备了假身份、伪造的证件,甚至提前在毒气配方里预留了变量——只要他能带回火家族的弱点,他们就能设计出针对性武器。 可眼下,他正给第十九个人缝合伤口。 第十九个人。 有普通人,被燃烧弹的气浪掀翻,皮肤焦黑溃烂;也有神裔,火家族的白发在痛苦中愈发刺眼,肺部灼伤导致呼吸时带着细微的火星。 汉斯本该记录他们的症状,分析他们的耐受极限,可他的笔记本却躺在口袋里,迟迟没有翻开。 (如果柏林那边知道我在干什么……) 他抿紧嘴唇,口罩下的呼吸微微发烫。任务必须完成——他需要那些数据,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但更深处,另一种渴望在啃噬着他:神明力量。 朱丽叶特·西莱丝特·爱德华兹就在不远处,她的能力近乎神迹。 汉斯见过她治愈重伤员,见过她仅凭意志压制暴走的火能力者。如果他能理解那种力量……如果能用科学解析神性…… (这才是真正的超越。) 可眼下,他只能低头继续缝合,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那女人猛地攥紧了担架边缘,指节发白。 她的棕发间夹杂着几缕不自然的银白,呼吸间带着硫磺般的灼热。 当汉斯的缝合针穿过伤口时,她痛得倒抽一口气——一缕细小的火星从她唇边溅出,落在汉斯的手套上,烧出几个焦黑的针眼。 "抱歉。"汉斯低声道,东欧口音刻意加重了几分。他的动作未停,针线在皮肉间穿梭,但余光却紧盯着那些火星熄灭的轨迹。 (燃点比预估的高...抗寒性可能更弱...) 这些细节自动在脑中归类,成为未来方程式里的一个变量。 他不动声色地采集样本——一点皮屑,几滴血液——藏进袖口的微型容器。 (先完成任务。然后……或许我能找到机会接近她。) 远处,又一轮轰炸的余震传来,医疗站的灯光闪烁。汉斯抬头,恰好对上朱丽叶特的目光——冷静、审视,仿佛早已看穿他的伪装。 他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针尖刺偏,女人闷哼一声。 (该死,集中精神。) 他迅速调整呼吸,继续手上的工作。但脑海中,两个声音仍在撕扯—— 一个说:(记录他们的弱点,交给柏林。) 另一个低语:(但如果你能掌握神明的力量……谁还需要毒气?) 这个念头像火星般在脑海中闪烁。汉斯剪断最后一根缝合线,棕白发相间的女伤员终于安静下来,只有指尖偶尔迸出的几点火星暴露着她的血统。 他长舒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后颈,在角落的木箱上坐下。 透过沾血的手套,他注视着不远处的朱丽叶特。 她刚离开一个腹部被弹片贯穿的士兵——那人虽然仍面色惨白,但致命的出血已经停止。 如此严重的伤势,若在柏林的研究所,至少需要三台手术和数周恢复,而她只是将手掌悬停片刻,伤口便自行闭合。 (这不科学……) 他着迷地想。 (除非科学本身就有盲区。) "喝点东西?"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汉斯浑身一颤。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异色的瞳孔——西奥多·阿什福德站在面前,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深褐色液体。汉斯的呼吸瞬间凝滞。 (他认出我了?乔装应该没有问题——) "咖啡。"西奥多晃了晃杯子,碎渣在杯底沙沙作响,"虽然看起来像泥浆。" 汉斯僵硬地接过,劣质陶瓷杯传来的热度灼痛了他的指尖。他盯着杯中浑浊的液体,脑中闪过十种下毒的可能性。 "怎么?怕我下毒?"西奥多突然笑了,棕色的左眼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微光,"要交换杯子吗?" "不…只是太烫。"汉斯故意让东欧口音变得更重,小心地抿了一口。 西奥多的白发在黑暗中微微发亮:"三号帐篷需要人手。"说完便转身离去,脚步声淹没在伤员的呻吟中。 汉斯低头凝视咖啡,水面倒映出自己变色的发丝和苍白的脸。杯底沉淀的咖啡渣形成一个模糊的符号,像只半睁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后颈刺痛,却只当是疲惫导致的神经抽搐。 他仰头将最后一口苦涩的咖啡灌入喉咙,劣质的残渣在舌根留下粗粝的触感。站起身时,木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三号帐篷——救完这一个,他就必须开始整理那些藏在袖口暗袋里的样本和数据了。柏林方面已经发来两次加密催促。 穿过拥挤的医疗区时,消毒水与血腥味混作一团。 汉斯低头疾走,却在转角处与一抹银白身影擦肩而过——阿拉里克·阿什福德身上特有的松木与硫磺气息扑面而来。汉斯的肌肉瞬间绷紧,但对方似乎并未驻足。 (很好,没人注意到——) "嘿,你。" 一簇蓝色火苗突然在眼前跳动。阿拉里克不知何时已挡在面前,指尖的火焰照亮他带着玩味笑意的嘴角。汉斯的血液瞬间冻结。 "手。"阿拉里克突然命令道。 汉斯下意识地将手往白大褂上擦了擦——这个动作让他自己都想咒骂。太明显的紧张反应。 阿拉里克却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我是说,"他慢条斯理地翻转汉斯的手掌,火焰凑近那些持针留下的痕迹,"你的缝合技术...很特别。" 汗珠顺着汉斯的脊背滑下。他的伪装身份是波兰外科医生,但某些职业习惯——比如持针的姿势——确实可能暴露德式训练的痕迹。 "华沙医学院..."他干巴巴地开口。 "教你们用火焰消毒针头?"阿拉里克突然打断,拇指擦过汉斯指间一处几乎不可见的灼痕——那是上周在实验室调试毒气时不小心留下的。 远处传来担架落地的闷响。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汉斯能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 阿拉里克的蓝眼睛在火光映照下呈现出诡异的紫色,正一寸寸解剖着他的伪装。 就在汉斯即将摸向腰间隐藏的匕首时,阿拉里克突然松开手,火焰"啪"地熄灭。 "三号帐篷需要你这种人才。"他退后半步,嘴角勾起危险的弧度,"快去啊,医生。" 汉斯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冲进三号帐篷的阴影里,他才发现自己的白大褂后背已经完全湿透。 第145章 神与凡 其一 三号帐篷内昏暗拥挤,血腥味和消毒水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伤员们低声呻吟着,偶尔夹杂着护士急促的脚步声。汉斯掀开帘子走进去,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 (他们没有发现我。) 这个念头让他嘴角微微上扬。 他可是在给那个冰火男人放过混有抗生素的毒气的人——如果他们真的认出了他,绝不会让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看来,即便是神明,也有被蒙蔽的时候。)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口暗袋里的样本瓶,确认它们安然无恙。 战时的混乱、轰炸的噪音、再加上他提前服用的神经阻断剂——这一切都成了他最好的掩护。他甚至在心底生出一丝近乎傲慢的得意: (科学终究还是能骗过神明的眼睛。) 帐篷角落,一名伤员痛苦地咳嗽着,胸口的绷带渗出暗红的血迹。 汉斯调整了一下口罩,快步走过去,熟练地检查伤口。他的动作精准而冷静,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 (再坚持一会儿……) 等他处理完这个伤员,就能找机会溜出去,把收集到的数据整理成报告发回柏林。 汉斯迅速缝合完最后几针,确认伤员的状况稳定后,便悄然退到帐篷边缘一处堆放医疗废品的角落。 这里光线昏暗,无人注意,只有偶尔掠过的探照灯光在帆布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他蹲下身,从内袋抽出折叠的笔记,借着微光快速翻阅。 数据、公式、观察记录——全都指向同一个结论:一种混合药物的粉尘,可以针对性破坏火家族体内的共生菌群。 没有这些菌群,他们的火焰能力将彻底失效,甚至可能因肺部功能紊乱而窒息死亡。 他的钢笔悬在纸上,墨水滴落,晕开成一片深蓝。化学式已经完整,只差最后确认。 一旦这份报告发回柏林,前线的轰炸机就会装载这种新型武器,火家族将不再是战场上的威胁。 笔尖落下时,他的手抖了一下,线条歪斜了一瞬。 (朱丽叶特一定有办法救回一部分人……) 这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让他笔尖一顿。 是的,以她的能力,或许能逆转这种毒素的效果。 但战争规模的使用呢?在混乱的战场、燃烧的城市里,她能救下所有人吗? 他猛地合上笔记,塞回衣内。心跳在胸腔里敲击,耳膜鼓胀发烫。 他需要离开这里,需要把情报传回去——但当他站起身,穿过拥挤的医疗区时,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那些伤员。 火家族的白发神裔躺在普通人旁边,同样浑身血污,同样痛苦呻吟。 一个孩子—— 看起来最多不过十岁,虽然他知道以神裔的寿命应该远不止与此,棕发间夹杂几缕银丝—— 正抓着母亲的手,小声啜泣。 (我利用了他们……)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刺进他的思绪。他来伦敦是为了研究超自然力量,为了证明凡人的智慧可以匹敌神明。 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场景——混乱、痛苦、死亡。 后颈突然传来一阵灼热,像是被烙铁轻轻贴了一下。他皱眉,抬手摸了摸,却只触到正常的皮肤。 (只是心理作用……) 夜色深沉,炮火暂歇,但他的思绪却比战场更加嘈杂。 在临时搭建的简陋工作台前,汉斯再次摊开笔记本,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化学式上,试图用逻辑和公式填满脑海里的空白 ——如果去掉一个甲基,毒性会降低60%,症状看起来严重,但实际不会致命。 (这样至少能减少伤亡……) 但下一秒,他的笔尖悬停。 (可如果柏林那边发现了?) 他的指尖微微发凉。纳粹对“不完美”的武器没有耐心,对“心慈手软”的科学家更是如此。他会被召回,被审查,甚至被送进实验室成为下一个实验体。 (我有必要为这些神裔冒这个风险吗?) 他咬紧牙关,笔尖几乎要刺破纸张。 神裔根本不在乎凡人吧?他们高高在上,隐匿于历史阴影中,操控着普通人的命运—— 但记忆却不受控地翻涌。 朱丽叶特在医疗站里医治凡人的样子,手指拂过伤口时那种专注的平静。 西奥多·阿什福德在轰炸中护住平民的背影,冰与火在他手中交织,却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筑起屏障。 (如果他们真的不在乎凡人……为什么要救他们?) 笔尖颤抖得更厉害了。 (如果我仅仅因为“他们不一样”就要动手……) (那我和那些迫害他人的疯子有什么区别?) (我又要怎么证明——凡人可以超越神明?) 超越,不是靠屠杀,不是靠恐惧,而是靠真正的智慧、真正的力量。 他盯着化学式,突然狠狠划掉了原先的结构,重新写下一行。 改良版:非致命性抑制菌群活性,72小时后可自行恢复。 后颈的灼热感忽然加剧,像是一道目光烙在皮肤上。但这次,他没有去摸。 (如果神明在真的存在……那就看着吧。) (我要证明的,从来都不是谁更擅长杀戮。)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回荡,像是某种自我辩白,又像是最后的坚持。 他穿过废墟,脚步在焦黑的砖石间谨慎移动,抵达了藏匿发报机的废弃仓库。 发报机被藏在倒塌的书架后方,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他迅速组装好设备,指尖微微发抖,金属部件在昏暗中泛着冷光。电源接通时,机器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像是某种警告。 (得快一点……) 他不敢耽搁,迅速输入加密频段,开始传输数据。 第一次,信号刚发出就被某种干扰切断——他皱眉,以为是设备故障。 第二次,他调整了波长,可发报机却在关键时刻突然断电。 (不对劲……) 冷汗滑下他的后颈,那里的灼热感愈发明显。他环顾四周,仓库里只有尘埃和阴影,但他总觉得有什么在注视着他。 第三次,他终于成功发送。 没有时间确认回复,他立刻拆解设备,将核心部件塞进暗袋。 剩下的部分——包括那张写着原始配方的纸——被他掏出打火机点燃。火苗舔舐纸页,字迹在高温中扭曲消失,化作灰烬飘散。 (反正这里到处都是燃烧的痕迹……)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堆灰烬,确保没有任何残留,然后迅速离开。 走廊尽头,月光透过破碎的窗户洒落,照亮了他的半边脸。他的蓝眼睛在阴影中闪烁,像是某种自我质疑,又像是某种决意。 (减毒版的配方……至少能争取时间。) 他踏入夜色,没有回头。 第145章 神与凡 其二 几天后,柏林。 冷灰色的会议室里,长桌尽头坐着几位身着制服的军官,他们的肩章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汉斯站在汇报席,背脊笔直,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 "你的配方已经通过初步测试,"为首的男人——党卫军上校莱因哈特——推过一份文件,"工业生产将在下周启动。" 他的声音平静,仿佛这只是在讨论某次野餐安排,而非一种致命武器的量产,"我们需要确保它万无一失。" 汉斯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当然,"他回答,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配方经过反复验证,效果可控,不会出现意外伤亡。" 莱因哈特的目光钉在他脸上:"你似乎……对‘意外伤亡’很在意?" 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骤降。汉斯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后颈的灼热感突然变得鲜明——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只是确保效率,上校。"他微微低头,掩饰眼神的闪烁,"无效的杀伤只会浪费资源。" 桌对面,另一名军官突然冷笑:"我们收到报告,说你在伦敦的医疗站‘救助’了不少火家族成员。" 汉斯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是伪装的一部分,"他迅速回应,指尖在桌下掐进掌心,"接触伤员才能获取最准确的生理数据。" 沉默蔓延。莱因哈特最终点了点头,合上文件夹:"生产照常进行。你留在柏林,负责后续优化。" 汉斯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沉重得像锤击。莱因哈特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瞳孔在冷光下收缩成针尖大小。 "我不擅长科学,"上校突然打破沉默,指节有节奏地叩击着橡木桌面,"但我很擅长看人。" 汉斯的心猛地一沉。后颈的灼热感骤然加剧,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嵌进皮肉。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脑中飞速计算着逃生路线—— 莱因哈特微微前倾,嘴唇刚张开—— 却突然顿住了。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瞬,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拨动了神经。 这个细微的变化被汉斯敏锐地捕捉到。 上校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再抬头时,语气竟缓和了几分。 "……所以我一直认为你很可靠,"他继续说道,声音里突然多了几分不自然的笃定,"我相信你的判断。" 汉斯的呼吸几乎停滞。 (刚才那是……?) 后颈的灼烫感此刻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一丝微妙的温热——这让他想起以前朱丽叶特利用血肉样本传信时的灼热。 "谢谢您的信任,上校。"他听见自己回答,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在操控他的声带,"我不会让您失望。" 莱因哈特点点头,挥手示意他离开。 当汉斯转身时,他确信自己听见了某种声音——像是极远处传来的轻笑,又像是夜风穿过教堂彩窗的嗡鸣。 走廊的灯光惨白如手术室。他摸向后颈,触到的只有正常体温的皮肤。 (你出手了?) 他在心中默问,不知向谁。 没有回答。只有他独自的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回响,如同一枚棋子滚过棋盘。 朱丽叶特缓缓睁开眼睛,指尖从太阳穴滑落。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刚从深海浮出水面。众人立刻围拢过来,烛光在他们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们采用了减毒配方,"她声音略显疲惫,"虽然只会造成暂时性能力抑制,但还是要让火家族的人随身携带防毒面罩。" 西奥多把玩着手中的防毒面具,嘴角微扬:"丘吉尔政府倒是帮了大忙,上周开始全民配发。"他指了指面具上"英国制造"的钢印。 迪亚哥正在调配一管紫色药剂:"阿拉里克用电家族的截获技术破译了前两份电报,"他晃了晃试管,"解药三天内就能完成,加入松弛剂效果会更好。" 阿拉里克烦躁地转着手枪,枪管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纸包不住火,纳粹迟早会发现配方被动了手脚。" "不会。"朱丽叶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给他们的高层下了暗示,现在汉斯在他们眼里堪比门捷列夫。"她转向西奥多,"你...真的不介意?" 西奥多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仿佛那里还带着汉斯当年毒气留下的痕迹:"他主动调低了毒性,这就够了。" "哈!"阿拉里克猛地将手枪拍在桌上,"也就你会原谅往你肺里灌毒气的家伙。" 他指尖窜出火苗,将汉斯的照片烧出一个焦黑的洞,"要我说,就该让那家伙尝尝自己研制的毒气——" "然后让纳粹派个真正冷血的科学家来?"西奥多反问道,指腹描摹着面罩的橡胶边缘,"至少现在的汉斯,还会在报告里偷偷修改数据。" 迪亚哥突然将一管药剂怼到阿拉里克面前:"解药需要稳定电流激活,要不你来当导体?"阿拉里克瞬间熄火,悻悻地退后两步。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色的分界线。 西奥多伸手握住朱丽叶特的手指,两人相触的瞬间,他的左眼微微发热,朱丽叶特转头看向他。阿拉里克翻了个白眼,掌心的火焰燃起又熄灭。 第146章 火与钢 [1940年11月12日,伦敦] 防空洞的潮湿空气里混杂着血腥味与消毒水的气息。昏黄的煤油灯下,伤员们蜷缩在临时搭建的床铺上,有的低声呻吟,有的已经陷入昏迷。 小伊格内修斯迈着稳健的步伐穿过狭窄的过道,白发的发梢在黯淡的光线下依然醒目。他微微皱眉,目光扫过那些被包扎的伤员——有些是神裔,有些是凡人。 “真是浪费资源。”他低声对身旁的亨德里克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神裔的能力可以救更多人,他们却在这里给凡人缝合伤口。” 亨德里克剩下的那只眼睛眯了眯,点头赞同:“西奥多那小子还是太软弱了,总以为救几个凡人就能改变什么。” 他们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的西奥多身上。他正跪在一名重伤的士兵身旁,掌心燃起微弱的蓝焰,小心翼翼地控制温度,替对方止血。 朱丽叶特站在他身后,深棕色的眼睛快速扫过伤员名单,低声指挥护士分配药品。 “看看他,” 小伊格内修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明明有冻结整条街的能力,却在这里当个战地医生。” 亨德里克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转向角落里蜷缩的身影—— 艾德蒙·阿什福德,曾经的火家族精英,如今却像只受惊的野兽般缩在阴影里。他的白发凌乱地贴在额前,右臂的袖子空荡荡地垂着。 他死死盯着天花板,每当防空警报响起,他的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 “真可怜。”小伊格内修斯轻蔑地评价,“明明拥有纯正的白发,却成了这副模样。” 亨德里克盯着艾德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曾嫉妒过艾德蒙的力量,可现在呢?火焰再强,也挡不住炮弹的碎片。 “如果我有那种力量……”亨德里克低声说,右手下意识地摸向挂在腰间的枪械,“绝不会像他这样浪费。” 小伊格内修斯扯出个讥讽的笑:“你当然不会。你至少还有荣耀。” 两人走出防空洞,踏上被炸得坑坑洼洼的街道。夜空中,一架德军轰炸机盘旋而过,引擎的轰鸣声像死神的低语。 小伊格内修斯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他猛地抬手,掌心窜出一道炽白的火焰,直冲夜空—— 然而那火光在漆黑的夜幕中显得如此渺小,转瞬便被黑暗吞噬,连飞机的影子都没能触及。 亨德里克看着这一幕,绷带下的右眼隐隐作痛。他曾坚信火焰的力量足以捍卫荣耀,可现在呢?火焰连一架飞机都烧不下来。 “这样一点用都没有。”安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双手抱胸,冷眼旁观着两人的表演。 “你的火焰连飞机的影子都碰不到,哥哥。”她淡淡道,“与其浪费力气,不如研究一下他们投下的燃烧弹里有什么助燃剂。” 小伊格内修斯侧目,唇边扭曲出一抹恶意的弧度:“怎么,你被那个杂种的弟弟忽悠了?居然开始关心凡人的武器?” 安妮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玛丽,那个曾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如今剪短了头发,正跪在废墟中为一个凡人孩子包扎伤口。 “真有趣。”安妮轻声说,“你们两个‘精英’,现在连一个被你们看不起的大小姐都不如。” 小伊格内修斯和亨德里克沉默地站在原地,耳边是飞机的轰鸣、远处的爆炸声,以及—— ——玛丽的笑声。 她正对那个孩子说着什么,声音轻快,仿佛这不是战场,而只是一次野餐时的意外擦伤。 亨德里克握紧了拳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远处的天空,又一道火光划破黑夜。 这一次,没有人再试图用火焰对抗它。 就在这时,一道模糊的影子从余光中掠过。他们转头看去,只见一个担架诡异地悬浮在空中移动,伤员的身体微微下陷,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承托着。 是埃里克——那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影族青年,正用能力悄悄搬运着重伤员。他的能力让他几乎不被察觉,连呻吟的伤者都记不清是谁把自己挪到了安全的地方。 "鬼鬼祟祟的。"小伊格内修斯嗤之以鼻,"连现身都不敢的懦夫。" 亨德里克没有接话。他看着那个悬浮的担架平稳地穿过混乱的人群,突然意识到:在这场战争中,不被看见的能力反而比耀眼的火焰更有用。 "走吧,"小伊格内修斯整了整军装领口,"再去看看我们亲爱的''医生''又在施展什么神迹。" 他们离开硝烟味的街道,回到地下。 朱丽叶特正全神贯注地为一名烧伤患者治疗,深褐色的眼眸专注得近乎透明。西奥多在她身旁,正用冷冻能力降低另一名伤者的体温,防止感染恶化。 令亨德里克意外的是,迪亚哥也在场。那个曾经人人避之不及的毒族末裔,现在正熟练地调配着药剂。 注意到他们的目光,迪亚哥抬头瞥了一眼,又继续手上的工作。这段时间的共同救治,让其他人逐渐接受了这个西班牙人——毕竟他的药理知识救了太多人的命。 "神明的力量...确实不同凡响。"小伊格内修斯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在找什么呢,两位少爷?" 阿拉里克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双手插兜,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白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嘴角挂着标志性的玩味笑容。 小伊格内修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事,阿拉里克。“ "我只是好奇,"阿拉里克慢悠悠地踱步到他们面前,"你们最近怎么总盯着医生看?"他故作遗憾地摇头,"可惜,她不喜欢你们这款的。" 小伊格内修斯听闻,眼中燃起怒意:“你曾经是火家族的天才,受过最正统的教导,却在朱丽叶特身边浪费了这么多年——连神明的力量都没能替家族争取到。” 阿拉里克耸了耸肩,蓝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诮。“你比你父亲还无聊。至少他还知道要拉拢实干的人。” 他抬手,指尖跃动着一簇火焰,混杂着细微的电流。 “贵族老爷们离了发电机,连杯茶都煮不开。”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们认为我是叛徒,可今晚伦敦有一半的医院都用过我的电流——你呢?除了对伤员挑三拣四,还干了什么?” 小伊格内修斯脸色铁青,但亨德里克注意到——他的余光扫向了阿拉里克身后的供电箱。 阿拉里克说完,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向朱丽叶特的方向,背影潇洒得仿佛这场战争只是他的一场游戏。 小伊格内修斯盯着阿拉里克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郁:“……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天才?” 亨德里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阿拉里克,落在朱丽叶特身上——她刚刚结束治疗,正轻轻擦去额角的汗水。 “走吧。”亨德里克最终说道,“指挥部还有事。” 小伊格内修斯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而在他们身后,玛丽抱着一箱绷带走过,瞥了一眼两人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第147章 双重验证 [1940年11月12日,伦敦] 朱丽叶特收回悬在空中的手,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深棕色的眼睛扫向不远处—— 小伊格内修斯和亨德里克正转身离开,他们的背影在硝烟弥漫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冷硬。 (他们又在观察我。) 她早就注意到了。火家族的人总是这样,像秃鹫盘旋在战场上空,等待着攫取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神明的力量、西奥多的冷冻能力、甚至迪亚哥调配的药方。他们不关心伤员,只关心“资源”。 “医生——”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阿拉里克不知何时已经挤进了她和西奥多之间,蓝眼睛里带着夸张的疲惫。 “我快累死了。”他摊开手,指尖还残留着细微的电弧,“一个人给三间医院供电,就算是天才也会过劳的。” 西奥多叹了口气,但还是往旁边让了一步,绿眼睛里带着无奈的笑意。“你明明可以轮流值班。” “那多无聊。”阿拉里克咧嘴一笑,转向朱丽叶特,“来,给我检查一下?万一我猝死了,火家族可少了个顶梁柱。” 朱丽叶特瞥了他一眼,伸手搭上他的手腕。她的能力让她无需仪器就能感知生物电流的紊乱——阿拉里克的状况确实有些透支,但远没到他表演出来的程度。 “去找迪亚哥。”她收回手,语气平静,“让他给你调点电解液。” 阿拉里克戏剧化地按住心口。“就这样?没有‘辛苦了’?没有‘多休息’?” “如果你真的想休息,” 朱丽叶特的视线扫过他沾满机油的手套,“就不会在供电站和医疗帐篷之间来回跑了。” 阿拉里克唇角刚扬起反驳的弧度,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爆炸的闷响。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声源——又一波轰炸开始了。 朱丽叶特的掌心不自觉地压紧了病历板。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朱丽叶特的思绪被埃里克的声音打断。 “医生,”他站在几步之外,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影家族的能力让他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清晰可见。 “东侧防空洞又送来了几名重伤员,需要帮忙搬运。” 西奥多已经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去吧。”他朝朱丽叶特点点头,眼睛里的疲惫被短暂的坚定掩盖,“你休息会儿。” 朱丽叶特沉默地点头应允。 西奥多跟着埃里克离开后,空气中只剩下阿拉里克指尖偶尔跳动的细微电流声,以及远处断续的炮火轰鸣。 阿拉里克歪着头打量她,语气随意,但目光却比平时锐利:“所以,医生,最近精神怎么样?” 朱丽叶特知道他在问什么。 自获得神明力量以来,她的意识时常被周围生灵的情绪冲刷——伤者的痛苦、士兵的恐惧、甚至动物在轰炸下的惊慌。 如果放任自己沉浸其中,她或许真的会变成第二个玛利亚——一个被众生悲鸣淹没的“神明”。 “乌丸先生教的心法很有用。” 她的声音如同平静的湖面,“屏蔽了大部分杂念,只是感知会迟钝一些。” 阿拉里克轻哼一声,指尖的电光噼啪一响,像是在表达不满。 "迟钝总比发疯强,"他撇撇嘴,"我可不想哪天要对着''圣母玛利亚二世''行礼。" 电流在他指间织成一张危险的网:“不过你可别在解除火家族的契约前自己先不行了。” 朱丽叶特侧目看他。 阿拉里克耸耸肩,故作轻松地继续道:“我可是很现实的——要是你倒下了,伊格内修斯那只老狐狸肯定会把我抓回去当苦力。到时候可不止是给医院供电这么简单了。”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那家伙绝对会给我设计一个精准到秒的日程表,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要审批。” 朱丽叶特嘴角微微一动。 “放心,”她淡淡地说,“我不会给你被伊格内修斯奴役的机会。” 阿拉里克笑了,蓝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那就好,毕竟这世上能忍受我的人可不多。” “确实不多。” 一个平静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阿拉里克猛地转身,差点被自己绊倒——丽兹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背后,双手拢在袖子里,棕发间夹杂的白丝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丽兹!”阿拉里克瞪大眼睛,“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淑女该做的事。” 丽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无视了他的抗议,转向朱丽叶特。 “我来是想说一声,谢谢你上次提醒我们随身携带防毒面具。” 她的声音奇异地穿透了远处的炮火,“目前为止,家族里因此肺病发作的人很少。” 朱丽叶特点了点头。“那就好。” 阿拉里克眯起眼睛,敏锐地察觉到丽兹的出现绝非只是道谢。他抱起手臂,语气里带着试探:“所以,伊格内修斯最近有什么动向?派你来当传话筒?” 丽兹沉默了一瞬,随后坦然道:“他让我来问朱丽叶特,能不能感知到下一次轰炸会发生在什么地方。” 阿拉里克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等等,丽兹,这要求太过——” 但朱丽叶特已经闭上了眼睛。 她的指尖微微颤动,深棕色的瞳孔在眼皮下快速转动,仿佛在翻阅某种无形的记录。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连远处轰炸的余音都变得模糊。 神明力量的感知如辐射般蔓延,掠过伦敦的废墟,扫过更远的城市——伯明翰、伍尔弗汉普顿、考文垂…… 几秒后,她睁开眼,脸色比之前苍白了几分。 “重要的工业城市……都很危险。”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刚从深水中浮上来,“伯明翰、伍尔弗汉普顿、考文垂……但具体时间很难说。” 她没有深入感知。如果强行窥探更精确的时间点,她的意识可能会被战争的洪流冲散——就像试图用手拦住海啸。 然而她的指节仍不自觉地绞紧了白大褂下摆。 (如果我能再深入一点……) 丽兹注视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她的语气柔和下来,“别勉强自己。” 阿拉里克盯着丽兹,突然冷笑一声。 “等等,这种事情,应该有别的手段知道吧?”他双手抱胸,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盟军的情报部门是摆设吗?非得靠‘神明力量’来确认?” 丽兹沉默了几秒,灰白的睫毛微微垂下,像是在权衡该透露多少。 “其实……”她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布莱切利园已经破译了德国的恩尼格玛密码机。” 朱丽叶特的目光倏地抬起。 “他们知道轰炸目标会是这几个城市。”丽兹继续说道,“只是不确定具体日期。伊格内修斯让我来找你确认,一是为了验证破译的密码是否准确,二才是……确认轰炸的信息。” 阿拉里克短促地笑了一声,蓝眼睛里浮起一丝讥诮。 “不愧是伊格内修斯。”他拖长了音调,每个音节都裹着嘲讽,“连情报都要双重验证——既要凡人的机器,又要神明的力量。怎么,他是怕盟军的密码学家不如医生可靠?” 丽兹没有接话,但她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 朱丽叶特轻轻闭上眼睛——她有些疲惫,想短暂地隔绝一下周围的喧嚣。 “喂,医生!”阿拉里克却猛地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指尖的电光都跟着跳了一下,“别乱来!强行窥探时间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朱丽叶特睁开眼,目光像穿过一层薄雾般落在他脸上:“我没有这个打算。” 阿拉里克松开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哦。” 丽兹站在一旁,灰白的眉毛微微挑起,嘴角浮现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看戏的意味很明显。 朱丽叶特无视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转而说道:“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至少可以在布局上提前应对。” 她的声音不高,却让每个字都像落在棋盘上的棋子,“比如重点关注可能使用的炸弹类型,调整防空部署,或者疏散关键区域的非战斗人员。” 阿拉里克抱起手臂:“听起来像是凡人军队该做的事。” “凡人军队的效率取决于情报的准确性。”朱丽叶特淡淡回应,“而我们刚好能补上这一点。” 丽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会把建议转达给伊格内修斯。” 就在这时,西奥多和埃里克抬着一名伤员回来了。 埃里克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仿佛随时会融进夜色里,而西奥多的白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尽管沾满了灰尘和血迹。 西奥多看到丽兹,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个疲惫却温和的笑容:“丽兹姑妈。” 他轻轻放下伤员,交给赶来的医护人员,然后直起身,绿眼睛里的倦意被一丝警惕取代:“……是父亲派你来的吗?” 丽兹看着他,目光在他异色的双瞳上停留了一瞬。 “是的。”她没有否认,“他想确认一些事情。” 西奥多的表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情绪都凝固在某个未完成的瞬间。但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追问。 阿拉里克在一旁吹了个口哨,故意打破凝重的气氛:“哎呀,家庭团聚的温馨时刻?” 埃里克默默退后一步,仿佛想让自己彻底消失在背景中。 第148章 工业之城 自从丽兹来过之后,朱丽叶特便有些坐立不安。 她能感觉到——空袭很快就会发生。 那种压迫感像低沉的雷云,悬在意识边缘,却始终无法看清具体的轮廓。知道危险将至,却无法预知何时降临,这远比纯粹的未知更令人焦躁。 她站在诊所二楼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窗框,深棕色的眼睛扫过伦敦阴沉的天空。 西奥多是最先察觉她状态不对的人。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某天清晨,在她又一次盯着地图出神时,默默放了一杯热茶在她手边。茶里加了蜂蜜——他知道她不喜欢太甜,但熬夜时总会低血糖。 “伯明翰的防空工事已经加固了。”他突然说,手指点了点地图上的标记,“伍尔弗汉普顿的工厂也开始分批疏散。” 朱丽叶特抬头看他。 西奥多的绿眼睛在晨光下像一片森林。他没有提“预知”,也没有说“别担心”,只是告诉她:“凡人已经在行动了。” 阿拉里克的方式更直接。 “医生,你再转下去地板要被磨穿了。”他靠在门框上,指尖跳动着细小的电火花,“要不要去修个发电机?物理性消耗焦虑,比干瞪眼有效多了。” 朱丽叶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三小时后,她确实站在了地下室的供电设备前,听着阿拉里克喋喋不休地讲解电路改造方案。 “——所以如果在这里加个分流器,至少能多撑两轮轰炸。”他得意地拍了拍机器,转头却发现朱丽叶特正盯着他沾满机油的手套发呆。 “怎么了?”他挑眉。 “你上次给医院供电时,”她忽然说,“用的是左手。” 阿拉里克一愣,随即大笑:“哇哦,你居然在观察我?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朱丽叶特没有回答,但当她伸手调整电压表时,紧绷的肩线似乎松了一分。 迪亚哥的“安慰”几乎称得上冷酷。 “焦虑会刺激神经毒素分泌。”某天深夜,他突兀地出现在实验室门口,递给她一支针剂,“阻断剂改良版,能暂时降低你的感知灵敏度。” 朱丽叶特接过针管,指尖擦过他刻意戴着的隔离手套——那是她为他特制的,为了防止毒性渗出。 “谢谢。”她说。 迪亚哥耸耸肩:“不客气。如果你猝死了,我就得重新找份工作。” 但当她真的拿起针管时,他却皱眉补了一句:“……剂量减半。你需要保持最低限度的预警能力。” 埃里克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开始频繁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有时是默默递上一份新到的医疗物资清单,有时是无声地挡掉不必要的访客。 某次朱丽叶特深夜巡房时,发现所有危重患者的床旁都多了一盏小夜灯。灯光调得极暗,不会影响睡眠,但足以让护士在黑暗中看清输液管。 她回头,看见埃里克的身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 玛丽的方式最令人意外。 "给你!" 玛丽突然冲进诊所,裙摆上还沾着伦敦特有的煤灰,手里攥着一叠泛黄的乐谱,啪地拍在朱丽叶特面前的桌上。 "皮埃尔三个月前从巴黎寄来的,"她喘着气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乐谱边缘的折痕,"说是能''安抚灵魂''——虽然我觉得他纯粹是想炫耀自己还记得怎么谱曲。" 朱丽叶特低头,看见乐谱边缘潦草的笔记:《给不安定的夜晚》,她不自觉地在意识之海的深处搜寻那个熟悉的水家族青年的踪迹...... "喂!"玛丽突然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别用那种眼神看着乐谱,它又不会自己演奏。" 朱丽叶特猛地回神,深棕色的眼睛重新聚焦:"我不会弹钢琴。" "我会啊!"玛丽已经拽着她的袖子往外走,力道大得惊人,"还记得地下室那台老古董吗?我教你最简单的部分!" 被拖下楼梯时,朱丽叶特注意到玛丽的短发又剪短了,后颈处还有一道未愈的擦伤——是上周救助伤员时留下的。 地下室的钢琴确实老得可怜,几个琴键已经失灵,但当玛丽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时,某种温暖的、笨拙的旋律还是流淌了出来。 "看,就这样,"玛丽抓着朱丽叶特的手腕,强迫她的手指按在琴键上,"C大调,最简单的。别用你那个天才大脑思考,只管跟着感觉走。" 当生涩的琴声终于磕磕绊绊地响起时,朱丽叶特发现—— 这是自丽兹来访后,她第一次没有去计算"距离可能的空袭还有多久"。 琴音让她想起菲利克斯。 那个德国贵族也曾这样笨拙地按过琴键—— 他的手指因渐冻症而僵硬,却固执地想要弹完一首完整的曲子。 记忆里,电光在他的指尖跳跃,而她站在一旁,使用特制的仪器让微弱的电流刺激他痉挛的肌肉,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拼凑出肖邦的《夜曲》。(注:详见第二卷[番外:诊所电生理研究两则]) 朱丽叶特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 但下一秒,她的手指突然僵在了琴键上。 “西奥!”她的声音比思维更快,几乎是本能地喊了出来。 琴声戛然而止。玛丽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朱丽叶特已经冲上了楼梯。西奥多正和迪亚哥清点药品,闻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 “伯明翰和伍尔弗汉普顿都有准备了,”朱丽叶特的声音绷得极紧,“考文垂呢?”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阿拉里克从供电室探出头,指尖还闪着未熄的电光;埃里克的身影在走廊尽头骤然清晰;连迪亚哥都放下了药剂瓶,毒液在不自觉中渗进了手套。 西奥多的脸色变了。 “考文垂……”他的声音有些发干,“父亲他认为——” “他认为工业价值不高。”朱丽叶特打断他,深棕色的眼睛暗得可怕。 远处,第一声防空警报刺破了夜空。 第149章 月光鸣奏曲 [1940年11月14日午夜,英国,考文垂] 浓烟裹挟着燃烧剂的刺鼻气味翻滚在夜空下,将月光染成污浊的橙红色。 小伊格内修斯和安妮站在城市边缘的掩体后方,防毒面具的镜片上倒映着远处吞噬建筑的烈焰。 "至少那女人的菌群改良没白费。"他敲了敲自己的面具,声音在橡胶的隔绝下显得沉闷,"连那些吐不出火的棕发族人都能靠近火场了——这种送死的活儿正好让他们先上。" 安妮没有应答。她的白发被热浪吹得贴在防毒面具上,目光穿过浓烟,锁定在燃烧的教堂前—— 丽兹和亨德里克正指挥着凡人消防员架设水龙,两人的面具边缘都结了一层焦黑的灰。 "你在想什么?"小伊格内修斯用肘部撞了她一下。 火海里突然爆出一声梁柱倒塌的巨响,安妮等到余音散尽才开口:"西奥多说得对。"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面具的滤毒罐,"在接风宴上——关于燃烧剂的分析。" 记忆突然鲜明:那个混血弟弟坐在水晶吊灯下的长桌上,手指蘸着红酒在桌布上分析燃烧弹的化学配比。 小伊格内修斯的指节在砖墙上蹭出一道白痕,但最终只是摘下面具吐了口唾沫。焦黑的痰落在地上,立刻被高温烤干。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掩体后方传来。帕西瓦尔小跑着靠近,防毒面具的金属滤罐随着他的呼吸发出轻微的嗡鸣。 "供水系统被完全炸毁了,"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压抑的喘息,"我和其他撤到英国的水家族成员试过了——管道里残存的水根本不够。" 他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指节在皮质手套下泛白。作为水家族与火家族的混血,此刻的无力感比浓烟更呛人。 小伊格内修斯嗤笑一声:"本来也没指望你们。这种场合——"他张开双臂,火光在他苍白的睫毛上跳动,"本就是火的主场。你们水家族的,留在海军玩玩潮汐就够了。" 安妮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小伊格内修斯皱眉。 安妮没有立即回答。她的目光掠过燃烧的教堂尖顶、扭曲的电车轨道,最后停在远处一面尚未倒塌的镜子上—— 镜面反射着烈火,仿佛把整座城市都装进了一个熔炉般的万花筒。 "没什么,"她轻声说,声音在防毒面具后显得沉闷而遥远,"只是想到,如果''主场''都这样的话……" 防毒面具后,她的嘴角勾起一个锋利的弧度,"等到了凡人世界的''客场'',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帕西瓦尔猛地抬头。 "那个''神明''呢?"小伊格内修斯突然转向帕西瓦尔,避开了安妮的问题。火焰在他瞳孔里跳动,投下不安的阴影,"你和他们挺熟的吧?" 帕西瓦尔深吸一口气,防毒面具的橡胶边缘在他脸颊上压出深痕:"父亲亲自去见她了。" 他停顿片刻,又低声补充,"西奥多和朱丽叶特...他们其实人很好。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好?"小伊格内修斯冷笑一声,一脚碾碎地上一块燃烧的木屑,"要是真这么好,早就该用神明力量配合契约结束这场闹剧了。" 安妮微妙地别过了头。火光在她防毒面具的镜片上跳动,掩去了她眼中的情绪。 "神明力量是有代价的,"帕西瓦尔不自觉地握紧拳,手套下的水汽在高温中蒸腾,"朱丽叶特如果滥用,精神会崩溃——" "省省吧。"小伊格内修斯打断他,声音突然拔高,"代价?玛利亚用两千年的契约体系证明,代价完全可以用信仰的人数和强度补全!" 他猛地指向燃烧的教堂,那里正传出坍塌的轰鸣,"朱丽叶特只是害怕承担责任——而玛利亚,我们的神明,她至少愿意背负枷锁!而不是像朱丽叶特一样——" 一阵爆炸的冲击波突然掀翻远处的卡车,气浪吞没了最后一个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 软弱。 帕西瓦尔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安妮的面具下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很快淹没在火焰的咆哮中。 小伊格内修斯盯着两人看了一会,白发被热浪掀起又落下。"看来你们也无法反驳。"他下了结论,声音里带着胜利者的笃定。 远处,火势愈发凶猛。高温开始侵蚀防毒面具的过滤系统,几个火家族成员弯下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 小伊格内修斯冷眼旁观,手指在身侧轻轻敲击着节奏,仿佛在为一首无声的丧歌打着节拍。 "这些人的伤亡,"他再度开口,像在宣读一次判决,"都该算在朱丽叶特头上。" 三人之间陷入沉默。只有火焰舔舐砖石的声音填补着空白,直到—— ——又一波飞机引擎的轰鸣从云层中碾来。小伊格内修斯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锁定那些钢铁飞鸟的轨迹。他的瞳孔里映出燃烧弹坠落的弧光,像一场倒放的流星雨。 "看啊,"他轻声说,"这就是她拒绝干预的世界。" 大火仍在继续。浓烟遮蔽了月光,通讯完全中断,消防指挥陷入混乱。 火家族成员像无头苍蝇般在火场中穿梭,徒劳地试图控制火势。小伊格内修斯站在高处,冷眼旁观这场无序的救援—— 直到凌晨三点十七分,一道陌生的意识波动刺入他的脑海。 "所有人,立即撤离东区仓库。" 朱丽叶特的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小伊格内修斯猛地按住太阳穴,面具下的脸扭曲了一瞬。这不是普通的通讯方式——这是某种更原始、更强大的东西,像电流般直接贯穿神经。 "读心?认知操纵?"帕西瓦尔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因震惊而变调。 "父亲妥协了。"安妮喃喃道,面具后的眼睛睁大,"他把继承人权限暂时开放给了朱丽叶特..." 小伊格内修斯咬紧牙关。他能感觉到——某种庞大的意识网络正在展开,覆盖整个考文垂。 朱丽叶特的力量像蛛网般连接起每一个救援者,将火势情报、伤员位置、水源分布直接投射在他们的意识中。 "东区仓库要塌了!"远处有人大喊——但已经不需要喊叫了。每个人都在同一时刻"看到"了危险。 救援工作突然变得高效起来。 水家族成员引导着凡人消防员找到未污染的地下水源; 火家族分成小队,精准扑灭关键火点; 连影家族都主动现身,和怪力家族一起用能力搬运重伤员。 小伊格内修斯站在原地,感受着脑海中流动的信息。 这感觉太奇怪了——仿佛有另一个意志在共享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 "别抵抗。"朱丽叶特的声音突然具象化,仿佛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我只是在借用你的视觉神经。" 他几乎要怒吼出声,却在一瞬间"看"到了——三百米外,一个被困在废墟下的孩子。 "...该死。" 当清晨六点的解除警报终于响起时,小伊格内修斯扯下已经报废的防毒面具。他望向东方——初升的太阳像一颗溏心蛋,颤巍巍地挂在硝烟弥漫的地平线上。 通讯网络正在消退。 "医疗注意事项已同步给各救援队,"朱丽叶特的声音在众人意识中逐渐淡去,"我会尽快抵达。" 最后一缕精神链接如烟消散,所有人的耳边骤然陷入寂静—— 那种寂静比爆炸更震耳欲聋。 火家族成员茫然地站在原地,凡人消防员们困惑地摸了摸耳朵,仿佛刚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惊醒。 火势开始逐渐熄灭。 没有了燃烧剂的持续供给,火焰终于显露出颓势,但考文垂已成一地废墟。 市中心的圣米迦勒座堂只剩下骨架,十四世纪的彩绘玻璃熔化成诡异的钟乳石状,垂挂在焦黑的石拱上。 晨光穿过这些凝固的彩色泪滴,在残垣断壁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一首无声的安魂曲。 第150章 一地狼藉 朱丽叶特的意识如潮水般退回身体,脑袋还残留着精神漫游后的细微刺痛。 她睁开眼,房间昏黄的灯光刺痛了视网膜——伊格内修斯就站在她面前,火家族继承人的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笼罩。 房间里弥漫着紧绷的寂静。 西奥多站在她的左后方,绿眼睛里的警惕几乎化为实质; 阿拉里克靠在门框边,右手随意地插在裤袋里; 埃里克则站在窗边,身影在灯光下若隐若现,仿佛随时准备融入黑暗。 迪亚哥和玛丽一左一右守在朱丽叶特身侧—— 迪亚哥的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隔离手套下的皮肤微微发凉; 玛丽则盯着她的瞳孔,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昏厥。 朱丽叶特的目光扫过阿拉里克。 他的右手插在裤袋里,姿态看似随意,但裤袋布料下隐约勾勒出金属的轮廓。 (她知道,那里一定有一把枪。) 她直到,如果她展现出任何成为"新玛利亚"的迹象,阿拉里克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她对着阿拉里克轻轻点了下头。 "情况如何?"伊格内修斯打破沉默,声音像砂纸摩擦过铁器。 "火势控制住了。"朱丽叶特站起身,深棕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精神漫游后的疲惫,"但伤亡严重,很多人需要医疗。" "那就赶紧去现场吧。"伊格内修斯转身,大衣下摆掀起一阵带着硝烟味的风。 "我们跟着。"西奥多立刻说道,绿眼睛里的警惕未消。 阿拉里克从裤袋里抽出手——空着——耸了耸肩:"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抢了所有功劳,医生。" 埃里克沉默地拎起医疗箱,身影在灯光下逐渐清晰; 迪亚哥检查着药剂,手套上的毒液罕见地没有渗出; 玛丽已经套上了外套,短发在颈后翘起几缕不服帖的发丝。 伊格内修斯在门口突然停顿。他的目光掠过阿拉里克鼓起的裤袋,灰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抬了抬,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当众人抵达考文垂时,整座城市仍在零星地燃烧,天空被浓烟染成暗红色。 朱丽叶特站在焦黑的街道中央,尽管早已通过精神连接感知过这片废墟,真实的景象仍令她呼吸一滞。 焦黑的建筑骨架像被巨兽啃噬过的骸骨,空气中飘浮着未燃尽的纸灰——那可能是某人的日记,或是孩子的作业本。 远处,圣米迦勒座堂的残骸沉默地矗立着,断裂的十字架斜插在瓦砾堆中,宛如一柄刺向天空的剑。 伊格内修斯带领他们穿过凡人医疗区。担架上满是烧伤的平民,呻吟声与消毒水的气味混作一团。 有位母亲正抱着焦黑的玩偶发呆,玩偶的玻璃眼珠反射着火光,像两颗凝固的泪滴。 火家族的临时医疗区设在未完全坍塌的市政厅地下室。 小伊格内修斯正在训斥几个棕发族人,见他们进来立即挺直腰背; 帕西瓦尔蹲在角落调配药剂,水家族徽章沾满煤灰; 安妮靠在墙边,防毒面具挂在颈间,露出苍白如纸的脸。 "情况如何?"伊格内修斯的声音刮过所有人的耳膜。 小伊格内修斯踢开脚边的空药剂瓶:"白发的精英基本上都没事。"他特意加重了"白发"二字,目光扫过西奥多异色的瞳孔。 伊格内修斯点了点头,指节敲击着大理石柱上残留的浮雕。 "其他人呢?"西奥多突然上前一步。他双眼里的怒火比任何火焰都明亮,"那些在前线灭火的棕发族人呢?那些——" 一声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声音来自走廊尽头的储藏室,像钝器砸在铁皮上般撕心裂肺。 空气凝固了一瞬。 帕西瓦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在那边。" 他指向掩体另一侧的通道,"那些人多数在前线扑救凡人无法靠近的火源。高温让防毒面具的过滤系统失效,他们......" 他顿了顿,手套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咳得比较厉害。" 安妮突然站起身,防毒面具的系带在她苍白的发丝间勒出浅痕。 "我带你们过去。"她的语气依然保持着贵族式的礼貌,但那双翡翠般的眼睛却死死锁住朱丽叶特—— 这是个试探,她想亲眼看看这位"新神"会如何行动。 没有人反对。帕西瓦尔沉默地跟上,水家族的长靴踏过积水的地面,发出黏腻的回响。 伊格内修斯和小伊格内修斯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 在队伍末尾,阿拉里克突然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那双蓝眼睛里闪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伊格内修斯对他笑了笑,那笑容像是博物馆里陈列的古老面具,完美却毫无温度。 阿拉里克盯了他们几秒,指节在裤袋里的手枪上轻轻一叩,这才转身跟上队伍。 直到人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小伊格内修斯才从怀中掏出一份文件,纸张边缘还沾着煤灰。 "都准备好了。"他将文件递给父亲,声音压得极低,"人,和需要的信息。" 伊格内修斯翻开文件,火光在纸页上跳动: 皮埃尔·德·蒙特卡莱尔(已确认于巴黎被俘) 爱洛伊斯·德·蒙特卡莱尔(暗中支持自由法国,有暴露风险) 康拉德·冯·阿德勒(脱离纳粹后受英方监视) 乌丸五次郎(反昭和立场致其处境微妙) "信徒已经集结完毕,足以在关键时刻加强契约的效力。"小伊格内修斯的指甲在"皮埃尔"的名字上划出一道刻痕,"现在只差时机了。" 伊格内修斯合上文件,火光在他灰白的睫毛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很好。" 远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像是某种扭曲的共鸣。 第151章 最优解 其一 朱丽叶特走进临时病房的瞬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朝她投来—— 那些眼睛里有期待,有痛苦,还有某种近乎信仰的灼热。 空气里弥漫着焦肉和消毒水的气味,呼吸器发出的嘶嘶声像垂死者的叹息。 她一眼就看见了丽兹和亨德里克。 丽兹靠在墙角,灰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她试图对朱丽叶特挤出一个笑容,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 亨德里克坐在她旁边,绿色的独眼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块发霉的翡翠。他的视线先锁住朱丽叶特,又缓缓移向她身旁的西奥多—— 那只属于朱丽叶特的深棕色眼睛,此刻正倒映着病房里跳动的烛火。 "医生......"有人虚弱地呼唤。 朱丽叶特的手无意识地摸向医疗包,指尖触到冰冷的听诊器。这一刻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些人等待的不是医师,而是神明。 但玛丽比她更快。 几乎在朱丽叶特还站在原地时,玛丽已经冲向了最近的伤员。 她剪开被血浆黏住的绷带时,动作利落得像在巴黎沙龙拆圣诞礼物,只是这次蝴蝶结换成了染血的纱布。 发梢的火场灰烬随着动作簌簌落下,在白色护士服上晕开一片片灰色的印记。 "迪亚哥,"朱丽叶特的声音如晨钟般穿透嘈杂,清晰可闻,"做初步检查。治疗能力有极限,优先筛选最需要即时救助的。" 迪亚哥沉默地点头,毒液在手套下微微翻涌—— 那是他压抑紧张的本能反应。 他走向第一排担架,戴着皮革手套的指尖在伤员腹部轻按的力度精确得如同实验室的微量天平。 每个诊断从他口中吐出时都带着实验报告般的冷静:"3号,肝脏破裂,内出血;7号,气管灼伤,需要插管..." 多亏朱丽叶特的菌群改良—— 虽然并非所有火家族成员都能稳定点火,但至少所有人都获得了防火体质。病房里烧伤者寥寥,多数是吸入性损伤和爆炸冲击伤。 西奥多正在角落处理几名高温休克的伤员,左手跃动的火焰消毒着器械,右手缠绕的冰霜则小心敷在患者颈动脉处。 冰火交织的光晕在他异色瞳孔中投下诡谲的倒影。 亨德里克的独眼死死盯着西奥多的双手。那种眼神像是炼金术士看见了永生之泉—— 贪婪、狂热、又带着挫败的嫉恨。 西奥多假装没注意到,但每次转身时,火焰总会不自觉地在他左手掌心多盘旋半秒。 角落里,阿拉里克背靠着吱呀作响的无线电设备。电流在他指间流转,维持着通讯器的运转,同时分出一缕细小的电火花在亨德里克脚边炸开—— 警告般的光亮转瞬即逝。 埃里克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门口。这个总把自己藏在阴影里的男人,此刻正穿行在废墟之间,用能力将伤员无声地搬运至安全处。 朱丽叶特来到一个重伤员面前。 那是个年轻的火家族成员,胸口的制服被烧穿了一个大洞,露出焦黑的皮肤和模糊的血肉。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覆在伤口上方。 亨德里克的视线立刻从西奥多身上移开,独眼中闪过一丝病态的好奇。 但西奥多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左手掌心腾起一簇火焰,恰好挡住了他的视线—— 借着消毒器械的名义隔绝了那道窥探的目光 朱丽叶特没有理会身后的暗涌。 她的治疗能力精准而克制,只让重伤员脱离危险便立刻收手。每一次深度治疗都要承受伤者的共感—— 那些痛苦、恐惧和绝望会如潮水般涌入她的意识。 而现在,她需要保持清醒。 可即便如此,当她触碰到伤员被烧灼的皮肤时,还是有一瞬间的共感无法避免—— 她看见了盘旋的轰炸机,黑压压如蝗虫般遮蔽天空; 听见了高爆弹撕裂空气的尖啸; 闻到了燃烧弹中镁铝合剂特有的刺鼻气味。 最可怕的是那种绝望,像毒液般渗入骨髓: 凡人制造的钢铁怪物,正在碾压几个世纪引以为傲的超自然力量。 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朱丽叶特能感受到阿拉里克的目光,像一道无形的电流,始终追随着她的动作。 她知道他在留意什么—— 那些神明力量失控的前兆,那些可能让她沦为第二个玛利亚的征兆。 这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安心,又紧张。 安心的是,有人正守着那条界线;紧张的是,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永远不跨过去。 她收回思绪,走向下一个被迪亚哥标记的重伤员。 那是个年轻女孩,腹部被弹片撕裂,肠管暴露在空气中,随着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朱丽叶特深棕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一次,她主动切断了部分共感链接。 治疗的过程安静而朴素—— 没有光芒,没有奇迹般的特效,只有血肉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缓慢蠕动。 伤口表面渐渐覆上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新生皮肤,像初春湖面将融未融的冰。 女孩突然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那层脆弱的愈合瞬间崩裂,暗红的血液重新涌出,在纱布上洇开一朵狰狞的花。 朱丽叶特的指尖僵在半空,深棕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力量的边界。 "还有多少重伤员?"她的音量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呻吟。 迪亚哥的指尖在记录本上停顿了一下,毒液在特制手套下泛起涟漪:"二十三名需要紧急治疗的重伤患,三十七名需要稳定伤势的。" 他推了推滑落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像无菌手术灯般雪亮,"继续透支的话,下一个需要抢救的就是你自己。" 朱丽叶特的视线扫过病房。 "先给他们注射镇痛剂,"她最终说道,"减轻他们的痛苦,也减少治疗时的共感。" 迪亚哥沉默地点头,从药箱取出预先调配的针剂。透明的液体在玻璃管中微微晃动,折射出冰冷的光。 "原初的治疗能力虽然效率较低,但可持续性强。"朱丽叶特的声线平稳,如同在实验室分析数据标本,"而动用神明力量治疗——" 她停顿半秒,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血渍,"消耗与收益不成正比。短暂爆发只能救寥寥数人,之后便会暂时失去治疗能力。" 她的目光扫过病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优先救治重伤员中存活概率最高的个体。其余病例,采用标准医疗程序稳定病情。" ——最优解。 能在有限条件下拯救最多生命的方案,同时也意味着必须做出残酷的取舍。 迪亚哥沉默地点头,手中的钢笔在名单上划下一个个名字。笔尖偶尔停顿,在纸页上留下几道细微的、被毒液腐蚀的痕迹,像是无声的控诉。 走向第一个选定伤员时,朱丽叶特感受到一道视线—— 那个被放弃的女孩正望着她,目光像烧红的铁丝般灼人。 她强迫自己不去对视,转身的瞬间,迪亚哥已经站到了女孩床前。 他瘦削的身影挡住了那道视线,同时将针头精准刺入女孩的静脉。 病房的另一端,西奥多手中的冰霜微微颤动。他听到了迪亚哥和朱丽叶特的对话—— 那些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取舍,那些精确计算的生存概率。 理智上,他完全理解;可每一次冰晶凝结在伤员皮肤上时,他都能感受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脏正变得越来越沉,仿佛正在凝结成一块冻土。 阿拉里克的目光依然追随着朱丽叶特。 电流在他指尖无声流淌,维持着无线电的运转,同时也在记录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眉心的褶皱、嘴角的紧绷、睫毛投下的阴影。这些数据比任何仪器都更能反映她的状态。 玛丽低着头包扎伤口,往日灵动的蓝眼睛此刻蒙着一层水雾。 她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甚至动作比平时更加利落—— 只是偶尔会抬手用手背快速抹一下眼角,仿佛那只是汗水。 迪亚哥离开后,丽兹默默走到那个女孩床边。 她握住女孩颤抖的手,灰白的睫毛低垂着,脸上的皱纹里嵌满复杂的情绪—— 那里有愧疚,有不忍,还有一种历经沧桑的无奈。 女孩终于崩溃了。 她死死抓住丽兹的手,像抓住最后的浮木,全然不顾腹部的伤口重新渗出血迹,放声痛哭。那哭声撕心裂肺,混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在充满焦糊味的病房里回荡。 亨德里克靠在墙边,独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哼。"他轻嗤一声,手指反复摩挲着制服上的火家族纹章—— 他欣赏这种效率至上的冷酷,却又莫名笃定朱丽叶特仍有所保留。 角落里,安妮的视线穿过浑浊的空气。 她看着朱丽叶特微微发抖的指尖,看着那些勉强愈合又再度裂开的伤口,看着这位"神明"不得不做出的残酷抉择—— 如果这就是神明的极限,她想,那超自然的时代大抵是过去了。 门口的光线暗了一瞬。小伊格内修斯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白发在硝烟中依然醒目。 他眯起眼睛,像评估武器性能般审视着朱丽叶特的每个动作—— 直到埃里克抬着新伤员进来,影家族的能力让朱丽叶特的身影短暂模糊了一瞬。 朱丽叶特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没有人说话。 西奥多的火焰和冰霜在掌心无声凝结; 阿拉里克的目光从无线电设备上抬起,又沉默地垂下; 玛丽包扎的动作顿了顿,但很快继续。 只有女孩的哭声和咳嗽声在继续,像一首残酷的安魂曲,祭奠着所有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第151章 最优解 其二 治疗终于结束了。 朱丽叶特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指尖冰凉而麻木。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随着治疗能力的消耗而流失。 走向休息区的路上,她的脚步虚浮得像踩在云端,地面似乎随时会从脚下消失。 西奥多立刻上前扶住她的手臂。他的手掌很暖,指节上还残留着冰霜的寒意,冷热交织的触感让朱丽叶特短暂地回神。 "去休息。"他低声说,绿眼睛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阿拉里克那边。" 朱丽叶特轻轻点头,任由他把自己带到角落的无线电设备旁。 阿拉里克坐在一堆通讯设备旁,指尖的电光微弱地闪烁着,维持着无线电的最后一点电量。 他抬头看了朱丽叶特一眼,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什么也没说,只是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 她缓缓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睛。周围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 玛丽指挥护士的喊声,迪亚哥整理药瓶的碰撞声,埃里克搬运伤员的脚步声。 她能感觉到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火家族的审视,伤员的期待,同伴的担忧—— 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她的意识像被抽空的容器,只剩下疲惫的回响。 门轴转动的声音突兀地刺入这片疲惫的寂静。 伊格内修斯·阿什福德走了进来。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年轻的火家族成员们不自觉地低下头,目光躲闪—— 除了小伊格内修斯,他挺直了背脊,嘴角勾起一丝微妙的弧度。 而朱丽叶特的同伴们则瞬间绷紧了神经: 西奥多的指尖凝结出细小的冰晶; 阿拉里克的手不动声色地滑向裤袋; 迪亚哥的毒液在血管下无声翻涌。 伊格内修斯恍若未觉,径直走到朱丽叶特面前。 他高大的影子投在她苍白的脸上,像一片乌云遮住月光。但朱丽叶特没有抬头—— 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医生,"他的嗓音低沉威严,像在念一份外交辞令,"感谢你的协助,还有之前提供的轰炸地点情报。" 他停顿了一下,皮鞋尖轻轻敲击地面,仿佛在斟酌用词。 "只可惜感知终究有局限。若是能知道具体时间,或许……”他摇了摇头,没有说完后半句。 但所有人都听懂了潜台词:损失本可以更小。 朱丽叶特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依然疲惫,但话语却依然精准:"连德国空军也是在作战前很短时间才确认最终坐标。我的感知范围与凡人的密码破译机器——" 她微微停顿,"在情报时效性上是一致的。" 伊格内修斯眯起眼睛,刚要开口—— 无线电突然爆出一阵刺耳的沙沙声。 "见鬼的信号!"阿拉里克猛地拍打设备,声音夸张得近乎表演,"这破玩意儿还不如用信鸽!" 小伊格内修斯冷笑一声:"连维持通讯这种小事都做不好,难怪——" "够了。"伊格内修斯抬手,戒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光。 他看向朱丽叶特,嘴角扯出一个程式化的微笑:"你说得对。我只是希望……下一次我们能做得更好。" 伊格内修斯向前一步,声音压低了几分:"我们只想帮忙。你的感知能力——是否可以通过某种方式增强?"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房间,"火家族的人脉和情报网络,或许能提供一些辅助。"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件,递向朱丽叶特。纸张边缘带着轻微的焦痕,仿佛被火焰舔舐过。 朱丽叶特接过文件,指尖触到纸面的瞬间微微一凉。她快速翻阅着,瞳孔随着每一行文字逐渐收缩—— 皮埃尔被俘的审讯记录、爱洛伊斯与自由法国的密信副本、康拉德的监视报告、五次郎被日本特工跟踪的细节... 她的表情依然平静,但指节已经泛白,纸张在她手中发出几不可闻的颤抖声。 西奥多突然横跨一步,强硬地插进两人之间。 "治疗消耗很大,"他塞给朱丽叶特一块包装皱巴巴的巧克力,声音罕见地强硬,"你需要补充体力。"同时顺手抽走文件,转递给一旁的阿拉里克。 阿拉里克接过文件,指尖擦过纸面时闪过一丝电流,随即将其收进内袋。他的蓝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在伊格内修斯和小伊格内修斯之间转了一圈。 "埃里克的药。"迪亚哥突然插话,声音像医疗记录般不带起伏,"忘在伦敦了。再这样下去,他能力一失控,人可能就不见了。" 仿佛为了佐证这一点,埃里克的身影在墙角模糊了一瞬,又勉强凝实。 "确实,"他的声音飘忽不定,仿佛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最好现在回去一趟。" 朱丽叶特闭了闭眼,巧克力在她掌心微微软化。 当她再度睁眼时,决策已经做出:"埃里克、阿拉里克和我立即返回伦敦。西奥,"她的目光扫过病房,"你和迪亚哥、玛丽完成后续处置后再撤离。" 她没有明说——但这三人对火家族的契约都有一定免疫力: 西奥多拥有朱丽叶特的眼睛,迪亚哥是毒家族继承人自成屏障,而玛丽的水家族血统稀释了火之契约的束缚。 朱丽叶特临走前,轻轻按住西奥多的手臂:"有任何情况,通过左眼联系我。" 西奥多点头,随即转向阿拉里克,眼神锐利地示意—— 阿拉里克耸耸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伊格内修斯现在不会撕破脸。" 他拍了拍口袋里的文件,电流在指尖一闪而逝,"但多留个心眼总没错。" 埃里克的身影已经在门口模糊成一片阴影,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 朱丽叶特最后扫了一眼病房—— 玛丽正低头包扎伤口,迪亚哥在准备含有火家族菌群的药剂,西奥多的白发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簇未熄的火焰。 火家族成员的咳嗽声仍在持续,此起彼伏,如同某种病态的合唱。 穿过凡人医疗区时,焦臭味和血腥味扑面而来。呻吟声、哭泣声、呼唤亲人名字的嘶喊声交织在一起,像钝刀般一下下刮着朱丽叶特的神经。 一个失去双腿的男孩死死抓住她的白大褂下摆,又被护士慌忙拉开。 终于来到街上,轰炸后的惨烈全景撞进视野—— 阿拉里克突然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别看。"他压低音量,语调却带着电流般的震颤。 她知道埃里克也在暗中发动能力,让那些断壁残垣在她眼中变得模糊,就像被雨水冲刷的油画。 但有些画面已经烙进脑海:歪斜的电车轨道像折断的肋骨,半截婴儿车卡在废墟缝隙里,教堂尖顶的十字架倒插在马路中央。 车门关上,引擎发出疲惫的轰鸣。 埃里克、阿拉里克和朱丽叶特沉默地坐在返回伦敦的车上。夜色透过车窗,在三人之间投下斑驳的阴影。 阿拉里克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朱丽叶特身上。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一道微弱的电流,既警惕又克制。 "阿拉里克,"朱丽叶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淹没,"如果菲利克斯还在的话……他会对我说什么?" 车窗外,焦黑的树影飞速掠过。 阿拉里克沉默了片刻,指尖细细地描摹着口袋里的文件。 "他大概会说——"他的声音罕见地褪去了戏谑,只剩下一种近乎温柔的平静,"‘医生,你该休息了。’" 朱丽叶特闭上眼睛。 引擎声、风声、远处隐约的警报声——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遥远。 第152章 室内雪景 她的脚步虚浮,指尖微微发抖,连钥匙插入锁孔这样简单的动作都试了两次才成功。 阿拉里克在一旁冷眼旁观,没有帮忙—— 他知道此时的朱丽叶特不会接受任何明显的怜悯。 公寓里一片昏暗,只有壁炉的余烬泛着微弱的红光。朱丽叶特没有点灯,径直走向窗边的扶手椅坐下。 她的背挺得笔直,深棕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仿佛透过伦敦的夜色能看到远在考文垂的西奥多。 "你应该休息。"阿拉里克靠在门框上,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疲惫。 朱丽叶特没有回答。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节奏精准得像在数心跳。她在等—— 等西奥多左眼中那一丝可能的波动,等那个只有她能感知到的微弱信号。 手边突然出现一杯茶。 杯底与木质扶手相触时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温热的蒸汽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朱丽叶特知道,这是埃里克——那个总被遗忘的男人,用影家族特有的方式表达关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壁炉的余烬渐渐熄灭,窗外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直到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房间,直到她终于感受到左眼深处传来那一丝熟悉的温度—— 西奥多他们安全回来了。 朱丽叶特的身体这才松懈下来。她缓缓闭上眼睛,任由疲惫如潮水般将自己吞没。 阿拉里克轻叹一声,轻轻带上了卧室的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丽叶特醒了。 窗外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将伦敦的天际线染成血色。她猛地坐起身,黑发黏在汗湿的后颈上—— 梦境与现实在意识边缘模糊了一瞬,随即被紧迫感撕碎。 她甚至没来得及擦去额头的冷汗,便立刻循着伊格内修斯文件中留下的线索,将意识向外蔓延。 [巴黎] 皮埃尔被关押在索塞街的一处安全屋内,德国人基于他水家族继承候选人的政治价值,只是扣为人质。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精神波动中带着压抑的愤怒。 [北非] 爱洛伊斯的踪迹隐没在卡萨布兰卡的市井喧嚣中。虽然维希政府有人怀疑,但她巧妙利用殖民地的复杂局势周旋,暂时安全。 [肯特] 康拉德的住所被监视,但英国情报部门似乎更关注他与纳粹的过往,尚未采取行动。 [斯特拉斯堡] 五次郎隐居在德法边境的旧宅,既未被发现帮助盟军,也未宣誓效忠轴心国。德国人将他视为"无害的东方隐士",暂时放任自流。 朱丽叶特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衣物已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背上。呼吸急促得像是刚跑完一扬马拉松,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着。 门突然被推开。 西奥多站在门口,异色的瞳孔在昏暗中微微发亮—— 左眼的深棕色比平日更加幽暗。他显然感知到了她的异常。 "你又在过度使用能力。"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笃定。 朱丽叶特没有反驳。她抬手将黏在颈后的黑发拨开,指尖还带着轻微的颤抖:"玛丽知道皮埃尔和爱洛伊斯的情况了吗?" 西奥多走到窗边,拉上半边窗帘,夕阳的余晖在他异色的瞳孔中投下深浅不一的光晕:"她一回来就问他们了。" 他顿了顿,"现在知道了。短暂地哭了一会儿,但似乎……更坚定了。" 朱丽叶特轻轻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那里放着一杯已经冷掉的茶,水面浮着两片干瘪的柠檬。 "火家族那边怎么样了?" 西奥多的手指轻轻触碰着窗帘边缘,布料在他指尖结出一层细小的冰晶。 他沉默了片刻:"先别想这些。"突然转身,语气刻意轻快起来,"虽然现在是战时配给制,但我们囤的物资足够过一个像样的圣诞节了。迪亚哥还藏了瓶西班牙雪莉酒。"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黑麦面包,递到她面前:"治疗消耗太大,你得先补充体力。"面包边缘有些发硬,但散发着淡淡的酵母香气。 朱丽叶特接过面包,机械地咀嚼着。食物的质感在舌尖变得模糊,味蕾像是蒙了一层灰—— 她的精神依然涣散,意识不自觉地向外蔓延。 突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伯明翰。 另一扬轰炸正在发生。 她感知到高爆弹撕裂空气的尖啸,燃烧弹点燃木质建筑的噼啪声,还有无数惊恐的思绪像针一样刺入她的意识。 嘴里的面包突然尝起来像硝烟和鲜血,酵母的甜香被某种金属般的腥气彻底覆盖。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面包被捏成一团,碎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西奥多突然抓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很暖,指腹还带着练习火焰能力留下的薄茧。 "我教你怎么在室内造雪吧。"他说,绿眼睛里有某种坚定的光。 朱丽叶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如果切换成火焰能力,就暂时无法使用读心。这是最直接的阻断方式。 "好。"她简短地答应,任由他引导自己的手指展开。 西奥多的右手燃起一簇小小的火焰,左手则覆在她的手背上,温度恰到好处地维持在冰与火的临界点。 "看,就像这样——" 细小的冰晶开始在他们交叠的掌心间凝结,飘散在空气中,像一扬微型的暴风雪。 "关键是要保持空气足够湿润,"西奥多的声音很轻,带着教学时特有的耐心,"在伦敦,这倒不是什么问题。" 他的手指微微调整角度,"然后,在冰晶还没凝结太大时,利用上升气流让它们飘离——" 随着他的话语,无数晶莹的冰粒从他们相触的皮肤间诞生,旋转着上升,在半空中形成细雪,又缓缓落下。 火苗在他另一只手的掌心静静燃烧,橙红的光映在他侧脸上,将睫毛投下的阴影拉得很长。 他看向朱丽叶特,示意她也试试。 朱丽叶特点头,深棕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着他们的手。 火焰在她空着的那只手掌中燃起—— 起初有些不稳,但很快变得稳定而明亮。与此同时,冰晶开始在她和西奥多交叠的手掌间形成,比之前的更加细密,像一层薄雾般轻盈。 "你学得很快。"西奥多微笑。 冰晶不断上升,雪花般盘旋在他们周围。有那么一瞬间,伯明翰的硝烟、考文垂的哭声、伊格内修斯的算计——全都退到了很远的地方。 第153章 不寻常的圣诞节 自从考文垂的轰炸后,伊格内修斯拜访朱丽叶特的频率明显增加了。 每次来访,他总是先彬彬有礼地肯定她预知轰炸地点的能力,言辞恳切得仿佛真心钦佩。然后,话锋会不着痕迹地转向惋惜—— "若是能知道具体时间……",尾音恰到好处地消散在空气中,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 有时他带来情报:巴黎地下抵抗组织的联络方式——"鲍里斯·维尔德和他的小组可以协助转移战俘。" 有时则是泛黄的中世纪手抄本,上面详细记载着玛利亚如何用神迹平息瘟疫、阻止战争。羊皮纸上金色的墨水在烛光下闪烁,像某种无声的诱惑。 当伊格内修斯抽不开身时,小伊格内修斯会代为登门。与父亲不同,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你完全有能力停下这场战争,"有一次,他直接指着窗外伦敦的废墟说道,白发在阴天里依然刺目,"只要你愿意承担玛利亚当年的责任。" 那天,西奥多和阿拉里克难得地联手,一人架着一边胳膊把他"请"了出去。 阿拉里克关上门后甚至吹了声口哨:"早就想这么干了。" 朱丽叶特当然明白他们的盘算——伊格内修斯想要一个可控的新神,一个能巩固火家族统治的活体武器。 但不可否认,那些情报确实有价值—— 凭借他给的联络网,他们成功转移了几名滞留在法国德占区的读心家族成员。 大约四周后的一个阴雨午后,敲门声再次响起。 阿拉里克从报纸后抬起头,指尖跃动的电火花在报纸边缘烙出焦痕:"要是小伊格内修斯又来布道,我保证用电流让他跳支探戈。" "用冰面滑步也行,"西奥多正专注地调节着红茶的温度,白雾从杯口袅袅升起,"保证摔得很有节奏感。" 朱丽叶特放下手中的病历,示意埃里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丽兹。 她夹杂这白发的棕发梳得一丝不苟,面色红润,上次咳血的病容已全然不见。呢子大衣上沾着雨水,手里却抱着一个干燥的牛皮纸包,散发出黄油和肉桂的香气。 "希望没打扰你们策划下一次''请人跳舞''。"她微笑着,目光扫过阿拉里克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电光。 朱丽叶特看见丽兹恢复如常,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瞬—— 但随即移开视线。考文垂那个女孩的哭声似乎又在她耳边响起,混着伤口崩裂时血液渗出的声音。 丽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反应。 "别因为这个责怪自己,"她轻声说,将牛皮纸包放在桌上,肉桂的甜香弥漫开来,"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 朱丽叶特"嗯"了一声,病历边缘却被攥出蛛网般的褶皱,纸张在她掌心发出轻微的脆响。沉默片刻后,她抬起眼睛:"火家族其他人怎么样了?" 丽兹轻轻整理了下衣领,斟酌着词句:"伊格内修斯最近...是不是经常来拜访你们?" "每周至少三次,"西奥多给丽兹倒了杯茶,冰晶在杯壁凝结成霜花,"有时候是他儿子代劳。" 阿拉里克冷笑一声,电流在指尖噼啪作响:"老狐狸好歹还会伪装,小的简直青出于蓝——一个暗中施压,一个当面大放厥词。" 丽兹的叹息融入茶香氤氲的热气中:"自从考文垂之后...家族里的各派系都越发极端了。" 茶水映出她紧缩的眉头,"革新派看到神明力量的局限,更想脱离契约体系;而守旧派..."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朱丽叶特苍白的脸色:"他们认为你根本没尽全力,需要一些...''推力''。" 房间里顿时陷入沉默,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西奥多垂着眼睫,显然在深思着什么。阿拉里克的目光牢牢锁定朱丽叶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可能的动摇。 这个凝重的氛围甚至影响到了角落里的埃里克。他的身影开始不稳定地闪烁,在实体与虚影之间来回切换—— 这是他情绪波动时能力失控的表现。 突然,厨房的门被推开,玛丽端着一盘烤苹果走出来。 "迪亚哥说饭好了——"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蓝眼睛迅速扫过房间,"呃...看来我错过了一场严肃的茶话会?" 没人回答。埃里克的身影还在不稳定地闪烁,阿拉里克的指尖偶尔迸出电火花,西奥多面前的茶杯已经结了一层薄冰。 玛丽把烤苹果放在桌上,故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先吃饭,"她双手叉腰,语气不容反驳,"就算是神明也得补充热量。有什么问题等吃饱了再——"她瞥了一眼朱丽叶特,"——用你们聪明过头的脑袋思考。" 烤苹果散发着肉桂和黄油的气息,虽然明显能看出糖霜比平时少了许多。 "战时配给的糖不够,"玛丽撇撇嘴,"减糖版。免得某人老是嫌我做的甜点太甜。" 她意有所指地看着朱丽叶特,"明明甜点就该甜得发腻才对。" 丽兹适时地站起身,帮玛丽摆餐具。 "快到圣诞节了,"她转移话题,"你们的物资还够吗?我那里还有些额外的黄油配额..." 房间里的气氛终于松动了一些。 西奥多指尖的冰霜渐渐消退,他接过话头:"我们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囤了。"绿眼睛里闪过一丝难得的轻松,"圣诞布丁需要的糖、黄油、果干都够。" 迪亚哥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警告的意味:"要是谁敢把我那瓶珍藏的雪莉酒倒在布丁上——" 他端着铸铁锅的身影堵在厨房门口,特制手套上沾着的迷迭香碎末还在散发着辛辣的香气,"——我保证会在里面加点''特别配料''。" 阿拉里克戏剧性地将双手举过头顶:"以家族的名义起誓,我们还想活着过新年呢。"他指尖的电光终于彻底熄灭,转而帮玛丽摆起了餐具。 朱丽叶特紧绷的肩膀也微微松弛下来。她接过丽兹递来的餐巾,手指无意识地抚平布料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深棕色的眼睛里终于映出些许壁炉的暖光。 埃里克的身影突然在餐桌旁凝实——他难得没有隐匿自己,甚至主动接过玛丽手中的汤勺,帮众人分起炖菜。 到了圣诞节的清晨,积雪覆盖着伦敦的废墟,却奇迹般地让这座城市看起来纯净了些,公寓里飘着肉桂、烤苹果和热红酒的香气。 玛丽坚持要在每个窗台摆上冬青枝——"就算只有一小截也行!" 西奥多用冰晶在玻璃上雕出细小的雪花图案;阿拉里克和迪亚哥为往圣诞布丁里倒多少酒争论不休。 埃里克全程保持着实体,甚至允许玛丽在他棕发间别了个鲜红的圣诞帽。他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众人忙碌,嘴角挂着罕见的浅笑。 朱丽叶特坐在角落的扶手椅里,捧着一杯加了蜂蜜的热茶。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几乎忘记了契约、战争和神明力量。 12月29日,当众人还沉浸在节日余韵中,当西奥多正提议用剩余食材做顿新年大餐时—— 防空警报撕裂了黄昏的天空。 第154章 火风暴 其一 [1940年12月29日,伦敦] 寒风裹挟着硝烟的气味从破碎的窗缝渗入,远处防空炮的轰鸣与爆炸声此起彼伏。朱丽叶特站在公寓窗前,深棕色的眼眸倒映着远处燃烧的天际线。 “他们今晚的目标是伦敦城。” 她轻声道,指腹抚过窗框上一道新鲜的灼痕,木刺扎进皮肤又瞬间愈合。 西奥多站在她身后,白发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泛着微光,双眼微微眯起,像是在计算火势蔓延的速度。 阿拉里克靠在墙边,手指在口袋里无声地拨弄着什么。朱丽叶特没有回头,但她的余光捕捉到了金属的冷光——一把枪。 他还记得约定的内容。 门被敲响,三下,沉稳而笃定。 埃里克无声地拉开一条门缝,确认来人后侧身让开。 伊格内修斯踏入房间,白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大衣上沾着新鲜的烟灰。他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朱丽叶特身上。 "比预料中来得早。"朱丽叶特的语气像在陈述血检报告,手指已经自动检查起医疗包的器械。 "圣保罗大教堂着火了。"伊格内修斯摘下皮质手套,指关节发红,"火势蔓延得太快,普通消防队根本进不去。" 医疗包的金属扣在朱丽叶特指间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所以?" "临时接管火之契约。"伊格内修斯的声音像淬火的钢铁,"就像你在考文垂做的那样——我们需要精确引导每个火家族成员。" 他染着硝烟味的呼吸在空气中划出锐利的轨迹,"现在,立刻。" 房间里一片寂静。阿拉里克的手指在口袋里收紧。 自从考文垂事件后,这已经是第多少次伊格内修斯"拜访"他们了? 每次都以救援为名,每次都在试探神明力量的边界。 朱丽叶特系紧大衣纽扣,"带路。" 煤油灯在地下掩体潮湿的混凝土墙壁上投下摇晃的光影,伊格内修斯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椅上,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会暂时放下继承人的精神屏障。”他说,“但记住,这只是又一次合作。” 朱丽叶特站在他面前,指尖轻轻点上他的太阳穴。 她看见了—— 帕西瓦尔站在炸毁的供水系统旁,周围的水汽在热风中翻飞,却对眼前的火势束手无策; 小伊格内修斯在教堂穹顶下方,用火焰构筑隔离带,白发扬起如同燃烧的旗帜; 亨德里克在废墟中拖拽伤员,独眼里闪烁着偏执的怒火; 艾德蒙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最危险的地下档案室,用仅剩的左手拖拽着燃烧的橡木柜; 安妮穿梭在伤者之间,低声安抚,却在无人注意时向某个方向投去警惕的一瞥…… 还有更多——分散在伦敦各处的火家族成员,他们的位置、状态、甚至隐约的情绪,全部涌入她的意识。 朱丽叶特缓缓坐下,掌心贴向冰冷的地面。 “连接成功了。”她轻声说。 西奥多站在她身后,像一道沉默的屏障。 阿拉里克的手依然放在口袋里,指节发白。 而伊格内修斯睁开眼,目光深沉。 “现在,医生。”他说,“让我们看看,神明能做到什么程度。” 朱丽叶特的精神触须同时向三个方向延伸: · 东南方三英里处,帕西瓦尔正在泰晤士河畔构筑引水渠道,他的水能力在神明指引下突然变得精准无比; · 教堂广场救护站,玛丽正用湿毛巾给伤员降温,她手中的水珠突然违反重力悬浮起来,组成微型灭火弹射向指定火点。 而火家族的网络核心在圣保罗大教堂附近闪烁着更多的光点: 调整小伊格内修斯的火焰隔离带角度,精确保护北侧承重柱 强制亨德里克停止推搡救护人员,转而撑开坍塌的通道 艾德蒙守在地下档案室入口,他颓废地坐着,但火焰并没有再前进半步; 安妮正在协调伤员转运,她指挥的担架队总能精准避开即将倒塌的结构... 数量更多的普通人救援队也在契约的影响下行动变得更默契: · 通过微弱的认知调整,让消防员本能地选择最安全的路线; · 医护人员优先处理存活概率最高的伤员。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热浪从破损的穹顶灌入,原本被控制的火势在风向突变下骤然反扑,形成了狂暴的火风暴。 教堂内部,在火家族成员和水家族的协同下,火势终于渐渐得到控制。但透过残破的彩窗,依然能看到整座伦敦城在燃烧,轰炸机的轰鸣声持续不断地从头顶掠过。 朱丽叶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鼻血缓缓流下。她不仅承受着维持精神连接的负担,更被城市里蔓延的恐惧与痛苦冲击着—— 消防员的呐喊、伤员的呻吟、远处建筑物倒塌的巨响,全都通过契约网络涌入她的意识。 埃里克和迪亚哥早已冲出去协助救援伤员,地下室里只剩下西奥多和阿拉里克。 两人警惕地盯着伊格内修斯,却对朱丽叶特越来越糟的状态束手无策。 西奥多的指尖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又瞬间融化,阿拉里克的手始终按在枪柄上,但此刻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直到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最后一架轰炸机的引擎声终于消失在远方。 朱丽叶特的手指从伊格内修斯的太阳穴滑落,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瞳孔在摇曳的煤油灯光下微微扩散,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 "结束了。"她的声音近乎耳语。 教堂外,伦敦的天空被染成暗红色,整座城市仍在燃烧。 "至少圣保罗大教堂保住了,"伊格内修斯站起身,掸了掸大衣上的灰尘,"首相会很高兴的。" 朱丽叶特没有立即回应。那些哭喊声、呻吟声似乎还在她耳边回荡,像挥之不去的幽灵。她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指尖在医疗包帆布带上反复摩挲。 "伤亡情况如何?"伊格内修斯问道,语气中带着评估的冷静。 朱丽叶特抬起脸,煤油灯将她的面容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她瞳孔中跳动的火光突然暴涨:"自伦敦大轰炸以来——"喉间的震颤暴露了她竭力维持的平静,"最惨重的一次。" 伊格内修斯沉吟片刻:"你要继续参与伤员救治吗?" 西奥多和阿拉里克同时上前一步,西奥多的手已经搭上了朱丽叶特的肩膀,阿拉里克则直接挡在了她和伊格内修斯之间。 但朱丽叶特已经起身,苍白的指节撑在桌沿,像一株从废墟里钻出的白桦。 "我必须去。"她声音里的震颤让煤油灯的火焰都为之一晃。 那些在精神连接中看到的画面—— 烧焦的肢体、绝望的面孔、坍塌的房屋—— 仍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作为一个医生,更作为一个能听见这座城市痛苦呻吟的人,她无法转身离开。 西奥多深吸一口气,从医疗箱里取出一卷干净绷带塞进朱丽叶特手中。阿拉里克的手依然按在枪上,但他最终只是沉默地让开了路。 "那就走吧,"西奥多说,"但这次换我来帮你。" 朱丽叶特点点头,三人走向教堂出口。 伊格内修斯站在原地,煤油灯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必陪同了,"朱丽叶特的声带像是被硝烟灼伤过,音节中带着粗粝的质感。 阿拉里克冷笑一声补充:"你现在不是应该忙着向高层汇报今晚的''功绩''吗?"他的手指依然按在枪柄上,指节发白。 伊格内修斯没有反驳,只是优雅地欠了欠身,阴影中的嘴角勾起一抹难以解读的弧度。 第154章 火风暴 其二 走出地下室前,朱丽叶特突然停下脚步,从医疗包里取出两个防毒面具。 "戴上吧,"她转向西奥多和阿拉里克,声音柔和了几分,"浓烟会加重你们的肺部负担。" 她的目光在西奥多身上多停留了一秒——她始终记得那个在伦敦雾霾中咳血的棕发男孩。 三人穿过满目疮痍的街道,燃烧的建筑物像一支支巨大的火炬,将夜空染成病态的橘红色。 经过圣保罗大教堂时,他们看见艾德蒙独自坐在残破的台阶上,残缺的右臂垂在身侧,左手握着一瓶威士忌。 令人心惊的是,他竟没有佩戴任何防护措施。 西奥多快步上前:"你需要面具,这烟雾——" 艾德蒙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有什么区别?" 他晃了晃酒瓶,"被烧死、炸死还是窒息而死...结局都一样。" 当他的目光落在西奥多那只深棕色的左眼时,笑容变得苦涩:"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幸运,小子。有些人连被治愈的资格都没有。" 阿拉里克的手按上了枪套,但朱丽叶特轻轻摇头。 她静静注视着艾德蒙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片刻后轻声说道:"或许吧。但如果真的完全没有意义..." 她转头望向教堂内隐约可见的藏经堂轮廓,"你刚才就不会守在那里了。" 艾德蒙的手指突然收紧,酒瓶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但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反驳。 朱丽叶特从包里取出第三个防毒面具,放在艾德蒙身边的石头上。 "选择权在你。"她说,然后转身走向医疗点的方向。 西奥多犹豫了一瞬,最终跟上了她的脚步。阿拉里克留在最后,盯着艾德蒙看了几秒,突然夺过他的酒瓶灌了一口,然后重重放回他手里。 "至少选个痛快点的死法。"他丢下这句话,大步追向前方的两人。 走出十几步后,西奥多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颓废的身影正用仅剩的左手笨拙地摆弄着防毒面具的系带,白发在热风中凌乱地飞舞。 面具最终歪歪斜斜地挂在了他的脸上,像一面残破的旗帜。 阿拉里克注意到西奥多的停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嗤笑一声:"看来神明今天又拯救了一个迷途的灵魂。" 语气里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赞叹。 朱丽叶特没有回头。她只是紧了紧医疗包的肩带,朝着临时医疗点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掩体的医疗区里,迪亚哥和玛丽已经在忙碌地处理伤员。 朱丽叶特敏锐地注意到,医疗区里多了许多白发的火家族精英—— 那些平时高高在上的核心成员,此刻正狼狈地躺在简易病床上,有的在咳血,有的在忍受烧伤的痛苦。 她立刻明白了:上次考文垂的救援消耗了太多非精英成员,那些能力较弱的棕发族人至今未能恢复。 这次,白发精英们不得不亲自上阵。 当她走进医疗区时,伤员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投来。那些眼神复杂得令人心颤—— 有绝望的,有隐隐带着怒意的,更多的是麻木的。 朱丽叶特强迫自己忽略这些视线,径直走向正在配药的迪亚哥。 "情况如何?"她问道,声音刻意保持着平稳。 迪亚哥手中调配药剂的动作没有停顿:"比考文垂好多了。你这次介入得早,火家族的伤亡减少了近三成。"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但火家族人太少,凡人消防员不得不填补空缺...他们的伤亡比神裔严重得多。" 朱丽叶特闭了闭眼:"我明白了。" 她转向玛丽,"你们留在这里继续处理火家族的伤员。西奥多、阿拉里克,我们去凡人那边看看。" 就在他们转身要离开时,两道身影挡在了房间入口。小伊格内修斯双手抱胸,白发上沾满烟灰却依然一丝不苟;亨德里克站在他身侧,独眼中跳动着危险的火光。 "医生,"小伊格内修斯开口,声音里带着刻意的礼貌,"我想我们需要谈谈——关于今晚的''合作成果''。" 西奥多立即上前一步,挡在朱丽叶特面前。 "Jet已经尽力了,"他声音低沉,白发下异色的瞳孔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小伊格内修斯冷笑一声:"玛利亚曾经在信徒的辅助下停下了一支罗马军队。如果你真的是她的继承者..." 他环视四周,看着渐渐围拢过来的火家族成员,"为什么不直接让这些空袭停下来?" 房间内的气氛骤然紧绷。朱丽叶特注意到连艾德蒙也出现在了人群边缘,手中的酒瓶不知何时已经放下。 "这种规模的操纵需要考虑太多因素,"朱丽叶特平静地解释,"距离、信仰强度、人数规模..." "你只是不敢尝试!"亨德里克突然打断,独眼中跳动着愤怒的火光,"换作是我,这场战争根本不会发生!" 西奥多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白。他太熟悉这种指责了—— 就像当年他放走平民后被战友们围住质问的场景重现。 阿拉里克刚要开口,却突然僵住—— 他的声带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越过人群,他看见伊格内修斯不知何时已站在入口处,正无声地注视这一切。 契约的力量在阿拉里克的血脉中涌动。 朱丽叶特原本能够为身边的人提供一些对契约的抗性,但小伊格内修斯的话语已在围观的火家族成员心中点燃了某种狂热。 这种集体性的信仰强度如同实质化的火焰,竟暂时盖过了朱丽叶特能够提供的保护。阿拉里克感到契约的束缚越来越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房间内的温度诡异地升高,煤油灯的火苗蹿得老高,在帆布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所有火家族成员的眼睛都反射着异常明亮的光芒,仿佛他们体内的火焰正在呼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够了。"伊格内修斯的声音骤然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他缓步上前,抬手示意小伊格内修斯和亨德里克退后。"我为他们的莽撞向你道歉,医生。"他的语气彬彬有礼,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然而当他转向朱丽叶特时,那双锐利的眼睛越过西奥多的肩膀,直直刺入她的瞳孔。 "但他们有一点说得对..."伊格内修斯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像熔岩在岩石下流动的闷响,"为什么不试试呢?"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朱丽叶特的视野猛然扭曲。 伊格内修斯将他方才在街上目睹的一切—— 烧焦的婴儿车旁跪坐的母亲、被压在瓦砾下只露出一只手臂的孩子、排成一列的裹尸袋—— 全部粗暴地塞进她的意识。 这些画面裹挟着原初的痛苦与绝望,如同滚烫的烙铁直接印在她的神经上。 朱丽叶特踉跄后退一步,手指下意识地抓住胸口的衣料。她的鼻血滴落在医疗包上,在帆布表面晕开一朵暗红的花。 房间内的煤油灯突然剧烈摇晃,所有人的影子在帆布上疯狂舞动,仿佛那些逝去的灵魂正在挣扎。 西奥多立即转身扶住她的肩膀,他能感觉到朱丽叶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这不是肉体上的疲惫,而是灵魂被太多死亡重量压垮时的战栗。 第154章 火风暴 其三 阿拉里克死死盯着伊格内修斯,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这一幕太熟悉了—— 就像他自己曾经试图通过共享记忆来影响朱丽叶特一样。 只是现在,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他才意识到这种手段有多么拙劣可笑。 他下意识去摸枪,却发现自己被契约的力量牢牢禁锢。肌肉绷紧到极限,手指离枪柄只有寸许,却怎么也无法再前进分毫。 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在火光映照下像血一样鲜红。 在这被契约禁锢的瞬间,阿拉里克内心突然涌起一种复杂的解脱感—— 他不必亲手履行那个可怕的承诺了。 这个念头刚浮现就让他自己都感到震惊,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如果朱丽叶特真的在此刻失控,变成另一个玛利亚怎么办?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朱丽叶特微微发抖的背上,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她。 "Jet。"西奥多的声音穿透房间内凝重的空气,他双手稳稳扶着朱丽叶特的肩膀,"空袭已经结束了。听着,轰炸暂时停止了。" 他轻声说,每个单词都像落在琴键上的音符般清晰:"我们还可以在废墟上重建。" 朱丽叶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鼻血仍在流淌,但她的呼吸开始变得规律。 西奥多继续说着,话语如同抛向深渊的绳索:"记得我们在剑桥时研究的那个方程式吗?关于能量守恒的。破坏和重建永远是对等的..." 他的拇指轻柔地摩挲着朱丽叶特的肩胛骨,白发下的双眼直视着她深棕色的瞳孔,试图将现实的锚点重新固定在她的意识中。 "说得轻巧,"小伊格内修斯的冷笑像刀片划破寂静,"要不要告诉大伙儿,你这只左眼是怎么''重建''的?" 他的手指在空中夸张地比划着引号,"没有神明的恩赐,你现在还是个独眼龙。" 房间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艾德蒙猛地抬起头,酒瓶从他无力的左手中滑落,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亨德里克的独眼眯起,目光在西奥多的左眼和朱丽叶特之间来回扫视,像发现了某种至关重要的线索。 西奥多的手指微微松开了力道。他看见朱丽叶特的目光缓缓移向自己的左眼—— 那只来自于她的、深棕色的眼睛。在那片熟悉的虹膜上,他第一次看见了信念的裂痕。 "Jet..."西奥多轻声唤道,但这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他能感觉到,某种更可怕的东西正在朱丽叶特体内苏醒—— 不是神明力量,而是长久以来被理性压抑的、足以扭曲神明本质的愧疚与自责。 伊格内修斯用手杖轻敲地面,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小伊格内修斯即将出口的讥讽。 "够了。"他沉声道,却在转向朱丽叶特时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有这么多火家族信徒在场,你应该能感觉到感知范围的扩张吧?认知操纵是不是...变得更容易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阿拉里克在契约的束缚中艰难转动眼珠,看见丽兹和安妮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边缘。 丽兹双手紧握在胸前,眼中满是焦虑与恐惧,却不敢表露分毫;安妮的表情则更为复杂,好奇与不安在她脸上交织。 埃里克搬着伤员进来后也停在了原地,沉默地观察着事态发展。 迪亚哥和玛丽趁机挤过人群,站到了西奥多和朱丽叶特身旁,形成一道脆弱的保护屏障。 朱丽叶特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西奥多的左眼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左眼眶—— 那里曾经为西奥多献出过眼睛。 伊格内修斯的话语像毒蛇般钻入她的思绪:确实,此刻她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信仰之力在周围涌动,只要她愿意,或许真的能... 房间内的煤油灯突然剧烈摇曳,火光在每个人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西奥多的双手依然稳稳扶着朱丽叶特的肩膀,但他能感觉到某种微妙的变化正在发生—— 就像投入静水的一粒石子,一圈圈精神涟漪正以她为中心荡漾开来。那波动轻柔得几乎难以察觉,却让房间里的每个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不是能用物理法则解释的现象,而是一种纯粹的意识共振,连煤油灯的火光都在这精神场的扰动下变得飘忽不定。 西奥多注意到朱丽叶特的瞳孔正在扩散,原本清晰的虹膜边界像滴入清水的墨迹般渐渐晕开。她的眼白泛起不正常的血丝,像是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 "Jet,"西奥多压低声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把精神收回来。别再看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极少展现的焦灼,"试试转换成别的能力?比如冰敷伤员,或者帮迪亚哥制作药物?" 迪亚哥立刻会意,上前半步道:"确实需要人手。有三个重度烧伤患者需要立即清创,但我的麻醉剂要不够了。" 他刻意加重了"立刻"二字的发音,将医疗箱弄得哗啦作响,尝试用实际需求将朱丽叶特拉回现实世界。 玛丽默契地递过一包消毒纱布,朱丽叶特机械地接过,手指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这样的效率太低了。"伊格内修斯叹息着摇头,手杖轻轻点地,"上次考文垂我就明白了——你已经尽力了,但可惜啊..." 他刻意拉长的尾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正在缓慢地锯开房间内好不容易维持的平静。 "具体可以做到什么程度?"朱丽叶特的声音突然响起,每个音节都像是精密仪器测量出来的,冰冷得令人心惊。 西奥多的手指瞬间收紧,阿拉里克在契约束缚下剧烈挣扎起来,迪亚哥手中的注射器差点掉落。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的危险,远比任何轰炸都更令人胆寒。 伊格内修斯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他知道,那扇禁忌的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希特勒和他的将军们此刻应该正在贝希特斯加登的鹰巢,"他轻声说道,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为什么不试着感知一下那里?看看那些决定千万人生死的头脑里究竟装着什么?" 西奥多突然转身,左手燃起苍白的火焰,右手周围的空气开始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他试图用冰火交织的能力封住伊格内修斯的嘴。 但契约的力量在此刻达到顶峰,甚至连他左眼中朱丽叶特赋予的抗性都被压制。他的动作凝固在转身的瞬间,仿佛一尊被突然冻结的雕像。 朱丽叶特的精神已经不由自主地延伸出去,她感觉自己触碰到了德国高层沸腾的思维—— 那些充斥着狂热、算计与冷酷的情绪如同熔岩般灼烧着她的意识。 她痛苦地皱起眉,却无法挣脱这种连接。 伊格内修斯趁机将自己的意念推向她:"想想看,如果战争现在就停下...就不会再有考文垂,不会再有今晚的惨剧..." 伴随着这些话语,可怕的幻象在朱丽叶特脑海中闪现: 西奥多在烈焰中化为焦炭的身躯,阿拉里克在泥泞战壕里腐烂的面容,迪亚哥在毒气中痉挛的双手,埃里克被钢铁履带碾碎的骨骼,玛丽胸口绽开的血花... 这些画面如此真实,以至于她分不清是预言还是幻觉。 房间内的温度忽高忽低,煤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 "着火了!"玛丽惊叫着甩开手中突然燃烧的纱布,迪亚哥不得不打翻一旁的水桶来灭火。 在这片混乱中,只有伊格内修斯依然笔直地站立着,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 第155章 计划与变化 朱丽叶特突然踉跄了一下,那些暴烈的思维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意识。 迪亚哥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她摇晃的身体,声音因焦急而嘶哑:"停下!我在西班牙试过用契约阻止内战,结果差点送命却什么都没改变!你会崩溃的!" 伊格内修斯优雅地摊开双手:"一个人的家族,效力自然不够。但现在..." 他的目光扫过满房间的火家族成员,"而且我们谈论的可是神明,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西奥多终于冲破部分契约束缚,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这样的控制不会有结果!" 他那只属于朱丽叶特的左眼因焦急而充血发红,"想想那些被契约束缚千年的家族,你真的要重蹈覆辙吗?" 朱丽叶特虚弱地抬起眼帘,却出人意料地轻语:"可你确实救下了那些平民..."她的声音轻若游丝,却像一记重锤击中西奥多的心脏,"并非...全无意义。" 伊格内修斯的笑意更深了,他微微颔首,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终于迎来高潮。 煤油灯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阴影,那影子在帆布上扭曲伸展,宛如张开的黑色羽翼。 阿拉里克咬紧牙关,肌肉绷紧到极限,却依然无法挣脱契约的束缚。 他感觉到伊格内修斯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自己,那双眼睛里盛满轻蔑,仿佛在嘲笑一只徒劳挣扎的蝼蚁。 西奥多通过左眼的连接,清晰地感知到朱丽叶特精神世界的动摇与混乱。这份动摇如同瘟疫般削弱了他的抵抗,契约的力量趁机侵蚀着他的意志。 西奥多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最终落在房间边缘的埃里克身上。 埃里克僵立在原地,修长的手指绞紧了衣角,布料在他指间皱成一团。他棕色的眼眸中闪烁着痛苦的挣扎—— 既不愿目睹朱丽叶特走向毁灭,又对重蹈契约控制的覆辙充满恐惧。 上次大战时的血腥记忆与如今法国沦陷的惨状在他脑海中不断闪回,让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在西奥多近乎哀求的注视下,埃里克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他的轮廓像被水晕开的墨迹,渐渐与房间晃动的阴影融为一体。 这个曾经被世界遗忘的男人,此刻再次选择了消失。 西奥多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眶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那只深棕色的左眼里,倒映着埃里克最后消散的残影。 小伊格内修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看看我们高贵的和平主义者,现在倒像只被雨淋湿的野狗。" 他故意提高音量,让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能听见,"这就是拒绝力量的代价。" 朱丽叶特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收紧,抓住了迪亚哥的衣袖。她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看到了某种常人无法理解的景象。 "我看见了..." 朱丽叶特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回响,每个音节都让房间里的玻璃器皿微微震颤,"贝希特斯加登的雪。希特勒正在阳台上看雪,他的副官在发抖——不是怕冷,是怕他。" 伊格内修斯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手杖。这正是他想要的—— 神明之力穿透千里之外的迷雾,直抵权力核心。 但下一秒,朱丽叶特突然痛苦地弓起身子,鲜血从她的鼻孔和耳道渗出。 "停下!"迪亚哥用身体撑住她下滑的身躯,"你在同时接收太多信息!" 他太熟悉这种症状——当年在西班牙,他试图用契约平息内战时,也曾被反噬得七窍流血。 小伊格内修斯却上前一步:"继续!你能触及他的思维,就能改变——" "够了!"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划破房间内凝重的空气。 玛丽猛地抓住朱丽叶特染血的手,蓝色眼睛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曾经也幻想过,"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幻想你能像童话里的仙女一样挥挥手就结束战争。我甚至想让你用能力把皮埃尔强行留在英国..." 她握紧朱丽叶特的手,"但我现在明白了——敦刻尔克撤退时,多少水家族的人拼死掩护?“ “多少普通渔民驾着小船穿越海峡?” “殿后的军队明知会死,还是义无反顾地留下了!" 小伊格内修斯脸色阴沉地想要上前,却被西奥多拦住—— 随着朱丽叶特理智的回归,契约的抗性正在恢复,西奥多左眼的血色渐渐褪去。 "记得吗?"玛丽继续道,声音越来越稳,"当皮埃尔执意要回法国时,你说过强行留下他没有意义...因为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离开。" 她将朱丽叶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现在这些人——这些甘愿冒险的普通人,不也是一样吗?" 朱丽叶特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在玛丽湛蓝的眼睛上。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菲利克斯—— 那个宁愿被架空也不愿操纵他人的电家族继承人,那双同样澄澈的蓝眼睛。 房间外,黎明的第一缕光穿透硝烟,照在玛丽金色的睫毛上。 朱丽叶特的手不再颤抖,她轻轻回握住玛丽的手指,凝视着那双湛蓝的眼睛许久,才低声道:"...谢谢。" 伊格内修斯见状,手杖重重敲向地面:"不能就这样算了!下次空袭——" "希特勒已经决定取消''海狮计划'',放弃进攻英国本土。"朱丽叶特轻声打断,语调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德军正在调兵东线,最猛烈的轰炸...很可能已经结束了。 她抬手擦去脸上的血迹,"这是我刚才...读到的东西。" 房间内一片死寂。 小伊格内修斯僵在原地,亨德里克的独眼瞪得滚圆。连伊格内修斯都罕见地失去了言语—— 他们苦心经营的局面,竟被这个情报轻易瓦解。 西奥多突然笑出声来,那笑声在凝重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亮:"所以这就是你的''神迹''?不是控制元首的思想,而是...提前告诉我们暴风雨要结束了?" 阿拉里克猛地发现喉咙间的无形钳制消失了。他困惑地活动了下脖颈—— 按理说,在这么多狂热的火家族成员包围下,即便有朱丽叶特在场,契约的压制也不该如此轻易解除。 朱丽叶特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浮现出那个阿拉里克再熟悉不过的弧度—— 那是她破译某个科学难题时的表情,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跳动着发现真理的微光。 她没有解释,只是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阿拉里克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他揉着生疼的喉咙,沙哑地接话:"比某些人想的要实用多了。" 那抹熟悉的、带着痞气的笑意又回到了他脸上,仿佛刚才的生死对峙从未发生。 迪亚哥熟练地扣住朱丽叶特的手腕把脉,片刻后松了口气:"脉搏有点快,但还算稳定。" 他故意用西班牙语嘀咕了一句脏话,引得朱丽叶特嘴角微扬。 玛丽抬手擦去脸上的烟灰,泪水却在这时不受控制地滚落—— 这是紧绷多时的神经终于松懈的证明。 人群边缘的丽兹悄悄松开了攥得发白的拳头,安妮则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火家族徽章的边缘。 "见鬼!"艾德蒙被吓得突然骂出声,差点打翻新开的酒瓶——埃里克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旁,影家族的能力让他总是这样神出鬼没。 伊格内修斯的面容阴鸷如铁,手杖叩击地面的声响如同倒计时的丧钟。"倘若再有空袭,"他每个字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这份血债将永远记在你的名下,医生。" 朱丽叶特平静地凝视着他,指尖在西奥多的手臂上轻轻一按:"至少我选择直面自己的选择,"她的声音像拂晓时分的薄雾,"而不是把什么都推给一个所谓的神明。" 房间内的气氛微妙地变化着。 煤油灯的火苗恢复了平稳的跳动,消毒水的气味中混入了清晨潮湿的空气。 有人开始小声交谈,伤员发出疲惫的叹息,金属器械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所有这些细碎的声音,交织成一幅再普通不过的战地晨景。 只是在这寻常之下,某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第156章 冰王子 [1941年7月下旬,伦敦] 午后的阳光透过半掩的窗帘,在橡木地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朱丽叶特坐在桌前,深棕色的眼睛紧盯着阿拉里克,面前摊开的笔记上写满了复杂的公式。 阿拉里克站在茶具旁,手臂僵硬地抬起,动作机械得像具提线木偶—— 这是朱丽叶特最新的实验成果。 在经历了伦敦大轰炸期间与伊格内修斯的数次“合作”后,她已能精确模拟火家族的血脉特征和精神连接模式。 "角度再倾斜15度,"朱丽叶特轻声指示,指尖在实验笔记上划过一道数据曲线。她通过构建的模拟契约网络,将指令直接注入阿拉里克的神经系统。 这种控制比真正的契约更粗糙,但足以完成基础的动作操控。 阿拉里克的手腕违背意志地转动,热水从壶嘴倾泻而出。他的肌肉纤维在对抗中微微颤抖,茶壶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见鬼的..."他咬紧的牙关间挤出几个音节,"这比真正的契约还让人火大。" "手法错了,"西奥多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钢笔在实验日志上勾画,"茶叶该先放,你可是半个英国人。" "那是我德国的半边在抗拒。"阿拉里克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却在契约控制下不得不重新开始冲泡。 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全身肌肉都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搏斗,每一寸骨骼都在无声地抗议。 朱丽叶特的目光从数据上抬起,眉心微蹙。 "再试一次,"她的声音带着实验者特有的冷静,"这次想点别的东西来抵抗控制。比如……" 她停顿了一下,"想想你德国的那半边?" 阿拉里克的眼神闪烁了一瞬,像是被刺痛,又像是被提醒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稍稍放松了一些,水壶的倾斜角度变得自然了些许。但很快,那股无形的力量再次收紧,他的动作又变得僵硬起来。 西奥多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有意思,"他低声说,"情绪波动确实能短暂干扰契约的稳定性。" 朱丽叶特点头,指尖有节奏地轻叩桌面,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信仰、集体情绪、个人执念……"她喃喃自语,像是在梳理某种复杂的方程式,"如果能找到规律,或许能开发出更稳定的抵抗方式。" 阿拉里克终于完成了冲泡,茶壶重重地落在托盘上。 他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下次能不能选个不那么折磨人的实验?比如让我去揍一顿小伊格内修斯?" 西奥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朱丽叶特则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 阿拉里克突然坐直了身子,"等等,上次12月你不是暂时复制了德国的集体情绪帮我挣脱契约吗?" 他手指敲着茶杯边缘,"为什么不直接用那个方法?" 朱丽叶特的表情骤然严肃起来。 "确实可以,但太不稳定。"她翻动笔记,指向某页的数据,"那种集体狂热就像漩涡,稍有不慎就会把我们都卷进去。我不敢维持太久。" "啧,好吧。" 阿拉里克一把将西奥多从椅子上挤开,自己瘫进沙发里,仰头盯着天花板。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未说出口的话。"那确实很麻烦。" 西奥多靠在桌边,突然眼睛一亮:"既然你能复制契约网络...是不是意味着可以辅助感知了?比如偷听其他继承人的动向?" "理论上可以。"朱丽叶特推了推眼镜,"但要避开伊格内修斯的注意。如果他在使用同一条连接,就像..." "电话占线!"西奥多打了个响指,白发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阿拉里克突然撑着沙发扶手直起身,蓝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那你能偷看爱洛伊斯那些秘密投资了吗?" 朱丽叶特唇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水家族放弃契约后本来就和我相连。"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如果我真想看,随时都能看到。不过..." 她转头望向门口,"既然你这么好奇,不如直接问她?爱洛伊斯应该已经到楼下了。" 阿拉里克一口茶喷了出来,水珠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西奥多敏捷地后跳两步,笑得直不起腰,手中的笔记本差点掉在地上。 门外适时地响起了高跟鞋敲击楼梯的清脆声响,每一声都让阿拉里克的脸色更僵硬一分。 终于,三声克制的敲门声响起。 朱丽叶特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爱洛伊斯·德·蒙特卡莱尔,她依旧保持着无可挑剔的优雅—— 深蓝色的定制套装,珍珠耳环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连发髻都纹丝不乱,仿佛伦敦的硝烟从未沾染过她分毫。 "下午好,医生。"爱洛伊斯微微颔首,法语口音给英语添了几分韵律感。 "下午好,夫人。"朱丽叶特侧身让开通道。 爱洛伊斯迈步进屋,目光扫过实验室的三人,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阿什福德先生,冯·阿德勒先生,日安。" 她特意用阿拉里克母亲的姓氏称呼他,蓝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希望我没打扰到什么...重要的实验?" 阿拉里克僵在沙发上,手里的茶杯悬在半空,一滴茶水正顺着杯沿缓缓下滑。 西奥多憋笑憋得肩膀直抖,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 阿拉里克迅速调整表情,站起身行了个夸张的礼:"德·蒙特卡莱尔夫人,您的美貌依然让阳光都黯然失色。"他的德语口音在说法语词时格外明显。 "茶马上好。"西奥多终于控制住笑意,起身去拿茶具,动作娴熟地摆弄起瓷器和茶叶罐。 朱丽叶特示意爱洛伊斯落座,阿拉里克不动声色地把最舒适的那张单人沙发让了出来。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爱洛伊斯的珍珠项链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 "很高兴看到您安然无恙,"朱丽叶特坐下时说道,"我记得您先前在北非?" 爱洛伊斯优雅地交叠双腿:"我资助了自由法国的一些...特殊行动。" 她轻轻摩挲着手包上的金属扣,"西非解放后我就去了达喀尔。现在局势好转,加上中东的新胜利,我认为是时候来伦敦见见盟友了。" 她的手指突然收紧:"医生,我想知道皮埃尔的情况。" 朱丽叶特的目光微微闪动:"和其他政治犯一样,他在巴黎郊外的工厂强制劳动。过度疲劳,但..." 她停顿了一下,"考虑到他的身份和潜在价值,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西奥多倒茶的水声清晰可闻。 阿拉里克注意到爱洛伊斯左手无名指上的家族戒指微微发颤,在阳光下划出细小的光痕。 但爱洛伊斯的表情丝毫未动。她优雅地啜饮了一口红茶,杯沿留下一抹淡淡的口红印。 "现在各大家族里,"她的声音如同丝绸般平滑,"除了顽固的火家族,你只剩下冰家族的继承人尚未接触了吧?" 朱丽叶特的指尖沿着茶杯上浮雕的纹路缓缓游走:"自十月革命后,冰家族的继承人再未公开露面。" 爱洛伊斯唇角勾起一个锐利如刀的弧度:"我恰好有些情报。伊凡·米哈伊洛维奇·莫洛佐夫——德国人称他''冰王子''——正在为第三帝国效力。" 她放下茶杯,瓷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而他那个弟弟德米特里,正如你所知,在红军服役。" 西奥多的钢笔停在实验日志上:"您的意思是..." "苏德已经开战,"爱洛伊斯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朱丽叶特脸上,"冰家族很快就会迎来一场...家族内战。" 最后四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仿佛在舌尖细细品味着其中的血腥味。 房间突然陷入寂静,连阿拉里克都难得地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 朱丽叶特的指尖在橡木桌面上敲出一段若有所思的节奏:"抛开凡人的军队不谈,对神裔家族而言,继承人的立场几乎决定了一切。" "确实如此。"爱洛伊斯优雅地点头,珍珠耳环在阳光下闪烁,"不过,新神的存在...不正是打破这种古老平衡的关键吗?"她的目光如羽毛般轻轻掠过朱丽叶特。 阿拉里克突然从沙发里直起身子:"所以您的意思是,两边都会来‘拉拢‘我们的医生?"他的蓝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这可真是..." 爱洛伊斯以一个完美的法式耸肩作为回应:"Qui sait?(谁知道呢)"她端起骨瓷茶杯,杯沿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西奥多的钢笔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线:"别忘了,英苏已经签订了互助协定,"他的声音带着学者特有的冷静,"我们很可能很快就会见到德米特里了。" 记忆里浮现出上次在爱洛伊斯复活节宴会上那个沉默寡言的高大身影,他记得那个俄国人连喝伏特加时都保持着军人的克制。 "哈!"阿拉里克拍了下膝盖,"想到伊格内修斯要在''效忠家族传统''和''支持国家盟友''之间左右为难——"他做了个鬼脸,"我就忍不住高兴。" 朱丽叶特轻轻摇头,转向爱洛伊斯:"谢谢你的情报。关于皮埃尔...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爱洛伊斯的眼神软化了一瞬:"你已经帮了大忙了。" 她站起身,整理着手套,"剩下的,我这个老太婆还是有些人脉的。" 她顿了顿,难得流露出一丝真诚,"另外...谢谢你照顾玛丽。那孩子...比我想象的要坚强。" 她走向门口,又回头补充道:"对了,我还约了伊格内修斯喝下午茶。"红唇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想必他会对冰家族的消息...很感兴趣。" 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西奥多吹了个口哨:"这下可热闹了。" 第157章 碎冰 [1941年10月初,英国,伦敦街头] 汉斯踩着碎石与瓦砾,缓慢地穿行在伦敦的街道上。这座城市比他去年9月来时更加破败—— 砖墙坍塌,窗户钉着木板,曾经精致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如今只剩下焦黑的骨架。 他下意识放慢脚步,既是对眼前景象的惋惜,也是想离前方那个惹眼的同行者远一些。 娜塔莉亚·弗拉基米罗夫娜·莫洛佐娃*(注1)远远走在前面,冰家族标志性的高大身形让她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她足有两米多高,黑发如瀑,蓝眼睛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仿佛一块行走的寒冰。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衣着—— 即便在战时,她仍穿着一件剪裁考究的深蓝色大衣,领口别着一枚银质雪花胸针,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像是从旧时代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 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有人低声议论,有人下意识让开道路。 但娜塔莉娅丝毫没有不自在,反而像是巡视领地的女爵,偶尔对投来的目光回以一个优雅的微笑,甚至微微颔首行一个旧式的贵族礼。 汉斯皱起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口袋里的记事本—— 他讨厌这种引人注目的做派。任务需要隐蔽,而她却恨不得全世界都注意到她。 "莫洛佐娃小姐,"他快步赶上,压低声音,"我们是不是该低调一点?" 娜塔莉娅连头都没回,语调轻快:"亲爱的汉斯,伦敦人早就习惯了比我们更奇怪的事。" 她抬手抚过一家被炸毁的咖啡馆招牌,指尖凝结出细小的冰晶,"况且,躲躲藏藏反而可疑,不是吗?" 汉斯没有回答。他盯着娜塔莉娅指尖的冰晶,内心涌起一阵烦躁。 尽管上次朱丽叶特暗中相助后,纳粹高层对他万分信任,但他很清楚—— 眼前这位冰家族的贵族小姐从未把他放在眼里。她那双蓝眼睛里闪烁的不是合作者的谨慎,而是捕食者般的算计。 更让他如芒在背的是,临行前伊凡特意告知他:"娜塔莉娅带着部分契约权限。" 这意味着即使他服用了精神阻断药物,只要距离足够近,他依然可能沦为提线木偶。这个认知让他的后颈泛起一阵寒意,仿佛有人正用枪口抵着他的脊椎。 "汉斯?"娜塔莉娅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脚步已经慢到几乎停滞。 前方两米处,她正不耐烦地用指尖敲击着她镶嵌宝石的手表,在玻璃表面上留下一串细小的冰痕。 "我们约了人,"她扬起下巴,阳光在那枚雪花胸针上折射出刺眼的光斑,"还是说,你更想站在废墟里欣赏风景?" 汉斯咬紧后槽牙跟了上去。皮靴的敲击声像倒计时般追着他的脚步,而前方娜塔莉娅的背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冰雕——美丽,致命,且永不回头。 城市的另一边,灰蒙的天色下,咸涩的海风裹挟着柴油与潮湿的汗味扑面而来。 朱丽叶特静立在码头边缘,深棕色的风衣下摆被海风掀起,她目光沉静地审视着每一艘靠岸的难民船。 甲板上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东欧人,他们疲惫的眼神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惶恐。 阿拉里克懒散地倚靠着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双臂交叠在胸前。 "我们亲爱的族长大人倒是会挑人干活,"他嘴角挂着讥诮的弧度,"''合作''两个字说得漂亮,契约的事却只字不提。" 朱丽叶特的目光始终凝视着灰蒙蒙的海平面,语调平稳得像是暴风雨前的海面:"谨慎些总没错。现在混进来的可不止是难民。" 她顿了顿,"冰家族的人随时可能出现。" "就那群行走的灯塔?"阿拉里克轻笑出声,突然对着空气抬高嗓音,"要我说,真正该提防的是那些看不见的,你说是不是,埃里克?" 回答他的只有海浪拍打岸堤的声响。 自从去年十二月那场风波后,埃里克就像个透明的影子。那日他没有阻止朱丽叶特深入纳粹高层的意识,此刻的沉默里浸满了无声的歉疚。 西奥多站在朱丽叶特身侧,白发在咸湿的海风中飞舞。他忽然眯起眼睛:"三点钟方向,那艘灰蓝色货轮——舷梯旁那个高挑身影。" 朱丽叶特的视线立即锁定目标。 即使比寻常的冰家族成员矮了一截,那道身影在人群中依然醒目得像黑夜里的灯塔。她微微低头的姿态与其说是躲藏,不如说是贵族式的矜持。 "看来我们的客人到了。"阿拉里克玩味地勾起嘴角。 朱丽叶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的医疗包,里面备着特制的镇静剂,用以防止她被难民的情绪淹没。 "埃里克,"她轻声唤道,"请巡视一下其他入口。" 依然没有回应。但几米外的木箱突然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仿佛有无形的存在刚刚经过。 阿拉里克摇头叹息:"这别扭要闹到什么时候?" 朱丽叶特没有作答。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正缓步走下舷梯的高挑身影—— 斗篷缝隙间掠过的黑发,与情报中描述的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莫洛佐娃*分毫不差。 那身影在人群中迟疑了片刻,最终径直朝他们走来。当她靠近时,朱丽叶特不得不微微仰头——即使比普通冰家族成员矮,安娜依然比在场所有人都高出一截。 她冰蓝色的眼睛在西奥多和阿拉里克帽檐下露出的白发上短暂停留,带着谨慎的审视。 "日安,"她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带着斯拉夫语系特有的韵律,"希望我的到来没有造成困扰。" 阿拉里克挑了挑眉,正欲开口,却被安娜接下来的话打断。 "是德米特里派我来的,"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朱丽叶特身上,这个动作让她不得不稍稍低头,"他在德·蒙特卡莱尔夫人的宴会上见过您。您当时说...尊严不该建立在控制他人之上。" 这句话她说得很慢,仿佛在复述一句珍贵的箴言。 突然,她的视线转向西奥多,专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片刻后,她困惑地蹙起眉头,目光在朱丽叶特和西奥多之间来回游移。 "这真是..."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诧异。 阿拉里克忍不住轻笑出声:"怎么?没见过异色瞳?" 安娜摇了摇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 她斟酌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不,只是...我听说有位拥有神明之眼的阿什福德先生擅长使用冰能力。" 她的目光在西奥多身上逡巡,"而且据说相当出色...我原以为会...更高大些。"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意识到这话可能不太礼貌。 阿拉里克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肩膀微微抖动。 西奥多的耳尖泛起一丝红晕,他局促地清了清嗓子:"这个...其实我的能力原理不太一样。"他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半圆,"是通过热力学原理,先制造热量差再..." 他的解释戛然而止,突然意识到自己正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他先是偷偷瞥了眼身旁的朱丽叶特—— 她比自己矮了快一个头,此时正微微仰头看着他,深棕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的光芒; 又瞥向阿拉里克—— 这个讨厌鬼正歪着头,嘴角挂着惯常的戏谑笑容,还故意挺了挺比他高那么两三公分的身板。 最后,他不得不稍稍仰起脸,看向近在咫尺的安娜。 年轻的俄国女孩正微微低头注视着他,冰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西奥多感到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呃..."西奥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小动作太过明显,连忙补充道:"我是说,体型和能力不一定完全正相关..." "所以他是个会走路的冰箱,"阿拉里克插嘴,故意比划了下自己与西奥多之间那微不足道的身高差,"就是尺寸袖珍了点。" 安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思索。 "在冰家族,体型越大,能力越强。"她轻声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我是家里最矮的,所以能力一直...不算出色。" 西奥多和阿拉里克的表情微妙地僵了一瞬,两人不约而同地瞄了眼安娜比两人还要高出一点的身高*(注2),又默默对视了一眼,阿拉里克甚至微不可察地踮了踮脚。 "但如果你的理论是对的..."安娜继续道,语气渐渐认真起来,"也许我的能力还有提升的空间?" 冰晶在她的指尖悄然凝结又消散,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西奥多眨了眨眼,突然来了兴致:"理论上,如果能优化能量转换效率,体型的影响确实可以降低..." 阿拉里克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又开始了,Thermo。" 朱丽叶特轻轻抬手,打断了这场逐渐偏离正题的讨论。 "在码头讨论这些不太妥当,"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已经不得不对三个路过的码头工人施加认知干扰了。" 西奥多立即会意,点了点头:"先找个安静的地方再详谈吧。"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安娜身侧,惊得阿拉里克猛地后退半步。 "住处已经安排好了,"丽兹平静地陈述,仿佛她一直就站在那里似的。 "老天!"阿拉里克按住胸口,"你要是再这么神出鬼没,我真要把你当成隐身家族的人了。" 丽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那是因为你从小就不把你亲爱的姐姐放在眼里。" 她转向安娜,做了个优雅的"请"的手势,"莫洛佐娃小姐,请随我来。" 安娜略显惊讶地打量着这位突然出现的女士,又回头看了眼朱丽叶特,似乎在寻求确认。 朱丽叶特微微颔首:"丽兹是可靠的。" 西奥多转身对着空荡荡的码头喊了一声:"埃里克,该走了。"他的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中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像是靴子碾过碎石子。没有人影出现,但附近的一只木箱突然轻微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手推了一把—— 这是埃里克表示知晓的方式。 丽兹率先迈开步子,高跟鞋在码头的木地板上敲出沉稳的节奏。 安娜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跟了上去,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阿拉里克双手插兜走在最后,时不时回头张望,似乎想找出那个始终不肯现身的同伴。 朱丽叶特走在队伍中间,目光扫过逐渐远去的难民船。海风掀起她深棕色风衣的衣角,露出腰间医疗包的一角。 西奥多默契地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两人之间无需言语,却都明白—— 这场会面,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随着他们的离去,码头上只剩下海浪拍打岸堤的声音,和几只盘旋的海鸥。 第158章 舞会邀约 阴暗潮湿的小巷里,娜塔莉娅倚靠在斑驳的砖墙上,指尖凝结出一朵精致的冰玫瑰,又随手将它捏碎。 冰晶在她指间闪烁,映着巷口透进的微弱天光,像一场私人的消遣表演。 汉斯站在一旁,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目光冷静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他在分析—— 她的能力强度、控制精度,以及可能的弱点。冰家族的能力原理显然与火家族不同,但共通点在于,都涉及能量的转换。 如果他能计算出她的转换效率……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 巷口出现了一个人影,帽檐下露出一缕标志性的白发—— 是小伊格内修斯。他罕见地穿着低调的深色大衣,刻意收敛了火家族继承人候选惯有的张扬。 娜塔莉娅抬眸,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啊,终于来了。" 小伊格内修斯的目光在她华丽的深蓝色礼服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皱:"你还是这么浮夸。" 娜塔莉娅懒洋洋地直起身,指尖的冰晶化作一缕白雾消散。她上下打量着小伊格内修斯,轻笑一声:"而你,还是这么古板。" 汉斯默默退后半步,让出空间。这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紧绷着,像是两头互相评估的猛兽。 小伊格内修斯锐利的目光扫向汉斯,眉头微蹙:"这是谁?" 娜塔莉娅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新凝结出的冰晶项链:"柏林派来的凡人助手,不必在意。"她故意将"凡人"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哦?凡人啊。"小伊格内修斯嘴角扯出一个冷淡的弧度,"那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汉斯的手指在风衣口袋里攥紧,他能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些傲慢的神裔谈论他时,就像在讨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他强迫自己保持面无表情,但指节已经因用力而发白。 "我们是为了新神的事来的,"娜塔莉娅终于切入正题,冰蓝色的眼睛直视小伊格内修斯,"需要火家族的一点...配合。" 小伊格内修斯突然冷笑一声,白发下的眼神变得危险:"配合?你们纳粹把伦敦炸成废墟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火家族''配合''?" 他向前迈了一步,巷子里的温度似乎骤然升高,"我的族人每天都在救火救人,而你居然敢来谈合作?" 娜塔莉娅丝毫不为所动,反而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正因为如此,你才更需要考虑清楚——如果神明真的废除了契约,你们火家族还能保持现在的地位吗?" 汉斯敏锐地注意到,小伊格内修斯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娜塔莉娅显然也留意到了,唇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 她突然转向汉斯,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道:"亲爱的,能帮我去买杯咖啡吗?要现磨的巴西豆,双份浓缩,加三分之一的鲜奶,不要糖,温度控制在65度左右。" 她眨眨眼,"记得杯垫要用厚实的羊皮纸。" 汉斯的下颌线条骤然绷紧。 "我们理论上是平级,"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是你的侍从。" 巷子里的空气瞬间凝结。 娜塔莉娅轻轻转动着手指上的冰晶戒指,笑容不变:"当然,你当然有选择权。" 她的声音突然压低成危险的耳语,"是现在自己去买,还是等我用契约再说一次?" 小伊格内修斯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显然很享受这场羞辱凡人的戏码。 汉斯的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他死死盯着娜塔莉娅指尖闪烁的寒光—— 那里蕴含着能让他瞬间失去自主权的力量。 最终,他猛地转身,军靴在石板路上踏出沉重的声响。 "记得温度计!"娜塔莉娅在他身后愉悦地补充道,"我讨厌喝到不精确的咖啡。" 直到汉斯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小伊格内修斯才嗤笑一声:"你们纳粹对待下属的方式还真是...别致。" 娜塔莉娅抚平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这只是个小小的服从性测试。"她的目光变得锐利,"现在,让我们谈谈正事?" 小伊格内修斯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星:"虽然新神拒绝履行她的职责,但有一点她说对了——自德国人转头对付苏联以来,伦敦的天空确实清净了不少。" 娜塔莉娅指尖的冰晶无声碎裂,她向前倾身,斗篷上的雪花刺绣在阴影中泛着冷光:"我完全理解火家族对这片土地的责任感。" 她的语调突然压低,像毒蛇吐信,"但每多留朱丽叶特一天,契约体系就多一分崩坏的危险。想想看——" 她突然用凝结的冰凌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冰晶悬浮成火焰的形状:"千百年的秩序,就因为一个东方女人的理想主义而瓦解?你们火家族甘心吗?" 小伊格内修斯的表情变得阴晴不定,他抬手碾碎了悬浮在空中的冰晶图文:"你说得轻巧,朱丽叶特目前还算有用。如果她就这样死在了火家族的庇护下——"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那些本就动摇的族人会立刻分崩离析。" 娜塔莉娅轻笑一声,冰蓝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算计:"谁说要在你的地盘动手了?" 她向前一步,压低声音:"只需要...引导她去东线。战场上流弹可不长眼。" 她的指尖在小伊格内修斯肩头轻轻一点,留下一朵转瞬即逝的冰玫瑰,"契约保住了,你的手还是干净的。" 小伊格内修斯的瞳孔微微收缩:"如果你们冰家族真帮德国拿下苏联..." 他的目光扫向巷口,确认汉斯还没回来,"美国至今按兵不动,英国就是下一个靶子。" "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娜塔莉娅夸张地摆手,冰晶耳坠晃出细碎的光斑,"等我们拿回俄国,谁还管纳粹?冰家族只要夺回俄国,就没有和纳粹合作的必要了。” “到时候,我们可以继续陪那些纳粹玩过家家,暗中恢复神裔的统治。或者..."她歪头露出天真的表情,"调转枪口帮你们收拾残局。反正契约在手,选择多的是。" 小伊格内修斯突然冷笑:"你什么时候对家族大业这么上心了?"他逼近一步,"我记得某人当年可是连继承人的位置都懒得要。" 娜塔莉亚轻笑出声:"别把我想得那么高尚。我只是怀念圣彼得堡的舞会,莫斯科的晚宴..." 冰晶在她掌心聚了又散,"复兴家族?那种麻烦事扔给伊凡就好。" 她回头瞥了一眼巷口汉斯隐约的身影,"真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爱讲大道理——连跟我来的那个凡人也不例外。倒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了?" "这不是优柔寡断。"小伊格内修斯发间炸出几点火星,"这是要考虑如果冰家族反悔..." “反悔?” 娜塔莉亚嗤笑一声,“你是在质疑我们尊贵的继承人伊凡大人的诚信吗?” 她突然正色道:"虽然我不喜欢他那套大道理,但不得不承认,伊凡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连长老会都要让他三分。" 就在这时,汉斯的脚步声终于临近,他手里端着精致的骨瓷杯,羊皮纸杯垫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居然真找齐了娜塔莉娅要求的一切。 娜塔莉娅接过咖啡时连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仿佛汉斯只是个会移动的茶几。 她轻啜一口,冰蓝色的眼睛始终盯着小伊格内修斯:"所以,你的答复是?" 小伊格内修斯的指间迸出几粒火星,在昏暗的巷子里忽明忽暗。他沉默的时间长得几乎要让空气凝固,最终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我会...考虑这个提议。"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离去,白发的末梢在巷口一闪而逝。 汉斯盯着娜塔莉娅完美的侧脸:"你们刚才在谈什么?" "舞会。"娜塔莉娅晃了晃咖啡杯,冰块叮当作响,"我好久没参加过像样的舞会了。" 她露出怀念的神色,"火家族的舞会虽然无聊透顶——你能想象吗?他们居然喜欢把烈酒点燃了喝,而我们冰家族只喝零下二十度的香槟——但至少..." 她的目光突然变得遥远,"那是个正经的舞会。" 汉斯的表情凝固了一瞬。他太熟悉这种敷衍的语调——就像他提交毒气报告时,上司那假惺惺的赞许。 但他只是平静地整了整领带:"当然,舞会。"每个音节都透着克制的讽刺。 娜塔莉娅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冰晶般的眸子里盛满戏谑:"怎么,凡人军官不相信贵族小姐会想念舞会?" 她突然将剩下的咖啡倒在掌心,液体瞬间冻结成一颗完美的冰球,"就像你不相信..." 她轻轻一握,冰球化作粉末从指间流泻,"这世上有些游戏,你永远没资格参与。" 汉斯看着散落的冰屑,忽然笑了:"我只需要相信一件事——"他压低声音,"伦敦的咖啡店,可不会给冰块测温。" "现在,"娜塔莉娅突然将空杯子塞回汉斯手里,"该去拜访我们的新神了。" 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巷口,黑发在脑后飘扬,"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大约六十年前就见过朱丽叶特——就在火家族的一场宴会上。" 她轻笑一声,"可惜当时我光顾着跳舞,完全没注意那个东方小女孩。现在想想,真是..." 汉斯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有时候他会忘记,眼前这个看似年轻的女人,还有这些所谓的"神裔",究竟活了多久。 巷子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照得娜塔莉娅的身影如同一个褪色的幻影,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属于这场战争。 第159章 套娃 壁炉里的火焰安静地燃烧着,将暖色的光影投在厚重的橡木书架上。 朱丽叶特坐在扶手椅中,面前的矮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厚重笔记本,深棕色的眼睛却始终注视着窗外—— 伦敦阴沉的天空下,几只乌鸦在枯树上盘旋。 安娜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冰家族标志性的高大身形让她即使坐着也显得格外醒目。她的双手紧扣置于膝头,骨节处隐约泛着青白,蓝眼睛里藏着压抑的忧虑。 西奥多靠在壁炉旁,白发在火光中泛着浅金色,而阿拉里克则站在窗边,时不时向外张望。 丽兹安静地立在门边,仿佛随时准备迎接来客。 "伊格内修斯很快就会到。"丽兹低声提醒,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阿拉里克也回头瞥了一眼,确认庄园的车道依然空无一人,才压低声音问道:"所以,我亲爱的哥哥现在对冰家族的内战到底什么态度?还有英、德、苏这摊烂账?" 丽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你大概也能猜到。" "我猜,"阿拉里克抱起双臂,声音里带着讥诮,"他当然不希望冰家族失去契约,但苏联现在牵制着德国大半兵力——他总不至于蠢到会希望伊凡帮希特勒拿下莫斯科。" 西奥多从壁炉边直起身:"美国不是通过了《租借法案》吗?如果凡人军队的装备能弥补神裔之间的差距——" "装备确实在增加,"朱丽叶特的目光扫过窗外的阴云,"但苏联在基辅战役中折损了七十万兵力,而美国至今没有出兵意向。" 丽兹安静地补充:"俄罗斯的严冬足以让坦克燃油冻结,枪械失灵。"她的目光转向安娜,"但冰家族的能力...恰恰在低温中最有效。" 安娜的食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一划,细密的冰晶立刻如藤蔓般在皮革表面蔓延开来:"我们不仅能抵抗严寒,还能主动吸收环境热量。" 她的俄语口音带着某种古老的寒意,"零下四十度时,我们可以让局部区域再降温二十度——这对任何军队都是致命的。" 西奥多的表情突然变得专注而严肃:"这和我的冷冻原理完全不同。我需要先产生足够的热量才能触发熵减,但在极端低温下,点火本身就会——" "我在莫斯科参加冰家族宴会时可没这个问题,"阿拉里克突然插嘴,嘴角挂着得意的弧度,"零下三十度照样点燃了整张长桌的烛台。" 朱丽叶特缓缓翻过一页笔记:"因为你是电引燃。火家族传统的生化反应引燃需要达到初始燃点,在低温下确实会受抑制。" 阿拉里克冲西奥多眨了眨眼,后者无奈地摇头。壁炉的火光突然窜高,在阿拉里克的白发上镀了一层金边,仿佛呼应着他此刻的胜利情绪。 朱丽叶特轻轻合上面前的笔记,金属包边的书角在火光中闪过一道冷光。 "先说正事,"她的目光转向安娜,"伊凡·米哈伊洛维奇·莫洛佐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安娜的手在空中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她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冰雕套娃——只有拇指大小,却雕刻得极为精致。 冰晶在火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是一滴凝固的眼泪。 "这是整套里最小的一个,"安娜的语调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缕阳光,温暖却转瞬即逝,"我们三兄妹各分到一个。伊凡拿的是最大的,德米特里是中间的,而我..." 她的拇指抚过冰套娃光滑的表面,"永远是最小的那个。"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壁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安娜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里浮动着复杂的光:"伊凡就像那个最大的套娃——他把我们都装在里面,却从不相信我们能理解他的世界。" 安娜的叙述在这里微微一顿,像是穿过了一条记忆的长廊,"但我不相信他真的认同纳粹...我认识的伊凡会为被欺负的仆人出头,会在暴风雪夜去找迷路的佃农..." 她的尾音渐渐消融在空气中,如同冬夜呼出的白雾般转瞬即逝:"他一定在谋划着什么。只是...从来都选择独自承担。" 就在这时,大门被推开,伊格内修斯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希望没有让大家久等。"他的声音带着惯常的威严,手杖在地板上敲出清晰的声响。 安娜立即站起身,尽管她比伊格内修斯高出将近一个头,但年长者的气势依然让她不自觉地微微低头。 "完全没有,"她的声音柔和而克制,"战争时期要处理的事务繁多,我们十分理解。" 伊格内修斯径直走向壁炉旁的空椅,坐下时大衣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说说东线的情况吧。"他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地盯着安娜。 "您想必已经知道基辅战役的结果了。"安娜宽大的手掌骤然握紧了冰套娃,"那场战役中,我们的族人根本不敢上前线。少数离战线太近的..." 她顿了顿,声音发紧,"被伊凡用契约束缚,被迫调转枪口攻击自己人。" 壁炉的火光突然摇曳了一下,在众人脸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但我们的同志没有放弃他们,"安娜继续说道,声音渐渐坚定,"有一支突围的部队甚至冒险带回来一个被控制的族人。只是..." 她的目光黯淡下来,"那人回来后就像被抽走了灵魂,终日卧床,水米不进..." 阿拉里克突然绷直了背脊。他的眼前闪过一个金发女人日渐消瘦的面容—— 母亲最后的日子里,也是这样躺在病床上,蓝色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朱丽叶特敏锐地注意到阿拉里克瞬间苍白的脸色。 她的思绪立刻转向那些零散的线索:阿拉里克病榻之上的母亲、契约对精神的压制、以及现在这个冰家族战士诡异的症状... 某种假设正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 伊格内修斯调整了一下坐姿,"伊凡应该已经通过仪式指定过下一个继承人了?所以即便除掉他,契约也未必会落到苏联方的冰家族成员手里?" "是的,"安娜点头,"自俄国内战以来,两个哥哥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了。伊凡放任契约留给德米特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伊格内修斯的面容骤然阴沉,手杖顶端雕刻的鹰首在他指间微微转动:"但冰家族投靠纳粹的终究是少数。就算伊凡把契约暂时分给血亲,也不可能控制这么多族人。" "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安娜的声音压得很低,冰套娃在她掌心渗出细密的水珠,"我们怀疑...伊凡找到了把契约借给凡人的方法。" 朱丽叶特和西奥多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西奥多那只深潭一样的左眼似乎微微闪烁了一下。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就像朱丽叶特能通过西奥多的眼睛发动认知操纵,就像她输过血的人能短暂抵抗契约... 壁炉的火光在朱丽叶特脸上跳动,她的瞳孔微微收缩。如果契约本质就是玛利亚的认知操纵,那么原理必然是共通的。 她能做到的,伊凡自然也可能发现。这个念头让她后背泛起一阵寒意—— 一个能随意分发契约的冰家族继承人,配合纳粹的军队... 这个可能性在朱丽叶特脑海中盘旋,她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拍。 而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伊格内修斯的视线正牢牢锁定在她和西奥多之间—— 那双锐利的眼睛显然捕捉到了他们刚才的无声交流。 "那怎么可能?"阿拉里克突然出声,声音比平时高了一度,语气里带着反常的紧绷。 房间里的气氛骤然凝滞。 朱丽叶特、西奥多和丽兹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阿拉里克,眼中带着隐晦的担忧。 伊格内修斯微微眯起眼,手指在手杖上敲了一下,无声地警告他不要失态。 西奥多调整了一下站姿,试图插入对话:"理论上,契约确实只能通过血脉传递..." "安娜所说的情况确实不同寻常,"朱丽叶特接过话,她的语速不自觉地放慢,眼神仍停留在阿拉里克身上,"需要进一步验证。" 安娜冰蓝色的眼睛直视朱丽叶特:"医生,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朱丽叶特沉默了一瞬,目光在西奥多和阿拉里克之间扫过。 西奥多的能力在极寒环境下会受到限制,而阿拉里克此刻的状态明显不对。伊凡的布局令她不安,但贸然介入东线战场又意味着巨大的风险。 壁炉的火光映在她深棕色的瞳孔里,像是一簇挣扎的火焰。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所凝固。 朱丽叶特和伊格内修斯各自陷入思索—— 前者权衡着东线战场的风险与伊凡的危险布局,后者则在英国的安全与废除冰家族契约的可能性之间反复衡量。 阿拉里克依然僵立在窗边,指节反复在橡木窗棂上叩击出沉闷的声响,眼神飘忽,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西奥多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缓和气氛,丽兹也同时向前迈了半步。但伊格内修斯抬起手杖,轻轻敲击地板打断了他们。 "这个消息确实非同寻常。"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火家族需要内部商议。我们会尽快给你答复,莫洛佐娃小姐。"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朱丽叶特。 朱丽叶特的食指沿着扶手雕花的纹路来回游走,她至少可以告诉安娜一些抵抗契约的方法—— 比如神明之血的效用,或是集体情绪的干扰。 但此刻,在伊格内修斯锐利的目光下,这些都不能明说。 "我也需要时间评估这些情报。"她最终说道,视线与安娜坦然相接,"不过..." 她微微偏头,让一缕黑发垂落,巧妙地遮住了对安娜使的眼色,"你可以随时来复查你的冻伤。" 安娜冰雪聪明的眼睛立刻会意,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窗外的乌鸦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啼叫,像是为这场暗流涌动的会谈画上了休止符。 第160章 目击报告 其三 汉斯舔了舔嘴唇,舌尖残留着神经阻断剂的苦涩。这玩意儿能暂时干扰精神暗示—— 至少理论上是这样。 他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镜片里映出朱丽叶特公寓的窗户,窗帘微微晃动,隐约能看到人影走动。 这不是他第一次监视她了。但今晚不同—— 娜塔莉娅就站在他身后不到两米的地方,高跟鞋不耐烦地敲击着屋顶的水泥地面。 嗒、嗒、嗒。 每一声都像是在提醒他:契约的力量就在她手里。 汉斯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望远镜捕捉到的画面上。他讨厌这种感觉—— 讨厌被监视,更讨厌可能被控制。娜塔莉娅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让他变成提线木偶。 “看到什么了?”娜塔莉娅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那种贵族特有的慵懒。 "暂时没有异常,"汉斯压低声音回答,指关节却发出轻微的咔响声,"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 娜塔莉娅倚靠在生锈的铁栏杆上,月光在她精致的侧脸投下冷冽的阴影。 "自然是在等我那可爱的堂妹安娜,"她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套,"当着伊格内修斯的面,我们的医生小姐可不敢说太多真心话呢。" 汉斯的后背绷得笔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娜塔莉娅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紧绷的轮廓,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带着酒气的轻笑。 "何必这么紧张?"她俯身凑近望远镜,吐息间带着淡淡的伏特加香气,"伊凡最讨厌恃强凌弱了。" 冰蓝色的眼眸闪过一丝狡黠,"说起来...要是他心情好,说不定会允许你体验下契约的力量呢。毕竟——" 尾音拖长成危险的弧度,"没有你那些详尽的观察报告,他怎么可能想到把契约赋予凡人的妙招?" 汉斯的呼吸停滞了半拍。那些他亲手递交的、关于朱丽叶特认知操纵能力的每一份报告,此刻都化作利刃刺回胸口。 喉间泛起铁锈般的血腥味,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回答:"那我真是...受宠若惊。" "确实该感恩戴德。"娜塔莉娅直起身子,月光在她黑色的睫毛上跳跃,"看看小伊格内修斯就知道,权力与责任本该相辅相成——既然承担了责任,就该享有特权。" 汉斯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指节抵在望远镜的金属外壳上。 他想起了小伊格内修斯那张傲慢的脸—— 那个男人嘴上说着责任,眼里却只看得见特权。 (权力与责任?) 汉斯沉默地调整着望远镜焦距,镜片后朱丽叶特的身影忽明忽暗。 他又想起伊凡站在雪原上的模样—— 那个居高临下的守护者,用那种近乎怜悯的眼神俯视着凡人,用冰封的温柔将所有人囚禁在自以为是的庇护所里。 (保护?不,那只是另一种傲慢。) 指腹摩挲着望远镜冰冷的金属外壳,汉斯眼底燃起晦暗的火光。 (要实现人类真正的升华,这些自诩神裔的障碍...必须清除。) 娜塔莉娅的指尖轻轻敲击望远镜筒,发出清脆的声响。 "汉斯,作为凡人中最了解神裔的专家..."她故意在"凡人"二字上加重语气,"你认为朱丽叶特真能给契约提供抗性?" 镜片的反光恰好遮住了汉斯眼底的波动。他感觉到内袋里神经阻断剂的空瓶正散发着寒意,像块冰贴在心口。 "没有直接证据。"他字斟句酌,"但既然伊凡认定她能废除契约...提供抗性也不足为奇。" 说到这里,他突然攥紧了望远镜。那些年他目睹神裔势力衰退的报告,那些他以为契约自然松动的征兆—— 现在想来,恐怕都是朱丽叶特在暗中瓦解部分家族契约的结果。这个认知让他胃部绞痛。 "有趣的是..."娜塔莉娅突然贴近他耳畔,呼出的白雾在寒夜中凝结,"元首的命令很明确——若确认她能对抗契约..."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必须除掉这个变数。" 她退后半步,月光在冰晶般的睫毛上跳跃:"所以告诉我,弑神...真的可行吗?" 汉斯的视野突然闪过防空洞的画面:朱丽叶特苍白的脸上挂着汗珠,指尖颤抖着为伤员止血,——那么强大,又那么脆弱。 而更讽刺的是,那些被她解放的水家族、电家族叛逃者,愤怒地痛斥着她"自主选择"的天真宣言。 (原来如此...) 望远镜的金属外壳在他掌心变得温热。 "比起神明..."汉斯缓缓呼出一口白气, "她更像个人类。"镜片上凝结的冰晶裂开细纹,"只要是生物,就必然存在极限。" 望远镜突然捕捉到公寓窗帘的晃动,汉斯的声音骤然冷硬:"理论上...弑神当然可能。" "那就好。"娜塔莉娅红唇微勾,指尖轻轻抚过左手小指上的冰晶戒指,寒光在月光下流转。 汉斯的望远镜终于捕捉到了那道身影—— 安娜·米哈伊洛夫娜·莫洛佐娃正穿过昏暗的街道,朝朱丽叶特的公寓走去。 尽管她换上了朴素的深色大衣,刻意压低帽檐,但那高挑身形在人群中依然无处可藏。 "她来了。"汉斯低声道,干涩得像是许久未用的枪械。 娜塔莉娅眯起冰蓝色的眼睛,笑容加深:"很好,是时候验证一下……我们的''神明''是否真能对抗契约了。" 汉斯从齿缝间挤出一声冷笑:"传说神明能感知万物,你怎么接近她?" 娜塔莉娅轻笑一声,转动着指间的冰戒:"若是平常,确实不可能悄无声息地靠近。" 她的声音带着胜券在握的笃定,"但现在……我可是带着契约的继承人特权。" 戒指在她指尖折射出冷光,"足够屏蔽她的感知了。" 汉斯的指尖在望远镜调焦环上停顿了两秒。金属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嗒声:"祝你好运。" 他最后调整了下望远镜的焦距,"我会按计划留在这里收集数据。" 娜塔莉娅最后瞥了他一眼,转身融入夜色。她的身影如雾般消散,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寒意。 汉斯的目光重新锁定在远处的公寓窗口,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接下来……就是验证"神明"极限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