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夫君一起当纨绔》 第1章 第一章 春日的暖阳越过瓦檐散落在小院。 不大的院子装满了主人家的兴致。 西墙根种了棵柿子树,原本光秃的枝丫频频冒出嫩芽;柿子树下摆着一张躺椅,上面铺有鱼藻纹的软垫;沿着两侧的墙角则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花期早的已绚烂盛开在春日里,有的花盆里还插有竹篱以做扶持。 小院正中则摆放着一口荷花缸,卷缩的荷叶才堪堪冒头,几尾小鱼在荷枝间穿梭。 荷花缸边上正蹲坐着一只猫儿,通体黄色,腹部为白,体型圆润。 猫儿慢条斯理地舔着湿露露的爪子,一瞧就知道干了坏事。 “福满,快下来!刚放没几天的小鱼没得又被你糟蹋了。”一名青衣婢女从院外进来逮了个正着。 猫儿也不怕她,圆溜的眼睛仍盯着水面,一只小鱼刚露了头,爪子便窣地往水里一掏,吓得小鱼咻的缩回水里。 逗鱼的兴致没了,福满随意舔了两下爪子便跳下荷花缸,踩着地砖,扬着尾巴,摇摇摆摆往屋里去了。 脚边传来熟悉的动静,宋菀卿没理,继续练字。 越是不理,它越来劲。 福满歪着脑袋贴着她的小腿蹭来蹭去,不断地发出叫声“喵~喵~” 宋菀卿练完最后一个大字,抬手将毛笔置于笔架上,这才低头笑看它,“又跑去逗鱼了?” 福满满意了,也不叫了,紧挨着宋菀卿的腿边开始继续舔它还没干的爪子。 “三娘,缸里的小鱼又要遭殃了。”碧桃走进来,朝着她努嘴告状。 宋菀卿弯腰点了点福满的头,“罚你今晚的小鱼干减半。” “正好减减肥,再这么吃下去,福满的腿都快瞧不着了。”碧桃在一旁笑着附和道。 福满瞄了她们一眼,倒地、翻身、露出肚皮,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宋菀卿失笑,上手摸了摸它胖乎的小肚子,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她还真是狠不下心来。 福满美滋滋的享受着梳毛,耳朵突然动了动。 “三娘,大娘子遣人给您送来了衣裙和首饰。”瑞香领着两个小丫鬟依次走进来,三人动作轻缓地将漆盘放在桌上。 碧色、湘色、胭脂色等各色的褙子、百迭裙…… “这么多?”宋菀卿接过碧桃的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上前。 “大娘子说了,三娘这三年都没穿过时兴的衣裙,现在出孝了,别家小娘子有的,我们三娘也得安排上。”瑞香笑着答道,心中习以为常。 三娘是二房独女,虽不得二老爷重视,但大娘子打小就疼她,从小就养的娇贵,自从三年前三娘差点出事,大娘子现在看三娘就跟看眼珠子似的,生活起居每日都要一一过问,平日里但凡有什么好东西也都往这边送。 跟着受宠的主子,她们当奴婢的日子自然也好过,不怪大房的下人想来她们二房当差。 大房的柳大娘子出自官宦人家,平日里规矩甚是严苛,不过,据说嫁进来时,家里已经开始落魄了。 她们大娘子虽说是商贾之女,但嫁妆丰厚,且为人和善又大方,她们得的赏钱有时比月钱还高。 对她们这些当婢子的人来说,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跟个宽厚的主子比什么都强。 待宋菀卿打开首饰盒,更是被晃花了眼, 宝石蝴蝶花簪、珍珠花丝小花簪、白玉茉莉花簇带、金叶水晶花耳饰…… “母亲,这是把铺子里的东西都搬空了不成?”她嘴巴微张,有些吃惊地说道。 母亲时不时的大手笔还是把她给惊着,原来有个又宠又有财的娘是这种感觉。 “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过会儿我去看望母亲。”宋菀卿朝着瑞香使了使眼色。 瑞香会意,将赏钱塞到两个小丫鬟手里。 两个小丫鬟高兴的朝着宋菀卿行礼,三娘真是大方,难怪大家都想抢着来。 “待花朝节时穿上,三娘肯定光彩照人,这可是您出孝后第一次出现在外人面前,可得好好准备。”碧桃候在一旁,一脸的期待和雀跃。 时间可过得真快,转眼她来到这个朝代已经三年了。 宋菀卿坐在桌前,思绪渐渐飘远。 原主的父亲是国子监的主簿,母亲是穗城商贾之女,原主是二房唯一的嫡女,换句话说就是含金量十分可观的古代独生女。 可惜原主身体孱弱多病,三年前原主父亲外出踏青时,不幸坠马身亡,府里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原主虽与父亲感情不深,免不了也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加上本就身感风寒,夜里便发了热,连烧两天两夜。 一朝醒来便变成了她。 同名不同命。 想想她的上辈子,拼命学习、兼职、工作,一口气不敢歇,还没来得及去看看这个世界就因心梗而死,她那各自组了新家的父母,或许正庆幸总算丢掉了她这个多余的包袱。 耳边传来瑞香的声音,宋菀卿慢慢回过神来。 这辈子她想活得轻松些。 “三娘,大娘子叫您今日早些到她院里,老夫人遣人来说今日要一起用晚饭。”瑞香将最后一件首饰放进妆匣里,仔细合上柜门,走到宋菀卿的身旁。 “大房也去?” 瑞香点头。 祖母自三年前经历了丧子之痛,便开始潜心礼佛,每日的晨昏定省减为一月四次,就连府中诸事也全权交给大伯母管理。 宋菀卿叹气,两房一起用饭,也不知有什么事,看来出孝后,像现在这样躲懒的日子怕是少了。 三年的时间,也够她做好了准备。借着原身的记忆,她学认字,练毛笔,模仿说话,恶补古代各种礼仪规矩,总算摆脱了文盲的身份。 遭逢大变,性情改变倒也说的过去,但要是一个原本会读书写字的人,突然什么都不会了,瞎子都要怀疑她。 泼狗血、上火架……光是想想就让人害怕,最可怕的是古代还流行连坐,她是个没有大志向的,这辈子就想安稳的活着,好好的活着,可不想英年再早逝了。 申时未到,宋菀卿带着碧桃和瑞香早早往正房走去,身后还跟着个吃饱喝足的福满。 西侧院不大,三人一猫没走几步路就到了正房堂屋。 堂屋坐着一位风姿曼妙的美妇人正垂首摆弄着东西,穿着打扮十分素静。 “三娘来了。”周妈妈瞧见缓缓走来的主仆三人,笑着上前卷起门帘。 “周妈妈。”宋菀卿笑着喊道。 周妈妈是母亲在娘家时就伺候她的老人,也是照顾原主从小到大的,算是原主的长辈,她对周妈妈自然也十分尊敬。 薛玉华朝着她招手,“三娘,快来。” “娘。”宋菀卿行礼后,上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娘,在看什么呢?” 薛玉华兴奋地指着几个箱子道:“这些都是你外祖父遣人从穗城送来的新鲜玩意,有些连京都都没有,快来看看可有你喜欢的?” 宋菀卿咋舌,一、二、三……她指着这八口大箱子道:“外祖父这次怎么送这么多?” 薛玉华神采飞扬地说道:“这是你外祖父心疼他闺女和外孙女,算着我们出孝的时间送来的。” 她从木箱里挑出一些包装精美的盒子出来吩咐周妈妈:“将这些补品都给老夫人送去。”又随意挑了些东西出来送给大房。 安排好后,薛玉华便拉着三娘的手去瞧箱子里的其它东西:“你外祖父还送来了上好的燕窝,周妈妈,等会儿送去小厨房,让他们明早给三娘炖上。”话音还未落下,手又指向其它补品,“还有这些,都安排上。” 周妈妈在一旁笑着应下。 “娘,女儿哪里吃的了这么多!您留些自己吃吧。”宋菀卿哭笑不得,心里却软乎的不得了,上前拦着她的手,再挑下去箱子都空了。 “不用,你娘我的身体好着呢!” 宋菀卿瞧着她娘气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样子,说句不敬的话,她娘现在的日子过得可比原主她爹在时要舒畅得多。 原主的爹据说是位“风流名士”,好吟诗作赋、游山玩水,可惜空有架子没有里子,要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只是一个主簿。 或许是深感能领悟他才学的人太少,短暂的一生都在致力于寻找“知己”,屋里不光纳了两房美妾,外面还有红粉知己无数,可惜俸禄不高,家底不厚,要不然家里就不止两房姨娘了。 薛玉华兴致勃勃地继续拉着她这个箱子看看,那个箱子翻翻,快乐的像只小鸟,最后拍着宋菀卿的小手叮嘱道:“这些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可不许像小时候那样偷偷倒到花盆里。” 宋菀卿沉默点点头。记忆里原主小时候体弱多病,常吃汤药,又怕母亲生气,嘴苦得受不了的时侯就偷偷把药给倒了。偷摸倒了几次,结果还是被周妈妈给发现了。 薛玉华慈爱地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目光温柔地看着她说:“这两年总算长了些肉。” 周妈妈在旁边搭话:“是呀,这两年三娘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大娘子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些了。”说罢还悄悄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她家娘子就得了三娘这一个孩子,偏偏三娘生来身子弱,那边常常汤药不断,这边常常愁得半宿都睡不着,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宋菀卿扶着母亲坐下,眼眶微红,心绪复杂难言,母亲要是知道她的亲生女儿早在三年前就病逝了,不知该有多伤心。 她深知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有多深。 这三年里,她看到了也体验到了。不管是饿了、冷了、病了,身旁永远有个人念着你、疼着你,毫无保留且无怨无悔。 她的心就像在温水里泡了三年,生了根,发了芽,早已难以割舍。 心底突然涌现出一丝歉意,我承了你应享的母爱,唯愿你新的一世无病无灾,喜乐顺遂。 薛玉华正亲亲热热地搂着软乎乎的女儿呢,哪知福满突然跳到她怀里来,吓了她一跳,“哎哟!福满,你是不是又长胖了。” 被福满这一打岔,有些伤感的气氛顿时就不见了。 “都是老奴的不是,惹得大娘子和三娘伤怀了。快去打盆热水来,给大娘子和三娘梳洗一番,等会儿还要去老夫人哪儿用晚饭,可别误了时辰。”婢女们在周妈妈的指挥下麻利地动了起来。 薛玉华接过周妈妈绞好的热帕子,亲自给女儿擦脸,随后悠悠道:“周妈妈不提醒,我都忘了,收拾收拾早些过去,晚了你大伯母又要挑刺了。” “嗯。”宋菀卿乖乖地点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此时的宋府大厨房正热火朝天的忙碌着,婆子丫鬟进进出出。 大房的刁妈妈正绷着一张严肃的脸,目光沉沉扫视一圈,面露满意后才转身离开。 上到厨娘,下到烧火的丫鬟,纷纷长松一口气,私下便悄悄嘀咕起来。 “自从大房、二房分开用饭后,这还是头一遭准备得这么丰盛。”王婆子捅了捅旁边一起洗菜的赵婆子。 赵婆子一脸神神秘秘,低声说道:“我猜今晚肯定会很热闹。” 瞧她一副知道内情的模样,王婆子急着催她快说。 “我听大房的……”赵婆子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呵斥声打断了。 “再烂嚼舌根,小心大娘子赏你们板子吃。”厨房的管事不知何时站在两人背后,厉声斥道。 两个婆子缩着头,双手飞快地洗着菜叶子,再不敢交头接耳。 旁边的婆子丫鬟哪敢再嘀嘀咕咕,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全都动了起来。 此时的宋菀卿正跟在母亲身旁往正院走去,两人身后仅跟了周妈妈和瑞香,碧桃被她留在小院里看着福满,以防它悄悄跟来,大伯母不喜欢猫儿狗儿的。 几人出了西侧院,沿着抄手游廊,再穿过内院的小花园,便来到了老夫人居住的正院。 这条路宋菀卿也走上好几回了,每次瞧着廊上的雕花彩绘,院里的花鸟鱼池,她都会惊叹古代美学,同时又感叹,宋家能在这寸土寸金的京都拥有这么大的三进院子全靠祖上积累。 不然凭着大老爷一个大理寺主簿、二老爷一个国子监主簿,哪里买的起这么大的院子。 “大娘子,三娘。”门口的两个婆子屈膝行礼,随后掀开门帘,宋菀卿跟着母亲身后走了进去。 她们来的早,没想到大房来的更早。 两房的人彼此见礼。 “二婶、三妹妹/三姐姐。” 宋菀卿:“大伯母、大哥、二哥、四妹妹、五妹妹、六弟。” 瞧瞧,光行礼就看出大房枝繁叶茂,她们二房人丁稀少。 宋大郎:宋怀文,一个扬言不高中不取亲,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 宋二郎:宋怀仁,喜好经商,因屡遭大伯母反对,脸上常常郁郁。 宋四娘:宋菀宜,刁蛮任性,脑子不太聪明。 宋五娘:宋菀嫣和宋六郎:宋怀舟,二人为大房林姨娘所出。 宋菀卿对她们的印象只有一个字“乖”,时刻小心翼翼,从不掺言。 见完礼,薛玉华便领着女儿坐下。 “今日厨房特意做了三娘爱吃的山海羹,三娘等会儿多吃些。”柳絮萍看着宋菀卿和善地说道,脸上挂满了笑容。 宋菀卿心中纳闷,这山海羹是大厨房厨娘的拿手菜,平日里甚少做,反正她来的这些年也就吃上几回。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面上笑着说道:“多谢大伯母。” “对了弟妹,既然你和三娘都出孝了,且三娘又喜欢大厨房的饭菜,何不今后还是由大厨房负责二房的膳食?”柳絮萍笑着提议道。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美食。 这让宋菀卿想起了她和大房的第一次交锋。 大伯母全权掌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缩减了大厨房的开支,前面还装装样子,后来送到二房的饭菜是一日比一日简单,有次送来的饭菜竟然凉透了。 今后当家的是大房,二房就剩孤女寡母,下人们见风使舵也不足为奇。 这事要是忍下了,往后只会变本加厉地打压她们二房。 既然大家都知道她身子弱,索性她就借着给祖母请安时假装晕倒,借此将事情捅到祖母跟前,好在祖母对原主也有几分怜爱,斥责了大伯母一顿,她们趁此机会又借着守孝的名头获得了用小厨房的权利。 “多谢大嫂的好意,我们二房的主子少,小厨房就够使了,就不给大厨房舔麻烦了,免得大厨房忙不过来又送错了饭菜。”薛玉华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接着又道:“给二房送错了也不要紧,要是把凉透了的饭菜送到老夫人跟前可就遭了。” 吃了这么多年的亏,她也该长记性了。以前她是懒得和大房计较,别以为她不知道,她们二房自己贴钱买的补品、食材交到大厨房手里,有一半都进了大房的肚子里。 好嘛,二爷一去,就开始往二房送冷菜冷饭了,她算是看明白了,有些人你对她再好都是徒劳。 柳絮萍暗中恼火,那事是她理亏,但嘴上却不能认,“弟妹也知道,那时我才掌家,这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要我操持,难免有兼顾不到地方。谁知厨房的下人胆子这么大,竟敢克扣弟妹和三娘的膳食,我得知后也是气愤不已,事后也狠狠地处罚了她们。弟妹放心,她们现在绝对不敢了。” 薛玉华心中嗤笑,瞧她装腔作势地说这一通话,显得她多无辜,当了这么多年的妯娌,她算是看得透透的,她这位好大嫂就是个嘴甜心苦的主。 “不用了大嫂,老夫人说了今后我们二房都在小厨房开火。”薛玉华语气淡淡地继续拒绝。 柳絮萍捏紧手中的帕子,府里上上下下都瞧见了穗城送来的八口大箱子,二房就两人吃得过来嘛,也不说多分些给她们大房,二房以后还不是要靠着她们大房,这商贾出身就是眼界太窄。 不过面上还是扬起笑容继续劝道:“三娘不是最喜欢吃山海羹嘛,由大厨房负责岂不更方便?”转头又笑眯眯地看向宋菀卿,“三娘,你说呢?” 宋菀卿乖巧地说道:“我听母亲的。” 柳絮萍见说了这么多,两人还是油盐不进,脸上的笑容也落了下去。 一时无人说话。 宋菀宜在一旁想插嘴,但想到母亲的叮嘱,硬咽下了到嘴的话。 宋怀文心中除了读书,旁的事从不关心,宋怀仁倒是有心想说上两句,但想到他母亲的性格,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大房嫡出的都不说话,庶出的宋菀嫣和宋怀舟就更不敢说话了,安静地缩在一边当透明人。 母女俩倒是不在意,泰然自若地坐着。 很快,大老爷宋正衍陪着老夫人从里间出来了,堂里的气氛瞬间和缓了起来。 众人起身行礼。 老夫人扶着吴妈妈的手坐在上首,瞧了瞧神色各异的众人,神色不变地说:“都坐下吧。” 众人落座,婆子丫鬟端来盥盆,托着帕子,伺候主子们净手。 待老夫人动筷后,众人也开始动了起来。 瑞香轻轻夹起一个山海羹放到宋菀卿的碗里,接着又夹了其它三娘爱吃的,动作轻缓有度但筷子就没停过。 宋菀卿赞赏地看向她,真是心有灵犀,不管接下来大房要干什么,吃饱了才能好好应对。 这大厨房的山海羹确实做得好。 山海羹又称虾鱼笋蕨兜,软糯爽滑的绿豆粉皮包裹着由鲜笋、蕨菜、鱼、虾做成的馅料,一口下去,汤汁混着脆嫩的笋蕨和鲜美的鱼虾在口中流淌,鲜美多汁,她甚是喜欢这道菜。 寂然饭毕,婢女们托着小茶盘奉上茶来。 老夫人漱口盥手后,接过吴妈妈手中的茶,轻抿一口后,缓缓说道:“今日叫你们,是有件事需和你们说说。” “老二媳妇,你嫁进府里多少年了?” “回婆母,已有二十余年。”薛玉华起身恭敬答道。 老夫人眼神冷淡,语气不善地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没能为二房延续香火,现在二爷去了,你总不能让他死后无人祭祀吧?” 这话说的太重,薛玉华哪敢认,面露惶恐道:“儿媳不敢。” 宋菀卿微阖眼眸,遮住眼中神色,女子在古代是没有祭祀的权利。 柳絮萍面露得色,任凭你薛氏嫁妆再多、娘家再有钱,生不出儿子,这辈子也别想抬起头来。 “我和大房商量过了,他们愿意把六郎过继给二房,你可愿意?”老夫人目光咄咄直盯着薛氏,此事拖了三年,她已经很照顾二房了。 此话一出,众人反应不一。 宋怀舟满脸不愿意,宋菀嫣则忐忑不安地抱着弟弟。 宋怀文和宋菀宜显然也知情,意外的是宋怀仁被排除在外,脸上惊讶的神情不似作假。 大伯母神色得意,大伯父则面露犹豫,似乎有些舍不得。 刚才那话说是询问,实则已经拿定主意,再看老夫人神情十分坚决的样子,宋菀卿心中微沉,看来过继这事很难转圜了。 过继宋六郎给二房,既打压了林姨娘,以后也能借机分得二房的家产,大伯母使得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薛玉华气愤不已,她二房的家产凭什么要便宜大房,脑子气糊涂了,嘴上也顾不得拐弯了,“老夫人,二爷可是有嫡亲的女儿,怎么能越过亲生女儿将家产给外人的道理?” 此话一出,老夫人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宋正衍一脸气愤道:“弟妹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大房养的起孩子。要不是怕二弟断了香火,我怎舍得将自己的亲生儿子过继给别人。” 柳絮萍满脸严肃,义正言辞指责她说道:“弟妹这话是说老夫人和我们大房合起伙来抢占二房的家产吗?我们大房虽不如二房家底厚实,但也做不出抢二房家产的事来。” 不等薛玉华解释,转身又神色哀伤,语气委屈地看着老夫人说道:“弟妹这话简直是诛老夫人的心,也是诛我和大爷的心呐。我和大爷是不忍心二爷年纪轻轻就去了,可怜死后无人续香火,一个人在地下冷清清的,真是太可怜了。”说完还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薛玉华心中嗤笑,冷清清的,你何不下去一块做伴,她必定日日香烛纸钱不断,圆了她当富家翁的心愿。 老夫人为了二房的香火着想她信,她柳絮萍分明就是冲着二房的家产和她的嫁妆来的。 “既然如此,那大嫂干脆将大郎过继给我们二房得了,反正二爷生前也最喜欢这个侄儿。”薛玉华冷笑道。 柳絮萍的脸瞬间一黑,想得美,她家大郎将来可是要考进士做官的,怎么可能过继给二房。 宋菀卿瞧着老夫人脸色越来越沉,伸手扯了扯母亲的袖子,拦住她继续发挥。 这时薛玉华也注意到了婆母的脸色,虽不知三娘要干什么,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 宋菀卿悄悄朝着大腿内侧使劲扭了一圈,痛的她眼泪瞬间涌了出来,这可比刚才假哭的人真多了。 “祖母,母亲她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太担心孙女了。”宋菀卿带着哭腔,捏着帕子,作出可怜柔弱状,起身走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神色缓和,对二房这个唯一的孙女,她是疼爱的,但二房的香火绝不能断,“三娘也不想有个弟弟?” 宋菀卿心中微哂,果然。“祖母,孙女昨晚做了一个梦,孙女梦到了爹爹。”说完便低声哭了起来。 老夫人闻言面露哀色。 柳絮萍心里也不慌,静静地坐在一旁喝起茶来,反正老夫人是下定决心了要过继,就算三娘编出花来也改变不了。 第3章 第三章 宋菀卿声音哽咽地说道:“我梦到爹爹牵着一个小男孩的手,那个小男孩大概三四岁的样子,爹爹对我说,这是弟弟,让我好好照顾他。” 薛玉华吃惊地看着三娘,心里忍不住怪道:二爷也真是,托梦给三娘,也不怕吓着女儿,还不如托梦告诉她,她也好早早把那孩子接回来彻底绝了大房的心思。 “二弟要是真有个三四岁的儿子怎么不早早接进府来?”柳絮萍冷笑,余光看到老夫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一紧,难道二弟在外面真有个私生子不成。 “大伯母,我没有说爹爹在外面有个儿子呀。”宋菀卿语气无辜地看向她。 老夫人抬眼盯着她,薛玉华也惊讶地看向女儿。 宋菀卿继续说道:“祖母,我觉得爹爹托梦来是想告诉我,他想有个这般年纪的儿子延续香火。可是,六弟今年已经七岁了,要是坚持过继六弟,我担心…爹爹会不高兴的。”老夫人信佛,不管心里信不信,总会对托梦这事有所顾忌,对她来说这就够了。 听到三娘说六郎不合适,柳絮萍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带着教育的口吻说道:“三娘快别胡说了,一个梦而已,哪能当真,再说了,府里哪有三四岁的小男孩。” 宋菀卿不理她,看着老夫人认真说着:“祖母,我们府上的确没有,可族里那么多人,总有合爹爹心意的孩子,这过继孩子,总要爹爹满意才行呀。三娘也想有个弟弟能继承二房的香火,将来长大了也好撑起我们二房。” 既然过继这事避不开,与其过继大房的六郎被大伯母算计一辈子,不如过继族里的孩子,年纪小又无依仗的,从小好好教养也能养亲,万一……万一哪天她消失了,母亲也能有个依靠。 薛玉华心里也转过弯来,急忙表态:“三娘说的对,婆母,族里那么多人家肯定有三四岁的小男孩,到时候过继到二房,我必定当亲子一样好好教养,将他养大成人,给他娶妻生子,让二房香火绵延不断。”说到后面,薛玉华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 宋菀卿心中一酸,在这世俗规矩面前,女子总是身不由己的那一方。 柳絮萍心中急切,但又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强笑道:“这族里的孩子,哪里比得上亲侄儿的血脉更近,您说是不是,大爷?”手肘轻轻碰了碰大老爷。 宋正衍神色纠结道:“既然二弟都托梦了,我看……过继六郎这事就算了吧。”忆起昨晚林姨娘在他怀里哭得伤心欲绝的样子,他也不忍心。 瞧他面上既心疼又不舍的样子,柳絮萍妒火中烧,肯定是林氏那小贱人昨晚偷偷去求了大爷,大爷现在定是反悔了。 这时,老夫人一锤定音道:“那就从族里过继。大郎,此事就交给你,务必办好。” 宋正衍躬身应下。 老夫人说完便扶着吴妈妈的手回屋了,步履缓慢,身形疲惫。 宋菀卿缓过心神来才察觉后背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汗,里衣粘在身上,穿堂风吹过,泛起一丝凉意。 其实她也在赌,赌老夫人的那几分怜爱。老夫人虽更看重大房,但也不会任由二房被大房肆意欺压,不然当初也不会轻易同意她们在小厨房开火。 柳絮萍紧紧咬着牙关,心里怒火中烧,她谋算了这么久,总算说服大爷同意,没想到全被三娘搅合了,似笑非笑地盯着三娘,阴阳怪气道:“三娘比以前更厉害了,以后嫁人,你娘也不用担心你会被婆家欺负。”说完面带怒色离开了。 “承大伯母吉言。”宋菀卿面色平静,伸手握住母亲的手,摇头,大伯母谋算落空,没必要继续和她纠缠。 薛玉华瞪着柳氏的背影不说话。 大房众人也随之鱼贯而出,走到门口时,宋怀仁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露歉意看着宋菀卿,轻声说道:“三妹妹,今日之事对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宋菀宜扯着袖子拉走了,“二哥,你跟她有什么好说的,不识好歹。”说完还回头瞪了她一眼。 宋菀卿不在意,反正她们和大房注定也和睦不了,何必在意不想干的人。 幸亏原主本就是个不吃亏的主,不然今天这戏,她还没法唱下去。 宋菀卿扶着母亲沉默地走在回西侧院的路上,一路上无人说话,只有细碎的脚步声回响在耳边。 回到西侧院后,薛玉华挥手遣退屋里的下人,只留下知道内情的周妈妈和瑞香。 她憋了一路的话,现下终于可以问了,“三娘,你爹爹真给你托梦了?” 宋菀卿摇头。 薛玉华担忧道:“你祖母要是知晓你骗了她,万一反悔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祖母要的是二房有承嗣的人。”至于她到底是真梦到还是假梦到都不重要。 薛玉华面露哀色,上前怜惜地摸着三娘的脸说道:“是娘没用,没给你生个弟弟,不能给你撑腰,不然今日也不会被大房逼到这个地步。”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古代社会,不提延续香火、顶门立户,单就一条,有一个儿子能避免被人吃绝户,就如今日这般。 “娘,这不是您的错,生男生女本就不是由您一个人能决定的,您不必为此感到内疚。”她倒是想说是由染色体决定的,但偏偏不能说。 女子无需为自己不是男儿而抱憾,“母亲”也无需为没生儿子而自苦,人生不过须臾,自己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希望母亲困于此中。 薛玉华怔怔地看着神色极为认真的三娘,突然神情十分激动地说:“三娘说的对,你爹爹就是个花架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半点用处都没有,十几年了后院也没多出个一男半女,难怪那周姨娘求我将她放了出去,要不是谢姨娘无家可归,我看她也想离府改嫁他人。” 宋菀卿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她娘想开就好。 这次宋二爷怕是真的要来梦里找她了。 “就二爷那样,要不是我福气厚,生下了二房唯一的孩子,那才真是一星半点都没留下。唉……这男人光好看不实用也是不行的。” 宋菀卿愣了半晌,心里忍俊不禁,就她娘这超前的思想认知,是她瞎担心了。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善于发现别人的不足,抓小放大,绝不内耗自己,她得好好学学。 周妈妈尴尬地大声咳嗽,大娘子今日果真是被气昏了头,这些话哪能在未出阁的小娘子面前讲。 回过神的薛玉华也有些不自在,但看着三娘睁着懵懂的眼睛看着她,她又恢复了镇定,“你大伯挑的人我可不放心,我得亲自去挑,挑个听话,性子软的,将来长大了也不能欺负你的。” 懂了也得不懂。 “娘,其实还有个办法,我可以招赘,这样就不用……” “不行,绝对不行,愿意入赘的男子能有什么好,娘宁愿舍些家产给外人,也不愿赌上你的幸福。”薛玉华急切地打断三娘的话。 宋菀卿就是猜到会如此,刚才在正院她才没有提出这个想法。 薛玉华怕三娘不死心,继续说道:“你可还记得隔壁隔壁家的许娘子?你小时候还和她一块玩过。” 宋菀卿回想片刻,点头,“父亲曾是国子监司业。” “对,许娘子的夫婿便是入赘的,瞧着是仪表堂堂、温文尔雅,实则是个忘而负义的小人。” 薛玉华语气愤慨,转瞬又面带同情地继续说道:“许娘子的父亲还在时,他对许娘子那是千依百顺,体贴的不得了,许娘子的父亲去年因病去世后,那男子立马原形毕露,不光将家里的老娘接进许府,还从外面接了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回来,那老妇还让许娘子好好照顾那外室,说是别亏了他家的长孙。” 同是在家,她娘咋知道这么多八卦消息。 怕她不信,周妈妈也加入劝说:“三娘,这是真的,那老妇逢人就说许娘子无用,只生了个赔钱货,生不出儿子这些话,这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她家的事。” 薛玉华语重心长继续道,“儿呀!娘就你一个孩子,娘不求别的,只盼你能嫁个好人家,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 她想说她必不会如许娘子这般,但娘都说到这份上了,宋菀卿哪敢还有想法,连忙保证道:“娘,我听你的,不招赘。” 薛玉华这才放心,三娘大了,主意越来越正了。 招赘行不通,那就只能过继了,宋菀卿看向周妈妈:“周妈妈在族里可有相熟之人?” 周妈妈想了一番,答道:“三房老太爷院里,有一厨娘,我与她是同乡,素日里也有几分来往。” 宋菀卿听完一笑,厨房好呀,来来往往都是人,消息流通的也快,“有劳周妈妈明日一早将府里要过继孩子的事情透给她。” “三娘,这是……”周妈妈不解。 “我们二房现在就是一块肉,大房想咬一口,族里也想咬一口,只有把水搅混了,我们才能挑到合心意的鱼儿。”宋菀卿轻笑道。 周妈妈明了,“是,老奴明儿一早就去寻她。” 第4章 第四章 薛玉华见三娘还在认真思索,心疼道:“别操心了,交给周妈妈就是,瑞香快伺候三娘回去早些休息,三娘今日也累了。” “那娘也早些休息,别忧心此事,有女儿在。”宋菀卿带着瑞香告退。 离开前也不忘宽慰她,她的三娘长大了。薛玉华看着三娘离开的背影,有些伤感地对着周妈妈说道:“三娘,越来聪慧了。” “是呀,今日之事多亏三娘反应快,不然就真如了大房的意了。”周妈妈心中佩服,以后有三娘在,大房想欺负二房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倒宁愿她不那么懂事,我瞧着就心疼。”话音一转,薛玉华骂骂咧咧道:“枉她柳氏自诩官宦人家,瞧不上我这商贾家的女儿,倒是巴巴的瞧上了我的钱,吃绝户吃到我身上来了,真是好大一张脸。” 周妈妈哄道:“您消消气,大晚上生气容易睡不好。” “对!为了她不值当。” 此刻正院那边也谈论起三娘来。 吴妈妈双手接过丫鬟手中的安神茶,躬身递给老夫人,神色有些犹疑。 老夫人靠在椅子上抬手接过茶盏,低头喝了两口便合上,“想问什么就问吧。” 吴妈妈接过茶盏放回桌上,近身问道:“老夫人,相信三娘做的梦?” “真假不重要。”老夫人阖上眼眸缓缓道,“三娘今日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三娘像二爷,聪慧过人。”周妈妈恭维道。 老夫人猝然睁开双眼,语气凌厉,“明眼人都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偏她还沾沾自意,自以为是哄着大家当傻子,眼里只知道盯着二房的东西,终究上不得台面。” 吴妈妈俯低身子,这话老夫人骂得,她这做下人的却听不得,只能装聋作哑。 “那您为何……”吴妈妈心中疑惑,既然不满大娘子,却又默认大娘子在背后谋算。 “不提出过继六郎,二房又怎会轻易点头。” 吴妈妈恍然大悟,恭声说道:“还是老夫人英明。” “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所求的不过是将来有个人给二郎祭祀上香罢了。”苍老悲凉的声音在昏暗的屋里轻轻响起。 亥时已至,夜深人静,此刻右侧院正房还亮着烛火。 “大老爷呢?” 派去打探的小丫鬟吞吞吐吐道:“大老爷,在…在林姨娘院里。” 砰的一声脆响,吓得小丫鬟直接跪地俯首,手心被地上的茶盏碎片扎破了,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柳絮萍面色阴沉,语气冰冷的吩咐道:“刁妈妈,明日的早膳换成核桃露,要林姨娘亲手做的。” “是,老奴明白。”刁妈妈屈膝应道。 天光大亮,宋府的下人们早已按班就部忙碌着。 “三娘,该起了。”瑞香轻轻拉开床帐,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锦被上。 床上的被子被主人团成了一个巨大的茧子,只留乌黑的秀发散落在锦被上,宋菀卿将脸半埋在锦被里正睡得香甜,听到床边传来的声音,头埋得更深了些。 瑞香失笑,三娘也只有在睡觉时显得特别孩子气。 “三娘,小厨房今日做了春饼和羊脂韭饼,按您的吩咐,春饼里还加了鸡丝。” “几时了?”被子里终于响起了闷闷的声音。 “已是辰初。” 宋菀卿叹气,这还是母亲免了她每日的请安,她才能睡到辰初,不然按照府里的规矩,卯初就得起床。 宋菀卿睡眼惺忪地扶着瑞香的手,由着她扶到梳妆台前坐下。 一番擦牙洗脸、梳妆打扮后,人也彻底清醒了。 清晨先来一盏“煎茶汤”,和古人一起养生。 这“煎茶汤”其实是一种保健茶,将春茶的嫩芽、去壳后的绿豆、山药粉一起捣杵,窖藏三日后放入水中煮成茶汤。 不过她喝的是简洁版,没有放罐子里密封三日,窖藏三日的味道她属实接受不来。 待她喝完茶汤,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春饼、羊脂韭饼、鲈鱼粥,一小碟笋鲊,今日还多了一碗燕窝。 看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她早起的惆怅瞬间被治愈了。 “这加了鸡丝的春饼更好吃了。”宋菀卿一口就是半个,再夹上一块笋鲊,腌菜的咸加上鲜脆的蔬菜丝,味道刚刚好。 “嗯嗯。”碧桃鼓着腮帮子,声音含糊,使劲点头认同。 “下次换成虾仁试试。瑞香,快来尝尝。” “三娘,这不合规矩。”瑞香不甚赞同地看向吃得正欢的碧桃。 “没事,周妈妈不在。我一个人吃不完就浪费了。”宋菀卿眼神示意碧桃。 碧桃会意,用公筷夹起一个春饼递到瑞香嘴边,温热的饼皮挨着嘴唇,瑞香只好低头咬住。 这边主仆三人热闹的吃着朝食。 而右侧院里的一间小院气氛却很沉重。 林姨娘白皙细腻的指尖上布满了细小的划痕,渗着血珠,还有零星的核桃壳残渣。 “姨娘…”宋菀嫣红着双眼,低头默默哭着,手上的动作却小心翼翼。 “大娘子太过分了,故意拿您出气,我去告诉父亲。”宋怀舟愤恨不已,起身就要往外冲。 “站住!不许去。”林姨娘呵道。 宋怀舟握紧拳头,身子颤动,最后陡然一松,垂头丧气地坐了回去。 “只要你还在姨娘身边,姨娘受点委屈都是值得的。”林姨娘定定地看着他,“大娘子视我们母子三人为眼中钉,六郎,只有你出息了,我和你阿姐的日子才会好过。” “姨娘,您放心,我会努力读书的。”少年心中燃着一把火。 林姨娘欣慰点头,低头看向正在为她认真擦药的五娘,肌肤如雪,五官精致,眉眼已隐约可见娇媚之色,“五娘,你记住,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声音透着坚决和淡淡的悲凉。 “嗯。”宋菀嫣垂着头,声音微弱但坚定,泪落在膝盖上浸湿了一处罗裙。 柿子树下斑驳的光影变得渐长渐浅,春日的暖阳悄然西落。 福满团成一个球正卧在躺椅上酣睡。 “三娘,您都看了大半天了,歇歇眼吧。”碧桃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琼叶糕和一盘桃花酥,再换上一盏热茶。 宋菀卿合上书,揉了揉眉心,接过碧桃手中的热帕子擦擦手,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 她将宋二爷书房里所有关于这个朝代的律令都找了出来,书上都是一个意思:“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者,徒三年”。① 老夫人健在,她要是想分家另立门户,她得先去牢里蹲三年,要是三年后还不改变主意,继续蹲三年。 宋菀卿仰头长叹一口气,看来现在此路是行不通了。 此外,她还读到了一条重要的规定:“诸户绝,财产尽给在室诸女”② 通俗点讲就是二房绝户了,她这个在室女可以继承二房的全部财产。 规定十分人性化,就是实现起来难度颇大。 不然大伯母也不会费劲心思要将六郎过继过来。 “三娘,周妈妈传话来说事情办妥了。”瑞香走进来,站到她身旁低声说道。 “明日定要早些叫我起床。”宋菀卿站起来伸了伸坐得僵硬的腰,明日府里定然热闹。 又是一个暖阳天,宋菀卿今日起了个早,练完八段锦,吃完早饭时间还很充裕,此刻正眯着眼睛,舒舒服服地抱着福满躺在躺椅上,一只脚还时不时地晃一下。 福满四仰八叉的躺在她身上,舒服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瑞香安静地坐在一旁绣着东西。 碧桃在给花盆插上新的竹篱。 薛玉华身边的大丫鬟金萱走进来便看到这岁月静好的一幕。 “三娘,大娘子请您去正房,族里来人了。” 来活了。 宋菀卿放下福满,起身收拾。 此刻前院的正堂热闹非凡。 休沐在家的宋正衍被一群族人堵了个正着。 “大侄子,这是我的小孙子,最是乖巧听话,以后肯定会拿薛大娘子当亲娘一样孝敬。”一个身穿深色粗布衣裳的老妇人大声说着。 宋菀卿刚走到附近就听到了这一声响亮的“大侄子”,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等会儿进去,仔细观察。”薛玉华忍着笑低声嘱咐。 屋中一个同样穿着粗布的年轻妇人发出嗤笑声,“你家孙子都四岁了还不会说话,谁家的孩子能比得过他乖巧哟!”说完便扯过身边的小儿子,推到宋正衍面前。“我家小儿子,今年四岁,已经会背《三字经》了,快,给大老爷背一段。” 宋正衍看到门口走来的人,眼睛一亮,大声招呼道:“弟妹、三娘,你们来了。”随后又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 屋里的众人瞬间动了起来,直接点的干脆拉着孩子迎了上来,矜持些的就站在一旁行礼,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 “大家快请坐,这事慢慢来,不着急。”薛玉华劝着众人坐下,自己也带着三娘坐在右侧。 宋菀卿目光看了一圈,来的人有穿着粗布麻衣的,也有穿绸子的,据她所知宋氏族人里有当官的、经商的、也有种地的,是一个庞大的家族。 迫切想被选中的都是家庭条件一般的,条件好的则矜持地站在一旁,等着主动询问。 “听说你会背《三字经》?”宋菀卿主动上前,半蹲着问刚才站在堂中央的小男孩。 年轻妇人激动地催促道:“快!山哥儿,给三娘背一段。” 小男孩磕磕绊绊地背了一句,脸憋着通红说:“我不会背。” 妇人轻拍了他一巴掌,对着三娘强笑道:“孩子太紧张了,平日里背得可溜了。” 宋菀卿蹲着继续问:“那你平日里都喜欢干什么呢?” “我喜欢掏鸟蛋,挖地龙。”山哥儿眼睛变得亮亮的,大声说道。 屋内响起几声低笑,那妇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小男孩一眼。 宋菀卿摸了摸他的脑袋。 “三娘,我家的孩子十分聪明伶俐……” “三娘,看看我家的……” 宋菀卿接连问了好几家的孩子,也观察了他们的家人,背对众人朝着母亲轻轻摇头。 薛玉华出声道:“这过继是件大事,还需仔细斟酌,一时半会儿恐难定下来。”说完看向大伯,示意他该说话了。 宋正衍清了清嗓子道:“大家今日跑一趟也累了,先回去吧,此事急不得,急不得。” 众人只好遗憾离开。 “大伯,今日受累了。”薛玉华行礼致谢。 宋正衍摆手,“我去回禀母亲。” “唉…这过继儿子比生个儿子还难。”薛玉华见人都走光了,幽幽叹道。 “祖母并未让我们即刻就定下,我们慢慢寻就是了。”几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几日。 柳絮萍坐在院子里听着丫鬟打听来的消息,急忙问道:“族里竟这么快就来人了!二房可有选中?” 看着丫鬟摇头,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冷笑道:“走着瞧,我到要看看二房能选出个什么来。” ①、②引用:北宋法典《宋刑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