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强夺,二世修罗》 第1章 血色梅花 皇城的冬日迎来今年的初次飘雪,朗倾意一人坐在窗前,恍然听着窗外纷纷白雪撒下,细碎有声。 因着她久病多日,窗子依照方景升的吩咐,除了几个实在无法封闭的糊了明纸外,其他的都已经被彻底封死了。有时候她想要从窗子看看外头的景色,却只能看到一色整齐的红砖,堵在那里,无端地叫人透不过气来。 如今,她虽能听到雪声,甚至能从不时掀开的门帘外嗅到清新的雪气,可她却尚未见过雪景。 她也不知自己今日为什么这般想要看雪,她自小在父母怀里时便说,那东西冰凉一片,又不是七彩的,有什么好看。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罢。她将袖内藏着的帕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又看了一眼。 那团带血的污痕还是没能自动消失,时间久了,成了暗红色的一块,周围暗红色的斑点点缀着,似乎是为了安慰她,刻意不叫这团污痕看起来那样难看。 她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似明似暗间,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她要看看雪。 上一次看雪是什么时候?她恍惚还记得,仿佛是她嫁给苏佩之后的第二日,依照旧例回门去,在朗家内院的长廊内,丫鬟书青一边给她递了手炉,一边对着自己冻僵的手哈气。 随后,兄长朗明勋和苏佩一同来寻她,劝她不要在雪地多待,当心冻坏了身子。 炫彩的回忆褪去,眼前的现实是冰冷且灰白的。如今兄长和夫君已然身死,就连书青也下落不明,苟活于世间的,想来只有她一人罢了。 久病之后,原本清雅秀丽的容颜也褪去了颜色,她已有多日不敢揽镜自视,整日只坐着发呆,想想旧人旧事,仿佛他们还在自己身旁一般。 门外忽然传来丫鬟小秋的声音:“大人回来了。” 门帘一动,早有两个丫鬟抢着掀起来,请方景升进来。 一个身影迈进门中,先是低着头轻轻跺了跺脚。他抬起头,骤然露出年轻俊秀的一张脸来,高挺的鼻梁骨镶嵌在白净的面上,眸色深沉,但整体看来,容色似乎随和可亲。 他先将外头罩着的灰鼠毛大氅脱下来,交由小秋拿去,便大踏步走上前来,仔细往朗倾意面上看了一眼,口中说道:“今日气色好了些。” 见她只是淡淡的不说话,他又从背后环住她,捉了她的双手出来,紧紧地握住了,然后才点头:“今日倒不冷。” 她难得没有挣扎,待他又去倒了杯热茶端来,她方才缓缓开口,声音虽淡漠,但却叫几日未曾听到她主动开口的方景升眼前一亮。 “方景升。”她先是喊出他的名字,随即又补充道:“府上的红梅开了没有?” 他猜到她的意图,犹豫了一瞬,她见他不肯回答,便又向不远处忙活的小秋看了一眼。 可方府上下有哪个不晓得规矩,主子未曾发话,谁敢乱开腔。小秋甚至不敢与她目光交互,只装作有事,掀开帘子退出去了。 她的目光失了目标,兜兜转转又回来,看向他:“开了罢?” 不等他扯谎来骗她,她就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想去看看。” 他轻叹一声,将桌上滚热的茶端起来吹了两口,端到她面前,示意她喝一口,一边劝说着:“你身子还未好,外头又下着雪,等过几日天暖了……” 她别过头去,拒绝了他的茶。 他总是这样会哄骗人,口中轻言细语地说着,背地里却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过几日天暖——冬日里何曾暖得起来,岂不是要到开春?到了春日,红梅还在否? 即便红梅还在,只怕她也不在了。 她没看他,仍轻声说道:“我总共没求过你几件事,不会连赏梅这种事,你都做不到罢?” 感受到身旁端着茶杯的手臂仿佛微微颤动了几下,她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心事。 他气息有些不稳,仿佛被滚热的茶烫到了,最终还是缓缓将茶放在桌上。 “……好。”他说。 晌午时分要去外头赏梅,她心情畅快了许多,午膳也比平日里用得多些。 拒绝了午睡的问询,她看着小秋和小夏将最厚的那件红色鹅毛大氅拿出来给她披上,又塞了个手炉在她身上。 “夫人,鞋子要换成那双防潮的。”小秋及时提醒道。 鞋子还未完全穿好,她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心里有股精气神支撑着,百般叫嚣着:出门去,走出去,再也不要被困在这一方天地。 方景升从背后静默地扶住她,将她毛茸茸的帽檐向下扯了扯,轻声叮嘱道:“看一眼就回来,外头湿冷,不是顽的。” 好在路途很近,内院旁便是专门赏梅的梅园,只因这几步路,实在没必要劳动下人们派轿子来。 小夏将厚重的门帘掀开了一角,走在最前方的方景升忽然蹲下身来。 他身形高大,虽蹲下来,也还是不容易爬上去。小秋已然知晓他的意图,扶着朗倾意的手臂便要向方景升肩上搭。 “夫人慢些。”小夏在一旁搭腔,却发现朗倾意枯瘦的手臂硬撑着,迟迟没有放到方景升肩上去。 “不必了。”良久,朗倾意才拒绝道:“我想自己走走。” 不等方景升发话,她就扶着小秋的手,绕开他,径自向外走去。 雪已停了,但清新的雪气还在,灌入五脏六腑,虽凉,但却使人精神一振,她迫不及待地踏上厚厚的雪,听着脚下传来“嘎吱”声,心中得到了奇异的满足。 “不要踩雪。”方景升沉着脸在后头吩咐:“看冻着脚。” 小秋和小夏闻言,半拉半拽,将朗倾意从雪地里拽到砖石路上来。 朗倾意浑身使不上力,她咬牙硬撑着,直到眼前出现梅园的外栏,看到那道低矮的竹木篱笆,配合着素白的雪地,已有点点红梅藏不住丰姿,从篱笆缝隙里渗出颜色来。 她顿住脚,勉强将喉咙中的甜腥压下去。 方景升快走几步,去开了篱笆院墙,朗倾意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小秋小夏极有眼色地松开了手,由着她跌入方景升怀里去。 方景升紧皱的眉在此时舒展了一瞬,朗倾意也没再挣脱开来,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方景升用自己的大氅将她裹紧了,挟着她向里走去。 梅园不大,但这数十株梅花树开得正艳,仿佛雪色都被这悍然的红震慑了,因此白的愈白,红的愈红,两相较量之下,倒呈现出极致反差的美来。 朗倾意呼吸都停了一瞬,良久才叹道:“美极了。” 若是在往常,她势必要好好作一首诗,再将诗认真誊抄三份,信纸末尾用朱红的颜料画了梅花,酱黑色颜料描了花枝,待墨干了,将三张纸分别收起来,一份自留,一份留给霍怜香,一份留给颜若月。 方景升在一旁看着她的神色,似乎比往日鲜活许多,她眼中的光流动起来,一如她一年半之前才进方府,见到这梅园,也喜欢得紧,客套笑着说:“方大人雅致,这梅园建得极好,今年冬日,不知可有机会随我夫君一同上门赏梅。” 可惜,去年冬日,她夫君已死,她小产后伤身,整个冬日在屋内闷闷卧床,未曾见到这盛开的梅。 朗倾意虽站着,可不觉间,一半的重量都倚在方景升身上,她丝毫没了力气,可还是贪婪地盯着满目的梅花看。 能死在梅花树下,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小秋。”方景升看出她似乎没了力气,便叫小秋来,将备好的竹藤编的凳子搬出来,预备给她坐。 小秋上前一步,在她身后放好了凳子,可迟迟不见她坐,便向前探头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她便大惊失色,口中叫道:“夫人!” 方景升忙回头看时,见朗倾意仍看着梅花,可目光已是痴了,口中不住地渗出淋漓的血来,滴滴答答,将前胸打湿了一片。 方景升扶住朗倾意右边臂膀,口中说道:“快!” 小秋眼疾手快,冲小夏挥了挥手,小夏会意,瞬间在雪地里跑出去,急匆匆去喊郎中上门。 方景升刚想将朗倾意打横抱起来,却见她神色迥异,佝偻着身子,喷出一口新鲜的血来。 温热的血瞬间将雪地濡湿了斑斑点点的一块,与雪中红梅完美地融合到一处,竟多了几分诡异的美。 吐出这一口血来,最后一丝气力也消失了,朗倾意身子一软,几乎跌到地上,袖中藏着的带血的手帕也飘然滑落出来,在雪地上格外显眼。 “你?!”方景升看到那手帕,方才知道她早就开始咳血了。 朗倾意看着方景升扭曲的怒容,心中油然生出报复的快感来,她歪着嘴角笑了笑,鲜血更是止不住地淌出来。 方景升顾不上许多,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了,将她抱起来,飞快地回到室内去。 一路上,朗倾意仿佛听到了许多人的声音,他们都是她心中渴盼要见的人,父亲母亲、兄长、夫君苏佩,还有贴身丫鬟书青,她知道他们多半已经是魂灵了,可她却莫名觉得开心。 她一路喃喃叫着他们,丝毫不顾方景升的神情愈加阴冷。 读者宝宝们好呀,我又开新文了,先给自己加个油,嘿嘿[青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血色梅花 第2章 梦碎身醒 这一梦的时间似乎极长,朗倾意迷离中,经历了几个场景替换,从初始与父母兄长相见,哭湿了手帕;再到后来,她似乎又听到小秋和方景升的声音,夹杂了许太医的声音,隐隐听得不甚分明。 有人将她的头缓缓抬起来,在脖颈后支了个硬枕,灌了苦汤药进来,随即,面部有细微的疼痛传来,似乎是在施针。 许太医最后一句话她听清了:“左不过就这一两日了……预备着罢。” 她顿觉自己失了算计,怎么还有一两日?她以为自己势必会死在梅花树下的。 许太医走了,屋内恢复平静,可周围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醒过来了。 就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耗费力气,她盯着眼前暗红色的床幔不语,良久才发觉,整张床榻似乎在微微颤动。 似乎有人趴在榻上哭。 她已经有些糊涂了,第一时间便以为是书青,若她死了,书青一定会守在她身边这样哭的。 缓缓转动脖颈,这才发现那人身形高大,虽趴在床榻上,可也比别人高出一截。 是方景升?她才抬起的手臂又放下来,轻轻叹了口气。 方景升听到动静,知道她是醒来了,竭力控制了情绪,可还是有零星的抽泣声传来,在安静的屋内分外明显。 她活着的时候,对他恨也罢,恼也罢,他都不怕,可如今她就要死了。 他一下失去了所有倚仗,像是瞬间被抽去灵魂,软软地趴下来,不知所措。 往常他不是没做过心理准备,可真到了事情发生那一日,还是无法接受。 朗倾意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哭,起初还觉得讶异,她从未听到他这样失态过。 可时间久了,她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原本报复的心态逐渐散去,竟然凭空生出些许怜悯来。 这个人,无论他如何心思深沉、处心积虑,甚至可以说手段下作,可他终究没有得到她。 短暂的占有过后,如今也是不得不承受失去的滋味了。 无论她活着的时候如何痛恨惧怕他,可她马上就要死了,既然如此,何不有个体面的告别,给这场荒唐的关系划上应有的句点。 这样想着,心中也释然了。 她又缓缓抬起手臂来,手掌轻抚上他的面颊,他动作一滞,却没敢抬起头来看她。 他面上遍是泪痕,她右手沾了濡湿,但并未退回来。 “方景升。”她用尽力气,却语气平缓:“别哭了。” “忘了我。”她已经没法说出很长的句子,可还是在心中低声说道:“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方景升握了她的手,试图用他掌心的温度,暂缓她逐渐冰凉下去的进程。 胸前一阵刺痛传来,随即涌上来大片的甜腥,朗倾意眼前漆黑一片,她记不得自己吐了多少鲜血,残存的意识里,只记得天仿佛忽然暗沉下来,她平躺在榻上,身上逐渐失去了最后一抹余温。 …… 不知是不是错觉,黑暗中,本该冰凉一片的身体,却愈加温热起来。起初是后背,仿佛有灼热的光照着,随后又是一阵热风,那光又移到头颈处,只是不得安宁。 朗倾意背后起了薄汗,额头也黏糊糊的,她挣扎许久,才勉强挣脱开来,猛一抬头,将旁边站着打瞌睡的小丫头吓了一跳。 “夫人,您醒了。”小丫头怯生生地说着,她见朗倾意额头渗出的汗,忙将手里的蒲扇拿到手里,大力扇动起来。 朗倾意还是呆坐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书青姐,书青姐?”小丫头见状,忙将不远处的书青喊来:“夫人想是热糊涂了?” “夫人。”书青见状,忙走上前来,又不禁埋怨道:“说了几次,虽未到夏日,可依旧是阳光灼人,夫人累了就该回房去歇着,非歇在这长春亭里……” 书青只喃喃抱怨,冷不丁被朗倾意伸出的一只手抓住手臂:“书……书青?” “怎么了,夫人?”书青仔细看着她的脸色。 “我这是在何处?”她想要站起身来,可腿部酸麻,竟是使不上力。 “还真是睡糊涂了。”书青向来讲话不客气:“这是苏府后花园的长春亭里,夫人您走累了说要在这里歇息。” “苏府?”朗倾意扶着书青的手勉强站起来,忍不住四下里环顾一番。 苏府她只住了不到半年,记忆不深,可到底还是很好认的。 她如何又回来了?其他人呢?苏佩在哪里?父母兄长又在何处? “苏佩呢?”她问。 “夫人,你睡了一觉,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书青毫不在意地说道:“大人出公差去了,约莫着还有七八日才能回来。” “出公差?”她记起来,似乎春日里是有这么一回,苏佩去了大半个月,回来之后不久,就犯了公案,被抄了家,她也被连累入狱,这才给了方景升可乘之机。 “现在是什么时候?”她猛然间回身问。 书青被吓了一跳,她看朗倾意的神色更加不对劲,便认真答道:“是四月初五,约莫晌午时分。” “哪一年?”朗倾意更上前一步,语气中充满了急切。 “戊……戊申年啊,你怎么了夫人?” 戊申年,正是她含泪殒命的前一年,也就是她遇到方景升的当年。 她记得眼下还没到与方景升见面的时候,此时他尚未到任皇城。 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她还是摸索着向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真实的痛感袭来,她确信自己不是在梦中,才慢慢松了口气。 这是……做了噩梦?还是重生了? 若只是噩梦,怎么梦中的细节,仿佛亲身经历一般,那样真实? 可见还是重生一世,这究竟是老天给的机会,还是她于地狱中苟且,偷了一条命出来? 她尚未来得及消化这巨大的变故,便见方才的小丫鬟春兰呈上满满一盘西瓜片来,请她吃。 她皱了皱眉,这才刚过四月初五,怎么会有如此鲜艳的西瓜产出? 仿佛看出她的疑虑,书青主动解释道:“这是今日刑部司务吕杨送来的,说是自家种的,今年第一口,赶着先孝敬了咱们大人。” 她的眉头更深了。 虽只是一点子西瓜,可她却没来由想起之前发生过的许多事来。 苏佩担任刑部左侍郎,平日里没少收到各方明里暗里的好意,往日里她也未曾注意过这些,如今重活一世,细细想来,这些细小的事物无形之间加深了苏家的危机。 她隐约记得,当日苏佩卷入杨门冤案中,苏家被抄没家产时,他的部下几乎没有一个出手相救的,都是隔岸观火、生怕引火烧身的状态。 甚至有些平日里与苏佩政见不合的同僚,借此机会还牵扯出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来,无形中加重了他的罪名。 重来一世,她必然要出手打理这些事情,不贪图能将大厦将倾的命运彻底颠覆,但希求好歹不至于跌落到那样惨的境地。 趁着方景升不在的这段时日,她最起码能努力做点什么。 她还在想着,书青已经走到她面前,好奇地问道:“夫人,你还在想什么?方才太太歇中觉,你还说待你醒了,提醒你去瞧瞧呢。” 朗倾意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今日先不去了,我似乎有些中暑。” 扶着书青的手迤逦归来,她贪婪地将苏府景色细细打量了一个遍。 苏府是典型的三进院,面积比方府小了些,并无单独的梅园等景致园,只有后进院有一块小花园和长春亭,这也是她日常贪恋流连的地方。 眼见着夕阳西斜,她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来,叫春兰去看看膳房做了什么,同时吩咐春兰做一碗嫩嫩的鸡蛋羹来,是专门给苏母吃的。 苏佩长到十几岁时,父亲苏真便去世了,他自小被他母亲管教严厉,如今他母亲年老,他孝心虔诚,勤谨侍奉,从不推辞。 苏佩既然出了公差,那么孝敬公婆这等事,自然就落到了朗倾意头上。 好在苏母几乎从不多事,平日里懒怠走动,坚持在东厢房住了,每日里只窝在里头吃斋念佛,一应的凡俗礼节都免了,朗倾意起初还有些过意不去,时日久了,见苏佩也习惯于此,这才放下心来。 若是日子就这样过下去,虽平淡,但也无更多波折,她别无所求了。 因苏佩不在,今日又出奇的热,朗倾意也没甚胃口,只吩咐人从膳房拿了些凉拌的麻油小菜,就着大米饭吃了几口。 吃毕,她又想起晌午见到的西瓜,又吩咐人将近几日收到的礼品单子拿了来,逐一看过去,又忍不住一一安排回礼。 个中官员品次不一,送的贵重倒显得无事献殷勤,可能还会被人平白说平日里少不了贪腐;送的太轻又怕人家说苏佩一个三品要员,出手不够大方。 因此所有回礼和赠礼遴选,足足耗费了一晚的时间。 及至戌时三刻,朗倾意方才勉强将礼品一事处理完,待书青将洗漱之物端上来,她才泄去钗环等物,高盘的发也终于得以放下来,就像白天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书青作为朗倾意的陪嫁丫头,她敏锐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可未曾说出口。 往日里的夫人从未这般操心过外间事务,都是任由苏佩打理,她很少过问的。 可夫人一个午觉起来,眼神似乎都有了不一样的地方,书青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夫人实在是累了,便点了一支安息香,将床边纱帘放下来,自去侧榻躺下不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梦碎身醒 第3章 方兄怕猫 也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春日天气。四下里已经有了些蝉鸣,吵得人不得午睡。 书青亲自带着小丫鬟春兰和香菊,一人手里拿着一根补虫网,信誓旦旦地要将那鸣蝉捉了,省得它成日里吵人。 朗倾意只笑着看她们闹去,横竖这半日也没甚事可做,索性将绣了一半的帕子取出来,对着阳光细细描摹。 那帕子上原本只有绿叶,她又耐心绣了一会子,淡紫色的花瓣逐渐点缀其中,这才叫人看出来她绣的是兰花。 眼见着还差一点子收尾,朗倾意正想着一鼓作气全工完成,却见书青急红了脸,从外头慢慢挪进来。 一看便知是闯了祸事,朗倾意一边又刺下去一针,细巧的手指翻飞,一边抬起眼来看着书青,戏谑地问道:“又闯了什么祸?” 书青这次急得非同小可,但并未拖延,直截了当地说道:“夫人,奴婢不慎叫团子跑出去了。” “叫人去寻回来便是了。”朗倾意并不着急,团子是苏佩从外头买回来的波斯猫,性子刚烈,动不动就往外跑。 “方才,大人派人来传话,说刑部右侍郎方大人在前院,团子它……跑进会客厅去了,还赖着不走。” “大人传话来,叫夫人您去一趟,把团子带回来。” 苏府众人皆知,那团子只听夫人的话,其余人等一概不认不听的,因此苏佩才传话来叫她去一趟。 朗倾意闻言,忙将手中的针线活放下,略换了一身待客的装束,这才从正房走到抄手游廊处,一径向前院走去。 一路上,经过书青紧张的描述,朗倾意才发觉事情比她想的严重得多。 难道说,团子把上门拜访的客人抓伤了?那它当真是要没命了。 按捺住惴惴不安的心,朗倾意出现在会客厅门前,一眼便看到站在一旁无所适从的苏佩,以及满屋忙上忙下的丫鬟们。 方景升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略显窘迫,一动也不敢动。他的胸腹处,紧紧地挂着一团白色的活物,有丫鬟上前,那活物便呲牙发出警告声——不是团子又是哪个? 苏佩见她进来,方才叹息道:“这猫被你惯的,越发不成体统了。” 朗倾意顾不得说什么,先遣散了丫鬟,徐徐上前来,对着方景升歉意一笑:“方大人,得罪了。” 她先是上手试探了一下,团子此时正因为多人捉它而害怕,嘴里虽发出威胁的呜声,可毕竟没有再伤人。 她便以手轻抚团子的头,只消片刻,团子口中的声音便小了许多,感受到熟悉的气味和温度,它很快便放松了警惕。 她见状,心里愈加有了底,手上摸着猫头,口中笑着说道:“团子乖,慢慢把爪子松开,不然要伤到方大人了。” 她这厢手上动作着,却没注意到面前的方景升愈加窘迫起来,他的脸已然红到脖子根,只觉得这姿势过于暧昧,可她却浑然不觉。 一股幽然的兰香气息迎面而来,方景升低着头,只看着她的手在团子身上来回,他双手紧紧抓着椅子两边的扶手,不敢抬起眼来看她。 只方才匆匆一瞥,她的容颜已叫他觉得惊为天人。 他行官在外,虽尚未娶亲,可各色各样的女子都见过,论理不该有这般心弦颤动的时候。 他忍不住抬起眸子来看了一眼,见她低着头在他身前,专心地逗弄着那猫,头微微摇动间,乌黑的发丝浮动,耳垂上红豆大小的翡翠描金边的耳坠一晃一晃的,直晃到人心上来。 他又垂下眸子,耳边似乎听到苏佩说了一声什么,他抬起头来想要回应,却恰巧与她四目相对。 “方大人。”她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劳烦您双手拽着些前衣襟。”她要动手拽团子了。 他点点头,木然地拽住衣襟,朗倾意双手插到猫腹下去,将它牢牢握住。 方景升察觉到腰腹传来的细微动作,他尴尬地向后挺了挺腰杆。 团子骤然离了他的身,可还有几根利爪插在他衣襟里,朗倾意又伸出手来,将那几丝牵连一一除去。 团子乍一离了他的身,便火速窜进朗倾意怀里,死死地扒住她的肩头,将脸也埋了下去。 看着方景升依然有些窘迫不安,朗倾意和苏佩忍不住相视一笑。 阳光顺着堂屋照进她头上的白玉簪上,方景升这才发觉那簪子头似乎也是雕刻好的一朵兰花,底部吊着一粒珍珠,通体洁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如此时的她。 她口中还说着抱歉唐突之类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只看到她小巧的唇瓣一张一合地说这话,末了还不忘和苏佩对视一眼。 苏佩看着她,眼中满是宠溺。 真是一对佳偶天成,方景升在心中叹息。 早就听闻刑部左侍郎苏佩与夫人恩爱和美,夫妻伉俪情深,如今百闻不如一见,传言果然不虚。 但一阵失落和空虚却像暗夜中的野兽一般,静悄悄地跟了上来,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便精准地找到他的弱点,一击即中。 还未及消化这种情绪,他仍然怔怔地回味着,却被走上前来的苏佩打断了愁思。 “方兄?方兄?”苏佩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嗯。”他回过神来。 “方兄看起来人高马大,没想到却怕猫。”苏佩忍不住打趣。 “嗐。”他无奈地找了个借口:“幼时曾被猫所伤,俗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叫苏大人笑话了。” 这只是小小的一段插曲罢了,两人笑哈哈地将这段略过不谈,话锋一转,还是转到政事上来。 朗倾意抱着团子走在路上,才进得抄手游廊里,猛然间团子腿一蹬,从她肩上跳了下去。 团子食量大,平日里也很沉,这一脚直接将她踹得摇晃了几下,几乎站立不稳,仰面向后倒了下去。 心中慌乱,心跳加速,呼吸也乱了,她试图伸手抓住什么,可惜只是徒劳。 下一瞬,她便在寂静的黑夜中坐起身来,平复了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原来方才只是梦罢了,如此真实,是因为那是她前世同方景升的第一次相遇。今生此时,团子还不在府中。 可惜她前世愚钝,竟然丝毫未能察觉他的心思,直到他完全将她禁锢在方府,她才后知后觉,可惜那时已经晚了。 书青睡眠浅,早已点了一根蜡烛,屋内有了亮度,她趿拉着鞋走上前来,掀开纱帘:“夫人,做噩梦了?” 见朗倾意额间起的一层冷汗,她麻利地上了一盏茶来,又用方帕徐徐擦去汗珠。 “大人这次出公差确实时日太久了,夫人一人入眠难免害怕。”书青安慰道:“过几日大人回来就好了。” 书青送了空茶杯到桌上去,又反身回来,见朗倾意面色缓和了些,这才站起身来,准备将纱帘覆上。 “书青。”朗倾意抓住她的手腕,不欲叫她离开:“你再待会儿,我心里难受。” “夫人。”书青忧心忡忡,叹息一声,安慰道:“只是噩梦罢了。” “书青。”朗倾意的手将她手腕抓得更牢:“你说,人有前世吗?” “那必定是有的吧。”书青毫不在意地随口说道:“不是都说前世未了的孽缘,要在这一世继续重复吗?” 她这话听得朗倾意变了脸色,深深吸了口气,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见书青闭着眼睛连连打哈欠,她还是松开了手:“你去睡罢。” 书青在榻上已经有了熟睡的气息,朗倾意却在榻上翻来覆去半宿,一直未能再次入眠,直到晨起时方才短暂眯了片刻,可梦里嘈杂,人像和声音都像是方景升的,她只觉身上忽冷忽热,紧皱着眉。 “夫人,夫人醒醒。”书青一脸开心,将朗倾意推醒:“你盼了许久的回信来了。” 才睁开朦胧睡眼,便被书青塞了一封信在手里。 信封上写着“朗倾意亲启”,一看便知是颜若月的笔迹。 颜若月比朗倾意小一岁,如今仍待字闺中,她母亲是摄政王刘瑜韫的表妹,父亲是大理寺少卿颜广良,论品级,她父亲官职不如朗倾意父亲,但家世,要比朗倾意要高一些。 她们二人年纪相仿,是在丁未年的夏日宴席上认识的,彼此一见如故,互通书信已有一年。 这一次颜若月来信,是想邀了朗倾意明日一同去琼华山上敬香祈福的。 琼华山是女子专门敬香祈福的圣地,未婚女前去求好姻缘,已婚女求赐贵子,年事已高的妇人求的是子孙兴盛、福佑万年。 朗倾意倒不觉得颜若月是真的想去祈求什么,她只不过是闲着无聊,想要出来玩罢了。 既然如此,她正好去求一求自己心中的事,也好。 如此一想,便再也睡不着了,她洗漱完毕后,吩咐书青将府上的王管家王耀喊了来,嘱咐他明日要去琼华山进香事宜,王管家一一应了,拨了几个随行的小厮,因着只有夫人一人去,便又叫自己的娘子陪着去。 朗倾意想了想,还是亲自去苏母处问了一嘴,得知她懒怠动弹,这才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个人名一直被屏蔽,改到崩溃啊啊啊,心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方兄怕猫 第4章 琼华进香 翌日一早,朗倾意特意穿了穿了月白色襦裙,戴上面纱,携着书青和王管家的娘子赵妈妈,一齐坐到轿中去。 琼华山离皇城不远,行了不多时,便到了山下。赵妈妈拿了随身的包裹,书青扶了朗倾意,早又安排了单人乘坐的小轿,只扶了朗倾意上去,又徐徐走了一程,这才到山顶。 因着提前布置,琼华山早就设置了关卡,不许闲杂人等入内。此时山上只有苏家的轿子,想是颜若月还未到。 因着琼华山上的琼华阁是专为女子祈福的庙宇,整座山上除了跟随贵人的奴仆或小厮,再不允一个男子进入,琼华阁内的住持和一众僧人也都是女子。 住持已年过五旬,法号慧生,她带着一众尼姑前来迎接,朗倾意倒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便跟随她去待客室喝了一杯茶。 茶刚喝完,朗倾意别了众人,搭讪着走到大殿门前,正巧见到颜家轿子落地,颜若月一身桃红色纱裙,长发及腰,头上也用了桃花点缀,真是娇艳非常,在山上分外显眼。 “朗姐姐。”颜若月惯了这样喊她。 “若月妹妹。”朗倾意亦是展开手臂走上前去,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 上一世,她进了方府后,就再也没听到过关于颜若月等人的消息,方景升将一切都藏得极好,仿佛她一旦接触了外界的消息,便会生出翅膀来飞出去。 慧生等人识趣地退后半步,只留下几个小尼姑守在殿外,预备着使唤。 朗倾意同颜若月携手进了殿中,书青、赵妈妈,以及颜若月带来的白桃和碧荷,便被留在门外等候吩咐。 “朗姐姐,可想死我了。”若月向来讲话毫不避讳:“都快一年没见了呢。” “谁说不是呢。”朗倾意只是笑,用莫大的力气将翻腾的情绪压下去:“你身子还好吗?” “我好得很,你呢朗姐姐,姐夫对你好不好?” “不必担心我,我好得很。”朗倾意垂下眼眸,又忍不住抬起头来嗔怪道:“你怎么硬要选这个地方,周遭都是人,都不得清净说说话儿。” “还说呢。”若月本来兴致勃勃的神情一下颓丧下去,本来像宝石一样镶嵌在洁白面上的灵动双眼也失了神色:“朗姐姐,我爹近日在给我物色婚事,我心里愁得很。” 论理,也到了年纪了。朗倾意细细算了算,颜若月已经过了十八岁,是该定下了。 这件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人倒不好置喙,朗倾意只好变着法子安慰她,从自己出嫁之前的种种忧虑到婚后的逐渐适应,一一与她说了,眼瞧着她面色好了些,这才说服她一同上香祈福。 朗倾意点燃三支香,先是拜了九拜,又小心跪在蒲团上,心中默念:“朗倾意这一世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远离祸患,平安一生。”连念了三遍,又等了等颜若月,两人一同站起来,将香插进香炉里。 山上寺庙的钟声响起来,庄严而肃穆,想是到了众僧人参禅结束的时候。守在大殿外的尼姑早遣人来问话,请她们二人去用斋饭。 朗倾意也未推辞,携了若月的手便要随小尼姑去,可若月只是怔怔地不动,及至朗倾意上前来催,才看到她眼神直冲着一个方向,半晌都不说话。 朗倾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看到自己方才明明稳稳插在香炉中的三炷香,如今竟无缘无故断了一柱,只留两柱燃了不到一半的还在散发出袅袅青烟。 朗倾意呼吸都停了一瞬,燃着的香断开,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是大凶之兆。 身后的两个小尼姑见状,忙走上前来拿其他话来搪塞,一个说朗倾意是贵人面相,福泽深厚,不必担心;一个说是前些时日下雨,香受了潮,还没来得及换。 若月见朗倾意神色不对,听了小尼姑的话,忍不住发了脾气:“琼华阁偌大一个寺庙,香受潮了都不知道替换吗?” “今日你们是遇上我们两个性子好的,若是明日有别的达官贵人家的夫人来上香,只怕就不是这样好说话了!”若月横眉倒竖。 朗倾意伸手拦住了若月,心中无限思绪划过,有些无力地摇了摇头,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柱香断裂之处——分明与其他香无异,没有半分受潮的痕迹。 若月只说道:“朗姐姐,你再重新烧一次,我就不信次次都这样。” 朗倾意一只脚已迈出殿外,她缓缓摇了摇头,这样的结果一次就够了,就当是佛祖怜悯,给出的警示,她好生注意就是了。 气氛瞬间沉闷下来,这一餐斋饭也用得毫无滋味。 仿佛天色也随着人心而异动,本来艳阳高照的晴好天气,一眨眼便乌云遍布,多了几分阴霾。 两边的下人都着了忙,因出来时并未料到有这场雨,两家人都未曾带伞。慧生住持提议躲过了雨再回去,可朗倾意隐隐觉得心下不安,只朝琼华阁借了几把油纸伞,便匆匆作辞而去。 颜家的轿子更快,早已接了颜若月,急匆匆下山去了。 朗倾意在轿内,期待着这雨一时半会下不来,可外头眼见得已经起了风,刮得山上的草木萧瑟。 轿子才行了数十步,忽然猛地停住,朗倾意不妨,额头几乎撞上了前壁,只听外头有个小厮大声说道:“夫人,前头有一台轿子挡住了路。” 这山上简陋,只有一条路修了狭窄的石头台阶,向来轿子上山一定要走这台阶的。 不等朗倾意发话,书青性急,已大声问道:“前头是哪家轿子,风大雨急,能否先借过一下?” 话音才落,只听雨声刹那间响起来,扑簌落地,四周顿时弥漫起山间的泥土气息。 饶是如此,前方横在路上的马车竟纹丝未动,也不见里头有人说话。 朗倾意掀开帘子,先叫赵妈妈把油纸伞分给大家:“别淋了雨。” 她将怀中荷包拿出来,递给赵妈妈,吩咐她前去好生讲话。 赵妈妈打着油纸伞,小心翼翼下去,过了不多时又上来回话:“夫人,这家人倒不像是个好说话的,老奴报出苏大人的名号来,轿内人却不放在心上,只说自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李大人家中长女,在此等人,若夫人有要事,便只能绕路走了。” 朗倾意皱了眉,一是之前从未听说这李家长女,因此半分交情也无;二是锦衣卫无论官职如何,却是半点也不能得罪的,这一点她心中清楚;三则,若是往常,绕路走也就罢了,大不了从一旁的青草地绕过去,可如今雨下得愈发急了,从一旁斜坡下去难免容易滑倒出事。 话都到了这里,她这个苏府夫人若是不下去相见,指不定要被锦衣卫记上一笔,旧患未除,又添新仇,更不好了。 想到这里,她只好缓缓从轿中下来,不顾赵妈妈和书青的反对,向那顶轿子走去。 雨大,饶是书青和赵妈妈争着打伞,朗倾意还是湿了裙摆。 从此处望去,山下仿佛成了白花花的雨池,四处都是跳动着的雨点。朗倾意小声敲了敲淋湿的轿身,放缓了语速:“李家小姐,唐突了,刑部左侍郎苏佩乃是妾身拙夫,今日上山来进香,没料到雨大路难行,还请行个方便。” 她刻意说得谦卑无比,轿内马上有了动静,有人将帘子掀开了一个角,却仍是久久没人作声,仿佛在里面细细观察着她。 朗倾意久久得不到回应,心中难免焦灼,此时顾不上失礼,忍不住抬眼看去,那块掀起的帘子却瞬时放下了。 她心里泛起嘀咕,心想,这李家小姐倒是怪脾气,若是实在拦着,大不了仍回山上寺庙去避雨罢了。 正想着,轿内却传出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来:“原来是苏家夫人,实在是奴家唐突了,今日有事,故才在此等候,挡了苏夫人的路。” 朗倾意又客气几句,便看到那轿子挪动了几人宽的距离,让出一旁的石阶来。 她又道了谢,这才冒雨赶回轿内,可一颗心总是提着,直到安稳到了山下,这才略微放心。 她们走了不久,挡路的轿子也放了下来,里头的人稳健落地,一双皂靴连接着苍劲有力的双腿,向前迈了几步。 轿中小厮也下来,给他撑了伞,他身姿挺拔,只不动声色地望着苏家轿子下山的方向,随手将油纸伞接了过来。 暴雨顺着伞骨滚落,形成一道雨帘,苍翠的竹叶伞遮不住他俊逸的面容,他只是贪婪地向下望着,良久,嘴角漾起一抹胜利的笑容来,骨节分明的右手紧紧握了握伞柄,这才把目光收回。 “回去。”他吩咐道。 小厮打扮的人应了一声,坐到前头拉动缰绳,预备驾车。 撑伞之人却不急着上轿,而是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来,准确无误地丢入小厮怀中。 “哎呦,方指挥使,这可使不得。”那小厮话语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行动上却毫不客气,将银子揣进怀里:“那就却之不恭了。” “劳烦你随我走这一遭,还捏着嗓子说了这许久的话。”方景升笑道:“这点子心意权当辛苦费罢。” “好说。日后还有这样的营生,只管叫上小的便是了。”这位装扮成小厮的人不禁笑弯了眉眼。 方景升坐在轿中,听着雨声愈加激烈,他先是吩咐抬轿之人腿脚再快些,又对驾车的小厮吩咐道:“梁春,改日你备些上好的香和佛珠等物,叫你夫人亲自送与慧生住持去。” 这次之事少不了慧生主持帮忙,梁春心下里清楚,口中应了一声。 第5章 入宫贺寿 朗倾意坐着轿子赶回苏府时,雨势还是很大。 苏府门前早就有提前预备好的小厮们等着,在雨中翘首以盼,及至看到轿子,才放下心来,叫人回去通报苏母。 下轿处的木梁上沾湿了,朗倾意下轿时打滑了,正巧此时赵妈妈和书青忙着撑伞,竟无一人瞧见。 眼看着即将从轿子上摔下来,斜刺里一只手来,在她臂弯处扶了一下,这才叫她稳稳落地。 朗倾意抬眼看去,是个面熟的小厮,原本是前排抬轿的,应当是情急之下忘了礼数,便扶了一把。 他只是扶了一把,便默默低下头去,仿佛生怕被她看到一样,带了些许心虚。 书青忙赶上来,又是自责又是担心,连声问朗倾意伤到哪里没有。 朗倾意摇了摇头,也不便在门前多说,只看了那小厮一眼,暗中记下了,这才迈步向苏府内走去。 回来便先去拜见了苏母,她今日拄着拐,倒是精神头很足。 “晨起宫里传来消息。”她眯着眼笑道:“眼见着皇帝万寿节要到了,邀请达官贵人们一同到皇宫一聚。” “本来呢,因着佩儿出公差,并没有苏府什么事,可是今日晨起,贵妃娘娘派人传了话儿来,说是久未见你了,便特邀你去参加。”苏母最是要面子,每每听到府中人与达官贵人交好,都很开心。 “时间是后天。”她拄着拐杖的手似乎有些撑不住,朗倾意忙赶上去扶,却被她拒绝了。 “有丫头们照顾我就行了。”她摆摆手,示意朗倾意抓紧时间去准备。 “贵妃娘娘说了,通知时间晚了些,准备时间约莫只有一日。”她转而扶了丫鬟小燕的手,仔细叮嘱道:“衣着打扮切记规矩得体,不要叫旁人捏了把柄。” “说是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也会去。”苏母步履蹒跚地走上台阶,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新官上任,不晓得还有什么花头儿。” 朗倾意连连答应着,因即将见到霍怜香而产生的喜悦,在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后,被席卷而来的担忧冲淡了。 前一世,苏家获罪抄家时,便是锦衣卫亲自操办的,那一日全府上下人心惶惶,苏佩先被拿了去,随即便是抄家,府中所有女眷被集中关在内院,哭叫吵嚷了一日,苏母受不住,当场就殒命归天了。 而朗倾意作为苏家夫人,本来也是要直接压入大牢的,怎奈父亲一力相保,求得皇上开恩,变成了贬为奴籍发卖。 若当时她走了这条路,想来她父亲自然有法子救她。 可她当日一心被浓情蜜意冲昏头脑,竟然不顾一切地要去追随苏佩,因此才在锦衣卫的囚牢里待了两个多月。 阴暗潮湿、恶臭扑鼻、饭菜酸腐、蚊蝇满地……那段时日是除了被关在方府之外,最难熬的一段。 后面的事,她不远再去回想了,她强迫自己从痛苦的记忆中脱身,转身到内院去,电光火石间,忽然抓住了一个细小的念头。 当日锦衣卫上门来,手段粗野,她被人抓着头发拖出去时,有位小厮奋不顾身,将那锦衣卫推了一把,因此而丢了姓命,被恼怒的锦衣卫当场杀死。 她当时吓得浑身瘫软,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那小厮的尸身。 如今想起来,他的长相倒与方才下轿时扶她一把的小厮有些相似。 心中被各种念头填满,她恍惚回到内室,见书青等人已经在准备后天要用的各色东西了。 皇帝寿宴,每个品阶的官员及家眷都有不同的服制及规矩要守,这一点她得心应手,书青跟她久了,自然也知道细节,她倒也不用特意去操心。 因此,只在一旁看了两眼,她便退到一边去,同时招手叫了书青上前来,悄声问道:“方才抬轿的小厮,你可晓得叫什么名字?” 书青冷不丁听见这个问题,倒愣了一瞬:“夫人问这个作什么?他好像姓柳,叫什么柳延青的。” 朗倾意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料到书青记得这般清楚,便打趣道:“你如何记得这样清楚了?” 书青只是撇了撇嘴:“奴婢只是觉得他名字好听罢了,况且他名字里也有一个‘青’字。” 朗倾意见她这样说,也就不再多问什么,只是悄声吩咐书青,从自己私房银钱里拿出十两来,悄悄赏给柳延青。 “夫人这是做什么?”书青睁大双眼,难以置信。 “别问那么多,只管去就是了。”朗倾意对书青放心,她不是多嘴的人,做事也不会有什么纰漏。 这点子银子,就当报答他前一世的拳拳之心。 时间飞快,眨眼便到了入宫这一日,因着三品官员家眷只允许带一个贴身的丫鬟去,且今日宴席人数众多,赴宴时不得入内,朗倾意便只带了书青去。 朗倾意身着红色绸缎裙,外头罩着浅红色霞帔,胸前的金玉坠子是金绣云霞孔雀纹,头发高束于顶,端正戴了凤冠,耳边戴了白玉镶金坠子,恭恭敬敬,打扮得毫无错处。 苏母一径送得她出门去,她才坐上轿子,便觉得周身有些酸软,怕是许久未佩戴这样沉重的首饰,有些适应不了。 书青将身边的包裹打开,小心将一包细纸包裹的梅子糖拿出来,捻了一颗,往朗倾意口中一送。 朗倾意并未说话,只是开口将糖含在口中,半晌才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不禁开口说道:“还是书青懂我。” 皇宫宴席规矩众多,朗倾意虽不得近身御前,但好歹周围也有数十双眼睛盯着,命妇到了这个时候越发不能出错,就连出恭的时辰都拿掐好了,轻易去不得茅房,万一御前的人问起来不在座上,恐生事端。 因此,朗倾意晨起连茶都没敢多饮,这才会觉得头晕眼花,还好书青准备齐全。 马车滚滚行了半个时辰,便到了皇宫外头,下了轿,由着宫里的嬷嬷粗略搜过身上,这才又乘上宫里的车轿,一径到明乐宫来。 到了明乐宫外,这里是品级不高的命妇们赴宴之地,朗倾意只当到了地方,谁知马车晃晃悠悠从明乐宫外经过,继续向皇宫深处走去。 随行的小太监笑道:“贵妃娘娘禀了皇上,皇上开恩,准允夫人一同到福清宫大殿用膳。” 朗倾意没料到霍怜香这般上心,一时间也不好推脱,眨眼便到了福清宫外,近身的丫鬟侍女都被安排到偏院等候,书青将她贴身之物都安排妥帖了,这才离去。 低着头进得殿中,跟随着小太监指引,朗倾意在离主台不远的角落里坐了,悄悄抬眼看了,这才知道霍怜香的主意多好。 角落里不仅无人注视,且离主台近,能一眼就看到霍怜香的贵妃尊位。 因苏佩不在,朗倾意一人就能独占整个席位,她先同左右前后的夫人们致意,随即殿内又安静下来。 朗倾意随着众人一同起身迎接皇帝和皇后,余光撇到霍怜香也跟在皇后身后,身着宫规典仪专用的礼服,佩戴的首饰也都是红色,整个人都喜庆了些。 朗倾意忍不住嘴角上浮,她低头跪拜,直至皇帝坐定,开口叫众人平身,她才起身,第一时间便悄悄向霍怜香的位置看了一眼。 这一瞧,正好与霍怜香的眼神碰撞,她含笑低了头。 霍怜香是当朝工部尚书霍崎遇的长女,家中还有一弟,因霍崎遇与朗倾意之父朗园有交情,因此霍怜香少年时便与朗倾意便多有往来。 霍怜香十七岁便入了宫,听说颇得圣眷,如今在宫里已经是霍贵妃了。 比起颜若月,与霍怜香相遇的机会更为不易,朗倾意虽不敢直直盯着她看,可到底过一会子便找机会看上几眼,就当是全了自己的一片思念之心。 皇帝刘隆旺,登基两年有余,倒是个少年帝王,平日里并无太多威严,礼貌和煦,以宽待下,在群臣中颇得美名。 可是正因如此,也颇有一些群臣不甚畏惧他,甚至悄悄拜在当今摄政王门下。 摄政王刘瑜韫是先皇的兄长,如今虽已到不惑之年,可朝中势力稳固,且军中尚存力量,轻易小觑不得。 先皇在时,曾试图将摄政王的势力逐渐拔除,最后一举将其拿下,可惜天不遂人愿,因着一场疟疾,先皇一夜间便驾崩,留下当今皇帝刘隆旺独自一人面对摄政王。 好在先皇生前准备颇多,当今皇帝还是顶着艰难即位,可直到两年后的今日,仍未将摄政王势力拔除。 全国上下都知皇帝与摄政王明争暗斗,可无一人敢当面挑明,群臣生存于夹缝中,谨小慎微。 今日皇帝寿辰,却并未依照典制邀请摄政王,明面上是说体恤摄政王不在皇城,恐来回奔波劳动筋骨,故特意恩准他不必过来,但暗地里的意图,大家都清楚明白。 宴席开始前,先是恭贺皇帝诞辰,众人齐齐跪在地上,将提前预备好的说辞念出来,待皇帝发了话,这才又重新落座。 随后,宫女呈上菜品来,朗倾意先随意用了些,及至填饱了肚子,便悄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来,看了一眼霍怜香。 霍怜香恰巧看向她的位置,两人会意,同时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入宫贺寿 第6章 今世重见 随后便是安排好的水袖舞表演,伴随着丝竹音乐,场面开始活泛起来,早已有人悄悄离了座位,去偏院的茅房。 一位宫女出现在朗倾意身后,凑上前来低声说道:“霍贵妃请您到御花园携芳亭小聚。” 朗倾意抬起头来,那宫女继续说道:“奴婢温儿,可带您过去。” 朗倾意向台上瞥了一眼,见霍怜香仿佛不胜酒力,面色微红,正借着醉态,微眯着眼睛对着皇帝说话儿。 一旁的皇后只是神情淡漠地略瞥了一眼,并不接话。 皇帝和颜悦色地说道:“既然你累了,那便去歇息罢。”末了又补充道:“今晚朕去你宫里。” 皇帝说话声音很小,朗倾意是看他嘴型猜的,她也知道自己盯着看的举动过于大胆,忙低了头,跟着温儿从大殿侧门退出去。 身后霍怜香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多谢皇上。” 携芳亭倒是个极好的地方,四周宽阔通风,周围又有些绿树花草点缀,在初夏倒也不觉得热。朗倾意谢过温儿,在亭中预备好的藤椅旁边站着等。 亭边空无一人,偶尔远远过去的小太监和宫女也都是快速通过,不敢打搅,可见霍怜香早早安排好了一切。 又耐心等了一会子,才见几个小太监抬着一顶小轿急匆匆赶来,宫女霜剑掀开帘子,霍怜香从里头出来,却是已经换了一身淡紫色绸缎长裙,上身是锦兰色无袖短褙子,这般打扮倒不像贵妃,反而像两年前她未曾入宫时的样子。 她扶了霜剑的手,脚步匆匆地赶上前来,一把将蹲下去行礼的朗倾意拉了起来。 “不拘这些虚礼。”霍怜香是急性子,她知道每一刻都耽搁不得,额头上细微的汗都来不及擦,当即便下令道:“霜剑,叫小太监们抬着轿子离远些,你和温儿再看着些,别叫旁人打搅了本宫兴致。” 霜剑和温儿退下后,霍怜香便一把拉住朗倾意的手,又是叹,又是怜惜,她从上到下打量了朗倾意片刻,又携着她的手坐到藤椅上去,两人相视而望,一时间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是霍怜香先开口道:“这都许久没见了,你倒是一点都没变。”说着又叹道:“还是在外头自由。” 朗倾意听她的意思,倒像是不喜在深宫一样,她倒也懂得意思——霍怜香自小便想要做个行侠仗义的江湖人士,还偷了兄长的剑拿来练,反被父母说教了一顿。 既然人已在深宫中,倒也没有劝着出来的道理,朗倾意只用羡慕的神色看着她:“皇帝待娘娘极好,娘娘何苦这么说。” 霍怜香听了这话,神色才好了些:“这倒是。”这也是她还勉强留在皇宫的唯一一点念想了。 宫里不比外头,有许多的规矩,霍怜香只匆匆将她要问的问题一一问完,左不过是些身体如何,苏佩待她如何,今年皇宫里赏的首饰可还喜欢,可想吃些什么,从宫里带些回去。 朗倾意也有许多话要问,在宫里过得如何,有没有同其他妃嫔吵嘴,可有什么事要她帮忙带出宫去做。 两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间,一炷香的时辰已经过去了。 已经快到了散席的时候,霍怜香看着日头,见逐渐有西斜的趋势,便愈发急起来,皱着眉头,只恨时间过得太快。 朗倾意不免劝道:“娘娘入宫也有两年,平日里还是要注意脾气,火大伤身的。” 霍怜香摸了摸自己嘴边才起的一颗痘,满不在意地说道:“脾气一时半会也改不掉。”她看着时间逐渐逝去,又摆出一副懊丧的神情,对着朗倾意说道:“过几日,本宫定要撺掇皇上出宫游历——在这深宫里处处不自在,真是!” 朗倾意知道她也只是说说罢了,皇帝轻易无法出宫游历,这是世人皆知的事实。 朗倾意犹豫间,正想着如何将前世之事娓娓道来,便见温儿上前来行礼:“娘娘,皇上醉了酒,歇在养心殿内,周公公托人捎信儿来,说皇上叫您回去服侍。” 霍怜香面上顿时染了不豫神色,她本来还想同朗倾意多待会子,没想到这样快,她问:“皇后没跟着?” 温儿将头更低下去:“没,散席后,皇上先去勤政殿见了锦衣卫指挥使方大人,皇后不便跟着。” 霍怜香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当初是她为了争宠,刻意同皇帝身边的总管周公公打好了关系,如今周富德竟然是一刻也没有耽搁,快马加鞭地将消息送到了,催着她回去。 她在这里哀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朗倾意。 朗倾意满心被方才温儿口中说的“锦衣卫指挥使方大人”吸引了去,她想起临行前苏母说的“新晋指挥使”,莫不就是他? 为何也姓方?她恍惚记得皇城中再无方姓大族,不禁喃喃问道:“方大人?” “对啊。”霍怜香站起身来,依依不舍地想同她再讲几句话:“新晋指挥使,姓方,叫方景升的。” 朗倾意好奇的神色僵在脸上,只觉得眼前一片恍惚,她呼吸骤停,耳畔什么都听不见了,及至温儿匆忙上前来扶她,甚至霍怜香也在一旁跟着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这才察觉到自己似乎打翻了桌上一杯茶,好在茶水只是温热,她猛地缩回手来,只觉从手腕到小手臂都沾湿一片,温儿拿着手帕替她擦着。 “你这是怎么了?”霍怜香也惊住了。 此时,霜剑也上来催促道:“娘娘,周公公派来的人又催了,说皇上一刻也等不得了。” 霍怜香口中叹一声冤家,只好匆匆向朗倾意道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咬牙上轿去了。 朗倾意回过神来,现场只剩了温儿,轻声对她说道:“夫人,奴婢带您回去。” 此时已然夕阳西斜,从御花园出来,甬路上的风已经凉了起来,朗倾意一半身子晒在夕阳余温下,一半身子暗隐在宫墙的阴影下,她抱着双臂缓缓向前走着,思绪也像身子一样,一半还在回味与霍怜香相聚的温暖,一半又不得不陷入冰冷的现实去。 “方景升。”她耳畔回荡着霍怜香的话,无数疑问在心底浮现。 怎么回事?前一世,他明明官居苏佩之下,只是刑部右侍郎而已,怎么这一是竟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指挥使? 难道说,存在不止一位名字叫方景升的人? 个中原因她不敢擅自揣测,只想抓紧回到苏府去,待心绪平复了再细细查探。 思绪纷乱之间,身边一辆马车路过,想必是一些散席的命妇在陆续离开了。 可下一瞬,马车却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像是等着她走上前去。 心中莫名的不安感愈盛,她放缓了脚步,却见温儿不解的目光看过来,只好咬了牙继续上前去。 人在恐惧时,任何感官都被放到巨大,拉车的马发出粗重的喘息声,马蹄在石头路面跺了一跺。车帘仿佛被里面的人掀开了,有人用轻松的声音招呼道:“敢问,刑部左侍郎苏大人可是夫人郎君?” 这声音太过熟悉,听得朗倾意后背起了战栗,她气息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却迟迟不敢回头,双腿也似灌了铅一般沉重。 见她不答,温儿便恭敬行礼道:“回方大人,是。”回话的同时,温儿拖着她回过身来。 朗倾意呼吸乱了,她盯着眼前的地面,不肯抬头,听到温儿在耳边轻声提醒道:“这位就是新晋指挥使方大人。” 她勉强稳住心神,蹲下身行礼:“妾身见过方大人。” 方景升自马车中跳下身来,倒显得有几分重视,虽不便亲手将她扶起来,可到底和颜悦色:“嫂夫人多礼了,快请起罢。” “早前方某与苏大人共事过一次,苏大人为人爽朗,帮了方某许多。”他又解释道:“方某见苏大人随身携带了嫂夫人画像,今日偶然见到,一时口快,不免唐突了,还望勿要责怪。” “无妨。”朗倾意说完,站起身来,只低着头看向砖石地面,此时夕阳的最后一丝光亮也逐渐消散,砖石上的云纹都看不出来了,只分辨出大致的轮廓,模糊地隔绝出两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温儿见他们二人都不主动开口,心里想着还要回去复命,不免急了些:“方大人,奴婢还要送夫人出宫去,便不相陪了。” 谁知方景升并不回答她的话,而是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嫂夫人似乎很怕我?为何?” 这句话出来,朗倾意紧紧地咬了牙,强自稳定了心神,不能叫他看出一丝破绽来,她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微笑道:“方大人多心了,妾身只不过是第一次入宫,略有些紧张罢了,与方大人无关。” 只这一眼暼过,她便又垂下眸子,紧攥着的手心也沁出了汗。 他还是一如往昔,半分未改,身形高大,气质温雅,见了人只是温温地笑着,目光深邃。 只是这人畜无害的外表下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思,恐怕只有朗倾意一人知道。 “方大人若无其他事,请恕妾身先行告退了。”朗倾意屈身行礼,转身而去,心跳如狂。 这次他并未再有其他话了。 朗倾意好不容易到了福清宫,小太监心急如焚,忍不住抱怨了几回她到的晚了,她此时大劫已了,哪里顾得上其他,还是书青迎上来,塞了一锭银子到小太监手里,好说歹说,劝他不要生气。 朗倾意一进得轿中,便周身瘫软,面色如蜡,缓缓瘫坐在轿内,一言不发。 书青还以为她受了皇帝苛责,忙问究竟,朗倾意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尽快回去。 今天加更一章,谢谢追读的宝子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今世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