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宦海》 第1章 第 1 章 暮春的雨缠缠绵绵下了三日,将盛京的朱墙碧瓦都浸透了,洇出一种沉郁的暗红,像干涸的血。都察院签押房内,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窗外雨打芭蕉的沙沙声,反而衬得室内死寂更甚。 谢珩端坐于紫檀木书案之后,一袭四品文官特有的绯色盘领补服,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如一尊上好的羊脂玉雕。衣袍挺括,不见半分褶皱,连腰间束着的素银腰带都一丝不苟。 他微微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浅淡的弧影,遮住了那双过于清冽的眸子。右眼下方,一粒浅褐色的泪痣,点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像雪地里遗落的一粒尘,平添了几分难言的易碎感,却又被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霜寒之气牢牢锁住。 他面前摊开一份卷宗,指尖修长如玉笋,正轻轻划过一行墨字。那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淡粉色,与指尖沾染的些许墨渍形成鲜明对比。 “哗啦——” 一声突兀的碎响打破了沉寂。 角落里一个跪着的小吏承受不住压力,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盏,褐色的茶汤泼溅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蜿蜒如蛇。 “大、大人饶命!小的该死!”小吏抖如筛糠,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谢珩的目光终于从卷宗上抬起,落在那滩刺目的污渍上,又缓缓移向抖成一团的小吏。那眼神平静无波,既无怒意,也无怜悯,只像深秋寒潭的水,映不出任何情绪。 “兵部武库清吏司主事,王朗。” 谢珩开口,声音清冷,不高不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压抑的空间里回荡,“五月十七,库房点验军械,短少精铁臂张弩三十七具,强弓一百二十张,箭矢无算。七月廿九,清点库银,账面亏空三万七千两白银。九月初三,兵部右侍郎赵汝明着令你‘平账’,你便勾结户部仓场书办,挪用今冬北疆将士的饷银填补窟窿,是也不是?” 他的语速平缓,却像一把钝刀,一层层刮开那层名为“账目”的薄纸,露出底下狰狞的真相。 王朗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涕泪横流:“谢大人!下官冤枉啊!那…那账目都清清楚楚,有凭有据,绝无亏空!定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凭据?” 谢珩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冰棱裂开的一道缝隙,寒意更甚。他拿起案上另一份墨迹簇新的账册副本,指尖点在某一页,“五月十七,你报武库‘新收’臂张弩五十具,强弓两百张。然,当日兵部采买司的原始入库凭条上,却只有弩十三具,弓八十张。这多出的三十七弩,一百二十弓,从何而来?凭空捏造?” 他顿了顿,目光如冷电般射向王朗:“至于饷银…你挪用填补亏空的,是今冬北疆三卫将士的饷银。三万七千两。王朗,你可知北疆隆冬,滴水成冰,你可知将士们缺衣少食,冻饿而死者几何,你又可知,这三万七千两,是多少条人命!”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王朗心上。 他瘫软在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绝望地呜咽着,知道自己完了。 眼前这位年轻的左副都御史,三元及第的天纵之才,以刚正不阿、明察秋毫闻名朝野,落在他手里的案子,从未有失。他查账的本事,比户部那些浸淫几十年的老吏还要刁钻。 “拖下去。”谢珩不再看他,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重新拿起卷宗,“交刑部,依律严办。” 两名皂隶如狼似虎地将瘫软的王朗架了出去,签押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雨声和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空气里弥漫着茶水的微涩、墨的松烟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属于失败者的恐惧气息。 雨势渐收,天色却愈发昏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皇城的飞檐。华灯初上,盛京的朱雀大街上,车马如流,喧嚣未歇。一辆青帷素顶的普通马车,在石板路上碾过积水,发出辘辘的声响,朝着御史官署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谢珩闭目养神。方才刑部大牢里那股混杂着血腥、霉烂和绝望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鼻端。王朗的招供牵扯出几条更大的鱼,包括那位兵部右侍郎赵汝明,甚至隐隐指向更高处。 这潭水,比他预想的还要深,还要浊。他揉了揉眉心,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终于从那张冰封般的脸上泄露出来。指尖习惯性地拂过右眼下那点微小的褐色痕迹,仿佛能借此汲取一丝平静。 突然! “吁——!” 车夫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紧接着是骏马受惊的嘶鸣!马车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沉重的东西,骤然刹停。巨大的惯性让闭目养神的谢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冲去,额头重重撞在车厢内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眩晕感瞬间袭来,眼前金星乱冒。他下意识地扶住车壁稳住身形,一股无名火气混合着被冒犯的冷意从心底升起。他掀开车帘,清冷的视线射向车外。 雨后的湿冷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青苔和泥土的气息。只见马车前方不远,一匹通体漆黑、神骏异常的高头大马正烦躁地打着响鼻,前蹄刨着湿漉漉的地面。马背上,斜倚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极扎眼的绛红色织金锦袍,衣襟和袖口用玄色丝线绣着繁复的蟠螭纹,在街边店铺透出的灯火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领口微敞,露出一截过分白皙的脖颈和清晰的锁骨线条。他像是喝醉了,整个人松松垮垮地伏在马背上,一条长腿随意地垂着,蹬着乌皮**靴,靴尖沾着泥泞。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脸。肤色是那种久不见天日的、近乎透明的冷白,与身上浓烈的绛红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如削,薄唇因为醉酒而透着一种不正常的嫣红。 几缕被雨水打湿的墨黑碎发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却丝毫无损其惊人的俊美,反而平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野性。尤其惹眼的是他左耳垂上,一枚小小的玄铁狼牙耳钉,在昏暗中闪着一点冷硬幽邃的光。 此刻,他正懒洋洋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半眯着,眼尾狭长,微微上挑,本该是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可那眸底深处,却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浸着酒意,也浸着一种与这醉态格格不入的、近乎兽类的幽深与锐利,瞬间攫住了谢珩的目光。 “嗝……”他打了个酒嗝,浓重的酒气随着夜风飘散过来,眼神迷离地在谢珩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他右眼下的那颗泪痣上。 “哟…好漂亮的…御史大人?”他的声音带着醉酒后的沙哑和一种奇特的磁性,尾音拖得有些长,像带着钩子。他摇摇晃晃地,似乎想坐直,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马下栽去。 “世子小心!”他身后跟着的两名同样带着酒气的护卫模样的人惊呼着扑上来搀扶。 混乱中,这位“醉醺醺”的世子,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却极其精准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一把抓住了谢珩扶在车框上的手腕!冰冷的指尖像毒蛇般缠绕上来,瞬间激起谢珩皮肤上的一层细小疙瘩。 紧接着,一股混合着浓郁酒气、淡淡冷冽松香以及一丝极其隐秘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谢珩只觉得手腕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猝不及防地向前拖拽了一下!那张俊美到近乎妖异、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猛地凑近,近到呼吸几乎可闻。那双幽深的眼眸在咫尺之间骤然清晰,哪还有半分醉意?里面翻涌着一种谢珩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东西,探究、玩味、甚至一丝…冰冷的审视。 “大人这双眼睛…生得真好…” 低沉沙哑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谢珩的耳廓响起,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浓烈的酒味,如同毒蛇吐信。 更让谢珩浑身僵住的是,那只抓着他手腕的、冰冷苍白的手,拇指竟极其轻佻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指腹带着薄茧,重重地、缓慢地摩挲过他右眼下那颗浅褐色的泪痣! 指腹的粗粝触感与肌肤的细腻形成强烈对比,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温热,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过谢珩的脊椎,激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混合着巨大愤怒与一丝诡异战栗的麻痒!仿佛沉睡的禁区被骤然闯入,激起本能的排斥与警觉。 “放肆!”谢珩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几乎将对方甩开。他后退一步,站定在马车旁,胸膛因怒气而微微起伏。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凝成了冰锥,直直刺向马背上那个“醉鬼”,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将周遭的空气冻结。 绯色官袍的下摆因方才的动作沾上了车轮溅起的泥点,在一片污浊中,他身姿依旧挺拔如雪中孤竹,周身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压。 那“醉鬼”世子——萧彻,被甩开了手,也不恼,反而顺势懒洋洋地靠回护卫身上,重新挂上那副浪荡不羁的醉态,只是那双幽深的眼眸深处,飞快掠过一丝极淡的、得逞般的兴味,快得如同错觉。他舔了舔嫣红的薄唇,仿佛在回味方才那一点细腻肌肤的触感,对着谢珩露出一个带着浓浓酒意和十足挑衅的、邪气的笑容。 “哎呀,御史大人…别这么凶嘛…”他拖长了调子,眼神轻飘飘地扫过谢珩冷若冰霜的脸,“本世子…嗝…不过是看大人脸上沾了灰…替您擦擦…一片好心呐…”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谢珩方才被撞到的额角,那里果然沾了一点车厢内壁的浮尘。 “靖北侯世子,萧彻?”谢珩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当街纵马,冲撞朝廷命官车驾,行为无状,言语轻佻!你眼中可还有朝廷法度!” 萧彻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在湿冷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他抬手,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随意地拂开黏在脸颊上的湿发,露出完整的、带着笑意的俊脸。 “法度?”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眼尾挑起,那枚玄铁狼牙耳钉在灯火下幽幽一闪,“谢大人,您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叫人心寒。本世子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马儿受了点惊…再说了,”他身体前倾,再次凑近谢珩,压低了声音,只有两人能听清,那带着酒气的低语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冰冷如刀,“您查您的军饷贪墨,我走我的朱雀大街…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呢?小心…气坏了身子,可就不美了。” “贪墨”二字,被他刻意咬得极重,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在谢珩心头激起剧烈的涟漪! 谢珩瞳孔骤然一缩!他查军饷案之事,虽在都察院内部并非绝密,但也仅限于几位核心官员知晓,且皇帝尚未明发谕旨!眼前这个声名狼藉、只知斗鸡走狗的纨绔世子,是如何得知,还在这当街、以如此轻佻的方式点了出来。 一股寒意顺着谢珩的脊背悄然爬升,比这暮春的夜雨更冷。他第一次真正地、仔细地审视眼前这个一身红衣、醉态可掬的男人。 萧彻似乎很满意谢珩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更加冰冷的审视。他直起身,懒洋洋地挥了挥手,仿佛驱散什么烦人的苍蝇。 “行了行了,一场误会,扫了本世子的酒兴。”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甚至沁出一点生理性的水光,那副浪荡样子又回来了,“谢大人,您请便。改日…本世子再登门…赔罪?” 最后两个字,他拖得意味深长,眼神在谢珩那张清冷绝伦的脸上转了一圈,最终又落回那颗泪痣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弧度。不等谢珩再开口,他已一勒马缰,那匹神骏的黑马长嘶一声,载着它那醉醺醺的主人,在两名护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绕过谢珩的马车,扬长而去。猩红的衣袍在昏黄的灯火和迷蒙的雨气中,划出一道刺目而妖异的轨迹,像一道刚刚撕裂的伤口。 夜风卷起残留的酒气和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香,还有那抹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霸道地侵入谢珩的感官。 谢珩站在原地,夜风吹拂着他绯色官袍的衣摆,那几点泥泞如同肮脏的烙印。手腕上被冰冷手指攥过的触感犹在,右眼下被指腹重重摩挲过的地方,更是残留着一股诡异的、挥之不去的灼热感,仿佛被什么阴冷的东西舔舐过。额角被撞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看着那抹消失在长街尽头的刺目猩红,眼神沉凝如渊。 萧彻。 靖北侯世子。 大理寺少卿。 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一个皇帝破格提拔、位置却微妙得紧的年轻官员。 他最后那句“贪墨”,是警告,是试探,还是…某种宣告? 谢珩缓缓抬起手,指腹用力擦过右眼下的泪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点浅褐的印记揉碎。冰冷的指尖触碰到被揉得发烫的肌肤,激得他指尖微微一颤。 雨后的夜风带着刺骨的湿冷,卷起街边零落的残叶。 他转身,动作依旧沉稳,一步步登上马车。车厢内壁的浮尘已被随从擦净,空气中只剩下墨的松烟味和他自己身上淡淡的、清冽的竹叶气息。然而,那浓烈的酒气、冷冽的松香、还有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他的感官深处。 “回府。”他吩咐车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静,听不出半分波澜。 车轮再次辘辘转动,碾过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驶向御史官署的方向,也驶向更深沉的、被权力与血色浸透的夜色。方才那场充满狎昵与挑衅的意外”邂逅”,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表面的涟漪看似散去,那水底被搅动的、浑浊的暗流,却才刚刚开始涌动。 谢珩闭着眼,靠在车厢壁上。脑海中清晰地回放着那双醉眼朦胧下、幽深如寒潭的眸子,以及那句如同毒蛇吐信般贴耳送来的话语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摊开手掌,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被那苍白冰冷的手指攥紧时的触感和力量。那不是醉鬼该有的力道,精准,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欲。 这位靖北侯世子萧临渊…绝非表面那般荒唐简单。他像一条盘踞在暗处的毒蛇,披着华丽惑人的外衣,在醉眼朦胧的掩护下,悄然吐出了第一缕毒信。 而自己,显然已在不经意间,成了他锁定的猎物。 车窗外,盛京的万家灯火在雨后的水汽中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晕,将这皇城的夜色渲染得更加迷离莫测。一场围绕着军饷、权力与人心的风暴,在朱雀大街上那场充满狎昵的冲撞之后,已然拉开了猩红的序幕。 PS:俺是一个新人写手,第一次写,如果有任何意见都可以提出来,毕竟你们才是俺的金主爸爸呜呜,尖锐一点也是可以的哦,都会看和试着改进,小悖论先退下了,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诏狱的寒意,是无声无息渗入骨髓的。 即便盛京已入初夏,这深埋地下的石砌迷宫依旧阴冷刺骨。浑浊的油灯在幽深的甬道壁上投下摇晃不定、形同鬼魅的影子,混合着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压抑的痛苦呻吟以及水珠滴落的单调回音,构成一曲永无止境的地狱哀歌。 甬道尽头,一间特殊的“值房”。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嵌入石壁的凹陷。四壁光滑冰冷,只余一桌一椅,一盏昏黄油灯在石桌上跳跃,光线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铁锈味和一种若有似无、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这里没有窗户,隔绝了外界所有声息,只有绝对的死寂和深入骨髓的阴寒。 谢珩端坐于唯一的硬木椅上。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威仪的绯色官袍,袍服挺括,在这污秽之地如同寒潭中一块不化的坚冰。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癯冷峻的侧脸,下颌线紧绷。他微微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两弯深重的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的情绪,唯有一双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在灯下显得异常稳定。 此刻,这双手正极其专注地按压着桌上摊开的两份账册。一份是兵部武库司的原始入库登记簿,纸张陈旧,墨迹已有些许晕染。另一份则是崭新的誊抄本,字迹工整清晰,正是今日下午,由大理寺少卿萧彻“亲自”送来,声称是从王朗家中搜出的“关键罪证”——一份记录了王朗与户部仓场书办勾结挪用军饷的“私密账目”。 萧彻就斜倚在谢珩对面的石壁上。他今日未着那身刺目的猩红蟒袍,换了一身玄色暗云纹的劲装,更衬得肤色冷白如瓷。墨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半掩着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他姿态看似慵懒随意,一条长腿曲起,脚蹬着石壁,眼睛在幽暗中闪着一点微不可查的冷光。 他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扳指,目光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牢牢锁在谢珩专注的侧脸上,尤其流连于那右眼下一点浅褐的泪痣,眼神幽邃难明,带着一丝玩味,一丝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值房内静得可怕,只有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谢珩指尖偶尔划过纸张的细微摩擦声。时间在这极致的静谧中仿佛被拉长、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谢珩按压账册的手指,在其中一页的某个位置,极其轻微地顿住了。 他的长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栖息在雪枝上的蝶翼被寒风惊扰。 萧彻把玩扳指的动作也随之一顿,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锐利的光芒。 谢珩没有抬头,只是那按压的指尖,由平按改为极其细微的、如同抚琴般的捻动。他的指尖仿佛生了眼睛,在那誊抄本账册的某个字迹上反复摩挲、感受。力道极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专注。 又过了片刻,谢珩终于缓缓抬起头。 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眸子,此刻如同被冰水淬炼过,锐利得惊人,穿透昏暗的光线,直直地、毫无避讳地迎上萧彻探究的目光。灯影在他眼中跳跃,如同两点不灭的寒星。 “萧少卿,”谢珩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敲碎了凝滞的寂静。 “这份誊抄账册,当真是从王朗家中搜出?” 萧彻眉梢微挑,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还加深了几分玩味:“谢大人何出此言,大理寺办案,证据确凿,岂容置疑?”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惯常的磁性,尾音微微上扬,像带着钩子。 谢珩没有理会他言语间的轻佻,只是将那誊抄账册轻轻往前推了推,指尖精准地点在其中一个“叁”字上。 “此字收笔之处,”谢珩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力道虚浮,墨色略浅于他处。转折处,有极其细微的、不应出现的顿挫回锋。” 他的指尖又移向旁边一个“柒”字,“再看此处,起笔藏锋过于刻意,中段行笔流畅,但收笔却骤然变急,笔锋散乱,显是临摹时心神不属,或力有不逮所致。”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直视萧彻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王朗其人,下官查过。虽为武库主事,却出身寒微,幼时家贫,只上过两年村塾,字迹粗陋,惯用行书,笔画拖沓,常有粘连。其日常批注文书,下官亦曾调阅,笔力孱弱,结构松散,绝无此份誊抄账册中字里行间透出的…筋骨力道和刻意模仿的圆熟工整!” 谢珩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锥刺骨:“更重要的是,这字迹模仿虽形似七八分,却失之神韵!其行笔习惯、力道变化、乃至落笔时的细微犹豫与心虚…皆与王朗本人笔迹大相径庭!” 他猛地将那份誊抄账册彻底推开,如同推开一件令人厌恶的赝品,“此账册,是伪造的!绝非王朗手笔!” 话音落下,值房内陷入一片死寂。油灯的火苗似乎都因这斩钉截铁的结论而猛地一跳。 萧彻脸上的笑容,终于缓缓收敛了。他没有去看那本被推开的账册,目光依旧牢牢锁在谢珩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中,所有的玩味、慵懒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幽深的、如同寒潭古井般的平静。 那平静之下,却仿佛有汹涌的暗流在无声涌动。他指间那枚温润的白玉扳指,不知何时已被他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昏黄的光线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哦?” 萧彻缓缓直起身,离开了倚靠的石壁。玄色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里陡然带来更强烈的压迫感。他向前一步,逼近石桌,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谢珩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浓烈的气息、冷冽的松香以及那丝若有似无的、如同冷铁般的血腥味,再次霸道地侵入谢珩的感官。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呼吸几乎可闻。 萧彻微微俯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探照灯,近距离地、一寸寸扫过谢珩清冷如霜的脸庞,最终落在他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却依旧澄澈坚定的眼眸深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如同毒蛇在耳边吐信: “谢明霁…好眼力。不愧是…三元及第,过目不忘。” 他承认了!没有丝毫辩解,直接承认了伪造! 谢珩瞳孔骤然收缩!尽管心中早有猜测,但当萧彻如此直白地承认伪造证据,其嚣张与肆无忌惮,依旧超出了他的预料!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从心底升腾! “萧彻!你身为大理寺少卿,执掌刑狱,竟敢伪造证据,构陷朝廷命官?!”谢珩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硬木椅,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毫不退缩地迎视着萧彻近在咫尺的目光,绯色官袍在昏暗光线下仿佛燃烧的火焰,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冰冷彻骨,“你究竟意欲何为?是谁指使你?!” 谢珩紧紧盯着对面的人,等待着,或者说,逼迫着一个回答。 面对谢珩的厉声质问,萧彻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极其古怪。那并非被揭穿后的惊慌或愤怒,反而…像是一种看到了极其有趣之物的兴味盎然,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的…赞赏?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再次向前逼近一步!两人鼻尖几乎相触! “构陷?指使?” 萧彻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在死寂的石室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危险。他苍白的脸上,那抹邪气的笑容再次浮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放肆,也更加冰冷。 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竟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攥住了谢珩的手腕!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缠绕! “谢大人,”萧彻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恶魔的低语,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直接喷在谢珩的脸上,“你只看到了伪造的账册,可曾想过…那王朗家中搜出的‘真账册’…此刻又在何处,那上面…又记着谁的名字呢?” 谢珩浑身剧震!手腕被攥得生疼,但萧彻话中透露的信息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真账册被调换了?上面记着谁的名字?难道是…指向了连萧彻都忌惮、甚至需要伪造证据去掩盖的人?! 萧彻紧紧盯着谢珩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的艺术品。他攥着谢珩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腕骨下急促跳动的脉搏。那脉搏的节奏,泄露了主人内心巨大的震荡。 “至于本官意欲何为…”萧彻的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谢珩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幽暗的**,“谢大人,有时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就像现在…” 他猛地将谢珩的手腕拉近,力道之大,让谢珩一个踉跄,几乎撞进他怀里!浓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危险的味道瞬间将谢珩包裹。 “你拆穿了本官的‘伪证’,”萧彻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和一种近乎狎昵的暧昧,唇几乎要贴上谢珩的耳廓,“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了真正的猎手面前。你说…本官是该夸你聪明…还是…该怪你…太过不识时务呢,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谢大人,好自为之。” 冰冷的吐息拂过耳廓,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手腕被攥得生疼,对方强大的力量和毫不掩饰的威胁如同实质般压迫而来。 那份伪造账册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而萧彻话中关于“真账册”的暗示,更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危险的漩涡,在谢珩面前缓缓张开。 值房内,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冰冷光滑的石壁上,如同两只在深渊边缘无声角力的困兽。死寂的空气里,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和那永恒不变的、令人心头发毛的滴水声。 谢珩清冷的眼底,冰封之下,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和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机。他猛地发力,试图挣脱那只冰冷如铁钳的手! 他看了看谢珩的反应后不再停留,猛地拉开了沉重的铁门。门外诏狱通道里更深的寒气和隐约的哀嚎瞬间涌入。萧彻的身影融入那片黑暗,他的袍角一闪,消失在拐角处。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重重合拢! 这是一场在诏狱深渊里围绕着一本伪造账册展开的无声博弈。 谢珩如同挺立的松般站在原地看着他的离开,指尖骤然攥紧案边卷宗,这潭水远比他想的更深,更复杂,萧彻那段话,是让他放弃,还是在警告他,别来深挖,还有那本真账册到底写了谁的名字,让这么多人忌惮。 他忽然意识到,萧彻此刻坦承伪造,并非自毁长城,而是将一把双刃剑递到了自己面前——既能斩断某些人的爪牙,亦能将他谢珩拖入更深的漩涡。 努力做日更博主,多写多练,爱你们[可怜][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销金窟”醉仙楼的夜,是浸泡在蜜糖与砒霜里的。三层朱楼临水而立,雕梁画栋间悬着无数盏描金绘彩的琉璃宫 灯,将胭脂河面映照得流光溢彩,晃得人睁不开眼。 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裹挟着男女放肆的调笑、觥筹交错的碰撞,从每一扇雕花木窗里流淌出来,混合着浓得化不开的脂粉香、酒肉气,在初夏暖湿的空气里发酵、蒸腾,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之网。 谢珩如同一抹青灰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醉仙楼后巷的黑暗。 他换下了那身招眼的绯袍,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头上压着一顶半旧的斗笠,帽檐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清冷的面容,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唯有那双隐匿在阴影下的眸子,锐利如鹰隼,穿透喧嚣浮华的表象,死死锁定在三楼东侧那扇灯火辉煌的“牡丹阁”雕花木窗上。 据王朗崩溃前吐露的残破线索,今夜,那份足以钉死兵部侍郎赵汝明、甚至撬动更深漩涡的真账册,将由一个代号“灰隼”的神秘人,在牡丹阁交付给赵汝明的心腹——户部仓场主事孙茂。 没办法了,为了找到真的账本,自己亲自去最为好,谢珩心里微叹一口气。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爬行。终于,一个穿着深褐色绸衫、体型微胖、眼神警惕的身影出现在牡丹阁窗前,左右张 望片刻又迅速隐去。 孙茂!来了! 谢珩不再犹豫,身形如鬼魅般滑出阴影,混入后门运送酒水食材的杂役队伍。他动作迅捷而精准,避开喧闹的前 厅与脂粉堆,沿着一条通往三楼的、堆满杂物的狭窄木梯向上潜行。 三楼的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熏香浓郁得刺鼻,地毯厚软,吸尽了脚步声。谢珩避开端着果盘酒壶的侍女,如同暗夜中的壁虎,紧贴着冰冷的墙壁阴影移动,很快逼近了牡丹阁。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孙茂刻意压低、带着谄媚的声音和一个陌生的、如同砂纸摩擦般嘶哑的男声。 “东西带来了?” “灰隼在此,孙大人放心,万无一失。只等……” 账册!就在里面! 谢珩屏息凝神,指尖微动,正欲寻隙窥探或潜入——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一声尖利刺耳、如同夜枭啼鸣的呵斥自身后炸响!带着浓重的戾气! 谢珩猛地转身! 一个穿着绛紫色织金牡丹纹绸裙、体态丰腴、脸上涂着厚厚脂粉却掩不住眉宇间刻薄狠厉的中年鸨母,堵在走廊尽头! 她身后跟着两个身高体壮、眼神凶悍如狼、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打手! 鸨母那双三角眼如同淬毒的钩子,瞬间锁定了谢珩这抹格格不入的影子,在他那身过于干净、气质过于冷硬的粗布短褐上停留一瞬,随即扯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呵,哪来的不开眼的小毛贼,手脚这么不干净,敢在老娘的地盘上撒野!” 鸨母扭着腰肢逼近,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香风裹挟着杀意扑面而来。她鲜红的蔻丹几乎要戳进谢珩斗笠下的阴影,”给我拿下!扒了他的皮,丢进胭脂河喂王八!” 一个青楼老鸨居然会武功!这个地方肯定有问题,现在她还带着人,不可硬碰硬,谢珩转身就想跑。 那两个打手低吼一声,如同猛虎下山,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一左一右狠辣地抓向谢珩的双肩!指风凌厉,显然身负不弱的硬功! 谢珩眼神一寒。他身形如风中之柳般微侧,右手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叼住左侧打手抓来的手腕,拇指如铁钉般狠狠扣向其腕间神门穴!同时左腿无声无息地弹出,脚尖如毒蛇吐信,精准点中右侧打手袭来的拳腕内关穴! “呃啊!” “咔嚓!”左侧打手腕骨碎裂的脆响与右侧打手痛苦的闷哼几乎同时响起!两人攻势瞬间瓦解,一个捂着手腕惨嚎后退,一个抱着手臂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半边身子都麻了! 干净利落,毫无花哨!谢珩出手如电,只想摆脱纠缠,目光再次投向牡丹阁虚掩的门。里面的人显然被惊动,说话声戛然而止! “废物!”鸨母见谢珩想跑,那张涂脂抹粉的脸彻底扭曲,眼中却闪过一丝绝非寻常老鸨该有的、毒蛇般的阴狠与决绝!她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猛地一扬!一股极淡、近乎无色无味的灰白色粉末,借着尖声叫骂的动作,如同毒雾般朝着谢珩的面门无声无息地激射而来! “来人啊!有刺客要杀孙大人!快来人!” 粉末细如尘埃,速度奇快,在昏暗走廊的灯光下几乎无法察觉! 谢珩虽心生警兆,但距离太近,粉尘又极其隐蔽!他只来得及猛地侧身闭气,却仍有少许粉尘不可避免地沾到了他 口鼻附近的皮肤上!一股微凉、带着一丝甜腥气的诡异感觉瞬间渗入! 鸨母眼中那丝得逞的恶毒一闪而逝,随即被更夸张的惊恐取代:”啊!他下毒!他要灭口!” 沉重的脚步声和刀剑出鞘的铿锵声如同潮水般从楼梯口和走廊两侧汹涌而来!醉仙楼蓄养的真正护院高手被惊动了! 谢珩心中警铃大作!身份绝不能暴露!更糟的是,一股强烈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正沿着沾到粉尘的皮肤迅猛窜开!四肢百骸瞬间变得沉重僵硬,内力如同被冻结的冰河,凝滞不前!头脑也开始阵阵发晕! 这鸨母绝非等闲!那粉末是剧毒!目标就是让他失去反抗之力,甚至…当场毙命! 强提一口真气,谢珩猛地撞开旁边一扇不起眼的、通往库房的小门,踉跄着跌了进去,反手”咔嚓”一声插上门栓!门外立刻传来疯狂的砸门声和怒吼! “开门!剁了他!” “保护孙大人!别让刺客跑了!” 谢珩背靠着冰凉粗糙的木门,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麻痹感如同无数冰冷的藤蔓疯狂缠绕,眼前景物开始旋转模糊。 这是一间堆放布匹杂物的狭窄隔间,灰尘弥漫。他尝试运转内力逼毒,却发现丹田如同被巨石封堵,纹丝不动!毒素不仅麻痹肢体,更在飞速侵蚀他的经脉! 右眼下那颗浅褐色的泪痣,在苍白的冷汗浸润下,颜色深得如同凝固的血滴。 门板在狂暴的撞击下剧烈震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簌簌落下。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漫过口鼻。难道真要功败垂成,葬身于此? 就在门栓即将断裂的刹那——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并非来自摇摇欲坠的木门,而是来自隔间另一侧那堵看似厚实的、与牡丹阁相邻的墙壁!仿佛有千斤重物狠狠砸在墙上,伴随着瓷器稀里哗啦的碎裂声和几声模糊的痛呼! 紧接着,那堵墙竟“咔哒”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道极其隐蔽的暗门被从另一侧猛地撞开! 浓烈到呛人的酒气混合着冷冽的松香、血腥味以及醉仙楼奢靡的甜香,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灌入这狭小窒息的杂物间! 刺目的灯火从暗门后倾泻而入,照亮一个高大、带着强烈压迫感的身影。 猩红!刺目的猩红! 萧彻斜倚在暗门框上,一身华丽到嚣张的绛红织金蟒袍,衣襟大敞,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和一片冷白的胸膛。墨黑的发丝有些凌乱,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 他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带着浓重的、毫不掩饰的醉态,眼波迷离,薄唇嫣红,嘴角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玩世不恭的笑意,手里还拎着一个几乎空了的鎏金酒壶。 他像是刚从一场极尽荒唐的酒池肉林中抽身,醉眼朦胧地扫过杂物间。就在这个时候,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轰”的倒下。 当他的目光落在背靠着墙壁、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身形因麻痹而微微颤抖的谢珩身上时,那迷离醉眼深处,骤然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锐利光芒。 “哟,挺热闹?”萧彻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慵懒,他晃了晃酒壶,身体微微摇晃,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门外因他出现而瞬间僵住、脸色大变的打手和鸨母。 “吵吵嚷嚷的,搅了爷的酒兴…醉仙楼,何时改行唱大戏了?” 语气轻佻随意,仿佛只是路过。可那双半眯着的桃花眼深处,却如同深渊寒潭,冰冷地锁定了鸨母。 鸨母脸上的凶悍瞬间凝固,如同川剧变脸般换上极致谄媚的笑容,腰肢几乎弯折:”哎哟喂!原来是世子爷啊!惊扰了世子爷雅兴,奴家万死!万死!”她指着门内的谢珩,声音尖利,“都是这个不长眼的刺客!他硬闯三楼,打伤我们的人,还要对孙大人不利!奴家正要……” “刺客?” 萧彻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 他摇摇晃晃向前两步,浓烈的酒气几乎将谢珩包裹。 他无视门外众人,那双浸着醉意却深不见底的眼眸,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谢珩,目光最终落在他斗笠下那张冷汗涔涔、却依旧难掩清冷绝色的脸,以及右眼下那颗因冷汗而愈发清晰、如同泣血般的泪痣上。 萧彻嘴角那抹邪气的笑意更深了。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轻佻的力道,竟直接挑飞了谢珩低垂的斗笠! 斗笠“哐当”落地。谢珩那张苍白脆弱、却昳丽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和众人视线之下。门外传来几声压抑的抽气。 “啧啧啧…” 萧彻像是欣赏一件稀世珍宝,苍白的手指甚至轻佻地拂过谢珩冰冷紧绷的下颌线,被谢珩强忍着麻痹和眩晕侧头躲开。他也不恼,反而收回手,指尖捻了捻,仿佛在回味。 他转过身,面对着门外惊疑不定的众人,慵懒地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壶,猩红的蟒袍在灯光下流泻着暗沉的光泽,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纨绔子弟特有的、不讲理的傲慢与嚣张: “你们说他是刺客,给本世子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 他猛地抬手,指向身后靠着门板、勉力支撑的谢珩,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这人——是本世子今晚包下的人!”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惊雷,炸得门外所有人魂飞魄散,呆若木鸡! 鸨母脸上的谄媚彻底石化,嘴巴大张,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那些凶神恶煞的打手们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看看一身粗布短褐、气质清冷如霜雪的谢珩,再看看一身华贵蟒袍、醉态可掬却气势逼人的萧彻,脑子彻底宕机。 啥? 靖北侯世子萧临渊…包了个男人?还是这么个…气质冷得像冰的男人?! 这冲击力远超想象,走廊里死寂一片,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远处传来的靡靡之音。 珩珩有武功,但是不高,毕竟是一个文官,常坐案前,但是俺们珩珩特别聪明,很惹人爱[狗头叼玫瑰],彻世子对珩珩刚开始是有点看笑话的成分,他其实也是一个好银~[抱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谢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麻痹感如同毒藤缠绕四肢百骸。萧彻那句石破天惊的“包的人”,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尊严之上!巨大的羞辱感混合着身体的不适和滔天怒火,瞬间冲垮理智,让他眼前发黑,喉头腥甜上涌,被他死死咬住牙关咽下! 他抬起眼,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寒冰箭矢,带着刻骨的杀意,射向那个挡在他身前、一身刺目猩红的身影!他竟敢…如此折辱! 萧彻却浑不在意。他满意地看着门外众人呆若木鸡,懒洋洋打了个酒嗝,扶住门框站稳。 回头,醉眼朦胧地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眼神却欲将他凌迟的谢珩,对着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怎么?还不滚?” 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浸骨的寒意,瞬间冲散醉态,如同毒蛇亮出獠牙,“等着本世子请你们喝断头酒?还是…想去大理寺诏狱尝尝‘披麻戴孝’的滋味?” “大理寺诏狱”和“披麻戴孝”这几个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催命符,瞬间让鸨母和打手们如坠冰窟,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 “滚!快滚!这就滚!”鸨母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如鬼,哪里还敢有半分质疑和纠缠,连滚带爬地招呼手下,“都聋了吗?快滚!别脏了世子爷的眼!”她甚至不敢再多看谢珩一眼,带着人如同丧家之犬般仓惶退去,瞬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位爷可不是好惹的,快走快走 看热闹的讨论声、砸门声、叫骂声、纷乱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一片诡异的死寂。杂物间内,只剩下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酒气、冷冽的松香、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以及两个气息不稳、在昏暗灯光下无声对峙的男人。 门外的危机暂时解除,但门内的空气却绷紧到了极致。 谢珩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试图调动被剧毒冻结的内力,却只换来更剧烈的眩晕和四肢百骸钻心的麻痹刺痛。冷汗浸透鬓角,滑过苍白的脸颊,滴落在粗布衣襟上。 清冷的脸庞,在冷汗浸润下,深得惊心。 萧彻脸上的醉态和那抹玩味的笑容,在鸨母等人消失的瞬间,如同潮水般褪得干干净净。他随手将那个空酒壶“哐当”一声扔在墙角。那双桃花眼瞬间变得清明、锐利、深不见底,如同两柄刚刚出鞘的寒刃,冰冷地审视着谢珩的状态。 “‘缠丝引’。” 他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平稳,再无半分醉意,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笃定,“‘黑寡妇’的看家毒。沾肤即入,麻痹筋骨,冻结内力。半炷香内不解,四肢僵冷如石,一炷香…心脉冻结,神仙难救。”他的目光扫过谢珩微微颤抖的指尖和唇角的青灰色。 他一边说,一边缓步逼近。那身猩红的蟒袍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流动的鲜血,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谢珩,浓烈的酒气和松香混合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如同冷铁般的野性气息,几乎将谢珩吞噬。 “你…你怎么知道…”谢珩艰难地吐出气音,眼神锐利如冰锥,死死盯着萧彻。他怎会知道这毒,还知道的如此详尽。 萧彻没有回答。他停在谢珩面前,距离近得呼吸可闻。他微微俯身,苍白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猛地攥住了谢珩的下颌!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缠绕,激得谢珩浑身一颤! 萧彻的指尖强硬地迫使谢珩抬起头,让他那张因剧毒和愤怒而苍白脆弱的脸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灯光下,那张清冷绝伦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长睫因痛苦而微微颤抖。那颗浅褐色的泪痣,如同雪地红梅,在苍白中绽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诱惑力。 萧彻的视线在那颗泪痣上停留了一瞬,眸底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暗流汹涌而过。随即,他的目光下移,落在谢珩因麻痹而微微张开、颜色浅淡的唇瓣上。那唇瓣此刻失了血色,带着一种病态的柔软,却因为主人强忍的滔天怒意而紧紧抿起一道倔强的弧度。 “不想死,就张嘴。”萧彻的声音低沉沙哑,冰冷得不含一丝温度,如同命令。 话音未落,谢珩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萧彻另一只手猛地探向他微敞的衣襟深处!动作快如闪电!下一秒,他苍白的手指间,赫然多了一枚小小的、通体漆黑、毫不起眼的蜡丸! 没有任何犹豫,萧彻拇指用力一捏! “啪!”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蜡丸碎裂! 一股极其苦涩、带着浓烈草木腥气的味道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一颗黄豆大小、颜色暗红如凝固血珠、散发着幽幽光泽的药丸,静静躺在他苍白的掌心。 紧接着,在谢珩惊怒交加、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萧彻竟直接将那颗暗红色的药丸,塞进了他自己的口中! “唔…!”谢珩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下一瞬,那张苍白俊美、带着邪气的脸猛地压了下来!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酒气混杂着苦涩的药味,如同汹涌的海浪,瞬间淹没了谢珩所有的感官!萧彻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手指依旧死死扣着他的下颌,力道之大,让他根本无法合拢齿关! 然后,一个柔软、滚烫、带着浓郁酒气与苦涩药味的东西,强硬地撬开了他冰冷的唇齿,不容拒绝地闯了进来! 是萧彻的舌尖! 那滚烫的、带着侵略性的舌,裹挟着那颗已经化开一小半、苦涩得令人作呕的药丸,以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抵入了谢珩的喉咙深处!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苦涩、腥气、烈酒以及属于另一个男人强烈气息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内爆炸开来! “唔…!”谢珩浑身剧震!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被侵犯的极致愤怒如同火山般在胸中爆发! 他拼命挣扎,被剧毒麻痹的身体却使不上半分力气,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冰冷的后背重重撞在坚硬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萧彻的身体如同铁铸般将他死死压制在门板与他滚烫的胸膛之间。那只扣着他下颌的手如同铁钳,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紧紧箍住了他因麻痹而无力反抗的腰身!隔着薄薄的粗布,那手掌的温度和力量清晰得可怕,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蛮横。 那颗苦涩的药丸被萧彻的舌尖强行推入了喉管。谢珩被迫仰着头,喉结在冰冷的手指压制下痛苦地滚动,只能被动地、屈辱地将那混合着另一个男人唾液的解药咽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暖流也随之扩散开来,迅速中和着体内那股冰冷的麻痹感。 但此刻的谢珩,根本无暇顾及毒素是否在消退。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竟然…竟然被这个男人…用如此不堪的方式…强行喂下了解药?! 萧彻的唇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瞥向角落里偷看的人,眼神里带着冰冷和杀气,居然不死心的 地派人偷看,这个老鸨有点意思…… 在确认谢珩咽下药丸后,那滚烫的、带着酒气的舌,竟然没有立刻退出,反而在他被迫开启的唇齿间,极其狎昵地、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探究与掠夺意味,重重地扫过一圈!那触感湿滑、滚烫、带着不容错辨的占有欲,像一条巡视领地的毒蛇,留下令人战栗的烙印。 谢珩的瞳孔因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收缩!他猛地发力,麻痹稍退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嘶——”萧彻吃痛,终于松开了钳制,猛地后撤一步。 一丝殷红的血线,顺着萧彻被咬破的唇角缓缓淌下。那抹猩红,点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与他左耳的玄铁狼牙耳钉相映,更添几分妖异和残酷的俊美。 他抬手,用指腹慢条斯理地抹去唇角的血渍,舌尖舔过被咬破的地方,眼神幽暗深邃地盯着谢珩,那目光如同深渊,翻涌着**、审视、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味。他非但没有恼怒,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带着胸腔的震动,在寂静的杂物间里回荡,充满了危险而暧昧的气息。 他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看着眼前的人。 “呵…谢明霁…”他念着他的字,声音低沉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冰冷如毒蛇吐信,“为什么…我觉得你比那缠丝引…更毒,也更让人…欲罢不能。” 谢珩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麻痹感在解药的作用下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四肢百骸传来的、因强行对抗剧毒和激烈情绪而产生的虚脱感。 口腔里充斥着浓烈的酒气、苦涩的药味、还有…属于萧彻的血腥味!那被强行侵入、被狎昵舔舐的触感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抬起手,用尽全力,狠狠地擦拭着自己的嘴唇!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那层皮都擦掉!冰冷的指尖擦过被蹂躏得发红发烫的唇瓣,带来一阵刺痛。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死死地钉在萧彻那张带着笑容、唇染鲜血的脸上。 “萧彻!”谢珩的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冰冷如刀锋刮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今日之辱…我必百倍奉还!” 就在这剑拔弩张、杀机四溢的瞬间——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伴随着木材碎裂的刺耳噪音和骤然升腾起的刺目火光,猛地从隔壁——牡丹阁的方向传来! 巨大的冲击波震得整个杂物间都在簌簌发抖!浓烟和焦糊味瞬间透过暗门的缝隙汹涌灌入! 谢珩和萧彻同时脸色剧变! “账本!”谢珩心头剧震,也顾不得眼前这个该死的混蛋,猛地冲向那道暗门! 萧彻眼神一沉,动作更快,一把拉开暗门! 眼前所见,让谢珩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牡丹阁内,一片火海狼藉!桌椅翻倒,杯盘粉碎。窗户被暴力炸开一个大洞,冷风裹挟着黑烟倒灌而入。而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铜盆正熊熊燃烧着,橘红色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里面的东西——正是几本厚厚的、边缘已经卷曲焦黑的账册! 孙茂和那个神秘的“ 灰隼”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火焰噼啪作响,映照着满室狼藉和翻腾的浓烟。 他们晚了一步!最关键的真账册…被焚毁了! 谢珩冲到铜盆边,不顾灼热,徒手想去抢救,却只抓到几片燃烧的、带着火星的残页!上面的墨迹在火焰中迅速焦黑、湮灭。只有一片稍大的残页,在他指尖被捏灭火星的瞬间,勉强还能辨认出两个模糊的字迹——盐引。 “盐引…” 谢珩盯着那两个字,指尖被烫得发红,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片冰冷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贪墨军饷的案子…背后竟然还牵扯到了盐引,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浊! 萧彻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影被跳动的火光拉长,投射在浓烟弥漫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静静地看着谢珩僵立在火盆前的背影,看着他指尖捏着的那片残页,看着那上面“盐引”二字。他那张被火光映照得明灭不定的脸上,之前的醉态、邪气、狎昵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凝重。唇角的血迹已经干涸,留下一点暗红。 他缓缓抬起手,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自己刚被咬破、犹带刺痛的下唇。那触感,那混合着血腥与苦涩的滋味,似乎还残留在唇齿之间。 火光在他幽深的瞳孔中跳跃,如同暗夜中燃烧的鬼火。 谢珩猛地转过身!冰冷的视线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带着尚未熄灭的怒火和更深的探究与警惕,狠狠刺向萧彻! 两人隔着跳跃的火焰和弥漫的浓烟,无声对峙。 空气中,酒气未散,松香冷冽,血腥味隐约,还有火焰的焦糊与毁灭的气息。方才那场充满狎昵与侵犯的”解毒”,与此刻眼前的灰烬与阴谋,形成一种诡异而惊心的连接。 “萧临渊…”谢珩的声音冰冷彻骨,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 “你今夜出现在这里…究竟是谁的意思?你方才…又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他摊开手掌,那片写着“盐引”的残页静静躺在掌心,边缘焦黑,字迹模糊,如同一个无声的、巨大的问号,指向眼前这个一身猩红、神秘莫测的男人。 萧彻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歪了歪头,左耳的玄铁狼牙耳钉在火光中闪过一道幽冷的光。他舔了舔自己唇上干涸的血迹,看着谢珩被怒火烧得格外明亮的眼眸,以及那被他擦得通红、甚至微微肿胀、却依旧倔强紧抿的唇瓣。 一个极其缓慢、带着浓烈血腥气与野性征服欲的笑容,如同黑暗中绽放的罂粟,缓缓爬上他苍白的脸。 “御史大人…”他低沉的声音在火焰的噼啪声中响起,如同恶魔的低语,”我是为你而来,你信吗?”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哎,盆友~又写了一章,俺是真的很喜欢珩珩,像玫瑰一样有魅力,能力很强,彻世子就有点像傲娇大狮子啦,也可爱的[熊猫头][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盛京城外五十里,皇家西苑猎场。 昨夜一场急雨洗刷了天地,晨曦微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冽气息。沾满露珠的草叶在初升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远处山峦如黛,近处林海莽莽。然而,这看似生机勃勃的皇家猎苑,此刻却笼罩着一层无形的肃杀之气。 猎场中央的空地上,旌旗招展,羽林卫盔明甲亮,拱卫着中央那座明黄色的御帐。三皇子成王赵玠,一身明黄骑射劲装,端坐于主位,面如冠玉,嘴角噙着一丝温润的笑意,正与下首几位宗室勋贵谈笑风生。他的目光时不时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谢珩身着便于骑射的玄青色窄袖锦袍,外罩一件素色薄氅,身姿挺拔如修竹。 他并未参与那些喧嚣的寒暄,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右眼下的泪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护卫,两名身着都察院制式劲装的青年,面容沉毅,眼神警惕地侍立在他身后五步之外,如同两尊沉默的石雕。他们是谢珩一手提拔的心腹,陈锋与陆明,身手不凡,忠心耿耿。 一阵肆意的笑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谢珩周围的宁静。 萧彻策马而来,那匹神骏异常的黑马“惊雷”踏着湿漉漉的草地,溅起点点泥星。 他今日未着那身标志性的猩红蟒袍,换了一身玄色绣金线的劲装,更衬得肤色冷白,身姿劲瘦挺拔。墨发用一根金环束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气息剽悍、眼神锐利如鹰的护卫,一个身形魁梧如铁塔,一个精瘦敏捷似猎豹,正是他的贴身护卫,雷山与影七。两人落后萧彻半个马身,目光如同雷达般扫视着周围,气场迫人。 萧彻勒住马缰,惊雷发出一声兴奋的嘶鸣。他翻身下马,动作潇洒利落,径直走到谢珩面前,脸上挂着那副惯常的、玩世不恭的邪气笑容。 “谢大人,好兴致啊!”萧彻的声音带着晨风般的清冽,却又含着几分戏谑,他上下打量着谢珩这身不同于绯袍官服的打扮,眼神如同带着钩子。 “这身骑装衬得大人越发清俊脱俗,不像我等粗人,倒像是入画的神仙。”他的目光最终毫不避讳地落在谢珩右眼下的泪痣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狎昵。 谢珩抬眸,眼神清冷如深潭古井,不起一点波澜。 “萧少卿谬赞。本官奉旨随猎,不敢怠慢。”声音平淡,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他自然记得醉仙楼那晚的事情,也记得那枚“盐引”残页带来的巨大疑云,眼前这人,是谜团,更是危险。 萧彻仿佛没听出谢珩的冷淡,反而俯身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促狭:“昨夜牡丹阁的火光,可没扰了大人清梦吧,那‘盐引’二字,大人琢磨得如何了?”他刻意加重了“盐引”二字,如同毒蛇吐信,眼神紧紧锁住谢珩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谢珩心头一凛,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指尖的玉佩停止了摩挲。 “萧少卿在说什么?本官听不懂。昨夜在府中整理卷宗,未曾外出。”他矢口否认,眼神锐利地回视萧彻,带着无声的警告。 此地人多眼杂,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萧彻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兴味和一丝了然。 “谢大人这装糊涂的本事,倒让本官越发心痒了。”他直起身,目光扫过不远处的御帐,意有所指,“不过...今日这猎场,怕是不太平。大人这身细皮嫩肉,可得当心些,别被不长眼的‘流矢’伤了。” 他话音刚落,三皇子赵玠的声音便朗朗传来:”时辰已到!诸位卿家,随本王入林,一展身手!父皇可是悬了彩头的!”他翻身上马,动作矫健,笑容温和,目光扫过萧彻和谢珩时,微微停顿,笑意更深。 号角长鸣,鼓声震天。马蹄声如雷,数十骑精骑簇拥着成王,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入莽莽山林。 萧彻朝谢珩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翻身上马,雷山与影七对视一眼,紧随其后,如同一阵黑色的旋风卷入密林。谢珩亦不再耽搁,策动座下骏马,陈锋与陆明一左一右,如影随形。 林深叶茂,光线陡然变得幽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只余下斑驳的光影投在地上厚厚的腐殖层上。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味、腐叶的微腥,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野兽气息。鸟鸣啁啾,更显林间寂静。 谢珩策马缓行,并未急于追逐猎物。他的心思全在“盐引”二字和萧彻那带着威胁的“流矢”警告上。陈锋与陆明全神戒备,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处可疑的树影和灌丛。 突然,前方密林深处传来一阵激烈的犬吠和呼喝声,伴随着野兽的咆哮,显然是成王他们围住了大型猎物,谢珩勒住马缰,侧耳倾听。 就在这喧闹声掩盖下,异变陡生! “咻——!” “咻——!” “咻——!” 三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前方喧嚣完全掩盖的破空厉啸,撕裂了谢珩侧后方的宁静!三道乌黑的流光,如同来自地狱的毒蛇,呈品字形,带着阴冷的死亡气息,精准无比地射向谢珩的后心、颈侧和座下马匹! 角度刁钻,时机毒辣!目标明确——要一击毙命! “大人小心!”陈锋目眦欲裂,厉吼出声,整个人如同炮弹般从马上斜扑而出,手中腰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狠狠劈向射向谢珩后心的那支弩箭! 陆明反应同样迅捷,长鞭如毒龙出洞,卷向射向马匹的那支箭!他们的职责就是护卫,哪怕用自己的身体去挡! 然而,袭击者显然早有预谋,计算了护卫的反应极限! 陈锋的刀光虽快,勉强劈中了箭杆尾羽,却未能完全改变其轨迹!那支淬了剧毒、闪烁着幽蓝寒芒的三棱弩箭,带着被劈偏的力道,“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了谢珩的右肩胛下方!箭镞入肉,剧痛瞬间炸开! 几乎在同一瞬间,陆明的长鞭险之又险地卷住了射向马匹的箭矢,巨大的力道让鞭身瞬间绷直!而射向颈侧的那支箭,被陈锋拼死一扑带起的刀风稍稍干扰,擦着谢珩的颈侧飞过,带起一缕被劲风削断的发丝,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树干,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呃!” 谢珩闷哼一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身体猛地向前一扑,险些栽下马背!右肩胛骨下方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蔓延至半边身体,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伴随着灼烧般的痛楚迅速扩散!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眼前阵阵发黑。 “大人!” “有刺客!保护大人!” 陈锋和陆明肝胆俱裂,怒吼着将谢珩护在身后,长刀与鞭影舞得密不透风,警惕地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那是一片更加浓密、光线更加幽暗的荆棘灌丛,此刻已无半点声息。 “谢明霁!” 带着惊怒的声音如炸雷般在谢珩耳边响起!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斜刺里冲来,正是萧彻!他显然也被前方的喧嚣吸引,却在异动发生的瞬间察觉不对,立刻折返! 萧彻几乎是飞扑到谢珩马前,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那张惯常挂着邪气笑容的俊脸此刻紧绷如铁,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谢珩肩胛上那支兀自颤抖、箭镞泛着幽蓝光泽的弩箭时,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戾气瞬间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箭有毒!” 萧彻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弩箭袭来的方向,厉喝道:“影七!雷山!给我追!格杀勿论!留一个活口问话!” “是!” 两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凌厉的杀意,瞬间扑入那片幽暗的荆棘灌丛!影七身法诡谲如烟,雷山则如同狂暴的犀牛,所过之处,碗口粗的灌木被蛮力撞断,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保护现场!封锁这片区域!任何人不得靠近!”萧彻再次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带来的另外几名大理寺的护卫立刻散开,将谢珩遇袭的地点严密控制起来。 “谢珩!看着我!别睡!” 萧彻一手紧紧扶住谢珩的腰背,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极其迅速地检查他肩胛处的伤口。 箭镞入肉颇深,周围的皮肉已经开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蔓延!那幽蓝的光泽,显然是剧毒! 萧彻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毒,绝非普通猎场流矢所用!他猛地撕下自己劲装内衬的一角,动作迅捷而精准,用力扎在谢珩伤口上方的手臂根部,试图减缓毒素扩散。 “呃…萧…彻…” 谢珩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冷汗浸透了鬓角,意识有些模糊,但萧彻那冰冷的手指触碰到他肌肤的瞬间,还是让他本能地挣扎了一下,试图推开他。 “不…必你假惺惺…”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贯的清冷和抗拒。 “闭嘴!这个时候命重要还是你的气节重要!” 萧彻低吼一声,语气粗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按住他试图挣扎的手臂。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谢珩苍白如纸的脸和那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头。 他捏住谢珩的下颌,强迫他看向自己:“听着!不想死就给我撑着!太医马上就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清朗沉稳的呼唤传来:”让开!太医在此!” 只见一名身着飞鱼服、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刀的年轻锦衣卫策马疾驰而来,他身后,紧跟着一个背着沉重药箱、身着青色官袍、气质温润儒雅的青年,正是太医院院判沈珏!两人显然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大人!” 楚昭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目光锐利地扫过现场,瞬间锁定谢珩肩上的毒箭和萧彻的动作,眼神一凝。他并未多言,立刻协助萧彻的人警戒外围。 “快!沈太医!”萧彻见到沈珏,紧绷的神经稍松,立刻让开位置。 沈珏面色凝重,快步上前,甚至顾不上行礼。 他迅速放下药箱,蹲在谢珩身边,修长的手指极其专业地检查伤口、探脉、翻看眼睑。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幽蓝的箭镞和蔓延的青黑色上时,温润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是‘蓝魅’!” 沈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乌戎宫廷秘制的混合蛇毒,见血封喉!必须立刻拔箭清创解毒,否则撑不过一炷香!”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小刀、瓷瓶,动作迅捷稳定,显示出高超的医术素养。 “乌戎毒?” 萧彻的眼神瞬间冰寒刺骨,如同淬了毒的刀锋。他猛地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影七和雷山早已没了踪影,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一股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在他胸中翻腾! 又是乌戎!!! 沈珏无暇他顾,全神贯注于救治。 他示意楚昭帮忙按住谢珩的肩膀,自己则用银针飞速刺入谢珩伤口周围的几处大穴,暂时封住部分血脉。他的手法快如闪电,认穴奇准。 “谢大人,忍一下!” 沈珏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但动作却毫不迟疑。他拿起一把特制的、薄如柳叶的锋利小刀,精准地划开伤口周围的皮肉,露出深嵌在骨肉中的箭镞倒钩。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沈珏的手和谢珩的衣袍。 “呃——!” 剧痛让谢珩浑身剧烈一颤,额上青筋暴起,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瞬间渗出血丝。但他硬是没发出一声惨叫,只是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因剧痛而本能地绷紧、颤抖。 萧彻站在一旁,看着沈珏利落地剜出毒箭倒钩,看着谢珩肩头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伤口,看着那被剜出的、泛着幽蓝光泽的箭镞被沈珏小心地用镊子夹起放入一个特制的瓷瓶中封存。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谢珩那张因剧痛而扭曲、冷汗涔涔、却依旧紧咬牙关不肯示弱的脸庞上。那右眼下的泪痣,此刻仿佛凝聚了所有的痛楚和倔强,在苍白中显得格外刺眼。 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萧彻的心口。不是纯粹的算计,不是戏谑的玩味,而是一种…被这极致隐忍的坚韧所触动的、近乎暴戾的保护欲?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感觉…让他烦躁。 他强行压下这复杂的情绪,装作面无表情。 沈珏动作极快,剜出毒箭后,立刻用烈酒反复冲洗伤口,然后敷上厚厚一层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黑色药膏。药膏接触到血肉的瞬间,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谢珩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几乎昏厥过去。沈珏迅速用干净的布条紧紧包扎好伤口,又飞快地从药箱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龙眼大小、通体赤红的药丸。 “快!九转还魂丹!含服,徐徐咽下!” 沈珏将药丸塞入谢珩口中。一股辛辣苦涩又带着奇异清香的药味在谢珩口中弥漫开来,一股暖流随之在胸腹间扩散,暂时压下了那蚀骨的剧痛和冰冷麻痹感,让他混沌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一些。 “暂时稳住了。” 沈珏松了口气,额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转向萧彻和楚昭,面色依旧凝重:“毒虽暂时压制,但‘蓝魅’毒性诡异猛烈,需尽快回京,用特制汤药拔除余毒,辅以金针渡穴,否则仍有性命之忧,且可能留下严重后患。” 此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和人声由远及近。成王赵玠在一群护卫的簇拥下,匆匆赶到。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与关切,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近前。 “这是怎么回事?!谢大人!你怎么样?” 赵玠看着谢珩肩头染血的包扎和苍白的脸色,语气充满了“震惊”和“痛心”,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枚被楚昭小心拾起的、泛着幽蓝光泽的箭镞,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鸷,随即化为更深的“愤怒”。 “光天化日,皇家猎苑!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徒,敢行刺朝廷命官!萧少卿!刺客呢?可曾擒获?!” 萧彻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赵玠。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敛去,只剩下冰冷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平静。 他微微躬身行礼,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回禀殿下,刺客狡诈,一击即退,遁入密林深处。臣已命得力手下全力追捕,影七、雷山已去追索,目前尚未回报。”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赵玠脸上,缓缓道:“刺客所用,乃乌戎秘毒‘蓝魅’。此毒罕见,非一般人可得。此事,恐怕…非寻常猎场意外可比。” 他将”乌戎秘毒”四个字咬得极重,如同重锤,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赵玠脸上的“惊怒”之色更甚,甚至带上了几分“痛心疾首”:“乌戎?!竟敢将手伸到我大盛皇家猎场!简直猖狂至极!萧少卿,此事必须严查!彻查到底!谢大人伤势如何?沈太医?” 沈珏拱手:“回殿下,谢大人伤势凶险,毒虽暂压,但需立刻回京全力救治,耽搁不得。” “快!备车!不,用本王的软轿!立刻护送谢大人回京!用最快的马!” 赵玠立刻下令,安排得滴水不漏,关怀备至。 谢珩靠在陈锋的搀扶下,强忍着阵阵眩晕和肩头火烧般的剧痛。他的目光扫过赵玠那张写满“关切”的脸,扫过萧彻冰冷沉静、却暗藏汹涌的侧脸,最后落在地上那枚泛着诡异幽蓝的箭镞上。 乌戎秘毒…猎场刺杀…目标明确真的是他谢珩。 萧彻那句“有人不想我们查盐引案”的话语,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盐引…乌戎…军饷…这背后牵扯的网,大得令人窒息。 而眼前这位看似温润无害的成王殿下,在这张网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肩上的剧毒更冷。 很快,赵王的软轿被抬了过来。谢珩被小心翼翼地扶上软轿。沈珏和楚昭一左一右护卫在侧,陈锋、陆明紧随。 萧彻看着软轿被抬起,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再次落在谢珩苍白的脸上。 谢珩似乎有所感应,微微侧过头,虚弱却依旧清冷的视线,与萧彻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没有言语。只有猎场带着血腥味的晨风拂过。 萧彻的薄唇几不可察地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他微微颔首,似乎在说:保重。 谢珩收回目光,闭上了眼睛,任由软轿晃动,将自己带离这片杀机四伏的猎场。肩头的剧痛时刻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就在软轿即将离开视线时,两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密林中掠出,悄无声息地落在萧彻身后,正是追捕刺客归来的影七和雷山。 两人身上都带着打斗的痕迹,影七的袖口被利刃划破,雷山的肩甲上有一道深深的爪痕。 “主子,”影七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寒冰摩擦,“刺客共三人,身手诡谲,配合默契,对地形极为熟悉。其中一人被雷山重创,但…他们接应早有准备,有高手接应,拼死断后,最终…被其遁入预设的隐秘地道,地道入口随后自毁。属下无能,未能擒获活口,只抢回了这个。” 他双手奉上一块染血的、非金非铁的黑色腰牌碎片,上面隐约可见一个扭曲的、如同蛇虫般的诡异图腾。 萧彻接过那冰冷的碎片,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图腾,眼底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 他看着谢珩软轿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主帐前正“震怒”下令彻查的成王赵玠。 “查。但是在暗中进行,必要时候可以用手段” 萧彻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寒风,只吐出一个字,“掘地三尺,也要把这条毒蛇…揪出来。” 猎场的喧嚣似乎还在继续,但一股无形的、更加凶险的暗流,已随着那支淬毒的弩箭,彻底搅动了盛京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而萧彻与谢珩之间,那层裹挟着试探、利用与莫名吸引的薄冰,也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生死杀机,裂开了更加复杂难辨的纹路。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刚开始码字还是挺舒服的[捂脸偷看],在热情耗尽前大写特写[彩虹屁],谢谢支持,爱你们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成王府的软轿平稳得如同漂浮在云端,但谢珩肩胛骨下传来的阵阵钻心剧痛却像沉重的铁锚,将他牢牢钉在冰冷的现实里。 每一次微小的颠簸都牵扯着那处被乌戎剧毒”蓝魅”侵蚀过的伤口,锐痛沿着筋脉蔓延,烧灼感与冰冷的麻痹交替啃噬神经。冷汗早已浸透内衫,黏腻地贴在背上。 沈珏太医坐在轿厢一侧,面色凝重,修长的手指隔着衣料虚按在谢珩未受伤的左腕寸关尺上,感知着那紊乱虚浮、时快时慢的脉息。 他另一只手捻着银针,不时精准地刺入谢珩颈侧或手臂的穴位,动作迅捷无声。 每一次银针刺入,都带来一股细微的酸胀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暂时搅散那令人窒息的痛楚和眩晕,让谢珩得以维持一线清明。 “余毒如附骨之疽,盘踞甚深,”沈珏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目光却敏锐地扫过轿帘缝隙外飞掠而过的宫墙,“眼下只能强行压制,减缓其扩散侵蚀心脉的速度。真正的拔毒,还需回府后以金针渡穴,辅以汤药日夜冲刷。大人万不可再动心神,耗损元气。” 谢珩闭着眼,浓密的长睫在苍白的眼睑下投出疲惫的阴影。 他微微颔首,喉间干涩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轿厢内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还有沈珏身上淡淡的、清苦的草药气息。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右肩的伤处,痛得他指尖微微痉挛。他强迫自己将意识沉入一片冰封的湖底,隔绝外界的纷扰,也隔绝那如影随形的屈辱与怒火——萧彻在醉仙楼杂物间里那强横的唇舌渡药,那狎昵的舔舐,那混合着酒气、药味和他自身血腥的气息,如同烙印般灼烫着他的记忆。 皇家猎苑遇刺的场景更在脑中反复闪现,三道淬毒的乌黑弩箭撕裂空气的厉啸,陈锋劈砍箭杆时迸溅的火星,肩胛被洞穿瞬间炸开的冰冷剧痛,还有萧彻扑到眼前时那张瞬间褪去所有玩世不恭、只剩下铁青凝重和骇人戾气的脸…… 为什么呢,我死了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好消息吗? 心里虽然疑惑,但是谢珩知道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乌戎秘毒‘蓝魅’……” 谢珩在心底无声地重复着沈珏的诊断,居然这里面有乌戎的参与,这看来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刺杀了… 盐引、军饷、乌戎、猎场刺杀……无数碎片在剧痛和眩晕的漩涡中沉浮、碰撞,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 唯一清晰的,是萧彻最后那句冰冷的警告——“有人不想我们查盐引案”。 是谁呢? 三皇子赵玠那张温润关切的脸庞在黑暗中浮现,随即又被萧彻那深不可测、时而狎昵时而暴戾的眼神覆盖。寒意,比伤口的剧毒更刺骨,悄然爬上脊背。 软轿在宫门前并未停留,持成王府令牌的内侍尖声呵斥开守卫,轿子径直抬入巍峨的宫门,沿着长长的宫道,直抵内廷深处。最终,轿身一顿,稳稳落地。 “谢大人,陛下在御书房,召您即刻觐见。”一个面白无须、眼神精明的中年太监已立在轿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穿透力,正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大太监王德全。 陈锋和陆明立刻上前,小心地搀扶谢珩下轿。 脚落实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谢珩身形微晃,眼前金星乱冒,肩头的伤口被牵扯,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脸色又白了几分,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沈珏迅速上前一步,托住他未受伤的左臂,指尖几枚银针无声刺入他背心几处大穴。 “王公公,”沈珏朝王德全微微欠身,语气温润却坚持,“谢大人伤势极重,余毒未清,此刻实在……” 王德全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毫无破绽的恭敬笑容,打断了沈珏:“沈太医,陛下的旨意,老奴岂敢耽搁呀,况且陛下听闻谢大人为护驾负伤,龙颜震怒又关切万分,已在御书房备下软榻御医,专候谢大人。请吧?” 他侧身让开道路,目光却如同无形的绳索,牢牢锁在谢珩身上,不容拒绝。 护驾? 谢珩心中冷笑。那支毒箭的目标分明是自己,何来护驾之说,这顶“救驾有功”的高帽,此刻送来,是安抚,是试探,还是……另一重无形的枷锁?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短暂的清醒。 他挺直了背脊,尽管这个动作让右肩的伤口如同再次被撕裂,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 他推开沈珏搀扶的手,只让陈锋在左臂稍稍借力,迈步踏上御书房那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 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刀尖之上,但他步履沉稳,绯色官袍下摆拂过地面,沾着猎场的草屑泥点,却依旧撑起如孤竹临风般的清冷孤峭。 右眼下那颗浅褐色的泪痣,在苍白面容的映衬下,如同雪地寒梅,无声地昭示着隐忍与倔强。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厚浓郁,几乎盖过了药味。 紫檀御案后,老皇帝赵胤靠坐在宽大的龙椅上,身着明黄常服,面容清癯,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此刻正落在被陈锋和陆明小心搀扶进来的谢珩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刻意营造的“慈和”。 他比谢珩上次觐见时显得更加疲惫,脸色在烛光下透着一层不健康的灰败,仿佛金玉其外,内里已被无形的蛀虫掏空。 三皇子成王赵玠垂手侍立御案一侧,看了一眼高座的皇帝后,看向缓缓进来的人。 顿时赵玠俊朗的脸上写满了恰到好处的忧虑与痛心,他立刻上前一步,声音饱含“关切”:”谢大人!沈太医,快看看谢大人伤势如何了?” 皇帝指挥着内侍搬来一张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椅,位置微妙,正好处于御案与殿门之间,如同一个精心设置的舞台中央。 沈珏再次上前,在皇帝和赵玠的注视下,谨慎地为谢珩重新诊脉、查看肩头包扎的情况。 谢珩依言坐下,柔软的锦垫并未带来多少舒适,反而让他绷紧的神经更加警惕。 他微微垂首,声音因虚弱和强行压抑痛楚而显得格外低沉沙哑:”微臣谢珩,叩见陛下。臣有伤在身,失仪之处,万望陛下恕罪。” “免礼,免礼!” 老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宽和,抬了抬手,“谢爱卿为护驾负伤,何罪之有,今日之事,朕已听闻!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贼子敢在皇家猎苑行刺!简直猖狂至极!若非爱卿忠勇,以身挡下那毒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语气陡然转厉,目光扫过殿内诸人,最后落在赵玠身上,“老三!查!给朕彻查到底!无论是谁,胆敢谋刺朝廷命官,离间君臣,定要碎尸万段!” “儿臣遵旨!” 赵玠立刻躬身领命,声音铿锵,带着凛然正气,“儿臣定当竭尽全力,揪出幕后元凶,为谢大人讨回公道,以儆效尤!绝不容此等狂悖之徒,乱我大盛朝纲!” 他转向谢珩,眼中痛惜更甚,”谢卿受惊了!万幸有沈太医妙手回春。你且安心养伤,追查凶徒之事,自有本王与萧少卿担待!” 萧彻? 谢珩心中一动。从进入御书房起,他便敏锐地察觉到,那个存在感极强的身影,并不在此处。皇帝和三皇子,似乎都默契地将他排除在了这场“关切”与“震怒”的戏码之外。 就在这时,御书房沉重的雕花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裹挟着夜露寒意的风率先涌入,吹得殿内烛火一阵摇曳明灭。紧接着,一道颀长劲瘦的身影踏着那摇曳的光影,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正是萧彻。 他换下了猎场的劲装,重新披上了那身象征权力与危险的绛红织金蟒袍。衣袍在行走间流泻着暗沉的光泽,仿佛凝固的血。墨发依旧用金环束起,几缕碎发垂落,衬得那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愈发苍白。 他的步伐沉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跳的间隙,无声,却带着千钧重压。 浓烈的酒气已消散无踪,只余下那股独特的、冷冽如雪后松针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似无、仿佛刚从某种血腥之地带出来的、如同生铁锈蚀般的味道。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御案前,距离谢珩所坐的锦椅不过三步之遥,才停下脚步。 高大挺拔的身影投下的阴影,瞬间将脸色苍白的谢珩完全笼罩其中。 “臣,萧彻,参见陛下。” 他微微躬身行礼,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如同深潭古井。 老皇帝的目光落在萧彻身上,那刻意营造的“慈和”瞬间淡去,深陷的眼窝里,锐利如鹰隼的审视重新浮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帝王对利刃的掌控与忌惮。 “临渊来了。” 皇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深沉,“猎场刺客,可有眉目?” 他省去了所有虚与委蛇的关切,直接切入核心,仿佛之前的“震怒”与对谢珩的“慰问”,只是一场必须走完的过场。 萧彻直起身,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平静无波,先扫过皇帝,又极其自然地掠过一旁侍立的三皇子赵玠。赵玠脸上的“痛惜”和“正气”毫无破绽,甚至对萧彻微微颔首示意,眼神坦荡。 “回陛下,”萧彻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刺客共三人,身手诡谲,配合精熟,所用弩箭淬有乌戎宫廷秘制剧毒‘蓝魅’。”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皇帝脸上,“臣手下影七、雷山全力追捕,于密林深处将其截住。对方接应早有准备,且持有威力巨大的火器与毒烟断后,拼死抵抗。激战之下,两名刺客被当场格杀,另一人身负重伤,被其同伙拼死救走,遁入预设的隐秘地道,地道入口随即被其自毁机关彻底封堵。”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片染血的、非金非铁的黑色腰牌碎片,边缘参差锐利,在烛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碎片上,一个扭曲盘绕、形似毒蛇与蝎尾结合的诡异图腾,只残留了三分之一,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邪异气息。 “此物,是从一名被雷山重创的刺客身上撕下。” 萧彻将碎片呈上,由王德全转递御案,“此图腾,臣前所未见。然其形制阴诡,非中土样式,与乌戎某些隐秘教派流传的邪神标记……似有渊源。” 他的用词极其谨慎,却又将线索牢牢指向了乌戎。 皇帝接过那冰冷的碎片,枯瘦的手指摩挲着上面诡异的纹路和凝固的血迹,脸色在烛光下明暗不定,眼神深处翻涌着惊怒、猜忌,还有一丝深藏的忌惮。 赵玠发出震惊的抽气声,上前一步,指着那碎片,语气沉痛而愤怒:“父皇!乌戎贼子亡我之心不死!竟敢如此猖狂!刺杀朝廷重臣,此乃对我大盛**裸的挑衅!儿臣请旨,即刻加派边军,严查边境,定要将这些魑魅魍魉连根拔起!”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充满了义愤填膺的忠君爱国之情,仿佛刺杀谢珩的幕后黑手,已被他牢牢钉死在乌戎身上。 皇帝没有立刻回应赵玠的慷慨陈词,他的目光依旧胶着在那块碎片上,又缓缓抬起,越过碎片,落在萧彻那张毫无表情的苍白俊脸上,似乎在衡量,在判断。 “萧卿,”皇帝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无形的压力,“依你之见,此次刺杀,真的是乌戎细作所为吗,还是……我朝中有人,暗中勾结外敌,欲借刀杀人,搅乱朝局呢?”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炬,扫过赵玠,最终又落回谢珩身上,意有所指。 殿内的空气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萧彻沉默着。他微微侧首,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落在了谢珩身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此刻清晰地映出谢珩苍白如纸的脸,紧蹙的眉头,被冷汗浸湿的鬓角,以及那因剧痛和强撑而微微颤抖的、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 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在萧彻眼底深处飞快掠过,谢珩抬起眼,迎上萧彻的目光。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只有烛火在彼此眼中跳跃。谢珩的眼神清冷依旧,如同雪峰之巅的寒冰,清晰地传递着抗拒、探究和无声的质问:你想说什么,你要如何将这场戏演下去。 总是有人想要杀俺们珩珩[裂开][裂开],就因为珩珩在查案吗,没事的没事的,坏人最后会有恶报的[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萧彻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冰面裂开的一道缝隙。他收回目光,转向皇帝,声音平稳无波,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陛下明鉴。乌戎秘毒‘蓝魅’,非寻常细作可得。刺客行动周密,接应迅速,地道预设自毁,显是筹谋已久,绝非临时起意。”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赵玠那张写满义愤的脸,最后定格在谢珩肩头厚厚的、隐隐渗出暗红血渍的绷带上,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一丝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结论,“其目标明确,直指谢御史。臣以为,无论幕后是乌戎狼子野心,还是朝中有人通敌卖国、借刀杀人……谢大人所查之诸案,必已触及某些人的心腹大患,令其狗急跳墙,不惜铤而走险,欲除之而后快!” “轰——!” 萧彻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御书房死寂的空气中轰然炸响! “借刀杀人”! “通敌卖国”! “除之而后快”!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向那层名为“护驾意外”的虚伪窗户纸!他不仅将矛头再次指向了那扑朔迷离的大案,更**裸地揭穿了刺杀背后的政治动机! 其锋芒所指,已不言而喻! 三皇子赵玠脸上的痛惜和义愤瞬间凝固! 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骤然碎裂了一角,眼底深处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怒和阴鸷如同毒蛇般窜过,快得几乎难以捕捉。 他捏着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温润的檀木珠子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这萧彻竟说话如此直白,把朝堂上避而不谈的话题直接说出来 他强行稳住心神,脸上的表情迅速调整回震惊和深以为然,但那一瞬间的失态,已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皇帝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中,激起了无声的涟漪。 老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灰败中透出一股铁青。 他盯着萧彻,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副俊美皮囊下深藏的心思。一股无形的、属于帝王的威压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御书房内落针可闻,唯有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众人脸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 谢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肩头的剧毒更甚! 萧彻这番话,无异于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的最顶端,架在熊熊燃烧的炭火之上!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冷电射向萧彻。 萧彻却并未看他,只是平静地回视着皇帝,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指控,不过是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皇帝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碎片上缓缓摩挲,指腹感受着那凹凸的邪异纹路和干涸的血痂,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声听不出喜怒的冷哼:“好一个‘除之而后快’!好一个心腹大患!” 他猛地将目光转向谢珩,那眼神不再有丝毫“慈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审视与帝王独有的冷酷算计:“谢爱卿!” 谢珩心头一凛,强忍着眩晕和肩头的剧痛,试图起身行礼,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你有伤在身,坐着回话。” 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更加冰冷,“萧少卿所言,你也听到了。朕问你,你查那军饷、盐引之案,究竟查到了什么地步,竟惹得有人不惜动用乌戎秘毒,也要在朕的眼皮底下取你性命?嗯?” 本来很隐晦核心的案件被皇帝直接揭开,谢珩愣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敲在谢珩紧绷的神经上。 在场的所有人对于这几个案子竟然没有一丝惊讶,这几个皇家人都知道他在查什么案! 这是逼问,是试探,更是警告! 皇帝在意的,从来不是他谢珩的生死,而是他究竟触碰了哪条不能触碰的底线! 冷汗沿着谢珩的额角滑落,滴在他紧握成拳、放在膝头的手背上。右肩的伤口在巨大的压力下,似乎又开始隐隐渗血,灼痛感更加鲜明。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短暂的清明和决绝。 他不能退,更不能在此刻露出丝毫怯懦或隐瞒!否则,不仅前功尽弃,更会坐实某些人的污蔑,甚至引来皇帝更深的猜忌! 他再次试图起身。这一次,动作牵动了右肩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侍立一旁的陈锋和陆明脸色大变,下意识想要搀扶。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一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一股冷冽的松香气息,稳稳地扶住了谢珩未受伤的左臂肘弯! 是萧彻! 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移步到了谢珩身侧,动作快得如同鬼魅。 那只手如同冰冷的铁钳,瞬间稳住了谢珩摇摇欲坠的身体。两人距离极近,谢珩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彻身上传来的、隔着衣料也掩不住的强横体温和那股如同猛兽般的侵略性气息。 他右臂那碍事的蟒袍广袖垂下,不动声色地遮挡住了谢珩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右手。 “谢大人重伤在身,陛下体恤,还是坐着回话稳妥。” 萧彻的声音在谢珩耳边响起,低沉平稳,如同陈述事实,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他的目光并未看谢珩,依旧直视着御案后的皇帝,仿佛只是顺手为之。 谢珩浑身一僵!左臂肘弯处被萧彻手指攥住的地方,传来冰冷而强硬的触感,如同被毒蛇缠上,激得他皮肤上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浓烈的屈辱感混合着被推入火堆的怒火再次汹涌而上! 他想挣脱,但身体的虚弱和萧彻那看似搀扶实则禁锢的力量,让他动弹不得。 “臣……” 谢珩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屈辱,声音因剧痛和愤怒而微微发颤,却依旧努力维持着清冷平稳,“臣奉旨稽查兵部武库亏空及军饷贪墨案,循王朗所供线索,追查至户部仓场,发现其账目存有重大疑点,亏空数额远超王朗所涉,且手法隐蔽,似有更高层官员牵涉其中,至于盐引…” 他顿了顿,感受到萧彻扶在他肘弯的手指似乎无声地收紧了一瞬,那冰冷的压力如同警告。 他抬眼,迎上皇帝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继续道:“臣于追查军饷案时,偶得些许残破线索,隐约指向盐引发放似有不法勾连,然……证据尚不足,本欲详查,不料猎场突生变故……” 他巧妙地避开了“盐引”案的具体进展,只点出线索和遇刺的关联,将球再次踢回给皇帝和那潜在的幕后之人。 “证据不足?”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触怒的尖锐,枯瘦的手指猛地一拍御案! “啪!” 一声脆响!御案上那只精美的龙泉窑青釉茶盏被震得跳起,随即滚落在地,摔得粉碎!碧绿的茶汤和锋利的瓷片四溅开来,有几片甚至溅到了谢珩的袍角和手背上,带来冰冷的触感。 “证据不足就惹来杀身之祸?!谢珩!你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瞬间在场的人都跪了地,默默地等待着皇帝的怒火‘ ’ 皇帝胸口剧烈起伏,灰败的脸上涌起不正常的潮红,眼中翻腾着被冒犯的怒火和深深的猜疑,“还是说……你查到了什么不该查的,却不敢说?!或者……是有人不想让你说?!” 最后一句,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猛地射向依旧扶着谢珩手臂的萧彻! 那眼神中的猜忌和警告,**裸,毫不掩饰! 殿内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沉重的帝王之怒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王德全和侍立的内侍们噤若寒蝉,深深垂下头去。 赵玠脸上也闪过一丝惊悸,随即化为更深的忧虑,目光在皇帝、萧彻和谢珩之间飞快逡巡。 萧彻扶着谢珩的手,依旧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他甚至没有去看地上碎裂的茶杯和溅开的茶水。面对皇帝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他只是微微垂下了眼睑,遮住了眸底深处所有翻涌的情绪,他苍白的侧脸在跳动的烛光下如同冷玉雕琢,线条紧绷。 谢珩能清晰地感觉到,萧彻扶在他肘弯的手指,那冰冷的温度下,蕴藏着一股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力道。那绝非恐惧,而是某种更深沉、更危险的东西。 “陛下息怒。” 萧彻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却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沙哑,如同砂砾摩擦,“龙体为重。谢大人重伤未愈,心神激荡,言语或有失当,但其忠君体国之心,天地可鉴。猎场刺杀,乌戎秘毒现踪,此乃动摇国本之大事。臣恳请陛下,保重圣躬,当务之急,乃全力救治谢大人,并以此为突破口,彻查乌戎渗透及朝中可能存在的蠹虫,以正国法,以安社稷!” 他巧妙地避开了皇帝对谢珩的逼问,将焦点重新拉回到刺杀本身和乌戎威胁上,言辞恳切,看似在为谢珩开脱,实则是在为皇帝铺设一个体面的、暂时搁置“盐引”案的台阶,同时将“彻查”的权力,牢牢抓在了自己手中。 皇帝胸膛起伏,死死盯着萧彻,又看看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谢珩,眼中的怒火和猜忌如同风暴般翻涌。 半晌,那股骇人的气势才缓缓收敛,化为一种更深的、令人心悸的疲惫和阴冷。 “……罢了。” 皇帝重重地靠回龙椅,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和挥之不去的阴霾,挥了挥手,“谢爱卿伤重,先回府静养。沈太医随行诊治,务必尽心!王德全,传朕口谕,赐宫中秘制‘九转还魂丹’三枚,百年老参两支,予谢卿调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彻和赵玠,语气森然:“猎场刺杀一案,着大理寺少卿萧彻为首,会同刑部、都察院,全力侦办!朕不管他是乌戎细作,还是朝中奸佞,务必将此獠揪出,碎尸万段!老三,你从旁协助,不得有误!” “儿臣(臣)遵旨!”赵玠和萧彻同时躬身领命。 赵玠的声音带着凛然正气:“父皇放心,儿臣定当竭尽全力,协助萧少卿,揪出幕后真凶!” 萧彻的声音则平静无波:“臣,定不负圣望。” 谢珩在陈锋和陆明的搀扶下,艰难地起身谢恩。起身的瞬间,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右肩的伤口如同被再次撕裂。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就在他身形摇晃,几乎支撑不住的刹那,那只苍白冰冷的手再次扶住了他的肘弯。 萧彻并未看他,只是稳稳地托着他,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 他侧身,对着皇帝和赵玠微微颔首:“陛下,殿下,臣护送谢大人回府。”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已耗尽。 萧彻不再多言,半扶半架着谢珩,转身朝殿外走去。 沈珏、楚昭、陈锋、陆明紧随其后。谢珩被动地倚靠着萧彻那坚实却冰冷的臂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萧彻身上传来的、强横而稳定的力量,那股冷冽的松香气息混合着极淡的血腥味,霸道地侵入他的感官。屈辱、愤怒、痛楚、冰冷的算计……无数情绪在胸中翻江倒海。 御书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里沉滞压抑的空气和帝王猜忌的目光。 殿外,夜风骤起,带着初夏雨后的湿冷,卷过空旷的宫道。 浓重的乌云不知何时已吞噬了星月,沉沉地压在巍峨的宫殿飞檐之上,如同巨大的、不祥的阴影,随时可能倾泻下瓢泼大雨。 宫灯在风中摇曳,将一行人沉默而紧绷的身影拉长、扭曲,投射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如同行走在深渊边缘的困兽。 萧彻扶着谢珩,走在前方。 他的侧脸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愈发冷硬,薄唇紧抿。 谢珩被他半架着,被迫紧贴着他冰冷坚硬的蟒袍,能感受到他臂膀肌肉的贲张和胸膛中心脏沉稳有力的搏动。每一次心跳的震动,都清晰地传递到谢珩紧贴着他的身体上,带来一种诡异而危险的联结。 两人之间,没有言语。只有夜风呼啸,宫灯摇晃,以及彼此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一场围绕着军饷、盐引与乌戎秘毒的血色风暴,在猎场的毒箭离弦之后,在御书房那场充满猜忌与试探的暗涌之后,终于被彻底点燃。 而谢珩与萧彻,这两个立场相悖、心思难测的男人,此刻却被迫以这种屈辱而紧密的姿态,一同踏入这即将席卷整个盛京的、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 宫道漫长,仿佛没有尽头。铅灰色的天幕低垂,酝酿着更猛烈的风雨。 [可怜][可怜],接着码字哦[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靖北侯府的黑漆平顶马车在寂静的盛京长街上碾过青石板,车轮声单调沉闷,如同碾在谢珩的心上。车壁厚实,隔绝了窗外的一切声响,却隔不断车厢内无声的暗涌。 谢珩几乎是半陷在铺了厚厚锦褥的软榻里,肩胛处的伤口被细密包扎过,沈珏的银针和金创药暂时压下了那蚀骨的剧痛与麻痹,但每一次呼吸仍牵扯出细密的锐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在血肉深处游走。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沉甸甸地压在眼皮上,视野边缘发黑。 然而,比身体伤痛更尖锐的,是心头那把屈辱和愤怒淬炼成的冰锥。 他被迫紧靠着车厢壁,将自己与对面那人隔开最大的距离。可狭小的空间里,那人的存在感铺天盖地,避无可避。 萧彻斜倚在对面的软垫上,绛红的蟒袍在车厢角落悬挂的风灯下流泻出暗沉的血色光泽。 他姿态看似闲适慵懒,一条长腿随意地曲着,蹬在铺了厚毯的车板上,另一条腿则舒展地伸着,几乎要碰到谢珩的衣摆。墨发松散,几缕碎发垂落额前,半掩着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 他正慢条斯理地剥着一枚水灵灵的紫玉葡萄,苍白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捻去薄皮,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果肉。 车厢内弥漫开清甜的果香,与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松针气息、以及一丝若有似无、仿佛刚从诏狱深处带出来的血腥味奇异地混合在一起。 “谢大人~” 萧彻将那剥好的葡萄递到唇边,并未看他,声音带着酒足饭饱后的慵懒沙哑,尾音拖得有些长,像带着钩子,“绷这么紧做什么,侯府的马车,总比都察院那硬邦邦的囚车舒服些吧。” 他顿了顿,狭长的眼尾微挑,目光终于懒洋洋地扫过谢珩苍白紧绷的脸,“还是说……大人怕本世子吃了你?” 最后几个字,被他刻意咬得极轻,带着一种狎昵的试探,如同羽毛拂过紧绷的弓弦。 谢珩下颌线骤然绷紧,紧闭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他偏过头,视线固执地投向车窗外——厚重的帘幕隔绝了一切,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 他不想看这张脸,不想听这轻佻的声音,更不想去回想猎场御书房里,这只冰冷的手如何”搀扶”着他,将他置于帝王猜忌与成王阴鸷目光的漩涡中心。 “微臣不敢。” 谢珩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粗粝的砂纸摩擦,“只是臣乃外臣,身份卑贱,实不敢污了侯府清贵之地。陛下既允臣回府休养,恳请世子爷高抬贵手,容臣归家。” 每一个字都如同从齿缝间挤出,带着极力压抑的颤抖和不容折损的清冷。 “归家?” 萧彻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他将那枚葡萄丢进嘴里,慢悠悠地咀嚼着,目光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牢牢锁在谢珩右眼下方那颗因冷汗浸润而愈发清晰、如同雪地寒梅般的泪痣上。 “谢御史那清寒的府邸,墙矮门薄,怕是连只野猫都防不住。” 他咽下果肉,舌尖意犹未尽地舔过嫣红的薄唇,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诱惑与挑衅,“如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大人,盼着你伤重不治,或者……再出点别的‘意外’。” 他刻意加重了“意外”二字,眼神幽暗,“陛下金口玉言,着本世子‘看顾’大人周全。这靖北侯府,铜墙铁壁,甲士环伺,可比你那小院,安全得多。”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浓烈果香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谢珩冰冷的面颊,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私语,内容却冰冷如刀:“还是说,大人宁可回去,等着不知从哪里再射来一支淬了‘蓝魅’的弩箭,或者……一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谢珩猛地转回头,清冽如寒潭的眸子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直直刺向萧彻。 屈辱和愤怒如同岩浆在胸中奔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宁愿面对明枪暗箭,也不愿踏入这龙潭虎穴,成为眼前这头披着人皮的恶狼掌中玩物! “萧彻!” 他几乎是咬着牙低吼出声,肩头的伤口因这激烈的情绪而剧痛起来,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你到底意欲何为?!将我囚于侯府,是想就近监视,还是……方便你灭口?!” 话音未落,一股强烈的眩晕袭来,谢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更是白得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萧彻脸上的笑意倏然敛去。那双桃花眼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 他并未动怒,反而在谢珩身体摇晃的刹那,那只异常苍白的手,如同鬼魅般探出,极其精准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稳稳地攥住了谢珩未受伤的左臂肘弯! 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缠绕,瞬间激得谢珩浑身剧颤!他想挣脱,却浑身乏力,如同陷入蛛网的蝶。 “灭口?” 萧彻攥紧他的手臂,力道不重,却足以让他无法挣脱。 他微微俯身,那张俊美到妖异的脸凑近,近到谢珩能看清他左耳玄铁狼牙耳钉上细微的、如同野兽利齿般的纹路,和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深不见底的暗流。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谢明霁,本世子若想让你死,在醉仙楼那晚,就不会给你那颗解药。”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谢珩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仿佛又想起了强行渡药时那冰冷的触感,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幽暗的**。 “让你活着,比让你死……有趣得多。” 他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腔调,仿佛刚才的凌厉只是错觉,“所以,省点力气。到了侯府,好好养你的伤。本世子……有的是耐心,慢慢同你玩。” 说完,他猛地松开了手。 谢珩猝不及防,失去支撑的身体重重地撞回身后的软垫上,震得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喉头腥甜上涌,被他死死咽下。 他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鬓角,那双清冷的眼眸死死瞪着萧彻,里面是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 萧彻却已重新靠回软垫,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锋芒毕露只是谢珩的幻觉。 他甚至又慢悠悠地捻起一枚葡萄,旁若无人地剥了起来,车厢内只剩下他指尖捻破果皮的细微声响,以及谢珩压抑而沉重的呼吸。 车轮辘辘,碾过漫长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一顿,停了下来。 车帘被一只带着玄铁护腕的手从外面掀开,浓重的夜风裹挟着草木与铁锈混合的气息涌入。 “世子,到了。” 护卫雷山低沉浑厚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靖北侯府门楼高耸,在深沉的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巨大的石狮蹲踞两侧,狰狞威严。朱漆大门紧闭,唯有门楣下悬挂的两盏硕大的、绘着狰狞狴犴兽首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昏黄摇曳、明灭不定的光芒,照亮门楣上高悬的御笔亲题金匾——“靖北侯府”,也照亮了门楼下如标枪般挺立的、披甲执锐的府兵。 甲胄在幽暗灯火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门前的动静,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与这盛京的繁华夜色格格不入。 萧彻率先起身,绛红的蟒袍在灯光下划过一道刺目的轨迹。 他弯腰步出车厢,动作流畅利落,那点剥葡萄的闲适荡然无存,周身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他并未回头,只随意地朝车厢内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在摇曳的灯影下,如同来自幽冥的邀约。 “谢大人,请吧。” 谢珩看着车外那如同巨兽之口的侯府大门,又看了看眼前这只悬在半空、不容拒绝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短暂的清明和决绝。 他猛地推开萧彻伸过来的手! 动作牵动了右肩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眼前发黑,身体又是一晃。 但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左手死死撑住车门框,以一种近乎踉跄的、却异常倔强的姿态,自己挪下了马车。 双脚落地,虚浮无力,如同踩在棉花上。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 他挺直了背脊,尽管这个动作让伤口痛得几乎痉挛。他无视身旁的萧彻,目光越过那些森严的甲士,落在那两扇紧闭的、象征着勋贵滔天权势的朱漆大门上,眼神清冷如冰,带着一种孤绝的抗拒。 萧彻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缓缓收回。他并未动怒,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中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兴味。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谢珩强撑的、摇摇欲坠却依旧挺拔如孤竹的身影,看着他右眼下那颗在惨白脸色映衬下愈发清晰、如同凝固血滴的泪痣。 “呵……” 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逸出萧彻的唇角。 果真奇怪,自己的情绪为什么会受到他的影响呢,真奇怪啊! 他没有再催促,只是负手而立,猩红的蟒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如同凝固的血旗。 雷山和影七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侍立在他身后两侧,气息沉凝。 沉重的朱漆大门发出“轧轧”的闷响,缓缓向内打开,露出门后深不见底的重重庭院。 灯火次第亮起,驱散门洞下的浓重黑暗,也照亮了门内躬身肃立的一众仆役。 为首的是个穿着深褐色团花绸衫、面容精瘦、眼神锐利的老者,正是侯府大管事萧福。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门外的谢珩,那眼神如同冰冷的蛇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疑虑,以及一丝深藏的敌意,随即又恭敬地垂首,对着萧彻行礼:“恭迎世子回府。” “嗯。” 萧彻随意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落在谢珩身上,“福伯,这位是都察院谢御史,奉旨于府中养伤。把西跨院‘听松轩’收拾出来,一应用度,比照上宾,不得怠慢。沈太医随后就到,你亲自安排妥当。” “听松轩?” 萧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那地方临近世子所居的“临渊阁”,位置特殊,等闲外客岂能安置。 但他面上不显,只恭谨应道:“是,老奴即刻去办。” 目光再次掠过脸色惨白、气息不稳的谢珩,那丝疑虑更深了。 “谢大人,”萧彻这才转向谢珩,唇角勾起那抹惯常的、带着邪气的弧度,“请吧。” 他侧身让开一步,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姿态看似随意,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封死了谢珩所有的退路。 门内灯火通明,如同巨兽敞开的咽喉,等待着吞噬。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作者比较活跃,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谢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死寂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然。 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言语,左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强行压下眩晕。 他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踏着冰冷光滑的青石板地面,如同走向刑场的囚徒,身影在巨大的门洞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单薄而孤绝。 萧彻看着他倔强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明亮的光晕中,唇角那抹兴味的笑意更深了。 他慢悠悠地跟了上去,猩红的衣角拂过高高的门槛。 听松轩位于侯府西侧,是一处相对独立的小院落。院落不大,却极为雅致。几竿修竹倚墙而立,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院中铺着洁净的青石板,角落点缀着几块形态古拙的太湖石。 正房三间,一明两暗,窗明几净,陈设简洁却不失贵重。紫檀木的桌椅,素雅的青瓷花瓶,博古架上几件玉器古玩,壁上挂着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松木和书卷气息,与侯府其他地方的富贵堂皇截然不同。 沈珏早已带着药箱在厅中候着,见谢珩被陈锋和陆明搀扶着进来,立刻上前接手。 谢珩几乎是强撑到了榻边,紧绷的神经在接触到柔软被褥的瞬间骤然松懈,排山倒海的眩晕和剧痛彻底将他淹没。他眼前一黑,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 不知昏睡了多久,谢珩被肩头一阵尖锐的刺痛惊醒。 意识如同从冰冷的海底艰难浮起。首先感受到的,是鼻端萦绕的浓郁苦涩药味,以及右肩胛处传来的、被外力翻搅般的剧烈痛楚。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才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沈珏太医那张温润却凝重的脸。 他正专注地俯身,小心翼翼地揭开谢珩肩头的绷带,用浸了烈酒的棉团清理伤口边缘。 伤口狰狞外翻,皮肉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边缘微微肿胀。每一次擦拭,都带来钻心的锐痛,冷汗瞬间浸透了谢珩的内衫。 “忍着点,谢大人。” 沈珏的声音低沉,带着安抚的力量,“‘蓝魅’之毒诡烈,余毒盘踞甚深,必须彻底清创,否则后患无穷。” 他动作极稳,手法迅捷精准,银针在他指间翻飞,刺入伤口周围的穴位,暂时麻痹部分痛觉神经。 饶是如此,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依旧让谢珩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清创的过程漫长而煎熬。 当沈珏终于敷上厚厚一层散发着强烈辛辣气味的黑色药膏,并用干净的白布重新包扎好伤口时,谢珩已是精疲力竭,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 沈珏又喂他服下特制的汤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一股沉重的倦意再次席卷而来。 “大人失血过多,元气大伤,余毒亦需时日拔除,务必静心休养,万不可再劳神动气。”沈珏收拾着药箱,温声叮嘱。 谢珩虚弱地点点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几乎耗尽。他疲惫地闭上眼,只想再次沉入那无知无觉的黑暗,暂时逃离这满身的伤痛和无尽的阴谋诡计。 然而,意识混沌中,一个模糊的念头却如同水底的暗礁,顽固地浮现出来…… 猎场刺杀,乌戎秘毒,目标明确指向自己。萧彻那句“有人不想我们查盐引案”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那份在醉仙楼牡丹阁大火中抢出的、仅余“盐引”二字的残页,是他目前唯一掌握的、指向更深漩涡的线索! 绝不能丢失! 一股强烈的焦灼感驱散了部分昏沉。 谢珩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想要起身。动作再次牵动伤口,痛得他闷哼一声。 “大人不可!” 侍立在一旁的陈锋和陆明急忙上前按住他。 “我的……衣服呢?” 谢珩喘息着,声音嘶哑微弱,目光急切地扫向旁边矮几上叠放整齐的、换下的那身染血的玄青骑射锦袍。那枚藏着关键残页的贴身暗袋,就在那件衣服的内衬里! “大人放心,”陆明立刻会意,低声道,”衣物属下已仔细检查过,所有物品,包括那张……纸片,都已妥善收好。” 他指了指谢珩枕边一个不起眼的、用素帕包裹的扁平小包。 谢珩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脱力般跌回枕上,大口喘息。只要线索还在,就还有希望。 “大人安心歇息,属下等就在外间守着。”陈锋沉声道,与陆明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外间。 药力混合着疲惫再次汹涌而来,谢珩的意识沉浮不定。窗外竹影摇曳,沙沙声如同催眠的絮语。 就在他即将再次陷入沉睡时,外间隐约传来几声刻意压低的交谈。 “……世子爷吩咐了,谢大人所需一切,务必周全……” 是那个侯府管事萧福的声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恭敬,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探究。 “有劳福管事费心。我家大人需要静养,若无要事,还请莫要打扰。”这是陈锋的声音,不卑不亢,带着护卫特有的警惕。 脚步声远去,外间重归寂静。 谢珩却彻底没了睡意。 萧彻的“周全”,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与监视罢了。这看似雅致宁静的”听松轩”,实则是金丝鸟笼。他必须尽快恢复,必须找到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已由浓黑转为一种深沉的靛蓝,启明星在遥远的天际闪烁。 谢珩肩头的剧痛在药力作用下稍缓,精神也恢复了些许。他感到口干舌燥,喉咙如同火烧。 “水……”他发出微弱的声音。 外间的陆明立刻端着一杯温水进来,小心地扶起他,一点点喂他喝下。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他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什么时辰了?”谢珩哑声问。 “回大人,寅时初刻了。”陆明答道。 寅时……离天亮尚早。 谢珩靠在引枕上,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这间雅致的卧房。 陈设简洁,除了必要的家具,并无太多装饰。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靠墙摆放的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案上笔墨纸砚齐全,一尘不染,显然时常有人打理。 不知是失血带来的恍惚,还是冥冥中的一丝牵引,谢珩的目光被书案靠墙一侧的某个点牢牢吸引住了。 那里……似乎有些异样? 在书案紧贴着的那面素白墙壁上,一块墙砖的边缘缝隙,似乎比其他地方要……略微宽那么一丝,缝隙的边缘也显得过于平直光滑,不像自然砌筑的痕迹,倒像是……被精心打磨过。 鬼使神差地,谢珩低声吩咐:”扶我过去看看。” 陆明虽不解,但还是小心地搀扶着他,慢慢挪到书案前。谢珩伸出未受伤的左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丝不确定,轻轻触碰上那块让他感觉异样的墙砖。 触手冰凉坚硬。他尝试着,用指尖沿着那细微的缝隙轻轻按压、滑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细不可闻的机括声响! 在谢珩和陆明惊愕的目光中,那块看似浑然一体的墙砖,竟无声无息地向内陷进去寸许,随即,旁边几块墙砖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整齐地向侧方滑开,露出了一个约莫尺许见方的暗格! 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干燥灰尘以及……一种极其淡雅、若有似无的冷冽梅香的奇异气息,瞬间从暗格深处弥漫出来,冲淡了室内的药味。 暗格内光线幽暗,但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谢珩清晰地看到,暗格中央,端端正正地供奉着一个紫檀木制成的牌位! 牌位不大,通体暗沉,纹理细密如流水。上面没有繁复的雕饰,只有一行工整有力的阴刻填金小字,在幽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却足以刺痛人眼的光泽—— 萧氏阿沅之位 那“沅”字,笔锋清隽,却透着一股深沉的孤寂与刻骨思念。 谢珩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萧氏?阿沅?女子之名?这绝非靖北侯府任何一位先祖或显赫人物的牌位!如此隐秘地供奉在世子书房的暗格之中……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这难道是萧彻……生母的牌位?! 就在谢珩心神剧震,指尖无意识地想要更靠近那牌位,想要确认那字迹是否属于萧彻时—— “谢大人,看来对本世子的侯府……很感兴趣?” 一道低沉沙哑、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如同贴着后颈响起的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在门口响起! 谢珩浑身剧震,猛地缩回手,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他倏然回头! 萧彻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谢珩身后。 他显然刚刚沐浴过,墨黑的长发带着湿气,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贴在苍白的额角。 他换了一身玄色暗云纹的宽大寝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过分清晰的锁骨和冷白的胸膛,少了几分蟒袍的凌厉压迫,却平添了几分慵懒随性,以及……一种更加危险莫测的气息。 他并未踏入房内,只是站在门外,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 那双深不见底的桃花眼,此刻清晰地落在谢珩脸上,又缓缓移向他身后那个敞开的暗格,和暗格中那个孤零零的牌位。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潭古井,可谢珩却在那平静的湖面之下,感受到了一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汹涌的寒意! 陆明脸色煞白,立刻躬身退到门外,大气不敢出。 室内的空气瞬间凝滞,沉重得令人窒息。只有窗外竹叶的沙沙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萧彻的目光在那牌位上停留了数息。 那眼神极其复杂,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随即,他缓缓抬起眼,重新看向谢珩。唇角,竟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那笑容慵懒依旧,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邪气,如同往常。然而,那笑意却丝毫未曾抵达眼底。他的眼底深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冰冷漩涡的寒潭。 “看来,”萧彻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在谈论天气,”大人恢复得不错,都有精神……翻我的墙了。” 他微微歪了歪头看着谢珩 “只是不知,谢御史深夜探我亡母灵位……” 他顿了顿,舌尖轻轻舔过自己略显苍白的下唇,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冰锥般的锐利和毫不掩饰的探究,“意欲何为啊?” [熊猫头][熊猫头],更文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陆明早已退到角落,屏住呼吸,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谢珩指尖残留着紫檀牌位冰冷坚硬的触感,那行“萧氏阿沅之位”的填金字迹仿佛烙在了眼底。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以及被撞破隐秘的狼狈,背脊挺得笔直,如同雪压不折的青竹,迎视着萧彻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失血的眩晕和被窥破秘密的寒意交织,让他脸色愈发惨白,右眼下的那颗泪痣却因这极致的苍白而显得愈发清晰,如同雪地一点凝固的朱砂。 “无意冒犯令堂。” 谢珩的声音因虚弱而微哑,却字字清晰,带着惯常的清冷,“书案不稳,倚靠时误触机关。世子既允谢珩在此养伤,便该知晓,病患行动难免受限失当。” 他将“病患”二字咬得略重,既是解释,也是提醒——他此刻的虚弱,是拜谁所赐,又是谁将他强行拘禁于此。 萧彻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冰面裂开一道细纹。他并未立刻反驳,目光从谢珩倔强的脸慢慢地滑向他因强撑而微微颤抖的肩头,那厚厚的绷带上,隐约又洇开了一小片暗红——方才的起身和此刻的紧绷,显然牵动了未愈的伤口。 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如闪电般掠过萧彻眼底深处。是恼怒于他的狡辩,是欣赏这病骨支离下的硬气,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因这强撑的脆弱而生的烦躁。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带着胸腔的震动。 “呵……谢大人还是如此能说会道,你说是误触,” 萧彻缓步走了进来,玄色的软底靴子踩在光洁的砖面上,无声无息,如同大型的猫科动物逼近猎物。 那股混合着冷冽松针与淡淡水汽的气息瞬间逼近,将谢珩包裹。 “谢御史这双洞察秋毫、连仿笔都能一眼识破的眼睛,竟会看不清一块松动的墙砖?” 他停在谢珩面前一步之遥,微微俯身,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谢珩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最终落在那苍白的脸上,眼神幽暗难明。 “还是说,”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内容却冰冷如刀,“大人对本世子的家事,也如同对那‘盐引’一般,兴趣浓厚得很?” “盐引”二字,被他刻意咬得极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谢珩心头激起剧烈的涟漪!也瞬间点燃了谢珩压抑的怒火。 “萧彻!” 谢珩的声音陡然拔高,因激动而牵动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左手猛地撑住书案边缘才勉强站稳。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他喘息着,清冷的眸子里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猎场毒箭,乌戎秘毒,目标为何人,你我心知肚明!你把我拘于此,究竟是想查清真相,还是……为某些人遮掩!” “真相?” 萧彻的唇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眼底却毫无笑意。他猛地抬手,苍白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攥住了谢珩撑在书案上的左手腕!冰冷的触感如同铁箍,瞬间激得谢珩浑身一颤! 听到他的话,萧彻的心里不知为什么感觉有一股火,什么囚禁,什么案子 “谢明霁!” 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一种压抑的、近乎暴戾的怒意,“你以为你是谁?铁打的御史?你知不知道‘蓝魅’是什么东西?沾上一点,就能让你烂成一滩脓血!若非沈珏医术通神,若非……” 他话锋猛地一顿,眼底翻涌着股极其复杂的暗流,攥着谢珩手腕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若非本世子把你从阎王殿门口拖回来,你现在就是一具躺在都察院冷榻上的尸体!还有力气在这里翻我的墙,质问我?!” 他猛地将谢珩的手腕甩开,力道之大,让谢珩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暗格都微微晃动。那紫檀牌位在幽暗中,如同一个无声的、冰冷的嘲讽。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谢珩喉头腥甜上涌,被他死死咬住牙关咽下。 他靠着墙壁急促喘息,眼前阵阵发黑,右肩的伤口如同再次被撕裂,灼痛感鲜明地宣告着它的存在。萧彻的话语就像是淬毒的鞭子,在抽打着他摇摇欲坠的尊严。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温润平和的嗓音: “谢大人该换药了。” 沈珏一身太医署的青色官袍,背着沉重的药箱,出现在门口。 他身后跟着一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的年轻锦衣卫,正是楚昭,两人显然被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惊动。 沈珏的目光飞快扫过屋内——谢珩背靠墙壁,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呼吸急促;萧彻一身玄色寝衣,墨发披散,背对着门口,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敞开的暗格和其中供奉的牌位,更是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诡异。 楚昭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绣春刀柄上,眼神警惕地在萧彻和谢珩之间逡巡。 沈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了一贯的从容。 他仿佛没看见那暗格,也没感受到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径直走到谢珩身边,温声道:“大人脸色极差,脉息也乱了。可是伤口又疼得厉害了,快坐下,容下官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自然地扶住谢珩未受伤的左臂,巧妙地隔开了他与萧彻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将他引向一旁的软榻。 萧彻缓缓转过身,脸上那暴戾的神情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覆上一层冰冷的面具。他并未阻止沈珏,只是目光沉沉地落在谢珩被搀扶过去的、因剧痛而微微佝偻的背影上,又扫过沈珏动作利落地解开绷带、露出狰狞伤口的动作。 看到那青紫肿胀、边缘微微外翻的皮肉时,萧彻的薄唇几不可察地抿紧了一瞬。 “世子爷……” 沈珏小心地用烈酒棉团清理着伤口边缘渗出的浑浊组织液,头也不抬,声音依旧平稳,“谢大人伤在要害,余毒如跗骨之蛆,最忌情绪大动,耗损元气。若再这般反复撕裂伤口,引发高热溃烂,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还请世子……体谅。” 他话语点到即止,却清晰地传递着医者的警告。 楚昭站在门口阴影处,如同沉默的磐石,锐利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萧彻。 作为锦衣卫,他本能地嗅到了危险和不寻常的气息。 这位靖北侯世子对谢御史的态度,绝非简单的“奉旨看顾”或“监视”可以解释。 萧彻沉默着,没有回应沈珏的话。他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听松轩的几竿修竹在夜风中摇曳,沙沙声更添几分寂寥。 他高大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显得格外孤峭。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着沈珏打开的那罐黑色药膏辛辣刺鼻的气息。 沈珏手法娴熟地为谢珩重新敷上厚厚的药膏,用干净的白布仔细包扎好,又喂他服下一碗温热的汤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弥漫,一股沉重的倦意再次袭来。 谢珩靠在软榻引枕上,闭着眼,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出疲惫的阴影,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却因药效和剧痛的缓解而渐渐平缓下来。 室内只剩下沈珏收拾药箱的细微声响,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风声。 “沈太医,” 萧彻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寂。他依旧背对着众人,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他的毒,多久能清完?” 沈珏动作一顿,盖上药箱:“‘蓝魅’之毒,诡烈异常,深入肌理骨髓。清创拔毒只是第一步。需连续七日,每日早晚各施一次金针,引毒外泄,辅以特制汤药内服外敷,日夜不停。稍有不慎,余毒反噬,轻则武功尽废,经脉萎缩,终身缠绵病榻;重则……毒入心脉,药石无救。” 他顿了顿,看向萧彻窗边的背影,语气加重,“这七日,是关键。谢大人需绝对的静养,心境亦需平和。任何外邪侵扰,情绪激荡,都可能成为催命符。” “外邪侵扰……情绪激荡……” 萧彻低声重复了一句,仿佛咀嚼着这几个字。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软榻上似乎陷入昏睡的谢珩脸上。那张清冷绝伦的脸此刻毫无防备,褪去了平日的霜寒,只剩下重伤后的脆弱和疲惫,如同易碎的琉璃。 萧彻的眼神极其复杂。沈珏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方才那层暴戾的伪装。他想起猎场那支呼啸而来的毒箭,想起谢珩中箭时那瞬间苍白的脸,想起御书房里他强撑着挺直的背脊……还有此刻,这毫无生气的虚弱。 一股陌生的、近乎烦躁的情绪攫住了他。他厌恶这种失控的感觉,厌恶被这个本该是棋子、是猎物的男人牵动心神。 “知道了。” 萧彻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听不出波澜,“有劳沈太医。听松轩一应所需,直接吩咐萧福。楚昭,” 他目光转向门口如同影子般的锦衣卫,“你留下,与谢大人的人一起,守好门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打扰。” “是!” 楚昭抱拳领命,声音干脆利落。 沈珏微微颔首:“下官告退,明日辰时再来行针换药。” 他提起药箱,又看了一眼榻上的谢珩,这才随着门外等候的侯府小厮悄然离去。 萧彻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看了谢珩片刻。昏黄的灯光在他苍白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玄色的衣袂拂过门槛,无声地融入了门外的夜色里。 沉重的门扉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 楚昭如同雕塑般伫立在门内阴影处,气息沉凝。陈锋和陆明交换了一个眼神,紧绷的神经并未因萧彻的离去而放松,反而因这看似平静实则更加诡谲的气氛而更加警惕。 夜,更深了。听松轩内,只剩下谢珩压抑而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不止息的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接下来的日子,听松轩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沈珏每日准时前来,行针、换药、诊脉。 那金针渡穴的过程极其痛苦,细长的银针刺入特定的穴位,捻转提插,引导盘踞的余毒一丝丝渗出。每一次行针,谢珩都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冷汗浸透衣衫,身体因剧痛而痉挛,却始终紧咬牙关,未曾发出一声呻吟。 沈珏全神贯注,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楚昭则如临大敌般守在门口,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院中的风吹草动。 萧彻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未踏入听松轩半步。但谢珩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眼睛”。 院中洒扫的哑仆,脚步轻得如同狸猫;送来的膳食汤药,精致得无可挑剔,温度永远恰到好处;甚至连窗外的竹影摇曳,都仿佛带着某种刻意的规律。 萧福来过两次,名义上是奉世子之命探望,送些滋补之物,实则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谢珩身上和房间的每一寸角落扫过。谢珩以静养为由,冷淡应对,萧福碰了软钉子,面上依旧恭敬,眼底的疏离与探究却更浓了。 谢珩肩头的伤口在沈珏的精心调理下,那骇人的青紫色终于开始缓慢褪去,肿胀也消减了几分。然而,余毒拔除带来的虚弱感却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清醒时,他便强迫自己凝神思考。 军饷、盐引、乌戎秘毒、猎场刺杀、成王赵玠那张温润的脸、皇帝深不可测的猜忌眼神……无数碎片在脑海中沉浮、碰撞。萧彻生母牌位的秘密,更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沉甸甸压在心头。 第五日黄昏,沈珏行针完毕,收拾药箱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谢大人恢复得比预想快些。只是这余毒拔除,最忌寒气淤积。世子爷吩咐,府中西苑有一处引温泉水砌成的浴池,对疏通经络、驱寒拔毒颇有奇效。若大人体力尚可,待明日最后一次行针后,或可一试。” 温泉水? [彩虹屁][彩虹屁],耶耶耶,又更一篇了哦[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