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宴共知》 第1章 球场交锋 篮球砸向界外的瞬间,陆晨宴已经腾空而起。 他像一道绷紧又骤然释放的弓弦,颀长身形在空中不可思议地停滞了一瞬,手臂伸展至极限,指尖堪堪触到失控旋转的球体。一个蛮横的扭身发力,硬生生将球捞回场内,抛给队友。动作惊险漂亮,场边爆发出夹杂着女生尖叫的喝彩。落地时,他膝盖微不可察地软了一下,立刻被他脸上标志性的灿烂笑容掩盖过去,顺手抹掉额角渗出的汗水。 “宴哥!帅啊!”队友兴奋地喊。 陆晨宴笑着回应,目光却掠过喧嚣的人群,落在那颗滚到场边、漆皮剥落露出深色内胆的旧篮球上。它静静躺在那里,像个褪色的勋章,无声提醒着他从贵族学校云巅跌入这所“精英”炼狱的落差。父亲破产的阴影如同永不愈合的暗伤,蛰伏在每一次心跳的间隙。他弯腰捡起它,指尖抚过熟悉的粗糙磨损,一种近乎疼痛的踏实感从掌心传来——这是他仅剩的、还能牢牢抓住的东西。 “喂,霖城一中的,就这点水平?”挑衅的声音带着外校生特有的痞气传来,几个穿着隔壁三中校服的高大男生围拢过来,为首那个抱着手臂,眼神轻蔑地扫过陆晨宴,“听说你们这破地方,就靠打小报告出名?” 陆晨宴嘴角的弧度丝毫未变,眼神却冷了下去,像阳光下的薄冰:“打球就好好打,别给脸不要脸。” “哟,嘴还挺硬?”外校生嗤笑一声,猛地伸手,目标直指陆晨宴怀里的旧球。陆晨宴本能地侧身护球,动作快得像条件反射。对方的手落了空,恼羞成怒,顺势狠狠推搡过来。陆晨宴重心一晃,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篮球架上,发出沉闷的钝响。疼痛炸开的同时,一股被压抑已久的无名火直冲头顶。他眼神骤然凌厉,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手臂肌肉贲张,捏着旧篮球的指节用力到泛白,眼看就要不顾一切地砸回去。 “干什么!都想被开除是不是?!” 一声威严的断喝如同冷水浇头。教导主任王振国那张永远板得像块铁板的脸出现在场边,怒视着剑拔弩张的双方。人群瞬间死寂。王振国锐利的目光刀子般刮过陆晨宴和外校生,最后停在陆晨宴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失望:“陆晨宴!又是你?刚开学第一天就给我惹事?真当篮球队是你横行霸道的资本了?” 陆晨宴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戾气,脸上迅速切换回那副阳光无害、甚至带点恰到好处委屈的表情,声音清朗:“主任,是他们先挑衅……” “够了!”王振国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警告的意味,“我不管谁先谁后!最近学校不太平,‘夜宴’那鬼地方搅得人心惶惶,多少眼睛盯着我们霖城一中!别在这风口浪尖上给我添乱子!都给我散了!再有下次,一律严惩不贷!” “夜宴”两个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陆晨宴心底激起一圈危险的涟漪。他下意识抬眼扫视四周,目光掠过一张张或兴奋或畏惧的脸,最终钉在不远处梧桐树粗壮的阴影下。那里站着一个男生,瘦削、苍白,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细黑框眼镜后是看不清情绪的双眼,最醒目的,是那副缠绕着黑色耳机线的耳机,严严实实扣在耳朵上,仿佛筑起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整个沸腾的世界。 此刻,男生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手中亮着微光的手机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跳跃着,像是在记录什么。他整个人沉静得像一潭深水,唯有指尖的移动,透出一种冰冷的、旁观者般的效率。那姿态,让陆晨宴心头猛地一跳——这不像个看热闹的,更像一个……精准的观察者,一个记录者。 王振国的训斥还在继续,陆晨宴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的视线紧紧锁在那个耳机男身上。一个名字悄然浮出脑海:许亦知。年级里那个传说中永远独占鳌头、却孤僻得像个透明人的学神。一个念头带着刺骨的寒意滋生:论坛上那些被精准放出的、足以摧毁某些师生的“秘密”,会不会正通过这双看似隔绝世事的手指,悄然流淌出去? 食堂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饭菜混合的气味浓郁地弥漫着。陆晨宴端着简陋的餐盘——一份青菜,一份米饭,仅此而已——目光锐利地扫过拥挤的长桌,像搜寻猎物的鹰隼。终于,在靠近角落一根巨大承重柱的阴影里,他再次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许亦知独自坐着,餐盘里的食物同样简单。他微微垂着头,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一点眉骨,那副标志性的黑色有线耳机依旧顽固地塞在耳朵里,与周遭的热闹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他吃得极慢,每一口都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专注,仿佛不是在用餐,而是在进行某种精密实验。 陆晨宴端着盘子,脸上瞬间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陆氏”阳光笑容,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熟稔,几步走到许亦知对面,极其自然地坐下,仿佛他们本就是约好的。 “嗨,学霸!一个人?”陆晨宴的声音清亮悦耳,带着篮球场上特有的活力,“开学第一天就躲这儿用功?” 许亦知咀嚼的动作顿住了。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透过刘海间的缝隙,落在陆晨宴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像结冰的湖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甚至连被打扰的不悦都欠奉。他没有摘下耳机,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晨宴,仿佛在看一件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的陌生静物。 陆晨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心底的怀疑更深了。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笑容里刻意揉进一丝无害的促狭,眼神却像探针:“刚在球场边上看见你了,挺专注啊……记录什么呢?不会是在帮‘夜宴’那地方收集素材吧?” “夜宴”两个字出口的刹那,陆晨宴紧紧盯着许亦知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微小的表情变化。然而,许亦知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听到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词。他只是微微歪了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然后,在陆晨宴灼灼的注视下,终于抬手,摘下了左耳的耳机。 “你怀疑我。”许亦知的声音响起,不高,甚至有些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缺乏抑扬顿挫的冷静感,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用的不是疑问句。 陆晨宴没料到对方如此直白,心头一凛,脸上笑容却更盛,带着点无辜的调侃:“哟,学霸反应挺快嘛!我就随口一问,看你当时挺认真的……” 许亦知没有理会他的插科打诨。他放下筷子,从旁边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拿出一个深蓝色、边角磨得发亮的硬皮笔记本和一支普通的黑色中性笔。他翻开笔记本,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多余。陆晨宴的目光落在他翻动的手指上——骨节分明,异常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下午14点27分,”许亦知开始说话,声音平稳得像在读实验报告,中性笔在空白的纸页上流畅地划动,“校篮球场西北角,距事发中心点约15.3米,视角良好。”他画了一个简易坐标轴,标注了距离和方位。 陆晨宴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冲突双方相对位置如下,”许亦知继续,笔尖在纸上勾勒出几个代表人的小点和运动轨迹线,“外校生A(身高约185cm),主动靠近你,伸手意图抢夺你手中的球体。你侧身躲避。A因惯性前倾,右手臂抬起,手掌接触你左侧肩胛骨区域,发力方向为斜向下约30度,作用力点导致你重心不稳后移,与后方篮球架立柱发生碰撞。” 他抬头,目光穿过镜片,平静地看向陆晨宴,像是在确认数据:“撞击点在你右侧肩胛骨与脊柱之间,受力面积较小,压强较大。根据你撞击瞬间的轻微弹离动作及后续右臂活动迟滞约0.5秒判断,疼痛感峰值约为中度偏上。需注意软组织挫伤可能。” 陆晨宴完全愣住了。对方精准地复现了冲突过程,连他当时细微的痛感和下意识的反应都捕捉到了!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后背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这家伙……当时真的戴着耳机吗?还是说那耳机根本就是个幌子? 许亦知的目光重新落回笔记本,笔尖在纸上那个代表陆晨宴的小点旁,飞快地写下一行小字:“主诉疼痛,无肢体变形,无开放创口,初步排除骨折。建议观察24小时,若疼痛持续加剧或活动受限,需影像学检查。” 写完这句“医嘱”,他笔锋一转,在下方空白处迅速列开几个公式: ``` F(推) = m(陆) * a(后移) // 估算A施加推力 根据v(初)=0,s(位移)≈0.5m,t(接触时间)≈0.2s → a ≈ 2s/t? ≈ 25 m/s? F(推) ≈ 70kg * 25 m/s? = 1750 N ``` ``` F(撞) = Δp / Δt // 估算篮球架反作用力 Δp = m(陆) * v(撞前) ≈ 70kg * 1.2m/s (估算后移速度) = 84 kg·m/s Δt (撞击时间) ≈ 0.1s (软组织缓冲) F(撞) ≈ 84 / 0.1 = 840 N ``` ``` F(总) ≈ F(推) F(撞) = 2590 N (方向:斜向后下方) ``` 许亦知写完,在最后那个“2590 N”上画了个圈,然后抬眼,目光再次投向陆晨宴,平静无波:“根据力学分析,你受到的总作用力方向明确,来源清晰。此力量级不足以造成你蓄意攻击对方的合理动机。你后续的肢体语言(手臂肌肉紧张、指节发白)更符合防御性姿态和疼痛应激反应,而非主动攻击意图。”他顿了顿,清晰地下结论,“所以,你在冲突中是被动受力方,不具备主动攻击行为和动机。记录‘夜宴’素材的指控,逻辑不成立,数据不支持。” 陆晨宴彻底呆住了。他张着嘴,看着纸上那几行天书般的公式和冷冰冰的结论,脑子里嗡嗡作响。他那些精心准备的试探、带着锋芒的玩笑,在这个用牛顿定律武装起来的怪胎面前,简直像个跳梁小丑。阳光笑容第一次在他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看穿、又无力反驳的错愕和茫然。 许亦知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他合上笔记本,动作一丝不苟地将笔插回笔袋,重新拿起筷子,然后,在陆晨宴近乎石化的注视下,极其自然地将摘下的那只耳机,又塞回了左耳。世界再次被隔绝。他低下头,继续专注地、缓慢地吃着他盘中那份简单的饭菜,仿佛刚才那一番惊世骇俗的“物理自证”从未发生过。 陆晨宴僵在座位上,餐盘里的青菜米饭早已冰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指尖碰到冰凉的屏幕外壳。屏幕无声地亮起,锁屏界面顶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通知刺眼地悬在那里: “陆先生,您父亲本月的住院费及治疗费共计¥38,720.00已严重逾期,请务必于三日内缴清,否则将影响后续治疗。仁和医院财务处。” 冰冷的数字像针一样扎进眼底。他猛地攥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泛白,和下午在篮球架旁护住那颗旧篮球时一模一样。那破旧篮球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提醒着他摇摇欲坠的现实。他抬起头,目光死死锁住对面那个重新沉入耳机世界的侧影。公式推导的精准与短信里催命的数字在脑海中激烈碰撞,发出刺耳的轰鸣。许亦知……这个怪胎,他到底知道多少?他记录一切的眼睛,会不会早已穿透自己这层勉力维持的“完美”外壳,看到了里面那个狼狈不堪的陆晨宴? 他口袋里的手机又无声地震动了一下,是新的短信?还是催命的电话?陆晨宴没有去看。他端起餐盘,青菜寡淡的气味钻进鼻腔。起身离开时,他的目光扫过许亦知放在桌角的深蓝色旧笔记本。封皮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似乎用极细的笔写着几个小小的数字,像是某种标记:**09.14.23**。 这个日期……陆晨宴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记得,去年的这一天,霖城晚报社会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曾刊登过一则关于城郊盘山公路意外事故的简短讣告。他用力甩甩头,将这个模糊的联想压下去,快步融入喧闹拥挤的人流,只想尽快逃离这片令人窒息的、被数据和冷漠笼罩的角落。然而那串冰冷的数字公式、许亦知隔绝世界的耳机、还有笔记本角落那组诡异的日期,却像生了根一样,在他混乱的思绪里疯狂滋长。 食堂巨大的窗户透进午后的阳光,光柱里尘埃飞舞。许亦知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细嚼慢咽。直到陆晨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食堂门口,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左手,指尖在左耳耳机外壳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凹槽上,轻轻按了一下。耳机内部,一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电子音“滴”地响了一声。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镜片后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光。那光芒里,有冰冷的审视,似乎还掺杂着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第2章 神秘委托 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在空旷的室内球馆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节奏。陆晨宴独自一人,汗水早已浸透前胸后背的球衣,紧贴皮肤,勾勒出少年人坚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每一次跃起,每一次投篮,都像是在对抗无形的重压。日光灯惨白的光线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疲惫阴影。训练结束很久了,队友们早已离去,空旷的球馆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篮球单调的撞击声。 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打断了他近乎机械的运球。屏幕上跳跃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没有署名。陆晨宴皱了皱眉,汗水沿着额角滑下,滴落在屏幕上。他犹豫片刻,还是划开了接听。 “陆晨宴?”一个冷冽的男声透过听筒传来,没有任何起伏,像冰面滑过金属,“恭喜你,青衿社注意到你了。” 陆晨宴的心脏猛地一缩,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差点捏碎手机。青衿社?那个只存在于霖城一中学生隐秘传说里的组织?传说它能轻易改变一个学生的命运,提供难以想象的资源,但代价同样神秘而沉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他们产生交集,尤其是在现在这种……窘迫的境地。 “你是?”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一点他惯常的、用来粉饰太平的轻快笑意,尽管这笑意在空旷的球馆里显得如此单薄无力。 “这不重要。”对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重要的是,我们有一个小小的委托给你。完成它,对你,对你那个岌岌可危的家,都有好处。”最后几个字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陆晨宴努力维持的伪装。家。父亲破产后银行冰冷的催款单,母亲强颜欢笑的脸,从贵族学校骤然跌入这所公立名校的格格不入,还有身上这件洗得发白、商标早已磨损的旧球衣……所有竭力隐藏的狼狈不堪,仿佛在这一刻被对方轻易地、**裸地掀开在日光灯下。他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什么委托?”陆晨宴的声音沉了下去,那点强装的笑意彻底消失无踪。他走到场边,拿起那个陪伴他多年的旧篮球。深棕色的表皮磨损得厉害,几处显眼的深色补丁像丑陋的伤疤,一处边缘甚至因反复修补而微微鼓起变形。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些补丁,仿佛那是他仅有的锚点。 “接近许亦知。拿到他随身携带的那本黑色硬壳笔记本。里面的一切内容,拍照发到这个号码。”对方的指令简洁到残酷,“时间,一周。别让我们失望,陆同学。” 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留下一串忙音。陆晨宴握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衿社的触角果然无处不在,连他家里的事都一清二楚。他们用他无法拒绝的东西作为诱饵,又用他拼命想掩盖的伤口作为鞭子。许亦知?那个永远戴着耳机、仿佛活在另一个次元的年级第一?他的笔记本里藏着什么,值得青衿社如此大费周章?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旧篮球,那粗糙的触感和熟悉的重量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这球见证过他在贵族学校球场的意气风发,也陪着他在这片略显陈旧的地板上挥洒汗水维持“体特优等生”的假象。现在,它似乎又成了他不得不踏入某个未知漩涡的见证者。他将球抵在额头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图书馆里特有的纸张与尘埃混合的气味,带着一丝陈年的凉意,无声地包裹着他。 图书馆顶层靠窗的角落,是整个空间最安静也最疏离的地方。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射进来,被窗棂切割成几块明亮的光斑,落在磨得发亮的旧木桌面上。许亦知就坐在其中一块光斑的边缘,整个人却像坐在阴影里。他低着头,浓密的黑发垂落,遮住了小半张脸。那副标志性的黑色有线耳机严丝合缝地罩在耳朵上,白色的耳机线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没入校服外套的口袋,像一道将他与喧嚣世界彻底隔绝的结界。 陆晨宴拉开他对面的椅子时,木头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许亦知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仿佛沉浸在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世界里。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英文原版教材,旁边放着一本摊开的黑色硬壳笔记本。笔记本的页边异常整洁,没有一丝卷曲,纸张是略显昂贵的米白色道林纸,和他本人一样透着一种冰冷、一丝不苟的距离感。陆晨宴的目光在那笔记本上停留了一瞬,青衿社冰冷的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嘿,学霸!”陆晨宴咧开嘴,露出他那招牌式的、足以照亮半个球场的阳光笑容,声音刻意压低却依旧带着惯有的活力。他把自己的数学卷子和几本习题册放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同时把那个磨损的旧篮球随意地塞进桌肚下。“救命稻草来了!快拉兄弟一把,这立体几何简直是要把我埋了。”他自来熟地拖过椅子坐下,动作幅度不小,椅子腿又蹭了一下地面。 这一次,许亦知终于有了反应。他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迟滞感,仿佛从深海中浮起。他的目光掠过陆晨宴那张过分灿烂的笑脸,没有任何温度,像扫描一件无生命的物品,最终落在他塞进桌下的旧篮球上。那目光在磨损严重的表皮和几块突兀的深色补丁上停留了大约半秒,随即移开,看向陆晨宴推过来的、分数惨烈的数学卷子。 “嗯。”一个单音节词从许亦知唇间逸出,轻得像叹息。他伸手,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一个浅灰色的笔袋,动作精准得如同手术操作。拉链被无声地拉开,他依次取出两支同款黑色中性笔、一支红色圆珠笔、一支自动铅笔、一块棱角分明的橡皮,最后是一把银色的细长尺子。每一样文具都被他极其细致地、按照某种看不见的秩序,在笔记本右上角排列成一条绝对平行的直线,间距分毫不差。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陆晨宴的卷子,视线落在那些刺眼的红叉上。 “向量法。”许亦知开口,声音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朗读一份枯燥的说明书。他拿起尺子,在陆晨宴空白的草稿纸上利落地画出一个标准的坐标系。“建立空间直角坐标系。点P坐标设为(x, y, z)…”他一边说,一边用笔尖快速而精准地点在草稿纸的相应位置。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每一步推导都严丝合缝,逻辑链条坚硬冰冷,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任何试图让讲解变得“有趣”或“易懂”的意图,只是纯粹地展示解题的路径,像一台高效运转的解码机器。 陆晨宴努力跟上那跳跃而冰冷的思路,在许亦知偶尔停顿的间隙,试图用他惯常的方式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哇哦,原来这个鬼玩意是这么玩的?学霸,你这脑子是装了超级计算机吧?怪不得每次考试都跟开了挂似的!”他笑着,试图捕捉许亦知的眼神。 许亦知握着铅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极小的墨点。他依旧没有抬头,目光牢牢锁定在图纸上,只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这反应让陆晨宴精心准备的笑容显得有些尴尬地僵在脸上。桌肚下,他放在旧篮球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粗糙的皮革纹理硌着指腹。阳光透过玻璃窗,正好落在他微微用力而显得骨节分明的手背上。 “我的战术笔记。”许亦知忽然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放下笔,终于抬起眼。那目光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直接穿透了陆晨宴脸上勉力维持的笑容。“你答应过的。”他从自己整齐的书堆旁抽出一本深蓝色硬壳的笔记本,推到桌子中央,笔记本封面印着霖城一中篮球队的队徽。翻开的那一页,密密麻麻记录着对手球队每个主力的技术特点、习惯走位、常用战术,甚至标注了体力分配弱点的时间段。字迹冷峻工整,分析角度刁钻犀利,完全不像出自一个局外人之手。 陆晨宴压下心头的讶异,伸手去拿那本深蓝色笔记,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桌面。就在这时,许亦知放在桌角的黑色硬壳笔记本边缘,被陆晨宴不经意拂过的数学卷子带动,微微滑开了一线。陆晨宴的目光下意识地追了过去。 米白色的道林纸页上,并非想象中的课堂笔记或复杂公式。占据大半页面的,是一幅由无数细密线条和符号组成的图表。横轴是时间刻度,精确到月份甚至日期,纵轴则标注着一些陆晨宴完全看不懂的字母缩写和数字代码(“L2-W3”,“FAC-12.03”)。一些日期节点被醒目的红色圆圈圈住,旁边用极小却极其锋利的笔迹标注着简短的词语——“监控覆盖?”、“证词矛盾点”、“化学试剂记录缺失”。一条加粗的黑色实线在某个特定的日期节点(约一年前)被突兀地截断,旁边是一个巨大的、用红笔狠狠勾勒出的问号,墨迹深得几乎要透纸背,透着一股冰冷而执拗的探究,甚至……愤怒。 这张图表本身就像一张精心编织的蛛网,每一个节点都散发着隐秘的、不祥的气息。陆晨宴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这就是青衿社要的东西?许亦知在调查什么?那些被圈出的日期,那些刺眼的问号……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感觉指尖都有些发凉。 “看懂了吗?” 许亦知平直的声音忽然响起,像冰凌坠地,惊得陆晨宴猛地回神。他这才发现许亦知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讲解,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正透过镜片,冷冷地注视着他,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他刚才瞬间的失神,直抵他窥探笔记本的意图。陆晨宴甚至没注意到对方何时摘下了那副隔绝世界的耳机。 “啊?哦,向量,坐标系,懂了懂了!”陆晨宴慌忙应道,脸上迅速堆起一个比刚才更灿烂、却也更显仓促的笑容,试图掩盖那一瞬间的惊疑。他飞快地将许亦知推过来的深蓝色战术笔记拉到自己面前,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个笔记太神了!学霸你简直就是我们的秘密武器!下周对三中那场,赢定了!我跟你保证,绝对按你写的打!”他语速很快,试图用兴奋的语调冲淡空气中骤然凝结的紧张感。 许亦知没有回应他的保证。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陆晨宴桌肚下,那只露出小半截的旧篮球上。磨损严重的表皮,那几块颜色深暗、材质明显不同的补丁,尤其是边缘一处因反复修补而微微鼓起的变形……他的目光像探针一样,在那几处修补痕迹上停留了数秒,异常专注。图书馆顶层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操场喧闹声,显得格外遥远。 陆晨宴被许亦知看得有些不自在,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篮球,下意识地用脚往里推了推,试图把它完全藏进桌肚的阴影里。这个动作似乎反而引起了许亦知更深的注意。 “你的球,”许亦知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洞悉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精准的手术刀,划开陆晨宴精心维护的表象,“补丁用的是‘K-9’合成胶。这种胶水,国内只有‘拓野’高端篮球系列的原厂维修点才会使用。”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从篮球抬起,缓缓对上陆晨宴瞬间僵住的眼睛。那双深黑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拓野的球,最低配的基础款,”许亦知的声音清晰地在寂静的角落响起,穿透了陆晨宴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定价是两千七百元。” 陆晨宴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阳光依旧暖洋洋地洒在桌面上,他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对面,许亦知平静地看着他,像在观察显微镜下骤然暴露在强光里的标本。桌肚深处,那只布满补丁的旧篮球,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无声地烫着他的神经。秘密的帷幕,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撕开了一角。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窗外,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将整个校园涂抹成一片温暖得不真实的金色,却再也照不进这个骤然陷入冰点的角落。 第3章 雨夜退凶 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密集得令人心慌,像无数细小指节急促敲打着整个世界。许亦知站在校医室紧闭的门外,走廊顶灯坏了几盏,光线半明半昧,将他瘦削的身影拉长又扭曲,投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有线耳机里流淌着低沉的大提琴协奏曲,试图压过窗外呼啸的风雨,却压不住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论坛的帖子是他亲手发出的,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火——校医室,非法兴奋剂交易,影像证据。现在,收网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腻药味扑面而来。校医张明正背对着门口,在角落的铁皮柜前急促地收拾着什么,塞进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旅行袋。听到门响,他猛地回头,镜片后的眼睛瞬间缩紧,闪过一丝被逼到绝路的凶光。 “是你?”张明的嗓音干涩紧绷,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他认出了这个总戴着耳机、沉默寡言的年级第一。他的目光死死钉在许亦知插在口袋里的手上,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那部正在无声记录一切的手机。“把东西交出来!” 话音未落,张明已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扑了过来,动作快得惊人。许亦知下意识后退,试图格挡,但对方的力量远超他的预料。混乱中,他被狠狠掼在冰冷的金属药柜上,后腰传来尖锐的疼痛,眼前一黑。那只粗糙的手死死攥住他戴着耳机的左臂,用力撕扯。廉价塑料外壳碎裂的脆响刺破空气,耳机线被野蛮地拽断,一边耳机被甩飞出去,滚落在角落的阴影里。 “放手!”许亦知闷哼一声,右手在对方手臂上徒劳地抓挠,试图去护住口袋里的手机。张明喘着粗气,另一只手粗暴地去掏他的口袋。冰冷的金属柜棱角硌着骨头,耳机线断裂处勒进皮肉,火辣辣地疼。就在他几乎要被完全制服的刹那—— “砰!” 一声巨响!不是惊雷,而是旁边紧闭的窗户玻璃被硬物狠狠砸碎!尖锐的玻璃碎片如冰雹般溅落一地。张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震,钳制许亦知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力道。 风雨声瞬间放大,灌满了整个空间。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气息,从那破碎的窗口利落地翻了进来,像一头敏捷的猎豹闯入斗兽场。湿透的球衣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短发滴着水,他手中紧攥着一个磨损得露出内胆的旧篮球,正是破窗的“凶器”。 “喂!欺负书呆子算什么本事?”陆晨宴的声音带着剧烈奔跑后的喘息,眼神却锐利如刀,直刺校医。他随手将沾着泥水的旧篮球往墙边一丢,球沉闷地弹跳了两下,滚到角落。 张明脸色剧变,显然认出了这个校篮球队的风云人物。他看了一眼门口,又看看破掉的窗户和气势迫人的陆晨宴,眼中凶光闪烁,猛地将许亦知狠狠推搡出去,趁着他踉跄后退的瞬间,抓起地上的旅行袋,撞开陆晨宴,夺门而逃,身影瞬间消失在昏暗的雨夜走廊尽头。 许亦知撞在药柜上,捂着左臂,低低地抽了口气,额发被冷汗和雨水黏在苍白的额角。断掉的耳机线无力地垂落下来。 “没事吧?”陆晨宴两步跨到他身边,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度。他快速扫了一眼许亦知被扯坏的外套袖子下露出的几道新鲜红痕和淤青,眉头紧锁,又瞥向角落那只孤零零的、沾了灰尘的耳机,语气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轻松,“啧,看来你这‘物理隔离’系统需要升级了。” 许亦知没理会他的调侃,只是急促地喘息着,试图站直身体。他瞥了一眼张明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手机不见了。刚才的混乱中,它滑落出去。 “手机……”他声音有些发哑。 “先离开这鬼地方!”陆晨宴打断他,不由分说地伸手扶住许亦知没受伤的右臂,触手一片冰凉湿腻,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他半扶半架,几乎是拖着许亦知,快速离开了这片狼藉的现场,重新投入外面瓢泼的雨幕。 雨更大了,密集的雨线砸在脸上生疼,脚下的积水已经没过鞋面。陆晨宴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同样湿透的校服外套,不由分说地罩在许亦知头上。劣质布料带着雨水和少年汗水的混合气息,瞬间隔绝了部分冰冷的雨点,却让许亦知身体一僵。 “不用……”他想挣脱那件带着陌生体温的外套。 “闭嘴,扶稳了!”陆晨宴低喝,声音在风雨里异常清晰。他稍稍蹲下,强硬地将许亦知受伤较轻的那条手臂绕过自己脖颈,另一只手抄起他的膝弯,猛地用力,竟直接将人背了起来。许亦知猝不及防,整个人伏在他宽阔湿透的背上,惊愕得忘了言语。陆晨宴的体温透过湿透的球衣源源不断地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地址!”陆晨宴在风雨中大喊,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旧篮球被他遗弃在身后,孤零零地躺在校医室角落的阴影里。 许亦知沉默了几秒,最终报出一个地址。陆晨宴脚步顿了一下,方向明确地拐入一条更窄、更暗的巷子。 路灯坏了大半,仅有几盏苟延残喘地亮着,昏黄的光晕在雨水中扭曲晃动。巷子两边是低矮密集的旧式居民楼,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丑陋的砖块。楼道口堆放着废弃的杂物,在风雨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垃圾的酸腐味和旧砖墙的潮湿气息。 陆晨宴背着许亦知,在一栋看起来最为破败的灰色筒子楼前停下。楼道的铁门锈迹斑斑,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透出一股陈年的阴冷。 “几楼?”陆晨宴喘着粗气问,汗水混着雨水从额角滚落。 “四楼,左边。”许亦知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吞没。他挣扎着想下来自己走。 “省省吧。”陆晨宴紧了紧手臂,直接背着他踏上狭窄陡峭的水泥楼梯。楼道里没有灯,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斑驳的墙壁和堆满杂物的转角。脚下是黏腻的触感,不知是灰尘还是别的什么。压抑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终于到了四楼。许亦知从陆晨宴背上滑下,摸索着掏出钥匙,手指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打开了左边那扇刷着劣质绿漆、已经斑驳不堪的房门。 一股混合着霉味、旧书页和廉价方便面调料的气息扑面而来。陆晨宴站在门口,下意识地往里看去,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和他想象中年级第一的居所,简直是两个世界。 空间狭小得可怜,几乎一眼就能望尽。一张狭窄的单人床紧贴着墙,洗得发白的床单铺得一丝不苟。一张旧书桌占据了另一面墙的大部分空间,上面堆满了高耸的书籍和试卷,一盏光线冷白的台灯是唯一的光源。一个掉了漆的小衣柜,旁边立着一个小冰箱,嗡嗡作响。墙壁灰扑扑的,靠近天花板的地方能看到雨水渗漏留下的、形状狰狞的深黄色水渍印痕。唯一的窗户关着,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灰尘和雨痕。地上铺着廉价的地板革,有些地方已经磨损开裂。 唯一显眼的,是书桌正上方墙上,挂着一幅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位笑容温婉的年轻女子,眉眼间与许亦知有几分相似。照片前,摆着一个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小小香炉,里面积着薄薄的香灰。整个房间,像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孤寂所填充,寂静得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和冰箱的嗡鸣。 陆晨宴的目光扫过那渗水的墙壁、简陋的家具,最终落在那张黑白照片上,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印象里的许亦知,是考场上的绝对王者,是永远游离在人群之外、带着冰冷距离感的符号。眼前这逼仄、破败、浸透在无声思念里的空间,像一把无形的锤子,狠狠砸碎了他所有预设的印象。原来那层隔绝世界的耳机线,包裹着的竟是这样的生活底色。他默默收回目光,感觉身上湿冷的衣服似乎更沉了,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许亦知仿佛没看见陆晨宴的震惊,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目光。他沉默地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备用的老式按键手机——屏幕很小,外壳磨损得厉害。他迅速开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 “我得联系论坛管理员。”他头也不抬,手指在按键上快速移动,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像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数据……不能丢。” 陆晨宴靠在冰冷的门框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他看着许亦知单薄的背影对着那个小小的旧手机屏幕,像一株在寒风中固执挺立的芦苇。窗外的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那家伙跑前喊了句‘青衿社不会放过你’,”陆晨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打破了沉默,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你信吗?”他紧盯着许亦知的反应。 许亦知按键的手指倏地停住,屏幕的光映着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他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得惊人:“你确定?” “千真万确。”陆晨宴点头,语气笃定。 许亦知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惊疑、困惑,还有一丝冰冷的了然飞速掠过。他捏着那部旧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就在这时,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随其后是一声几乎要震碎玻璃的炸雷!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整个房间都随之震颤了一下。书桌上的台灯猛地熄灭,小小的空间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冰箱的嗡鸣也戛然而止。 停电了。 绝对的黑暗和死寂降临。只有窗外连绵不绝的雨声,被无限放大,冲刷着整个世界。 陆晨宴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人压抑的呼吸声。他摸索着想掏出自己的手机照明。 “……别动。”许亦知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近在咫尺,带着一种陆晨宴从未听过的、近乎破碎的紧绷。那声音失去了平日冰冷的屏障,只剩下被巨大恐惧攥紧的颤抖。 陆晨宴的动作僵住。他感觉到许亦知就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黑暗中,那细微的战栗似乎能通过空气传递过来。 “那晚……也是这样的雷声。”许亦知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雨水和无法磨灭的恐惧。“我妈妈……她把我反锁在卧室里……外面……全是火……还有……很响很响的雷声……” 陆晨宴屏住了呼吸,黑暗中,他仿佛能“看”到许亦知苍白的脸,那双总是藏在镜片和碎发后的眼睛,此刻一定盛满了被闪电照亮的、无法掩藏的惊惶。许亦知从未向任何人袒露过这些,那层隔绝世界的耳机线,在此刻的雷声和黑暗里,终于崩开了一道裂口。 “火……是蓝色的。”许亦知的声音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我隔着门缝……看到的……很怪异的蓝色……不像……正常的火……” 蓝色的火? 陆晨宴的心脏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一个模糊而惊悚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父亲破产前,曾在他面前咒骂过某个竞争对手,说对方心黑手狠,用的手段见不得光,当时似乎提到过某种化学品……燃烧起来,就是诡异的蓝色!难道……那场火灾? 他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比湿透的衣服带来的冷意更甚百倍。许亦知母亲的死,夜宴的建立,对校医的追查……所有碎片似乎在这一刻被“青衿社”这个名字和那诡异的蓝色火焰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在绝对的黑暗中,凭着感觉,准确地抓住了许亦知冰冷微颤的手腕。皮肤接触的刹那,两人都微微一震。 “许亦知……”陆晨宴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在哗哗的雨声中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查到的兴奋剂……和当年那场火……还有‘青衿社’……它们之间,是不是……” 话未问完,窗外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狭小的房间。陆晨宴的瞳孔骤然收缩—— 借着那转瞬即逝的强光,他清晰地看到,许亦知被他抓住的那只手臂上,刚才在校医室混乱中被张明粗暴撕扯衣袖时留下的几道新鲜红痕和淤青之间,赫然印着几道非常规整的、深紫色的指痕!那形状、大小,绝非校医张明在混乱拉扯中能留下的! 那分明是……有人刻意用力攥握留下的痕迹!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冰冷的战栗瞬间攫住了陆晨宴。有人在他们离开校医室之后,甚至可能就在这栋破旧的筒子楼附近,在混乱的雨夜中,再次接触过许亦知?是谁?是逃跑的张明去而复返?还是……那个神秘的“青衿社”派出的其他人?他们的触角,远比想象中伸得更快、更近! 闪电熄灭,房间重归黑暗,比之前更加浓稠,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窗外的雨声仿佛变成了无数双在暗处窥伺的眼睛发出的窃窃私语。陆晨宴握着许亦知手腕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掌心一片湿冷,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冷汗。许亦知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和瞬间加重的力道,在黑暗中沉默着,只有手腕处传来的脉搏,快得像要挣脱束缚的鼓点。 真相的碎片带着刺骨的寒意,在暴雨如注的夜里无声沉浮。而那只黑暗中紧握的手,是此刻唯一的锚点。陆晨宴能清晰地感觉到许亦知手腕上那几道深紫色指痕的凸起轮廓,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指尖。窗外的雨声,此刻听来像是无数脚步在黑暗中悄然合围。 第4章 社团迷局 陆晨宴在许亦知储物柜里发现一叠青衿社核心成员的黑料文件, 包括他们利用社团资源进行灰色交易、学术舞弊甚至欺凌事件的详细证据。 震惊之余,他身后传来一个冷静的女声: “翻别人东西的感觉怎么样?” 江桥斜倚在储物柜尽头,嘴角微扬。 “你猜,许亦知不知道你正替他‘整理’这些宝贝?” 储物柜冰冷的金属门被陆晨宴悄无声息地关上,隔绝了走廊远处模糊的喧闹。指尖残留着金属的凉意,但更冷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几乎让他指尖发麻的东西正塞在他的校服外套内侧口袋里——一叠打印纸,粗糙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硌着他的肋骨。 刚才,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青衿社。那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刺在每一页纸的抬头。 名单、时间、地点、金额……一条条冰冷的记录,撕开了那个笼罩在“精英资源”光环下社团华丽的外袍,露出底下盘根错节的灰暗根系:利用社团渠道进行的隐秘交易,篡改关键竞赛成绩的学术舞弊,甚至还有几起被刻意压下去、指向性明确的校园欺凌事件……核心成员的名字赫然在列,清晰得令人心惊。 这根本不是他以为的、能用来胁迫许亦知就范的“把柄”或“秘密”。这是一把淬了毒、足以让青衿社乃至整个霖城一中根基动摇的刀。而握着这把刀的人,竟然是那个永远戴着耳机、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的许亦知。 陆晨宴背靠着冰冷的储物柜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青衿社让他找许亦知的“弱点”,他们一定不知道,这个孤僻的学霸手里,正捏着能点燃他们火药库的引信。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高窗斜射进来,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似乎也在微微颤抖。 “翻别人东西的感觉怎么样?” 一个声音,平静得像深秋的湖水,毫无预兆地在寂静的走廊尽头响起。 陆晨宴猛地回头,心脏瞬间被攥紧,几乎撞上喉咙口。动作太快,口袋里的那叠纸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像一声泄露秘密的叹息。 阴影的边缘,斜倚着另一个储物柜的,是江桥。 她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解开一粒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学生会纪检委员的徽章在她胸前反射着一点冷光。她双手插在深蓝色校服裤的口袋里,姿态松弛,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嘴角微微向上勾着,那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洞悉一切后的玩味,目光锐利地落在陆晨宴脸上,又缓缓滑向他鼓起的校服口袋,仿佛能穿透布料,看清里面藏着什么。 陆晨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习惯性地挂起那副阳光又带点痞气的招牌笑容,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哟,江委员?这么巧,查岗啊?”声音努力维持着平时的调子,尾音却不易察觉地发飘。 江桥没理会他拙劣的表演。她歪了歪头,视线越过陆晨宴的肩膀,落在他身后那个属于许亦知的、此刻紧闭的储物柜门上,眼神变得幽深。她衬衫第二颗纽扣下方,别着一枚小小的、设计独特的银色徽章,一个缠绕的字母“X”图案,在阴影里闪着微光。 “巧?”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很短促,没什么温度,“是啊,真巧。巧到刚好看到你在替我们亲爱的年级第一整理‘私人物品’。”她刻意加重了“整理”两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手挺快嘛,陆队长。”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陆晨宴僵硬的身体和那只下意识护住口袋的手上,停顿片刻,仿佛在欣赏他的窘迫,“你说,许亦知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会有这么热心肠的朋友替他‘分门别类’这些……‘宝贝’?” “宝贝”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像两粒冰珠砸在地面。 陆晨宴脸上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像劣质的墙皮簌簌剥落。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指在口袋里攥紧,那叠纸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江桥,”他声音沉了下去,不再掩饰那份被撞破的狼狈和随之而来的强硬,“这事跟你没关系。学生会的手,别伸太长。” “跟我没关系?”江桥终于从倚靠的柜门上直起身,朝他走近一步。她的个子很高,步伐带着一种沉静的压迫感,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晰而规律的声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你翻的是许亦知的柜子,动的是他的东西。”她停在陆晨宴面前一步之遥,微微仰头直视着他,那双总是显得冷静疏离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出陆晨宴有些苍白的脸,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警告,“而许亦知,”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是我朋友。” 空气瞬间凝固。陆晨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他盯着江桥,试图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虚张声势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磐石般的笃定。口袋里的文件仿佛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他的皮肤。青衿社的威胁、许亦知的秘密、眼前这个立场不明的江桥……无数条看不见的线骤然收紧,勒得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闷响自身侧传来。 陆晨宴和江桥同时转头。 走廊的另一端,连接着教学楼内部通道的防火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空洞的回响。 许亦知站在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校服,身形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标志性的黑色有线耳机挂在脖子上,没有塞进耳朵。他微微喘着气,胸口起伏,额发被汗水浸湿了几缕,紧贴在苍白的额角,显然是疾跑过来的。然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平日里总是低垂着、被长长的睫毛覆盖,或是隔着镜片显得淡漠疏离的眼睛,此刻正透过薄薄的镜片,死死地钉在陆晨宴的脸上。里面没有惊愕,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封千里的冷意。那目光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空气,直刺而来,瞬间冻结了陆晨宴试图解释的话语,也凝固了江桥脸上所有的表情。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走廊尽头高窗透进来的阳光,似乎也失去了温度,只剩下惨白的光束,无声地切割着三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沉默。 陆晨宴喉咙发干,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哪怕是一句无力的辩解。他甚至能感觉到口袋里的那叠纸正隔着布料散发出的、令人心惊的存在感。 但许亦知的目光,只是冰冷地扫过他护住口袋的手,然后,极其缓慢地,移到了江桥脸上。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随即又沉入更深的寒潭。 江桥迎着他的目光,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陆晨宴。” 许亦知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地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你口袋里的东西,”他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锋,精准地切割着陆晨宴试图维持的镇定,“好看吗?” 许亦知的声音落下,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凿进陆晨宴紧绷的神经里。他护着口袋的手下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叠纸张坚硬的边缘硌在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把滚烫的沙砾,灼烧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解释?质问?在许亦知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可笑。 “我……”一个字艰难地挤出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许亦知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他向前踏了一步,步子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他不再看陆晨宴那张写满挣扎和难堪的脸,视线越过他,落在江桥身上。那目光锐利依旧,却少了几分针对陆晨宴的冰寒,多了一种审视和无声的疑问,像在确认什么。 江桥接收到了他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嘴唇,眼神复杂地回望过去,轻轻摇了摇头。这无声的交流短暂得只有一瞬,却让陆晨宴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默契,心头那股被背叛和孤立的寒意更深了。 “好看?”许亦知终于将视线重新锁回陆晨宴脸上,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是一个毫无温度、近乎嘲讽的弧度。“那些青衿社的烂账,那些披着精英皮囊的蛆虫……”他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字字清晰,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向陆晨宴的认知,“你以为,那就是我的‘把柄’?你替青衿社翻箱倒柜要找的东西?” 陆晨宴瞳孔猛地一缩。青衿社!他果然知道!一股被彻底看穿、如同**示众的羞耻感混杂着被利用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耳根滚烫。 “我……”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血丝浮现,那副阳光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压抑的戾气,“是!是他们让我找!那又怎么样?许亦知,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他声音拔高,带着破罐破摔的嘶哑,试图用攻击来掩饰自己的狼狈,“装什么清高孤僻!背地里不也一样在挖别人的根?你收集这些,难道不是为了威胁?不是为了……” “为了什么?”许亦知打断他,声音陡然冷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为了像你一样,为了点可怜的‘保护’或者‘资源’,就甘愿当他们的狗,去咬别人?” “你闭嘴!”陆晨宴像被踩了尾巴的野兽,低吼出声,身体前倾,拳头在身侧紧握,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似乎下一秒就要挥出。他所有的伪装,那些辛苦维持的体面,那些深埋的恐惧和重担,在这一刻被许亦知毫不留情地撕开,血淋淋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许亦知却纹丝不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惧怕,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穿透力。他无视陆晨宴即将失控的怒火,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强的力量,像重锤敲击在陆晨宴的心上: “为了你那个在霖城三中读初中的妹妹陆小雨?” “为了你那个欠了一屁股债、躲得不见人影的爸?” “为了你每天放学后,要赶去城南那家24小时便利店,换上那件滑稽的条纹围裙,一站就是六个小时,直到凌晨?” 每一个字,都像一个精准的坐标,钉在陆晨宴拼命隐藏、早已千疮百孔的生活上。便利店!凌晨!他怎么会知道?! 陆晨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煞白如纸。暴起的青筋凝固在额角,紧握的拳头僵在半空,连呼吸都停滞了。那双总是闪烁着阳光或狡黠光芒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巨大的、被彻底扒光的惊骇和茫然。支撑他挺直脊梁的某根东西,仿佛在这一刻被许亦知冰冷的话语“咔嚓”一声,无情地折断了。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时间被无限拉长,又在瞬间凝固。陆晨宴僵立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许亦知那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反复回荡——妹妹、债务、便利店……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竭力隐藏的伤口上,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焦糊的耻辱味道。他试图维持的最后一点强硬姿态彻底崩塌,只剩下**裸的、无处遁形的狼狈。 许亦知看着他瞬间褪尽血色的脸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惶,镜片后的目光深处,那层坚冰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他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更冷的直线,最终,没有再吐出更锋利的话语。沉默,反而成了此刻最沉重的压力。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叹息,从旁边的江桥唇间逸出。她抱着手臂,目光在瞬间被击溃的陆晨宴和沉默如冰的许亦知之间扫过,最终定格在许亦知紧绷的侧脸上。那眼神里有理解,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的走廊里却异常清晰的机械声响,像一枚细小的冰针,刺破了紧绷的空气。 声音来自走廊拐角楼梯间的阴影处! 许亦知反应最快,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声音来源。陆晨宴也浑身一震,从巨大的震惊和羞耻中强行挣脱,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然而,只看到楼梯间防火门那深绿色的门板,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不引人察觉的速度,无声地合拢,最后“嗒”一声轻响,彻底关严。门上的方形小窗,一片模糊的毛玻璃,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仿佛刚才那声快门般的轻响,只是一个幻觉,一个在紧张气氛下产生的错觉。 但三人都知道,那不是错觉。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在场每一个人。 “谁?!”陆晨宴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带着惊弓之鸟般的余悸和愤怒,身体已经本能地朝着楼梯间方向冲了一步。 许亦知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脸色比刚才更加冷峻,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那层毛玻璃。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追,而是按住了自己挂在脖子上的其中一个耳机听筒。指尖在听筒边缘某个不起眼的凸起上,极快地按动了几下,像是在发送某种信号。动作隐蔽而迅速。 江桥的视线立刻从楼梯间门转向许亦知的手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她显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 “叮咚!特别关注提示!” “快看论坛!” “卧槽!什么情况?!” 走廊两侧的教室里,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瞬间炸开了锅!压抑的惊呼、难以置信的议论、手机消息提示音疯狂震动的嗡鸣声,汇成一股嘈杂的洪流,猛地冲破了教室门的阻隔,汹涌地灌满了整个走廊! 三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剧变。 陆晨宴猛地刹住冲向楼梯间的脚步,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裤袋里掏出手机。屏幕刚点亮,一个猩红刺目的推送通知就粗暴地撞入眼帘: 【夜宴·即时速递】午夜秘影!篮坛骄子与冰山学霸的储物柜密会!关系扑朔迷离?![爆][热][新]** 配图! 一张明显是在光线不足环境下拍摄的、带着强烈噪点和模糊感的照片,如同鬼魅般占据了屏幕中央。 照片的视角,正是刚才楼梯间门缝的位置! 画面上,昏暗的走廊灯光勾勒出两个几乎挨在一起的身影轮廓。靠近储物柜的那个(陆晨宴),身体前倾,一只手似乎还扶在柜门上,侧脸对着镜头,表情模糊但姿态显得紧绷而……专注?而另一个身影(许亦知),则刚从走廊另一端闯入画面,正对着陆晨宴的方向,镜片反射着一点惨白的光,看不清眼神,但那微微抬起的下颌和站立的姿态,在模糊的光影里,竟透出一种奇异的对峙感,又隐隐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张力? 构图精准而暧昧。角度刁钻。光线迷离。 照片下方,一行加粗的、充满引导性的文字,像毒蛇的信子: > **深夜储物柜前,空气凝固!陆队长与许学霸之间,究竟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是交易?是冲突?还是……?青衿社的压力下,关系走向成谜!持续关注夜宴,为你深扒!** “操!”陆晨宴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张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照片,以及那行充满恶意的文字,一股邪火夹杂着被彻底愚弄的耻辱感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许亦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濒临失控的困兽,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更深的恐慌而扭曲变调:“是你?!许亦知!是你搞的鬼?!‘夜宴’!是不是你!!” 他几乎要将手机捏碎,身体因暴怒而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 许亦知没有看手机。在走廊爆发出巨大喧哗的瞬间,他只是极其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波动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足以吞噬一切的冰冷和漠然。他无视了陆晨宴野兽般的咆哮,甚至无视了周围教室门缝里投来的无数道惊疑、探究、兴奋的目光。他的视线越过暴怒的陆晨宴,越过喧哗鼎沸的走廊,投向窗外阴沉沉的天空,薄唇紧抿,侧脸的线条绷得像刀锋。 “许亦知!你说话!!”陆晨宴的怒吼在嘈杂的背景音中显得格外刺耳。 江桥一步上前,果断地挡在了许亦知身前半步的位置,隔开了陆晨宴几乎要喷火的视线。她脸上惯常的冷静被凝重取代,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越聚越多、指指点点的学生,最后落在陆晨宴扭曲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力量:“陆晨宴!冷静点!看清楚形势!” 形势? 走廊已经完全沸腾了。窃窃私语汇成巨大的声浪,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风暴中心的三人身上。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走廊里明明灭灭,如同鬼火。照片、谣言、青衿社、夜宴……所有暗流涌动的秘密和矛盾,在这一张模糊的照片和一条恶意的推送下,被粗暴地扯到了明处,点燃了压抑已久的、名为窥私和猎奇的熊熊烈火。 许亦知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冰冷和精准,将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重新戴好,塞进了耳朵。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质问。然后,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极其短暂地在江桥紧绷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最后,他的视线掠过状若疯狂的陆晨宴,看向远处走廊尽头那片被议论和目光填满的混乱。 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沉的、仿佛能冻结一切的黑暗。 他嘴唇微动,没有声音发出,但那口型,站在他身前的江桥看得清清楚楚: “风暴开始了。” 下一秒,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周围鼎沸的人声、陆晨宴的怒吼、窥探的目光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他挺直了那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脊背,像一把出鞘的、孤绝的利剑,迈开脚步,径直朝着人群最密集、议论声最鼎沸的走廊另一端走去。 人群在他前方如同摩西分海般,下意识地分开一条通道,却又在瞬间重新合拢,将他沉默前行的身影吞没在无数道闪烁的目光和嗡嗡的议论声中。 江桥看着许亦知孤绝的背影消失在攒动的人头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追了上去。经过僵立原地、双目赤红、拳头紧握得指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陆晨宴身边时,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留下一句低得几乎听不清的警告,飘散在浑浊的空气里: “别被人当枪使了,陆晨宴。想想你妹妹。” 陆晨宴猛地一颤,像被这句话狠狠抽了一鞭子。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手机屏幕上那张模糊暧昧的照片。屏幕上方的论坛推送还在不断跳出新的“爆料”和疯狂的评论提示。 “劲爆!实锤了?” “陆晨宴和许亦知??我瞎了??” “青衿社施压?这瓜越来越大了!” “夜宴牛逼!继续扒啊!” 那些猩红的文字在他视网膜上疯狂跳动、扭曲、放大,最终化为一片吞噬理智的血海。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绝望的呜咽,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将手机砸向旁边冰冷的墙壁! “砰——哗啦!” 屏幕碎裂的刺耳声响,如同这场风暴降临的第一个、也是最绝望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