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作序》 第1章 第 1 章 旧金山，圣诞前夕。 沃尔玛超市。 黑人大婶收银员迎来一位衣着考究的英俊客人。 她暧昧瞄了一眼结账物品，扫码，中气十足喊道：“十六元。” 男人从钱包抽出一张纸币：“不用找。” 黑人大婶拿起印着富兰克林头像的钞票，得意洋洋对同事炫耀：“嘿！那小子一定有场紧急约会。” 十五分钟车程之外，一栋公寓。 宣晴手里的雪莉酒见底，不留神，酒瓶滚落地板。 伸手去捡酒瓶，整个起居室蓦地天旋地转，复古壁纸上的花纹辗转躺进她视线。 趴在地毯的金毛犬一向安静，只歪着头，水汪汪的眼睛时不时看她。 男人回到公寓，脱下外套，再次拨出同一个号码，低声问：“那边结束了？” 电话另一头不知说了什么。 他挂断电话。 推开房门，宣晴蜷缩在起居室沙发上，白皙脸颊笼上一层红晕，长发如黑云。 抹胸长裙裙摆随意散落——她今天盛装而来。 男人俯下身，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 金毛摇着尾巴在他脚下打转。 宣晴恍惚间抬眸，熟悉的西装与衬衫映入眼。 她不自禁抓住他的衣领，话音含糊：“林晟哥。我等你好久。” 过了会，她仿佛被人放进云里。 他俯身看向床上的人，有一瞬犹豫。 她一只手搭上他的肩。 他顺着她的牵引，侧身靠近。 未能克制，亲吻随一同落下。旋即，清冽的气息将她包围。 宣晴眼中漫过一层朦胧水雾，视野模糊，话音也含糊：“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他不动声色，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下巴抵上她额头，哄着她：“好。” 宣晴听到肯定的答复，满意地闭上眼，沉沉睡去。 他将羽绒被搭在她身上，只露出肩。 刚买的那盒成人用品被打开，数只方形袋子随意散放在桌面。 他的卧室房门半掩，只要有人经过门前，一瞥便能发现。 他换上睡袍。 顾昱年将铺垫的戏份做足。只等主角上门。 . 林晟在办公室落地窗前取下眼镜，一手扶额，揉了揉发紧的额角。 他从顾昱年手上半路接下这桩收购案，操持数月后，终于在新年休假前达成最终协议。一切付出都值得，明天他将启程前往纽约入职高盛。 林晟没有休息。 商店即将歇业休假，圣诞礼物还没买——宣晴为期半年交换即将结束，马上要回国。 几小时前她发来信息，他未回复。 林晟喜欢宣晴。 但她似乎与顾昱年……林晟无意中看到顾昱年未退出的聊天界面，也见过他们单独外出。 林晟赶在黄昏回到公寓。 打开门，室内昏暗安静，空气里有一丝酒味。宣晴的外套与顾昱年的大衣一起，挂在门前衣橱。 他打开灯，脚步有一丝迟疑。 亮起的灯光穿过走廊与半掩的房门，映上宣晴的眼。她睁开眼，无意识地看向那道光。 林晟穿过走廊，来到门前。 顾昱年从房间内走向门口，反手将门带上。 他漫不经心地招呼林晟：“回来了？” 门阖上前，宣晴似乎看到了谁的诧异，黑暗中，她又睡着。 起居室无人在意的角落，宣晴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李泓亦：平安夜快乐。毕业旅行一切就绪，只等你。 第2章 第 2 章 21个月后。 宋楠开完会，第一时间通知宣晴：“093项目划给子公司‘钧展’，接下来你得跟新来的顾总汇报。” 宣晴从办公桌中猛地抬起头。 “怎么回事？” “子公司缺项目。093马上验收转产，拿去给那边添点业绩。”宋楠解释：“但那边待遇给的不错。” 宋楠燃起八卦之心：“这个顾昱年，刚回国就点名要你和093。你们认识？” 宣晴键盘上的手停顿两秒。 “不认识。” 座机来电，宣晴接起。 对方自报家门：“我是人力李斌。”——是HR总裁，宣晴诧异，何事劳动他亲自来电？ 李斌：“有一项人事调动跟你商量：子公司钧展要组建项目部，顾总看了你的履历，觉得很合适。看你是否愿意转调过去？两倍薪资。” 李斌停顿片刻，似乎在等宣晴反应：“不急，你先考虑。下午小刘找你详谈。” 宋楠耐心等她撂下电话，笑说：“你们不认识，他怎么就盯上你的项目？该不会见色起意？”——中央研究院可有百八十项在研项目。 宣晴手上忙于工作，一时未回答。 过了半晌，她问宋楠：“你师弟最近忙吗？” . 李泓亦手机震动，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姓名，他一瞬失神。 不顾身边有人还在讲话，李泓亦快步离开会议室。 “喂。” 宣晴深吸一口气：“帮我个忙行么？” “说。” “假装我男朋友，挡个人。” “……” 李泓亦没想好怎么接话。 假扮宣晴男友吓退追求者这事，从前他不是没干过。但一别近两年，失踪人口终于找上他，他不想浪费机会白帮忙。 对面默不作声，宣晴以为他不感兴趣，打算施以利诱：“不让你白忙……” 李泓亦福至心灵，开出条件：“听说你室友搬走了？租给我，我就帮。” 宣晴一怔，而后反应过来——宋楠跟师弟亲厚，连她合租室友搬走这种小事也跟他讲。 “我家那小客房您住太憋屈了，不合适。” “不给？那我撂了。” 她直接扯谎：“已经租给同事了，我不能失信于人吧？” 死去的回忆开始攻击李泓亦：“你不能失信于人？噢，我不是人？”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 “以前是我不好。算了，不麻烦你。” “那你找谁？”李泓亦有点大声，会议室几道目光隔着玻璃墙看向他。不等她服软，他问：“要我怎么做？” . 宣晴临时受命，出席融资商的酒局。 原本轮不上她这样的项目经理出面应酬。 ——只因她是093项目一线负责人，而盛君集团董事长亲自拍板，要把她的项目连同她本人，转给新成立的子公司钧展。093距离交付只剩半年，钧展在做新一轮融资，宣晴立刻成了核心项目技术负责人。 中午，盛君集团公司会馆。 到了一干投行精英面前，宣晴发现熟记于心的数据和质量参数完全用不上，精英们注意力都放在几串数字上：金额和时限。 赴宴的人只需感情昂扬的社交，可她没开通社交天赋。 觥筹交错之间，比起明艳动人、八面玲珑的盛君客户总监利娜，宣晴薄瓷素面的清冷，倒显得不合群。 她不愿当花瓶赔笑，躲去阳台扣手机。 李泓亦二十分钟前发来消息：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她回复：今天不用。 脚步声从身后接近，她侧过头，那道高挺的身影已到跟前。 顾昱年眸光停在她侧脸，开口：“好久不见。” 酒会中，宣晴一直无视顾昱年。 此时无处可躲，她收起手机，并不看他，只道：“顾总。” 称呼生疏。 顾昱年嗓音轻缓：“我刚回国，对公司项目不熟。选093没提前跟你商量，抱歉。” “顾总客气。都是工作，在哪都一样。” 顾昱年听出她话里一语双关的威胁，依然温声问：“你同意来钧展？” “不同意。” 话语生硬。 宣晴此刻的拒绝，和从前拒绝他纠缠、将他拉黑时一样干脆。 顾昱年似乎对她的抵触毫无知觉，只静立在她身侧。过了半晌，他递来二维码名片：“后续工作我需要联系你，微信麻烦加上。” 宣晴人还在盛君上班，无法拒绝，索性公事公办。 . 酒会散场已是下午三点。 回到办公室，需要她当天签字审核的记录在桌面叠了一摞。扫了一眼电脑，人力部门刘欣留言，约她四点半谈话。 在实验室忙做一团，匆忙赶去人力时，她将手机遗落在办公桌上。 看完刘欣给的方案，宣晴心口却像堵了块石头：为了让她同意转去子公司，公司开出的条件异常优厚。 ——但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条网下的鱼。 顾昱年清楚她的家庭背景，知道她在几件装腔作势的高定和名牌包背后，一无所有。 活着这件事，她一直靠自己。 “如果我不同意，会怎么样？”宣晴问。 . 已到下班，工作还未完。 手机上有一个陌生号码打来几通未接来电，还有母亲徐臻的电话。 宣晴先回复微信：妈，我正在忙，晚上回去打给你。 拨通未接来电，对面背景音嘈杂，一个男人咆哮道：“1701？你家漏水了，打电话也不接！天花板都掉下来砸到我了！” 对面暴躁的语气让宣晴有点慌。 合租室友前些天刚搬离，另一间卧室通过同事转租给她不差钱的朋友，租房小半年，一直没来住过。南岸家园这套三室两厅，只有主卧的她在住。 房主是远在上海的徐臻。 她匆忙收拾东西回家。 公司门前，停了一辆扎眼的黄色阿斯顿·马丁SUV。 引擎盖上放着一束白玫瑰，一个颀长的身影正靠在车边低头看手机。他挺阔白衬衫下，双腿修长，那画面乍一看，像是画报或者MV拍摄现场。 太过扎眼。 宣晴下意识想从另一侧大门溜走，正巧李泓亦抬头看见她。 他拿花走来，问：“你去哪？” 宣晴与他保持几步距离：“不是说不用来？” 李泓亦一哂：“我还不知道你？火烧眉毛才着急。”他看向盛君集团大厦虚空索敌：“谁追你？你公司同事？” 说话间，一辆黑色劳斯莱斯从公司驶出，女神车标闪亮。 路过他们身边时，车停下。 顾昱年从后座开门下车，目光扫过李泓亦，问宣晴：“要帮忙吗？” 宣晴略微疑惑。 飞快扫了一眼顾昱年，又看向李泓亦手上的花，以及她与李泓亦之间保持的距离。 ——顾昱年误会她被追求者纠缠？ 李泓亦却从来人眼里捕捉到一丝敌意——原来是你。 他毫不客气，挑眉向顾昱年自我介绍：“我是宣晴男朋友。您是？” 顾昱年眸光微凝：“顾昱年。幸会。” 李泓亦打量着顾昱年，丝毫不惧眼锋较量。 宣晴尴尬：“我有急事，先走了。”她径直去往地铁站入口。 李泓亦抱着花追上来问：“怎么了？什么事？” 顾昱年默然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回到家，宣晴第一时间仔细检查，房间地面各处没水迹、没异常。索性直接去找楼下：有李泓亦跟着壮胆，她不怕遇见蛮不讲理的邻居。 开门的是一位大爷，见她上门，骂骂咧咧地引他们去房间里查看。宣晴跟在大爷身后，认真检查他半秃的脑袋。 万幸，邻居没见伤，只是吓唬她。 漏水点在卫生间。 天花板的铝扣板不知是掉落还是被人打开，黑乎乎空着两个格子，露出水泥房顶，板子边上，如水帘洞一般滴淌着水。 宣晴和李泓亦一齐茫然盯着水帘洞。 这画面很熟——她想起当年跟李泓亦搭档做实验，捅出篓子的时刻。 漏出的水顺着墙面流向下水口，无色无异味。 物业委派的维修人员也上门，敲了敲宣晴家卫生间墙面，说：“只怕是墙里面的水管漏了，外面看不出来。” “那怎么办？” “把墙砸开看看？” 宣晴缺乏这方面的常识，但从对方态度里敏锐察觉：这家伙在糊弄她。 “你懂么？”宣晴拿手机杵了杵李泓亦。 李泓亦当然不懂：“我打电话问。”李府管家很上心，说立刻过来看看。 宣晴立刻拒绝。 她手指微动，搜索手机里网友的经验，质疑物业的法子有问题。 宣晴：“这样吧，给我家做个闭水试验，先确认一下是不是我家漏水。” 物业与邻居大爷莫衷一是，但她坚持。 等着闭水试验做完，宣晴家水表只字未动。物业单方面安抚楼下大爷，另外去寻找漏水点。 一场虚惊。 人都撤了，房间安静下来。 李泓亦第一次来宣晴家，此时得空巡视一圈，走到空置的客卧。他质问：“这房间不还空着？哪有人住？” 宣晴忙忘了这茬，跟进房间来拿话找补：“口头定下了，人还没来…” 李泓亦看穿她在糊弄他，走到她跟前，略微俯身与她对视。察觉两人距离有点近，宣晴想往后退两步，却直接靠上墙。 李泓亦眼神直直地落在宣晴脸上：“我不是说过不追你，为什么一直躲我？” 宣晴心虚，避开他视线。 透过卧室一侧落地窗，她远远望见环路高架上两侧车辆的灯光，一侧是晃眼的黄，一侧是氤氲的红，相向又平行。 李泓亦说出‘不追她’的话时，他们还有两个月毕业。 宣晴一身疲惫从美国回来，像是刚淋过一场大雨，再不相信晴天。她的拒绝并不针对李泓亦。很长一段时间，她隔绝工作以外的所有人际往来。 宣晴答得敷衍：“没躲你，只是忙。” 李泓亦一时分了神。她长发挽在后颈，脖颈修长白皙，锁骨的弧度下光影明暗，有些像油画。说话时，那鸦羽般睫毛轻扑，唇瓣微启。 宣晴听见他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又恢复平日里没心没肺的样子：“诶，我都答应帮你，你宁可空着都不舍得给我？” 他拿起手机，向宣晴发起微信转账。“房租转你了，点一下。” 宣晴打开手机，反手退回：“这也太多了。” 李泓亦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已经同意，喜滋滋重新发起转账。这次他机灵，眼疾手快抢过宣晴手机，举高了点开：已收款。 宣晴手机脱手，无奈道：“你…什么毛病？” 宣晴一米六七并不矮，但李泓亦一米八七。绝对高度差面前，她够不到手机。但她熟悉李泓亦的弱点：怕痒。 李泓亦被她手指戳了下，笑着躲开——这一幕从前经常发生。最近一两年，两人几乎断联，此刻玩闹起来，几分唏嘘。 四年前。 宣晴初次见到李泓亦时，她考上研究生回北京，结束在上海母亲家的借宿生活。宣晴爷爷那会还在世，不忍她拎东西奔波，早早联系物流把行李邮寄到学校。 中间出了差错。 宣晴最后在火车站附近的物流处找到行李。 行李说重也不重，区区十七公斤。里面装有她从小到大的各种回忆——她视为珍宝，舍不得被母亲丢掉的旧物。 人点背的时候，祸不单行。 她叫车将行李拉回学校，却搞错定位到一处侧门。车进不去，共享单车也不见一辆，只能步行。打过包的行李没有轮子能滑行，只能手拎。 负重十七公斤可以走多远？ 宣晴的答案是，刚好够她从校门口走到寝室楼下。但还要爬上六楼寝室，她虚脱了。 李泓亦这时候出现，好像从天而降的神兵，在楼梯上居高临下问她：“你去几楼？” 宣晴要强：“没事，我歇会，自己能行。” 李泓亦扫了一眼宣晴手上的勒伤，一身牛劲，二话不说，拎上就走。 宣晴只得气喘吁吁跟着爬楼。 一口气上到六楼，李泓亦也喘，但他克制。 宣晴要加微信感谢他，李泓亦觉得英雄不该问出处，没给。 几天后开学第一堂大课，宣晴走进阶梯教室，一眼就看到坐在最后一排那位高个子。 “嗨，同学你好。还没谢谢你，喏。”宣晴包里时常装一袋奶糖，今天有了用处。 李泓亦一愣，认出了她。 他接过奶糖默默打开袋子，取出一颗糖塞进嘴里，剩下的还给宣晴：“正好没吃早饭。” 宣晴在旁边位置落座。 李泓亦见她一通擦桌子擦椅子，猛然发觉自己白色t恤灰蓝色运动裤已经蹭脏了，抱怨道：“你应该早点来，还能提醒我。” 乐于助人又有点缺心眼的大男孩——这是宣晴对李泓亦的第一印象。 之后爷爷出事，李泓亦帮过她更多，可她忘恩负义，一丝人情没还。 第3章 第 3 章 宣晴回过神。 两人还未吃晚餐，她问李泓亦：“七哥煲仔，去不？”——学校门口的连锁餐厅，她家门口也有。 “行。”李泓亦忽想起：“诶，我车还在你们公司门口。” 宣晴看了看时间：“刚好吃完饭去取，不堵车。” “你陪我去？” “我有工作。” 李泓亦：“电梯卡，门密码给我。明天你上班，我搬家。” “嗯。” 李泓亦不需要朝九晚五的工作。毕业以后，她虽然忙碌，偶尔会从宋楠那里听说一些关于李泓亦的新闻。 宋楠是李泓亦同门博士师姐。 宣晴毕业后，在宋楠引荐下进入盛君集团总部，顺利落在向往的研发岗位。 可盛君的董事长顾盛田，竟会是顾昱年的父亲，宣晴始料未及——顾昱年在盛君并无任职，半个月前，公司流传顾总儿子回国的消息时，她才听到他名字。 . 晚餐后回家，宣晴把李泓亦带来的花移到花瓶里，放在卧室飘窗。 梳洗完又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线上工作。 一封抄送她的邮件写着：某项目待返厂改进。这不是她负责的项目，但她是参与者之一。 负责人是尹笙，宣晴有一阵子没见到他。 半年多前，公司拓展医疗器械新材料业务，尹笙被外派到迪拜工作。 从接下公司外派任务，到出国拓展业务前，尹笙不仅带着项目组提前完成了邮件项目，还超额做完两个项目改进。 她很佩服尹笙的工作能力。 一年前，宣晴刚上班不久，项目排期紧，又赶上搭档产期临近。她资历浅，猛然间背负重担，工作压力大到失眠，一度打过退堂鼓。 是上级尹笙给她反向做思想工作。 尹笙说：“这个压力你抗不下来的话，无论换到哪儿，你都抗不下来。你想有自己的事业，这就是职场必经之路。” 她感谢尹笙劝过她。也感谢熬过艰苦时光的自己，让她现在有底气能做选择。 宣晴处理完工作，写下辞职报告。 . 宣晴有早起困难症。 起床后绝对没有吃早餐的时间，包里一贯存着几颗糖是她的底气，她不怕低血糖。 早八地铁人满为患，宣晴需要坐六站，一上车便往低密度地区挤。 刚刚站定，低头撞上风情满眼的客户总监利娜。 “嗨，早。”宣晴断定对方认出自己，才开口招呼。 “早。”利娜妆容姣好，衣装精致，衬托得周围群众像是要赶集。 一时无话可说又无法移动，宣晴被她一双妙目盯得浑身不自在。 只听利娜问：“你和顾昱年认识？” 宣晴一怔：“是…昨天见过。” 利娜好像一眼看出她在说谎，但她没戳破，只是似是而非的笑笑。 地铁到站有人下车，周围松快了半寸，宣晴调整了一下站姿，佯装看手机。 “我在美国时听他提过你。”利娜说。 “哦。” 两人不再交谈，又过了一站，身后有人下车，她挤过去坐下。 利娜探究的目光总算被人群隔断。 . 刚到上班时间，座机就来了电话。 宣晴面包就水囫囵下咽，接起：“喂你好。” “宣经理，我是总裁办冯婧，上午九点半有个会，请您来二十楼会议室参加。” “我？”宣晴被面包噎了一下，思考这事不合理：二十楼，是盛君董事们开会的地方。 宣晴问：“都哪些人参会，关于什么议题，我提前准备一下？” “抱歉宣经理，是接到总秘的临时通知，细节我不清楚。” 宣晴带着笔记本，提前两分钟到会议室。还没到跟前，便听到门内的笑声。 总秘在门口跟她点头示意，推开门：“顾总，宣经理过来了。” “宣晴啊，快进来。”顾盛田在书架前意外热情地向她招呼。 宣晴对这股热情感到诧异——宣晴认得董事长，董事长并不认识她。 顾盛田身旁站着另一人，许望。 宣晴平时叫他许叔叔，是母亲徐臻的再婚丈夫，海望集团董事长——这才记起，昨晚她忘了回复母亲电话。 “顾总好，”宣晴不卑不亢地问候：“许叔叔好。” 顾盛田笑着对许望夸道：“宣晴年轻有为，技术过硬。她带的项目连欧洲客户都看中了，潜力很大。这次小年回来，正好让他跟着宣晴多学学——搞管理不懂技术可不行！” 许望观察着宣晴的反应，笑着附和：“小晴在北京打拼，向来只报喜不报忧，她的情况我还得向您请教。”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很正常。”顾盛田顺势接话，“小年调研海望在德国的项目，我才知道这事。我们两家能因此结缘，也是天意。” 宣晴听得如堕云雾。 许望笑着转向宣晴：“小晴，你妈妈待会儿到。晚上我们两家一起聚聚。” “抱歉，我今晚要加班。”宣晴微笑拒绝，“顾总、许叔叔，你们尽兴。” 顾盛田见许望并无反应，也不强求。 许望温和对宣晴道：“去忙吧。” 中午徐臻已经落地，说晚上有事情要当面与宣晴聊。 “好。”宣晴应下，察觉母亲声音有些闷，“妈，你感冒了？” “只是没休息好，到酒店睡会儿就好。晚上见。” 午饭后，宣晴出门办了张卡，把李泓亦的转账存入，密码设了他生日。 下午的实验需要带护具手套，直到下班，她才拿起手机。先回复工作消息，又看到李泓亦一连串的微信： 搬进来了，晚上不给我接风？ 按摩椅放阳台？ ……这么忙？我去接你下班？ 已经五点多。 宣晴疲惫地起身，透过窗户远远看到那辆醒目的阿斯顿马丁停在大门外。 宣晴直接拨通电话：“刚看到消息，晚上还有事，你先回吧。” 李泓亦不置可否：“一起吃个饭？” “要加班。”她挂断了。 微信只剩一条未读。 顾昱年：忙完找我，有事。 正盯着手机出神，宋楠突然出现：“还不下班？” 宣晴：“嗯，晚一会。” 宋楠在门口走出两步，还是回头过来问：“师弟昨天给你送花了吧？ 宣晴尴尬笑着：“闹着玩的。” 宋楠：“他对你挺认真的。一直都是。” 处理完线上工作，外卖下单的时候她点了双份。 等外卖的功夫，宣晴在实验台前有一瞬走神：093项目倾注了她全部心血，做出这样的成绩，实在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况且，她还没找到下家。 按计划，子公司合同一两周内就会签署，到时093项目所有原始数据都将移交。作为唯一掌握全部保密文件的负责人，她必须提前整理好一切，以应对投资方严苛的审计。 取到外卖，她拿出一份送到李泓亦车前："你先回吧。" "他怎么在？"李泓亦突然皱眉看向她身后。 宣晴回头，是顾昱年。 宣晴：“不清楚。我去忙了。” 李泓亦坚持：“我在这等你。” 刷卡进大门，宣晴低头从顾昱年身边经过，默默回实验楼。 顾昱年跟在宣晴身后。 李泓亦恼火地将手机丢在一边。 以往打发宣晴的追求者很简单——他只要出面，要么胜在身家，要么赢在颜值，总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可顾昱年不同，他们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宣晴还在等电梯，她没看向身边的人。顾昱年也没开口。 叮——电梯开门，两人沉默地走进去。 宣晴按了楼层，退到后侧。 顾昱年没动作。 傍晚，没开灯的过道逐渐暗下来。她所在楼层今天没其他人加班，只有她。 她到办公室放下外卖袋子，转身就去实验室——那边有门禁。 没能如愿。 顾昱年挡住了她。 “还在生我的气？”他眼底翻涌着熟悉的情绪。 过道里没关的窗灌进一阵风，宣晴想起曾经对他说过无数遍的话，‘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 她不想再重复，只说：“你有什么事，快说。” 顾昱年：“海望集团现金流断了。许望现在找盛君合作，收购他在德国的产业。” 宣晴一怔。 徐臻家中摆有一张照片，是从德国海望总部拍的。几年前海望集团收购德国企业的事，宣晴略微清楚——目的是为徐臻掌舵的海望汽车铺路。 而许望在地产行业白手起家，三十年间创造出整个商业帝国，几年前，营收高峰期的海望资产规模甚至远远超过盛君。 宣晴不太相信顾昱年的话。 但……母亲和许望为什么突然到北京，许望又为什么要见顾盛田？ 顾昱年话音平静：“盛君评估后给出高价，但合作的条件是，我们两家联姻。” 联姻？ 据宣晴所知，顾盛田家、许望家，似乎都没有女儿。 她疑惑地看向顾昱年。 一瞬了然，宣晴不可置信：“我不是许望的女儿！” 顾昱年眸光深邃：“盛君评估过许望夫妇的持股风险，顾家会承担。这不是普通收购，是盛君在海望危机时施以援手。联姻只是让双方安心的公关手段。我明白你难以接受，但这桩收购对许望和徐阿姨，恐怕很重要。” 他略微停顿：“过去是我对不起你，没资格强求。但如果你愿意，我一定弥补。” 渐暗的走廊，顾昱年侧脸浮在夕阳渐去的天光中，沿着眉峰与鼻梁勾勒出立体的明暗。 宣晴的回忆似乎一下子被拉回到两年前的美国。 那天也是这样的黄昏，她沉醉之下仅有一分残存的意识。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林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