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日记本》 第1章 楔子 20XX年X月Y日周一 天气:不是晴 我果然知道,几天前在医院见到的是他。 脑袋的伤不痛了,这几天的头疼除了为那几个案子外,是在想医院里他为什么要逃。 因为当年的愧疚? 他一定是听见了晓晓的叫喊,才压低了鸭舌帽。 他往医院外面走的背影像落荒而逃。 是分开的第三年了。 还以为是我出现了幻觉——脑震荡的后果。但是今天在店里,那个一定是他。因为他看见我穿了工作服,震惊的神色不是假的。他从来没有掩盖情绪的能力,所以我没看错。 还在假装他不是他,甚至为了让我相信而去吃了满嘴的香菜。他最讨厌香菜,看他在饭桌上差点吐出来。真没必要。 他装不认识我,我自然不会去哭着喊着求他。没必要。我不是他,不会乐忠于热脸贴冷屁股。 和他走到现在这样,也是料想中的结果。 明明不会再难过的了。 可是胸口还是好酸。 还以为他走了。 原来又到常花市的夏天了,他那年说的话算作数。 在夏天回来了。 三个姑娘,穿着最象征青春气息的白T牛仔裤。听聊天是知道了高考成绩,出来吃饭庆祝。 三个人都在笑,跟我要了菠萝啤。因为她们中有一个姑娘还差几个月成年,她们不敢喝酒。 看她们碰杯,那一年那一天,我也这样,和晓晓,和他,和其他人。难得的开心,后面的一整个暑假都没再有力气笑。 我想喝醉,望着他坐过的位置,但后厨在叫。 我端着菜出来时,那一桌的男人就已经在对三个姑娘拳打脚踢了。 就因为女孩子不想给联系方式。 我去拉,脑袋被推得撞到了桌角。 顺势往后倒,贝壳手链撞到了地面,还好没有碎。 我再去拉,男人的拳头引到了我身上。 那我现在反抗,就是正当防卫了。 女孩脱了身,不走,去救她朋友,来救我。 我们打不过,我又总是忘记报警。 有人来拉架,那人被打后才用酒瓶砸那些男的。 是他。你什么时候躲着偷看我? 还好,他不是法盲,分得清互殴和正当防卫的差别。 他是信任警察的。 在我脸上黏糊糊流着血的时候,在姑娘青春美好的脸破相了的时候,穿制服的那群人来了。 那群混子被控制,女孩们的伤势过重,要等120来了再去做笔录。 包里的常备药对那三个女孩子已经没用了,我拿了棉签蘸水,先擦掉他脸上的血,再给他涂药。 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他拿了我手里的棉签,表情的意思是让我先处理自己的伤口。 挺诡异的,和我第一次给他上药的时候感觉不一样。 做笔录,他拿身份证,我看到他钱包里放着那张拍立得。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失去了理智,直接抢过他的卡包,很大声地喊:“你不是在躲我吗?你不是说分手吗?这张照片留下来干什么?” 这不是我,我不喜欢大声说话的。 他慌了,要抢回去。他还是不说话。 我站起来,躲开他,取出那张照片要撕。 我说:“既然不想认我,照片就撕掉。” 他按住我,一直在求我,他终于叫了我:“阿眠、阿眠、阿眠……” 我得逞了。 警察来劝,我把照片摔回给他。 笔录之后,时间很晚,三个姑娘被送到了医院,有女警察问我需不需要送我回家。 我不太喜欢和他们接触,即使是女孩子也不行。 但偏偏我又总是在与他们接触。 小怡姐又不在,所以我拒绝了,起身要走。 他跟着我,我不想理他。 我们都没说话。 离家近了,老城区的路灯一直是偏暗的。 他离得近了一些。 开了门,他没走,就到了我身后。 是在等我邀请他进去坐坐吗? 晓晓的家,他又不是没来过。 忘记小漪不能见到男的了,怎么刚好就被她起床喝水看见了他? 小漪一叫,她们都醒了。 腿腿叫了几声,从门缝蹿到他脚边去了。 我顾不上它,赶紧关了门,把他和它关在外面。 我们第一时间抱住了小漪,晓晓问我怎么了。 我说,是归枕。 灯光不亮,但晓晓是很疑惑的。 她来不及问我什么,我拜托她把小漪带到房间去。 我摸了摸小漪的头,希望她快点平复下去。 门开了,我假装是找腿腿。 其实我很怕他走了。 但他在这里。 可能是我看错了,他眼眶很红。 不过,我应该也是这样的。 他问我,不是说要做律师吗?为什么穿了服务员的衣服? 我摸着把手,看着他。 这张脸还是帅的,沾染了些成熟和疲倦,与那时候的意气风发有了一点点不一样。 在外面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样天真吗? 我们年少轻狂,总以为一根手指就能撬动世界,让世界原有的规则因为我们改变。可是,归枕啊,这个世界狡猾奸诈,容不得少年一直拥有棱角。世界不会变,但人总会变的,毕竟连当年我不停疏远但总说着永远的你都抛弃了誓言。 不过,归枕。 “我是律师。”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说过的话,无论是在日记本上的,还是亲口对你们说的。 再排雷一次: 因为这一本写得偏现实主义,所以没有刻意去美化这个世界里出现的每一位女性。书中的女性角色基本都是正面的,不过也存在两三个反面女性角色。但是,不搞雌竞不搞雌竞不搞雌竞!女性角色之间唯一有竞争意味的时候,是她们在看到彼此的成绩时。比较突出描写的一个反面女性配角是存在媚男现象(她所占篇幅不多),对此介意的误入。 开文时唯一的一个野生收藏小天使: 宝宝你好!看到这里可以评论一句,我给你发一个小小的红包~ 大概是在第一本完结之后,就看到了第二本和第三本的预收都多了一个收藏。所以我大胆猜测,你应该是从我的第一本跟着看过来的。 真的特别特别感谢你喜欢我的文字和故事,我从这简单的三个收藏里,收到的激励远远大于你可以想象到的。[爆哭][爆哭][爆哭] 好多次陷入焦虑和自我怀疑的时候,内心惶惶不安到连键盘都不敢再去碰。这种时候我都会想起默默给我点了收藏的你,接着就来了一点点自信,想着起码还有一个人喜欢我的故事。单机码字的时候其实挺快乐,连载期的时候看数据总焦虑,我的坚持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喜欢,后来遇见你,我就总自我感动地想,有一个人在等我笔下的故事,我要快点写才行。所以谢谢你默默支持我! 之前寥寥几条的评论里不知道有没有你,很想很想认识你的ID,所以麻烦宝宝留评一句,让我的感谢有所去处~(如果不方便在这里评论,可以去围脖搜我的笔名私信,麻烦啦!) 希望这个故事你喜欢,希望我没有辜负你的等待![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祝天天晴朗。 (2025.6.3)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 第2章 碎冰蓝玫瑰 20YX年9月A日,常花市第一高级中学。 九月的天,常花市还是像夏天一样,没有秋高气爽,反而是延续了盛夏的燥热。 校园内几株大树的叶子绿得发亮,在微风里晃。但放眼望去,地上没有哪怕一片的落叶。 是下课的时间,穿着黑白短袖校服的学生随处站着走着,三三两两地扎堆在一块聊天。 辛夷下了车来,穿着紧身牛仔裤的双腿修长,头发在脑后绑成一个低丸子头,长袖外套的领子立起来,将她的脸埋了起来。 几个离校门口近的学生望过来,竟是瞧不出她快奔五的年纪。 喻辛眠套着宽大的秋季校服外套,原本应该塌下来的领子亦是立起,挡住了细长的脖子,遮在下巴上。露出的一张瓜子脸皮肤白又细嫩,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分在高挺的鼻梁两侧。 她扎得很高的马尾扫在背后的书包上,沉重的书本没有压弯她的背脊,她高且瘦,整个人都站得直直的。 辛夷替女儿理了理衣服,对着女儿笑笑,不知说些什么好。 喻辛眠拍拍母亲的手,转身就要往里面走去。 “眠眠,”辛夷忽然叫,喻辛眠回过身来,“真的不考虑一下住校吗?” 喻辛眠扫过辛夷的衣领,没办法透过布料看清妈妈里边的皮肤。 她摇摇头,眼神是不容拒绝。 辛夷叹了口气,上前捋了捋女儿的碎发,开口说:“新阶段,我们好好的。” 这是虚空的安慰的话,喻辛眠对着妈妈拉出浅淡的一丝笑。她们都知道的,现阶段大概率不会好。 喻辛眠到走动的学生里面去了,她的身影好认,辛夷站了很久,终于入了坐着司机和另外两个男人的黑色轿车里。 学生们不自觉被喻辛眠吸引了目光,一是因为她的脸蛋和身形,二是因为她格格不入的着装。 喻辛眠只是盯着眼前的路在走——即使她连自己班主任的办公室在哪都不知道。 很淡地抬眼去看各个房间门口横出来的指示牌,她打了几个转,终于找到了班主任刘迟燕。 这个和她妈妈一般大的妇女戴一副无框眼镜,头发全束在一个暗色鲨鱼夹里,身上戴一个扩音器,手里抱着几份资料。看她的架势,是正准备往班里去。 因为喻辛眠找到办公室来的时候,上课铃刚好响在走廊里。 刘迟燕看到喻辛眠时愣了愣,从北方到南方来的她性格是不同于南方姑娘的爽朗。 她脱口而出:“这女娃真漂亮。孩子,你来找谁的?” 立在门口的喻辛眠没有四处乱飘着眼神去找自己的老师,而是对这个她还没有认出的班主任回:“刘迟燕刘老师。” 刘迟燕一听,大概也猜到了喻辛眠就是那个高一才刚开学,就缺了将近一个月课的班上的同学。 她放了资料,招手让喻辛眠过来,接着俯身,扶着镜框,开始翻花名册:“你是,喻,哦,对,辛眠是吧?” 喻辛眠很轻地点了两下脑袋。 往班级里去的时候,刘迟燕一直在同喻辛眠搭话,首先问的当然是为什么缺了那么久的课。 喻辛眠不想答,只是说:“没事。” 她在看这条长长的走廊外,恰好与她平齐的窗外那一排的绿树。 风里还是很有夏天的味道。 刘迟燕当老师当了这么些年,看人的能力还是有的。她猜喻辛眠是个生人勿近的性子,也就没再说话了。 领着喻辛眠到了班级里,她的威信及师生友好关系在过去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就已经建立好了。 她今天迟了这么些时候进来,班级里细微的嘈杂见到她的身影时就静了下去。 犹豫了片刻,刘迟燕还是决定让喻辛眠来个自我介绍,以便于她与班上同学更快熟悉起来。 同学们直直看着讲台上的喻辛眠,男女同学都在感叹造物主在她身上留下的完美馈赠。当然,也在疑惑她怎么在这个还需要开冷气的日子里,早早穿上了长袖外套,还把脖子捂那么严实。 应该是个怕冷的姑娘? 不过,喻辛眠怕不怕冷,同学们短时间内只是猜测。再把她看得久一点,他们就觉着她像一朵喷了碎冰蓝的白玫瑰,连那年久失修的讲台和黑板都被她衬得动人了起来。 老班让她自我介绍,同学们都立起耳朵,准备听这一位佳丽的嗓音是多么的悦耳。 但喻佳丽只是拿了粉笔,在黑板上留下了“喻辛眠”三个字之后,对着老班点头示意她的任务完成。 这下,同学们知道了,喻辛眠是一朵被封在冰块里的碎冰蓝玫瑰。 整个教室里的空气猛地滞了一下,但好在现在流行一个词语叫“社恐”,让同学们在心里理解了这位新同学。 不过,坦然大方如刘迟燕,连她都被喻辛眠整得尴尬了一小会。 为喻辛眠留出的位置在后排,刘迟燕赶紧让这位姗姗来迟又极具个性的姑娘往后去坐了。 至于圆场的话,她当然还要再说一下。 简单几句话以“同学们好好相处”结尾,刘迟燕就说到了开学考的成绩上去了,这一节班会课就此步入正题。 在课桌前坐下,喻辛眠同黑板旁边那面仪容镜里的许多眼睛对上了目光。这些好奇和打量的眼神随着她从讲台到课室的后边,前排的同学不好回头看她,就借助镜子的反射来看。 喻辛眠受着那些视线,面上毫无表情。她的神色和眸子只要离开了辛夷,向来都是很冷的。但没有感情波澜的眼睛里,她的余光却一直扫在她的邻桌——那个趴着睡觉的头上。 罔顾上课铃声,在后排肆无忌惮地睡,看起来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男生。 不过,男生的前桌回头叫了一下他,他动了几下,听说老师来了,才睁开了眼睛。 喻辛眠很轻地在收拾自己的书桌,侧脸很清晰地感受到旁边那个人睁眼,趴着看了她一会儿,他还揉了下眼睛。 前桌再提醒了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盯着喻辛眠,就把脑袋抬起来。 刘迟燕在讲话,这男生谢过前桌之后,没有说小话。 等到班会课结束,和同伴去操场上体育课的路上,才问起他旁边突然多了的那个女生。 青春期的学生们对异性的面容关心得自然是多一些的,但简单聊了两句之后,话题又扯开到篮球上去了。 体育课的队列早安排好了,喻辛眠成了多出来的那一个。 班长闻觉晓受了老班的委托,要关照着喻辛眠,就由她去跟体育老师解释了情况。 体育老师一手叉着腰,一手挡在额头前遮阳,凭着他的审美,认为后排多一个人是不会太影响整体队列的美观的。所以,他就让喻辛眠站到最后排中最高个的男生旁边去了。 刚好,喻辛眠跟那个男生就差了半个脑袋,的确是不突兀。 太阳高挂,万分毒辣。 光是跟着体育老师热身,班上不少同学就出了满头满脸的汗。 再跑了几圈下来,哪怕是穿着短裤的人都觉得浑身要被汗浸透了。 喻辛眠的领子依旧高立,长袖长裤也没有撸起。 全班散跑后又成队列,跟着体委做放松的运动。 身旁的那个男生压着腿,跟喻辛眠搭话:“同学,你不热吗?” 男生的声音早过了变声期,现在是干净爽亮的,和他这个人的长相很般配的嗓子。 喻辛眠扫了他一眼,看他额前微微遮住眉毛的刘海湿了汗,贴在了额头上。 她摇一下脑袋算是回应,接着就把头扭了回去。 “同学,你叫喻辛眠?喻同学,我们是邻桌,跟同桌没什么两样了,我叫归枕。” 少年的眼睛黑亮黑亮的,左边眼尾一颗泪痣落着,分明是桀骜不驯的长相,性格居然是这样自来熟的柔和。 喻辛眠的眼眸动了几下,没扭头看他,只是点头不说话。 好冷的一个姑娘…… 归枕在心里抖了抖肩膀,接过朋友传过来的篮球,边拍球边往球场去了。 高中过了中考的体测,体育课变得松散许多,通常是老师带着做了热身之后就放学生自由去活动了。 一个月的时间,早足够新生们找到自己的伙伴。 体育课实在是一个最体现人际关系的时候,老师一宣布下“自由活动”的指示,学生们就三三两两结对去玩了。 所以,缺失了一个月课程的喻辛眠,成了这个班级里为数不多落单的一个。 从兜里拿出MP3,喻辛眠的两个耳朵里塞了耳机,到离篮球场近的看台坐了。 脑袋里响着英语的听力,她还没有拿到教材,没办法看书,只能像个呆子一样坐着,放空眼睛,去仔细拆分耳机里的每一个单词。 喻辛眠并不为自己的孤身而悲悯,她反而为着不用维系与别人的关系庆幸。 不过,她这样薄薄的身影被放在宽大的操场上,成了小豆子的一个。周围没有同伴在和她笑闹,她那张出水芙蓉一样的脸没有任何情绪,就缩在自己身上那套不符合季节的校服里。这样的景象,是每一个有同理心的女孩子看了都会心疼的。 所以,当喻辛眠在望着篮球场记忆单词时,她眼前走来了几个班上的女同学。 篮球场上那个有泪痣的男孩子进了一个三分,脸上是张扬得意的笑,和刚才做热身时的他不太一样。 随意地顺了几下头发,与朋友碰了碰拳头,他很快又抢过了篮球运着。 然后,他就被挡住了。 过来的女孩中,为首的是那个叫闻觉晓的班长。 喻辛眠记忆力好,听过别人报一次名字就能记上个半天。 察觉出闻觉晓脸上带着一丝尴尬和示好,喻辛眠明白她大概要过来施舍怜悯给她,让她与她们一起玩。 但是,闻觉晓的笑出现在她那张可爱的略圆的脸上时,她的眼睛和眉毛都在笑。 这个笑不是在悲悯,是真正地希望喻辛眠加入她们。 像一束向日葵—— 喻辛眠最怕的一类人。 果不其然,闻觉晓在喻辛眠面前顿了脚,语气很是友善地问:“辛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跳大绳呀?” 第3章 开学第一天 隔着耳机,喻辛眠同样能把闻觉晓的话听清楚。 她看着她们几个女孩子,个个脸上都在不好意思地笑,带着对她不确定的回答的忐忑。 喻辛眠刚刚已经拒绝过一波男生对她打羽毛球的邀请,那会儿,她只是戴着耳机摇了一下头。现在对上闻觉晓这几个女生,她卸下一侧的耳机,没有表情地晃脑袋:“不用了。” 思想了一下,她还是加上了一句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的“谢谢”。 肉眼可见的,那几个姑娘的脸微微红起来。 她们正处于容易害臊和窘迫的年纪,这一点,喻辛眠是明白的。但她从来不喜欢和别人建立起情感的联结。 说完拒绝的话,喻辛眠嘴角都懒得扯动一下,重新塞回耳机,眼睛就再一次虚无地放到篮球场上了。 有人扯了扯闻觉晓的衣角,闻觉晓僵着笑,对喻辛眠再客气了一句:“那辛眠要是改主意了,随时来找我们!” 接着,她就和身后的姑娘快步走开了。 耳机里播着的英文不知道念到了哪里,喻辛眠的脸很小幅度地转了个方向,正对着那边跳大绳的几个女生发起呆来。 体育老师一个口哨吹响,散落的学生像飞鸟归巢一样迅速归队,这大概是为期一星期的军训给同学们留下的好习惯。 回到课室,喻辛眠坐着,随便翻开了自己带来的《台北人》。 是辛夷大学时候看过的书,放在家里的书房里,被她翻出来看了。 邻桌那个男生从身后过,没有像其他男生一样大汗淋漓之后的汗味。余光看他手里握着一团黑白色的布,应该是下课后去把湿掉的校服换下来了。 喻辛眠还没看几行字,视线内就出现了一打教科书。 “辛眠,刘老师托我去把你的教材拿回来了,给你。” 抬头,映入闻觉晓的笑脸。 喻辛眠接过,闻觉晓弯腰再抱了几本练习册起来,帮着喻辛眠收拾了一下桌面。 班长收回手,喻辛眠一样没笑,但“谢谢”里带了多一些的感情。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走读的学生可以进出校园,住校的则是飞奔去了饭堂或宿舍,加紧时间吃饭洗澡,毕竟学校的热水和饭可不会像家里的那样由着她们慢慢悠悠。 喻辛眠的家离学校不算近,她懒得走动,所以打算在学校吃过晚饭,等到晚自习放学回家再洗澡。 她没想到的是,闻觉晓居然也是走读生,还来问她要不要一块吃饭。 班上大多数都是住校的学生,闻觉晓的那些朋友都急着去与学校的饭食热水赛跑了,她看喻辛眠还是一个人,怕她找不到饭堂,就赶紧过来问她。 “辛眠,你在听歌吗?” 喻辛眠找不到理由推脱她,只能任由她跟在身边,让她指路去饭堂。 闻觉晓仿佛受到了莫大的激励,一路上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 戴耳机的那个取下一半的耳机,搭在一侧肩上。 辛夷的教育让她明白,别人的问话只要不是无理取闹,那就不能不回的。所以,她回答:“听英语。” 闻觉晓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辛眠的成绩肯定很好吧,你的初中是哪一所啊?” 喻辛眠如实说了。 就这样,她在新学校的第一餐,是伴着洋鬼子的话,以及闻觉晓的各样问题吃完的。 不过,整顿饭下来,喻辛眠都没看闻觉晓几眼。偶尔对上了视线,她很快就移开了。 这样明亮亮的眼珠子,会让她害怕。 由闻觉晓带着去放了碗筷,两个人到教室门口就分开了。 接下来的晚修三节课,坐班的是刘迟燕。 很自然地从讲台上下来,她到了喻辛眠身边弯腰。 “辛眠,落下的课能不能跟上?尤其是理科,”刘迟燕扫到喻辛眠正好在写物理,“物理不会的可以多问问我。” 没来报到的一个月,虽然喻辛眠身体抱恙,但不至于影响她看网课。她在家待着,天天睁眼闭眼就是找了网课来听,基本不算缺了课时。 所以,这作业写起来虽然不算轻松,但也不会困难,她能自己解决。 “谢谢,好的,老师。” 说完,喻辛眠继续着自己的演算。 刘迟燕怕这孩子是个腼腆的性格,不敢开口问,这才主动来提。见喻辛眠还是冷冷的样子,她就在旁边默声看了一会,看纸上写出的答案都是正确的,才赞许地点点头走开了。 晚修下课,学生们依旧兵分两路:住校的回宿舍,走读的奔向校门口。 喻辛眠收东西收得很慢,她在拖延,可心里又害怕回家晚了。 心在煎熬着,她把书包收好时就过去了十来分钟。 往校门口去的时候,她抬头看见了两个人。 一个是闻觉晓,一个是邻桌的归枕。 他们两个走在一起,应该是刚好碰上的。 临近校门口的自行车棚,归枕开了自己那辆全黑的山地单车上的锁,就和闻觉晓说了再见。 但等到过了学校的闸口,他就看见父亲在对他挥手。 归枕一个歪头,显然有些意外。 修长的腿撑地定住了单车,他的另一只脚还踩在脚踏上。 归父走过来,接过儿子的单车,又笑着搂住了儿子的肩膀。 闻觉晓还没走远,归枕叫住她,问她要不要坐顺风车,以免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危险。 闻觉晓连忙摇摇头——她的神色落在喻辛眠眼里,竟然有一丝惊恐——推脱:“谢谢叔叔和归枕,我家里不远,很快就到了。” 归枕父子两个还邀请了几句,实在拗不过闻觉晓,就和她挥挥手告别了。 喻辛眠小心控制着脚步,还是不经意间就走到了闻觉晓的前面。 她心说完蛋了,可能又要被闻觉晓缠上。 但是,这一次,她身边没有出现任何人。 她在转角时往后瞥了一眼,看见闻觉晓低着头躲闪。 怪得很。 喻辛眠耸耸肩,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推开小区的门,喻辛眠扫到身后跟着的男生身上的校服和她的如出一辙。 他们在路的尽头分开,她往左开了指纹锁,她身后仅隔了一条车道的独栋小别墅也传来解锁的声音。 还在院子的时候,她就看见妈妈陷在灯下沙发上看书。 推开家门,入眼是一架钢琴。 客厅里挂着辛夷先前做钢琴家时演出的照片,一套套漂亮的礼服,若隐若现的手臂、脖子和锁骨,有一些则是露出了她健康线条的双腿。 喻辛眠很想把这些照片撤掉,她觉得这些照片里的辛夷在扎她的眼睛。 她不明白,辛夷放出那些照片是为了什么。 难道妈妈看见曾经璀璨在舞台上的自己时,不会心碎成很多片吗? 只有在家里并且没有客人的时候,她们两个才敢穿露肤的衣服。 辛夷不穿睡衣,上身是一件舒适的短袖,下半身配一条五分宽松牛仔裤。她的四肢依旧纤细白嫩,只是有别的东西更加显出来了。 看见女儿回家来,她放了书,拉了女儿过来,着急地问起她高中第一天的体验感来。 喻辛眠把一整天的课程都说了一遍,自动隐去了她和同学们保持距离的事——这件事是辛夷从她小学就开始担忧的事情。 她瞒着妈妈,骗妈妈她在学校有很多朋友。其实没有,那些所谓朋友,早在毕业后散了。 为了让辛夷开心,喻辛眠刻意将闻觉晓的事说得很细。 “这个班长一开始就认识你吗?” 喻辛眠知道妈妈指的是什么。 “妈妈,不是专门报了一个你们说没人认识我的学校吗?她应该不认识,是班主任叫她帮我融入班集体。” 辛夷笑得更甜,满意地点点头:“太好了。眠眠,你身边有这样的同学,妈妈很高兴。” “课程呢?在家里听的网课和老师讲的是不是一样的?” “大差不差,老师讲的还要更慢一点。” “那我们就当预习了。” “是。” “看眠眠第一天上高中这么开心,妈妈找个周末带你出门去玩好不好?” 喻辛眠顿了顿呼吸,停了一两秒才说:“没有那两个烦人的家伙在就好了。” 辛夷的眼睛低了下去,吸了很大的一口气,才重新抬头看喻辛眠。 “会没有的,以后会没有的。眠眠,等你高考完了,什么都会好的。”起码,你可以出去了。 “三年……” 喻辛眠呢喃了一句,这时间放在她们母女俩的生活里,好长但又很短。 “三年。” 辛夷重复的话里,比喻辛眠更多坚定。 “不早了,眠眠,你洗澡去吧,”辛夷一边看表,一边说,“以后得安排个人接你才行,既能保障安全,又能减少时间。” “买辆单车给我就行。”喻辛眠的话好像在嘟囔。 她和妈妈一齐看过钟,心里就不安定起来:“他呢?” “在加班,没事,眠眠,洗澡去,快去。” 喻辛眠几乎一瞬间内就捕捉到了辛夷话里的不对劲。 “又应酬去了?” 辛夷的眼睛在躲,喻辛眠心下就明白了。 “妈妈,今天晚上和我一起睡,现在就去我房间。” 起身的瞬间,喻辛眠开始拉辛夷的手臂。 “眠眠,你明天要早起,不能影响你睡觉。” “不行,快点走。” 莫大的焦躁不安网住了喻辛眠的心脏,她的语气急起来,好像马上有人要来抓她们母女走一样。 辛夷推了推女儿的手,坚持要女儿自己上楼洗澡回房间去。 “眠眠,我书还没看完呢。” “妈妈!我说过,你这样我会生气。” “眠眠,快去。” 屋内母女两个还在你推我扯,房子的门就传来了按密码的声音。 两个原本就有些紧张的人现在更是全身一下子绷紧,连吞咽口水的动作都变重了。 没有人在动了。 屋门还没被推开,一股浓烈的烟酒味就席卷进来。 当天晚上很晚了,刘迟燕起夜,摸了一下手机,看到备注“辛夷(高一a班喻辛眠妈妈)”的信息弹了出来。 点掉小红点,刘迟燕收到了喻辛眠那个小姑娘又要请假一个星期左右的申请。 《台北人》:当代作家白先勇先生的短篇小说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开学第一天 第4章 纸条 扫脸开了校门的闸口,喻辛眠踩着一辆黑白色山地单车到了自行车棚。 给单车上锁时,她斜眼扫了几下旁边那辆黑色的山地自行车。 背了书包往教学楼去,刚好上课铃响,高一a班是一节自习课。 这一回,喻辛眠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教室后门,往自己的座位去。 离课桌还有几步路的距离,她看见自己的桌面上整整齐齐叠着十来份的试卷。 上边还有一张写了字的便利贴。 高一同时学九门课程,这些试卷只是开胃菜,喻辛眠自知肯定还差了林林总总几十页的练习册。 邻桌那个男生在写题,余光瞥见她,就看了过来。 似乎对她笑了一下,但喻辛眠没理会。 拉开凳子,喻辛眠看清了便利贴上的字:“试卷在你桌上堆得太多太乱,我帮你收好咯——归枕。” 落款后边还画了一个笑脸。 喻辛眠呆了呆。 她还以为是闻觉晓,没想到是归枕。 照辛夷的话,她知道自己是一定要对那个男生说一句谢谢的。 早知道刚才,就和他对视一眼算作道谢。 喻辛眠在课桌前呆坐了一会儿,连书包都忘记卸下来,只顾着心里懊悔个不停。 她脑海里过了很多种方式,无论是现在直接开口道谢,还是等到课间再说,她都觉得会很突兀很奇怪。 归枕偏着脑袋写题,不明白背景里那个喻同学怎么一直背着书包。 演算完这道数学,归枕传了个小纸条过去。 正陷在自己世界里的喻辛眠怔愣地看着那一团纸,顺势看了归枕一眼。 少年对她扬了扬下巴,他的头发跳了几下,刚好沐在阳光里。 纸上细数了喻辛眠不在时,老师发下的试卷数目。男孩让喻辛眠仔细数数,桌上的试卷有没有遗漏。 纸条迟迟不被传回来。 归枕借着余光看他的邻桌抓着笔不知道写什么写了这么久,算题的心思就被分了出去,开始想不会要收到很长一串的感谢的话语吧? 两张桌子间隔不算特别远,女孩稍微歪一点身子就能把纸条放到归枕的桌上。 归枕带着期待,极快地展开了那团纸,却只在自己的字迹下面看见了“谢谢”两个字。 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但归枕撇撇嘴后,就把纸条团成一团丢到课桌的左上角之后,继续写起题来了。 刘迟燕从别的班下了课,路过a班时习惯性地往里边望了望自己班的孩子们。 一眼瞄见在一堆男生旁边孤零零坐着的喻辛眠,她忙走到课室里面去。 被朋友围在最中央的归枕率先看到了刘迟燕,就扬起手叫:“老师下午好啊。” 被他带着,其他的男生都与刘迟燕打了个招呼。 喻辛眠在翻很厚很红的一本民法典。 她知道班主任来了,只是装着没听见身边那些男生的话。 刘迟燕笑着一一回过那些男生,快步到了喻辛眠身边。 “辛眠,放学后来我办公室一趟吧。” “好的,老师。” 喻辛眠应下,心底其实在推脱。 她猜也猜得到,肯定是老师要跟她聊聊高中的学业之重,要她以后少些请假。 可这哪是她能决定的? 她比任何人都更不希望缺课,因为她一定要考出去的。 男生的交谈声突然就变得很让人烦躁,喻辛眠合上了那本厚重的法律,刚要戴耳机,下一节课的老师就来了。 他从后门进来的,兼任教导主任的他,一下子就眼尖地看见了喻辛眠手上代表着科技的黑色小方块。 “喻同学,老师来了。” 归枕好心提醒,但喻辛眠手里的MP3还是被老师收了去。 瘟神似的教导主任,他一来,就把那些男生都吓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没怎么见过你,你就是刘老师说的那个经常缺课的同学吧?你看看你,难得回来上一次课,还玩这种东西,学习怎么学得好的?我会跟刘老师反映……” 要是是别的学生,但凡MP3里存了一个英语听力的文档,肯定都要和他争辩说是买来学习的了。更何况,现在被他抓着的黑色小方块里,除了商家自带的一两本言情小说之外,都是英语听力资料,是学生再好分辩不过的。 但小方块的主人不喜欢和全世界说话,她只是出于礼貌,站起来听着这个小老头训她。 上课铃在催促,小老头放过了喻辛眠,只说会把MP3交给刘迟燕,要她自己去找班主任认罪。 小老头在黑板上将古老的历史一点一点铺开,他快到退休的年纪,不符合年龄的矫健中又带着慢条斯理,其实有十足的学者范。 他的历史课,同学们听得很起劲的。 只是小老头的思想古板些,和同学们隔了那么多时代的沟壑,就很难沟通了。这才让同学们避着他,因为他太像每个人家里都会有的那一个总先入为主、啰嗦话一大堆的老长辈。 同学们在家里已经受够了约束和说教,在学校当然不希望重复家里的烦躁。 “历史老师是这样子的,你不要在意。你跟老班解释一下MP3是用来干什么的,再保证一下不会影响学习,初犯的话,她会还给你。下次注意一点就好啦。” 小老头背过身去板书时,喻辛眠的桌上被丢来一个纸团,正好落在她记笔记的笔尖旁。 这一次,归枕没有写自己的名字。 但喻辛眠记住他的字迹了。 大概是刚才低着头,让她的邻桌以为她很委屈,被坏了心情,才写了这些字来安慰她。 虽然,她只是低头便于隐藏自己放空了的眼神。 小老头的板书写完,课接续起来。 喻辛眠随意地连笔写了个“嗯”就赶紧把纸条丢了回去。 看邻桌女孩子这么认真地听讲和记笔记,归枕当然没有再打扰的道理。 把纸条丢进抽屉,他也沉浸到历史的海洋去了。 到了放学的时间,喻辛眠敲响了刘迟燕办公室的门。 刘迟燕一边对她招招手,一边从桌子底下拉出来一张塑料凳。 “坐。” 喻辛眠顺从地坐下,双手交叠在大腿上,把背挺得笔直,静静等着班主任开口。 “辛眠,这个是拿来干什么的?” 刘迟燕递过来喻辛眠的MP3,意思是要喻辛眠解释带违禁品来学校的原因并打开这小方块给她检查。 “听英语。” 上下左右都滑动了好几次,把MP3里面的内容检查了个仔细,刘迟燕相信喻辛眠没说谎。 于是,这MP3又回到了喻辛眠手里。 邻桌男生的话不假。 但,刘迟燕找她来的真正目的还没达到。 刘迟燕看着自己眼前这个穿着长袖长裤,还把脸埋在校服领子里的女孩,默默把桌上对着她们在吹的小风扇转了个方向。 “辛眠很怕冷的话,下次给你调一个远离空调的座位。” 喻辛眠现在坐的位置刚好在教室的空调底下,正对着风口。 不自然地拉了拉自己的袖口,喻辛眠摇摇头:“不用,谢谢老师。” “在学校,你们都是老师的孩子,有什么困难跟我吱声就成,别怕这怕那的,又不会麻烦老师。”刘迟燕来南方这么多年,东北腔倒是还刻在骨子里。 喻辛眠不接话,只是点头。 “跟班上同学处得咋样了?” 要是把真实情况说了,喻辛眠知道一定会引来班主任的长篇大论,但是她不喜欢说假话。 于是,她想了想,把那些事情美化了一下,才回答:“经常和班长在一起玩,归枕同学也经常帮我。谢谢老师关心。” “那很好。辛眠的爸妈在家里给你找了名师?” 从教二十几年,刘迟燕遇到过为了托举孩子去名校而让孩子在学校占着学位,但在家请名师私教的学生。 “没有。” “那咋的经常不来学校呢?” 再扯了扯袖口,让袖子挡到了虎口,喻辛眠抬起头,尴尴尬尬地笑了一下:“家里有事。” “你要相信老师,有困难一定跟我吱声。高中学业重,可不能这样马虎地对待啊。” “好。” 喻辛眠一副很乖巧的样子,冷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刘迟燕。 “娃娃要多读书,尤其是姑娘,得好好靠学习走出去。老师看你是个上进的性格,以后尽量少点请假啊。” 喻辛眠点头表示她听进去了。 “去吃饭吧,下次用MP3再被抓到,老师就不还你了啊。” “好的,谢谢老师。” 去饭堂的路上,喻辛眠手揣在口袋里摩擦着那个小巧的方块,面无表情地看着满是绿叶的一排排树。 这一回避开了用饭的高峰期,她身边就没人了。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塞了耳机就开始听那大段的英文。 晚自习三节课,喻辛眠原想把课本看一遍以应对明天的周测,结果作业都差点写不完,只能背了书包回家再趁着睡觉前学一学。 踏上自己的单车,旁边那辆山地车已经不见了。 校门口是一个下坡,喻辛眠双脚定住脚踏板让它们无法动弹,就这样滑过了闻觉晓身边。 在路上骑着,马尾被风吹在耳朵后边。 晚风不冷,温柔地像女孩的情人在撩拨她的头发。 喻辛眠嘴边很浅的一抹笑意,受着夜风的柔意。 眼角突然出现几辆摩托,排气管在呜咽,似乎也在为它的主人的行为感到羞耻。 每辆摩托上挤坐着几个男孩女孩,有几个人身上的校服正和喻辛眠身上的一样。 他们大喊大叫,不知道哪来的兴奋,疯了似的在打破街道的宁静。 男孩看见喻辛眠,轻松赶上了她加快蹬着的双腿。 把摩托开得与喻辛眠并排,口哨就从男孩的嘴巴里吹了出来。 “骑单车太慢,我们送你啊。”一个男生说话,其他男生吹着口哨给他助兴。 喻辛眠的眼睛里盛了嫌恶,连头都没偏一下,只是不停踩单车。 “还挺有性子的嘛,哥哥带你坐摩托车啊。” 没掌控车头的男生把手伸向喻辛眠的手臂。 喻辛眠一个猛刹车,就从他们的包围里退了出去。 车上的女生不满意了,叫着什么什么哥的,要他们赶紧走了。 最后几声悠长的口哨悬停,摩托那刺耳的轰鸣却是久久不散。 喻辛眠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重新踩上了脚踏板。 回家的路会经过旧城区,颇有年代感的楼房下,是一条冷淡了些的商业街。 不少店铺已经打烊,一家宠物医院的灯亮在路灯旁。 喻辛眠的双腿慢了些,偏头看了看那玻璃门窗里毛茸茸的动物们。 再一鼓劲,她就远离了那。 被她抛在后边的宠物医院打暗了灯,一对夫妇手挽手走到了街道上。 在往反方向去之前,女人瞥见了喻辛眠的背影,于是掏出手机来给孩子打电话:“小枕,妈妈和爸爸准备回家。在路上看见你学校的同学了,你到家没有?” 第5章 随身药物 市一中是单双休轮制,这周是单休。 周六的整天,学生都埋头在各科试卷里挣扎。就是用掉这周六的从早上到下午,也是考不完九科的,所以还留些学科到周日的晚自习考。 语文试卷的收起,课间十分钟成了难得的宝贵。 教室里空了大半的人,喻辛眠拿了水杯去打水。 在走廊往教室回时,见班门口的栏杆上倚着邻桌男生和他的大群朋友。 离男生最近的是一个女生。 喻辛眠看了她一眼,很快就想起昨夜在那些外校男生的摩托上见过她——倒不是喻辛眠记性多好,而是那女孩偷偷给耳朵后边的几缕头发染了个绿色。 女孩披散着一头黑发,原本刚好遮住了那挂耳染,但她对归枕说话时,总装作不经意地撩着自己的头发,那几抹绿色就现出来了。 看了看表,归枕接过女孩送来的水:“谢了。要上课了,回去吧。” 那群人一窝蜂就散了。 交上第二场周测的卷子,就到了中午放饭的时间。 喻辛眠慢吞吞踩着步子出门去,端了饭盘,环顾整个饭堂,都找不到可以落座的地方。 有人对她招手,是和朋友一起坐着的闻觉晓。 她选择性失明,但在饭堂打转了好一会儿,还是只能站着。 “辛眠,和我们一起坐啊。”闻觉晓站起身拉她。 喻辛眠抿抿唇,心说怎么一不小心走到她们身边来了? 这下,她只好说了个“谢谢”之后,就把饭碗放了,拉过凳子坐了就开始默声吃饭。 闻觉晓和她搭话,在提醒她今天放学之后要记得打扫课室的卫生。 同坐的有和喻辛眠一个卫生小组的同学,趁机就问她想怎么分工。 “你们随意。”喻辛眠说了四个字,丝毫不影响她勺子一上一下往嘴里送饭菜。 女孩们面面相觑,闻觉晓不是她们卫生小组的,也不好说什么任务分配,只能接过同伴们求助的眼神之后开口救场,让她们顺着喻辛眠的话去先行分配任务。 卫生小组的组长想了一会,试探着问:“辛眠着急回家吗?” 吃饭机器喻辛眠摇摇头。 “辛眠,我们几个约了放学去吃东西,可不可以我们负责扫地、拖地和擦黑板,你留到最后去倒垃圾啊?” 虽然小组长觉得喻辛眠该是清雅绝尘不沾污物的,但被学校闷了六天的她们,实在是迫不及待要出门去耍一耍。 喻辛眠没有犹豫,点头应下。 周六没有晚自习,下午放学会比平时早上一节课。 既然用不着她做别的,喻辛眠就在座位上翻着地理书。 班上的同学在周测近了尾声的时候,就已经窸窸窣窣地收拾起回家的东西来。住校的学生隔绝了世界一个星期,是根本按耐不住自己那颗要飞奔出去的心的。所以,下课铃一打,同学们就闪到课代表桌子边,把卷子一拍就和朋友蹿出了门去。 周末放学的时间,学生像龙卷风一样侵袭过校门口之后,校园就应该陷入了安静的。 可是—— 喻辛眠扭头睨了一眼课室的后门,看不见哪里来的一阵阵男男女女的欢笑声。 实在太嘈杂,闹得她最喜欢的地图都看不下去了。 她摸出MP3,插了耳机正打算堵住耳朵,卫生小组长就来跟她说话了:“辛眠,我们搞完啦,辛苦你去倒垃圾了!我们明天见!” 垃圾桶被轻轻放在她脚边,那群女孩子一边蹦蹦跳跳往前门走,一边回头对她道谢。 喻辛眠张张唇,说出的“不麻烦”飘在她们身后,应该是没有被她们听见了。 拿书本盖好MP3,喻辛眠拎起两个垃圾桶的提手,往校门口外的垃圾箱去。 折返回课室的路上,她远远就见自己课室的门口,鬼鬼祟祟走着一个她的邻桌男孩。 归枕开了教室门,他瞬间像被黑洞吸食了一样,整个人都被扯了进去。 接着,是教室门重新被关上。 虽然隔得远,但是喻辛眠能看出那扇门被关得急又大力。 整个校园都静了下来,那栋教学楼没有任何人在走动。她们日日读书的那间教室,除了刚才的动静之外,彻底沉寂了下去。 喻辛眠略微皱眉,心底莫名忐忑起来。 她终于耐着步子上了楼,站定在教室的前门。摇了几下门把手,不出所料地被上了锁。 很轻地叩几下门,无人应答。四周的空气好像死了一样。 她换成整个手掌去拍,更是死静。 喻辛眠另一手攥紧了细的不锈钢提手,她想到了家里那扇敲不开的门后边,总是响着辛夷的轻声尖叫和求饶。 教室的门被拍得更急,喻辛眠总算想起自己还有一张嘴是可以用的:“开门。我要拿东西。” 她把耳朵贴到门上,听见里面有脚步声往她这边响过来。 门锁被转动,开门的风带动起喻辛眠的碎发。 归枕微微低头看了她几眼后,往前迈了一步,伸长了脖子,脑袋在喻辛眠的耳边左右扭动。 察看过只有喻辛眠而没有老师之后,他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喻辛眠的视线穿过他的肩膀放到了她和他的桌子那边,那里困顿着一团团的雾,萦绕在一大帮的男生身边,有火星燃在白烟里。 上午那个绿发女孩坐在归枕的桌子上,二郎腿翘着,鞋底踩在喻辛眠那张课桌抽屉的侧边。她口中吐出的气模糊了她的脸。 刚才归枕的胸膛贴过来时,喻辛眠的心奏起了擂鼓。但他身上那一股很淡的烟草味钻进她的鼻子后,突然就抚平了那颗躁动的心。 牙齿在她眼前这个男孩上扬的唇后露出来:“喻同学,这么晚还没回家啊?” 喻辛眠知道自己大概是瞪了他一眼之后,才从他身边挤进了课室里边。 受了冷落的归枕没恼,把门带上后,要他的同伴快点开窗散味。 “阿枕,不再来口?”男生们只是说话,没顺着归枕的话去动。 归枕去开不靠走廊那一边的窗户,听到同伴的话,手里动作没停地回答:“试了一口,呛死我了,不要了。有别人在,今天就到此为止,你们快点回家。” “枕哥不跟我们出去玩会啊?”绿发女孩的双腿一放,想找垃圾桶把手上的东西掐灭。 “不去,我回我家医院里。” 垃圾桶被喻辛眠放在了课室的前面,女孩搜寻无果。 见状,归枕从女孩的手里拿过那根白色小条,按到自己的桌上,灭掉了火星。再从抽屉抽出一张纸巾,包住余烬,连带着那条废物,揉成一个纸团,直接投进了前边安安静静站着的垃圾桶里。 “枕哥真帅!”女孩亲昵地抓住归枕的手腕,身体往他那边近了近,在他眼前撩了撩头发。 归枕对她挑挑眉,很自然地躲开了她的触碰。 “都回去吧。”归枕摆摆手,看喻辛眠眉头微皱很难受的样子,他用手扇了扇空气。 男生们喊着没劲,把书包扛在一边肩膀上就和归枕说了再见。 “枕哥,送我回家吧。”女孩眨眨眼睛,很娇媚的样子。 归枕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推脱:“你自己回。” “怎么就不能送我?” 女孩往归枕身上迫去,归枕连连后退,一直到抵住了背后的墙。 “被你爸看见,我们就完蛋了。”归枕梗着脖子,想躲开女孩仰面喷过来的呼吸。 “他哪里有空管我。” 归枕按住她的肩头,往她的一侧逃的时候,跟仪容镜里喻辛眠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两个人都有些愣住,在座位上坐着的女孩先僵硬地挪开了眼睛,开始胡乱收起书包来。 “你再不回去,你爸就到家了,看你在外面乱跑,又要说你了。”归枕抓起女孩的书包,递过去给她。 女孩撇撇嘴,把书包往肩上一甩,捋几下头发就走了。 归枕耸耸肩,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没有别的人,喻辛眠收东西的动作就很明显了。 想起刚才那一眼对视,归枕来了兴趣。 他倚到自己的桌子上,一米八的身高让他的腿长过了课桌,甚至迈过过道而把鞋尖碰到喻辛眠的桌脚。 手插进兜里,归枕弯腰离喻辛眠近了一点。 “喻同学,今天的事,你不会告老师吧?” 喻辛眠摇一下头,不知道抓了本什么书就塞进了书包里。 “你对我很好奇吗?” 他们处在荷尔蒙正盛的年纪,总是希望自己身上能有更多异性的目光,更何况是喻辛眠这样一个才来了没几天就把美貌传遍整个级的女生? 不过,归枕的话其实是在逗她。 他莫名觉得这个邻桌眼熟,让他生出很想亲近的念头。所以,他的问话,是希望喻辛眠给他一个交朋友的台阶。 只是这遣词造句,搭配他的语气声音和刚才的那一幕幕,落在喻辛眠的耳朵里,他就和昨天晚上摩托上那些男生没什么两样了。 喻辛眠不喜欢说假话,因此,她沉默了。 顿了动作,她抬起头,借着前边的仪容镜看她旁边的那个男孩。 归枕是一直看着喻辛眠的,见她不说话,反而怔愣地望向没有任何人的前面,他也跟着看过去。 两人在仪容镜里又一次对上眼。 女孩转了脑袋,把视线落到镜子折射出来的本体上了。 归枕很快收回自己的目光,和眼前的女孩把彼此的眼睛相看上。 碎发垂落,略微遮住了他的眉眼。他的手指插入发间,往后顺了几下头发。柔软的短发一点点落下来,继续遮在他的额头上,但他的发翘起来了一部分,把那颗眼角的泪痣露在了喻辛眠眼前。 黄昏的光暖黄得刺眼,亮在男孩背后的窗子上,裹得他整个轮廓都发了金色,居然把他身上的黑白校服衬得那么好看。 没办法把手伸进自己的胸口掐住乱了节奏的心脏,喻辛眠选择控制自己的手快点把桌面的书扫进了书包。 旁边射过来的眼神还是炙热过盛夏的太阳,喻辛眠吸了几口气,回答:“不好奇。” 起码在他给她开门之后到现在,真真切切是不好奇了。 归枕显然不信:“那你刚刚怎么一直看着我?” 喻辛眠解释不清,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眼睛就被他给扯着跑了? 背好书包,喻辛眠丢了一句“无聊”就迈腿走出去。 努力控着自己的步子,喻辛眠只求归枕看不出她的脚步节奏很乱。 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喻辛眠躲到了教学楼旁的一个草丛边,坐在石阶上,企图靠音乐来安抚自己的心脏。 被草叶子遮了半边的视野,喻辛眠目送归枕骑了那辆全黑的单车离开之后,才起身拍拍自己的裤子,踩上了自己的黑白单车出了学校。 接送孩子的车流已经散去很久了,老城区不像新城那边热闹,街上多的是在走路的人,少有轿车穿梭。 喻辛眠把脚踏板踏出了重影,风一样闪过了那老旧的房屋。 临近那家宠物医院了,她的腿不自觉就慢了下来。 在马路上隔着玻璃窗往里望,她看见夕阳的余晖铺在店里,归枕抱着一只黄白色小猫,脑袋在蹭它的脸。 他们脚下是金光。 这一次,喻辛眠没停留多久,看一看前边的路,迎着晚霞就继续上路了。 她的速度慢下来很多。 车轮滚到一处住宅区,上楼的阶梯正好对着大路。 有行人在对着一个窗子指指点点,喻辛眠耳边除了风声之外,忽然多了些让人不适的嘈杂声。 她看过去,听到一户紧拉着窗帘的家里,有男人的怒声和女人的叫声。 轮子再滚过去一点,楼梯上的第一扇门前,有一个姑娘在不要命地拍着那扇绿色的铁门。 是闻觉晓? 喻辛眠一条腿着了地,刹停了车。 确认过后,她知道正是闻觉晓站在那间吵闹着的房子之外。 大概是喻辛眠的目光太直白,闻觉晓的脑袋转了过来看她。 占满了半只眼睛的泪水下,闻觉晓认出了喻辛眠。 接着,她赶紧捂住脸躲到了另一侧的楼梯上,把自己的身体藏了起来。 但是,这楼梯是开放的。 喻辛眠一步一步过了向上的楼梯,站到了缩在台阶上的闻觉晓身前。 此时此刻,闻觉晓和学校里的她判若两人。她的阳光明媚像被人偷走了一样,她的身影怯懦下去。 她把脸埋在自己的膝头,低声哀求喻辛眠快点走。 她想不明白,一向冷着性子的喻辛眠,为什么非要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走到她身边来? 她怕喻辛眠要看她的笑话。她怕她辛辛苦苦瞒了那么多年的家事从此就暴露在了身边同学的眼前。 耳朵里响起拉拉链的声音,身边就更加浓烈了喻辛眠的气息。 喻辛眠拍拍闻觉晓的手臂,没说话,但在示意她抬起脸来。 闻觉晓犹豫着,到底还是把脸对向了喻辛眠。 她看见喻辛眠胸前背着开了拉链的书包,手里握着棉签和酒精。 看闻觉晓脸上血泪混杂,糊涂得没有下药的条件,喻辛眠从书包抽出纸巾,先替她擦掉泪水,才替她简单处理起她脸上的伤来。 闻觉晓的脸颊被喻辛眠贴了张创口贴,喻辛眠就收拾起自己的药物来。 她们两个之间沉默了这样久,等到喻辛眠背起书包准备走的时候,闻觉晓忍不住拉了她的手腕:“你,你怎么随身带着这些药?” 喻辛眠对上她的眼睛,很突然地就只想把屁股钉在这凉的楼梯上不走了。 她刚刚听着,知道那扇门的里边,不止有情绪截然不同的人声,还有肉.体和物品碰撞的声响。 也不知道闹了多久,现在的铁门后面终于静下去了。 喻辛眠扫过那扇看不透的门,重新看起闻觉晓来: “为了应付像你一样的情况。” 第6章 好丈夫 按开密码锁,家里空荡荡的,辛夷和喻仕民都出门去了。 喻辛眠径直回了房间,坐到靠窗的书桌前,抬头看着窗外已经黑了不少的天。 小区用的是单面透视的玻璃,昏暗天色下,她能看见对面那栋房子里,和她相对的房间中有一个男生离落地窗很近地站着。 男生似乎感受到喻辛眠的视线,连忙把窗帘拉上,挡住了身侧的望远镜。 开了台灯,温暖的光下,喻辛眠把日记本翻到了市一中开学后而她请假的那几页。在开头的日期里找着,终于锁定了那一天。 把自己的文字读了又读,她脑海里不远的记忆和今天下午的画面不断交叠,归枕在她心里的形象逐渐模糊和崩塌。 归枕没有认出她。 不过也是,那一天的她脸上挂彩,却莫名有强大的**要出门去闲逛,所以只好靠口罩遮了半边的脸。 在一条小巷子里,她听见小猫呻吟地叫。 走过去、蹲下身,她很快发现这只黄白色小猫的一条腿淌了满满的血。 她想上手把它抱走,又想不出市里最近的宠物医院在哪里。怕着二次伤害,她只能无措地蹲着。 从挎包里拿出酒精和棉签,她犹豫着不知道这种东西能不能上在猫的身上。 掏出手机,上了导航的软件,她还在输入“宠物医院”四个字,就听见耳边来了道干净的男声:“这猫怎么了?” 喻辛眠偏头过去,黑白色短袖的校服被这个男生穿得很清爽很帅气。他背着光,侧脸轮廓有些暗。 他看了看地上的小猫,眼睛跟着整张脸转过朝向她,黑亮的眸子就落在她的眼睛里。 她猜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很呆,本来就不大说话的她在那一时刻更是把幼时习来的说话能力忘了个干净。 她摇摇头,眼神关爱地逃到了小猫身上。 “是你的猫吗?” “不是。” 这个她后来才知道名字的少年单膝跪下去,靠近了那只猫,手轻柔地穿到猫的身体下面,嘴里不停安抚它的情绪。 把这个小生命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归枕对着喻辛眠说:“我家的宠物医院就在不远,你要和我一起过去吗?” 喻辛眠向来不允许自己和别人接近的,但她居然点了点头。 小猫蹭了几下归枕的胸口,他一笑,左眼角的泪痣动了动。 “那我们走吧。”浸了笑意的声音变得更好听了。 “好。” 喻辛眠受了蛊惑,跟归枕进了那家店里。 男孩的妈妈给小动物处理伤口是很利落的,小猫在那个长相柔和大方的妇人手里,舒服得直接睡着了。 “好了。”归枕的妈妈给小猫放到了一个小窝里。 “妈妈真厉害。”归枕比妈妈高,像个小大人一样搂住她的肩,母子两个笑得很欢。 喻辛眠弯腰看着那只小猫,耳朵却在听那边母子两个的谈话。 归枕过来,弯腰的弧度和她的一样,肩膀几乎要贴上她的。 喻辛眠慌乱地扯了扯立起来的衣领和自己的袖子。 “同学,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以后小猫好了我告诉你。”归枕眨着眼睛笑。 喻辛眠的马尾甩动了一下,她看清了归枕身上的校徽图案。 “不用了。” 这是喻辛眠那天对归枕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连谢谢都没对男孩的妈妈说,就雷电一样闪出了店门去。 这一天,她一共对归枕说了三句话,比她到学校的这几天少了一句——假设她们在纸条上的沟通也算作开**谈的话。 思绪数过了自第一次见面之后的这寥寥几句对话,喻辛眠脑海里就只剩下了归枕和那群在烟雾里的人,还有归枕和那个女孩。 楼下街道的路灯更加凸显出亮来,喻辛眠握了笔,在记录了她和归枕第一次见面的那几页日记纸上画了一个大叉。 这还不够的,她上手把这几页的纸撕了下来。 碎片被她堆在桌角,她的心空了大半。 背还是挺得很直,她坐在椅子上开始指责自己。 她很早就劝过自己,要和除了辛夷之外的全世界保持距离。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来去之间,都会是孤身一人的。 但偏偏和归枕第一次见面就有了不对劲,她控制不住自己在日记本上描绘下他的样子时,她就知道自己破戒了。 抛弃誓约的后果一定是糟糕的,今天下午的事应证了她的想法。让她动了恻隐之心的人,原来是和那些混混没什么两样的人。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失败很失败,就像她妈妈一样,不会看人。 突然把自己的坏眼光怪罪到辛夷头上,喻辛眠一下子从翻滚的思想里抽身,默默对妈妈说了很多声的抱歉。 窗子没关,有风从缝里溜进来,吹跑了那桌角的碎纸。 喻辛眠伸手去捂,但是动作太慢,那些写了文字的纸散落在房间的地板上,到处都是。 正如她的生活一样,一地鸡毛。 既然决定要丢弃的东西,喻辛眠不明白自己怎么又蹲身去一片片地拾起。 手里抓着所有的碎纸起身的时候,地上落了有水。 喻辛眠抬起头,知道不会是天花板的漏水。用手摸上自己的脸,才懂得是偷跑到眼眶外面的自己的泪。 把窗帘拉上,喻辛眠把身体丢到床上,任由眼泪自己淌着。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楼下的声响闯进她的耳朵里面,她意识到辛夷和喻仕民早回家来了。 确保自己的眼睛瞧不出异样之后,喻辛眠下了楼。 厨房里,辛夷和喻仕民一人一条围裙围着,背对着喻辛眠,做饭做得正火热。 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喻辛眠收回目光,到钢琴前坐了,不间断地弹了好多首沉重的曲子。 有人按了门铃。 喻辛眠猜到外面的人能看见整个客厅除了在弹琴的她之外,没有别的人。所以,她坚持弹完一整首曲子,才装作刚听见门铃的样子,踩着步子过去开了门。 果然是喻仕民的朋友。 “眠眠刚刚在弹琴啊?你爸妈呢?”周铖忠提着两箱牛奶水果,说话的同时搂着他旁边那个女孩。 喻辛眠嘴角动了一下,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不叫叔叔,只是回答:“是,他们在厨房,进来吧。” 周铖忠笑笑,在门口给喻辛眠和那个女孩做了介绍。 “辛眠,你好。”女孩略微弯腰点头,对着喻辛眠打招呼。 “小怡姐好。” 客人尚在换鞋,喻仕民端了盘菜到餐桌放了后走出来。 他身上的西装还没换,围裙系在西装上倒也不突兀,反而衬出他的身形来。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喻仕民满脸都是笑,手搭到了喻辛眠的肩膀上,见到小怡的时候有些惊奇,就“哟”了几声。 喻辛眠抿抿唇,不动声色地挪出了喻仕民的手臂范围。 知道喻仕民在惊讶什么,周铖忠一边换鞋,一边说:“民哥,我家那个听到是应酬,就没跟来,我刚好带小怡来见见世面。” “小怡,跟民哥问好啊。” 小怡的表情很僵,但迫于些什么,还是顺从着周铖忠的话,对着喻仕民叫:“民哥好。” “快进来吧。”喻仕民和小怡握过手,邀请他们进来。 周铖忠看看喻仕民身上的围裙,笑道:“民哥真是个好丈夫啊,还帮着嫂子下厨。” 两个男人拥到厨房去,喻辛眠翻翻眼珠子,猝不及防和小怡姐对上了视线。 她一僵,所幸门外又来了客人,把她从尴尬的境地拯救出来,又把她丢进了更尴尬的处境——要她和喻仕民的朋友没话找话,是她不会的。 厨房虽然有喻仕民在,但因为辛夷的身影,还是成了喻辛眠的避风港。 踱步到厨房里,喻辛眠打起下手。 今晚是喻仕民和朋友的周末聚餐,陆陆续续又来了些人,喻仕民就出去闲谈了。 菜整整齐齐摆上餐桌之后,那些男人都在夸着喻仕民对家庭的体贴。 喻辛眠是在场唯一的小辈,喻仕民用眼神示意她给长辈倒酒。 看一眼辛夷,后者微微点头,要她按着喻仕民的意思做。 拿起酒壶,喻辛眠受着那些男人的夸赞,心里在不停劝自己摆出好脸色。 她知道自己必须演好这场戏,才不会让喻仕民难堪,才不会在酒精的作用下,给她们母女带来麻烦。 轮到周铖忠时,她看见周铖忠伸手举起高脚杯之前,手是搭在小怡姐的大腿上的。 “小怡酒精过敏,就不喝了,她用饮料敬大家。” 得了命令的小怡姐站起来,刚好和落座的喻辛眠面对面。 大人都坐着,只有喻辛眠和辛夷缓缓立起来,把玻璃杯的杯口碰到了小怡的高脚杯杯壁。 小怡姐看过来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无措变成了对她们的感谢,那样强烈的谢意,好像她们刚刚救了她的命。 男人们觥筹交错之间,喻辛眠紧张地盯着喻仕民的酒杯。幸好一餐饭下来,他没喝多少。 饭菜剩了残渣,客人们的阵地就转到了客厅沙发。 把碗送进洗碗机,辛夷和喻辛眠要坐在喻仕民身边,陪着他们聊天。 话谈到了那架钢琴上,周铖忠调侃地要辛夷弹一曲:“嫂子可是国内鼎鼎大名的钢琴家,我们早想听一听嫂子弹钢琴了。” 喻辛眠转了转手腕处的表,剜了周铖忠一眼。 眼光略微偏移,又和小怡姐对上了眼。她赶忙错开目光,没去了那一股恶意。 喻仕民抚上妻子的背,他现在说话是温文尔雅的:“不如弹一曲,饱饱他们耳福?” 辛夷点点头,落落大方地在钢琴前坐下,带点蕾丝边的喇叭袖垂到琴键之外。黑白键的交替按下,音符就激荡到了场上所有人的心头。 喻辛眠嘴角不自知地有了浅笑,她看着妈妈的背影。那一身简单的白色长袖上衣和紧身牛仔裤穿在妈妈身上,都是十足的优雅。 一曲毕,辛夷习惯性地起身,笑着对大家鞠了个躬。 率先鼓掌的,是喻辛眠和小怡。 男人们像没有智商的类人猿一般叫,喻辛眠看着喻仕民脸上得意的笑,眼神一下就变成了嫌恶。 有人看过墙上的照片后问:“嫂子的钢琴弹得这样好,怎么不出山继续开音乐会了?” 喻仕民、周铖忠以及其他交往已久的人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辛夷和喻辛眠的眼睛里则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悲。 “咳……”周铖忠出来打圆场,“这不是要照顾眠眠吗?嫂子是个贤惠的女人,生了眠眠之后就把重心放到家庭上来了。” 小怡看见喻辛眠又偷偷瞪了周铖忠一眼。 没怎么说话的她猜想,大概这个小妹妹和她一样,平生最厌恶别人拿“贤妻良母”来形容她们女性吧。 其他人接过周铖忠的话,附和着。辛夷讪讪地笑,坐到了喻辛眠身边。 气氛缓和不少,周铖忠趁机提议要回家去。 这一次聚餐就结了束。 送客人出门时,喻辛眠望到了对面楼上的房间里,露出一双躲在黑色方框眼镜后的眼睛。 她短暂地与它相视,那双眼睛很快躲开了。 人气的消散,喻辛眠迈着担心的步子关了大门。 所幸,这是平安的一夜。 第7章 赌约 在家里冲过澡,喻辛眠在全身镜前检查着自己的袖子和衣领。 喻仕民路过她的房间门口,对她提醒:“眠眠,老城区开始修路了,你今天骑车的话,要早点去。” 绑好一个高的马尾,喻辛眠看着镜子里的喻仕民,点头应了个“嗯”。 去学校的路上,果然碰上了一大截被围住的路,喻辛眠排队等着进预留出来的小片路过去。 前面是骑电动车的一对母子,妈妈在抱怨这油柏路铺得好好的,怎么一年到头都要翻新。 反过来坐着的孩子不理解妈妈的话,只是把脸趴在储物箱上,对着喻辛眠这个漂亮姐姐笑。 喻辛眠被孩子纯净的眼睛看得不自然,转动了几下自己的手表,眼神飘到了旁边的树上去。 她讨厌常花市,可她又爱常花市。 常花市的秋天不像秋天,十月中旬的季节了,路旁的树还是绿得像夏天。阳光是那样晒人,但是有茂盛的树就不用畏惧烈日了。 大树的底下,还开着一些小花,在轻轻晃着身体,把微风送到她的耳边,托起了她的碎发和那束马尾上的发丝。 不对,喻辛眠摇摇头,她不该爱任何东西的。 小朋友在妈妈的后座上远去,喻辛眠的单车停到了学校的车棚。 这一次,她离那一辆黑色山地车远远的。 塞车塞得时间有点久了,楼梯上已经几乎没了学生。 喻辛眠借着窗户的投射,确保自己的衣领和袖子在它们该在的位置后,才抬腿上楼。 缓缓交替着的双腿在听到顶上传来的交谈声之后停了下来,因为她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在归枕的声线里。 和归枕说话的也是a班的同学,大概就是他的前桌那一帮人。 归枕在说昨天下午和那些外班的朋友鬼混的事,自然而然就谈到了喻辛眠身上。 这一座冰山降临a班,勾着很多男生想搭话的心思。 听说喻辛眠闯入昨天烟雾缭绕的现场,男生们问起她的反应。 归枕将昨天和喻辛眠在镜子里的对视一五一十地说了,引来一阵唏嘘声。 “我想和她做朋友。”邻桌男孩的声音干干净净地响起。 充满了善意的一句话,但是飘到喻辛眠的心底,就成了与“我想和她玩玩”一样,有着傲慢和不尊重的意思。 “她会搭理你吗?感觉她不太需要朋友的样子。”喻辛眠听不出这是班上哪个男生在说话。 “真的会有人不需要朋友吗?”归枕的话里困惑明显。 零零碎碎的“不知道”落下。 有一个非常明智的男生这时候开口:“阿枕,你不担心昨天那个场景吓到她吗?我朋友跟我说校外有一些混混会去骚扰女生的。感觉昨天的场面,把阿枕你衬得很像混混哦。” “啊,这样。”归枕低语,脑海里思索起来。 “要不,给我一个月,我去试试,能不能和她做朋友。” 男生们一下子就来了劲儿,纷纷说:“好啊,没成功,要请我们吃饭。” 楼上的男孩们立下赌约,底下听到全程的喻辛眠摸着楼梯扶手,眯起了眼睛,抬头透过楼梯的缝隙,确定就是归枕没错。 她皱起眉,这张好看的脸上就铺满了不耐和厌烦。 幼稚、自大、讨厌鬼。 她不会让任何人闯进她的世界的。 喻辛眠越想越觉着那一天肯定是她被猪油蒙了心,居然会被抱着猫的归枕牵扯住了心绪。指不定是那一天的他被谁夺了魂魄,装出了那一副性子,才把她骗得团团转。 原本因为归枕没认出她而在日记本上写下有些矫情的文字的喻辛眠现在庆幸极了,还好那会她戴了口罩,不然怕是这会的归枕更要骄傲地把她们一起救小猫的事抖搂出来,让那些男生对他钦佩。 走廊响起的预备铃赶走了那群围在一块的男生,喻辛眠从前门进了教室。 第一排坐着的闻觉晓对着她叫了一声:“辛眠!” 刻意放慢了步子的喻辛眠偏头看她,对她点点头,舌头打了几个结,最后说出:“觉晓。” 清晰感觉到身上被放下了很多打趣的目光,喻辛眠的脸越加冷起来。 前桌传来试卷,喻辛眠定定神,提笔很快进入了答卷的状态。 黑板旁挂着的钟不停歇地走着,喻辛眠停笔,翻动着试卷检查错漏。 下课铃刚响,归枕想同喻辛眠说话,却发现他的邻桌已经拿了水杯出去。 他跟着到了门口,却被闻觉晓截了胡。 看着那两个极亲密的女生背影,归枕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昨天看喻同学对觉晓还冷冷淡淡的样子,怎么一天过去,她们两个熟得好像十几年老朋友了? 女孩们从饮水机接水回来,归枕赶忙把手搭上栏杆,佯装在看风景。 等她们走近了,他才转过笑脸来,同她们打招呼:“觉晓!喻同学……” 他的“觉晓”才出来一个音,闻觉晓就已经笑着回他了,而她旁边的喻辛眠冷着脸,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逼得他生生弱下去了语气。 闻觉晓不好意思地笑笑,和喻辛眠闪进了班内。 晚自习放了学,喻辛眠往自行车棚去的路上被闻觉晓赶上。 心里叹了叹气,内心的两个小人还没打架打出个结果,主人已经把耳机摘下,应了那位班长的话。 “辛眠,那你骑车吧,我们明天见。” 闻觉晓挥挥手,转身走到黑夜里。 盯着山地车的后轮半响,喻辛眠双脚踩上踏板,把轮子滚到了闻觉晓身边。 鬼使神差地捏了刹车,喻辛眠推着单车到闻觉晓身侧一块走的时候,喻辛眠和闻觉晓都惊了一大跳。 “辛眠,你……这是?” “走夜路不安全。”喻辛眠冷淡地扯开嗓子。 “那我待会先到家了,你呢?你还是一个人啊。你快点骑车回去,不然更晚了。” “喻同学家在哪?我可以陪你走一段路。”不知道哪冒出来个把单车刹住的归枕,插入了她们的话题。并且,他很有把屁股从坐垫上挪开,靠双手来推自行车的架势。 两个女孩愣了愣。 喻辛眠看着闻觉晓的眼睛。 她知道,闻觉晓在班级里把家庭住址瞒得那么严实,就是怕有同学撞破她的家事。所以,喻辛眠不用开口,自有闻觉晓去推脱归枕。 归枕听说闻觉晓不愿时,的确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不好多问更不好成为那尾随变态狂,他说了句“注意安全”之后,就踩车飘出了女孩们的视野。 闻觉晓松了一口气,要和身边人说话时,发现身旁的人直直地往前望,目光不知道在找寻什么。 “辛眠是担心路上危险,希望归枕送你吗?” 喻辛眠不摇头也不点头,冷淡的嗓音开始了言语上的“钓鱼执法”:“他人还挺好。” 果不其然,不管她这句话有没有偏颇,觉晓都顺着她的话讲起那远去的男孩来了:“归枕啊,我和他是一个初中升上来的,所以熟悉一些。他人是很好的,家里开宠物医院,他也很喜欢小动物,挺善良热心的吧。” “他很幼稚。没看出来人多好。”喻辛眠难得说了句前后矛盾的话。 闻觉晓反应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这个年纪的男生都会比我们更幼稚一些吧?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想?” “猜的。”喻辛眠打起哑谜来。 她又将话题一转:“脸上的创口贴,今天有人问吗?” “有啊,”闻觉晓摸摸脸颊上粗糙的凸起,“我说不小心磕到了,她们关心了几句就没问了。” 喻辛眠点一下下巴,她们身边突然来了摩托的喇叭声。 几辆摩托并排在马路边停下,最靠近她们的那辆上,控制着车头的那个男生对着喻辛眠就要叫:“嘿,于……” 忘了后面的两个字,他又扭头去问背后贴着的那个女生:“于什么来着?” 把头发夹到耳后,露出了那几抹绿色的女孩嘴唇暧昧地靠近他的耳朵:“喻辛眠呀,药哥。觉晓,好久不见。” 绿发女孩跟闻觉晓打了个招呼,这样的情景,闻觉晓只能尴尬地点着头。 罗药转回脸来,继续吆喝:“喻辛眠——哥哥送你回家啊。” 喻辛眠瞪了那男生女生一眼,扭过头不去看那边的马路。 闻觉晓拉拉她的袖子,两个姑娘默契地把脚步放快了。 摩托轰鸣着启动,一直“呜呜”地跟在她们身侧。 “应该是附近职校的,明天我去跟刘老师反映一下。”闻觉晓压低声音说。 “嗯。” 被那群人的口哨和摩托的嘶鸣吵得烦躁,喻辛眠从口袋掏出MP3和耳机,暴躁地挤进了自己的一边耳朵,再把另一边递给了闻觉晓。 沉抑的歌轮转过好几首,好像有一只手掌住了闻觉晓的心一样。 她偏头看喻辛眠,后者的神色却淡定得很。 “不喜欢的话,听英语也行。” 说着,喻辛眠的手指开始在那块小屏幕上滑动。 闻觉晓阻了阻她,笑起来:“没关系,我不经常听这一类的歌,偶尔换换风格也是好的。” 点过头后,喻辛眠的MP3就揣到口袋去了。 摩托上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不肯放弃,生生把闻觉晓回家的十五分钟路程逼成了十分钟。 知道闻觉晓和那个女生认识,接近闻觉晓家附近的路口时,喻辛眠发问:“那个女生,你认识?” 闻觉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和她也是一个初中的。苕菊明明可以是很好的一个女孩子,长得又这样漂亮,就是特别喜欢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也不学习,真是可惜了。” 在喻辛眠心里,这个女生喜欢和外校的人鬼混,就是归枕喜欢和外校的人鬼混。 她嗤了一声,和闻觉晓分别:“你家快到了,我走了。” 目送喻辛眠双腿踏单车踏出重影,箭一样射出去,但还是被那群摩托赶上,闻觉晓的眉毛紧皱,担心地点开了手机,给辛眠和刘老师都发去了信息。 摩托男生把李苕菊中途放下车,再抬眼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喻辛眠了。 喻辛眠转了个方向,从一条小巷黑漆漆地穿过去,刚好绕开了围起来的路。 停车到家里小院之后,她拿出手机,给弹出来的闻觉晓回了一个:【没事,到家了。】 第8章 羽毛球赛 周测的各科成绩在周四就出全了。 高一的周测不用统计全科排名,但各科的排名分别看下去,同学们心里也就有了个总分排名的大概。 看过各科成绩单上排在第一的名字之后,a班的同学都带着惊诧走开了——缺了一个多月课程的喻辛眠同学竟然几乎霸榜a班内的一切单科状元。 被朋友拉去刘迟燕办公桌旁看成绩的闻觉晓扫过自己和喻辛眠的成绩差距,可惜的一两分之差,名次就掉到了第二。 刘迟燕惊叹得脑袋都摇了起来,她对着电脑屏幕自言自语:“辛眠这孩子还真是,瞧不出来啊。” 余光看见一侧站着的闻觉晓,她又笑笑,看着闻觉晓的眼睛开口:“还怕辛眠的成绩差距太大,要让觉晓你给她多补补呢。这小娃娃,看来在家里也没落下学习。” 闻觉晓对着老师笑笑,点几下脑袋,拿了各科成绩单就回班去了。 同学们围过来,上课铃响了才从她的座位四周散掉。 试卷是每一周都要写的,但高一学习紧,老师只能在周测的试卷上挑一些题目放到课堂上讲,一节课的下课铃声打响,周测的试卷就算过去了。 有一些试卷难度低的,老师忙着赶课程进度,说把周测放一边候着这一阶段的课程结束再说,结果一拖再拖,越来越多的卷子就被搁置了。 语文英语的倒还好,若是其他分科的,尤其理科的错题,经常是自己琢磨也琢磨不透的。解决办法除开课间去跑办公室之外,就是问问班上会的同学了。 市一中是重点高中,学校内的学生多上进。看办公室被围得水泄不通了,a班的同学只好回来霸占好相处的班长的课间时间。 有几处结果是闻觉晓回答不上来的,她就冒冒然带了四五个女生到了后排,去找了喻辛眠。 女生们对上喻辛眠的冷脸时有些犯怵,但闻觉晓的身影高大伟岸起来,她们硬着头皮跟着,没想到这位冷面美人看过题之后,拿了草稿纸和笔就开始演算。 喻辛眠的声音清脆,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好像把来问问题的女孩们放到了一座积满雪的童话小镇里头。正是皎洁的月亮高挂夜空,而她们双脚踩雪,偶尔踩断几根掉落的松树枝,这细小声响回荡,静悄悄的。 没怎么和喻辛眠说过话的女孩们不知道,原来她说话的时候,有这样一种让人内心安宁的力量,尽管她的嗓子是冷淡淡的。 在一旁补觉的归枕听到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后被吵醒,睁眼看到邻桌围了那么些人,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不过一眨眼看见闻觉晓在,就觉得不奇怪了。 第一回听喻辛眠说那么多话,归枕来了兴趣,站到了那些女生的后边去。 他个子高,微微踮脚就能把目光越过那些女生的脑袋而放到喻辛眠笔下的数字里。 听着听着,归枕的视线渐渐就从喻辛眠的笔尖移到她的侧脸上去了。 喻辛眠讲完一个步骤后就停笔和闭嘴,环顾一下四周,等到周围的姑娘们都点头示意之后,她才继续讲起下面的方法来。 归枕的目光忽然变得虚空,连耳朵都失了灵,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那两颗眼珠子却没有偏差地一直追随着喻辛眠的脸。 直到喻辛眠注意到他,和他对视了一眼之后,他才突然召回了魂魄似的清醒过来。 喻辛眠忙着借这黄金十分钟讲题,没空搭理归枕,所以没有把厌烦的情绪送给他。 最后一题结束,女孩们高呼:“哇!辛眠你太厉害了!” 不太适应别人的亲近,喻辛眠只是僵着背没说话。 还好上课铃响,把她解救了出来。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高一高二的社团活动课。 喻辛眠报道报得太晚,错过了学校的社团招新。本来刘迟燕私下问过她,有没有感兴趣的社团要加入,说是临时加一个人也没太大关系。但喻辛眠只是摇头拒绝,她不想掺和入那些已经混熟了的小集体。 所以,社团课一到,校园内移形换影般涌动着往自己社团所在教室去的学生,喻辛眠则揣了耳机和MP3找到了图书馆。 图书馆在操场旁那栋活动楼的三楼,座位多靠窗,能俯瞰几乎整个校园。 喻辛眠顺着眼缘,挑了一本《沉默的十三岁》,到窗边坐下了。 不过,底下操场上那些活动着的小黑点引开了她的专注。 在操场上跑着的是足球社团,再过去一些的篮球场是篮球社团——她以为在那里能看见那个有泪痣的男孩,但是当然,距离这么远,泪痣是看不见的。然而,那个男孩的身影却不在那里——篮球场旁边拉着几个羽毛球网,那里零散地站了几群女孩子。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喻辛眠认出了那个耳朵下面挑染着绿色的叫作李苕菊的女生。 李苕菊手握球拍,身后站着一排女生,她们有的背靠在后边的高台阶上,有的坐着,把腿悬到站着的女生的腰边。 她们都在看李苕菊和网对面那个女孩的比赛。 是比赛吗? 喻辛眠微微眯起眼,想把那边的状况看得更清楚。 一个球被李苕菊抛起,球拍猛地撞到球上,那个球就被扣过球网,摔到了对面的球场外。 女生跑过去,弯腰把球拾起,让球飞过球网。李苕菊接球接得很准,又是一个扣球,那个女生小跑弯腰过去也是没办法把球打过去的。 那一排女生似乎在笑,总之肯定是在鼓掌。 球拍在李苕菊手里转了几转,再拿稳时,又扣过一个球偏离出球场外。 李苕菊完全不符合羽毛球规矩地在打。 那个女生蹲身捡球的背影是一声不吭。 有人拿着书坐到了对面,喻辛眠下意识收了目光,看到那个人身上。 是一个男生,背突出地弓着,身形很瘦,套在校服里衬得衣服很宽大。 他的眼睛藏在一个黑色方框眼镜后面,畏畏缩缩地瞟了几眼喻辛眠之后,看起了书来。 喻辛眠盯了他的眼镜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身前的桌面也摆了一本书。 翻了没几页,看着书中的文字,羽毛球场上那个女生小得像一粒小豆的背影现在她眼前。 把眼睛再看到窗外羽毛球场上,那边的李苕菊和女生收了对峙,站到了一块。李苕菊手搭在女生肩上,搂着她的脖子,给她递过去一瓶水。 她们相隔实在太远,喻辛眠怎么都看不清那边女孩子们的神情。 书中难受的文字依然飘在她的眼前,她只希望刚才那异样的感觉是她的错误。 抬手看过腕表上的时间,喻辛眠提早往饭堂去了。 路过一楼的教室时,她随意地往里放了放目光,就看见了在台上讲课件讲得起劲的归枕。 明明很短暂地略过了窗口,邻桌男生在讲台上的从容自若和笑却莫名盘在心头抹不掉。 喻辛眠烦躁地皱眉,塞了耳机企图用英语分散注意力。 偏偏英语又让她想起了归枕。 邻桌男生的周测成绩不算突出,中规中矩地排在下游偏上,但他的英语成绩倒是全班第一,甚至是断层的第一。 语言学习有大半靠着天赋,喻辛眠想到课间总在睡觉的那颗脑袋,更是愤恨自己听那么多英语和背那么多单词居然都赶不上他。 摁掉英语的演讲,喻辛眠放起歌来。 身后零碎的脚步声穿透了耳机进到耳朵里,看起来是很大一帮人。 果不其然,以李苕菊为首的那群女生从喻辛眠身侧而过。 女生们闹哄哄的,喻辛眠只收入了李苕菊调侃的一句:“我们秋英瑛啊,这次周测又考了全班第一诶。” 等她们走到前边去,看清李苕菊勾搭着那个和她打羽毛球的女生,喻辛眠猜想应该是对那个女生说的。 “全班第一”,喻辛眠定睛看了看秋英瑛的背影。 晚修放了学,喻辛眠和闻觉晓在校门口分别,她上了自家的轿车。 刘迟燕知道那群摩托男生对喻辛眠的骚扰之后,当即就打了电话同辛夷沟通,自那之后的每天晚上,都是辛夷来接喻辛眠放学。 在喻辛眠上车后,司机发动了引擎。 目睹闻觉晓和喻辛眠挥手道别,辛夷问:“怎么不让这个朋友坐我们家的车回去?” 扫过车上两个黑白无常似的大汉,喻辛眠推脱:“超载了。” 其实是她不想让自家的情况过多暴露在闻觉晓眼前。 虽然在撞破闻觉晓秘密的那一天下午,她和闻觉晓聊了很多,可也有所保留,因而闻觉晓只知道她们是一样处境的人,却不知道别的。 就是说了这么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喻辛眠后来都后悔得不行,责骂了自己无数次为什么口无遮拦? 喻辛眠看着窗外黑漆漆闪过的城市里的一幕幕,她看见自己的脸被映在玻璃上。 尽管近来和闻觉晓交往算愉快,但她想,这些人总要离开她的生活的,所以没必要让她们之间的距离彻底消失。 “眠眠,明天他去应酬,要带妈妈去。明天周五放学应该早,妈妈就不来接你了好吗?” “妈妈,你要看着他。” 辛夷点点头,要喻辛眠放心。 市一中的这一周是双休,周五下午上了三节课就把学生们放出校门了。 闻觉晓本来很开心能和喻辛眠走回家去,但忘记了班级卫生这件事,她只好让喻辛眠先走。 喻辛眠在座位上蹉跎了一会儿,到底是先一步出了校门。 步子迈得很快,喻辛眠突然很怕闻觉晓会赶上她——她们最近实在是太亲密。 混在黑白校服的学生里,喻辛眠知道自己这一身不合季节的穿搭还是容易被认出,索性就往小路去了。 小路的人不算少,很多学生贪图方便,都从这里穿过去。相应而起的是小吃街,一辆辆装了美食的三轮车推到这来,摊贩就对着学生们叫卖。 这里靠近附近的一所职校,恰好也是他们放学的时间,“呜呜呜”地就有很多辆摩托突进在人群里。 引擎声闹得喻辛眠烦闷,她拉了拉校服的拉链,把脸更加埋到领子里。 从一条小巷过,她一个偏头,看见了归枕。 还有一群穿着前卫的男生。 归枕和他们站在一起,被包围在烟雾里。 喻辛眠短暂地驻足,看清里边的状况之后,皱眉就要走开。 里面的男生望过来,归枕顺着他们的目光转身,看见了喻辛眠,眼睛里突然来了一点惊恐。 他干净的嗓子发狠斥道:“看什么看?还不走?” 喻辛眠的眉毛一松,向上微微挑了一下,刚才还有波澜的一对眼睛忽然就平淡下去。 没有表情的,她动腿继续走。 但在转身的瞬间,她听见巷子里陌生的一道男声激动起来:“诶,药哥,这不就是那什么喻辛眠吗?” 《沉默的十三岁》:这是一部以校园欺凌为主题的儿童成长小说,描述了十三岁的男孩吕多在校园里遭受肉.体及精神上的双重欺凌,产生严重的心理阴影,后来在朋友、家人及老师的帮助下,突破重重心理障碍,鼓足勇气说出真相,重新走向希望的成长故事。 本书以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通过大量细腻、生动的心理描写,将主人公遭受欺凌的内心感受描写得淋漓尽致,为读者深入了解校园欺凌打开了一个窗口。 除了校园欺凌这一主题,本书还涉及外貌歧视、单亲家庭、心理健康等热点话题,较为全面地探讨了儿童成长中容易遇到的问题,充满人文关怀,具有积极正面的社会引导价值和教育意义 因为我没来得及看这本书,所以简介是直接从网上搬过来的。具体内容不知道是否符合简介,这是我的不严谨,在这里说一句抱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羽毛球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