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嫁给小叔子》 第1章 第 1 章 安康三年四月二十二。 春去夏来,宜国的上京城一片繁华,酒肆茶馆里总有那么一群人围在一起谈天说地,今日他们说的是一件皇家秘事。 “听说了吗?新皇后被废了!” “听说了,哎!”说话的人重重叹了口气,“那皇后我见过,是前太傅的女儿,容貌堪比仙女,才封后不到三月,竟然被废了。” “好像是皇帝嫌弃她太无趣了,不懂床笫之事,所以……”旁边接话的人没继续说下去,而是拿起一杯茶漱口,“这街上哪来这么多的骑兵,扬起的灰灌了我一嘴。” “不知道?” “不知道!” “镇南王,从边疆班师回朝了。” 众人闻言,顺着街道看去,一队高大的骑兵,如入无人之境,挥鞭朝皇宫而去。 ………… 时下微风和煦,天空万里无云,各宫的宫女都来到了御花园,想趁着天气好,摘几朵花,捕几只蝴蝶,送给主子,讨个好。 毕竟深宫中,想要爬上去,不是易事,任何能献媚的机会都不能错过。 “这不是那位身边的红人吗?”说话的宫女打扮得妖妖翘翘,自认为地位高旁的宫女一头,说话自然也喜拿腔作调。 喜鹊没理荷花,自顾自地朝御花园去,娘娘今日心情低落,她想摘几朵她喜欢的芍药去哄哄她。 荷花见来人忽视她的存在,心中不爽,一把上前抓住喜鹊的头发,恨恨地说:“我跟你说话呢!你是瞎了还是聋了?” 喜鹊忍着发间传来的剧痛,仍是一声不吭,今日她是偷偷溜出冷宫,如若事情闹大了,被皇帝知道,娘娘又得受罚。 她只要摘一朵芍药就好,摘完马上就回去。娘娘这几日有些咳嗽,还要回去给她喂药。 可喜鹊越是示弱,荷花就越得意,竟是生生将一缕长发扯下,站在一旁的宫女也不敢上前去帮喜鹊。 荷花的主子可是贤妃盛吟,太后的侄女,惹了她谁都别想活了。 “住手。”钟怡手中拿着帕子不住咳嗽,“竟敢动本宫的人,你是不想活了吗?” 众人闻言立刻在甬道两旁跪下,口呼千岁,荷花这才心里有了些忌惮,缓缓跪下。 钟怡的脸色很不好,甚至多说一句话都会觉得累,她本不想出冷宫,但又不放心喜鹊,现在她已被废,她身边的人在宫中就像过街老鼠,如她不亲自来,不知道喜鹊会发生什么。 “娘娘。你怎么出来了。”喜鹊顾不得头上的痛,赶紧跑到钟怡身边,扶着她,“王太医说您身子虚,要静养。” “无妨。”钟怡说话间,又咳嗽了好几声。 她轻轻摸着喜鹊头上的伤口,说,“傻丫头,就为了一朵花……” 钟怡忍着眼泪,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不是她没用,堂堂皇后,被嫔妃踩在脚底,她身边的人就不会活的这么卑微了。 “娘娘。”喜鹊用帕子替钟怡擦掉眼泪,安慰她道:“我不疼的。” 喜鹊说着将手中的芍药插在钟怡的鬓角,那一瞬,喜鹊终于再见到了美人如画,倾国倾城之姿。一朵小小的芍药花,像是打开了钟怡多年的伪装,让她的美短暂的展现在世人眼前。 “皇帝哥哥不喜我如此。”钟怡拿下芍药,将它裹在帕子里。压低声音不想让人听见她语中的委屈。 钟怡怕自己如此模样被顾无言看见,那样他会不高兴的。她自小喜欢顾无言,让他讨厌于她而言是罪过。 十岁那年,她不慎落水,差点淹死,是顾无言不顾自身危险,将她从水里救了上来,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对他有了别样的感情。 半大的姑娘,最喜打扮,钟怡也是如此,所以每每顾无言来到家中,她就会将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只为了吸引他的主意。但顾无言见她如此,总会皱眉。 初时,钟怡并不知原因,旁人见她都会夸句漂亮,为何唯独他,总是不喜。 后来她主动问及,才知,他认为女子应以朴素为美,而不是整日间穿红戴绿,四处招摇。 本是太傅独女,被宠得性子有些娇纵跋扈,可为了能留在当时已是太子的顾无言身边,钟怡收起了性子,不再打扮自己,甚至家常的衣服全都换成暗色,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从顾无言的喜好。 五年后,时年十五岁的钟怡等来了先帝的赐婚,十八岁嫁与顾无言。 也就是在三月前,她被大红花轿抬进了午门,至上荣耀,普天同庆。 她仍记得当日,顾无言手捧封后诏书的样子,身着描金龙帝服,高大伟岸。金銮殿中,一声声回荡着皇后千岁千千岁。文武百官跪地伏拜。 她与他是会举案齐眉,白首偕老, “你变成了他喜的模样,他却将你打入了冷宫。”喜鹊的话如当头棒喝,钟怡的心一阵阵的疼,她剧烈得咳嗽了起来,本就憔悴的脸越发的白了。 有些东西终究是骗不过自己。 “哪里来的奴才,竟敢非议帝王。” 熟悉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来,一直不情不愿跪在甬道旁的荷花也陡然站起,朝自己的靠山走去。 “皇上,娘娘。”荷花跪了半晌,正不知怎样出心中的恶气,现在她的贤妃来了,她必定要添油加醋一番,“才刚我在此处捕蝴蝶,不曾想那贱人居然无顾打了我一耳光。” 荷花故意一手捂着脸颊,一手指着喜鹊与钟怡二人,所指不清不楚,谁知道她到底骂谁贱人。 如若那废后只当骂她,要追究,她说自己骂的是喜鹊便好。别的地方得不到便宜,这暗搓搓骂人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钟怡闻言,转过身,双眼正与那日大殿上手捧诏书的人对上,此刻的他眼中只有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他对她竟没有一丝怜惜。这眼神甚至不如看一个陌生人。 哼……终究是错付了,钟怡不自觉的冷笑一声。 “这不是小皇后吗?”站在顾无言身侧的盛吟,头上戴满珠钗,扭着纤腰,活像一只花蝴蝶,款步朝钟怡走去,她仗着自己年长钟怡三岁,又有太后撑腰,平日里总是喊钟怡小皇后。 “我还当是奴才呢!”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喜欢嘴上占便宜的爱好也一样。 “贤妃不懂得后宫之礼吗?”喜鹊看不过眼,贤妃主仆二人如此欺负钟怡,“你只是一个妃子而已,而我们娘娘才是正主。” 虽然已经被废,但皇帝一日不娶继后,她家娘娘便一直有皇后的权利。 先时,钟怡对盛吟处处忍让,喜鹊想为她们娘娘教训贤妃,但总被钟怡制止,现在她管不了,就算是犯死罪,她也要为钟怡争口气。 “你又何尝懂礼,死奴才。”盛吟早就看不管喜鹊,现在落在她手中,不死也要扒层皮,她抬手朝喜鹊脸上挥去。 一声脆响,打破了御花园的寂静,一直低头跪在地上的宫人纷纷抬眼觑着头顶。 顾无言眼中的寒潭泛起涟漪,像是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 荷花立马上前扶住险些摔倒的主子。 “你……你……”盛吟被突然来的一耳光,打得说不出话,眼前之人,从前明明都任由自己宰割,甚至见了自己都会绕道而行,无论自己在后宫做了何事,只要请出姑母,这小皇后便会乖乖妥协。 现在她竟然打自己,盛吟脑袋一直眩晕。才十八岁的姑娘,哪来如此大的力气。 “我怎么?”钟怡步步紧逼,盛吟被荷花扶住朝后退去,险些摔倒,“你倒是说啊!” 钟怡忍着剧烈的咳意,她已经被皇帝与贤妃这对狗男女贱踏进泥里,她不能再失了体面。她要保护好她身边的人。 “够了。”一直在一旁看戏的顾无言开口了,“怡儿,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是我在闹吗?那狗皇帝是眼瞎,还是耳聋了。 “以前的我是怎样你记得吗?”钟怡终于是忍无可忍,“我才十八岁的年纪,就因你说女子不应穿红着绿,应端庄顺从,我丢掉了自己所有的颜色。终于变成了你要的样子,你却一句’无趣’就将我丢进了冷宫。” 钟怡的眼泪不争气地滑落,身子也摇摇欲坠。 顾无言听见钟怡对自己的指责,心中生起愧疚。她明明只是自己用计抢来的玩物,现在他面对她竟会……难过。 “皇上,你看,她把我的脸都打红了。”盛吟乔模乔样拿起顾无言的手轻抚自己的脸颊,“好痛啊!你要为臣妾做主!” 她努力挤出几滴泪来。 钟怡看着亲亲我我的两人,心中只觉恶心,侧脸对喜鹊说:“扶我回宫。” 盛吟见钟怡转身要走,自是不愿,想上前阻拦,手却被顾无言拉住,一句淡漠的“闹够了”让她不敢再过多放肆,只能看着讨厌的人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 ………… 强忍不适的钟怡回宫后,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床榻上。 太医说她只是偶感风寒,身体何以难受至此。像是有无数蚂蚁在啃食她的五脏六腑。 “喜鹊你们怎么才回来。”手里拿里捧着药碗的莺歌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面无血色的钟怡,立马上前用手去探钟怡的前额。 这一探吓得她手中的药碗差点摔了,“娘娘这是怎么了,身子这么烫。” 喜鹊见状,跑去殿外,对守宫门的太监说,“快去宣王太医过来。” 突然钟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她身体里面冲出,她极力想要压制,一抹殷红却从她眼里流下。 “娘娘,你到底怎么了?” 是莺歌的哭声。 此时的钟怡只觉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她鼻子,嘴里,耳朵不停有温热的液体滴下。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耳朵也渐渐听不清,她吓得想要喊话,可一张嘴,更多的腥甜缠绕舌尖。 “怡儿,怡儿,我来晚了,是我没保护好你。” 说话之人,是个男子,在哭泣。 他是谁呢?钟怡如此想着,心中的惧意竟减了几分,她心里有预感,她是要死了。 常听老人说,人死之前,六感会渐渐消失。 现在她体会到了。 可她才十八岁,还有好多事没做过,就这样离开人世,她不甘。 如果有来世,她定不会再如这般为别人而活。 第2章 第 2 章 阵阵幽香自鼻尖传来,钟怡鸦羽般的长睫微动,脸颊处巴掌大的压印让人看了心疼。 困在一片漆黑中不知多久,钟怡缓缓睁开双眼,目之所及陌生又熟悉,红绡软帐,八宝铜镜,落地枝灯,还有她眼前的红枣花生贡盘。 这里竟是养心殿。 钟怡用力揉了揉被压麻了的胳膊,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红装,突然想起,她同顾无言大婚之日,自己便是这般坐在椅子上等了他一夜,后来实在体力不支,趴桌上睡着了。 莫非…… 钟怡起身走到八宝铜镜前,一顶黄金凤冠赫然出现。她用力掐了下手心,很疼。 果然,她重生了,回到了大婚第二日,安康三年正月初九。 养心殿外,喜鹊急的来回渡步,大婚当晚,皇帝彻夜不归,独留她家娘娘守在殿内,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不知在背后会怎样嘲笑娘娘。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偏偏还来了个“鹦鹉”,外加一群“八哥”。 莺歌与喜鹊相视一眼后,赶忙上前迎接人群:“贤妃娘娘有礼,德妃……” 不待二人行完礼,盛吟便如进无人之境,直接朝前走。 盛吟向来看不上钟怡这个破落户小皇后,如若不是先帝赐婚,这皇后之位本属于她。 想她堂堂征掳大将军之女,姑母还是当朝太后,她亦是皇帝的表姐,诸多荣誉加身,皇后之位非她莫属。可不成想…… 盛吟的怒气,不由转到钟怡身上。本想这口恶气待钟怡入宫后再出。 不想这气表哥倒是帮她出了,听闻昨夜表哥是在肖妃那里过的,于是一早她便带各宫妃嫔来了养心殿,想奚落钟怡一番。 帝后大婚之夜,皇帝却不顾礼法去寻其他女子,这于皇后是莫大的耻辱。 “贤妃娘娘,你们不能再往前走了。”喜鹊莺歌极力阻拦,只是盛吟执意上前去推养心殿的大门。 一不小心莺歌的镯子勾破了盛吟的衣服,这下盛吟是彻底爆发了,她身后的莺莺燕燕也在一旁给她助威。 “没想到皇后身边的婢子如此无礼,竟敢弄破贤妃的衣服。” “贤妃娘娘这次你可不能饶了她们。” “贤妃的衣服是重金买来的,一件衣服她们的命都抵不了,该杀。” 后宫的女人最善火上拱油,盛吟如不给点颜色莺歌瞧瞧,只怕是要失了面子。 于是盛吟摘下左手的戒指,全都戴在右手,如此才能打疼人。 戴上了五个戒指的右手在众人的期待中扬了起来,莺歌怕疼,紧紧闭上了双眼,喜鹊在一旁不停求饶,她知道这一巴掌下去,莺歌的脸定是毁了。 女子的脸便是命。 可盛吟管不了那么多,她使出所有力气,要让莺歌好看。 此时所有的人屏气凝神,等着好戏。却不想一开门声,打破了幻想。 在场的人脸色刹时变白,同开门之人的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些嫔妃们虽都不把钟怡放在眼里,但皇后就是皇后,掌握了她们生死的权利。 “皇后娘娘千岁。”众人福礼,独盛吟虚空的手举在半空不知该不该放下。 正月初九,正是寒冬之时,空中的雪花如棉絮,丝丝缕缕落下,院子里的积雪已有尺余厚,墙角的红梅傲然屹立,如不是眼前的闲杂人等,此景甚美。 钟怡从殿内走出,因嫁衣单薄,她的脸被冻得通红,如同胭脂,加上她本就肌肤晒雪,瞳仁漆黑,双唇不画而红,未施粉黛,竟是像从画中走来。 “娘娘,别冻着。”莺歌立马将手中的狐裘披在钟怡身上。她同喜鹊伴着钟怡长大,知她最是怕冷。 “哟,这不是小皇后嘛。”盛吟从来都是与众不同,旁人见这无权无势的皇后会行礼,她可不会,她笃定钟怡不敢拿她怎么样。 “这不会说人话的鹦鹉是哪来的?”钟怡瞥了一眼身侧的盛吟故作惊讶道:“原来是个人啊!” 见钟怡骂自己不是人,盛吟放下的手朝钟怡打去,不想,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盛吟就倒在了石阶下的雪中,翻了个个。 “今天我只是打了你一耳光,如果还有下次,你小心你的命。”钟怡说完,转身对莺歌喜鹊说:“我们回宫。” 钟怡说完,便在两人的搀扶下离开了养心殿,留下一群不知该怎么办的嫔妃在身后面面相觑。 坤宁宫中早已经烧了地暖,钟怡的一双手冻得冰冷,喜鹊忙拿出手炉跟脚炉替钟怡暖上,莺歌则给她倒了一碗热姜汤。 钟怡一口喝下后,终于觉得自己活了过来,随口问:“这姜汤你们是早就准备好了吗?” “我们在养心殿守了一晚,哪有这个功夫。”莺歌说完替钟怡披上被子说:“是安庆,这小子机灵着,一早煮好了放在暖炉里。” “安庆?”钟怡奇道,上辈子她宫中并无此人。 “坤宁宫守门的太监,虽然才认识不久,可人挺不错。”喜鹊也对这人赞不绝口。 “哦!”钟怡没多想。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想怎样度过余下的时光。三个月实在太少了,可也不能浪费。 该做些什么好呢? 莺歌见钟怡皱眉,料她定是在担心太后那一关该怎么过。贤妃是太后的侄女,今天她打了贤妃,太后一定不会放过她。 “都是我不好,太不小心了。”莺歌自责不已。 “你在说什么?”钟怡问,她全然忘记了刚刚打盛吟的事。 “我怕太后刁难与你。”莺歌继续说。 原来这傻丫头说的是这个呀,钟怡恍然大悟,起身拉过莺歌与喜鹊的手对她们说:“我是六宫之主,怎么管理后宫我说了算,那老妖婆她管不着。” 上辈子她没有好好保护她们,让她们处处遭人欺负排挤,这辈子不会了,只要她还活着,就不会再让她们受欺负,哪怕再过几月她就会死,那时她也会为她们准备足够的钱,让她们在宫外也能生活很好。 “以后在这后宫,你们谁都不要怕,有我护着你们。”钟怡说话时眼睛在放光。 喜鹊二人只觉此景似曾相识,很久很久以前钟怡经常这般同她们说话,可后来她喜欢上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帝后,她就变了,内敛,文静,朴素,一切看起来她是变成了寻常女子,可也就是从那时起,她的眉间总有挥不去的愁意。 但自从娘娘打了贤妃后,眉间的愁意不见了。看来当年活泼可爱之人又回来了。 喜鹊二人无比开心,三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 盛吟被打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她的姑母,仁德太后,当今圣上的亲母,她一定要讨回公道。 长寿宫中,盛吟正跪在脚踏上替半倚着身子的仁德太后捶腿,宫女则退守一旁,垂手而立。房间西南角的佛龛上,不大的佛像看上去威严庄重。龛面上则放着厚厚一本金刚经,仁德太后平日便是跪在此处念经,并没另设置佛堂。 依她所言,佛离自己越近越好,至于为何,她从未向旁人说起。 “姑母,您可得为吟儿做主啊!” 盛吟一开口,说话的声音就变得含糊不清,与她现在肿的跟包子一样的脸相得益彰,站在一旁的宫女努力不让自己发笑,脸憋得通红,只得看着脚尖分散注意力。 “岂有此理,不仅不来请安,还打人,果然平日里温柔娴静的样子都是装的。”仁德太后气得坐了起来,“等下她来,我要她好看。” 她已派人去了坤宁宫。 “母后,您是要教训谁啊?” 顾无言说话间从门外走了进来,服侍在侧的太监,替他褪下斗篷给他披上了未沾雨雪的狐裘。 “还不是你那个好皇后,无权无势的破落户。”仁德太后人前人后都是这般说钟怡,她看不上她,除了美貌一无所有,对她皇帝儿子而言,娶这个皇后,同娶一个花瓶没区别,好看无用。 “她还没来?”顾无言说话时看了一眼更漏,巳时已过,他的脸立刻就沉了下来,没想到她居然如此不懂礼节,难怪母后会大发脾气。 顾无言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有人唤“母后”,他转身看去,那人身披大红羽段,内里着对襟鹅黄袄裙,富贵牡丹云肩,腰间一枚鱼形玉佩娇小玲珑,与来人的娇小身躯很是匹配。 竟是她,顾无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定睛再看时,那人已经进门,姣好的面容,乌黑的发髻似是从未见过,不觉心下一动。 盛吟也被钟怡今日所扮震惊到了,从前她只当钟怡穷,买不起好衣服,好头面,所以整日间穿着打扮总是死气沉沉,可现下是怎么回事,面前之人不仅容光焕发,还有莫名来的贵气。 “好啊!你终于来了。”仁德太后恨钟怡恨得牙痒,怒道,“不请你就不来是吧!去佛前给我跪下。” 钟怡闻言立马去佛前跪在团蒲上,没多做争辩。 盛吟见钟怡如此惧怕姑母,心中自是得意,对仁德太后说:“姑母你可不能轻饶了她。” 站在一旁的顾无言这才发现,盛吟肿的像包子一样的脸。 “你的脸?” “你问她。”仁德太后一双怒目斜睨着钟怡,眼里满是嫌恶。 盛吟听完仁德太后的话,委屈得哭了起来,真的好痛,她被力气大得如同壮年男子的钟怡打下石阶。 “皇后打的?”顾无言反问。 “嗯嗯!”盛吟抽泣的点了点头,“嫔妃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姐姐,你可冤枉我了。”钟怡娇弱的身躯跪在团蒲上,抬头看盛吟时眼里点点泛着泪光,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还不承认?”盛吟说话的幅度一大,脸就疼,可又不得不说,只能捂着脸说。 “姐姐,你说我是在哪里打得你?”钟怡平静地问,仿若一切从未发生过一般。 “你想耍什么花样,当时在养心殿可是很多人有目共睹的。”盛吟脱口而出。 顾无言一听,察觉不对劲,愠声道:“你一早去养心殿是为何。”那里可是他的寝殿,无诏是不能去的。 钟怡顺势挤出眼中蓄满的泪,糯糯地说:“姐姐带人想来羞辱我。而她的伤则是自己落下石阶摔的,我并无那么大力气,可以将姐姐打成这般模样。” 我会告诉你,我天生大力吗?钟怡说话时觑了盛吟一眼,心中乐开了花。 上辈子,除了她的家人外,无任何人知她力大无比,她也一直觉得女子力气大是件见不得光的事。 不成想,在打人时竟然派上了用场。 “羞辱你?”顾无言沉默一会继续问,“因我昨晚没在养心殿过夜?” “笑话,你没本事留住皇上,你还委屈了。”仁德太后看着钟怡一脸委屈的样子就来气,也怕皇帝怪罪盛吟多事,故意祸水东引,让皇帝将一切的错归咎钟怡。 钟怡的戏演够了,也跪累了,陪这些无聊的人说话说多了口渴,她在莺歌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她走到仁德太后跟前说:“母后,莫不是你先时管理后宫就是靠的徇私之法。” “你说什么?” “我说母后徇私。”钟怡加重语气,“您的侄女是嫔妃,我是皇后,她对我无礼,我打她您管不着。帝后大婚当在一处过夜,这是礼法,而皇帝却公然无视祖制,宿眠它处,就是不对,没想到母后您不分青红皂白,公然维护犯错之人,您不是徇私又是什么?” 仁德太后被问的哑口无言,瘫坐在榻上,重重喘气。 顾无言见母亲被钟怡气成这样,不知为何居然不气恼,柔声对她说:“去给母后道个歉,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对你好。” 顾无言说着去拉钟怡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不需要。” 啊呸,世间男子大把,谁要你的好。 钟怡见仁德太后被气得说不出话,转身就走出了长寿宫,她渴得慌,要回宫喝水。 顾无言愣愣看着钟怡单薄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对她有愧。 一路上莺歌担惊受怕,生怕皇帝对她们娘娘不利,没想二人快回宫了,也没见人来追她们,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钟怡见莺歌长长舒了一口气,奇道:“怕顾无言派人追我们。” 莺歌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傻丫头,他不敢拿我怎么样。”钟怡笃定地说。“皇帝大婚之夜宿眠别处本是大忌,如再传到民间,这于皇室是丑闻,他们定然不敢将事情闹大。” 莺歌听钟怡如此说心,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钟怡却是无尽感慨,做错事的明明是顾无言,被奚落责怪的却是她,就因为她是女子,一辈子就得从一而终,一辈子的义务就是取悦他,而他呢?当她是衣服,不喜欢就丢掉,这不公平。 虽然与她而言,这是几千年来祖宗定下的规矩,可规矩是给活人用的,她一个将死之人为何要守规矩,她也要像男子一样,有很多很多的衣服。 钟怡走着走着却将所想说了出来,“莺歌,我要找面首。” 专注脚下的莺歌不防钟怡突然说出此话,吓得差点摔倒,忙问:“您要找什么?” “面首!” 第3章 第 3 章 京城地处宜国东北方,每到冬季便是银装素裹白茫一片。难得的一抹颜色,是来自宫中的红墙还有那探出墙头的红梅林。 此时宫人正架着木梯,在廊下挂宫灯,另有宫人拿着锹铲除雪,地面早已被踩实的积雪,想要铲下不容易,不一会儿,便是满头大汗。 明日是上元节,宫中会邀来京中大臣一起来赏月,他们这些平日里忙死累活的宫人却是可以在这天得到不少赏钱。 是以,忙点累点没关系,想着能拿赏钱,他们的脸上就盈满了笑意。 但有个人却同他们不一样,同样是太监,他却急得满头是汗。 “还没来吗?”顾无言的声音自御书房中传出。 李福德听见皇帝不耐烦的声音,吓得立马进房跪在地上,“回皇上,还没来。” 顾无言气得用手拍桌,满桌的杯碟发出清脆的响声,“岂有此理。莫不是还想朕亲自去找她。” 自从上次钟怡在长寿宫闹了那一场后,顾无言便对她生了一丝愧疚,想好好弥补她一番,是以,这几天他每日用膳时就会派人去请钟怡,不想她次次以生病为由拒绝。 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顾无言想到此,不觉槽牙紧咬,额角抽疼。他没想到,自己竟会为个女子烦恼不已。 “罢了罢了,你退下吧。”顾无言屏退李福德,自己来到条案前,突然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他身侧。 “查得怎么样了?”顾无言执笔写字。 “镇南王回京三月,除了逛酒楼,便是去戏院听戏。” “可有同官员接触?” “没有。”黑衣人斩钉截铁地说。 “再找人盯紧他。”顾无言想看看,他这个深受父亲宠爱的弟弟,到底想耍什么花样。 “是。” 黑衣人走后,顾无言执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夺”字。 镇南王顾无卿是先帝的最小的儿子,他自小聪明好学,很受先帝宠爱。先帝本想立他为太子,奈何历代朝制立嫡不立贤,只能封他个王位。 先帝虽然只立他为王,却是王中最尊贵的镇南王,宜国的南方,经济重地,能获封此地,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仅如此,先帝还给了他宜国一半的兵力,名为抵御南蛮,可人人都知,先帝是怕镇南王遭人妒忌,迎来杀祸,所以派重兵保护他。 更为重要的是,先帝给了他自由身——无诏可以进京。 自古藩王无诏书进京是死罪,可先帝偏偏给了顾无卿这个权利。 如此种种让当时已是太子的顾无言很是嫉妒,他时刻想铲除顾无卿,可惜无从下手。 现在顾无卿竟然自己回京,岂不自投罗网。 ………… 酉时已过,午门大开,早在宫外等候多时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排队而进,前面执灯的宫人为他们带路,甬道两旁挂上的红灯笼,将每处照亮,红光倒映在他们脸上,看上去喜气洋洋。 “娘亲,你说皇后娘娘会帮我吗?”钟艳问母亲刘氏。 “她敢不帮,她只剩我们一家子亲人了,如果不是我们帮扶着她,你看她在后宫能有立足之地。”刘氏说话时,不无得意之色,钟怡自小母亲便死了,父亲亦在她十五岁时病死,如若不是有他相公,定远侯为她撑腰,她还能进宫? “母亲说得有理。”小女钟姿在一旁夸着母亲。 可钟艳却不像她们那般乐观,她知钟怡不喜欢她,准确的说不喜欢她们一家子。要她帮忙,恐怕比登天还难。 “好困啊!”钟怡边走边打着哈欠,她惯常不喜欢这种场合,可想想今日还有仇要报,她就来了。 晚宴上,各家女眷争奇斗艳,献诗,作画,跳舞,抚琴,应有尽有,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她们使出浑身解数。 但顾无言似乎对这些莺莺燕燕并不感兴趣,一张本就冷漠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笑意,铩羽而归的女眷们只能将目光投入上首的绿衣女子身上,她是京中除了皇后外最美的女子,不仅如此才艺也是了得,一手古琴弹得让所听之人,如梦似醉。 她是兵部尚书之女,皇帝的宠妃肖妃之妹,肖如云。 肖若云迎着旁人艳羡的目光,转而看向钟怡,眼中满是挑衅。 钟怡却是不屑。 “皇上,臣女献丑了。” 肖若云说完,将怀中古琴放在条案上,正襟危坐,一双玉手在琴弦上游移,每一个动作尽善尽美,每一声琴音波动心弦,听之无不感叹,观之无不心动。 一曲毕,掌声夸赞四起。 “头筹非尚书之女莫属了。” “那是当然,只是不知道她会向圣上要什么赏赐。” “她长得比肖妃还要好看,想必……”那人没往下说,怕再说触了龙颜。 各家女眷交头接耳。口里说着夸赞之言,眼神却满是鄙夷,哪个女子眼里能容下比自己出色的女子。 一直面无表情的顾无言在听了一曲后,脸上有了些笑意,肖若云见状就更得意了。 看来那些废物还是比不过自己。想她出身高贵,样貌不俗,自觉与这些庸脂俗粉在一处比试才艺,拉低身份。 半晌,肖若云又看向了钟怡,开口道:“臣女这首曲子请皇后娘娘鉴赏。” 一时嘈杂的宴席落针可闻。 席间听说过皇后不通音律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抱着看笑话的目的将目光聚在钟怡身上。 仁德太后闻言,发出冷哼一声。这破落户就是个没用的花瓶,指望她品曲,简直笑话。 钟怡承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眼光,艰难得在脑中寻找着适合的话,“这……这首曲子……” 肖若云见钟怡吞吞吐吐,面皮绯红的模样,差点笑出了声,堂下百官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前太傅教女无方,女儿不仅不通音律,诗词歌赋也是一点不会,有辱了他大才子的名声。 想必此曲“余音绕梁,撩人心弦”这种话她是说不出的,顶多一句弹“得不错”如此而已。 有些“热心肠”的文官甚至想替钟怡解围,然而就在好事者正欲起身时。 钟怡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话,来回应一脸期待的肖若云。 “不怎么样,同弹棉花没区别。”钟怡说完后一脸轻松的看着肖若云。就像获得如此评价是理所当然。 “你说什么?”肖若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仁德太后脸色一沉,看向兵部尚书肖恒,见他瞪着一双怒目,似要发作。她吓得心惊肉跳,她孤儿寡母能坐上今日的位子全靠他。没想到这不中用的花瓶竟去惹他的女儿。 仁德太后决定当着众人的面,好好教训钟怡一番。却不想钟怡先开了口。 “哦,我说错了。是还不如弹棉花。”钟怡一字一句,句句诛心。 肖若云再也忍不住了,丢下古琴哭着跑了出去。 肖恒见女儿如此受辱,摔杯起身对顾无言说:“皇上,娘娘说话如此伤人,该当如何。” 自古没有臣子对帝王兴师问罪的,但肖恒仗着自己对顾无言母子的恩情,还有手中的兵权,向来没把顾无言放在眼中,他料定今日他发话了,就一定能替女儿讨回公道。 “你们明知娘娘不通音律,还让她品鉴,却是为何?”顾无言鬼使神差替钟怡说话。 肖恒见上首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冷笑一声,心道,做了三年皇帝翅膀硬了?当年如不是他,他还能坐上皇位吗? 仁德太后见势不对,劝解道:“令爱琴技京城人人赞不绝口,你们何必同她不通音律的人计较。” 说完,她狠狠剜了钟怡一眼。 在座百官听后纷纷附和,肖恒这才罢休。 大仇得报钟怡拿起酒杯,一吟而下,心中舒爽极了。上辈子她在这场宴席上被肖若云羞辱得体无完肤。 钟怡自小便不通音律,对此也不感兴趣,这是旁人都知的,顾无言也清楚。可上辈子,钟怡被肖若云借此羞辱时,顾无言在旁一言未发。 她本已经无依无靠,一心期待顾无言替她解围,不想他却放任别人欺负她。 肖若云见顾无言如此态度,便知钟怡在他心中无分量,就更加放肆起来,故意问:“娘娘我听说你不通音律,是真的吗?” 大庭广众之下,钟怡被人这样直接问,尴尬之致,只能埋首。 “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娘娘才貌双全,没想到……”肖若云假意感慨,实则讽刺,话未尽,意却明。 那时钟怡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面对百官的嘲笑,她轻拉顾无言的衣袖,想他为自己说句话,不想他一挥衣袖,将她的手甩开。旁若无人训斥她:“娘娘既已没有才,连礼也不守了吗?”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钟怡收回思绪,抬手,一杯烈酒混着咸涩入腹,双眸紧闭,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滚下,顺着微醺泛红的脸颊,落入鬓中。 “怡儿,再喝就醉了。”顾无言握住钟怡手腕,想阻止她继续饮酒。 从前她滴酒不沾,今日为何这般……顾无言伸手去拿钟怡手中的酒杯,却被她躲开。 “皇上乃九五之尊,应当守礼。”她说。 钟怡已有些醉意,说话含糊不清,但顾无言听清了,他定定看着钟怡,眸色变得昏暗不清。 眼前的人,明明长了一张他熟悉的脸,为何说出话,让人听得这般陌生。 这时,李福德突然走到顾无言耳边,对他说了些什么,顾无言听后,先是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 他叫来宫女,吩咐宫女带钟怡去养心殿。 李福德则在顾无言的吩咐下,遣散了百官。 很快诺大的皇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 冷风拂面,钟怡清醒了几分,明白顾无言为何要带她去养心殿,心下便泛起一阵恶心。 这几日,他天天让自己去陪她用膳,她便知他用意。 从前钟怡不打扮时,顾无言从未正眼看过她,现在她略施薄粉,他便日日来找她,想来他不过是个好色之徒而已。 钟怡不觉想起三年前,那人同她说顾无言不是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如她执意要嫁,定不会幸福。 那时她一心爱慕顾无言,容不得任何人的诋毁,顾无卿本就总与她作对,她便气得大骂了他一顿。 从那以后他便去了南方,再也没有回来过。 刚刚她在顾无言身边,听李福德说,顾无卿在京中的戏楼失踪了。 原来他早已回了京城。可她同顾无言大婚之日,他为何没来赴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