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平虞望江春》 第1章 血云鹤悲 雨势渐大,细密雨幕笼罩街市,怀香楼里躲雨的客人瞬间多了起来,交谈声、茶碗碰撞声交织,一片嘈杂。 “唉,好端端的,怎么就下起雨了。小二,来一份招牌醋鱼!”一位客人提高音量说道。 “谁知道呢,刚刚还阳光明媚,转眼雨就下得这般急促。”另一位客人回应道。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脆生生地回应,脚步轻快地穿梭在桌椅间招呼众人。 魏桉虞挑了个靠窗空位坐下,雨珠“噼里啪啦”敲打着窗棂。小二眼尖,赶忙拿干净抹布擦了桌面,笑着说:“客官,雨天湿冷,您先坐着歇会儿,喝盏茶暖暖身子。”魏桉虞浅笑:“多谢,前些日子吃的春花卷味道不错,麻烦再来一份。” “姑娘哪里话。”小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转身快步向后厨走去。不多时,饭菜香气悠悠弥漫开来。 魏桉虞轻捧茶杯,静静听着邻座交谈。 “这场雨太突然,那群白鹤也不避雨,一个劲儿往西南飞!”一人满脸疑惑,声音不自觉拔高。 “什么白鹤?”旁人满脸好奇,身体前倾,迫不及待追问。 这人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刚从瞭望台过来,那会儿一群白鹤往西南方向飞,最惊心的是,那西南方的天红得似血……” “西南方向?千绝山?”人群里有人惊声发问。 “是啊,想来又是那些修仙者捣鼓出的动静吧。最近千绝山不是有二十年灵验一次的神泉水,引得各方修仙者纷至沓来,说不定就是他们引出来的异象 。”最先说话的那人点点头,小声嘀咕着。 听到“白鹤”“千绝山”,魏桉虞猛地一震,手中茶杯险些滑落,几滴茶水溅在桌上。这几个词像重锤砸在她心头,不安的涟漪层层泛起。 “客官,您的春花卷来喽!”小二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魏桉虞看着春花卷,没了丝毫胃口,匆忙起身结账。小二见状,快步过来,满脸关切:“客官,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魏桉虞歉意一笑,说:“我突然想起还有事,结完账得先回去处理一下。” 小二连忙道:“那这春花卷给您包起来?” 魏桉虞摆了摆手,温和地说:“不用了,若是檐下有乞丐避雨,劳烦把这春花卷给他们吧。得空我下次再来。”言罢,迅速掏出碎银付账。 结完账,魏桉虞抬脚刚走了几步,一把伞便罩住了她。原来是怀香楼的于掌柜。于掌柜把伞递给魏桉虞,退回门边,说道:“雨大,姑娘若急着回去,不妨用这把伞,以免受淋。” 魏桉虞拿着伞,内心感激:“多谢于掌柜。他日得空,定再来怀香楼。” 谢过之后,魏桉虞撑着伞匆匆离去。 一路上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街道上寂静得很。这雨倒是多变,绕过几间铺子,雨势此时也已很小了,雨水也不再阻隔视线。 “吱呀——”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魏桉虞脚步不停,一心赶路。可紧接着,一声苍老的“姑娘,留步”钻进她耳中,这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让她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转身看去,只见常青镇上被人称作“游老”的白发老者正站在半开的门后。 魏桉虞心中一凛,关于这位游老,她只是听师父偶尔提起过,说他精通八卦之术,只是极少在人前展露,而且师父说起游老时,语气里总是带着几分敬重和神秘。 平日里她与游老并无过多交集,今日一见,却发现游老比师父描述的更加苍老,身形瘦削,脸上满是岁月的痕迹,可那双眼睛却深邃有神,仿佛能洞察一切。 游老轻抚花白的胡须,一手慢悠悠晃着手中的卦盘,开口道:“姑娘,来算一卦如何?” 魏桉虞拱手行礼,客气婉拒:“实在不好意思,游老,我今日有急事在身,实在耽搁不得……” 游老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魏桉虞,语气笃定:“姑娘所念之人在西南。” 魏桉虞内心猛地一紧,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眯了眯眼,没有任何回应。 游老并未在意她的反应,手中的卦盘摇得更急了,片刻后,他神色一凛,看向魏桉虞道:“异从所念起,危亡自有命。姑娘若真担心,不妨往西南一行。今日这卦,老朽仅言这些,还望姑娘多保重。” 说罢,游老便缓缓关上了门,“吱呀”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此刻,雨也缓缓停了。魏桉虞合上伞,看向紧闭的屋门,欲言又止。游老的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她虽满心忧虑,却也无可奈何,只得转身,快步回到住处。内心的压抑如巨石般沉重,再加上游老那神秘的卦象,无一不在向魏桉虞警示,前往千绝山的师父鹤莱和师兄季喻白处境危险。 师父鹤莱和师兄季喻白最近刚前往千绝山,从他们离开起,魏桉虞心中的担忧便如影随形。游老的卦象,更是让这份担忧彻底决堤。她满脑子都是师父和师兄的安危,一个念头在心底愈发强烈:必须立刻前往千绝山。 她迅速往小药包里塞了些瓶瓶罐罐,背好药包后,走去锁好屋门,便朝着妙春堂的方向赶去。 平日里,妙春堂由她和师兄季喻白一同打理,凭借着师父鹤莱传授的医术应对往来病患,师父却从不露面。如今想到师父和师兄,她握着小药包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她施展法术,筑起结界护住药材,锁上了药堂门,又施法在门上贴上写着“有事外出,归期未定”的纸条。 下了台阶,魏桉虞眷恋地回头看了一眼药堂,在无声中说着告别,也暗自祈祷,所念皆安,终是转身离去。再次途经游老房前,她停下脚步,对着紧闭的房门作揖拜了拜,说道:“游老,告辞。”声音清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待那一抹淡蓝色身影在街道尽头彻底消失不见,屋内的游老缓缓睁开双眼,望向她离去的方向,深深地叹了口气,喃喃道:“时也,命也。” 雨过天晴,暖烘烘的太阳重新露头,金色的光辉洒在大地上。魏桉虞一路疾行,目光如炬,时刻留意着周遭动静。越往西南走,她内心的不安愈发浓烈,那股莫名的压迫感好似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笼罩。隐隐约约间,还能听见奇怪的鸣叫声,似远似近,时断时续,扰得她心绪不宁。她隐隐推测,这奇怪的鸣叫或许来自白鹤。 行至一处,她心中猛地一紧,直觉告诉她,离千绝山不远了,而那鸣叫声也愈发响亮,仿佛在催促着她加快脚步。 忽地,旁边小道上人影攒动,她敏锐地嗅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瞬间警惕起来。 她快步来到槐树下查看,只见几个身着布衣的村民正从小道蹒跚走来,脚步踉跄,神色慌张。魏桉虞目光落在一位妇女身上,她右襟被鲜血大片染红,殷红的血迹在日光下格外刺眼,左手还紧紧拉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显然刚大哭过,还在不住抽噎。看他们来处,料想应是附近的村民。本着医者仁心,她从树旁走了过去。 “诸位,实在对不住,贸然上前,还望见谅。我自幼随师父学医,知晓些医理,看到这位大嫂受伤,想着或许能出份力,就是也不确定能不能帮上忙,但实在不忍心袖手旁观 。”她语气诚恳,声音清脆却沉稳,在这略显慌乱的氛围里,如同一股清泉,安抚着众人的情绪。 眼前女子肤若凝脂,一张娇俏小脸上,双眸恰如灵动的小鹿眼,好似语藏万千,蓝白相间的衣裙,又斜挎着小药包,目光柔和,神情颇为和善 。 一位中年男子面露惊喜,快步上前,急切说道:“姑娘,实不相瞒,我是翠水村的村长。我们村子遇上祸事,大伙都乱了套。姑娘既是医师,可算盼到救星了,还请您帮忙看看大嫂的伤。” 魏桉虞点点头。这时,另一位妇女领会了她的意图,迅速伸出手臂,一把将小女孩揽了过去。 第2章 仙门少年 靠近那受伤的妇女,其余村民见状也转过身去。魏桉虞仔细的查看了衣襟,发现只是血渗了出来,衣服并无破损。 “怎么伤的?” “被一妖兽击到了。” 魏桉虞心下一惊,挽起妇女的袖子又看了看伤口,眉头紧皱,随而施法治疗。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妇女眼睛里满是惊诧。 伤口愈合后,魏桉虞轻柔地为她拉下袖子,笑着说:“好了,回去把衣服洗洗就行。” 而那妇女此时还未从惊讶中抽离出来,周围的村民听闻此动静,忙转过身来。 那妇女这才恍过神来,拉过魏桉虞的手,语气急切又带着几分哀求的意味:“仙医……仙医……您能施法让我这伤口快速愈合,那一定法术了得,求求您救救我们村子,求求您……” 听了那妇女的话,村民们也都错愕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也像那妇女一样恳求道:“求求仙医替我们除去村中妖兽,救救村子……” 村民们大多比魏桉虞年长,这也让她有些急促,她忙问道:“大家莫急,是何样的妖兽?” “又高又大,全身都是绿的,还能使唤水,河里的水都被弄得老高了,我们逃出来时是河边的护河石兽在挡河水,要不然村子早都被淹了。仙医……求求您……”那受伤的妇女连忙回答道。 魏桉虞看了看一旁的村民们:男女老少都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她,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内心一顿挣扎:师父师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但眼前的这群村民又把希望寄予她,她实在难开拒绝之口,往千绝山踌躇地看了一眼,终是下定了决心:“好,我去看看。” “若按村民所言,倒像是水兽,既然是村边小河的,那估计也不会是过于高等的水兽,如此便可应付得过。”带着此想法,魏桉虞加紧了步伐。 匆匆赶到村口时,便隐隐地听到河水翻涌的声音。她连忙循声而至,果见村子南边小河水位极高,全凭那护河石兽筑起结界相挡,只是不见妖兽踪影。 眼看结界几乎快抵挡不住,魏桉虞迅速地从小药包里抽出一张符纸甩在结界之上,随机施法于符纸,轻声念着术语。 顿时间,符纸金光一闪,在法术的加持下,水位很快就压下去了,水面恢复了平静。 魏桉虞却总觉得身后阴恻恻地,意识到不对劲后,她猛然转过身,只见村民们描述的妖兽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本就如此,她似乎感受到这妖兽在冲她笑,是那种挑衅的笑。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便是:这妖兽的确是水兽,和册子上的图长得一模一样。 她后退半步,先下手为强,速战速决。可是水瘦也不是吃素的,反应也很迅速,躲过了她的几道攻击。 突然又啸叫一声,河里的水位再次涨起。魏桉虞轻叹了口气,一边防止水兽攻击,一边一只手在背后轻驱符纸。 谁说到像是看穿了她的作为,猛地向她施了一击,顷刻间出招如疾风,飞影在空中掠过,直冲魏桉虞而来。 魏桉虞接连闪躲,不禁有些纳闷儿:普通水兽,攻势怎会如此之猛? 照此下去,硬刚是真不行。 魏桉虞飞身躲开一击,又电石火闪般地给了水兽重重一击,趁它抵挡之际,魏桉虞手中的银针便飞了出去,直扎水兽。 “三寒。”她一声过后,那扎在水兽身上的针立即发挥效用,水手周围开始有白气,冰霜从针眼处开始向全身蔓延。 水兽在刺激之下手不自觉地抚向额头,愤怒的回了魏桉虞一击,这一击又被躲了过去,却打到了树上,那粗大的树木竟生生折断。 魏桉虞正准备乘胜追击,可一阵强风刮来,一时间尘土飞扬。她连忙施咒强行控下风,额头细汗冒出,她也意识到眼前的水兽品阶不低。 那水兽似乎想要将她捉起,她忙是闪躲,趁当口幻化出一把弩,朝水兽射去,动作一气呵成,正中水兽左眼。 水兽愤怒地捶地,眼前的一幕让魏桉虞愣在原地: 那水兽额头处又生一眼,它捂着左眼,右眼和第三眼此刻已是猩红,正死死的盯着她。 原来刚才那阵风就让她费劲的原因是: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水兽,这是高阶水兽,书上记载“高阶水兽,三眼其身,狂怒而见。” 魏桉虞连连后退,思索着如何智取破局:刚才三寒针,既引得水兽抚额,那么额头处必然有伤,如今又生一眼,莫非伤在第三眼? 可这时水兽却化成幻影一个闪身在魏桉虞的视野里消失,随即她只觉得天旋地震,几乎都要摔倒在地。 魏桉虞连忙竖手念诀以稳住自己,周围的一切此刻就像是一个个虚影向她袭来…… 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定下来,抬眼就看到水兽正对着他,已扬起一记攻击,而此刻她却仿佛被束缚住一般,来不及做出反应。 忽地,一阵金光环绕,她被一道法力拉至一旁,余光只瞥得: 玄衣高发,一少年郎站在她身侧。 待她站稳后,向她点头示意:“水□□由我来处理吧。” 长剑出鞘,幻出金阵,困住水兽,那少年郎轻声念着仙家术语,金阵快速转动起来,水手在震中不断地嘶吼。 魏桉虞趁此再次压下河里涨起的水,她快速闪到少年身后,道:“水兽弱处似在第三眼,若可以,请击之试试。” 少年颔首,水兽此刻猛的双手捶地,霎时间狂风卷着沙尘,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风卷着砾石从脸颊划过,留下几道划痕。 魏桉虞筑起结界,护着自己,可四周一片混沌,她看不见少年和水兽的身影。 魏桉虞定了定心绪,一团荧光在手掌间运转,紧接着变成一道长光撕裂的这片混沌——风沙就在这无声中被压了下去。 风沙消散,她终于得见少年,彼时他正手持剑刃,目光投向魏桉虞,似是在确认她的安危。 短暂对视过后,少年又继续投入于水兽的作战,他将剑升至半空,飞身躲开水兽的攻击,唤道:“归鸿!” 那剑猛然间直直地向水兽的第三眼刺去。只在那一刹间,金光乍现,血花四溅,一声巨响水兽倒地不起。 魏桉虞不禁愕然:好强的法力。心中对少年的来历更加好奇的几分。 少年用剑施法吸走了水兽的尸体,随后淡淡地收回剑。原先白净的脸上此刻也添了几道伤口,想来也是刚才风沙之中伤到的。 等到少年走近些,魏桉虞注意到少年眼尾还生有一粒朱砂痣恰似点落的胭脂,一双瑞凤眼,容颜如玉。 他施法升起魏桉虞不知何时掉落的木簪,现在也已经断裂。 少年手指轻轻绕动,木簪便轻易地补好了,他眸含笑意,犹若星辰,示意魏桉虞:“姑娘,簪子。” 魏桉虞唇角轻扬,接过簪子。少年移开目光,转而看向那此刻平静的小河。魏桉虞利落地插上簪子,顺着视线望过去:“少侠怎么看待这高阶水兽?” “有异。高阶水兽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它往往在海边出现,可这只是一条普通小河。” “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少年开口问道。魏桉虞短暂沉默过后:“叫我魏桉虞就好,敢问少侠姓名。” 听到她的回答,那少年低眸道:“少侠不敢当,在下名为萧元祁,敢问姑娘可是六源镇妙春堂望夏医女。” 这下魏桉虞倒是愣怔了,神色之间也多了几分警惕:“认识,不知找她有何事?” 少年见状,道:“在下为玄月派三门弟子,奉师命寻望夏姑娘。” 玄月派?周叔伯的门派。 魏桉虞接过话:“饶你所说,我何以为信?” 萧元祁取出一封密信:“这里有鹤莱医师书信一封,要看看吗?望夏医女。” 第3章 千里鹤悲 很显然,少年认出她来了。“难道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魏桉虞暗想。 勉强压下心中疑惑,欲语还休,总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但想到他手中还有师父的信,终又悠悠开口:“认识我,你怎么……不早说。” 萧元祁轻笑,把信递给她,道:“半年前曾替派主往妙春堂送过东西,当时与我交接的是你师兄,你在药堂内为他人诊病,一面之缘而已。下山经路口听村民说有一名女仙医为村子除妖兽,便来碰碰运气,看会不会是你。”随即,又示意她看信。 清楚原委后,魏桉虞忙拆开信。 周兄亲启: 早同你说过要带望舟去千绝山治病,如今时机已到,可山有异象,竟有魔气于山。灵泉灵验难得,今贸然上山,欲治好望舟后令他先行下山,我去探魔气一番。魔气再现,此行危机潜伏,望舟望夏我难放心,特托于你。书信为凭,还请帮忙照拂一二。安然得归时,酒至报此恩。 鹤莱 亲笔 的确是师父的字迹,总归是有了师父和师兄的消息,魏桉虞眼眶微红,手也微微有些颤抖,但是又悄然施法,直到看到信上隐现的一只鹤影,她的一滴泪也顺颊而下——当真是师父。 “那我师兄呢?已经在门派等我了吗?我师父现在又如何呢?”她急切地问着。 萧元祁眼波微动,神色稍敛:“昨日巳时,你师父师兄上了山,可直到亥时也没有回到素月楼。这封信本是你师父托素月楼掌柜陈商保管的。原定巳时上山,用灵泉水医治你师兄。等你师兄下山后与商叔一起回去带你入山,这信是凭证……” 他顿了顿,下面的话他也不忍再开口,轻叹了口气:“商叔从昨夜等到今日卯时,一夜未关楼门,一夜未曾合眼,但终不见二人的身影。他心急便想着去山边看看,可是千珏山被很强的结界封住,辗转多法都无从入山,又见天有异象,觉得事情不妙便带信先行上山,派主便急令我下山寻你。” 魏桉虞只觉得此刻天晕地转,她有些喘不过来气,素月楼在千绝山东北方向上,所在之处是一条门派产业长道,又名柴云古道。 而素月楼兼营住宿和吃食,是玄月派的一大产业。柴云古道周边四通八达,人也不少。 师父师兄前几日就出发了,如今看来应该是住在了素月楼,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心慌、害怕、悲痛、担忧此刻全涌上心头难消。 突然一阵振翅声传来,抬头看去:一群白鹤正往千绝山方向飞。 她连忙把信收起来,抬脚便想往来时路上跑,许是刚才那消息所致,她的双腿有些发软。脚刚踏出一步,却像是踩在一团棉花上,一时间重心不稳,身形一晃。 好在旁边的萧元祁及时扶住:“冒犯了。” 魏桉虞站稳,轻轻摇头:“无妨,方才多谢。”她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聚了聚力,继而又向村外跑去。萧元祁知道她挂念自己的师父师兄,没有多言语,只是默默跟着。 村民们站在路口,看见他们二人赶来,忙上前问道:“仙医少侠情况如何?” “水兽已除,大家暂可安心。”魏桉虞简单回话后,把目光投向了千绝山方向,眉头紧锁:那边的天更红了…… “你们村长呢?”萧元祁这一声倒也让魏桉虞注意到少了一个人。 “村长在那里!”原先那小女孩指着前方喊道。 从镇上通过来的大路上,村长和三个官服打扮的人正往这边赶。待走近些,魏桉虞认出这打扮是镇上的御仙官。 御仙宫是一些修习法术之人,经朝廷层层选拔被授予的官职,听从上级调度。 村民们迎了过去,把水兽已除的消息传达给他们。 村长喜上眉梢,又见两人脸上都有小划伤,也觉得愧疚万分,朝二人再三道谢后解释道:“想着村中妖兽出没,并在二位去除妖兽后,我先行去请御仙官。巧的是,也没走多远便碰上了。” 一位御仙官接过话:“今日辰时将至,闻得千绝山大异,官府不放心附近村民。便于辰时召我等三人来此探查,因调令突然,我等需与其他人交接事务,有所耽搁,在此多谢二位及时出手相助。” 魏桉虞和萧元祁拱手:“言重了。” 那位御仙官微微一笑:“如此,那我等先去村中排查是否有其他异物,先行告辞。” 已至此时,村民们也便跟着他们回村,但仍是不住地道谢。 “仙医姐姐,少侠哥哥,多谢您们!您们记得擦药。”原先的小女孩甜甜地喊道。 这一声恰似一抹暖阳融化冰雪,使其化为一汪春水。魏桉虞思绪从担忧焦虑之中抽离,柔声道:“好。”萧元祁也是含着笑意,目送着他们走远。 “跟我回玄月吧。”萧元祁开口,试探性地问道。 “我想去千绝山看看。”魏桉虞神情悲戚。萧元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那片越发血红的天空,道:“我知道你心急,但敌暗我明实在不好过去。更何况商叔也言千绝山已被结界封山,先回玄月再做打算,也是权宜之计。” 话毕,他侧头看向魏桉虞,静待回答。沉默半晌,魏桉虞终是下定了心思:“好,先回门派。” 萧元祁带着她从和村子相反的小道而行。一路上,两人没有搭话,她心系师父师兄,心中难想其他。萧元祁也知晓此刻说什么安慰的话都不如让她见到师父师兄平安,便也没有开口。 一路上清风阵阵,远近花草如画,唯惜少年人满心绪,无暇赏。 玄月派位于玄月山上,依山得名。现任派主为周棠,内宗分三门,而萧元祁正为三门弟子。 黎国,修习法术的人云集,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门派。其中玄月、朔幽两派负有盛名。等到小孩子长到九岁时,若有意习法者,可以测其仙根。王室子弟大多自幼便有专师教习,或有灵物傍身,王室和众门派约法三章:在门派山上,朝廷不予管辖,但若门派弟子下山做了有损国家百姓之事,即应由朝廷处置,而且门派的山下产业也应按当场税法进行交赋。 此时的阳光不骄不躁,行途倒也不是特别的累,约摸一个时辰,方至玄月派。 玄月派外面地方宽敞,一处圆形稍微凸出的平台吸引了魏桉虞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萧元祁心下了然:“这是鹏台,下山可以换大鹏来,乘、鹏、下、山。” “什么?”魏桉虞有些意外,随即发问:“那上山呢?” “上山不行,而且门派就一只大鹏,能不能乘它下山,还得看它心情。比如今日……我就没有请动它。”萧元祁幽幽开口。 魏桉虞忍住笑意点点头,倒是对这大鹏产生了兴趣。 “进去吧?”萧元祁示意道。踏过长阶,将入派门,守门的两位弟子向萧元祁微微作揖,其中一位道:“萧师兄,派主有令,若你归来,带人去竹室议事。” 萧元祁应声,正要进门,远处却突然传来阵阵鸣叫,声音凄婉。 又一声鸣叫传来,魏桉虞心如刀绞般疼痛难耐,萧元祁见她面色苍白,知晓情况不对。 “是……鹤悲。”魏桉虞神情有些呆滞。此刻数里外,鹤悲阵阵,令萧元祁也有些担忧。 魏桉虞紧抓衣襟,压下疼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走吧。”萧元祁依言,带她进门,跨过门槛,又是一声鹤鸣。魏桉虞不敢回头去看,她怕看见触目惊心的血红,也怕自己隐忍不住误了事。 只是转角过了几处,眼泪宛若断了线的珠子滴落。 第4章 祸害千年 竹室顾名思义也不难知其位于竹林,清幽宁静。 “师弟”一声传来,循声望去,只见一女子亭亭玉立,眉眼间皆是柔和,竹青绸裙与竹林正相称,腰间缀有一只香囊。走近一些可闻到淡淡香气,似乎是兰花香。风过竹林也轻轻的拂起女子头上的发带,竹景美人,竟一时让魏桉虞移不开眼。 身边也还站着一位青衣男子,身修如竹,眉目如画,眉色浅淡如远山含黛,双眸似浸着晨雾的深潭,清透中泛着柔光。温润如玉,彬彬有礼。 “师姐师兄”萧元祁回应道。那女子看到魏桉虞,嫣然一笑:“想必这位就是魏姑娘了。在下宋姝窈,是三门弟子。”那位青衣男子也开口道:“容璟,也为三门弟子。” 魏桉虞在心里默念了两人的名字,也笑着应道:“我叫魏桉虞,叫我桉虞好啦。” 闻她此言,那三人微微一笑。宋姝窈接过话:“既如此,桉虞叫我姝窈就行。”倒是容璟,轻轻笑了一下:“我这名字倒有些犯难……恰好两字……” 萧元祁站在一旁有些无奈:“何必这般,干脆和我一样叫师姐师兄得了。” “那我叫你什么?师兄?师弟?还是……”魏桉虞问道。 萧元祁正准备开口,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今日小女孩的那声“少爷哥哥”,整个人震了一下:“随……随便!” 一时间,三个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端端的怎么还结巴了。 不待再说些什么,竹室的门便开了,在前面的是派主周棠,紧跟其后的中年男人经萧元祁提醒,魏桉虞知道那是三门门主傅廷忠,也是他们三个人的师父。 “派主,师父。”三个人出声作礼,魏桉虞也紧接着施礼。不愧是玄月派派主,站在台阶之上,威压自来。 周棠开口:“进来吧。” 竹室内,有些小桌,这里本是攻在竹林修习累了的弟子来此稍作休息的。 周棠看了眼魏桉虞,目光温柔像是在看自家孩子:“望夏,可还对我有印象?” 听到问话,魏桉虞恭敬地回答道:“当然有。”周棠满意地轻点头:“元祁让你看过信了,你且先在三门住下,再做打算。” 魏桉虞应下,但还是难抑心中所念:“敢问派主,我师父师兄可有新消息?进门派的时候,数里外传来鹤悲,我实在是担心。” 周棠没有言语,而是负手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竹林一言不发。魏桉虞一时间也不清楚这是不想说还是不知道,倒是傅廷忠开口打破了沉默:“望夏姑娘,千绝山暂时还没有消息,如若有新的消息,我们定当第一时间告知。” 魏桉虞礼貌道谢,傅廷忠看了眼窗边静站的周棠,心下叹了口气:周棠与鹤莱是至交好友,如今好友生死未卜,对周棠来说也无疑是一大忧事。 “我待会儿会去千绝山看看。”周棠这一声让他们都愣了一下。“祸害遗千年,不会轻易出事的,还等他回来喝酒呢。”这一声像是对他们几个说的,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周棠转过身,面对着他们:“切记住:妙春堂只有望夏,没有魏桉虞。为了安全起见,以后莫再称望夏。好了,你们四个先回去吧。” 四个小辈听从地出了竹室,这才发现周围早就布设了结界,等他们靠近便自动开出口让他们通过。 从竹林过来,宋姝窈见魏桉虞仍是心事重重的,于是柔声安慰:“桉虞莫要太过担忧,派主待会儿便会去千绝山探查,他法力高强一定会带回好消息的。” 魏桉虞轻舒了一口气,扬起笑容:“对,相信派主,多谢师姐安慰。” 到了三门弟子舍,容璟身为三门大弟子,安排魏桉虞住在了宋姝窈旁边的屋子里。随即又指了指斜挨着的几间屋子:“中间那两间,左边是师弟的,另一间就是我的。” 安排好房间后,考虑到魏桉虞从六源镇到玄月山还未曾休整,便让她在屋里休息会儿。 前院传来动静,许是傅廷忠回来了。待容璟和宋姝窈下了台阶,却发现萧元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师弟,你不也去休整休整?”宋姝窈开口道,以为他是走了神。 萧元祁回头做了个口型:“有话要说。”容璟和宋姝窈见状,识趣地先行离开。 魏桉虞站在门口看了眼二人远去的背影:“有事问?”萧元祁轻点头,对上她那疑惑的目光:“可能有些冒昧,我是想问,你小时候有没有去过南栎城?” 南栎城?魏桉虞仔细地回想了一番:“没有吧……我不太确定。” “何出此言?” 魏桉虞踌躇了一下,解释道:“我小时候有段记忆丢失了,只记得8岁有段时间以后的事了。” 听到此言,萧元祁垂眸,喃喃道:“不记得了……” “怎么了?”魏桉虞见他神情不对,连忙问道。萧元祁与她对视:“就是幼时在南栎丢失了宝物,便想着打听一二。”顿了顿,他又说:“不过无妨,来日方长。” “叨扰了,早些休息。”萧元祁脸上笑容又现。 “无妨,这个给你,脸上的划伤涂这个非常见效,剩下的你就留着,平日里任务多,能用的上。”魏桉虞从药包里拿出一瓶小药膏塞到他手里。 小药瓶凉凉的,但这份好意却温润心田。又将萧元祁的记忆拉回了小时候的某个场景,片刻怔神后他笑了笑:“那……谢谢……仙医姐姐。” 话中饶有打趣的意味,魏桉虞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也起了逗弄的兴趣,便故意拉长声音:“不客气呀……少侠——” “我会涂的。”萧元祁不等她说完,留下一句话,匆匆离去,也顾不得回房休息。看着萧元祁的身影,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魏桉虞秀眉轻挑:“这么不经逗啊。” 倒是前院正在交谈的师徒三人有些惊奇地看着迎面赶来的萧元祁,关心徒弟的傅廷忠问道:“元祁,你耳朵怎么那么红。” 萧元祁就在那一瞬间,整个人陷入了沉默,不知如何作答。良久后才开口说了句:“这天……热的。” 容璟听着师弟口出狂言后,忍住笑意,帮忙打圆场:“去接桉虞一路上也是辛苦了,都嘱托你休息会儿,却又来前院了,不过今日的太阳确实……挺好……我这会儿我觉得……有些热。” “轰——”话音刚落,一阵惊雷闪过天空,顿时间风起天阴,宋姝窈都替容璟感到尴尬。但天色阴沉得很重,傅廷忠连忙向外走并命令道:“听令:你们三人先回弟子舍。” 看着傅廷忠急匆的身影,他们三人也感到有事发生,但是师父的命令已下,只得先回去。又是一道惊雷闪过,魏桉虞匆匆小跑赶来。 “怎么回事?”她问道,语气中不免有些着急,害怕又和千绝山有关。 萧元祁回答:“不知道,师父刚又出去,下令让我们先回弟子舍。”此刻天色阴沉的可怕,犹如暴雨将至。 宋姝窈抬眼看了看天:“这是又要下雨吗?今早才下过的,未免也太多变了。”魏桉虞也有些疑惑,这天气太诡异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似乎要将着阴沉的天撕出个口子来。萧元祁神色凝重:“不是要下雨,倒像是魔气。” 他这一句话让几个人皆是一愣,容璟唤出佩剑:“宿莽。”佩剑飞至天空中探查,不一会儿,容璟收回剑,今天的眉头似乎在说明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宿莽在高空中有探查到术法波动,看来不是下雨。”容璟道。 “这场景倒是和《仙志》上记载的魔气冲天的场景吻合,而且十年之期到了。”萧元祁语气严肃,分析着。 “说得不错,小元祁是越来越聪明了”一黄衣男子从屋顶跳了下来,笑着看着他们。 “乔师兄,你又不走正门。师父见了又该生气了,三门是禁止翻墙跳房屋的。”宋姝窈出声提醒道。 黄衣男子俊朗的脸上笑意更显:“哎呀我的好师妹,规矩是立给你们三门的,我可是一门的,不遵守也无妨。” 歪理也是理,这一时间让宋姝窈无从反驳。 黄衣男子一双狐狸眼扫视一圈,目光锁定在魏桉虞身上:“兔子医女——” 萧元祁侧身把魏桉虞往身后挡了挡:“乔师兄慎言。” “小元祁,我跟你讲过的,兔子医女——诶,兔子医女,你还记得我吗?”看着萧元祁跟护鸡崽子似的挡着他,黄衣男子慌忙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