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莓痕漪光》 第1章 白毛煞女孩 “哇哇哇——哇哇哇——!” 那哭声又脆又嫩,带着婴儿特有的委屈,穿透孤儿院厚重的木门与呼啸的风雪,直直钻进刘姨的耳朵。她心头一紧,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场景虽不陌生,可每次听见,心底那根弦总会被狠狠拨动。 “贼老天,冻死个人哩!”她搓着早已冻得发紫、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凑到嘴边使劲哈气,试图呵出一点可怜的热乎气儿。“这么冷的天,作孽哟,也不怕把孩子冻成冰坨子!”她低声絮叨着对狠心父母的怨怼,手上开门的动作却加快了几分。老旧沉重的铁门栓发出刺耳的“嘎吱——呀——”声,在寂静的雪夜里格外清晰。刘姨推得小心翼翼,生怕那冰冷的铁门扇一个不稳,磕碰到门外那个脆弱的小生命。 刺骨的寒气裹挟着屋外的景象扑面而来,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扎透她单薄的棉袄。天地间一片死寂的白,厚厚的积雪覆盖万物,屋檐下垂挂的冰凌如同猛兽狰狞的獠牙,参差交错,尖端凝结的晶亮水珠,刚滴落一半,便被冻在半空,成了新的、更尖锐的冰壳。 哭声更响了,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刘姨急切地循声低头望去,心口猛地一揪——冰冷的青石台阶上,只有一块洗得发白、边缘磨出毛边的破旧蓝布,紧紧裹着一个小小的、颤抖的襁褓。那襁褓实在太小、太薄了。 “造孽啊……”刘姨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痛心,“这孩子的爹娘……心是石头做的吗?这么冷的天,就……就这么丢下她?哎!”她几乎能想象那对狠心人仓皇放下孩子,头也不回消失在风雪中的模样。 那小小的身体蜷缩着,无助地暴露在刺骨的寒夜里。凛冽的北风像无数把淬了冰的细针,无孔不入地扎向襁褓外裸露的每一寸肌肤。孩子的小脸,哪里还有半分婴儿应有的粉嫩?冻得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触目惊心的鲜红,薄薄的皮肤下,细小的血管仿佛随时会因这极寒的酷刑而爆裂。在孤儿院这么多年,冬天被悄悄放在门口的孩子她见过不少,可像这样穿得如此单薄,几乎等于直接丢在冰天雪地里的,还是头一遭! “不怕,不怕哦,”刘姨蹲下身,声音放得极柔,生怕惊扰了这小小的灵魂,“苦命的娃儿,还好你命不该绝,遇上刘姨我了。”她伸出冻得僵硬的手,屏住呼吸,极其小心地、带着近乎虔诚的温柔,将那冰冷僵硬的小身体抱进怀里。怀抱的暖意似乎稍稍安抚了惊恐的婴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低弱,变成了断断续续、带着委屈的抽噎。 “咦……”刘姨抱着孩子,正要转身,目光却凝滞在孩子稀疏的头发上。几片雪花落在上面是寻常,可这……“头发上沾雪了?”她下意识腾出一根手指,想轻轻拂去那些碍眼的“白色”。然而,指尖触到的并非冰冷的湿意,那白色牢牢附着在发丝根部,纹丝不动。 刘姨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她凑得更近,借着门廊下昏黄摇曳的灯光仔细端详。孩子的头发并非纯黑,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缺乏生气的浅金色,而那所谓的“雪花”,分明是发根处新长出的、一小簇一小簇刺眼的白!她不敢置信地又轻轻拨弄了几下,那白色如同生就在头皮上一般。 “这……这孩子……”刘姨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只在老辈人口中听过的词瞬间跳进脑海,“是‘白毛煞’(白化病)?” 一股更深的、混杂着怜悯与酸楚的情绪涌了上来。孤儿院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命运多舛?可眼前这小家伙,甫一降生便被父母抛弃在冰天雪地,偏又带着这样不容于世俗的印记,未来的路,该是何等艰难?方才拨弄头发时或许不小心扯疼了她,孩子猛地又爆发出更响亮的哭声,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剧烈扭动挣扎起来。 “哇哇哇——!”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刘姨弄疼你了是不是?”刘姨慌忙收手,心疼得不行,赶紧把孩子搂紧些,轻轻拍抚她瘦小的脊背,“不哭不哭,乖宝,咱不哭啦,咱们这就进屋去,暖和暖和,好不好?”她柔声哄着,迈步往门里走。 然而孩子的委屈似乎难以平息,哭声反而更大了,小脸憋得通红,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寒冷都哭喊出来。 “嘘…嘘…小宝贝,乖乖崽,安静下来啦,嘘…”刘姨一边轻声哼着不成调的安抚,一边微微摇晃着身体,脚步放得极轻缓,如同踏在云端。这法子她用了半辈子,对襁褓中的婴孩最是灵验。果然,白发的小家伙在她沉稳的节奏和温暖的怀抱里,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委屈的哼哼唧唧,最后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只余下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刘姨心下稍安,正要松口气,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细棉布手帕,从孩子襁褓的缝隙里滑落,悄无声息地掉在门槛内的薄雪上。 “嗯?”刘姨眼尖,注意到了。她左手稳稳抱着孩子,费力地弯下腰,用冻得不太灵活的手指捻起那块冰冷的手帕。手帕质地柔软。她借着灯光展开,只见一角用深蓝色的丝线,一针一线颇为工整地绣着几个小字: “……陈莓……女……” “陈莓……还是个女娃娃。”刘姨低声念着,嘴角不由自主向上弯起,眼角的皱纹也舒展开。她低下头,用自己温热的、粗糙的脸颊,亲昵地蹭了蹭孩子冰凉的小脸蛋,“陈莓……小陈莓,小草莓吗?看看这小脸蛋冻的,红彤彤的,可不就像颗可怜的小草莓?” 她抱着孩子,转身踏进院内,反手费力地关上沉重的铁门,将呼啸的风雪彻底隔绝在外。院内虽也冷清,但好歹少了刺骨的穿堂风。“这天杀的老天爷,冷起来没个完!”刘姨小声抱怨着,紧了紧怀里的襁褓,“是不是啊,咱们的小白莓?” 小小的陈莓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又或许是终于寻得了安全的港湾,在刘姨温暖的怀抱和沉稳的心跳声中,沉沉地睡了过去。那恬静的睡颜,与方才撕心裂肺哭喊的模样判若两人。她自然听不到刘姨的抱怨,即便听到了,这仅五六个月的小人儿,又能说些什么呢? “贪睡的小家伙。”刘姨低头看着怀中安睡的小脸,无奈地笑了笑,疲惫的眼中却盛满了温柔。她抱着孩子,轻手轻脚朝里屋走去。 这时,走廊尽头一个虚掩着门的房间里,透出微弱昏黄的灯光,一个带着浓浓疲惫的声音传了出来: “刘姨?是……又有孩子了?” 刘姨闻声,抱着小陈莓轻轻推门进去。院长张华阳正伏在一张堆满纸张的旧书桌前,就着一盏光线微弱、灯罩熏得发黄的台灯,费力地看着手中文件。她鼻梁上架着老花镜,镜片后的双眼布满血丝,眉头因专注而紧锁。 “院长,这都几更天了?歇歇吧,眼睛还要不要了?”刘姨看着对方佝偻的背影和桌上堆积如山的单据,语气里满是担忧。 张华阳闻声抬起头,摘下老花镜,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长长叹了口气,声音沙哑:“不赶紧把这些缴费单子理清楚,把窟窿填上,供电所那边……唉,孩子们这个冬天就难熬了。没电,暖气也供不上,怎么行?”她的目光落在刘姨怀里的襁褓上,带着了然和更深一层的沉重,“是……又捡着一个?” “嗯。”刘姨点点头,抱着孩子往前走了两步,让灯光照得更清楚,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院长……这孩子,怕是有‘白毛煞’。” 张华阳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重新戴上眼镜,仔细看向襁褓中熟睡的小脸,特别是那头在灯光下异常刺眼的浅色毛发。她的眉头锁得更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然在急速思考这新情况带来的难题——床位、护理、未来的安置,还有这特殊病症可能引发的麻烦。 刘姨看着对方脸上的为难和凝重,心也跟着揪紧:“是不是……经费上……”后面的话没说完,意思不言而喻。 “嗯,”张华阳沉重地应了一声,目光没离开孩子,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力,“眼下的开销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药费、检查费……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而且,”她疲惫地环视了一下狭小的办公室,仿佛透过墙壁看到了拥挤的宿舍,“床位也早就挤得满满当当,加张婴儿床都难。” 刘姨低头看着怀里像只脆弱小猫般的小陈莓,那纯净的睡颜让她心头一软,脱口而出:“要不……这孩子,先跟我睡我那屋?我那张床还能挤挤个小娃娃。至于这病……”提到病,刘姨也犯了难,眉头紧锁,“眼下……只要不危及性命,也只能……先顾着保暖吃饱了?” 张华阳沉默了片刻,目光在刘姨写满恳求的脸上和孩子身上来回逡巡。最终,她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承载了整个孤儿院的重量:“也只能……先这样了。辛苦你了,刘姨。这病……确实急不来,先保住命,保暖,别冻着饿着,其他的……再想办法吧。”声音越来越低,充满现实的无奈。 “哎,也只能先这样了。”刘姨也跟着叹息一声,声音里满是同命相怜的酸楚。怀里的小陈莓似乎被这沉重的气氛惊扰,小嘴一瘪,眼看又要哭出来。 “哎呀,小白莓怎么了?是饿了吗?还是刚才冻狠了?”刘姨立刻熟练地轻轻摇晃起来,用脸颊贴了贴孩子的额头,对张华阳道,“院长,那我先带她下去,看看能不能弄点米汤暖暖胃。你也赶紧歇会儿,身体要紧。” “好,去吧。”张华阳点点头,重新拿起桌上的单据,目光却有些失焦。 刘姨抱着再次安静下来的小陈莓,轻手轻脚退出了房间,小心带上了门。 狭小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张华阳一人。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她摘下眼镜,用指关节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桌上煤油灯的火苗微弱跳跃,映着她写满忧虑和操劳的脸庞。门外,刘姨哄孩子低柔的哼唱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寂静重新笼罩,只剩下窗外寒风刮过屋檐冰凌发出的呜咽。 张华阳望着紧闭的房门,望着刘姨身影消失的方向,又一声沉重得仿佛能压垮脊梁的叹息,缓缓地、沉沉地,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新添的“白毛煞”女婴,如同窗外无尽的积雪,又给这座摇摇欲坠的孤儿院,压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重担。 第一次写,哈哈哈,有什么不行指出来吧[求你了][柠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白毛煞女孩 第2章 命运 孤儿院大厅。 午后的阳光斜射进孤儿院略显空旷的大厅,在光洁但有些磨损的瓷砖上投下窗格的影子。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啊,陈~莓~”一个扎着羊角辫、约莫五六岁的女孩,小芸,双手叉腰,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凑近一个独自站在窗边的女孩。那女孩有着一头罕见的、如雪似霜的齐肩白发,同样年纪,却显得格外沉静。 小芸歪着头,故意拉长了调子,声音像带着小刺:“你是不是老奶奶啊,一头白发,哈哈哈~”她说完,自己先咯咯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刺耳。 被唤作陈莓的白发女孩缓缓转过头。她的脸小小的,皮肤是近乎透明的苍白,衬得那双眸子更加幽深——那是两泓不属于孩童的、深邃的暗红色。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小芸,长长的白色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的涨红,也没有委屈的泪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小芸身后的几个孩子,有的跟着哄笑起来,有的则眼神躲闪,偷偷瞟向陈莓又飞快地低下头,抿着嘴不敢出声。他们都知道小芸是孩子王,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显得“不合群”,即使心里觉得陈莓有些可怜。 “小芸!你在干什么?!”一声带着薄怒的呵斥响起。刘姨,一个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匆匆从走廊那边走过来,手里还拿着块抹布。“都散了,都散了!像什么样子!赶紧回宿舍睡午觉去!”她挥着手,像驱赶一群聒噪的小鸟,语气不容置疑。 小芸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嗖”地一下从陈莓身边弹开,边跑边回头做了个鬼脸,生怕被刘姨抓住教训一顿。其他孩子也立刻作鸟兽散,大厅里只剩下陈莓和刘姨。 陈莓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小芸跑开的背影,那双红瞳里映着窗外的光,却深不见底,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与她无关。 刘姨走到陈莓面前,蹲下身,粗糙却温暖的手轻轻扶住陈莓瘦削的肩膀,声音放柔了:“他们没怎么你吧?”她仔细端详着女孩平静得过分的脸。 陈莓轻轻摇了摇头,几缕银白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颊边。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刘姨。 刘姨叹了口气,伸手想替她捋顺头发,又怕惊扰了她似的,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唉,他们也不是有意的,都还小,不懂事。别往心里去啊。”话一出口,刘姨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安静得不像话的孩子,明明也是“还小”的一员。 陈莓垂下眼帘,长长的白色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安慰。 刘姨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轻快了些:“对了小白莓,差点忘了正事!你上学的日子快到了!我们去张院长那儿,办理一些上学需要的东西好不好?”她期待地看着陈莓。 陈莓抬起红瞳,安静地思考了几秒,然后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白色的发梢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刘姨看着她那白绒绒的小脑袋乖巧地晃动,心尖儿瞬间像被羽毛扫过,软得一塌糊涂。“哎哟,我们小白莓怎么这么可爱啊!”她忍不住伸出手,像揉一团新雪似的,两只手轻轻捧住陈莓冰凉的小脸蛋,带着喜爱又有点恶作剧的心情揉搓着,“快让刘姨揉揉!” “唔……”陈莓的小脸在刘姨的手掌里被揉得变了形,像一块柔软的面团。她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红宝石般的眼睛里终于流露出一点真实的困扰和无奈,小嘴被挤得嘟了起来。 “差不多行了,你看小陈莓被你揉成什么样子了。”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传来。张华阳院长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脸上是和煦的笑意。她身形清瘦,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整个人透着一种知识分子的儒雅。 “好好好,院长。”刘姨意犹未尽地松开手,但手指离开前还是没忍住,在陈莓恢复原状的脸颊上飞快又轻巧地捏了一下,发出满足的喟叹:“——真弹!” 陈莓立刻抬起小手捂住被捏的地方,红瞳睁得圆溜溜的,带着一丝无声的控诉看向刘姨。那原本过于苍白的脸颊上,终于被捏出了两抹淡淡的、健康的红晕,像初绽的梅花落在雪地上。 张华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行了行了,小陈莓,别理刘姨了,我们去办公室好不好?”她微微弯下腰,目光温和地平视着女孩。 陈莓放下捂着脸的手,低着头,目光似乎聚焦在脚下某一块带着划痕的瓷砖上。她小小的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轻轻蹭着,像是在思考一个重大的决定。片刻后,她抬起头,对着张华阳幅度很小但很确定地点了点头。就在她抬头的瞬间,张华阳敏锐地捕捉到,女孩那总是平静无波的嘴角,似乎极其短暂地、不着痕迹地向上弯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那我们走吧。”张华阳直起身,又回头对刘姨交代,“刘姨,你也跟着去我办公室拿张名单。等陈莓弄完,叫名单上的孩子们一个一个的来,有些孩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都得准备起来了。” 刘姨立刻收敛了玩笑的神色,表情变得认真:“好的院长,我明白。”她麻利地跟上。 三人转身,脚步声在安静的大厅里回荡,走向走廊深处的院长办公室。谁也没有注意到,大厅旁边走廊的拐角阴影处,一个矮小的身影正弯着腰,屏息凝神地偷听着——正是刚才跑开的小芸。 “小芸,你在干什么?要回宿舍了哦!”走廊尽头,另一个小女孩探出头来小声呼唤。 小芸猛地直起身,脸上带着被发现的心虚和一丝不甘,压着嗓子应道:“来了来了!等等我!”说完,她像只小老鼠般,贴着墙根飞快地溜走了。 …… 院长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整洁。一张旧书桌,几把椅子,靠墙的书架上塞满了书籍和文件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上投下整齐的光条。 张华阳坐在书桌后,正提笔在一份表格上认真书写。刘姨站在一旁,接过她递来的一张打印着名字的A4纸。 “好,我这就去通知他们。”刘姨点点头,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张华阳和陈莓。陈莓安静地站在书桌侧面,微微探着小脑袋,努力辨认着纸上的字迹。她的幼儿园知识是由刘姨和一些热心的志愿者零散教授的,勉强能认出几个简单的字,但纸上那些复杂的词句和表格内容,对她来说无异于天书,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笔尖摩擦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张华阳没有抬头,一边流畅地书写着陈莓的入学登记备案,一边温和地开口:“想学吗?”她顿了顿,笔尖未停,声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知识,能改变命运哦。” 陈莓那双深邃的红瞳立刻转向张华阳,毫不犹豫地用力点了点头,白绒绒的头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但她随即又微微歪了歪头,小巧的眉头困惑地皱起,晶莹的、颜色比常人更淡的唇瓣动了动,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我想学习。但是……‘命运’……我不明白。”她诚实地摇了摇头,银白的发丝在空中划出微小的弧线。 张华阳手中的笔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揉了揉眉心,似乎在思考如何向一个如此年幼的孩子解释这个过于沉重又抽象的概念。片刻后,他重新看向陈莓,目光温和而认真:“‘命运’……嗯,简单说,就是一个人未来的路。学习呢,就像是在这条路上给你点亮一盏灯,或者给你一把铲子。它能让你有机会,把那些……嗯,不那么好的状况,慢慢变成好的状况。”她尽量用她能理解的词汇解释着。 陈莓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仿佛有星火在深红的湖底被点燃。她瞬间理解了“不那么好的状况”指的是什么——那些无端的嘲笑,那些异样的目光,那种被排除在外的孤独感。这样……这样以后就不用再被其他人那样对待了吗?她小小的身体似乎挺直了一些。 张华阳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那是一种沉寂许久的渴望被唤醒的征兆。她脸上的皱纹因笑意而加深:“很想改变吗?”声音里带着鼓励。 陈莓没有立刻回答,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成拳、指节微微发白的小手,仿佛在确认某种力量。几秒钟后,她猛地抬起头,红瞳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燃烧起一种名为“决心”的火焰,她用力地、重重地点了点头,白色的刘海被动作带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好孩子。”张华阳的笑意直达眼底,“那要努力哦。” “嗯!”这一次,陈莓用力地发出了一个清晰的单音,伴随着更加坚定的点头。 张华阳的心情似乎被女孩的认真点亮了。她重新戴上眼镜,温和地说:“好了,小白莓,你的手续快弄完了。先出去玩会儿吧,或者回宿舍休息,一会儿刘姨会叫下一个小朋友来。” 陈莓听话地转身,小手搭在冰凉的门把手上,轻轻拉开了门。走出办公室的瞬间,走廊的光线落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刚才被刘姨捏过、还残留着一点点温热感觉的脸颊。原本被委屈和茫然塞得满满的心口,此刻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暖流,变得松快了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小手,白皙的手掌上还残留着刚才紧握时留下的浅浅指甲印。她慢慢地、坚定地将小手重新攥紧,小小的拳头用力到指节都泛起了粉红色,像是握住了什么无形的珍宝,也握住了刚刚点燃的、改变未来的微光。 第3章 上学 兰盛市别墅区,晨曦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投下几何状的光斑。 头发乌黑的女孩穿着La Perla的丝缎睡衣,蜷坐在柔软如云的大床中央,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放空。身旁那只旧旧的泰迪熊玩偶,用两颗褪色了些的塑料眼睛,无声地陪伴着她。 笃笃笃。 三声克制而清晰的敲门声,打破了房间的静谧。 “谁?”楚漪猛地回神,像只受惊的小鹿,警惕地问。 “小姐,白总请您下楼一趟,有事要谈。”门外,管家刘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温和。 楚漪小脸一垮,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缎子般光滑的黑发:“哎呀,烦死了!”她嘟囔着,泄愤似地将脸埋进蓬松的羽绒被里蹭了蹭,又像颗小炮弹般把自己砸进床铺,泄气地滚了几圈,细长的眉毛紧紧拧着,写满了全然的抗拒。 但最终,她还是认命般地磨蹭着滑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让她瑟缩了一下。她弯腰,拖起地上那只略显陈旧的泰迪熊玩偶的一条腿,慢吞吞地,一步一挪地走下楼。玩偶的脑袋一下下磕在光洁的台阶上,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漪漪,过来。”客厅中央,巨大的米白色沙发里,女人端坐着,声音不高,却带着天然的吸引力。 晨光勾勒着她利落的身影。一身剪裁如刀锋的定制深灰色西装,内搭珍珠白真丝衬衫,泛着柔和内敛的光泽。利落的线条精准地勾勒出力量感与优雅并存的身形,腕间一枚铂金表盘的精密机械表,指针沉稳地跳动。她眼神平静而笃定,无需任何言语,周身便散发着掌控全局的权威感。 楚漪刚下到楼梯转角,听到“上学”两个字,小嘴就扁了起来。她一边继续往下挪,一边拖着浓重的哭腔,声音又软又糯地哀求:“妈妈……我、我不想去上学……”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玩偶熊的耳朵。 白婉唇边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朝女儿张开了双臂。这动作像有魔力,楚漪立刻把拖着的玩偶往腋下一夹,小跑着扑进妈妈怀里,细瘦的手臂紧紧搂住白婉的脖子,把脸深深埋进那带着清雅香水味的颈窝,仿佛那是唯一的避风港。 白婉修长白皙的手指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缓缓梳理着女儿柔顺如瀑的乌发。那双遗传自家族的、如同冰川湖般的蓝眸里,盛着温和的笑意:“漪漪,要去的哦。”她的声音像羽毛般轻柔,“不然的话,会变成数不清小饼干的小笨蛋的。”语气里带着只有母女间才懂的、宠溺的玩笑。 楚漪在妈妈怀里用力摇头,发丝蹭着白婉的下巴:“不要!学校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老师讲的东西好闷……” “可以交到很多新朋友,一起玩呀。”白婉耐心引导。 “不要!有邵羽就够了!”楚漪抱得更紧了,仿佛在捍卫自己小小的世界。 “漪漪,”白婉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那份温和里沉淀下某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梳理头发的手指也微微一顿,停在女儿的后颈,“听话。” 楚漪小小的身体瞬间僵住了。她慢慢抬起头,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像一朵骤然失去水分的小花。那双和白婉如出一辙的、漂亮的蓝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强忍着不让泪珠滚落。她垂下眼帘,盯着妈妈西装上那颗光泽温润的贝母纽扣,声音细若蚊呐:“……哦。” 看到女儿终于妥协,白婉眼中那丝无形的压力散去,重新被柔和取代。她转头,对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管家说:“刘管家,辛苦您了。漪漪的学校报名手续,还有之后的上下学接送,就麻烦您安排。” 刘管家微微躬身,姿态恭谨:“好的,白总,您放心。” “选一所口碑好的普通公立学校就好,”白婉补充道,语气平静,“不必考虑私立或国际学校。那些地方的孩子……”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楚漪的发顶,“有些心性被宠得过于骄矜了。” “明白。”刘管家心领神会。 白婉精致的下巴轻轻抵在楚漪柔软的发顶,感受着怀里小身体的温暖:“漪漪,要乖乖听刘叔的话。妈妈得去公司了。”她的声音放得更加轻柔。 “……嗯。”楚漪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带着明显的鼻音和竭力压抑的哭腔。 “好了,下来吧,妈妈要迟到了。”白婉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 楚漪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滑下妈妈的膝盖。她赤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双手紧紧攥着泰迪熊的一条胳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默默看着母亲动作利落地起身,整理了一下没有丝毫褶皱的西装下摆。 “漪漪,妈妈走喽。”白婉走到玄关处,换上尖头高跟鞋,身形显得更加挺拔。她回头,朝女儿笑了笑。 楚漪抬起小手,无力地挥了挥。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修长、笔挺、散发着无形气势的背影穿过玄关。高跟鞋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清脆而规律,直到厚重的雕花大门“咔哒”一声轻响,严丝合缝地关上,将那身影与声音彻底隔绝。 门合拢的瞬间,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秒。紧接着,楚漪像被按下了启动键,猛地转身,腋下紧紧夹着那只泰迪熊,“噔噔噔噔”地朝着旋转楼梯冲去,小小的身影快得像一道风。 “小姐,慢点儿!当心摔着!”刘管家关切的声音从楼下客厅传来,带着一丝无奈。 楚漪充耳不闻,或许根本没心思去听。她一口气冲上二楼,冲回自己那间宽敞明亮的卧室,“啪嗒”一声,用力按下了门锁。 门外,刘管家听着那清晰的落锁声,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他掏出老式的怀表看了看时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待会儿要用什么新故事、什么小点心,才能哄得这位小祖宗明天心甘情愿踏进校门——这年头,当个称职的管家,不光要细心,还得十八般哄孩子的武艺样样精通。 反锁的房间里,楚漪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着气。刚才那阵冲刺消耗了她不少体力。她几步扑倒在柔软得能陷进去的大床上,小胸脯因为剧烈的奔跑急促地起伏着,白皙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晕。六七岁的孩子,爆发起来像颗小炮弹,停下来才觉得累。 她侧过身,把一直夹着的泰迪熊拖到面前,举到和自己视线平齐的位置。玩偶那双有些磨损的塑料眼睛,在透过纱帘的柔和光线下,似乎也带着点懵懂的关切。 “笨笨熊,”她对着玩偶,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和残留的委屈,“你说……学校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她伸出小手指,戳了戳玩偶软塌塌的鼻子。 过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爬起来,走到那张比她人还高的白色书桌前,费力地爬上配套的椅子。打开电脑,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她熟练地登录那个胖胖的企鹅图标软件,点开唯一置顶的好友——邵羽的头像(一个酷酷的机器人)。 “邵羽,在不在?”她的小手指在键盘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着。 对话框安静了一会儿,左下角才慢悠悠地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又过了十几秒,消息才跳出来。 “在的。啥事?我刚刚在搭我的新战舰模型呢!”(后面还跟着一个得意的小表情) “我要去上学了……你呢?”楚漪打下这行字,小嘴又不自觉地撅了起来。 “我也是!烦死了!我爸说必须去,不然没收我所有模型!”(一个抓狂的表情)“不过……”邵羽的消息顿了顿,“我听我表哥说,里面好像……嗯……有点意思?” 楚漪歪了歪小脑袋,盯着“有点意思”那几个字,蓝眼睛里满是困惑。家教老师讲的那些东西,她听着只想打瞌睡,学校能有什么意思?她犹豫着敲字:“什么意思?” 对话框立刻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次回复得很快,字里行间仿佛带着邵羽特有的、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当然是能找到很多不一样的人啊!可以一起组队打弹珠!可以交换漫画书!听说高年级还有秘密基地!还能一起‘研究’怎么让粉笔头飞得更准!”(后面跟了个坏笑的表情) “真的吗?”楚漪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她对“研究”粉笔头没什么兴趣,但秘密基地和交换漫画书……听起来好像……不那么闷?她的小手在键盘上悬停了一下,继续问:“不是整天学认字和算数?” “当然不是啦!课间和放学后才是‘正事’!我跟你说,昨天我偷偷……” 邵羽的消息瞬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条接一条地蹦出来,带着她特有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跳跃思维。企鹅软件的提示音“滴滴滴、滴滴滴”响个不停,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欢快。 楚漪看着屏幕上飞快滚动的文字,想象着邵羽眉飞色舞的样子,刚才的委屈和抗拒不知不觉被冲淡了一些。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在她白皙的小脸上,那微微撅着的嘴角不知不觉间悄悄松动了,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像初春冰雪融化时露出的一点嫩芽。 她的小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下一行字,发送出去: “你话真多。(一个翻白眼的小企鹅表情)” 第4章 “她,好美!”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阳光透过薄纱窗帘,在楚漪卧室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小姐!快起床,上学要迟到了!”刘叔焦急的声音穿透房门,他向来从容的语调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明显的慌乱。他甚至在门外踱起了小步,老旧的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楚漪像只被惊扰的猫,迷迷糊糊地把头更深地埋进蓬松的枕头里,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嘟囔:“还早~啊……”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仿佛每一个字都黏在一起。 “不早了小姐!都7点半了,8点必须到学校!”刘叔急得声音都拔高了,门外的脚步声更密集了,简直恨不得自己能替小姐冲去教室。 楚漪的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坠,努力了几次才勉强掀开一条缝,视野里一片朦胧。“好~好~马上……”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梦游一样滑下床,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房间附带的洗漱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门外,刘叔的腿抖得几乎能发电,频率堪比打点计时器。他那块宝贝的旧怀表被掏出来看了又看,秒针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像是在他心尖上踩过。 将近十分钟后,楚漪才慢悠悠地从房间里晃出来。Bonpoint的精致小裙子是穿好了,柔软的料子衬得她像个洋娃娃,头发也勉强梳顺了,但那双大眼睛依旧半睁半闭,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没睡醒的慵懒雾气里。 “走了,小姐!”刘叔一见她出来,二话不说,一把将楚漪娇小的身躯稳稳托在肩上,转身就朝大门外冲去。动作之迅猛,与他平时的稳重判若两人。 “啊——!刘叔!慢点儿!别闪着老腰了!”楚漪瞬间清醒了大半,吓得惊呼起来,小手紧紧抓住刘叔的衣领,身体在他肩上颠簸。 “不行啊小姐!再慢就真迟到了!开学第一天,得给老师留个好印象!”刘叔虽然年纪不小,但身体底子硬朗,扛着轻盈的楚漪跑起来竟也脚下生风。不过,听到小姐第一反应是担心他的腰,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小姐,刘叔我啊,宝刀未老!”他喘着气,语气里带着点得意。 “我是说,您扛我别把我的腰给闪了!”楚漪在他肩上哭笑不得地抗议,小脸皱成一团。 …… 近十分钟后,黑色轿车平稳地停在了兰盛中心小学气派的大门口。楚漪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车里爬下来,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小脸因为惊吓和颠簸显得更加苍白了。她对着正满意地合上怀表的刘管家,心有余悸地说:“刘叔,下次……还是我早点起吧。”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说完,她又探身从后座拽出一个粉嫩嫩、毛茸茸的小书包。书包鼓鼓囊囊的,里面装了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全是万能的刘叔一手包办。 刘管家看着楚漪站稳了,脸上才重新挂上慈祥的笑容,朝她用力挥手:“小姐,一定要好好学习啊!” “知道啦——”楚漪拖着长音,敷衍地应着,背起那个与她娇小身形略有不符的粉书包,像背了个降落伞似的,转身走向庄严的校门。 兰盛中心小学是兰盛市顶尖的公立小学,以管理严格、学风优良著称。即使是一年级的小豆丁,也必须自己独立进校、找教室报到。 所幸,万能的刘叔早已把路线图在她耳边念叨了无数遍。楚漪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指示牌,穿过喧闹的走廊,很快找到了挂着“一年级(2)班”牌子的教室。 教室门口,一位面容严肃、约莫四十多岁的女老师正站着。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合身的深色套装,脸上有些许岁月的痕迹,眼神锐利,即使不说话,也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她审视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进教室的孩子。 楚漪被这目光看得心头一紧,脚步都放轻了。 “你好,小朋友,你是一年级2班的同学吗?”女老师开口问道,语气虽然尽力放得亲切,但那股无形的威严感还是让楚漪感到压力。 “……对……我叫楚漪。”楚漪小声回答,想起刘叔的叮嘱,赶紧报上名字。 “好的,楚漪同学,”女老师点点头,声音平稳,“我叫严红,你可以叫我严老师。先进去找个空位坐下吧。”她侧身让开通道。 楚漪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进教室。明亮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叽叽喳喳的童声此起彼伏。她环顾四周,发现只有教室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还空着两个座位,是同桌。 楚漪走过去,选择了靠过道的外侧位置坐下。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巨大的粉书包塞进桌斗里,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 “叮铃铃——!”清脆的上课铃声骤然响起,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 楚漪看着旁边依然空荡荡的课桌,心里有些好奇和疑惑:“同桌怎么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了?”她悄悄抬眼看向门口的严老师。严老师依旧站得笔直,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耐心地等待着。这份平静反而让楚漪觉得更紧张,她总觉得这位严老师不像会轻易放过迟到的人。 时间又过去几分钟。忽然,走廊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另一位年轻些的女老师领着一个小小身影出现在门口。年轻老师面带歉意地和严红低声交流了几句,随后将身边的孩子轻轻推到她面前,又说了几句什么才离开。 这一下,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教室又泛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许多同学都忍不住好奇地伸长脖子往门口张望,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像水波一样荡漾开。 “看啊……” “哇……” “她的头发……” 坐在最后一排又靠墙的楚漪急坏了。她个子小,视线被前面一排排站起来张望的小脑袋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片晃动的后脑勺和肩膀。她努力踮起脚尖,小脑袋左探右探,却什么也看不到。 这时,楚漪注意到严老师微微弯下了腰,像是在帮那个孩子解开或整理什么东西——也许是外套?然后,严老师轻轻牵着那个孩子的手,领着她走进了教室。 就在那个身影完全映入眼帘的瞬间,楚漪的眼睛倏地睁大了,小嘴微微张开,脸上写满了纯粹的惊讶与不可思议。 那个孩子静静地站在严老师身边。她的肌肤是近乎透明的瓷白色,在教室明亮的灯光下,仿佛笼罩着一层脆弱而清冷的光晕,透出一种不同寻常的、近乎病态的剔透感。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头如月光倾泻、如新雪堆砌的银白色短发,柔顺地贴在耳际,散发出冷寂的气息。 然而,最震撼楚漪的,是那双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深邃的、浓郁的深红色,像最纯净的鸽血宝石,又像沉在幽暗潭底悄然燃烧的暗火。它们沉静地镶嵌在过分苍白的脸庞上,眼神空灵而疏离,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幕,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世界,却又深邃得让人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不敢轻易靠近。那是一种惊心动魄、凛冽而遥远的美,带着一种无声的“生人勿近”的气息。 在这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和色彩仿佛都褪去了。楚漪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银发红瞳的身影。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最原始、最直白的念头,像烟花一样砰然炸开: “她……好白啊……” “她……像故事书里的冰雪仙女……” “她……好美……” 第5章 《降B小调夜曲》 纤细的身影无声地穿梭在粘稠的黑暗里。惨淡的月光从天窗漏下,在积满厚厚灰尘、有些地方被熏黑的地板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整座废弃的房屋如同巨大的棺椁,用无尽的黑吞噬着那抹苍白的身影。她却在其中游刃有余,迈着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步子,灵巧地避开地上横七竖八的障碍物——倾倒的家具、散落的瓦砾,像幽灵般轻盈。 空旷死寂的屋子里,唯有她细高跟叩击地面的“嗒、嗒”声在空洞回响。当身影掠过一扇破败的窗棂,月光终于慷慨地倾泻在她身上。 一阵风穿堂而过,卷起尘埃。她那头因白化病而生的、瀑布般的银白长发如初雪般飞扬舞动,与身上那袭浓墨般的丝绒礼裙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裙摆如暗夜之翼在空中漂浮、舒展,仿佛整座腐朽的房子都在屏息,以尘埃为礼,无声地迎接着这位归来的访客。 月光勾勒出她惊鸿照影般的侧颜,一条质地上乘的黑色绸带严谨地覆于双眼之上。这并非遮掩,反而为那张本就因缺乏色素而显得异常精致脆弱、近乎透明的脸庞,增添了一种令人屏息的、近乎禁忌的神秘美感。此刻,她精致如瓷的眉头紧锁,贝齿深深陷入殷红的下唇,留下浅浅的印记。 她最终停驻在一个房间门口。门内,月光正笼罩着一架布满岁月伤痕的旧钢琴,破败的琴身在清辉中焕发出一种奇异而圣洁的光晕。这房间与别处并无二致,灰尘覆盖着每一寸表面。 然而,唯有那琴凳和眼前的钢琴,干净得不染纤尘,像是被某种执念精心守护着。 女人缓缓坐下,姿态带着一种近乎献祭的庄重。她那因白化病而显得格外通透、如象牙雕琢般纤细却蕴藏着力量的手指,终于落在了黑白分明的琴键上。 “当——” 一声清越的音符骤然撕裂了月夜的死寂。每一个随之跃出的音符,都像是一颗冰冷的寒星在琴键上骤然点亮、迸裂,溅起细碎而耀眼的银芒。月光似乎被琴声蛊惑,缠绕着她飞舞的指尖,化作闪烁微光的霜尘,随着旋律明灭、流淌、坠落。那身浓黑如渊的礼裙贪婪地吞噬着光线,而她舞动的指尖,却成了刺破黑暗、淬炼月华的唯一源头。 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如幽魂般在布满尘埃的空气中流淌。左手是低沉而永不疲倦的波浪,温柔固执地拍打着心岸;右手则是如泣如诉、缠绵悱恻的旋律,美得令人心碎,弥漫着挥之不散的忧郁与哀伤。 就在这如潮的琴音中,覆在她眼上的黑色绸带,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那汹涌的情感,悄然滑落。它像一片失去生命的蝶翼,无声地飘坠在积灰的地板上。 一同坠落的,还有几滴晶莹的泪珠。 “为……为什么……”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浓重哭腔的质问,微弱地混杂在流淌的琴音里,破碎不堪。 女人仰起脸,月光下,那张因白化病而异常苍白的脸庞此刻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 泪水毫无阻碍地滑落,在她缺乏色素、近乎透明的肌肤上留下蜿蜒的湿痕,最终流进她紧抿的唇缝。 苦涩。尖锐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苦涩。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清晰地浮现出那个身影——楚漪。她姿态从容,气定神闲地站在兰盛酒店宴会厅那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下,仿佛时光与喧嚣都自动为她让路。那光芒,刺痛了回忆。 …… 今晚,兰盛酒店名流云集的慈善晚宴。作为酒店长期合作的专属钢琴师,陈莓被邀请进行开场演奏。 演出结束,她习惯性地走向后台更衣室。站在门边,她摸索着那条保护她因白化病而极度畏光的眼睛的黑色绸带。指尖捻着丝滑的缎面,就在她即将覆上双眼的那一刻—— 鬼使神差地,她扭头,目光穿透半开的门扉,投向那片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璀璨得近乎暴烈的灯光下,觥筹交错的人群仿佛虚化的背景板。一个身影,一个她以为早已被时间尘封的身影,就那样毫无征兆地撞入她残余的、模糊的视野中心。 即使隔着距离,即使光线对于她脆弱的视觉来说过于强横而扭曲了轮廓—— “是她!楚漪!绝对没错!” 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与此同时,一阵尖锐灼烧般的剧痛猛地刺穿她的双眼!那是强光对缺乏色素保护的眼球最直接的酷刑。 她下意识地捂住眼睛,指缝间渗出泪水,眼眶瞬间红得骇人。生理性的剧痛与心灵深处被狠狠撕开的旧伤疤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酒店的经理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异状。他快步冲过来,脸上堆着职业性的担忧,眼神里却满是惊惶和不耐烦。 “陈莓!老天,你的眼睛!你怎么了?”他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听着,你现在这样子绝对不能出去!客人们会被吓到!这会毁了整个晚宴的气氛!你赶紧……赶紧从后门离开!立刻!” 他甚至没给她喘息的机会,更别提让她换下那身为演出准备的昂贵礼裙。驱逐的指令冰冷而高效。 陈莓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那瞬间的剧痛和经理的话语,像冰冷的匕首。她低下头,浓密如雪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 她的脸上看不出明显的表情,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苍白。 她没有争辩一句,只是沉默地、顺从地转过身。在经理警惕的注视下,她异常熟练而迅速地重新系好了那条隔绝光线的黑色绸带。然后,她挺直了脊背,抱着自己的乐谱,像一个真正的幽灵,无声地融入了酒店后廊的阴影里。身后那满堂的繁华与笑语,”瞬间与她隔断了两个世界。 之后,她便来到了这里,这座承载着过往的旧屋。唯有这架钢琴,是她最后的堡垒。 她坐在这里,用被强光灼痛后残余的黑暗,孤独地、近乎自虐地弹奏着这首《降B小调夜曲》,让琴声代替她无法流出的泪与无法问出口的诘问,在这空旷的废墟中反复回荡,叩问着那个不告而别、又猝然重现的名字。 第6章 “你好,我叫楚漪” 严红尽力弯下腰,让视线与陈莓齐平,声音放得格外柔和:“陈莓同学,你看,那里有个空位,去那儿坐下吧。”她伸出手指,轻轻指向教室后排靠墙的位置——那里,楚漪正望着陈莓,小脸上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贪婪。 严红的笑容努力维持着亲切,她深知这个一头银发、红瞳如宝石的孩子与众不同。她希望能为陈莓筑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陈莓抬起头,殷红的唇瓣微微动了动,清晰而小声地说:“谢谢严老师。”声音像羽毛拂过,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静。她紧了紧手中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小书包,迈开步子,朝着位置走去。 那个角落对她而言,确实是理想的位置。后排,靠墙,能避开窗外可能较强烈的光线,带来一丝安全感。 严红目送着那抹小小的、银白色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怜惜,随即换上惯有的严肃神情,清了清嗓子:“大家——安静!” 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平息。陈莓对周遭的议论置若罔闻。在孤儿院,她早已习惯在议论声中前行。她只是专注地看着脚下,走向座位。 然而,当她走近时,一道目光却像实质般落了下来。她下意识抬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澄澈的、如同晴空般的蓝眸里。那双眼睛的主人——她的新同桌,正毫不掩饰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望着她。 陈莓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为什么?”她困惑地想,“这个小朋友看我的眼神……不一样。”没有嘲笑,没有惧怕,只有纯粹的好奇和……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光芒。 她没有深究,走到楚漪座位旁。女孩依旧沉浸在出神状态里。 “同学,”陈莓的声音平静无波,“能不能让我一下?谢谢。”她需要进去。 “同学?”见对方没动静,陈莓又唤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力。 “啊——!”楚漪像被惊醒的小鹿,猛地回过神,小脸“唰”地涨红,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哦……好,好!抱、抱歉!”她语无伦次,眼神慌乱地飘向别处,又忍不住偷偷瞟回来。 陈莓没再言语,迅速侧身坐进靠墙的位置。楚漪也跟着坐下,心跳如擂鼓,眼睛直直盯着桌面,耳朵尖都红透了。 陈莓的目光掠过这位举止奇怪的同桌,一丝淡淡的好奇浮上心头,但很快压下。她端正坐好,红瞳投向讲台上的严红。 严红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开学第一课”。她讲述着学校的意义,强调着学习的责任。当说到选举班干部时,陈莓已悄悄从破旧却整洁的小书包里,拿出了语文课本。 书页翻动的声音很小。很快,她就沉浸在了方块字的世界里。然而,一种微妙的、被注视的感觉始终如影随形。她微微蹙眉,更加用力地将自己封锁在文字之中。 时间在笔尖摩擦黑板的声音和书页翻动声中流逝。 “叮铃铃——”下课铃声骤然响起,将陈莓猛地从书本世界拽回现实。 她眨了眨酸涩的红瞳,意识回笼,就被身旁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咦?她在干嘛? 陈莓微微侧目,只见同桌楚漪正埋着头,小手在桌洞里那个粉嫩崭新的书包里急切翻找。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眉头紧锁,似乎在为什么事焦急。 陈莓静静看着,眼神平淡。这热闹与她无关。 “陈莓!出来!”一个带着明显不善的声音突兀地在桌边响起。小芸不知何时已站在楚漪座位旁,叉着腰,下巴抬得高高的。她也分在了同一个班。 陈莓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下。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应声,放在腿上的小手,默默攥紧了洗得发白的衣角,指节微微泛白。 “快——出——来——呀!”小芸故意拖长调子,声音充满挑衅和不耐烦。 陈莓依旧沉默,如同一尊小小的雕像。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不安。沉默是她唯一的盾牌。 见陈莓纹丝不动,小芸气得跺脚,狠狠瞪了她一眼,才不甘心地转身走开。 直到小芸身影消失,陈莓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她重新摊开书本,目光落在字句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过了一会儿,生理需求让她不得不再次开口。她转向还在对着书包发呆、小脸通红的楚漪,声音平静:“同学,可以让我一下吗?我想去厕所。” “啊?哦!好!好的!”楚漪像是又被惊了一下,连忙站起身让开,动作慌乱。 陈莓起身,走向教室外的走廊。走廊光线比教室亮,她下意识微微眯眼。 然而,这份平静在厕所门口被粉碎。 她刚走出隔间,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记带着恶意的拳头就狠狠捶在她柔软的小腹上! “唔……!”一声痛苦的闷哼挤出,陈莓瞬间弯下腰,双手死死捂住剧痛的地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湿额发。 “哼!刚才在教室里不是很拽吗?装哑巴是吧?现在怎么不装了?哈哈……”小芸得意洋洋的声音响起,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地的陈莓。 尖锐的疼痛像无数根针在肚子里搅动,陈莓疼得几乎无法呼吸,生理性的泪水在红宝石般的眼眶里打转。 “叮铃铃——” 刺耳的上课铃声如同救命的号角,却又像另一重折磨。 小芸冷哼一声,丢下句“下次再找你算账”,扬长而去。 陈莓咬着下唇,强忍剧痛,艰难地扶着冰冷墙壁,一点点直起身。每一步都牵扯着腹部的伤口,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她努力挺直背脊,一步一步,缓慢而倔强地挪回教室。 走到教室门口,她对着讲台上的科任老师低声报告一声,得到允许后,才低着头走进去。回到座位时,步伐已努力恢复了正常,除了脸色苍白如纸,额发湿漉,几乎看不出异样。只有那双紧握在身侧、微微颤抖的小手,泄露着承受的痛苦。 她刚坐下,就感觉到身旁投来一道带着担忧和探究的目光——楚漪正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 陈莓没有理会。腹部的疼痛像潮水般袭来,让她眼前发晕。“好痛……真的好痛……”委屈和痛苦让她鼻尖发酸。但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面无表情地熬过了这漫长的一节课。 当下课铃声终于再次响起,陈莓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一丝。就在这时—— “你好!” 一个清脆如银铃、带着甜甜笑意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陈莓下意识转头。 只见同桌楚漪,正转过身来,大大方方地朝她伸出白皙柔软的小手。女孩脸上绽放着毫无阴霾的、纯粹温暖的笑容,那双湛蓝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盛满了真诚和友好。 “我叫楚漪。”她清晰地、带着雀跃地说。 恰在此时,一阵清风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调皮地拂过,轻轻撩起楚漪乌黑柔顺的发梢,几缕发丝在阳光下跳跃着细碎的金光。那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陈莓怔住了。 腹部的剧痛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时间的流逝感骤然模糊。 沉重的“命运”枷锁……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抹突如其来的、耀眼温暖的纯真笑容,短暂地、彻底地驱散了。她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命运,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和那张近在咫尺的笑脸,红瞳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带着纯粹的、不知所措的茫然。 第7章 好尴尬 “小姐……您没事吧?”刘叔站在紧闭的房门外,侧耳倾听,房间里静得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十几分钟前,他把刚上一年级的小小姐楚漪从学校接回来。一路上,那个平时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小人儿,此刻却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精致玩偶。她眼神放空,小嘴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线,小脸绷得紧紧的,任由刘叔牵着手,麻木地跟着走。 那低落的氛围,让刘叔那句“开学第一天开心吗?”在喉咙里滚了几滚,终究没敢问出口。 车子刚停稳,楚漪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噌”地跳下车,把那个粉得晃眼的书包用力往刘叔怀里一塞,头也不回地冲上二楼,“砰!”一声闷响,门锁落下,把她和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刘叔抱着粉粉的书包,彻底懵了。一年级开学第一天,这是受了多大的打击啊? 他提着轻飘飘的书包,带着满腹的担忧和一头雾水,也上了楼。站在楚漪房间的门前,他挺直腰板,尽量放柔了声音,轻轻敲了三下:“小姐……您没事吧?” 门内一片沉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小姐?”刘叔的心提了起来。 “……没事,别管我。”楚漪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鼻音,像刚哭过。 刘管家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人没事。他赶紧说:“小姐,您的书包……” “咔哒!” 锁舌弹开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帮您放书桌……哎哟!小姐,您这是……?”刘叔的话卡在喉咙里,震惊地看着门缝里露出来的小脑袋。 楚漪那头平时梳得整整齐齐、乌黑亮丽的小辫子,此刻蓬松凌乱地炸开,像顶了个毛茸茸的小乌云。可这乱糟糟的头发下,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却燃烧着委屈又愤怒的小火苗,直直地“烧”向刘管家。 “刘——叔——”楚漪的小奶音努力拔高,带着控诉的颤音,每个字都像小石子砸出来,“书包!里面的东西!是不是你装——的——?” “呃……是……是我装的?”刘叔被那眼神看得后背发凉,声音不由得弱了下去。 一只小手闪电般伸出来,精准地薅走了刘管家手里的粉色书包。楚漪“哗啦”一下拉开拉链,几乎要把包口怼到刘叔脸上。 “你看看!这都是什么?!”她气得小脸通红,指着里面,“防晒霜!棒棒糖!游戏机!……还有!我的小独角兽玩偶!!”她越说越气,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书呢?笔呢?本子呢?!一年级第一天要用的东西呢?!一个都没有!” 刘管家老脸一红,眼神飘忽地看向天花板,手指不自在地挠着鬓角。 “不……不是有图画书嘛……”他小声嘟囔,底气不足。 “图画书?!”楚漪的声音陡然拔尖,眼前瞬间闪过今早那让她恨不得钻进地缝的一幕——在全班小朋友,尤其是那位新同桌安静的目光注视下,她像只慌乱的小仓鼠,在书包里疯狂翻找文具,结果掏出来的全是这些玩意儿!小脸顿时又羞又急,红白交错,“《NANA》!《水果篮子》!刘叔!我是去上学!不是去开玩具店啊!” “我……我是想……第一天嘛,轻松点好……”刘管家试图解释,目光躲闪,“而且……带点喜欢的,就不怕生……” “怕生?!我现在只想找个洞钻进去!”楚漪猛地闭上眼睛,小胸脯剧烈起伏,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尴尬和一种说不清的、对新同桌的在意都吼出来,“都怪你!!” 接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狠狠甩上门!震得门框都嗡嗡响。留下刘管家对着绘着彩虹小马的门板,彻底石化,满脑子都是问号:上了一年级的小豆丁……生起气来这么吓人?到底发生什么了? …… 房间里,楚漪把自己重重摔进堆满毛绒玩具的柔软大床,一把捞过那只快被抱秃了的泰迪熊,把滚烫的小脸深深埋进它毛茸茸的肚子里。两条纤细的小腿胡乱地蹬着被子,像只被困住的小兽。 “呜……丢死人啦!笨蛋楚漪!笨蛋刘叔!”闷闷的声音从泰迪熊肚子里传出来。 早上那令人心慌的画面无比清晰:她旁边坐着的,是那个新同桌。她好白好白,像冬天第一场刚落下的、还没被人踩过的雪。长长的睫毛也是白色的,像覆盖着霜花。最特别的是她的眼睛……不是黑色,也不是棕色,而是一种很深很深的红色,像藏在森林深处的神秘浆果。楚漪形容不出来,只觉得那颜色看久了心里会有点闷闷的。 她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一尊易碎的冰雪娃娃,小小的肩膀微微缩着,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默。楚漪本来想热情地打招呼,结果…… “你……你好,”那个冰雪娃娃一样的小同桌,似乎被她的“热情”给吓到。她微微侧过头,深红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怯生生的茫然,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落,“我……我叫陈……陈莓。”陈莓迟疑地、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雪白的小手。 楚漪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好像很用力地握住了那只手。好小,好凉,像握住了一小团柔软的雪糕。 “我肯定吓到她了……”楚漪把脸埋得更深,身体懊恼地扭动着,“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不开心?好像一朵随时会化掉的小雪花。我那么吵,像个傻瓜一样翻东西……她那双红红的眼睛看着我,肯定觉得我是个超级大笨蛋!呜……”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强烈尴尬的感觉,在她小小的心房里横冲直撞。 不行!不能这样! 楚漪猛地从泰迪熊怀里抬起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小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 她跳下床,光着小脚丫跑到比她高好多的书桌前,费力地爬上椅子,打开了妈妈给她买的、屏幕大大的学习电脑。 屏幕的光照亮她红扑扑、写满懊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的小脸。她深吸一口气,伸出小小的手指,带着一种拯救世界般的郑重(虽然她只是想拯救自己在陈莓眼中的形象),在键盘上一个键一个键、认真地戳下她的问题: “不小心吓到了新同桌怎么办?她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白白的,不爱说话,看起来有点难过。” 她想了想,又笨拙地加了一句:“一年级。” 然后,紧张又期待地,用小指头用力戳了一下那个大大的“回车”键。 屏幕亮起,搜索结果五花八门。 楚漪睁大眼睛,小脑袋凑近屏幕,努力辨认着那些对她来说还有点复杂的字: 第一条:“如何向小朋友道歉?——幼儿园老师的小妙招” 嗯……有点用?但陈莓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了! 第二条:“害羞内向的小朋友怎么交朋友?” 这个……好像说中了陈莓?楚漪的小手指悬在鼠标上,有点想点。 第三条:一张大大的、可爱的红眼睛小白兔图片,下面写着:“保护珍稀小白兔!” 楚漪的心猛地一跳!陈莓……小白兔?红眼睛……白白的……她呆呆地看着图片,小脸莫名有点发热。 第四条:“小朋友不开心了,可以试试分享一颗甜甜的糖哦!” 糖?楚漪立刻想起书包里被自己嫌弃的棒棒糖!有用吗? 第五条:“星座魔法!照亮忧郁小星星!白羊座小太阳温暖指南~”——标题旁边还有颗闪烁的小星星和一个小太阳的图案,在一堆文字里特别显眼。 楚漪的目光一下子就被第五条牢牢抓住了。“忧郁小星星”……陈莓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低着头的样子,真的像一颗被乌云遮住、不太开心的小星星。“白羊座小太阳”?她自己就是白羊座呀!难道……她可以当陈莓的小太阳? 一种奇妙的、带着点使命感的感觉,悄悄盖过了之前的尴尬。她完全忘记了搜索道歉方法的初衷,也暂时忽略了“红眼睛小兔子”带来的联想,满心都被“照亮忧郁小星星”这个念头填满了。她迫不及待地移动小鼠标,用力点开了那个链接。 页面是梦幻的星空背景,飘着软绵绵的云朵。开头用可爱的字体写着: >“白羊座小太阳,你的光芒是驱散阴霾的魔法哦!遇到害羞的新朋友?别担心!你的热情就是最好的融化剂!三步开启友谊小魔法:1.暖暖的微笑(像阳光一样!) 2.轻轻的分享(一颗糖,一幅画…) 3.耐心的陪伴(小星星需要时间发光呢!)” 楚漪看得入了神,小嘴微微张开。“……微笑……分享……陪伴……”她喃喃地念着,小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她想象着自己对陈莓露出一个大大的、最阳光的笑容,然后……然后分享那颗草莓味的棒棒糖? 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像小小的气泡,在她心里慢慢升起,包裹住了那颗名叫“陈莓”的、安静的小星星。屏幕的光映在她亮晶晶的眼底,那里面的懊恼和尴尬,正一点点被一种名为“想要靠近”和“想要温暖她”的稚嫩决心所取代。 第8章 药 炎炎的夏日挥洒着最后灼热的余晖,空气里弥漫着白日将尽的慵懒与燥热。 一个瘦小的身影,裹着一件与季节格格不入的厚重披风,踽踽独行在归途的街道上。这反常的装束引得不少路人频频侧目,好奇与探究的目光如同无形的芒刺。 宽大的兜帽将陈莓的小脑袋严严实实地罩住,只露出紧抿的、略显苍白的唇线。她微微眯着眼,浓密雪白的长睫在眼睑下投出脆弱的阴影,背着一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旧书包,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脚下的不是寻常路面,而是布满荆棘的险途。 金红色的夕阳肆意泼洒在街道上,对她而言却并非美景。那过于强烈的光线穿透薄薄的眼睑,在眼底激荡起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这是独属于白化病患者的、无法言说的酷刑。 她下意识地弓着本就单薄的背脊,一只手还轻轻按在小腹上,仿佛那里也承载着某种不适。兜帽阴影下,那双深沉如血色宝石的眼眸里,沉淀着挥之不去的忧郁,像化不开的浓雾。 “哟!这不是咱们班的高冷姐陈莓吗?大热天的,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好玩吗?”一个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拔高的童音骤然从身后响起,打破了沉寂。 陈莓的脚步猛地一滞,细瘦的脊背瞬间绷紧,牙齿在唇内无声地咬紧。她没有回头,只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再次迈开脚步。 身后的小芸却不依不饶,蹦跳着追了上来,语气里满是自以为是的“有趣”:“怎么啦?是不是今天严老师没给你解开这宝贝披风,憋得慌啊?”话音未落,她像发现新奇玩具般,带着一股恶作剧的冲动劲儿,猛地伸手抓住了陈莓披风后领的系带! “这个是刘姨和张院长特意给你的吧?看着真特别!”小芸笑嘻嘻地嚷着,带着点恶趣味和想试试的意味,手下用力一扯!“给我看看嘛!” “哗啦——!”系带被猛地拽开,披风瞬间从陈莓肩头滑落。粗糙的布料边缘狠狠刮过她纤细的脖颈,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和窒息感!陈莓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带得向后一个趔趄,小小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像一片被狂风吹落的叶子,直直向后仰倒! 束缚解除。一头如银似雪、光泽耀眼的及腰长发,如同最纯净的月光瀑布般倾泻而下,在夕阳余晖中流淌着惊心动魄的清冷光芒。她暴露在光线下的肌肤,是近乎透明的瓷白,细腻得近乎脆弱,在炽热的夕照下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这突如其来的“奇景”瞬间攫住了所有路人的目光。 “啊!”一声短促的痛呼。身体重重砸在坚硬粗糙的地面上,手肘、膝盖传来钻心的擦痛,瞬间点燃了蓄积已久的泪水,在眼眶里汹涌打转。 “快看!那女孩的头发……是白色的!” “天啊,像雪一样,好特别……” “哎呀,怎么摔倒了?摔疼了吧?” 四周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好奇的、惊叹的、带着些许疑惑的目光交织成网,笼罩着跌坐在地的陈莓。 小芸先是看到陈莓狼狈的样子,得意地咯咯笑出了声,觉得自己的“玩笑”效果十足。但随即看到陈莓痛苦地蜷缩、泪水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以及路人越来越多的注视和议论,她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了一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心虚。她赶紧抱着抢来的披风,有些笨拙地弯下腰去扶陈莓:“哎呀陈莓,你……你没事吧?怎么自己摔倒了?快起来!”语气里带着点强装的熟稔和急于挽回局面的意味。 陈莓猛地挥开小芸伸过来的手,强忍着强光直射眼球带来的尖锐刺痛和皮肤上迅速蔓延开的、如同无数细针扎刺般的灼烧感,抬起头。兜帽滑落,夕阳毫无遮拦地刺入她血红的眼眸,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下,但那双眼底,第一次清晰地燃起了压抑不住的、小兽般的愤怒,直直地刺向小芸。 “你……到底想干什么?”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颤抖,从她殷红如血的唇瓣中挤出。 小芸被她眼中那陌生的怒火惊得后退了小半步,随即像是被冒犯了权威,小脸涨红,恼羞成怒地跺了跺脚,声音拔得更高:“你凶什么凶啊!我好心扶你起来!陈莓,你是不是摔傻啦?分不清好坏!” 她努力挺起小胸脯,叉着腰,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眼神却有些闪烁地避开陈莓泪光盈盈的怒视。 裸露在夕阳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灼痛感越来越清晰;眼中的刺痛更是让她视线一片模糊,泪水决堤般滚落。 巨大的委屈和不甘像巨石堵在胸口。她想放声大哭,哭这无端的戏弄,哭这无法摆脱的病痛,哭这铺天盖地的注视带来的羞耻。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她不能哭给眼前这个人看!如果示弱了,下次她只会觉得更好玩,更变本加厉地来“逗”自己! 她近乎凶狠地从小芸怀里夺回那件象征保护也象征“异类”的披风,胡乱地裹回身上,重新拉起兜帽,将自己再次藏进那片小小的阴影里。 她没有再看小芸一眼,也没有理会周围嘈杂的议论——那些不明所以的指点此刻都成了噪音。她只是低着头,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尊严,一步一步,踉跄而沉默地逃离了这个让她身心灼痛的“舞台”。 小芸站在原地,望着那迅速消失在街角的瘦弱背影,脸上强装的理直气壮慢慢垮掉,只剩下一股恶作剧得逞却又似乎搞砸了什么的别扭感,混合着被当众反抗的羞恼。 她撇撇嘴,对着陈莓消失的方向,小声地、不服气地嘟囔:“哼!装什么装!整天神神秘秘的,摔一下怎么了?下次看你还敢不敢不理人!” …… 陈莓几乎是拼尽全力跑回了孤儿院。当她气喘吁吁地停在熟悉的铁艺大门前时,小小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刚才强忍的泪水终究在独处的瞬间决堤,滚烫地滑过被晒得微微发烫的脸颊,但仅仅几滴,就被她狠狠用手背抹去,只剩下微红的眼眶和眼底残留的水光。 正在门口清扫落叶的刘姨闻声抬头,看到陈莓扶着膝盖,低着头大口喘气,脸色异常苍白中透着不自然的红晕,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扫帚,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担忧:“小白莓?这是怎么了?跑这么急,瞧你这小脸煞白的……学校里有狼撵你啊?”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彻底沉入地平线,只留下天际一抹黯淡的紫红,暮色四合,空气中残留的暑气也消散了几分。 刘姨快步走过去,习惯性地想帮陈莓整理一下跑乱的披风。当她伸手触碰到陈莓的肩膀,感受到布料下异常的体温,再看到陈莓裸露在外的脖颈和一小片脸颊那不正常的潮红时,脸色立刻变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刘姨惊呼一声,心疼又带着一丝责备,手忙脚乱地帮陈莓把披风解下来,“这脸怎么红成这样?被大太阳晒着了?不是让你好好披着别脱的吗?怎么回事啊这是?”她粗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陈莓发烫的脸颊,那异常的触感让她心头一紧。 陈莓只觉得心底那团委屈的酸涩猛地膨胀开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多想扑进刘姨怀里,把所有的屈辱和疼痛都哭诉出来。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像吞下了一块坚硬的冰。她不能……不能让关心她的人担心,更不能再给本就艰难的孤儿院增添麻烦。她倔强地把所有的苦涩都锁进心底最深的角落,决心独自消化。 “可能是刚才跑的时候太急了,不小心晒到了一点。”一个清脆却带着一丝虚伪的声音从她们身后响起。小芸不知何时也到了门口,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 陈莓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回头,只是顺着小芸的话,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干涩:“……可能是这样的。”短暂的喘息后,她强行压下身体的颤抖和声音里的哽咽,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稳无波,仿佛刚才的狼狈与痛苦从未发生。 刘姨的视线越过陈莓,看到笑容甜美的小芸,脸上也挤出一丝笑意:“小芸也回来啦。” “嗯,刘姨好。”小芸乖巧地挥手打招呼,眼神却飞快地扫过陈莓僵直的背影。 “好,好,都回来了就好。快进院里去吧,外面凉了。陈莓你也赶紧进去,别站风口。”刘姨拍了拍陈莓的背,语气满是关切,“一会儿到屋里来,刘姨给你找点药膏抹抹,这晒伤了可疼了,别忍着啊。” “……好。”陈莓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声音平淡得像一潭死水。她紧了紧身上的新发的校服,没有再看任何人,低着头,像一抹沉默的白色影子,快步走进了孤儿院略显昏暗的门廊。 小芸也笑着跟刘姨道了再见,脚步轻快地跟了进去。 大门在她们身后轻轻合拢。刘姨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陈莓那件厚实的披风,望着两个女孩消失的方向,尤其是陈莓那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背影,深深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对陈莓境遇的心疼,有对顽劣孩子恶作剧的无奈,更有对未来日子的忧虑。 “唉……”她喃喃自语,眉头紧锁,“这治晒伤的药膏又快用完了,又得买……眼药水是不是也该添点?还有下个的……”她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扫帚柄上开裂的木纹,孤儿院本就捉襟见肘的经费,因为这无妄之灾,又要艰难一分了。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也吹散了她无奈的叹息,消散在渐浓的暮色里。 第9章 计划 “小姐,今天起得挺早哈!”刘叔对着刚刚走出房门的楚漪笑着,语气轻松,仿佛昨日楚漪那点小脾气早已随风飘散。 楚漪当即丢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小嘴微噘,无声地控诉着:昨天的账,可还没算完呢! 刘叔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干咳两声,试图化解这微妙的尴尬。目光扫过楚漪的脸时,却猛地顿住了。他微微眯起眼,像鉴定珍宝般细细端详起来。 “怎么,看我干嘛?”楚漪被他那审视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心底莫名发虚,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刘叔摩挲着下巴,眉头渐渐蹙起,语气带上了一丝凝重:“小姐,你昨晚……是不是熬夜了?” 这么准的吗?楚漪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戳穿了小秘密。“是……是啊,咋了?”她小心翼翼地回答,声音细若蚊蚋,生怕下一秒刘叔就会化身告密者,让她心爱的小手机瞬间“机离人散”。 刘叔无奈地叹了口气,指着她的眼下:“喏,两个大黑眼圈,跟国宝小熊猫似的,粉底都盖不住啦。” “咦?”楚漪迷惑地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秒,惊觉真相的她小脸“腾”地红了,“啊!”一声短促的惊呼脱口而出,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 黑色的宝马 E38 7系平稳地行驶在晨光微熹、车辆稀少的街道上。 楚漪蔫蔫地靠在真皮座椅上,单手支着小脑袋,努力对抗着熬夜带来的疲惫。脸上虽然用妈妈的高级粉底液精心遮盖过,但那淡淡的青黑痕迹仿佛还在无声地抗议。她懊恼地想着:哎,早知道昨晚就不该刷那么久的贴吧了,还傻乎乎地幻想今天的场景……这下好了,顶着黑眼圈,丑死了! 刘叔透过车内的反光镜,默默观察着后座一反常态、心事重重的小主人。起个大早,还如此在意妆容……他摇摇头,在心里嘀咕:小姐今天这是怎么了?哎,小女孩的心思,真像海底的针,捞不着也猜不透。 车子很快抵达了兰盛中心小学。看到熟悉的校门,楚漪像被注入了活力,瞬间挺直了腰板,眼中的困倦一扫而空。她抬起小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小声给自己打气:“加油楚漪,清醒点!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 出门前,为了防备刘叔“捣乱”,她已经仔细检查过书包。此刻在车上,她又忍不住拉开拉链,再次确认了一遍:粉红色的草莓味棒棒糖,包装亮晶晶的;一小盒酸甜可口的蔓越莓干……同桌名字里有个“莓”字,应该会喜欢莓干吧?*嗯,都在呢。* 她满意地合上书包,脸上绽开一个安心的笑容。 “小姐,是有东西落下了吗?”刘叔疑惑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没,我只是……再检查一下。”楚漪含糊地应着,掩饰着自己小小的雀跃。她可不想被刘叔看穿自己的“小算盘”。 确认无误后,她像只快乐的小鸟,蹦蹦跳跳地下了车,活力十足地朝车里挥手:“刘叔再见!” 这突如其来的明媚笑容和爽快的告别,让本就满腹狐疑的刘叔彻底陷入了“宕机”状态,只能目送着那小小的身影轻快地融入晨光中的校园。 …… 东方的天际正奋力挣脱夜的墨色,将一片试探性的浅金投向兰盛中心小学一年二班的窗户。清晨的光线还很柔和,带着凉意。 楚漪以为自己来得足够早(才七点呢!),一定能抢到“第一名”的宝座。这样,当同桌陈莓进来时,她就能大大方方地起身让路,顺便自然而然地开启话题——这可是她在脑海里排练了好几次的“完美开场”。 然而,当她满怀期待地推开教室门,目光习惯性地扫向靠窗的座位时,心却像被轻轻捏了一下。 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然安静地坐在那里——后排靠墙。 陈莓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白色小苗,选择了一个远离窗户、光线相对幽暗的角落座位。她把自己小小的身体尽力缩在阴影里,微微低着头。长长的、近乎透明的白色睫毛低垂着,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崭新语文书。 即便如此,当那逐渐亮起的晨光还是执拗地爬进教室,在她雪白的发丝边缘勾勒出极淡的金线时,她似乎有所察觉,下意识地将书本往阴影更深处挪了挪,整个姿态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和疏离。 啊……她怎么比我还早……还特意换了座位? 楚漪心里掠过一丝小小的失落,精心设计的“小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但紧接着,她注意到了陈莓那细微的躲避光线的动作,心头蓦地一软。她想起之前隐约觉得,这位特别白的同桌,似乎很怕阳光。 她鼓起精神,轻手轻脚地走向陈莓旁边的座位——那是她的位置,此刻也沐浴在窗边斜射进来的一小片逐渐明亮的光斑边缘。楚漪放下书包,一边往书桌里塞,一边扬起一个努力显得自然又友好的笑容,声音放得比平时更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早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陈莓依旧沉浸在书页间,仿佛没有听到。她纤细、同样缺乏色素而显得格外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上的文字,安静得像一幅定格在阴影里的素描。 楚漪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一丝尴尬悄然爬上心头。教室里空旷得能听见窗外渐起的鸟鸣和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 就在这时,陈莓像是突然惊觉了什么,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一下,猛地抬起头。 那双独特的、宛如剔透红宝石般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她有些急促地看向楚漪,目光飞快地扫过楚漪身后那片越来越亮的窗,然后迅速垂下眼睑,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怯生生的歉意,像怕惊动了光线:“对……对不起,我以为……你是在和别人说话……真的很抱歉……” 她小巧的下巴微微内收,雪白的发丝滑落颊边,试图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中,那副样子让楚漪联想到一只在明亮开阔地带上突然暴露、急于寻找遮蔽物的小动物。 楚漪的心瞬间被这脆弱又努力维持平静的模样击中了。明明自己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此刻却觉得眼前这个在阴影中白得发光、红眼睛写满不安的小同桌,可爱得让人心疼。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亲近感油然而生。 “没事啦!真的没事!”楚漪连忙摆手,声音放得更柔更缓,同时身体也下意识地往陈莓那边靠了靠,仿佛想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替她挡掉一些无形的压力,“只是一个招呼而已,不用道歉的。” “没事啦!”楚漪连忙摆手,语气放得更加轻柔,生怕再吓到她,“只是一个招呼而已,不用道歉的。” 看着陈莓低垂的小脑袋和那惹人怜爱的白绒绒发顶,楚漪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柔软,甚至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无意识地喃喃道:“好……好可爱呀……” “什么?”陈莓微微侧过头,红宝石般的眼眸带着一丝纯真的困惑和未褪的紧张,望向楚漪,“可不可以……大点声?我没听清……” 那软糯的询问声气若游丝。 这细小的声音像羽毛般拂过楚漪的耳膜。她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小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像熟透的小苹果。她慌忙把头扭向另一边,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声音也变得又小又含糊:“没……没什么!我是说……早上好!” 她甚至笨拙地重复了一遍问候。 为了掩饰砰砰乱跳的心和发烫的脸颊,也为了不再惊扰到敏感的同桌,楚漪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掏出语文书,学着陈莓的样子“认真”地看了起来。只是她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那片小小的阴影。 她注意到陈莓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书本,但依然保持着一种警觉的姿势,仿佛随时准备躲避那不断推移、试图靠近的光斑。 书页上的字在楚漪眼前模糊一片。什么棒棒糖,什么莓干……精心准备的“破冰计划”早已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想要守护这片小小阴影的冲动。 空旷的教室里,只有她们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沐浴在越来越明亮的晨光边缘,心不在焉地捧着书,脸颊绯红;另一个则安静地蜷缩在书桌形成的阴影堡垒里,专注地阅读,长长的白发几乎与书页的白色融为一体。 窗外,金色的阳光正强势地铺满走廊,却暂时被墙壁阻挡在教室之外。空气里弥漫着新书淡淡的油墨香、清晨的微凉气息,以及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靠近与守护。 阳光在她们之间划下一条无形的界限,而楚漪的目光,却一次次温柔地、好奇地、带着不自知的暖意,悄悄越过了那条线,落在那个安静避光的、像月光凝结成的女孩身上。 她们就这样,一个在光与影的交界,一个在静谧的幽暗里,共同等待着属于她们这个角落的“黎明”——一个或许不那么耀眼,却同样珍贵的开始。 铺垫几乎完啦[坏笑][坏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计划 第10章 陈莓 楚漪倚在宽大的车座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皮质扶手。 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霓虹灯牌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倒影,像一条条流淌的、迷离的星河。她的目光穿透这片浮华,却不知落点在哪里,思绪仿佛沉入了某个深不见底的寒潭,眉宇间凝结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疏离。 “楚总,我们到了。”司机的声音压得很低,小心翼翼地穿透了车厢内的寂静,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微不可察的涟漪。 楚漪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从一场遥远而冰冷的梦境中被强行唤醒。她缓缓将飘散的思绪收回,凝聚于此刻。“哦,好。”声音清冷,没有多余的起伏,如同冬日里冻结的湖面,瞬间将车内本就不高的温度又压低了几分。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无声地弥漫开来,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 …… 兰盛酒店那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入口,此刻人头攒动,形成了一道无形的警戒线。细碎的议论声如同蜂群般嗡嗡作响: “听说今天楚总回来,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今晚连平时难请的那几位都到了?” “快看!那是不是楚总的车!” 一辆线条硬朗、气势迫人的梅赛德斯-奔驰 G 63 AMG,如同沉默的黑色巨兽,沉稳地驶入酒店前庭,精准地停在红毯尽头。它本身的价值并非这里的顶峰,但车上承载的那个人,却是今晚当之无愧的、所有人目光汇聚的焦点与渴望攀附的高枝。 楚漪,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年仅二十五岁,便已强势跻身福布斯 30 Under 30 榜单。她的商业天赋被业内敬畏地形容为“妖孽”。更令人震撼的是,五年前,年仅二十岁的她,在母亲白婉猝然离世的巨大悲痛中,以惊人的意志力接过了那个庞大的商业帝国。五年间,她不仅稳住了局面,更将其版图拓展至令人仰望的高度。此刻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身份如何显赫,在她面前都难掩那份近乎膜拜的敬畏。 车门开启的瞬间,仿佛按下了无形的静音键,所有的喧嚣戛然而止。楚漪利落地踏出车厢,细高跟叩击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果断的“嗒”响,如同一个不容置疑的宣告。她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精准得如同经过最严苛的计算,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力量感。 身影出现的刹那,周遭的空气仿佛被冻结凝固。她站定,下颌微扬,目光如淬火的寒刃,锐利地扫过前方攒动的人群,只这一眼,便似乎重新校准了整个空间的节奏,将所有的目光与呼吸都牢牢攥在掌心。 车门在她身后低沉而稳固地合拢,发出坚实的“砰”声,像一个完美的终止符。她身姿挺拔,肩线如尺划般平直,周身自然散发着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彻底隔绝。她迈步向前,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有力,目标明确,脚下的红毯仿佛是她早已规划好的征途,无人能扰,无人能挡。 短暂的静默后,人群如潮水般涌动起来,急切的声音此起彼伏: “楚总好!” “楚总,快请进会场!” “楚总,这边请!” 楚漪只微微抬起右手,简洁地挥了一下,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仿佛这就是给予所有人的最高规格回应。接着,她目不斜视,迈着那种令人无法动摇、也生不出半分打扰心思的步伐,径直穿过自动开启的厚重玻璃门,踏入了兰盛酒店那光芒万丈的内里。 簇拥在她身后的人群中,不乏政界要员的身影,其中就包括抱着渺茫希望、想为本市拉些投资的周沫。 他深知这位年轻巨擘的根基在海外,国内投资极难撬动,但职责所在,总得试试。 酒店内部,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华,墙壁上的金箔在无数射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整个空间亮如白昼。 楚漪不自觉地、极其轻微地蹙了下眉头。这过于明亮、近乎暴烈的光线,让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不适。一种源于身体本能的抗拒悄然升起——太亮了,会伤到她的眼睛。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遥远记忆里的隐痛。她下意识地微微垂了垂眼睑。 接下来,是早已预见的觥筹交错与虚与委蛇。形形色色的人端着精心计算的笑容,举着晶莹的酒杯,如同棋盘上挪动的棋子,向她聚拢。 无论对方身份高低,无论其背后的价值几何,楚漪都保持着一种近乎程式化的从容。她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弧度,眼神平静无波,与每一位上前攀谈者简短地寒暄几句。她的思维如同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迅速评估,快速回应,滴水不漏。 对她而言,这些人际往来不过是一场大型棋局,再微小的棋子,也可能在未来的某个节点拥有其落点。 时间在应酬中悄然流逝。楚漪瞥了一眼腕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脸上那份职业化的笑容瞬间收束,如同关闭了一道阀门,周身重新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寒意。她微微颔首,用简洁而毫无转圜余地的言辞,婉拒了所有还想继续交谈的“贵客们”,姿态优雅却不容置喙。 她的目光穿透逐渐散开的人群,凭借着今日抵达时的短暂印象,精准地锁定了目标。很快,她便看到了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阴影里的周沫。楚漪调整了一下呼吸,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惯有的、极具迷惑性的、仿佛能融化冰雪的笑容。她步履从容地走过去。 “你好,周书记。”清冷中带着一丝刻意的柔和声音响起,同时,一只保养得宜、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有些出神的周沫面前。 周沫显然没料到这位焦点人物会主动找来,猛地回神,看到伸到眼前的手,急忙握了上去,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紧张:“你好,楚总!” 楚漪的笑容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洞察的意味:“周书记在这儿独自一人,莫不是有事业需要时刻操心?”一句带着玩笑性质的试探,巧妙地打破了对方的局促。 果然,周沫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也跟着笑了笑:“哪里,楚总说笑了。只是……一时不知该找谁聊聊。”他并未完全掩饰自己的目的。 楚漪敏锐地捕捉到对方情绪的松动,决定不再绕弯。她微微侧身,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会场,实则带着一种掌控者的审视:“周书记,我的身份,够不够格为我市投资呢?”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力量。 周沫眼底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取代,他迅速调整好表情,郑重道:“当然!以楚总的身份和影响力,若能投资我市,那是我们莫大的荣幸和机遇!” 楚漪优雅地从侍者托盘中端起一杯深红色的酒液,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动作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感:“既然如此,周书记,我可就开门见山了。”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周沫脸上,那笑意依旧,却透出谈判桌上才有的锐利锋芒。 周沫心领神会,商人的本质就是逐利,所有的慷慨都标着价码。“明白,楚总,请!”他连忙侧身,恭敬地指向身后一组相对僻静的沙发。 就在楚漪转身,准备落座的瞬间—— 一抹极其熟悉、几乎刻入她灵魂深处的银白,如同惊鸿一瞥,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视线边缘! 那身影是如此独特,带着一种与这喧嚣浮华格格不入的、近乎透明的脆弱感,却又有着幽灵般的轻盈,在人群的缝隙中一闪而没。 陈莓! 楚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瞬间停止了跳动!她端杯的手指猛地一僵,杯中深红的酒液剧烈地晃荡了一下,几乎要泼洒出来。脸上那完美无瑕的、掌控全局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愕与某种深埋已久的、剧烈的痛楚,如同电流般瞬间穿透了她冰冷的伪装,在她眼底炸开一片惊涛骇浪。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那段被她用钢铁意志深锁在记忆最幽暗角落、却从未真正遗忘的过往,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以一种近乎残酷的方式,重新撕开了她精心构筑的世界。 周沫正欲坐下,却敏锐地察觉到楚漪的异样。他顺着她凝固的视线方向望去,却只看到晃动的人影和璀璨的灯光,不明所以地问道:“楚总?您……没事吧?” 楚漪猛地收回目光,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震动。她迅速将杯中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再抬眼时,那抹惊愕已被强行压回眼底深处,重新覆上冰霜,只是那冰霜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燃烧、碎裂。 “没事,”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重新坐下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周书记,我们继续。” 然而,她的指尖却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微微颤抖着。刚才那一瞥而过的银白身影,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彻底搅乱了她所有的冷静与规划。 谈判还在继续,但她的心,却已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个消失在光影中的、脆弱而决绝的身影,飘向了某个布满灰尘与月光、回荡着哀伤琴音的废墟旧屋。那个她以为此生再不会相见,却始终深藏于心底、爱恨交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