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事外》 第1章 第 1 章 七月,本该是个温暖明媚,生机勃勃的月份,可今天却格外不同,舷窗外的云层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沉沉压向机翼。 宋星锦在第三次颠簸中醒来,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机舱里弥漫着廉价毯子的味道,后排婴儿的啼哭像钝刀割着神经。他伸手去调出风口,金属旋钮冷得刺骨,就像四年前那个夜晚,宋知旭把留学材料推到他面前时,他的温度。 宋星锦在飞机降落前就摘下了手表。 表盘内侧刻着「To XJ From ZX」的字样早已模糊,但那个人的名字仍像刀痕般烙在腕骨上。四年了,他依然不敢在午夜看清它的全貌——就像他始终不敢问,当年宋知旭为什么执意要送他走。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已抵达国际机场……” 广播声惊醒了他的恍惚。舱门开启的瞬间,湿热的风裹着熟悉的母语涌进来,宋星锦突然攥紧了琴箱拉杆。十二小时前伦敦还在下小雨,而此刻他呼吸着的,却是混着梧桐絮和消毒水味的、属于那个人的城市。 接机口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这儿!” 一袭红裙的夏思雨踮着脚挥手,像团灼烧的火焰。有路人举着手机偷偷拍摄,她却浑不在意,反而促狭地打量宋星锦发红的眼眶:“哭啦?” “眯了一会儿。”他低头拽过行李箱,金属轮毂碾过地面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像锯断某根绷了太久的弦。 两人都刚回国没有驾照,好在夏家有司机,也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夏思雨自己提前回国的时候就料到他会生气,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宋星锦超级好哄。 二人刚坐上车,夏思雨就暴露本性开口逗他玩,宋星锦现在两只眼皮都在打架,根本没功夫认真听。 车程差不多一个小时,宋星锦静静的看着窗外,心头藏着隐隐的委屈。裤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下意识的掏出看了一样,只有毫无营养的垃圾信息,自嘲的笑了笑,又将手机揣回兜里。 不一会儿,窗外的建筑越来越崭新华丽,宋星锦完全没有回国后的喜悦。 “小姐,已经到了。” 夏思雨随口应了一声,便拉着又半死不活的宋星锦从车里拉了出来,一手抓着宋星锦的胳膊,一手拖着宋星锦的皮箱,哼哧哼哧的往里走。 “多亏有电梯,不然我可能得叫拖车。”宋星锦比她高半个头,就算穿着高跟鞋二人的身高几乎齐平,但成年男性的体重还是让长年坚持健身的夏思雨觉得吃力。 得亏夏思雨的房子是一层一户制的,否则这副样子……实在是太丢人了。 刚放开握住行李箱的手,要去按指纹却又想到是右手的拇指,侧头又看见跟被抽干妖精阳气的宋星锦,抽了抽嘴角。 有这么困吗,心里不禁吐槽。 “自己站好!” 说罢便放开钳制他的手,在放开的同一时间宋星锦就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墙上。 随着嘀的一声,指纹解锁。 夏思雨推开门先将行李箱推进去,反回门口看到宋星锦这副样子,轻呵一声:“真聪明,还知道往墙上靠。” 边说边把他拉进来,二人在鞋柜换好鞋,宋星锦就自顾自趴到沙发上,即使合租了两年多的夏思雨还是被他这副厚脸皮给噎到了。 “大哥,我好歹也是女生诶,你就这么大喇喇的躺下了?” “去客房睡去。”之前他俩就发信息提前知会过。宋星锦虽然有工作,但以他现在的资金,上海市中心的房子他半平米都租不起。 于是二人商量决定让宋星锦暂住她家,好在夏思雨是铁T,在国外两人合租都习惯了,没什么放不开的。 宋星锦缓了会儿,才从沙发上爬起来晃晃悠悠的走进房间,可以说是沾床就睡。 夏思雨睡不着,拿起还未喝完的酒走向阳台吹风。 直至当天午夜,宋星锦才餍足的起床。 刚走到客厅,夏思雨正好在挂电话。 夏思雨是典型的御姐型长相,而宋星锦却是个奶欲脸看起来乖的没边儿,再加上夏思雨比他大五岁,就更显小了。 自从在国外街头遇到随机采访被问是不是第四爱之后,二人就没一起出过门了。 夏思雨也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扭头朝向他:“呦,舍得醒了。” 紧接着继续道,“刚好,赶紧去洗脸,姐带你去玩儿。” 夏思雨不赶时间,宋星锦就冲了个澡,从行李箱里随手抽出件短袖套上,只是苦了在楼下等待的司机。 …… 魔都最著名的会员制酒吧内,能来这里的都是在社会上有话语权非富即贵之人。 若宋星锦没有夏思雨千金大小姐这层关系,就他单个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踏进这家酒吧大门。 宋星锦刚进来,便感叹这地方的隔音效果真好,吵的他耳朵疼。 二人在服务员的帮助下带路进预约的包厢。包厢里的烟酒味不比外面的淡,宋星锦已经开始后悔跟过来凑热闹了。 里面的人看到包厢门口的宋星锦,或多或少停下手里的动作,他们圈子已经很久没看到这类型的人了。 宋星锦被他们的眼神盯的很不舒服,感觉自己是误入狼窝的麻雀。 “哪来的小孩儿,”角落的富家少爷薛朝调笑道,“夏总艳福不浅啊。” 夏思雨笑了笑,不打算解释,坐下拿起酒杯和一旁的人谈笑。 宋星锦也跟着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他旁边的薛朝随口道:“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啊。” “宋星锦。”宋星锦懒洋洋道。 “宋星锦……”薛朝反复咀嚼着他的名字,好半晌又道,“伦敦我也有认识的人,怎么没听说过你。” 宋星锦有问必答:“很少出门。” “这样啊,那你在伦敦一个人那适应的了吗?”宋星锦长相随母亲,五官精致却不过于秀气,再加上178的净身高不管放在那里都很吃香,薛朝下意识的想和他多聊几句。 “还好。” 宋星锦刚到伦敦也才19,还很青涩,刚开始什么都不会处处碰壁,每天都像是个无头苍蝇到处乱跑。 差不多一年多左右,大半夜饿肚子的他,出去吃麦当劳遇到大半夜出来买咖啡的夏思雨,两人接触后也算聊得来,不久后就开始了合租。 说是合租,实际上房子是夏思雨的私产,没了房租压力他的日子才逐渐好起来。 那个时候的他会做饭,情绪稳定,也算是圈子里香饽饽的存在,没接触他的人看他的脸都会误认为他是那种玩转情场的老手。 可实际上宋星锦也才谈过一次恋爱,还是以悲剧收场。 就算得知他是直男后,跟他表白的国内外男性也是只多不少。甚至有个外国佬为了包他,闹了不小的笑话,还是靠夏思雨的人脉才解决的,自此夏思雨没少那这事儿打趣他。 “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我们开始吧。” 他一旁的刘奕看不下去,抢先一步打断他说话。今晚他组的局,没人不给他面子,薛朝也不例外。 遭受连环问的宋星锦终于能缓口气,拿起果盘里的樱桃一口吃掉。 不一会儿,一个个少年少女整齐的站成一排,如同商品一样等待着挑选,这些人都是专业的,没什么放不开。 房间里的人已经很多了,又来这么多,宋星锦感觉闹哄哄的,也就没什么好脸。宋星锦抬眸无意识的和其中一个碰巧对视,下一秒那个男孩就转换表情,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随便玩。”薛朝以为他是个新手,青涩放不开,凑到他耳边,语气掺加些未察觉的暧昧,悄声道。 可实际上,当事人满脑子都是: 还不如我哥一个指甲盖,不!这些人不配和我哥比较,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配和我哥比。 薛朝看他兴致不高,朝着门口等待的服务员道:“换一批。” 服务员是老员工,见惯了这些公子哥的德行,好脾气鞠躬,随后又新叫了几个进来。 宋星锦没打算搞什么“特立独行”,随意朝人群里点了一个。 被他点到的苏玥是老手了,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该怎么说话,所以不像别人那样的热情,文文静静的坐在他身旁,递上前一个半满的杯子,“很累吗?” 宋星锦接过抿了一口,“果汁?” “刚睡醒的话还是别碰酒了。” 宋星锦轻笑一声,听不出是不是在嘲讽他假清高。 “手背上的纹身挺漂亮的。” 顺着他的视线,苏玥手虎口的位置,正是一只漂亮的蝴蝶,小巧玲珑,栩栩如生。 苏玥将蝴蝶递到他面前,讨巧道:“要摸一摸吗?” 宋星锦刚放下杯子打算上手,一旁的薛朝就开口打断“没想到这新朋友也是不怕生的。” 他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似是在故意找事。 夏思雨也很奇怪,在她的印象里薛朝可不会主动针对,大多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其实薛朝说完也在后悔,当时只是觉得这样乖巧的脸却在这样的环境下完美的融入进去,而且丝毫不显拘束,莫名不爽。 就算如此,也没有一个人主动开口打破僵局,都在看当事人宋星锦的反应,想看他笑话。 苏玥刚想开口打圆场,毕竟作为员工,可不能让老板丢面子不是? “很漂亮。” 宋星锦毫不理会他的讽刺,直勾勾的看着苏玥的眼睛,让人不知道是在说蝴蝶还是在说目前的苏玥。 “光明女神蝶,它在现实生活中更漂亮,想不想试试?”说着俯下半个身子,眼神迷离的盯着宋星锦的唇,似乎是在索吻。 就在要对上时,宋星锦主动拉开距离,拿起苏玥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 “我可没钱买你的吻,”自嘲完,看了看酒杯,又对上苏玥的眼睛“交接接吻也是一样的。” 说完朝他微微一笑,又似是疲惫的揉了揉眼睛。 事实上,是因为苏玥身上的香水味太重,呛的他眼睛疼。 别看宋星锦长着一张温柔和煦的脸,就以为他平易近人。在孩子对身体接触比较抗拒,尤其是陌生人。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僵持太久,其他的陪酒也不是吃素的,场子很快就热了起来。 苏玥有些窘迫,他一向是走温柔知性风的,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伪装的特别好。可在真正的温柔面前,才发现自己还是太假了。 就像在仗着长的年轻伪装成高中生,但在真正的高中生面前还是会一眼识破。 要是夏思雨知道他这么想,绝对会嘲笑他把宋星锦想的太好了,人家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整他呢。 这还不至于苏玥臊的脸红,顺势道:“我叫苏玥。” 名字当然是艺名,干他们这一行的就没见过用真名的。 “宋星锦。” “我们好搭啊,你是星星我是月亮。” 苏玥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似是真心为这个凑巧而感到意外。 宋星锦回道:“那还真是巧。” “宋少爷是第一次来玩吧,我都没印象。” “嗯,刚回国,还不到一天。” 苏玥不禁在心里吐槽,刚回国就怎么迫不及待的跑来玩,多半也是个吃干饭的。 虽然不屑但表面不显,顺着杆子往上爬继续道: “那可以给我讲讲国外的事吗?我还没出过国呢。”苏玥委屈的瘪嘴,像是个对外界一切都感兴趣的好奇宝宝。 宋星锦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想知道什么?” 二人聊的有来有回,和周围的放歌纵酒形成鲜明对比,似乎二人只是在一个普通地方刚认识的普通朋友。 没有一丝一毫的暧昧。 宋星锦就是这样,不管再怎么暧昧的场合,放到他身上总是差点意思。 夏思雨把这样现象称之为:宋星锦长的让人没有**。 看着苏玥还在不死心的越靠越近,夏思雨冷哼一声,抿了口酒。 如有错别字请评论指正; 第一次写,下手没轻重望原谅[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不知参加了多少次类似的酒局,众人都没什么兴趣。于是下一秒,新奇的就来了! 一声脆响,是宋星锦把手里的酒杯砸向房门后发出的声音。 顿时热闹的包房内只剩下从音响里传出来的有节奏的乐声。 音乐的节拍似是踩在苏玥的心脏上,他是真没想到刚刚还平易近人的少年为什么忽然变性。 “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宋星锦的语气依旧平静,但在这样的场合却显得怪异。 苏玥头脑风暴,自己明明和平常一样装巧卖乖,为什么这次却…… “真扫兴,还不快滚。” 刘奕攒局可不是为了扫兴的,就要苏玥滚出去,苏玥刚站起身想往外逃,宋星锦就道:“你觉得你走得了吗?” 所以人都懵了,只有夏思雨注意到了少年因紧张而略微颤抖的眉眼。 在场的公子哥们不由同时来了兴致,这次的聚会可比之前的数次有趣多了,目光像是在看大街上两只流浪狗打架,没录视频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作为主角之一的宋星锦气的全身发抖,脑子里全是男人刚刚故意在自己耳边拉踩贬低哥哥,尤其是那句:我要是你哥哥,绝对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 这个卖屁股的杂种也配和他哥比! 苏玥不敢犹豫,在座的少爷小姐他一个都惹不起,自认倒霉的拿起茶几上一瓶未开封的酒,快速打开,一股脑就往嘴里灌,精致的妆有点花了,头发也乱糟糟的,实在狼狈。 宋星锦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过激了,看着还在灌酒的苏玥说不出的烦闷。 把事情闹到不可挽回似乎是他的长处,而且每次都会后悔。吐出口浊气,说: “你走吧。” 苏玥不敢停留,灰溜溜的出去了,独留下他一个人不知道怎么收场。 和他接触最久的夏思雨在刚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能有这样的脾气一看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一点情绪都不藏,不爽就发作。 但如今的场面是她没料到的,毕竟这算是第一次,宋星锦不顾场合的发火。看着茶几上那个才下去三分之一不到的酒瓶道:“锦鲤心软喽。” 宋星锦在尴尬的时候就会羞红耳朵,这次也不例外。 意外的是,在坐的所有人并没有把刚刚的不愉快放在心上。也对,一个陪酒不至于搅乱他们的好心情。 宋星锦暗自说服自己,是因为他根本入不了眼才会这么好糊弄。但事实上,夏思雨早在路上就通过信,他们心里都有数,毕竟比起他们只能靠信用卡过日子的来说,作为公司唯一指定继承人的夏思雨,他们得罪不得。 回想起还躺在手机WeChat里的警告,夏思雨感慨还好留了一手: 带个小朋友过来,他心情不好,多让让他。 就是如此,宋星锦的身边也没几个人。 他已经很久不交朋友了,遂而失去了这项能力。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沙发上,与周围嘈杂热切的环境格格不入。 就如同当年夏思雨第一次见到他时, 当时夏思雨开车买咖啡等红灯时焦躁中无意往角落扫了一眼,那时的他一手拿着汉堡,一手抚摸着流浪猫。仔细看,汉堡里的肉被他抽出来放在地上的打包盒里,小猫已经吃了一大半了。 更应景的是,他背后的墙上,用黑色喷漆写下的歪歪扭扭的汉字: “他们都不和我说话。” 忽明忽暗的路灯衬得宋星锦太过可怜,夏思雨这才恍惚了一瞬,主动下车过去和他搭话。 如果说心疼是对一个人好的开始。那么在宋星锦闻声抬头与她对视时,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就让这份心疼达到顶峰。 某天手机聊天的时候,宋星锦无意识透露了家里情况不好,只有一个哥哥的事。自此,夏思雨的怜悯心便再也放不下了,随便找个理由,两人就开始合租了。 日常生活中的宋星锦更是乖的没边儿,从不主动找事,更没有因为她对他好而得意,反而学习依旧的努力上进,和她圈子里的富家子弟完全不一样,因为他们不靠学历也能过得很好。再和自己那混不吝的外甥一对比,更是喜欢的不得了。 她看得出宋星锦是一个心怀感恩甚至会为此而有些愧疚的人。几个月下来,夏思雨真就把他当亲弟弟看待了。 她当然知道宋星锦不喜欢交朋友,但在C国,一个人脉大过半边天的地方,他这样的性格会被误解成孤僻、自认清高,会吃亏。 故而,她才有意让他参与进来,为此把所能想象到的所以插曲都提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让圈子里知道宋星锦是她夏思雨的朋友,圈子里的阶级都差不多,关系也都是相辅相成,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压制。 可惜宋星锦是学音乐的,在这个领域她帮不上什么忙,能做的也就是不会让他被穿小鞋,不敢有人跟他提bao养。 宋星锦盯着茶几上的半瓶酒,鬼使神差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麦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像一面扭曲的镜子,映出他疲惫的脸。 国外整整四年里,他没有一刻是真正开心的,每一天都活的很痛苦,无时不刻不再想为什么,无时不刻不再后悔,是不是自己再听话再乖一点,哥哥就不会赶他走。 起初这种无名的痛苦和委屈让他喘不过气,生平头一次有了想死的念头。 那时的他就像是一只被随意抛弃的可怜的幼猫,孤零零的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环境…… 忽然,酒杯里被扔了一个冰块儿,平静的水面贱气不大不小的水花,让又陷入回忆的宋星锦清醒过来,下意识抬头去看罪魁祸首。 是薛朝,宋星锦不解,毕竟刚刚就是这个人带头把他当笑话的。 薛朝自顾自道:“给人灌酒的是你,现在委屈缩成一团的也是你,真不知道该说你胆大还是胆小。” 旁边的人很有眼色的给薛朝让位,薛朝也看都不看一眼的坐下,周围人的奉承他早都习以为常,甚至有些理所当然。 宋星锦三年也不是光长个子了,瞬间就收敛情绪:“太无聊了,你们平常都玩什么。” 薛朝捏起桌上的骰子,吊儿郎道:“要我教你吗?” 被当小姑娘撩的宋星锦嘴角抽了一下,看向他手里的骰子,轻轻拿过“这个,我比你熟。” 简简单单一句话勾起了薛朝的好奇心,顺势开了一把。周围的目光也都凝聚在两人身上,普通的酒桌小游戏莫名有了生死局的气势。 薛朝捏起骰盅,指尖一挑,五颗骰子便“叮当”落入其中。他手腕一翻,骰盅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稳稳扣在茶几上。周围人立刻噤声,目光黏在两人之间。 “规则很简单,”薛朝懒洋洋地笑,“报点数,骗人,或者拆穿对方,输的喝酒。” 宋星锦没接话,只是拿起骰盅,手腕一抖。骰子撞击的脆响像骤雨砸在玻璃面上,干脆利落。 “砰!” 他的骰盅落定,比薛朝还快半秒。 薛朝眯眼:“三个三。” 宋星锦指尖敲了敲盅壁:“四个。” 薛朝挑眉,这小子居然敢加码?他故意拖长音:“开。” 盅盖掀起:薛朝两个三,宋星锦三个。 “手气不错啊。”薛朝仰头灌下一杯酒,喉结滚动时,目光仍钉在宋星锦脸上,却只看到对方垂眸拨弄骰子的淡漠侧脸。 新的一局开始,这次薛朝摇骰时故意用了花式,骰盅在指间翻转,引得旁人起哄。宋星锦却只盯着他手腕的力道——骰子落定前轻磕桌面的那一下,暴露了点数不会太高。 “四个四。”薛朝报数。 “五个。”宋星锦秒接。 薛朝指尖一顿。他手里只有两个四,对方若真有三个…… “开!” 宋星锦盅里赫然三个四。薛朝“啧”了一声,又一杯酒下肚。 周围的人全都愣在原地,强烈的反差让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骰子再次晃动,气氛骤降,在宋星锦打算先叫的时候,薛朝突然倾身向前,迎面与他对上,这个距离让宋星锦忍不住蹙眉。 薛朝才不管那么多,自顾自的手肘撑在膝盖上:“小朋友,你知道‘劈’是什么意思吗?” 宋星锦终于抬眼看他:“翻倍赌注,拆穿对方撒谎。” “敢玩吗?”薛朝勾起嘴角,“这局我‘劈’你,你说什么,我都赌你在吹牛。” 周围人倒吸凉气。这是要逼宋星锦要么认怂改口,要么赌上双倍罚酒! 宋星锦却突然笑了。他手指一推,骰盅滑到茶几中央:“反劈。” 他竟要反赌薛朝在虚张声势! 整个包厢像一滴水进了热油锅,闹哄哄的。薛朝瞳孔微缩,猛地掀开骰盅:两个一,一个二,烂到极致的点数。 而宋星锦的盅里,静静躺着四个三。 “你……”薛朝盯住他,“从一开始就在算概率?” 宋星锦把酒推过去:“骰子听的是手腕,不是运气。” 没看到预计表情的薛朝有些可惜,“专门学过?” “不算,在国外一个人,无聊。” 薛朝了然点头,众人如梦初醒,也对他另眼相看,就连夏思雨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个能力。 宋星锦看着对方盅里的骰子点数,刚开始还有点懵,事实上,他已经做好了接下来一直喝酒的准备,毕竟他在国外接触的公子哥也就这两样,早就习惯了。随后对上薛朝的表情,一瞬间了然于心。 “小子,手气不错啊,连赢我们朝哥这么多把。不如一会儿去刮刮彩票吧,说不定还能成下一个百万富翁呢。” 不知是谁率先开口,引得所有人哄堂大笑,瞬间冲散了骤降的氛围。 宋星锦无所谓输赢,赢了又没什么奖励,输了总归就是喝酒,没有什么是不能承受的。 “小锦,刚想起来我家没止痛药了,你去补点吧。”夏思雨适时开口,宋星锦也见好就收起身答应后告别离开。 是个人都这个,这么牵强的转折就是在给他递台阶,就算在烂都比现在傻坐着好。 周围的人哪不明白这么生硬的转折是为了什么,也都识趣。还有人让自己的司机去送的,不过让宋星锦谢绝了。 所有人也都明白了,薛朝是以逗小孩的心理跟他玩,到最后也只是想看他害怕惊恐的表情,宋星锦自己也清楚薛朝压根没想过为难他,充其量就是像逗逗路边的小流浪一样——挺没什么意思的。 宋星锦的离开并没有掀起风浪,甚至更肆无忌惮,也更疯狂了。他自己也重新回归平静,刚刚的一切仿佛从来没发生过。 凌晨的魔都有着独一无二的萧瑟压抑,在富人眼里是纸醉金迷,普通人眼里只有焦虑和孤寂。突然迎面刮来一阵风,有点冷,他现在只想随便买个消食片,然后回去躺床上睡会儿。 宋星锦孤零零的走在路上,旁边的店面还在营业,只是里面没什么人。 “前方右转300米后到达目的地。” 机械女音的提示响起,把宋星锦从自己的小世界叫醒,没一会儿就到了药店。 拿好药后直接扫码支付,之后又把手机和药一股脑的放到塑料袋里。 小时候的宋星锦会一边玩手机一边回家,可现在给他发信息只有订阅号,从前玩的好的朋友现在也没联系了。一想到聊天界面的一片绿色更是心烦。 回国后的这几个小时里,他一清醒满脑子都是宋知旭,即使知道是这个人让自己在国外吃了很多苦,可还是忍不住的想念,想念他的声音、模样、一切。 因为,宋知旭是在他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不知道是因为人总会对亲人下意识的信任依赖,还是因为前者是突如其来,而后者是悄无声息的缘故,宋星锦总感觉和哥哥断联时要比和曾经朋友断联时的情绪要更浓烈,甚至觉得委屈。 宋星锦把这种感情归结为自己最受不了突如其来的落差。 走着走着,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大哥倒在了花池里,有些破旧的摩托车压在身上没了动静,周围没有第三个人显得这个场面有点落魄。 宋星锦走上前去,就听到那人正在大口大口的喘气声。没有犹豫的,将摩托车从那人身上移开又把他扶到平路上躺平,再把碍事的头盔拿下来。 大哥的嘴唇已经紫的不像话了,好像有话要说但是声音太小,于是宋星锦就蹲在他身旁,侧耳倾听。大哥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宋星锦听着也困难。 “我……,裤口袋里……有药” 生命大过天,宋星锦现在也有些焦急了,听个大概就往裤子两边的口袋里摸,拿出药也不太会用,摇了几下就往那人面前怼。 好在喷雾很好打开,大哥无力的接过,狠狠吸了一口,也算是缓过劲了,心酸的一直在说谢谢。 “要送你去医院吗?”宋星锦下意识问了一句。 大哥本来是想去医院探病,可能是这几天一直加班,在路上突然哮喘发作。如今自己现在又缓不过劲儿,本不想麻烦别人,可一想到刚做完手术的老母亲,还是点了点头。 宋星锦从摩托车后备箱拿出备用头盔给自己戴上后,大哥也准备好了。轻便摩托车很好上手,在大哥的指引下很快就到了医院门口。 做人做到底,宋星锦也怕他又晕倒,把车停好后扶着他走到病房门口后给把车钥匙给他后就离开了。 临走时大哥一直给自己塞钱,红灿灿的纸币被推搡的有些皱,最后也没送出去。 主要是宋星锦看着大哥朴素过头的衣服,实在是不好意思接。 透过楼道的窗往外看,天快亮了。 折腾了这么久,自己一会儿还要自费回去,莫名觉得折腾。反过来一想自己也是在救人,就没那么疲惫了。 忽的想到曾经大人给小孩说的:你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就不会有时间想东想西的。 工作应该也一样吧。 宋星锦也很烦自己现在这个状态,可又会无意识的陷进去。这四年自己也清楚,所以把自己的生活排满,累的倒头就睡更好。这几天回国节奏慢下来了,脑子里就一直都是那个人。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得回去好好收拾一下了,毕竟只剩下几个小时就得去乐团报到了。 …… 只是,医院大的离谱,安全通道日常情况下也是锁的。东转转西绕绕还没找到出口的宋星锦头都快炸了,四处张望看到了个刚出病房的护 第3章 第 3 章 走廊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护士疲惫的点了点头继续忙去了。空荡荡的走廊独留下两个人,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宋星锦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块坚涩的石头堵住了,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怎么来医院了。” 宋知旭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管是样子还是语气,平静的像一杯温开水,他穿着挺括的白大褂,胸前的钢笔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四年的断联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这个认知让宋星锦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来当活雷锋了。”宋星锦声音有点哑,但依然要强。清了清嗓子,艰难找回自己的声音,搪塞道。 就算宋知旭主动开口,宋星锦也不愿意看他的脸,如果说之前一直在委屈,那么现在他有些恨了。 宋知旭抿了抿唇,这个细微的表情让宋星锦想起他做疑难手术时的神态。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唯一的声响只有二人逐渐同步的脚步声。宋星锦这才缓慢抬头,视线里只有白色的背影,莫名就想到了小学第一次写亲情作文时,写的就是哥哥带自己去玩时的背影。明明小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特别好,为什么长大就不一样了呢。 没有解释,没有安慰,甚至连质问为什么回来了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仿佛这四年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是觉得他碍事,还是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也对,反正又不是亲兄弟。 领养证明就锁在父母卧室的抽屉里,他十三岁那年无意中发现的。那天他躲在衣柜里哭到喘不过气,直到宋知旭找到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抱着他哼了一晚上摇篮曲。 四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医学院学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医生,也足够让一个依赖哥哥的少年学会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走着走着,宋星锦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四处张望了一下,自己的腿就不受控似的跟着宋知旭拐进去了。 是宋知旭的独立办公室,而当事人正在脱他的白大褂。宋星锦呆呆站在正中央,站也不是,坐的不对。 “你现在住哪?” “啊?”突然的声音让宋星锦有点反应不过来,“啊?哦,朋友家。” 宋知旭边换衣服边问“留学的朋友?” “嗯。” “怎么回去?” “打车吧。”他没有驾照。 “我送你,走吧。” 宋星锦不说话了,但还是乖乖跟着他屁股后面,毕竟他迷路是真的。 说了地址后,二人就没再说话了。 车窗外的灯影在宋星锦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他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这辆车是沃尔沃的最新款,中控台上放着的钢笔是万宝龙的限量款,连袖扣都闪着铂金的光泽——夏思雨的朋友圈里都出现过。这些细节像一根根细针,无声地诉说着:没有你,我过得更好。 大概是太安静了吧,宋知旭随手调了个收音频道。 “近日,轰动全国的跨国买卖人口案嫌疑人头目现已抓获,目前正处于庭审阶段,相信在不久的将来……” 收音机里正在报道跨国人口贩卖案的进展,宋星锦盯着自己的指尖。他曾经天真地给这个案子找过理由——哥哥一定是被卷入了这个案子才失联的。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宋知旭只是单纯地...不需要他了而已。 现在想想,还真是损人不利己。 “哥。” 一直目不斜视的宋知旭终于舍得看他一眼了,“怎么了?” “我七点半得去乐团报到,可我没车,也没驾照。” “你回去收拾一下吧,我在楼下等你。” “哦,好,谢谢啊。” “嗯。” 实际上,宋星锦本来是想问为什么这四年一直不和他联系,为什么当初一定要让他出国,可到了开口的时候,还是放弃了。 没必要把关系搞僵,反正……也是因为有留学经历,自己才有的这么好的工作。 自己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看着身旁的宋知旭,有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明明刚刚还在恨他,可现在又觉得其实也没什么的…… “你,微信号被盗了吗?” “……算是吧,抱歉,没跟你说。” 明明可以打长途电话通知,可他还是没有。这四年他们之间的联系只有每半年一次准时到达的汇款。 到了小区门口,因为是小区性质,车开不进去。 “我很快就出来了,你等一下。” 宋知旭点了点头,目送他进去后,手机铃声就响起了。 “喂……” —— 宋星锦可以说是把这几年没跑的步在今天一下子还清了。为了不让宋知旭多等,更不想霸占他的休息时间。拿好证件随便抹了把脸就又风风火火的跑出来了。 此时,宋知旭也刚挂电话,没一会儿,就看到了宋星锦气喘吁吁地朝自己跑过来,恍惚间似是看到了曾经接送他放学时的场景。 直到视线里的人越来越近,才不舍的挪开视线。 “地址给我。” 宋星锦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他,但还是拐了个弯儿“我记得也比较模糊,我微信里有定位,要不……我们加个微信吧。” 宋知旭朝他看了一眼,又重新拿出手机摆弄了好久才递给他。 加完好友之后,宋星锦转发定位后二人又不说话了。 今天是个阴天,副驾上地宋星锦觉得仿佛被困在一个闭塞沉闷的盒子里。 有太多太多的事想问,太多太多的委屈想说,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更何况现在也挺好的。宋星锦这么安慰自己,无声的深吸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这四年过得怎么样。” 宋知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他:“你呢?” “反正是不会再吃肯德基了。” 在国外的四年,刚开始只会宋知旭教的蒸米饭,硬是米饭配汉堡吃了半个月,到现在素菜荤菜没有他不会做的。 这些事,他当时在微信上给他说过,看来早在刚开始自己就被无视了,那么那些准时的汇款大概也只是哥哥的责任了,想到这儿,莫名心酸。 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宋星锦小声嘟囔了一句,宋知旭大概也没听到。 看他像是一个蔫巴巴的小花,猜是困了,道:“你眯会吧,到了我叫你。” “好。” —— 十三岁的宋星锦穿着妈妈买的小狗拖鞋,孤零零地坐在亲戚家的沙发上。大人们的争吵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的娃娃都照顾不过来,哪有功夫照顾他啊。” “你别忘了,当时你男人打伤人,老宋可是第一个借钱给你让你们能私了的,当时说的话这么快就忘了?” “猴年马月的事了,再说钱不是都还给他了。” “小夏不是说一辈子不结婚吗?把这孩子过户给你,老了也有个人伺候你。” “凭啥啊,我不结婚可不代表我会当接盘侠啊。他都这么大了,自己不能照顾自己吗?” “诶呀,行了。你们让孩子自己选不行嘛!” “也对也对,小锦你看啊,你小夏姑姑没孩子,以后也不结婚,你跟着她肯定比跟着我好。” “你什么意思!说了让他自己选!你现在又在干什么!” 撞死宋父宋母的人家贫苦,压根没多少钱够赔。没有赔偿金,在他们眼里,两个大人算是白死了,而他这个未成年小孩又必须得有个监护人,遂而就只是个麻烦了。 烟灰缸里堆满瓜子皮,地板上的黑脚印像丑陋的疤痕。宋星锦把脸埋在手心里,不敢哭出声。上周还是等着爸妈接放学的小孩,现在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麻烦。 上周是他上初中的第一周,也是他第一次住宿,父母安慰答应他周六早上放假带他去吃烧烤,明明是抱着期待才火急火燎回家的,可欢迎自己的却是只有过年才会见到的亲戚…… 他自己听话的给在省外上大学的哥哥打电话,又乖乖去找班主任请假,他们让他做的他都照做了,可为什么还是嫌弃他呢。 宋星锦被他们围着,不敢抬头看大人们的表情,埋着头连哭都不敢。 “咔嚓——” 门再次打开,不知道又是哪个亲戚,宋星锦不知道,也懒得去知道。 大人一直说看他的意愿,可话里话外都在威胁。 “不用你们操心,我的弟弟我自己照顾。” 稚气未脱的男音,让吵嚷的人群有一瞬间安静,随后又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都朝向他,温柔客气。 “宋家老大就是懂事,那行,你俩要是有什么困难,打电话给我,别憋在心里不说。” 这个画面太讽刺,宋知旭的表情也耐人寻味。看向他时却多了份温柔。 大人们什么时候走的,宋星锦不记得了。 在他回过神时,就是宋知旭单跪在他面前,抱着他道:“不怕,不怕,哥哥在呢,小锦不哭了。” 哭?原来自己在哭吗?宋星锦抬手环抱住他,等再次分开时,宋知旭的短袖都也有些皱了。 两人看上去实在是太狼狈了,宋知旭坐在沙发上,把他抱在怀里,如同两只舔舐伤口的小兽。 电视里还播放着宋星锦喜欢看的动漫,里面的剧情依旧那样欢乐,可他现在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忽然来了一句,“哥,我不想上学了。” 宋知旭没有生气但也绝对不是高兴。 “家里还是有钱供你上学的,爸妈还有意外保险,实在不行还可以申请救济补助,咱家还没落魄到那种程度。而且我还有助学贷款和贫困补助,奖学金过几天就到账了,你只管好好上学,”顿了顿又补充道,“成绩不好也没关系。” 但宋星锦知道有关系。他见过哥哥书桌上成堆的医学专著,见过凌晨三点还亮着的台灯。宋知旭是他见过最聪明也最努力的人,他不能成为哥哥的拖累。 宋星锦想的很简单,他没有哥哥那么聪明,上学也是浪费钱。而哥哥不一样,哥哥以后会是世界上最好最优秀的医生,哥哥是需要学习的。 “小小年纪,想的到挺多,” 宋知旭的语气里夹杂着怒气,说罢还给了他个脑瓜崩儿,随后又揉了揉他的额头“好好睡一觉吧,有哥在呢。” 回想才三年级的时候,忘了原因,反正是和哥哥吵架了,妈妈安慰他要和哥哥打好关系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他才知道,原来宋知旭是父母在四次人工受孕失败后领养的。而他的出生,据算命先生说是"因为哥哥命里有个弟弟"。这个荒谬的说法却让父母深信不疑,甚至给宋知旭改名"知旭",寓意"知晓光明"。 “是不是我把爸妈克死的。”宋星锦嘟囔了句,下一秒就感觉屁股火辣辣的。 顿时,仰头瞪大了眼睛看向对电视目不转睛的宋知旭,耳朵也开始发烫,就要从他怀里出来。不过在怎么挣扎也是徒劳,他现在的力气还是没有他哥的大。反而被抱的更紧了。 宋知旭的声音有些发颤,“胡说八道。”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惹得宋星锦想哭,还好,因为脸皮薄硬生生憋回去了。 曾经,他们亲密无间,就算再苦也会互相拥抱取暖。现在,他们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车厢里熟悉的古龙水味让宋星锦恍惚觉得,这四年也许只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第4章 第 4 章 “小锦,小锦……起床,到点了。” 宋知旭的声音在他的意识里越来越清晰,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在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实际上,现在已经是到目的地两个小时以后了。宋知旭想让他多睡会儿就把座椅放倒了,现在却搞得他想起身却都起不来,样子像是只滑倒爬不起来的肥嘟嘟的企鹅,有点滑稽。宋知旭贴心的给他解开安全带,就在思考要不要拉他一把时,宋星锦就自己坐起来了。 隔了这么久忽然想起儿时的事,莫名惆怅。 事实上在那场车祸之前,他们兄弟二人的关系也没多亲。一是年龄差,宋知旭是住宿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二是有代沟,根本玩不到一起。 宋星锦逐渐缓过劲来,迷迷糊糊的开车门下车,在伸了个懒腰,摆手就走。 完全没注意到刚刚因幅度太多漏出来了一小节白肉,不过注意到他也会不在乎的。 宋星锦在英国四年时间,本硕连读,天天三点一线,搭了半条命才成了当届优秀学生代表,为的就是回国时让宋知旭对他刮目相看。 当时的他所有的动力都来自于幻想中,那个不屑于看他一眼的宋知旭跪在地上唱征服的画面。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没有狰狞,没有贬低,没有无视,他能感受到的只有无休无止的平静。 宋知旭太平静了,平静的接受他回国,平静的送他来上班,平静的让他感觉怪异,但又说不上来。 整理好心情,宋星锦边联系负者人边迈入音乐厅,等填表格登记好后,视线里突兀的冒出了杯咖啡。 “你就是宋星锦吧,”宋星锦闻声转过身去,与那人对视。“你好,我叫赵世堂。副团有事走不开,由我负责带你认识新环境。” 赵世堂,37岁,上交乐团首席,他的小提琴演奏无限接近于完美,是他只能望而却步的程度。当时他报名的时候就想着说不定还能合个照什么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宋星锦星星眼的点了点头,有点激动道:“我知道您!您去年在英国的演出我也有去看。真没想到会是您接见我,真是荣幸。” 赵世堂笑着,实际上他也有些意外,感慨道:“当时只能听音频,还以为你会是一个深沉内敛的中年人,没想到这么年轻,还这么有活力。” 乐团整个面试下来,考核官都是不一样的,到最后商讨阶段,为了不必要的麻烦,甚至听得都是随机编号的音频。换而言之一整个流程下来,根本没机会知道应聘者的个人信息。随而他完全没想到那样醇厚的音乐会出自这样一个年轻人。 “不浪费时间了,我带你去转转吧。” “好,麻烦了。” 宋星锦拿起赵世堂请的咖啡,跟着他屁股后面亦步亦趋的走着,时不时四处看看。 音乐厅太大了,赵世堂只捡了常去的几个。悠扬的乐声由远及近,宋星锦几乎是瞬间就听出来了,“马勒的d小调第三交响曲,海顿C大调,还有……” “勃拉姆斯的第四交响曲。”身旁的赵世堂贴心补充道。 “他们是在?”面对宋星锦的不解,赵世堂继续解答道,“还有不到一周就是考核了。” 带着答案在看,宋星锦瞬间了然,“看来我也要努力了。” 宋星锦郑重的神态一旁的赵世堂都看在眼里,安慰他,“不用这么紧张,乐团会给新成员一个月的适应期,不过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只选独奏,下次再说合奏的事。” 乐团业务考核每年一次,意在考评每位演奏者的专业水准和个人能力。惯例是采用拉幕盲评,全凭实力。 当然考核时间也都是固定的,而宋星锦入职时间能这么晚,这么特殊,单是因为他的综合能力水平是当时应聘者里最好的,再加上是为完成学业,这才勉强同意他的入职延后申请。 看到乐室里的演奏家们,宋星锦也有些手痒,可惜他的大提琴还有两天才能邮到。 这也是他第一次这么痛恨国际邮递的速度。 “团了也还有几把公用的大提琴,要不要过把手瘾。” 赵世堂越看这个新人越是满意,他也十分期待听一遍现场版。 演奏者大多用的都是自己的乐器,所以乐器室长年没什么人,这反而给宋星锦提供了一个安静的场地。 可在弦调好,琴架正后,他却鲜有的紧张了,莫名感觉自己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没关系,公用的乐器肯定没有自己的顺手,这次也只是场试手。太紧张可拉不好琴。” 这么浅显的道理宋星锦自然也懂,迅速调整好状态,对着赵世堂刚刚给随机抽的张乐谱,便拉了起来。 才拉几个音节,他便知道是哪一曲了。熟悉的感觉再次回来,感觉时间也比往常过得更快了一些。 等他结束演奏后,才看向闭着眼睛享受的赵世堂。 “看来,乐团来了一个了不起的新人。” 闯进来的是个周正的年轻人,牛仔裤搭宽松毛衣,一股子休闲风。 男人倚在门框边,双臂抱胸,嘴角含笑,眼里闪烁着惊喜兴奋的光芒。 “老赵,你从哪儿挖来的宝贝?”他大步走进来,皮鞋在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赵世堂睁开眼,笑着介绍:“这位是乐团的首席指挥,林淮。”又转向宋星锦,“这是新来的大提琴手,宋星锦。” 林淮上下打量他,忽然笑了:“刚才那段勃拉姆斯,是你第一次用这把琴?” 宋星锦点头,有些局促:“音准和手感都不太适应,有几个地方没拉好。” “没拉好?”林淮挑眉,转头看向赵世堂,“老赵,你听听,这孩子管这叫‘没拉好’,可比你刚来的时候谦虚多了。” 赵世堂笑着摆了摆手,“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去拍了拍宋星锦的肩:“别紧张,林指挥平时不这样,他是真被你震住了。” 林淮走近,伸手拨了拨琴弦,若有所思:“你的音色很特别,像是有故事在里面。”他抬眼,“有兴趣去排练厅看看吗?正好今天有合奏彩排。” 宋星锦眼睛一亮:“可以吗?” “当然。”林淮勾唇,“不过,待会儿可别被吓到。” 排练厅里,乐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调音、闲聊,见到林淮进来,纷纷安静下来。 “各位,介绍一下。”林淮拍了拍手,“这位是宋星锦,新来的大提琴手。” 众人友善地点头致意,但眼神里多少带着审视——乐团的新人,总得先过“耳测”这一关。 “今天排《柴五》第二乐章。”林淮拿起指挥棒,环视众人,“宋星锦,你坐大提琴组最后一排,先跟着感受一下。” 宋星锦点头,抱着琴坐下。 前奏响起,他微微闭眼,手指轻轻搭在弦上,没有急于加入,而是先聆听整个乐团的呼吸。直到某个瞬间,他手腕一沉,琴弓稳稳落下—— 不是突兀地插入,而是像一滴水落入湖面,涟漪无声,却让整片湖水泛起微光。 林淮的指挥手势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嘴角扬起。 一曲终了,乐团里有人低声议论:“那个新人……有点东西啊。” 林淮放下指挥棒,看向宋星锦:“第一次合奏?” 宋星锦答复道:“在学校的时候有过几次。” “骗人的吧?这种的程度可不是只有几次这么简单啊。”有人笑出声。 林淮却认真道:“你的节奏感和音色控制,不像新手。”他顿了顿,“下周考核,你直接上合奏吧,别浪费天赋。” 赵世堂在一旁笑着补充:“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是个天才。” 与此同时,医院手术室里: 主刀医师还在工作,周围的副手利索的帮忙换工具,还有几个实习生站在最外围踮起脚尖探头往里看。 主刀医师的脸被手术帽和口罩完全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沉静的眼睛,瞳孔漆黑,眼尾微微下垂,睫毛在无影灯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眼神专注而平静,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隔绝在手术室之外,只剩下他手中的刀、病人的创口,以及精确到毫米的操作轨迹。 握持手术刀的姿态既稳又轻,又像是钢琴家触碰琴键,精准而优雅。 终于,主要部分完成,副手接手缝合,长达六个多小时的手术终于顺利结束。 医生们陆陆续续从手术室里出来,宋知旭揉了揉发酸的眼睛。 “宋医生,你弟弟今天入职?”一旁的麻醉师随口问道。 “嗯。”宋知旭应了一声,语气平静,但手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放缓了一瞬。 “我哥当年可没你这么淡定。”麻醉师笑了,“我第一天上班,他特意请假来医院门口蹲着,生怕我迷路。” 宋知旭没接话,只是问:“你们后来怎么相处的?” “啊?”麻醉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就……正常兄弟那样呗。他啰嗦,我嫌烦,但有事的时候,他永远第一个冲过来。” 说到这个满脸自豪,宋知旭看着他莫名心酸,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弟回国那天,我在机场等了他四个小时。” 麻醉师挑眉:“然后呢?” “然后……”宋知旭垂眸,声音低了几分,回忆起当时他身边的红裙女孩,“临时加班。” “嗐,白衣天使嘛。”麻醉师拍拍他的肩,看他的表情还以为是因为这事闹别扭了,安慰道:“兄弟俩没有隔夜仇,一顿饭就好了。” 宋知旭没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洗手,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 下班时间,赵世堂和林淮邀请宋星锦去吃饭。 “附近有家不错的粤菜馆,就当欢迎宴。”赵世堂笑道。 宋星锦刚要答应,手机却震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宋知旭的消息: 我在乐团门口。 他愣住,抬头看向窗外—— 夕阳下,宋知旭靠在车边,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手里拎着一袋东西,正低头看表。 “抱歉,我哥来了。”宋星锦有些尴尬。 林淮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然笑了:“那是你哥?我还以为是哪个明星来借景拍杂志呢。” 赵世堂也笑着:“去吧,别让你哥等着急了。” 宋星锦道谢后匆匆跑出去,心跳莫名加快。 “你怎么来了?”他停在宋知旭面前,语气不自觉地带了点埋怨。 宋知旭抬眼,明明早上给他说了来接他的,估计又是当耳旁风了。没有解释,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你早上没吃早餐,胃会受不了。” 早餐下午才送,不过宋星锦不在意这个,但还是带着些许扭捏的接过袋子。 袋子里是热腾腾的豆沙包和灰芝麻豆浆,都是他打小就喜欢吃的。 宋星锦怔住,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谢谢。”他接过,声音低了下去。 宋知旭“嗯”了一声,转身拉开车门:“上车吧,回家。” 宋星锦站在原地没动。 “哥。”忽然开口。 宋知旭回头。 “下周乐团考核,你要不要……来看?” 魔都下午的风有点凉,掠过树梢,发出沙沙响声。宋知旭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光。 “好。” 第5章 第 5 章 宋星锦本以为宋知旭会带他回自己家,可车却停在了夏思雨的房子前,连借口都懒得编了。 他攥紧手里吃剩的半个豆沙包,塑料包装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咯吱响。车门“咔”地解锁,他沉默着钻出去,脚刚沾地,身后的车便像逃命似的窜进夜色里,尾灯红得刺眼。 垃圾桶就在五步外。他看也不看,扬手把食物扔进“有害垃圾”箱,仿佛连同自己那点可笑的期待一起,归类为需要被处理的毒垃圾。 夜风刮得他眼眶发涩,密码锁的蓝光在黑暗里像嘲弄的眼睛。他机械地输入数字,推门,弯腰换鞋时,玄关镜映出他泛红的耳尖,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 夏思雨正窝在沙发里涂脚指甲油,哼的歌是德彪西的《月光》。见他进来,她下巴一抬,鲜红的甲油刷指向客厅角落:“你的‘老情人’到了。” 纸箱里躺着他的大提琴,黑檀木琴身在顶灯下泛着幽暗的光。 “我记得物流显示下周才到?”他蹲下身,手指划过箱口的胶带。 “加钱插队了。”夏思雨把甲油瓶往茶几上一搁,瓶底压皱了几张财务报表,“上战场能不带枪吗?”她赤脚走去酒柜,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混着她漫不经心的补刀,“就当是……把你一个人扔到伦敦一个月的赔礼。” 琴箱打开的瞬间,松木与皮革的气息扑面而来。宋星锦指尖发颤,这把琴是十九岁生日时,哥哥送给他的,当时还没了解那么深,只当做是把有点历史的老琴。 过来一年,他才知道这把琴的价值,琴身内刻着的花纹,原来是琴师在1897年的签名。 夏思雨递来红酒,杯沿沾着一点她唇上的玫红:“拉首《殇》吧,应景。” 琴弓搭上弦的刹那,宋星锦闭上了眼。 G弦震颤的第一个音像一滴墨坠入静水,顷刻间晕开所有杂念。酒意、夜风、垃圾桶里冷掉的属于晚餐的早餐,全被绵长的低音绞碎。他弓背微倾,左手指骨在琴颈上起伏,仿佛只有在这一刻,灵魂才重新钻回躯壳。 夏思雨晃酒杯的手停了。 **段落里,他用了近乎自虐的揉弦。指尖在钢弦上反复碾磨,直到甲床泛白,泛音却哀艳得像夜莺泣血。某个瞬间,琴弦竟与他胸腔共振,怦怦、怦怦,他分不清那是琴声还是自己失控的心跳。 最后一个音结束时,落地窗映出他汗湿的额发和通红的耳尖。 夏思雨酒杯搁在膝头,红酒液面还在晃,“皇家音乐学院没白砸钱,你刚才那段双泛音,简直像帕格尼尼从坟里爬出来给你托梦。” “帕格尼尼”四个字像一枚钥匙,突然撬开记忆的暗格,透出淡淡的霉味。 十五岁那年,宋星锦在琴房锯木头,第三天的E弦依旧杀猪般刺耳。他气得要砸弓子,身后却伸来一双温热的手,轻轻包住他起茧的指尖。 “泛音要这样碰。”哥哥的声音擦过他耳廓,左手无名指带着他的指腹虚虚按在弦上,“像碰一朵蒲公英,重了会散,轻了又抓不住。” 那时阳光透过百叶窗,把两人的影子叠在地板上,分不清是谁的心跳震得琴箱嗡嗡响。 “宋星锦?”夏思雨用杯底轻磕茶几,“你表情像要吃了这把琴。” 他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琴颈,指节青白。 “再来首欢快的?”夏思雨挑眉,“比如《查尔达什》或者……” 宋星锦看了眼时间,距离他计划睡觉的时候还早。 “好啊,不过最后一首了”虽然满身疲惫,但感觉上来了,他自己也不想停下“明天乐团报到,要早起。” 有些事早被岁月腌成了标本,一碰就碎成渣,看看就行了。 宋星锦的手指仍搭在琴弦上,琴箱的余震透过指尖传来,像某种微弱的共鸣。他低头看着琴身,忽然开口, “下周二,是乐团考核。”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拨了下A弦,“你要不要来听?” 夏思雨正往酒杯里添酒,闻言动作一顿,红酒在杯壁挂出琥珀色的弧光。她眯起眼:“你这是在邀请我?” “嗯。”他抬头,目光比刚才柔和许多,“我哥……可能也会来。” 原本是很笃定,可经过刚刚那一遭,估计是随口一说,不可能了。 夏思雨晃着酒杯的手停住了,他的这个哥哥 ,夏思雨听他提起过,两个普通家庭的孩子,父母意外身亡,只能报团取暖,现在关系还闹僵了,还怪可怜的。 “所以?”她挑眉,语气却比平时轻。 宋星锦低头抚过琴弦,声音很淡:“我和他现在的关系……陌生。”琴弓在指间转了一圈,“我是以家属的身份邀请你的,顺便给自己壮壮胆。” 夏思雨忽然明白了,他刚才拉琴时那股近乎自虐的力度,还有现在故作平静的表情。这个总是把情绪藏得很深的弟弟,其实比谁都渴望被家人看见。 “好啊,我去。”夏思雨突然说。 宋星锦抬眼。 她晃了晃酒杯,红酒映着顶灯,在她脸上投下暖色调的光斑:“记得给我留前排座位,我要举着‘宋星锦全球后援会’的灯牌。” 宋星锦终于笑了,这次是真的在笑:“……那可别了。” “噗嗤——”夏思雨看他的表情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赤脚踩上地毯,从抽屉里取出笔,在那张文件的背面写下一串地址,递给他“考核结束来这里,我订了庆功宴。” 随后又顿了顿,忽然用力揉乱他的头发,“不管你哥来不来,总得有人给你庆祝。” 她的手掌很暖很软,和哥哥常年消毒水浸泡的冰凉手指完全不同。宋星锦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哥哥也是这样揉他头发测体温,只是后来,那双手再没为他停留过。 “夏思雨。”他忽然叫住正要回房间的她。 “嗯?” “谢谢你。”他声音很轻,但客厅太静,每个字都清晰,“……像姐姐一样。” 夏思雨背对着他摆摆手,声音却软了下来:“少肉麻啦~” 夏思雨那句"少肉麻啦"的尾音还没散尽,宋星锦就被清晨六点的闹铃拽进现实。他盯着天花板发了三秒呆,突然一个激灵,乐团报到时间是七点半,而他完全不知道坐什么车过去。 当他抓着大提琴冲进地铁时,衣服还没整理好,细微的汗水惹的身体黏糊糊的。车窗倒影里,他看见自己翘起的发梢和泛青的眼圈,活像只被暴雨淋透的猫。手机震动,夏思雨发来消息:【后援会灯牌已定制完毕(附图:荧光粉LED灯牌)】 他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乐团排练厅的玻璃门推开时,所有目光都扎了过来。首席林淮正在看乐谱,抬头看见宋星锦气喘吁吁的模样:“刚上班就差点迟到,这可不是个好开头,赶紧过去吧。” 角落里传来几声窃笑。宋星锦没接话,沉默地取出琴弓,却在弯腰时听见一声尖锐的摩擦声,有人故意挪开了他的琴凳。 “新来的,你占我位置了。”穿铆钉皮衣的男人用弓尖敲了敲谱架,"我是第三大提琴手周予。"他故意把"第三"咬得很重,眼神扫过宋星锦的琴箱,“古董琴啊,拉不好可容易摔。” 林淮突然敲击指挥棒打断:“下周儿童医院的公益演出,宋星锦顶替请假的第二提琴。”他冲宋星锦眨眨眼,“就当熟悉环境了,当然下周二的考核还是要参加的。” 周予的脸色瞬间铁青。 中场休息时,宋星锦在洗手台前被堵住。周予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哗哗水声盖住了他的威胁:“公益演出要配合患儿即兴改编,你这种靠关系进来的……” “即兴改编?”宋星锦关掉疯狂溅水的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比如?”他突然哼了一段旋律,正是周予上次公演时失误的段落。 “你怎么知道的!” “啊?我刚来能知道什么,”宋星锦抽了张纸擦手,“怎么,我歪打正着了?” 镜子里,周予的脸涨成猪肝色。 宋星锦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里,自顾自离开了。 今天彩排的比较晚,回去收拾乐谱时乐团已经没什么人了。宋星锦发现自己的琴谱被人用红笔画满了叉,他随意拿起一张: “好幼稚。” 他摩挲着纸张皱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带笑的声音:“需要法律援助吗?我可以把我的律师借给你用用。” 夏思雨倚在门框上,手里晃着车钥匙:“刚开完会,顺路来看看未来演奏家。”她踢了踢地上被撕碎的谱子,“你们乐团……挺野啊?” 宋星锦把残谱塞进垃圾桶:“比你们豪门可文明多了。” “是吗?”她弹了弹纸张,“那这个同学知不知道,威胁证人是可以治安拘留的?” 窗外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投在谱架上,一长一短,像一组不协和音程,却莫名契合。 第6章 第 6 章 第二天,儿童医院的公益演出进行得很顺利,而现在的节目是大提琴独奏。 宋星锦坐在舞台中央,大提琴的弧度贴合着他的膝盖,像某种亲密的依靠。台下坐着裹着病号服的孩子,有些还挂着点滴,眼睛却亮晶晶地盯着他。 当《小星星变奏曲》的旋律从他指尖流淌出来时,整个大厅安静得只剩下琴弦的震动。他故意放慢了节奏,让那些身体虚弱的孩子也能跟着轻轻哼唱。有个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怯生生地举手:“哥哥,可以拉一首……能让我妈妈不哭的歌吗?” 宋星锦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睫,琴弓轻轻一滑,《摇篮曲》的旋律温柔地弥漫开来,浸透了所有人的内心。 这场公益演出并没有那么严谨,小孩喜欢的那些曲子他们都有准备,随机点的歌就算乐手手生也会尽全力满足。 站在后排的周予死死攥着琴弓。他原本准备了“琴弦断裂”的戏码,甚至偷偷在宋星锦的松香盒里掺了砂砾。可此刻,他看着那个总是冷着脸的新人微微俯身,让小女孩上台来,用手摸上琴箱感受震动时,突然觉得自己的算计可笑至极。 演出结束,护士站炸开了锅。 “那个大提琴手太温柔了吧,能力也强,听说在国际比赛上是拿过奖呢,真是少年英才啊。” “听说这个乐团在全球排名也不赖,真可惜,宋医生平时最喜欢听交响乐了。” 宋知旭的办公室门被敲响,护士长探头进来:“宋医生还在忙啊。” 他正对着电脑屏幕调整CT影像,闻言指尖一顿,目光却没从脑干肿瘤的阴影上移开:“嗯。” “哎,听说今天来公益演奏的乐团全球排名前三呢!” 小护士一边整理病历一边感叹,“真可惜,宋医生平时最喜欢听大提琴的音乐了。” 与此同时,宋知旭的办公室门被敲响,护士长探头进来:“宋医生还在忙啊。” 他正对着电脑屏幕调整CT影像,闻言也没什么情绪,目光还停留在脑干肿瘤的阴影上:“为什么事吗?” “听说你排了调休,”护士长意识到自己越界在过问别人的私事,干忙找补“哦,我就好奇问问。” 宋知旭终于转过头。窗外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他白大褂上割出一道道金线。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下周二是他们乐团考核。” 护士长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你要去?” “嗯。”他轻描淡写地答,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得到答案的护士长没有往下聊,而是继续交接工作,仿佛刚刚的话从来没有发生过。宋知旭也是平静到无关紧要。 可当护士长离开后,他点开锁屏,屏保是十九岁的宋星锦在音乐学院比赛夺冠的照片,少年抱着琴,笑得见牙不见眼。 宋知旭推开病房门时,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正捧着手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屏幕。 “宋医生!”她兴奋地举起手机,“今天有个超级厉害的大提琴哥哥来演出!他还让我摸了他的琴!” 宋知旭接过手机,例行检查的动作微微一顿——屏幕上,宋星锦正半蹲在舞台边缘,小心翼翼扶着女孩的手触碰琴弦。阳光从落地窗洒进来,给他侧脸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睫毛垂下的阴影温柔得不可思议。 “他拉了一首让我妈妈哭的歌,”女孩小声补充,“但妈妈说那是开心的眼泪。” 宋知旭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两秒,才把手机还回去。他低头调整点滴速度,声音很轻:“嗯,他从小就很会哄人。” 女孩瞪大眼睛:“您认识他?” 听诊器贴上她后背的瞬间,宋知旭嘴角极浅地勾了一下:“他是我弟弟。” “哇!那您为什么不去听他演奏?”女孩突然抓住他白大褂袖子,“您要是来了,他肯定更开心!” 宋知旭的动作顿住了。 病床对面的玻璃窗映出他的影子。 “我现在……”他摘下听诊器,轻轻按了按小女孩的发顶,“还不是时候。” 演出结束后,乐团成员陆续收拾乐器准备离开。宋星锦正低头给琴弦松劲,余光却瞥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懒洋洋地靠在医院走廊的立柱旁——黑色高领毛衣,袖口半卷,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指间夹着未点燃的烟。 是薛朝,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眉梢一挑,径直走了过来。 “巧啊,宋小朋友。”薛朝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调侃,目光却扫过他手中的大提琴,“刚才拉得不错,三楼医院VIP的老头子们都听入迷了。” 宋星锦合上琴箱:“你怎么在这儿?” “我家投钱了,”薛朝用烟虚点了下墙上“薛氏医疗”的铜牌,笑得漫不经心,“来视察下未来遗产。”他忽然俯身,距离近到能闻见宋星锦身上松香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倒是你……给病秧子们拉琴,比酒吧玩骰子有意思?” 宋星锦后撤半步,却撞上身后的谱架。哗啦一声响引得路过的护士回头,薛朝已经顺势接过他手里的大提琴箱:“小心点,这琴比你值钱。” 走廊的灯光冷白刺眼,薛朝那句轻飘飘的“病秧子”像一根针,猛地扎进宋星锦的神经。 他原本已经伸手去接琴箱,却在听到这个词的瞬间收回了手,指节绷得发白。 “薛少爷。”宋星锦的声音很轻,却冷得像淬了冰,“为你刚刚的话道歉。” 薛朝挑眉,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较真,嘴角还挂着那抹懒散的笑:“怎么?我说错了吗?那些小孩……” “他们不是‘病秧子’!” 宋星锦突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他的毫不在意,引得走廊尽头几个护士回头。他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要把积压已久的情绪全倒出来。 “你知道他们每天要扎多少针吗?知道他们疼得睡不着的时候,是靠什么熬过去的吗?那些孩子被病痛折磨成那个样子,你是看不到吗?”他一把夺回琴箱,力道大得让薛朝都愣了一下,“音乐对他们来说不是消遣,是止痛药。” 那一瞬,薛朝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盯着宋星锦发红的眼眶,忽然想起那晚在酒吧。 少年被围攻也是这样,明明指尖都在发抖,却硬撑着不认输。 “……你认真的?”薛朝的声音罕见地没了调侃。 宋星锦没回答,只是冷冷地别开脸:“如果薛少爷的投资只是为了看‘病秧子’表演,那建议你换个地方。” 他说完转身就走,琴箱在身后投下一道孤直的影子。 薛朝站在原地没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支没点燃的烟。 他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宋星锦吸引了——因为这个人,从来不会对任何事敷衍。 喝酒时被戏弄明明可以服软或找夏思雨求救,却偏要硬撑到底; 被挑衅时明明可以无视,却偏要正面反击; 就连对这些素不相识的病童,他也认真到近乎执拗。 “喂。” 薛朝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宋星锦停下脚步。 “我道歉。”他顿了顿,难得语气诚恳,“刚才那句话……是我不对。” 宋星锦没回头,但肩膀的线条明显松了一分。 薛朝趁机快步追上,一把按住琴箱:“不过饭还是要吃,这次我保证不提‘病秧子’。” 他歪头,露出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就当赔罪?” 走廊顶灯在薛朝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眼神。宋星锦突然想起那晚酒局——这人也是这样,表面戏谑,实则每一句都踩在临界点上。 “吃饭去?”薛朝把琴箱换到左手,右手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上次的大话筛你可没少灌我。” 钥匙圈上挂着个迷你骰子,六点那面被摩挲得发亮。 宋星锦的语气显然没刚刚那么冲了,“那也不行,今天没空,乐团有聚餐。” 话音刚落,一道男音顺势响起:“小锦,我载你吧。” 是林淮。 按照计划,众人回乐团简单总结一下今天公演的事,随后杂七杂八的东西处理完,太阳也快看不见了。 庆祝公演的聚餐点还是老地方,林淮再次找到宋星锦,说载他过去。 黑色奔驰驶入暮色,车载香薰飘着雪松冷调的气息。宋星锦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机的边角。 "听说你家里只有一个哥哥?"林淮转动方向盘,忽然开口,率先打破了车内的沉闷。后视镜映出他那双优雅绅士的眼睛。 宋星锦盯着街道边的绿化带:"嗯,我是他带大的。" "小时候被他管得很严吧?"林淮变道超车,语气随意得像在聊今天的天气,"这样的家庭环境,你能取得这么多成就,不容易。" 宋星锦的指尖在琴箱搭扣上轻轻敲击,窗外的霓虹在他侧脸投下变幻的光影。就在林淮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开口:"有次数学考了58分。" 林淮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老师要求家长签字。"宋星锦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淹没,"我蹲在楼梯间临摹了一整晚他的笔迹。" 这个突如其来的坦白让车内的空气为之一滞。林淮正要回应,车载导航突然提示:"前方500米右转,请注意变道。" 趁着变道的间隙,林淮轻声问:"后来被发现了?" 宋星锦嘴角浮起一丝苦笑:"班主任一眼就认出来了。第二天当众抖开试卷的时候,后门玻璃外刚好闪过一道白影。" 记忆中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哥哥穿着白大褂出现在学校。宋知旭站在办公室逆光处,钢笔尖在留堂通知书上划出深刻的墨痕,班主任的茶杯在桌面震出细小波纹。 "回家路上他买了蛋糕。"宋星锦的拇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四寸巧克力款,就放在我59分的改错卷旁边。" 林淮轻笑出声:"这算什么?惩罚后的奖励?" "是警告。"宋星锦摇下车窗,夜风灌进来吹乱他额发。记忆中的纯可可味突然浓烈起来,宋知旭将蛋糕推到他面前时说的话仿佛就在耳边:"下次再伪造签名..." 塑料刀戳进巧克力涂层的脆响中,哥哥的声音冷静得像在宣读病历:"我会亲自写''该生需加强道德教育''。" 导航再次提示右转,林淮熟练地打着方向盘。轮胎碾过减速带的震动让宋星锦从回忆中抽离。 "后来呢?"林淮问,目光扫过后视镜里青年微微泛红的耳尖。 "期末考了97分。"宋星锦低头整理袖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柔软,"那张卷子估计现在还在他书房第三格抽屉里压着。" 林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车载显示屏的蓝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他正要再说什么,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手机连接车上的蓝牙,来电显示在大屏幕上跳动,林淮瞥见后轻轻叹了口气:"应该是催我们快点到餐厅。" "要接吗?"宋星锦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 林淮摇摇头:"快到了,不用接了。" “好。”他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在夜色中流淌成河,就像那些被时光冲淡却从未真正遗忘的回忆。 第7章 第 7 章 聚餐的第二天是周日,放假。宿醉的宋星锦一觉睡到大中午,大脑还未彻底清醒,下意识看了眼手机,以往空荡荡的信息栏今天弹出了一条早上七点的微信。 林淮:昨晚你醉到不省人事,你朋友接你的时候落下了你的蓝牙耳机。周一上班的时候我再给你还是你一会儿醒了来找我? 宋星锦回到:周一再给我吧,不至于多跑一趟。 那边回复的很快:开来是刚醒。行,那周一上班的时候我给你。 宋星锦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扔到一边。 一周内只有一天的休息日很快就结束了。 周一,宋星锦迷迷糊糊的来到乐团,林淮已经早早的在等他了,把耳机还给他后,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无奈一笑。 “明天就是考核了,可不能还这个样子啊。” …… 夜色渐深,排练厅却依然灯火通明。 琴房里此起彼伏的旋律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没有指挥的混乱交响。小提琴手在走廊尽头反复打磨一段高难度琶音,指尖在琴弦上飞速跳动,偶尔失误时眉头紧锁,又立刻重来。大提琴区的隔音房里,宋星锦独自对着乐谱,一遍遍调整着揉弦的力度,琴箱的共鸣在狭小的空间里低沉回荡。 周予站在落地镜前,肩膀夹着琴,右手持弓,一遍遍重复考核曲目的华彩段落。他的动作近乎机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仍不肯停下。镜子里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以及,不远处,宋星锦微微低头调试琴轴的侧影。 “喂,你练了多久了?”周予终于放下琴,声音沙哑。公益演出后的聚餐上,周予率先找宋星锦道歉,二人的关系似乎一瞬间变得亲密。 宋星锦头也没抬:“从下午四点。” “不累?” “累啊。”宋星锦简短地回答,手指轻轻拨动琴弦,确认音准,“但明天不能出错。” 周予沉默了一瞬,突然嗤笑一声:“你倒是认真。” 宋星锦满脑子都是明天哥哥回来,生怕有一点点的瑕疵。听到他的话,终于抬眼看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映着顶灯细碎的光:“你不也是?” 周予噎住,低头擦了擦琴弓上的松香末,没再说话。 隔壁的小提琴房里,一个女孩正在和首席合练。她的指尖轻盈跳跃,可某个转调处却总是慢了半拍。 “再来一次。”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 夏思雨深吸一口气,重新抬手。这一次,她的节奏稳了许多,可指尖却在某个高音键上微微发颤。 “还是不对。”赵世堂皱眉,“你太紧张了。” 女孩咬了咬下唇,没吭声,只是又一次架起弓悬在弦上,等待节拍器的滴答声。 琴声再次流淌而出,这一次,她没再犯错。 而在排练厅的角落,林淮倚在窗边,长笛横在唇边,闭眼吹奏着一首舒缓的练习曲。夜风从半开的窗户渗进来,微微掀起乐谱的一角。他的演奏松弛而精准,仿佛考核的压力与他无关。 可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瞥向大提琴区,宋星锦正低头调弦,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专注得仿佛与外界隔绝。 林淮轻轻摩挲着长笛的金属按键,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明天见真章了。”他低声自语。 夜深了,乐声仍未停歇。 …… 考核当天,宋星锦站在后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弓尾端的银环。透过帷幕缝隙,他看见观众席零星坐着几位评审和乐团成员家属——本该是场普通的内部考核,可今天的气氛却微妙地紧绷。 乐团的小提琴手凑到林淮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首席,第三排那个举灯牌的……是夏氏的夏思雨吧?” 林淮头也没抬,指尖轻轻敲着谱架:“专心准备你的音准。”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听众席时,敲击的节奏微不可察地乱了一拍——薛朝正懒散地靠在座椅上,指尖转着车钥匙,钥匙扣上的金属骰子在灯光下反着冷光。 更让林淮瞳孔骤缩的,是角落那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尽管对方低调地坐在阴影处,但那道清瘦的轮廓和微微前倾的坐姿,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质——宋知旭。 林淮垂下眼,琴弓无意识地在弦上蹭出一道杂音。 演奏开始,宋星锦强迫自己专注于音乐。 中提琴手在翻谱间隙偷瞄观众席,差点错过进入点,后排长笛手的母亲悄悄捅女儿:“那个玩骰子的,是不是薛氏的小薛总?” 连一向严肃的指挥林淮都在转身时,多看了夏思雨的荧光灯牌两眼。 当宋星锦的独奏段落响起时,林淮突然改了原定的伴奏处理。本该强势推进的和弦被他压得极轻,像主动退让出一片海域,任由主旋律的船只破浪前行。 这个改编太突兀,连评审都抬头看了他一眼。 宋星锦也诧异地瞥向林淮,却见对方垂眸盯着谱面,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林淮的指挥棒抬起,乐团瞬间安静。 当宋星锦的独奏段落来临时,林淮突然改变了原定的力度设计。本该激昂的铜管被他一个手势压成絮语般的弱音,将整个声部化作大提琴的陪衬。 评审席有人皱眉,这完全偏离了谱面标注。 宋星锦诧异地抬头,却见林淮闭着眼,指挥棒在空中划出的弧线近乎温柔,像在复刻某段记忆中的旋律。 音乐仍在继续,但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空气里震颤。 掌声响起时,宋星锦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 “刚才林淮怎么回事?”大提琴组的同事凑过来,“他从来不让主旋律的。” 宋星锦摇头,目光不自觉地搜寻听众席,夏思雨正把灯牌塞进限量款手包里,对周围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薛朝已经起身往后台走,沿途有乐团行政人员殷勤地为他引路,而角落那个座位……空了。 一张对折的节目单孤零零留在椅上,像是某种仓促的证明。 “宋小朋友。”薛朝倚在化妆间门框上,车钥匙在指间转了一圈,“庆功宴带我一个?” 宋星锦还没开口,夏思雨的声音就横插进来:“不好意思,家属专座已满。”她晃了晃手机,“我订的日料店,禁止携带危险物品。”意有所指地和薛朝对上眼。 薛朝低笑:“夏总,你防我像防人贩子。” “是吗?”夏思雨假笑。 他们的唇枪舌剑渐渐模糊。宋星锦盯着那个空座位,喉咙发紧,哥哥果然只是碍于情面才来,连句评价都懒得留。 他没看见,在地下停车场里,宋知旭正把震动的手机贴到耳边,屏幕上闪烁着【3号病房紧急呼叫】。 夏思雨懒得和面前的人打嘴仗,拉着宋星锦离开了。薛朝也没去拦,估计是觉得掉价,毕竟约了两次饭都没约到…… 地下停车场内 林淮应付完刚刚评委因他临时改调的原因,又听了许久的“谈心”,现在已经是心神俱疲,正要开车离开,车窗上就趴了一个人。 “林指,”薛朝晃着自己的车钥匙,“你们乐团考核还卖家属票?” 林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扫过他手中的骰子钥匙扣:“薛总对古典乐的兴趣,倒是比收购医疗器械时真诚。” 两人对视一秒,薛朝突然笑了:“听说令堂上个月刚在华美医院做了体检?”他凑近低语,“真巧,主检医生姓宋。” 平常一直温文尔雅的人被他瞬间激怒,开口便是威胁:“薛总不会以为薛家能和我掰手腕了吧。” “那哪敢啊,林指的姐姐谁敢惹啊。”薛朝见好就收,圆滑的厉害,双手举过头顶状似投降求饶。 又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自顾自道:“哎呦,不好意思,我还有事,下次再来赔罪。” 说罢转身离开了。都留下被惹毛的林淮一人留着原地。 日落西山,手术灯熄灭时,宋知旭的白大褂后背已经湿透。他摘下口罩,对焦急等候的家属简单交代:“肿瘤压迫解除,但术后24小时是关键期。” 家属千恩万谢中,他走向洗手间,冰凉的水流冲刷过指尖时,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弟弟的考核,薛朝的出现,还有那个刺眼的粉色荧光灯牌。 他掏出手机,划开一个加密相册。里面存着十几张偷拍的宋星锦:音乐厅侧影、街头拉琴、甚至超市里挑酸奶时蹙眉的瞬间。 最新一张是今天拍的,宋星锦演奏时低垂的睫毛,和观众席上薛朝凝视他的眼神。 宋知旭的拇指在删除键上悬停片刻,最终退出相册,点开社交软件。 五分钟后,某娱乐八卦号突然爆出:#当红小花林某某密恋薛氏太子爷#,配图是薛朝搂着女星的背影,拍摄地点赫然是宋星锦常去的琴行。 日料店的包厢里,夏思雨正往宋星锦盘子里夹金枪鱼大腹。 “薛朝?”她嗤笑一声,晃着清酒盏,“他去年在澳门赌场输掉两辆跑车,转头就把自家医院的医疗器械订单翻倍卖给合作商平账——这事圈里谁不知道?” 宋星锦筷子一顿:“……他卖的是问题器械?” “那倒没有。”夏思雨眨眨眼,“薛大少虽然浑,但医疗线不敢碰底线。不过……”她突然压低声音,“他换女友比换车还勤,上周刚被拍到和一个小模特——” 手机突然震动,宋星锦划开屏幕,八卦推送的标题跳了出来。 他盯着那张模糊的合影看了三秒,默默锁屏。 “看吧!”夏思雨用筷子尖指了指他手机,“这种浪荡子请你吃饭,能安什么好心?” 宋星锦低头戳了戳刺身:“……我只是好奇,他为什么总找我。” 夏思雨笑容微滞。她想起薛朝今天离场前,曾回头深深望了宋星锦一眼,那眼神可不像看玩物。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的脑回路没几个人知道。”说着拿起勺子在面前的一小碗味增汤里搅动,“反正,被他盯上觉得没好事。” 第8章 第 8 章 夜色渐沉,乐团的彩排终于结束。宋星锦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将大提琴小心收进琴箱,放到储藏室。排练厅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剩下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泛着幽幽绿光。他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大楼,夜风微凉,吹散了额前细密的汗珠。 然后,他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以及靠在车门上的薛朝。 对方似乎等了很久,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燃到尽头,猩红的火星在夜色里忽明忽暗。见宋星锦出来,薛朝随手掐灭烟蒂,唇角勾起一抹懒散的笑:“第三次了,总该赏脸吃个饭了吧?” 宋星锦脚步一顿,眉头微蹙:“你怎么又来了?” “这么晚了,总得补充点体力吧。”薛朝耸耸肩,伸手去拉他,“听说你喜欢吃日料,刚好我知道一家味道不错的,离这儿不远。” 宋星锦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手,但或许是太累了,又或许是对方眼里的执著让他莫名松动,他最终叹了口气:“……随便吧。” 薛朝眼睛一亮,立刻殷勤地拉开车门。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雪松的气息,宋星锦坐进副驾驶,沉默地望着窗外流动的霓虹。 “听说你要考驾照?”薛朝单手搭着方向盘,忽然开口。 宋星锦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薛朝轻笑,“怎么样,要不要打个赌?一年内拿到驾照,你想要什么车,随便说。” 宋星锦侧眸看他,对他的行径没有任何情绪,语气平淡:“哦。” 薛朝不以为意,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那换个话题——明年夏天,薛家有个环球豪华游轮十日行,要不要一起?” 游轮,这个词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宋星锦的神经。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似乎要把手中的手机捏碎。。 “……不了。”他低声说,“我恐海。” 薛朝挑眉:“真的假的?” 宋星锦没回答,只是将脸转向窗外。夜色深沉,玻璃上倒映出他模糊的轮廓,以及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 他撒谎了。 他不是恐海,他只是……无法再踏入那样的世界。 这是窗外忽然开始下起绵绵小雨,雨没有多急,打在人身上只觉得黏腻不舒服。宋星锦只得把车窗摇上去。 二人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唯一的声音只有机械的导航播报。宋星锦望着窗外模糊的霓虹,恍惚间那些彩色的光晕都化作了记忆里机场的指示灯。 起初的零星几点,忽的加快,连成细密的雨幕。雨滴拍打在车窗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某种遥远的呼唤。宋星锦望着雨水中模糊的街景,恍惚间,记忆被拉回到多年前的那个雨天。 也是这样的阴雨绵绵,也是这样的潮湿寒冷。 葬礼那天,雨下得很大,似乎老天也在怜悯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宋星锦站在墓碑前,手里攥着一只折了一半的纸飞机,那是父亲最后一次折给他的。宋知旭站在他身后,一只手按在他肩上,力道很重,像是怕他也会被风吹走。 “以后,哥哥照顾你。”宋知旭说,声音低沉,像在宣读某种誓言。 宋星锦没哭。他只是仰头看着哥哥,雨水顺着宋知旭的下颌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父母去世后,估计是程序复杂,快一个月的时候,宋知旭带着他搬到了这里。为了让宋星锦接受更好的教育,他咬牙将弟弟送进了郊区一所私立学校。 转学后的宋星锦极度不适应。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同学,一切都让他无所适从。他开始频繁生病,高烧不退,整夜咳嗽。 宋知旭那时刚进医学院,课业繁重,却不得不每天往返于学校和医院之间。宋星锦至今记得,某个深夜他烧得迷迷糊糊时,看见哥哥趴在病床边睡着了,白褂皱皱巴巴地套在身上,眼下是浓重的青黑。 “哥.....”他小声唤道。 宋知旭立刻惊醒,条件反射地去摸他的额头:“还难受吗?” 宋星锦摇摇头,却忍不住抓住哥哥的衣角:“你别走......” 宋知旭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握住他的手:“睡吧,我在这儿。” 那段时间,宋星锦对哥哥的依赖达到了顶峰。他害怕一个人待在宿舍,害怕放学后空荡荡的家,更害怕看到哥哥疲惫却强撑的笑容。他开始故意装病,只为了多得到一点关注。 直到某天夜里,他起床上厕所,看见宋知旭在厨房里,就着冰箱的灯光吞下一把药片。 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哥哥也会累,也会痛,也会......撑不下去。 “冷?” 薛朝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宋星锦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框,金属的凉意已经渗进指腹。 “有点。”他含糊地应着,目光仍停留在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河,像极了那年他躲在飞机洗手间里偷偷抹去的眼泪。 薛朝伸手调高了暖气。出风口立刻涌出暖流,可宋星锦还是觉得冷。那种从骨髓里渗出的寒意,是再足的暖气也驱不散的。 “游轮的事...”薛朝转动方向盘,“你确定不去” 宋星锦想起留学时唯一参加的那场游艇派对。夏思雨说只是普通聚会,可当快艇停在那艘七层高的白色巨轮前时,他才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 香槟在水晶杯里冒着气泡,穿着高定晚礼服的女孩们讨论着今年圣特罗佩的游艇展。有人不小心把鱼子酱蹭到他袖口,道歉时眼里却带着隐秘的轻蔑——就像看到博物馆里突然闯进的流浪猫。 “我晕船。”宋星锦说。这次连借口都懒得编了。 薛朝轻笑一声,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出断续的节奏。暖气嗡嗡作响,车载香水混着皮革的味道让人昏沉。宋星锦看着雨幕中模糊的街景,又开始发呆。 “到了。”薛朝的声音把他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唤醒。 日料店的灯笼在雨幕中晕开暖光,可宋星锦依然坐在副驾驶没动。他望着挡风玻璃上不断被雨刷抹去又不断重新积聚的雨水,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此刻坐在车里的是宋知旭,? “宋星锦?” “嗯。”他应了一声,伸手去解安全带。 日料店的门帘被夜风吹得轻轻晃动,木质推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 老板是个日本人,穿着深蓝色和服,微微躬身用流利的中文问候:“薛先生,还是老位置?” 薛朝随意地点点头,单手插兜,另一只手虚虚搭在宋星锦背后,像是怕他临时反悔转身就走。宋星锦没躲,但也没回应,只是沉默地跟着侍者穿过长廊。 包间是典型的和式风格,纸门半掩,榻榻米上摆着矮桌,角落里一盏石灯笼泛着暖黄的光。窗外雨声淅沥,衬得室内愈发安静。 薛朝大剌剌地坐下,懒散地侧着身,手肘撑在矮桌上,指尖轻轻敲击杯沿。宋星锦则跪坐得端正,琴箱靠在身侧,像是某种无声的防备。 侍者端上热毛巾和清酒,薛朝没接,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放在宋星锦面前。 “喝点?” 宋星锦摇头,指尖捏着毛巾边缘,热度透过布料渗进皮肤,却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薛朝也不勉强,自顾自地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结,他眯了眯眼,像是随口问道:“你哥是干什么工作的?” 宋星锦指尖一顿。 薛朝的语气漫不经心,可问题却精准地踩在宋星锦最不愿提及的领域。 “医生。”宋星锦简短地应了一声,低头翻开菜单,指尖在“鲑鱼刺身”那一栏轻轻点了点,像是要转移话题。 薛朝却像是没察觉他的回避,继续道:“哪个科的?” “神经外科。” “哦——”薛朝拖长了音调,似笑非笑,“那挺厉害啊,我记得国内神外顶尖的就那几家医院,他在哪儿高就?” 宋星锦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薛朝。 薛朝迎着他的视线,唇角挂着那抹惯常的懒散笑意,可眼神却带着某种隐秘的探究。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 窗外雨声渐大,雨滴砸在庭院里的竹筒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宋星锦收回视线,淡淡道:“市中心。” 薛朝挑眉,像是没想到他会回答,随即又笑了:“难怪你琴拉得这么好,家里有个拿手术刀的,对手指灵活度要求都高吧?” 宋星锦没接话。 侍者适时地推门进来,端上前菜。精致的瓷盘里,鲑鱼刺身泛着莹润的光泽,山葵泥翠绿新鲜。薛朝用筷子夹了一片,蘸了点酱油,却没吃,只是晃了晃:“你哥会做饭吗?” 宋星锦盯着那片鱼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宋知旭难得休假,在家给他煮了一锅肉片汤。汤咸得发苦,可他还是喝完了,而宋知旭皱着眉尝了一口,直接倒掉,带他去了楼下的馄饨店。 那是他们之间少有的、称得上温馨的记忆。 “不会。”宋星锦说。 薛朝轻笑一声,终于把刺身送进嘴里,咀嚼时腮帮微微鼓起:“那你俩平时谁做饭?” “外卖。” “啧,不愧是兄弟。”薛朝又倒了杯酒,这次推到了宋星锦面前,“试试?清酒度数不高,暖身子。” 宋星锦没动。 薛朝也不恼,转而问道:“你哥多大?” “三十六。” “比你大……” “十二岁。” 薛朝眯了眯眼,突然笑了:“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我要算这个?” 宋星锦终于抬眸,黑沉沉的眸子直视薛朝:“你到底想问什么?”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 雨声、竹筒的轻响、远处厨房里刀具碰撞的清脆声——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薛朝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向后一靠,姿态放松,可眼神却锐利得像捕食前的兽:“没什么,就是好奇。”他顿了顿,唇角勾起,“毕竟……能让你这么防备的人,不多。” 宋星锦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他对宋知旭的回避,他们之间的裂痕,甚至他藏在麻木之下的、那些连自己都不敢正视的情绪,在一个平常的阴雨天,被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残忍的戳破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 宋星锦不会承认的,尤其是面对陌生人。 清酒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可宋星锦只觉得冷。 薛朝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你手太凉了。”他说,语气难得认真,“暖气不够?” 宋星锦收回手,摇了摇头。 不是暖气不够。 是有些冷,是从内里渗出来的,再暖的外界也捂不热。 后续的用餐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进行。 薛朝没再刻意打探宋知旭的事,转而聊起乐团考核和近期演出。宋星锦偶尔应几句,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进食。刺身鲜甜,烤鳗鱼油脂丰润,可再精致的料理于他而言都味同嚼蜡。 直到甜点上桌——一份抹茶慕斯,瓷盘边缘用金箔点缀,精致得像是艺术品。 薛朝用勺子挖了一角,却没吃,只是突然问道:“你哥知道你恐海吗?” 宋星锦的勺子停在半空。 “不知道。”他说,因为那是谎言。 薛朝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了:“宋星锦,你撒谎的时候,睫毛会颤。” 宋星锦放下勺子,瓷器的碰撞声清脆刺耳。 “我吃饱了。”他起身就走。 薛朝没拦他,只是仰头喝光了杯里的酒,喉结滚动一瞬,才道:“我送你。” “不用。” “外面在下雨。” “我打车。” 纸门拉开又合上,宋星锦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薛朝独自坐在包间里,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窗外雨势渐小,庭院里的竹筒又发出“咚”的一声响。 没过多久,纸门再次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