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皆有逻辑,除了喜欢你》 第1章 初见 2025年2月 大S去世,《流星花园》刷屏。看着那些截图里灵动可爱的杉菜,想到我也曾经是一个杉菜。我的道明寺,叫做阿亿。 我这个杉菜,普通又不普通。普通的是外表、家庭。不普通的是,我从全国最卷的中学,考进了全国最好的大学(隔壁是第二好的大学)。 我外表冷漠,内心有自己的秩序,不许别人接近,只偶尔溢出一些叛逆。 可是,那个叫阿亿的少年,像一颗流星,热烈又耀眼。他绕过了所有的铜墙铁壁,直接坠落在我的乌托邦。 --- 2011年夏,大一下学期 我同班的好朋友甜妹,喜欢在校园里各处打卡,发自拍。最近她拍到图书馆的一个文献室,里面有民国风的绿罩子金属台灯,很好看。期末考试结束,我决定也去看看。 文献室很安静。进门就看到一个皮肤很白、眼睛细长、手臂肌肉结实的男生,坐在靠窗的桌子前。台灯的金属反光照亮了他颧骨上的一颗痣。他也在拍照打卡民国风的台灯。不得不说,他选的位置、光线、角度和构图都堪称完美。当然,人也美。 我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抱着手等。终于,他起身了,我略过他,坐到同样的位置上,还原了他的角度,拍照,发送,收手机,起身走人。 他回头盯着我。 看什么看,这桌子也不是你家的呀? - 图书馆南侧的花园里有好多猫。许多同学在逗猫玩。 猫有什么好玩的?对人爱答不理,还总是发出奇怪的声音。甜妹看到猫就走不动,摸个不停。我就帮她拿着书包,面无表情站在后面等。 然后就看到那个颧骨有一颗痣的男生,也在逗猫。 男生喜欢猫?算了算了。 甜妹终于决定走了。我们经过那个男生。他没抬头。我面无表情。 - 甜妹回老家了。第二天午饭时候,我自己在食堂点了一份咖喱饭。我把胡萝卜挑出来,在盘子边缘摆得整整齐齐。然后开始吃其他的东西。 我吃得很慢,吃一口看一会儿窗外。我还在努力改掉一个习惯:吃饭五分钟,还要在前面戳一本书。这个习惯让我患了肠胃炎,在高考时候发作,作文没写完。所以这种习惯有什么必要? 吃完了,我端起盘子,把码整齐的胡萝卜倒进垃圾桶里。 “同学,这么浪费啊?”身边响起一个声音。 哦,又是那个人,有一颗痣的、喜欢猫的男生。连着见三次,是不是晦气? “我不吃胡萝卜。” “那还点咖喱饭?” “抢不到鸡腿饭。” - 好尴尬的聊天。 “我帮你抢啊。我训练完,这边都没人的。” 训练?哦,体育生。 “我叫XXX,X院10级的。同学你叫什么?留个电话吧。” 同一级的。我接过他的手机,留下了号码和名字。 “明天想不想吃鸡腿饭?” “不了,明天回老家。” “那下学期帮你抢。” 得,没完没了,这个人。 - 暑假期间,他发信息,我就回一个“哦”。后来直接不回了。没什么原因,就是纯不想回。 根据个人经历改编。讲故事,也讲自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初见 第2章 打给我 2011年秋,大二上学期 返校第一天,自行车链条生锈了。我扛着自行车去修车铺,累到站不起来,发了一条人人网:“扛车五分钟,瘫痪半小时。” 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闲着没事刷非好友的人人网。过了一会儿,那个颧骨有一颗痣、喜欢猫的男生出现了。他和我一起等自行车换好链条,又送我回宿舍。 他说:“以后这种事可以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说着还拿手机在耳边晃了晃,“打给我!” - 我没有求人的习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不依赖别人。自己上学放学。周末爸妈出去打牌、跳舞,我被留在家里,就自己在家看书,饭点坐车去外婆家吃饭。后来有了电脑,我就看动漫、打游戏。 我不需要任何人帮忙。没有人辅导我作业,我一路考上重点学校、重点班级。 高考百日誓师那天,放假半天。我回到家发现气氛不对,再三逼问,妈妈拿出刚写好的离婚协议书。我看了一眼,整体没什么问题,改了几处措辞,还给她。 “可以。不过我建议高考之后再离。否则班主任知道了,会一直找你们麻烦,找我麻烦。” 他们同意了。 返校路上,爸爸开错路,妈妈大骂他“没用”,爸爸气得急刹车。我的眼镜飞出去,鼻托掉了。回到学校,我拿出螺丝刀和备用螺丝,修好了眼镜。 我就说吧,我自己能搞定一切。我不需要别人帮我。我不需要别人。不需要。 现在忽然出现一个人,晃着手机说,打给我。 我才不打呢。 第3章 蚯蚓 几天后,下雨了。甜妹借给我一把透明伞。那时候透明伞并不常见。明明上课快迟到了,但我就是想慢慢走。我举着透明伞走走停停,心想这甜妹的东西就是精致啊。一低头,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腿软: 蚯蚓!好多条蚯蚓,在湿漉漉的地砖上爬行。 - 我怕蚯蚓。 高二的时候,跑步的路线从橡胶操场改到地板砖路。下过雨,地砖上有很多蚯蚓。 然而这个时候,还是要跑步的。于是千军万马从蚯蚓上踏过。咯吱咯吱,踩碎了。啪唧啪唧,踢飞了。最后又黏在同学们的鞋上,跟到教室里去。 我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的时候,直想把五脏六腑呕出来,双腿打颤,接连做了好几天噩梦。以后每次见到蚯蚓,我都会恐惧、恶心。 - 这次也不例外。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后尾骨钻心的痛涌上来,眼泪刷一下就止不住了。透明伞也飞了出去。 我哆哆嗦嗦摸出手机。可一看时间,同学们应该都已经开始上课了吧?我后悔了,为什么快迟到了还慢慢走? 我试着往后爬,结果一回头,好嘛,后面也有好几条。前后左右都有。我被蚯蚓包围了。原来刚才没看路,已经走过好几条了。甚至,还可能,已经,踩过了。 胃里的早饭就要翻涌出来。放眼望去,周围没有一个人。我忍住恶心,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经过。 - 最后,我想起了阿亿,那个颧骨上有一颗痣、喜欢猫的男生。那是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他。 “早上好啊!”对面心情不错。 “那个……我,呃……有蚯蚓!快来!”我在彻底语无伦次之前,说了位置。 他很快出现了,背起我就往小西天(不是,校医院)走,还不忘拿上透明伞。一路上我拼命解释我怕蚯蚓不是矫情,是真的心理阴影。我平时不会这样麻烦别人,很抱歉打扰他了,下次不会了,等等。阿亿什么都没说,只听我絮絮叨叨。 医生查了一下,没摔坏哪里。阿亿送我回宿舍。 “下次有事还打给我。没事也可以。” 两天后,收到他送的透明伞。 我也有精致的东西了。 - 我没有给别人打电话聊天的习惯,除了高中唯一的好友。她是个超级快乐的小狗,住在隔壁宿舍。她喜欢破门而入,拉起一个人就开始讲八卦,吧啦吧啦。我爱听她讲那些琐事。听过无数遍的也爱听。有时候她被打岔,忘了说到哪里,我就提醒她。大一上学期她经常打电话给我,一讲一个小时。直到她下学期出国留学去了。那一年还没有微信。我失去了她。 阿亿也会打电话来聊一些琐事。然后被我一个“哦”字创回去。 每次聊完,他都会说:“明天打给我!” 我没有打。 干嘛要打。 第4章 流浪狗咬人传闻 2011年秋 有段时间,学校里传言有流浪狗咬人。一天晚上,我在偏远的教学楼听讲座。中间休息时候忽然想到,一会儿回去要经过传说中有流浪狗的地方。 这次我很快想到了阿亿。怕蚯蚓都被知道了,怕流浪狗,也没什么不能知道的吧?于是我平生第二次给他打电话。 我:“那个,待会儿,你可不可以,到某某楼来?” 他:“来了!” 我:“等等,我是说,一个小时以后。” 他:“好。待会见!” 我:“等等!你能不能就在花坛那边等,不用到楼门口。我很快就过去。” 他:“OK!” - 我不想让同学们看到。我讨厌被围观起哄。有位学长曾包了一整栋楼的灯光,向一位学姐表白。我想,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身上,我直接退学算了。 甜妹总是起哄我。有次出去玩,刚在公交车上坐好,她忽然凑过来大声问:“你和那个踢球的进展到哪一步了?”前排的大妈集体回头,司机从后视镜里望过来,仿佛下一秒,他们就要从虚空中掏出一把把瓜子。我好想把甜妹从车窗里扔出去。想想又舍不得,算了。 - 讲座结束,我等同学们都走了才下楼。我和阿亿讲流浪狗咬人的传闻,讲着讲着,远处竟然真的传来了狗叫声。我一把抓起他的手就开始猛跑。 那是我们第一次牵手。他的手掌很厚实,温热,有一层薄茧。 我跑得太慢了。身高腿长的阿亿跑也不是,走也不是,被我拖着。没跑多远,我就跑不动了,停下来喘气。 阿亿好笑地看着我:“你们不是每天跑步的吗?” 我承认,我经常逃避跑步。躲厕所,躲图书馆,躲无可躲就受罚。后来为了躲蚯蚓,干脆加入了学生会,这样就可以在旁边站着打分,不用跟着队伍踩蚯蚓。 阿亿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瞪大了眼睛。 第5章 阿亿为什么叫阿亿 阿亿是他的小名。很长一段时间,我并不知道。直到有一次他给家里打电话,对面叫了几声“阿亿”。 我问他:“哪个字?” 他:“亿万的亿。” 我:“好奇怪的名字。为什么叫这个?难不成你家里有几个……” 我适时停住了。阿亿也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问:“那你的小名是什么?” “我没有小名。一直就是,晓静。” - 我出生的时候很安静。爷爷奶奶来看我,说,就叫晓静吧。然后他们就走了。后来我很少见到他们。每次见面,妈妈脸色就不太好。那还是别见了。 过年的时候,我们也不去奶奶家。我们三个人包饺子。我熟悉包饺子的每一个步骤:和面、揉面、切段、擀皮、调馅、捏饺子、换盖帘、起火烧水煮饺子。 主要是爸妈在做,如果他们吵起来了,我随时接手。如果煮好饺子,他们还在吵,我就先吃啦。毕竟吃完还得写作业呢。 我想象过阿亿出生的场景。一大家子人喜气洋洋。他应该穿着红肚兜,手里拿满红包,上面写着“亿万两”。 - 他:“那我给你起个小名吧,就叫,猫猫!” 我:“为什么?” 他:“因为你长得像猫,声音像猫,性格也像猫。” 哦,那你可错了。我是一匹孤狼。 “走啦,猫猫。吃饭去啦!” 第6章 入室抢劫 2011年秋,大二上学期 鸡腿饭抢到了。并不好吃。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他问我答。渐渐发现两个人居然有很多话题和共同点。比如,我们都不喜欢学生活动、班委、团委、社团,报名一堆,最后都退了。 我也不知道我这个人是怎么回事,部长咳嗽的时候,于情于理都应该递水。但是我没有递水,没仇没怨的,就是,不想。 我无意冒犯规则。然而规则总是碰瓷我。 阿亿一拍桌子,掏出手机,把我刚刚说过的话发到了人人网。 “刚才有只猫说:‘我无意冒犯规则。然而规则总是碰瓷我。’” 我:“版权呢?” 他:“明天请你吃饭!后天也请,这周都包了!” - 约饭一周之后,“版权费”付清了,阿亿开始找其他理由见面:顺路、偶遇、经过、巧合。然后像个双面胶一样,一碰就粘上,甩也甩不掉。 他受伤了管我借创可贴,我没有。他就买了一盒给我,然后隔三差五来借一条。而且,每次只借一条。 他:“好疼,我可以借一条我的创可贴吗?” 我:“好好好,都给你。” 他:“一条就够了,也没那么疼。” 我请问呢,到底是疼还是不疼?薛定谔的疼? - 他自己的手机总没电,永远忘带充电线,一定要找我来借。 我:“咱们的手机数据线接口不一样。” 他:“试试呗,转个角度,万一能插进去呢?” 哇,你当那些工程师是傻子吗? - 他总是找我要“任务”,好像我是什么发任务的NPC。完成之后就不停地要夸奖。 他:“昨天不是说要早起占座吗?看看哥给你占的座位,就说好不好吧?” 我:“好。” 黄金宝座,俯瞰江山,坐上就能登基了。 他:“你不是说想吃排骨吗?最后一份排骨给你抢到了,还多要了几块。怎么样,是不是厉害?” 我:“厉害。” 确实,白送的那几块更好吃。 - 他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满足,觉得自己是天下最了不起的人。有时候真的不忍心拆穿他。 他:“哥上周两门期中考试连着,一口气都考过啦!真TM是个天才!快夸我是天才!” 我:“恭喜。你是天才。” 政治课和体育课吗?那可是太天才了。 他:“哥今天最后一个球是不是特别帅?” 我:“帅。” 要是你们最后能赢了就更好了。 他:“哥今天……” 我:“话说,‘哥’你是不是比我小……” 他:“怎么可能?我生日在你前面好几个月呢!谁生日在前面谁是哥!” 好有道理啊。 - 我庆幸他不能进女生宿舍。否则他绝对会像甜妹一样,每天推门就进,吃我的零食,翻我的书,躺在我的床上,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摇着我的胳膊说‘你快哄哄我吧’。最后忽然想到什么,大笑着扬长而去,门也不关。 唉,你们这些入室抢劫的人,真是够了! 第7章 刷题机也会谈恋爱吗 会的。 我是刷题机器人晓静。我是小镇做题家。我是考试机器。我高分低能。我是全国喊打的,应试教育的畸形产物。 说的都没错。但有没有可能,我同时也是一个人类,一个喜欢动漫、跟风学化妆、不吃胡萝卜、会被蚯蚓吓哭的,二十岁的人类女性。 我不太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要别像看怪物一样一直盯着我,或者抓着我不放,问些奇怪的问题就好了。我的内心世界运转良好,森严有序,这样就足够了。 我真正的朋友很少,我偶尔会在她们需要的时候,分享一点内心的想法,但大多数时候,我并不期待谁能真正理解我。 - 蚯蚓事件和流浪狗事件之后,阿亿看到了我个人世界的一角,看到了我喜欢的、厌恶的、恐惧的和向往的东西。 然后他就像个劫匪一样,不停地要求看更多。 算了,看吧。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 和阿亿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我开始不免俗套的减肥,学化妆,染发,戴美瞳。在那个没有抖音小红书的年代,学美妆要么靠上网搜网红的糊图,要么靠学姐们的言传身教。学姐们的手艺和审美一言难尽,推荐好物也全凭良心。 有一次,一位学姐展示她新买的蒲公英腮红。我问:“这个是涂全脸的吗?”她瞥了我一眼,“是啊”。于是我刷了满脸腮红去见阿亿了。 好消息,直男们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美妆细节。 坏消息,直男们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美妆细节。 (其实我知道,全脸淡扫腮红的效果是那种运动完后健康红润的感觉。) - 我记住了阿亿的课表和训练表,从不在他有事的时候联系。我希望他也可以这样,可惜他记不住我的课表,上课时我的手机总是震动(不静音是怕他真的有事)。我只好在选课的时候,尽量把课表安排的和他的重合。 我从不专门去看他训练,只在他邀请我看比赛的时候过去。经过球场我会绕开走。更不会递水送东西。 我没有给踢球打球的人递过水。高中时候,男生们打球的时间非常宝贵,打完球边擦汗还得边看书。这种时候谁去送水打扰他们?真是缺了大德。 有次路过球场正好看到阿亿踢球。他看到我后居然转身笑着向我跑来。我吓得连连后退。“喂,看球啊!球来了怎么办?你别过来啊!”我忙挥手,赶紧跑开。 人哪,做事要专注,尤其是做专业的时候,怎么可以随便分心呢? - 我很少参加阿亿和朋友们的聚会。有一次聚会,他的一个朋友忽然凑过来问我,“你考150分是因为卷面只有150分吗?” 我假装认真分析了一下,回答他:“应该是的。我试过同一题回答多种解法,最后都判正确,但没有额外加分。所以,卷面确实只有150分。” 朋友好像吃了个苍蝇。阿亿哈哈大笑,揉了一把我的头发。 我问他们:“不然呢?” 阿亿:“没事没事。来来,喝酒!” 第8章 女朋友们 客观来讲,阿亿很优秀。用现在的话讲就是,Top2 185 帅气白皮体育生富二代快乐小狗(顺序随意),听起来就让人热血沸腾。(小声说,其实真正让我热血沸腾的是绝顶聪明的那一类人,比如某神。) 这些特质里面除了快乐小狗,并没有能真正打动我的东西。我真正被他吸引的是,他身上那种简单洒脱、无拘无束。踢球赢了,就和队友们勾肩搭背骂脏话。输了,就在地上打个滚,再弹起来骂脏话。相比小镇做题家们身上的狭促感,阿亿宽广得就像北京秋天的天空,让人仿佛一眼能望进宇宙里去。 我做梦都不敢想象自己在地上打滚骂脏话的样子。我输了,只有惩罚。考 59 分有惩罚,考 99 分,也有惩罚。 - 我们没有官宣、发合照、秀恩爱这种东西。我对他没有控制欲,没有占有欲,没有“欲”。 他总说:“再不理我,我去找别人了!” 我好希望这是真的。 “你快去吧,别老黏着我。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 阿亿这样的人,用现在的话讲就是“每一根头发丝都应该有女朋友”。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我故意问他,你的女朋友们怎么样怎么样。阿亿古怪的看了我一眼,刚塞进嘴里的饭掉了一块。 “什么女朋友们?” “就是,比如,那天要电话的几个女生,没有喜欢的想来发展的吗?” “什么要电话的?”阿亿继续扒饭。 “那从前呢?” 他没说话。 好吧,我是不太在意的,跟我有啥关系。我刚想聊别的,他吞下饭后忽然开始大讲特讲,一定要讲,一股脑全讲了,拦也拦不住,打也打不断。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几位的情况。所以说,记性好并不是什么好事。我根本不想听,也不想记住啊,喂! - 我爱秋天,我出生的季节。宿舍楼前的银杏大片金黄。有几位动漫社的 Coser 在拍照,其中有我超喜欢的一位,也是一位甜妹,出了我超喜欢的角色。 心满意足地看了一会儿。等着吧,等有一天,我也要加入你们。 第9章 兜底侠 我喜欢旅游,尤其是自驾游。 但是和父母旅游,他们总是要吵架。爸爸不太认路,开错车妈妈会大吼。为了下次还能有旅游的机会,我主动坐在副驾驶,给爸爸导航。在那个没有智能导航的年代,用路牌和地图导航。距离除以车速,等于剩余时间。 我会列出物品清单,出行计划。妈妈总是忘带东西,我会记得带。出了岔子,我就拿出备用方案。我会提前了解风土人情,免得被导游忽悠买没用的纪念品。 我一直都觉得,事情能解决,就不应该再有情绪。 东西忘带了,就再买一个。开错路了,就绕回去。景点关门了,就去下一个。下雨了,就睡觉。错过航班,就改签。 所以,为什么要生气呢,妈妈? - 父母分开之后,就再没带我出去玩过。有一次不经意提到,我喜欢自驾游。阿亿居然真的搞到一辆车,停在学校外面的停车场。 终于又能开车出去玩了! 阿亿也不太认路,车停在哪里了总不记得。和他出去玩,开错路,买错票,或者出门不看天气,都是常有的事。 我多次提过由我来安排吧,他不肯,还是要逞能。没关系,我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生气。我大概能料到他会在哪里翻车,等他开口的时候,再拿出准备好的解决方案。 每次看他逞能失败,最后憋着不好意思求助的样子,实在有趣。这时候揪一下他的耳朵,他的脸“腾”地就红了。哈哈。 - 我总是兜底。 我的方向感和方位感极好,过目不忘。我会开车,会做饭,会急救,会缝补东西,会找聊天话题,和一些外语。 班长组织春游,我帮他们做攻略;辩论队有人生病,我就去替补;魔兽打团缺人,我就去当奶妈;甚至陪长辈喝酒唱歌,万不得已我也可以唱一点样板戏。 高中时,老师们要我帮忙校对习题,确保答案正确,题目合理。然后他们把这些题排版印刷,卖到全国去。 - 我习惯了当所有人的兜底侠。因为他们发现我有实力当所有人的兜底侠。但我不是天生就喜欢兜底。谁喜欢给别人收拾烂摊子呢? 而我为阿亿兜底,就只是因为,我喜欢旅游,阿亿开车带我出去玩。 仅此而已。真的,没有别的原因。 第10章 掉进湖里怎么办 2011年冬,大二上学期末 初冬的晚上,甜妹破门而入:“晓静你知道吗,某某学长和某某学姐在湖面上表白,摆了蜡烛和花,还有自行车。” “等等,为什么有自行车?” “这不是重点!然后冰裂了,他俩往回跑。花啥的都没拿!” “也就是说自行车也没拿?那他们最后跑回来了吗?” 甜妹已经跑去旁边宿舍广播了。 一会儿阿亿打电话过来,我给他讲了这个事。 他:“走,去看看。” 我:“看什么?” 他:“看表白啊。” 我:“人都不在了。” 他:“去看看呗。” - 湖面上太黑了,哪看得到什么花和自行车,连自己的手都看不到。阿亿却说,咱们走过去看看。说着拉起我就往湖里面走。我害怕,只能紧抓住他。一路上我一直问,冰裂了怎么办,掉进水里怎么办。 走了一会儿,什么也不见,阿亿忽然停下,转过来抓住我的肩膀。 “晓静,你记住,如果掉进水里了,你就……” “就怎样?”我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阿亿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连拽得我一个踉跄。 “到底怎样啊?” 他又笑了好几声,不回答。 终于,他忍住笑,说到: “你就,站起来,走回岸上!” 对哦,湖水好像本来也没有多深嘛。 我刚要争辩在水里站起来的可行性,忽然整个人被结实抱住。隔着绒线帽,我感觉到他的下巴在蹭我的额头。 “你好可爱。” “哦。” - 几天后,我在 BBS 看到一个帖子:一位同学抄近路走冰面,结果冰裂了,掉进了湖里。然后他被羽绒服浮起来,走回了岸上。 我把帖子转发给阿亿,可他却没什么反应。难道他忘了说过的话吗?我有点失落。我无法把这理解成记性不好。哪有记性这么差的人?我讨厌记性差的人!再见吧! 一整天没理他。后来才知道他当时训练受伤了,没怎么看手机。看到绷带,我心先软了一半。 他问我为什么不理他。我说,因为你忘了,我们关于掉进湖里怎么办的对话,那是不是后面说的话也忘了? 他说,没有忘。然后反问我当时为什么只回答一个“哦”。 我:“你说我可爱,那我该回答什么?” 他:“我说的是,我喜欢你。” 我:? “难道我听错了吗?不可能!这也差得太多了!” 后来我们争论很久都没有达成共识,那天他到底说的是什么。属于悬案了。 - 那时,我希望他说的是,我喜欢你。后来,我渐渐希望他说的是,你好可爱。再后来,我宁愿他当时什么都没说,耳畔的声音,只不过是湖面上呼啸的风声罢了。 后面会讲到他当时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掉进湖里怎么办 第11章 吵架:矛盾初现 2025年2月 今天看医生,医生看着体检结果问我,小时候有没有发过高烧。 我经常发烧。最严重的一次是,刚上小学时有一天晚上,爸妈不在,我忽然开始发烧。门锁了,那时候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小天才手表,拿起电话也不知道他们在谁家打牌。我去水龙头上冲脸,然后晕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爸妈回来了,送我去医院,41度。迷糊中听到妈妈说,白流俩小时得多少水费。 从此我记住了,随手关水龙头。十几年如此。 --- 2012年初 我以为我和阿亿不会吵架。他这人讲话没什么逻辑。我和没有逻辑的人无法吵架,因为他们不讲逻辑。 可是期末的一天,我们还是吵架了。 阿亿总是送我礼物。我知道他有钱。有钱人送礼嘛,像说话喘气一样。 我不喜欢礼物,尤其是没有用的东西。我喜欢精致且有用的东西,比如透明伞。它能让我仰观细雨落苍穹,同时,又是一把雨伞。 我总有各种理由拒绝他的礼物: “这个没用。”(其实非要用也可以) “占地方。”(看看房间挺大的) “不好看。”(样子还凑合吧) “设计不合理。”(存在即是意义) - 这些东西像一排闹钟,循环往复地提醒着我不属于的那种生活。 这些东西又像一群魅魔,她们鞭打我的同时又诱惑我,嗅嗅我身上的穷酸气,又时不时敲一下通往我不属于的那个世界的门。 几万块的包,我可不敢要。我怕要着要着,有一天我也变成了一款包,挂在谁的胳膊上。 他:“可是,晓静,我就是想对你好一点……” 我:“不用,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他:“那我该怎么做?” 我:“做好你自己就行了。” 他:“可我只是想送点什么给你啊……” 送送送,就知道送! 我:“除了送东西,你还会啥?有钱了不起!” - 嘴太快了。等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这句话已经落地了。 阿亿没再说什么,转身默默离开了。 我也没说什么,我的嘴刚才还像个裂口,现在忽然就被缝上了。 - 其实,每次撑开伞的时候,我也会想到这把伞是谁送的。 第12章 误会:矛盾升级 当你开始熟悉一首歌的时候,它却停了,你会莫名开始嫌弃周围太安静。 阿亿没有再回我消息。第二天午饭时间,我把他约出来,为我昨天的冲动发言道歉。 他来了,照例是笑着的样子,只不过这次笑容挂在脸上,没有落进眼底。 我说,对不起,昨天的话确实说得难听,我理亏,按道理就应该道歉。 他听着,没插话。等我讲完,他拿起吸管搅拌饮料。 “没关系,我早忘了。” 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没有说你的礼物不好。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比起那些东西,我更喜欢别的,比如,一起出去玩就很好啊。”我继续解释。 他停下了搅吸管的动作,依旧没有抬头。 我赶忙接着说:“如果一定要送东西的话,要不,我以后需要买东西之前,先发给你吧?其实,我平时真的没什么需要的……” 他终于抬起头,笑了笑。“好的。”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 下午一起自习的时候,阿亿去洗手间,手机没锁屏。 我不是故意看他手机的。只是那几句话太刺眼。 朋友:行不行啊,一个学期了,还没搞定呢? 阿亿:不是一般地难。 朋友:连你这样的都搞不定啊?这什么Boss这么难刷? 阿亿: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心累。 朋友:实在不行算了,换人吧,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阿亿:再看看吧。 - 晚饭的时候吃小火锅,我把所有东西一股脑倒进锅里,然后用一根筷子狠狠搅着调料。 阿亿忍不住问:“猫猫怎么不高兴了?” 我:“你是不是觉得我挺难追的,挑战失败了?” 阿亿一愣。 我:“没关系的。你坚持不住就不要坚持了。我们本来就不合适。” 他慌忙解释:“不是,你听我说……” - 我心里莫名一阵烦躁。我不是不想听你解释,我只是不想听你解释! 我起身走掉了。他追上来,我不理。我径直走进宿舍楼,重重摔上门。 回到宿舍,收到一条消息: “晓静,你别误会。我只是喜欢你,想靠近你而已。” 我不信。 第13章 累了 之后的几天,我们都没有见面。也没有打电话,发信息,甚至没有点赞。 放寒假的前一天,阿亿终于约我去校门口的小饭馆吃饭。他点了我平时爱吃的菜,还贴心地要了热茶。 他试着找话题,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终于,他放下筷子,坐直了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那天,是不是看到我和朋友的聊天了?” 我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桌面上那只褪色的塑料筷筒,突然很想戳戳它。 “那些话……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一时情绪上头,跟哥们儿乱讲的。你知道,男生聊天就是……” “我没觉得你是挑战,更不是在跟谁打赌。” 他抬头试探性地看着我,“我只是喜欢你,真的。”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别人议论。我那天一看你表情就明白了。我想解释,可是你看起来……已经不想听了。” 我别过头去,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解释吧,我现在心情平静,可以听一听的。 他忽然轻微叹了口气。 “唉,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我猜不到,又怕说多了惹你烦。” “你不让我黏你,我就离远一点。你只回一个‘哦’,我也告诉自己你可能在忙。我每天找话题,不是因为我话多,是因为你回我哪怕一个字,我也会很高兴。” “我给你送东西,你不收,说没用。我发合照,你说别发这种,‘怪尴尬的’。我试着表白……你就转移话题,说没听清。” 我没料到话题转得如此快,赶忙放下手,转头望向他。他笑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觉得,阿亿的笑可以不快乐。 “晓静,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很烦? 我忙摇头,想说“不是的”,但他的话还在继续: “我知道你不喜欢礼物,那我就不送了。你不爱发照片,我也可以忍着不发。” “可我有时候真的会想……是不是我一直在做一件你根本不想回应的事。” “我不是委屈。”他攥了攥手指,“我只是,有一点累了。” 他语速很平,但我听得出来,话里明明压着委屈。 我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杯子边沿转圈。按常理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安慰他?我在脑子里搜索到一些安慰的话,又觉得每一句都不太满意。 没有等到我的安慰,他继续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靠近你,也不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有时候我觉得你是喜欢的,有时候又觉得……” “你总说‘你就这样挺好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什么样?” 我吸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反驳,他却抢先说道: “我不是怪你啊!我知道你一直是这样,也许是我太贪心了。” “但我靠近你,从来不是为了赢什么。我只是……真的很喜欢你。”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我也不知道啊。你第一次和我说话的时候,连句完整的话都不想讲。我帮你抢饭,你还嫌难吃。但你认真挑胡萝卜的时候,你说你害怕蚯蚓不想跑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好可爱。” “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你越是安静地坐在那儿,我就越想靠近你。” “我黏你,不是因为我闲着没事做,是因为……我见到你就很开心啊。” 他声音越来越轻,像怕打扰我,又像怕打扰自己。 我喉咙发干,嗓子里堵了团棉花,一时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站起身,又犹豫了一下,声音发紧: “那,我先不找你了。不是生气了,真的不是。就是有点累了。” “你放心,我不打扰你。你要是哪天需要我……就打给我吧。我一直都在。” 说完他就走了,步子不快,但没有回头。 我也累了,给讲话没有逻辑的人整理对话是真的累。他当时的原话更乱。我尽力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累了 第14章 黑洞与流星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孩叫晓静。 晓静拍打旧沙发,看阳光下的灰尘飘,爸爸骂她:你有劲儿没处使? 晓静得了全市绘画比赛二等奖,拿着证书到处跑,爸爸凶她:有什么好得瑟的,怎么不拿一等奖? 晓静不开心,推掉了桌子上的东西,爸爸敲她的头:翅膀硬了,敢发脾气了? 晓静数学考了八十分,爸爸罚她不许吃午饭:下次还考这样,晚饭也不许吃! 爸爸从不夸奖晓静,甚至不对晓静笑。晓静做得好是应该的,做不好爸爸会罚她。 这个晓静,不想和爸爸说话。 - 紧接着我又做了另一个梦,梦里有个小孩也叫晓静。 晓静和爸爸骑自行车出去玩。他们随便选一个方向一直骑,直到没有路了再回来。然后爸爸不见了,晓静一直不停地旅游。 晓静和爸爸看动画片,想看哪个台就看哪个台。爸爸为了给晓静看动画片,把黑白电视换成了彩电。然后爸爸不见了,晓静一直不停地看动漫。 晓静和爸爸做手工,爸爸手很巧,做了好多只很漂亮的纸伞。然后爸爸不见了,晓静一直不停地收集漂亮的雨伞。 这个晓静,总想和爸爸说话。 - 放寒假了,我和阿亿没有联系。他真的没发一条消息,也没打电话来找我,甚至没发任何东西。 要不要就这么算了?太认真的人,会输。太靠近的心,会乱。 可是一闭上眼,他就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把创可贴拆成一条条,说“这一条特别止疼”。假装迷路来找我,说“脑子是用来想你的,不是认路的”。吹牛被拆穿红了脸,还要蹭上来,说“我不和猫一般见识”。 最后,他明明说着“累了”,却还是那么温柔地说,“你要是需要,就打给我吧。” 他好像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了。我一次次推开他,他还是会回来找我。我不回应,他就等着。 多么好的一个人啊。我为什么总是推开他呢? 我为什么总是推开,推开,推开呢? 他现在在哪里呀?过的好吗?在做什么? 我好像,有点想他了。 我承认,我有点想他。 - 手机好像粘在了手上。我删了又写,写了又删。直到除夕夜,烟花炸响的那一刻,我终于拨通了电话。 我:“新年快乐。” 他:“新年快乐。” 我:“你……还好吗?” 他:“还好。” 我:“你……在做什么?“ 他:“没什么,在看电视。” 我:“哦,那个,我想说,我……有点想你了。就是,你知道……” 他:“嗯,我知道。” 短暂的沉默。 我:“那,开学见?” 他:“开学见。” - 你曾说我像恒星,其实我更像黑洞。 一颗死掉的恒星,压缩的沉默,高密度的孤独。 情绪不被允许,感情没有用途,快乐也没有意义。 然而黑洞,也是渴望光的,甚至比其他所有东西都更想要一束光。 于是,当一颗流星划过,许久许久,从黑洞的最深处,逃逸出来一段微弱的波: 我是一个黑洞。 我渴望一颗流星。 第15章 神奇的包 2012年春 寒假结束,我们不约而同地早到了。 快到午饭时间,我站在宿舍窗前张望了好几次,终于看到阿亿出现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他才拿出手机,低头打字。 我赶紧躲回窗帘后,装作若无其事,也等了一会儿才下楼。 几乎同时开口: 他:“你还好吗?” 我:“你怎么样?” 又是同时回答: 他:“挺好的。” 我:“还可以。” 然后我们都没再说话,各自等着对方先接下一句。 几秒钟的沉默。又是几乎同时开口: 他:“中午想吃——” 我:“要不要去——” 我们对视了一眼,终于忍不住了,一起笑了出来,笑了好久好久。 -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一样。好像,又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 有天晚上,我接到阿亿电话,对面却是陌生的声音。 “你是阿亿的女朋友吧?他喝多了,说要你来接他回去。” 一下车就看到阿亿坐在餐厅门口的长椅上,脸通红。我快跑过去。 “猫猫来了!”他抬头眯起眼睛傻笑,张开双臂。 我注意到他手上有伤。“怎么回事?手为什么流血了?” “地板太滑了。” - 我“唰”地拉开包,飞快找出水杯、湿巾、碘伏棉签、纱布、剪刀、创可贴。 把这些东西一字排开,我忽然一惊:我的包里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东西了?从前可是连一条创可贴都没有啊。甚至,为了装这些东西,我还换了大一号的包。 也许是因为某个人踢球总是摔吧。 算了,先处理伤口。 我用清水帮阿亿冲洗双手,用湿巾小心擦掉水。然后“啪”折断碘伏棉签,轻轻擦拭伤口。(碘伏比酒精温和,不刺激。灌注碘伏的棉签方便携带)轻轻吹干。用纱布包好较大的伤口,剪断,勒紧,系好接头。然后撕开大小两片创可贴,贴在其他的伤口处。边缘抚平,没有褶皱。 “猫猫好温柔……” “少说两句吧!” “哦。我要回家!” “好好好,回家。” - 我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宿舍已经熄灯了。阿亿醉得这么厉害,不知道他的室友们是不是已经睡了,能不能照顾他。 飞速定好附近的快捷酒店,叫了网约车。车子来了,我将阿亿的一只手臂揽在肩上,然后收紧核心,下肢发力,起! 没起来。怎么这么重?像一吨水泥! 司机帮我将阿亿扶进车里。我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撕开呕吐袋的封口,握在手里。 哇,这个神奇的包里居然还有呕吐袋这种东西? 还不是因为某个人总是聚会喝大酒! 车子开得不快,可阿亿还是吐了。我帮他擦嘴,递给他温水。 “我不想喝酒……” “那你还喝成这样?” “猫猫,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 “闭嘴!别说话,小心又吐了。” - 好心的司机帮我把阿亿扶进酒店。我扶阿亿坐在床边,帮他脱掉外套和鞋子,然后掏出包里的解酒药。 好吧,我承认,这个包是真的很神奇。里面除了解酒药,还有布洛芬,明早他头疼时候吃的。甚至还有一片面包,防止空腹吃药刺激肠胃。 “一口气喝了,不许吐。” “猫猫,我好想你啊!” “知道了。先把药吃了。” 他配合地咽下后,像小孩子一样笑着说:“吃完了。我是不是很棒?我要抱抱!” ”抱你个大头鬼!快躺好!“ 我一把推他躺下。 “猫猫好凶啊,呜呜。” “懒得理你!” - 没眼看。我起身去洗手间。 “别走,别丢下我!” “不走,就去拿个毛巾,马上回来。” 用温水打湿毛巾,帮他擦脸之后,我想起来,醉酒的人要侧躺,防止吸入呕吐物引起窒息。于是,我费力把阿亿推侧过身来,又在他身后顶住一个枕头,盖好被子。 “猫猫真好。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有猫猫!” “困了就快睡吧。” “我要把猫猫带回家!“ 呵,酒壮怂人胆。你醒来最好不要记得! - 阿亿很快安静了。摸摸他的额头,温度还好,听听呼吸声也平稳。我把烧好的热水灌进保温杯,放在床头柜。关上台灯,坐去窗边的扶手椅上。过一阵起来一下,检查他的情况。 一夜很快过去了。我隔着薄纱窗帘,看北京的日出。 天完全亮了。我用自己的生日解锁了他的手机,给他的辅导员发信息请假。手机电量低。我从包里找出和自己手机不一样的另一种充电线,给他的手机充电。 - 唉,谁包里没有几根多余的充电线呢,是不是? 第16章 震惊!神秘寡王高冷人机竟然这样! 2025年3月 最近刷手机无聊做了一套性格分类测试。结果测出来一个被黑的很惨的性格类型: “寡王”,“人机”,“反社会”。然后居然还看到有不怕死的问:”如何追求高冷人机?“ 怎么说呢,要么放弃,要么不放弃。 我更希望这个世界上,少一点高冷人机,多一些快乐甜妹。 --- 2012年春,大二下学期 我始终不太理解人类女性为什么要在人类男性进行竞技体育的时候送水送纸巾。他们明明可以自己拿的。但我决定试一试,在阿亿比赛的时候给他送一瓶水。毕竟人类运动出汗口渴了,是要喝水的吧?阿亿是人类。合理。 我估算了一下时间,在快到中场休息的时候出现在了球场(我是不会提前去的),正好看见阿亿回到赛场边。我画着当时流行的猫眼线,将头发拨到一边,晃着短裙,踩着长靴走向他。 左,右,左,右。 走到一半,不出所料,学妹先人一步,跑到阿亿面前,递给他一瓶冰水,然后掏出叠好的纸巾,伸手就要为阿亿擦汗。“学长刚才踢的好棒,吧啦吧啦……“ 又是她。学妹是阿亿学院小一届的学生,是阿亿的追求者,之一。 我紧跑一步,闪现挡在他们中间,直接伸手抚去了阿亿额头上的汗珠。阿亿愣在了原地。学妹也愣了。 “运动的时候喝冰水会刺激肠胃。喝这个吧。”我一手抽走他手里的冰水,另一只手顺势换上常温的水。然后我转身对学妹晃晃那瓶冰水,微笑说:“这个我帮他留着午饭时候喝。谢谢你啦!”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阿亿在后面笑出了声。我回头蹬他一眼。他赶紧仰头喝光了一整瓶水。 决定好了先迈哪只脚,我正准备往看台方向走。忽然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 “今天什么日子,女神来看咱们比赛了?” “拉倒吧,人家才不是来看咱们的。” “晓静,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哎哟,真伤人!” 定睛一看居然是自己学院的学长学弟和同班同学们,穿着另一颜色的球服,站在不远处围观。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原来这场是我们学院和阿亿他们学院的比赛! 天呐,出门没看黄历!我可太会挑日子了! 太迟了。我已经原地去世了。 - 我有一个计划本,每天早上写下今天要完成的任务,做完一项就划掉一项。有一天,阿亿翻看我的计划本,在“写完某某作业”,“读完某某章”后面写下: “中午一起吃麻辣香锅”,“下午看我比赛”,“看电影”。 我倒吸一口冷气。 “干嘛写这些!” “怎么啦,我不能在你的计划本上吗?”他说完竟然撅起嘴,一脸委屈。 我一把抢过来,再也不给他看这个计划本。 然后别过头去小声说: “你和这些又不一样……” 阿亿追问:“哪里不一样?” 笨蛋,你从来不是我要完成的任务呀。和你一起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是记在心里的。 - 我平时安慰别人呢,无非是:”别哭了。哭有什么用?事情解决了就好。“ 阿亿搞砸一件事,我给他分析前因后果,以及如何补救,甚至画了个分析图。 讲了一通之后,他满脸委屈地说:“那你哄哄我吧!” 我倒吸一口冷气:“不行,不会。” 他更委屈了。“那你撒个娇。” 我:? “等等,你做了错事,然后要我跟你撒娇,这中间的逻辑是什么?” 然而看着那双可怜巴巴的狗眼,算了。眼一闭,心一横: “狗狗乖,中午想吃锅锅还是面面呀?“ 呕,这真不行,我要吐了! 第17章 连接宇宙主机 2012年春 我很少穿裙子,因为跑起来容易穿模(不是,走光)。 那天我收到妈妈寄来的一条裙子。淡淡的红色印花,让我想起爸妈结婚照上的布景。妈妈爱拍照,我喜欢翻看她的照片。妈妈年轻时候真美啊。 也许是天气太好,也许是心情不坏,我决定这一天就穿这条裙子。这样骑自行车就不方便了,我又决定这一天都走路。 下午下课后,我走去球场等阿亿训练结束一起吃饭。阿亿骑车载着我。经过湖边的时候,他骑得很慢,边骑边看风景。 湖光映着塔影,又被水鸟点拨。 我说,下来走走吧。 于是我们沿着湖边散步。在一棵很大的垂柳下面,我伸了个懒腰,然后踮起脚,探出头看水里自己的倒影。 你好呀,晓静。我向自己的影子挥挥手。 - 回头就看到阿亿在看着我。糟了,我刚才是不是很奇怪?太尴尬了。 我赶紧转身准备继续走。阿亿拉住我的手臂,将我转向他。 我看到他颧骨上的那颗痣,越来越近,近到没有了距离。 - (点)世界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点。那是两人唇齿接触的地方。 (线)温软的触感像一条颤抖的线,将两个心跳连接。 (面)我们的影子,被春日的斜阳拉成薄薄一片,印在平整的湖面。 (空间)风吹动柳枝沙沙作响,像手掌将我们笼罩。远处球场上的棒球被击飞,划出完美的弧线,又被手套接住。 - 他闭上眼睛。我也闭上眼睛。我们交换着气息。 (时间)时间开始有方向。过去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拒绝,每一次想要靠近却又后退,像尘埃一样同时扬起又落地。 (可能)我听见他在冬夜湖面呼啸的风声中,同时说“你好可爱”和“我喜欢你”。 (所有分支)命运摊开变成无数条平行的河流,又不停地分岔,无数光点忽明忽灭。回望那个除夕夜,在我没有打电话给他的那条支流,所有光点全部熄灭。 - 我试着轻轻地回应他的动作。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另一个宇宙)我来到了一个没有“我”的宇宙。没有理性,没有名字,只有一段未被记录的微弱波动:“黑洞……流星……“ (所有宇宙)所有版本的宇宙,可能发生与未发生的,在此刻共振轰鸣。 (规则)如果重力不再下坠,如果时间不再前行,如果光不再传播,我依然会在这片无序中,做同样的选择。 - 良久,他慢慢退开,我睁开眼,看见他的睫毛在微微颤动。 “晓静,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 我穿越漫天星河,来到所有起点和终点交汇的地方。宇宙化身为一台巨型计算机,向我开放权限。 机器人晓静请求连接主机:请告诉全宇宙,我有喜欢的人了。 然后就收到来自所有宇宙的回应:收到了。去爱吧。 宇宙的十个维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连接宇宙主机 第18章 骗子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如此奇妙,好像什么东西上瘾,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期待下一次见面,下一次牵手,下一次接吻。 为了满足这种瘾,我不仅更在意外表,连讲话也开始刻意起来。我开始揣测他会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我甚至不惜对他撒谎。 - 阿亿问过我父母为什么分开,我告诉他,就是性格不合。其实我没有告诉他,也不敢告诉他真实的原因。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几年,流行跳交际舞。妈妈喜欢跳舞,跳得很好,有很多舞伴。 欧阳是妈妈的舞伴之一。他年长一些,身材高大,穿衣讲究,笑声爽朗。欧阳的姓很少见,名字也特别,连起来就像小说里的武侠。 一开始,他和妈妈其他的舞伴一样,除了跳舞并无交集。后来,爸爸经常出差不在家。有一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妈妈和欧阳坐在沙发上聊天。 我好久都没有见过妈妈笑得这么开心了,一时间忘了刚进门时的异样,竟然被他们的欢乐感染,被妈妈招呼着也坐下来聊天。 欧阳懂得真多呀。天文地理,琴棋书画,历史政治,什么都能聊。他去过很多地方旅游,认识很多有趣的人,会讲很多新奇的故事。甚至连热播的动画片,也能聊上几句。 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爸爸好像没有什么兴趣爱好,连笑话也不会讲,回到家就是看电视,睡觉。 欧阳赞美妈妈做的菜好吃,夸奖我画的画好看。后来,妈妈开始和欧阳出去玩,有时候还会带上我。我们去好吃的餐厅,逛好玩的景点,有时还会收到欧阳的礼物。 那段时间,妈妈每天都很开心,对我空前地好。一切都算正常,除了,不能告诉爸爸。 - 我想请市里最好的钢琴老师,欧阳一个电话搞定。马路上有人碰瓷,欧阳一把将我们拉到身后。大专学院请欧阳做讲座,我们在台下听他讲创业成功的故事,为他鼓掌。 每每这种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想到爸爸,想到妈妈和邻居争执,爸爸凶她“事儿多”。想到家里的柜子门坏了,爸爸说凑合用吧,直到妈妈和我一起修好。想到爸爸时常记不得我在几年几班,小学都读了一半,他送我的礼物还是给幼儿的。想到爸爸不善言辞,几乎没有朋友,但在外面又极爱面子,总是莫名凶我们,美其名曰“立威”。 随后我又恨得想扇自己的脸!我这是怎么了?我居然拿欧阳和爸爸相提并论!我应该赶快告诉爸爸。 可是,每次出去玩妈妈真的很开心。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开心,我也不在乎我是不是开心,反正她开心就好。她一个人管家管我,还要工作,被琐事困扰,被邻居找茬。她能开心就很好了。 我没有告诉爸爸欧阳的事。我骗了爸爸。我是个骗子。 - 有一天我和妈妈到外婆家吃饭。快吃完的时候,外婆忽然用筷子敲着碗,和妈妈说:“以后少出去跳舞,净是些不三不四的人!” 妈妈没说话,起身收拾碗筷,端去厨房。 外婆转而问我:“你妈妈最近和谁跳舞?” 我说:“还是之前那些人。” 外婆接着说:“你可别从小学坏了,随随便便和谁混在一起!” 好的,外婆。 我没有告诉外婆欧阳的事。我骗了外婆。我是个骗子。 - 一个冬天的晚上,我刚钻进被窝准备睡觉,妈妈打完电话忽然说:“我今天和欧阳说你过生日,他答应带我们出去玩。起来穿衣服,他快到了。” 我:“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妈妈帮我穿秋裤和毛裤:”我知道。你到时候别说漏了嘴。“ 坐进欧阳的车后座,我发现座位上摆着一个芭比娃娃,商场里最贵的那个,还有配套的裙子和鞋,甚至还有一套梳妆用品。是我求了妈妈很久的那款。 “晓静,生日快乐!”欧阳从前排回头,笑得很灿烂。 “还不快说谢谢叔叔?”妈妈也回头,笑得很甜蜜。 谢谢叔叔。 娃娃很美,但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喜欢它。在商场里,它是端庄的公主,此时在幽暗的车里,它却像个狰狞的妖精。我只好僵硬的抱着娃娃发呆,犯困。秋裤好像穿反了。 我没有告诉欧阳那天不是我的生日。我骗了欧阳。我是个骗子。 - 新的钢琴老师果然很好。她为我报名考级,鼓励我好好努力,并帮我制定了完美的备考计划,我的进步飞快。 欧阳也喜欢音乐。他有时候会带着笛子,葫芦丝,口琴等等乐器到我们家来,偶尔也弹我的钢琴,或者唱歌。有一次,妈妈突发奇想,要我在欧阳玩乐器的时候为他伴奏。演奏完了,妈妈很开心,又要我们再来几首。一个小时以后,我终于可以回去接着写作业了。几次这样之后,我的作业越拖越久。 有一天,我写完作业已经很晚了。家里很安静。我以为欧阳早就走了,就推门进去主卧找妈妈签字。 欧阳躺在床上睡着了。妈妈不在房间里。 周末钢琴课回课的时候,我弹得乱七八糟。老师很疑惑,问我怎么回事。 我说:“老师,我不想考级了,我也不想学钢琴了。我不是这块料。” 我没有告诉老师我其实很喜欢弹钢琴。我骗了老师。我是个骗子。 - 后来爸爸有一段时间不用出差,每天都在家里。生活似乎回到了从前。 有天夜里,全家人都睡了,我忽然被窗外的引擎声音惊醒。我熟悉那个声音,是欧阳的车,就停在我的窗外。欧阳熄了车,打开车门,就要走过来。 我赶忙推开一道窗缝,声音足够低也足够清晰: “爸爸回来了,你以后都不要来了,也不要打电话。”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欧阳。他也没有再打过电话到我家。有一次妈妈不经意地问我,她不在的时候,欧阳有没有来过。 我说,没有。 我没有告诉妈妈我赶走过欧阳。我骗了妈妈。我是个骗子。 - 我骗了所有人。只要我想骗过所有人,我就能骗过所有人。 只要我管好嘴,这个家,又能撑过一年。一年又一年,至少我的小学和中学时代,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 我骗了阿亿。我不收礼物,并不是因为不需要或者价格贵。真实原因是,我怕礼物的背后有所图。越喜欢的东西越不敢收,我怕还不起背后的期待。就像我收了欧阳送的娃娃,就要为他保守秘密。 我骗了阿亿。我不发朋友圈,不公开我们的关系,不是因为追求低调,而是因为在我心里,爱情和羞耻画着等号。我答应了外婆,“不会随随便便和谁混在一起”。只要我不承认,我就一直是干干净净一个人。 我骗了阿亿。我表面上不在乎他和别的女生相处,但心里十分介意。我有她们的社交账号,了解每一个人的品行,知道每个人的行踪。我好希望他不要和她们说话,不要收她们的东西,不要和她们一起上课,聚会,更不要听她们的表白。但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遇到挑衅,也不回应。我不想走到台前撕破脸,让自己显得难堪。 我骗了阿亿。只要我不讲欧阳的事,他就不会知道我来自什么样的家庭。他就不会瞧不起我,更不会怀疑我是不是“从小学坏了”,甚至,血液里就流淌着水性杨花的基因。 只要我管好嘴,我和阿亿,又能一起快乐地再过一天。一天又一天,至少在阿亿的眼里,我还是那个认真读书,呆呆的“猫猫”。 - 暑假回家,听说欧阳去世了。 当年,我没有留着那个娃娃,欧阳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反复给自己洗脑:我不喜欢。第二天就把它扔了。 扔进垃圾桶,又赶紧捡回来。整理好它的裙子,梳好头发,仔细包装好,放进一个精美的盒子。然后再拿去扔掉。 喜欢。不能要。 捡回来。再丢掉。 扭曲,混乱,邪恶。我是个骗子。我连自己都骗。 犹豫要不要写这一段经历。写完感觉把自己解剖了。我以为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可是揭开伤疤,里面还是脓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骗子 第19章 七百八十五 2025年3月 最近可能手机刷多了,总是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注意力也不集中,总是分心,忘事。我决定明天开始请假休息几天。 --- 2012年秋,大三上学期开学 小时候,有个邻居人称王老五。快五十岁了没有结过婚,一直相亲。有一天,王老五看我一个人在院子里玩,邀请我到他家里去。我没去过他家,也不想去。 “来吧,有蛋糕。” 蛋糕?不想吃。 “有漫画书。” 这个可以。 我走进王老五的家,平平无奇。我在沙发上坐下。王老五来到我面前,脱下裤子。 “你摸摸。” 我望向他浑浊的眼球。 “漫画书呢?” “摸一下就给你。” “没有算了。” 我起身往门口走去。 王老五提上裤子追过来。 “敢告诉你妈,杀你全家!” 我再一次望向他浑浊的眼球。 “杀吧。” - 我不讨厌男人。除了王老五,我遇到的其他男人都很本分。我没意识到王老五事件对我的影响,直到有一天,阿亿在车里,隔着衣服解开了我的内衣扣子。 窗外忽然闪过一双浑浊的眼球。我猛地推开阿亿,打开车门,跑掉了。 - 也没跑多远,就在一条鹅卵石小路上,我蹲了下来,数鹅卵石。 阿亿在旁边不远的地方站着,看我数鹅卵石。 数完784颗的时候,我和他讲了王老五的事。毕竟,人死也要死个明白。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又讲了水龙头冲脑袋,讲了自己修眼镜,自己包饺子,以及,我为什么会看路牌导航,喜欢收集雨伞。 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又讲了更多。讲了父母分开后,我生病得肺炎,自己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讲了小时候表弟把我推下台阶,全家人要我先说“没关系”。讲了亲戚们为争一套房子,在元宵节聚餐时动起手来,后来再也不联系。 讲着讲着,连我都觉得这个女的好惨。 这么惨的剧本,黑洞一样的故事,会有人真的想读吗?是不是读完就该跑了? 你快跑吧。 - 阿亿什么都没说,只是听着。 最后的最后,我鼓起最后一丝勇气,讲了欧阳的故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我的故事终于讲完了。我知道,我们的故事也该结束了。 原来,我光顾着追逐流星,忘记了黑洞会吞噬一切。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单纯快乐的阿亿,被我身后的黑暗吞噬。我要在他靠得太近之前,推开他。用我残存的理智,再一次推开他。 快乐小狗就应该在阳光下跑着跳着打滚儿。黑暗留给我一个人,就够了。 所以,我要推开,推开,推开! 你快跑吧。 - 我低下头小声说: “对不起,本来不该和你说这些的。你听听就好,忘了吧。” 不等他说话,我继续说: “我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很阴暗的人。你现在知道了吧?“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不值得。你走吧。” 你快跑吧。 - 阿亿不知什么时候也蹲下来,握住我的手,厚实的手掌还是那么温热。 他的额头轻轻抵上我的额头。 不要过来,你快跑啊…… - 我闭上眼,眼泪不争气地滑落,砸在一颗颗鹅卵石上。 他:“刚才数到多少了?” 我:“785”。 他:“记住这颗。以后你数到哪里,我就在那里。我一直在。“ 休息几天。你也快跑吧,故事的结局是个be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七百八十五 第20章 幻觉而已 那天夜里阿亿的话,像一张温柔的网,轻轻接住了崩塌坠落的我。我感到久违的轻松和解脱,似乎整个身体都轻盈了。 可是脑子里残存的理智还是不停地发送警报“认清现实!认清现实!”有句玩笑说,“谈恋爱不要只看别人什么样,也要看看自己什么样”。 对我来说,这不是玩笑。 阿亿很好。我不好。我没有情绪,不会共情,无法解读别人的示好,总是后知后觉。我对爱情没有信任,对婚姻没有兴趣,甚至对生活都没有期待。 阿亿明明有更好的选择。那些热烈追求他的女孩们,每一个都很优秀。我何德何能呢?为什么是我呢?费这么大劲,得一台阴暗人机?图什么呢? 是因为好奇吗?觉得我特立独行,和别人不一样?是因为成就感吗?拿下一台高冷人机是一件很酷的事吗?或者是因为同情我,觉得我好可怜,想要来拯救我? - 其实他不是第一个被我推开的人了。之前那些人,有的很快就走了,有的坚持了一段时间,最后也走了。阿亿最后应该也会走的吧? 他还会等多久?他还能坚持多久?他什么时候放弃? - 之后几天,我没有主动联系阿亿。他依旧每天恰到好处地关心,陪伴。每天帮我占位置,拿书包,帮我打饭,下雨撑伞。我们习惯性地一起自习,吃饭,说晚安。 期间我又说过一次,“我不好,你别等了。”他只是笑笑说,“我说过我一直都在,说话算话。”我没有再提。 他总有一天会想通然后离开的吧?我也在等。等他离开,或者,等他不离开。 - 该死,又发烧了。小时候总是发烧,长大了也没好到哪里去。室友们问我要不要去医院,我不想耽误她们上课,就说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毕竟,从前都是这样挺过去的。 没睡多久,渐渐地开始肚子痛,关节也痛,意识开始有点模糊。迷糊中,听到手机好像在哪里响,却又没力气起身。再躺一会儿就好了吧?应该躺着躺着就好了。 我盖好被子,准备捂汗降温,结果没有出汗,反而越来越冷。 彻底昏迷之前,我感到忽然被人抱起来,天旋地转。然后再醒来的时候,就在医院里了。 - 醒来那一刻,我第一反应是坐起来,结果被阿亿按住了。 “别动,躺好。” “我没事。”我听到自己的嗓音像砂纸。 “什么没事?烧成这样,怎么不叫我过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严肃,像是训小孩。我盯着他,想翻白眼,但没力气。 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两瓶水、一盒感冒药、三根香蕉和一盒泡面:“我准备得很充分。” “……你带我来医院是要野餐?” “你一会儿肯定会饿。” 接着他从包里翻出一个冰袋,受伤冰敷用的那种,“啪”一下按在我额头上。 “冷冷冷!”我惊得甩头,“垫个毛巾吧?” “哦!”他吓了一跳,赶紧把冰袋拿下来,手忙脚乱找毛巾。 放好冰袋和毛巾,他又要帮我量体温。等了一会儿拿出来,发现体温计放反了。 “阿亿。” “嗯?” “你别照顾我了。” “你闭嘴。”他压低声音,认真地帮我重新放好温度计,盖好被子,“第一次照顾病人,配合一下。” “看出来了。” 真是个又笨又认真的小孩。明明试卷上的题都不会,却还想考满分。 - 我不记得上一次发烧有人照顾是什么时候了,有点不习惯,有点别扭。说“谢谢”是不是有点见外了?说“你真好”是不是太肉麻了?说“我没事”是不是废话?别人是怎么坦然接受照顾的呢? 算了。反正他不会照顾人,我不会被人照顾。我们也算是一起“白手起家”了。 “我想喝水。” “好,我扶你起来。” 我静静地伏在他胸口,闭着眼睛,没有力气,只好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却没来由地,十分安心。 好吧,身体比脑子先投降了。 - 再次躺好,我闭上眼睛准备睡一会儿,阿亿在旁边刷手机。 像小孩子牵大人的手一样,我轻轻握住他的一根手指。 我可以变成小孩子吗?就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 这时门开了,一个小孩子径直走到我身边,面无表情,眼神冷漠,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娃娃。 哦,是你啊,小晓静。 - 小晓静瞥了一眼还在刷手机的阿亿。 “放手。“她的声音又稚气又冰冷。 “你不用来的。我没事。“我试着笑笑,想让她也稍微放松一下。 小晓静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开始厉声质问: “别忘了,这些年来一直是我在保护你。没有我,你早就完了!现在你居然要抛弃我,就为了这么一个人!” “我想试一试。这些年你撑得太辛苦了,可以休息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你们迟早要分开的!他会走的!你最后也会走!”小晓静忽然尖叫诅咒起来。 我费力起身,抱住她。她没有躲。 “不会的。他说他一直在。“我拍拍她的后背。 “这你也信!你和妈妈一样好骗!你会摔得很惨!你会受伤!丢人!那样也没关系吗?!”小晓静急哭了。 妈妈…… 我也慌了,赶忙帮她擦掉眼泪,同时告诉自己要镇定。 “没关系,我很强的。我应该不会受伤的。嗯,我不会受伤。” 小晓静双眼无神,仿佛已经看到了一场闹剧荒凉收场。 “你还会想起我吗?”小晓静重新看向我,目光重回冰冷。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算了,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以后摔了跟头别来找我!” 我想再抱抱她,小晓静推开我走了。走的时候没有回头。 - 醒来时候天已经黑了。阿亿还在旁边。我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他的手指,吓得我赶紧重新握起来。 怕什么呢?幻觉而已。 第21章 共犯 2012年秋,大三上学期 一天晚上,我们去校外的一家小饭馆吃饭。阿亿在找车位,我先进门点菜。 刚坐下,隔壁桌三个喝醉的男人开始边抖腿边讲话,声音不小。 “你们看旁边这女的,像不像那个演电影的那谁?” “是有点像。就是看着不好惹。” “这你就不懂了。这种叫‘闷骚’,外冷内热,床上可就不一样了……” 笑声越来越放肆,带着故意的挑衅。我转头瞪了他们一眼。刚刚讲话的人看着我,眼神上下扫。 “美女一个人啊?过来一起坐坐?” 我抓起面前的茶杯,把茶水泼向他。他站起来,伸手就要抓我的胳膊。 - “你敢碰她一下试试!” 阿亿的声音冷不丁地落下。 他冲过来,拽开那人,没说废话,一拳砸下去。对方倒退两步,撞翻了凳子。 接下来的场面失控了,几个人都站了起来。阿亿动作干脆,毫不留情,我不记得他打了几拳,只记得桌子翻了,餐具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打人了!报警了!”有人大喊。 我一把拉住阿亿:“快跑!” 我们冲出了饭馆,拐进一条小巷。跑过几条街后,我们躲进路边的草坪,双双倒在草地上喘气。 “疯了吧……”我气喘吁吁,“下手那么狠。” “谁让他伸手碰你!” “那万一真报警了呢?” “抓到我算我输。” 他侧头看我,眼里还带着未散的火气。我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了他输球时在球场上打滚骂裁判的样子。我也在草地上翻了个滚,然后学他的语气大喊:“操!什么烂人!全他妈的是狗!干他全家!” 阿亿愣了三秒,猛地笑出声,直接躺倒在我旁边,笑到喘不上气。 我也笑得停不下来,草扎进脖子里,脸都笑酸了。 他伸手拍我一下:“学得还挺像!” 风吹过,草轻轻晃动。我们就像两个小屁孩,一起变坏,一起闯祸,一起逃跑。在黄昏的草地上叫喊打闹,想象着两个人和全世界对着干。 - 原来爱情不仅仅是共赢,还可以是共犯。 - 其实,在那个数鹅卵石的夜晚,还有一颗鹅卵石没有数。那件事,我不敢告诉他,也永远不打算告诉他。 父母决定分开后,我一度想轻生未遂。我试过几次:溜进化学实验室,但是找不到足够剂量的致死药物。把头闷在水盆里,又因为求生欲挣扎出来。去楼顶,遇到背单词的同学迟迟不肯走,只能作罢。 我时常感到周围的人和事很愚蠢。我决定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做一个机器人。只要我把所有事情做到最好,所有科目考到最高分,就没有人来找我麻烦。 我学习各种知识和技能,有用的没用的,只要能掌握,就掌握。这样我就可以只靠自己,解决一切。 我习惯了只讲道理,讲逻辑,忽略自己的感受。事情解决了,情绪就解决了。 - 可是,阿亿可以不讲道理,不分对错,坚定地站在我这一边。 他讲话没有逻辑,做事没有计划,每天活得没心没肺,过好今天不想明天。但那又怎么样呢?他懂得表达自己的情感,抓住当下的幸福。 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他一样,关掉理智的警报?就大胆掉落一次,反正他会接住我。 - 我想起读过的一本书,讲一位精神病人总想轻生,后来她收养了一只猫,她要和猫相依为命,从此她有了好好生活的理由。 我依旧讨厌这个愚蠢的世界,但是现在我有一只快乐小狗,我要和他一起对抗世界,从此我也有了好好生活的理由。 第22章 好时代 2025年3月 儿子没什么天赋,学习能力也不太行,从小不爱读绘本,三岁了才开口说话。他壮得像头牛,每天两眼一睁就是疯跑。我不鸡娃,随他去了。但是又觉得,人还是应该有点爱好。于是给他报了滑冰和足球。训练表排满,居然一点都不累,晚上回到家还有放不完的电。服了。 --- 2012年冬 每年冬天,无名湖的冰足够硬的时候,学校会圈出一块地方做滑冰场。阿亿约我去滑冰。 这颠覆了我的认知。我想象不出五大三粗的阿亿居然会滑冰。印象里,滑冰的都是翩翩美少女。 他居然还滑得很好。 “难不成你还会跳……” 阿亿跳起来转了一圈,平稳落地。 我惊得下巴砸冰面。脚下一晃,然后就是物理意义上的,下巴砸冰面。 趴在冰上,我忽然想,如果我cos一个角色,带阿亿去漫展,他会是什么反应,是不是也会惊掉下巴? 啊,想去,好想去,好想现在立刻马上去! - 有一天中午,我们在湖边散步,看到民族乐团的同学们在排练。旁边正好有动漫社的同学们在cos拍照。忽然,乐团开始演奏一首欢快的动漫主题曲。coser们围过来二话不说,开始斗舞。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的,还有更多人加入斗舞。 我大为震撼,不知不觉竟然也跟着节奏晃动起来,好像机器人打摆子。 阿亿忽然把我拉到一个土坡后面,抵在树上接吻。他力气好大,我挣也挣不开。 不好,音乐停了,围观的人群散开了。 喂,快放开!马上就要有人走过来这边了! 我用力一推,终于推开了他。 “你真是!” “真是什么?”那个人一脸坏笑,眯起眼睛。 “…...讨厌!” 我赌气转身走开,一瞬间又忽然有点开心。刚才挣扎的感觉好奇怪,好像马上就要坠落悬崖,心里却想再看一眼风景。 然后羞耻地发现……好吧,只好悄悄隔着裤子揪了一下内裤边。 难道我是个变态?太好了,我是个变态! - 那时候有个灾难片叫《2012》,里面讲到2012年12月21日是传说中的世界末日,那天地震海啸,洪水吞没世界。 接近那一天的时候,开始有传言和讨论,世界末日会不会真的来临,以及那天可以做什么特别的事,等等。 我是不信这种东西的,可是阿亿很兴奋地提议,“我们也在‘世界末日’那天做点特别的事吧!” 快到凌晨的时候,我们翻进了一栋要拆掉的老楼,在一间落满灰尘的空屋子里,摆了一圈鲜花和蜡烛。 “欢迎来到我们的‘末日葬礼’!” 阿亿在花和蜡烛中间铺了两件旧外套,示意我坐进来。坐下之后,阿亿又提议我们躺下来。 我们手牵着手躺下。地板冰凉,灰尘呛得我直咳嗽。看着斑驳的屋顶和破洞的窗户,仿佛真的躺在末日废墟里。 我:”该倒计时了。十,九。“ 他:”数到零是不是地震就来了?“ 我:”八,七,六。“ 他:”你说,地震来了,这房子是不是就塌了?“ 我:”五,四,三。“ 他:”房子塌了砸下来,把咱们两个砸死了怎么办?“ 我:”二,一。“ 他:”那咱们是不是就永远在一起了?“ 我:“零。” - 输入: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输出:好的,接下来我们来规划一下两个人的未来。 - 大三过了一半,我开始规划毕业后的生活。我问过阿亿对未来的打算,他没有什么想法。于是我默默把阿亿加了进去。 我想象着,毕业以后我们就留在北京,做什么都行。我从不怕白手起家从底层奋斗,也不怕空降到陌生的领域从零开始。 那时候的北京,空气中都是机会的味道。每一天都是新的,种子撒在空气里就能发芽。 智能手机刚刚开始普及,每一次更新都像在打开一个新的世界。微信刚上线,朋友圈还没有广告,淘宝像一座刚开业的百货大楼。滴滴打车还总叫不到车,饿了么的骑手刚开始出现在街头,扫码支付也还没普及。 每一件事都像刚刚发明出来一样,新鲜、生动、拙朴,却让人心动。 那是一个让人忍不住想要奋斗的时代。 歌坛影坛神仙打架,小众导演的作品也能走进电影院,手机里放的是词句干净的歌。不靠热搜,不抢流量,也没有算法推荐。那时候做创作是值得的,说理想也不显得幼稚。每个人都有话要说,也真的有人愿意听。审美没被统一,每个人都有一点怪,但都活得很自然。 那是一个让人想尽情创造的时代。 - 那是一个多么好的时代啊。你说是不是呢,阿亿? 那是一个多么好的时代啊。你说是不是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好时代 第23章 臣静言 2013年初 寒假中间,阿亿忽然消沉了几天。仔细侦查了一下,好像也没有别的猫。 开学再见,阿亿整个人瘦了一圈,萎靡不振。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大倒苦水。从他混乱的描述中,我大概拼凑出发生了什么事: 阿亿的姐姐毕业后想接管家里的企业,然而家产毕竟是要留给儿子的,虽然阿亿并不在乎。姐姐一怒之下,出国断联了。临走前,还打了阿亿一巴掌。 我一时不知道该同情阿亿,还是同情姐姐。平生第一次,有钱人轮得到我来同情了。 我家虽然没有企业,但是家庭聚会上的炖肉,牛肉是表弟的,胡萝卜是我的。我懂。 本来,别人的家事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可是狗挨打了,我总得做点什么。 - 我:“姐姐知道我吗?知道多少?” 他:“知道。看过照片。” 我:“姐姐有什么爱好吗?” 他:“读书,健身。” 我:“读什么书?” 他:“就是,《三国演义》那种。” 第二天,我说,把这个发给她。 虽然我知道,她并不需要。君王要的从来不是同情,而是江山。我只是想请她手下留情,别打狗(狗有主了)。 阿亿照办了。 - 臣静言: 静闻君素多才志高,卓尔不群,弟亿常以姊为荣,故虽未谋面,亦深景仰。 承蒙其一二言语,得窥家门之事,不胜唏嘘。 夫家事者,闺阁之私,无亲无故,不敢妄议。然观君之境遇,心有戚戚然,故不揣愚昧,草陈此表。语出肺腑,万望垂鉴。 昆山有玉而人不识,非其有瑕,乃世俗之囿,陈见所缚。 以性别论高下,如井蛙测海,焉能窥其深远?忿怒怨怼,余皆明之,生为女子,感同身受。 然智者不迁怒,不贰过。斯人虽愚,然言行无过,心无芥蒂,情无愆尤。 手足情深,同气连枝,弟敬姊爱姊如日月,念姊怜弟应如是。今断然远去,寸心之伤,何啻刀割?骨肉离散,岂不痛哉! 闻君此去山高路远,往珍重,盼顺遂。凤翔九州,伟业必成。 若有余念,思念故土,记挂手足,还望归家还巢,常为探看。 - 地球转过十几个时区之后,之前一直不回复阿亿的姐姐,又开始回复阿亿的信息了。 好了,狗又欢了。 小狗嘛,就应该快快乐乐地叫着跑着撒欢儿,什么都不用担心。 - 哪怕后来我才意识到,为了守护这份轻盈,代价是多么沉重。 姐姐你好,很荣幸认识你。我是晓静,一个和阿亿一样,仰慕你的人。 从阿亿口中,我得知你们最近发生的事,非常抱歉。 本无意插手家事,更不敢妄言指教,只是实在惋惜。 你如此优秀,这次的挫折并非你的问题,而是社会偏见的结果。 输给性别,的确不公平。我理解你的愤怒、不甘和难过。 然而,迁怒亲人,终非智者之举。在这件事里,阿亿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尊敬你,爱你,而我相信你对他也是如此。手足之情,一旦断裂,实在可惜。 远在异国,愿你珍重。以你的能力,无论身在何处,都能成就一番事业。 常回家看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臣静言 第24章 风雨欲来 2013年春,大三下学期 春天的晚上风很大,阿亿的车位上换成了一辆跑车。哇,这是要去酒吧街吗?灯红酒绿,香车美女,纨绔子弟,我脑子里闪过一整套《小时代》。 我们并没有去酒吧街,就只是在环路上兜风,甚至开得也不快,就看夜景。 夜景好美。像一张模糊的未来蓝图,朦胧却带光。 - 阿亿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看着前方,忽然说起他的家。 “我爸妈是做进出口的,从我有记忆起就很忙。他们不太管我,但是又安排很多。” “姐姐特别优秀,成绩好,长得好,能力强,没毕业的时候就开始管家里的投资项目了。” “我小时候做什么都不太行,除了喜欢踢球。后来他们说踢球也能加高考分数,就让我继续练了。” 我看着他,没说话。他把车窗摇下一条缝,风灌进来,吹起他额前一小缕头发。 “我其实……对人生没什么特别的追求。” “他们从来没问过我想做什么,直接告诉我该做什么。读哪个专业,交什么朋友,暑假去哪……一步一步,早就安排好了。” “他们认识很多人,总是带我去各种饭局酒会。” “他们说,把你送进好大学,你要多认识人,积累资源。让我多去参加活动……” 他笑了一下,像是想掩饰什么。“我不讨厌这些安排,但我也说不上喜欢。就……过一天算一天吧。” - 我没打断他。他像是被这份沉默推了一把,继续往下说。 “我其实,真的不喜欢喝酒。“ “我最烦的就是应酬。那些饭局我能不去就不去,有时候假装胃疼,有时候装傻。我妈说,做生意哪有不吃饭不喝酒的?” “我跟他们说我不喜欢做生意,他们就说:‘我们这一代吃了多少苦才拼出这一点资源,不都是为了你?’” “我有一次闹得厉害,结果那个月信用卡被停了。我爸说,‘你不是很有主见吗?那你靠自己试试!’” “我跑去朋友家,他们就联系朋友的父母把我赶出去。跑来跑去,朋友们都帮不了我。后来,我妈为了这事气得生病住院了,还惊动了爷爷奶奶。那之后,我再也没提过不接班的事。” - 我回忆起他假装胃疼、头疼、临时“有事”躲饭局的那些瞬间,还有醉酒后的胡言乱语,忽然都连在了一起。这就说得通了。原来我不是在照顾一个玩心重的大男孩,而是牵着一个一直努力假装轻松的人。 快乐小狗,原来是带着项圈和锁链的。 我以为我的出厂设置里没有加载共情模块,可那一刻,我好像忽然变成了他,心口传来阵阵隐痛。原来这种感觉就叫做“心疼”。 - 红灯了,车停下,他忽然偏头看我。 “你知道吗,晓静,我很羡慕你。” “你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不求人,不巴结谁。你拒绝一个人从不犹豫,说不就不,说走就走。” “有时候和你在一起,我会幻想自己是你那样的人,独立、聪明、强大。你像太阳一样,站在你身边,我觉得自己也能被照亮。” “我每天都在演一个轻松的人,开玩笑、讲段子。其实我只是怕,别人看穿我什么都不会。”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也不敢想太远。我只知道,有你在的时候,我就觉得,今天可以多撑一天。” - 绿灯了。他转过头看向前方。我低下头,鼻尖有点发酸。 “刚开始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其实有点自卑。我以为你迟早会觉得我不够好,像妈妈和姐姐那样催我上进,骂我不争气。” 他侧头看了我一眼,嘴角轻轻扯了一下。 “可是你没有。你陪我发疯,帮我找借口躲局,还在我喝醉后照顾我。” “你总说,‘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一开始,我以为你是不在乎我。后来才明白,你是真的……觉得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 风继续灌进来,车内有一点点凉。阿亿伸过来一只手,我握住他的手。 “你不会发脾气,不会说我懒,也不会嘲笑我。我出事了你也不责怪,二话不说帮我收拾烂摊子。我一开始以为你不在乎我,也不需要我,但你和我说了那么多……那些过去的事,你最不愿意说的那些,你都告诉我了。” 他顿了一下,像是回忆什么。 “你拒绝了全世界,唯独没有拒绝我。你信任我。” 他看着我,眼神干净而认真。 “晓静,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 “和你在一起,我很幸福。” 我没想到他会说这些。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返回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我之前的一些想法真的很幼稚。 原来我以为他活得轻松,是因为不想努力。现在才明白,那是他拼命装出来的样子。 我以为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以为我是最理解他的人。可是那天,我看到的不是共鸣,更多的是差别。大大小小的差别串联起来,星火燎原。在如此巨大的差别之下,我们小小的志同道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我们一个,是没有资源没有人脉,也不想融入人情世故的小镇做题家;一个,是天真烂漫,却背着家族期待,被迫学习人情世故,表面自由的大孩子。 给这样的两个人一起规划未来,这个底,我好像,兜不了。 可我还是想要试一试。因为他说,和我在一起很幸福。 我推翻了之前的所有规划,重新计划着要怎么把这样的我们再次放进那些规划里——每一天,一年,五年,十年。一个办法不行就试另一个,再修正,再调整,再努力。给我点时间,一定可以的! 我也想幸福啊。和他一起。 - 阿亿停好车,送我回宿舍。 “我爸妈下周来北京。一起吃个饭吧。” - 来了,来了,杉菜终于要见道明寺的妈妈了。 第25章 见家长 叔叔阿姨送我一把一千五百块的谭木匠。我为什么知道价格呢?因为标签就贴在盒子上。 我从不缺零花钱,但是一千五百块一把梳子,不会出现在我家。 很好,我很喜欢。精致又有用的东西,管它撕不撕标签呢。 - 入座之后是日常寒暄。我跟着父母也去过一些场合。官商学兵,也都见过。叔叔阿姨提的问题,都刷到过。答案也不难。 我的家庭很简单,父母都是小城公务员,两句话交代得清楚。也许是我耿直的态度让他们放下了戒备,短暂的安静之后,阿姨开始介绍他们的家。之前没仔细问过阿亿的家境。具体了解到他的家境后,我家底约等于无。 我以为接下来就是“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或者“青梅竹马的联姻对象回国了”等等的剧情。 没有。只是又一阵安静。 阿亿开始夹凉菜。 我穿了新衣服,高领子有点紧,不舒服,好想拽。百密一疏,忘了修剪刘海,好扎眼,拨一下。 - 没有安静太久,开始上主菜。他们问我今后想在哪里发展,做什么工作。 我想留在北京,这里机会多。我喜欢北方,吃得惯,住的惯。我不好意思说的是,他们的方言我听不懂,他们的菜太甜,那里气候太热,还总下雨。 叔叔喝了一口茶,摇着手指说:“北京是好,不过,一个女孩子在外边打拼不容易。说句实话,没有资源,没有人脉,要扎下根来,很难的。你们那个专业呢,也不是最热门那种。”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他接着说:“正好我们公司那边有个岗位,你要是感兴趣,叔叔一个电话的事。” 我微微一笑:“谢谢叔叔,我还是想先试试看自己找吧。学校那边也有校招,我成绩还行,也有实习经验。” 他父母相互看一眼,没说什么。又是,安静。 阿亿夹起一大块排骨。排骨可太好吃了。 以后我再也不穿高领子的衣服了。想拽,想拽,想拽!刘海刚刚拨过了,再忍一会儿。 - 几番推杯换盏,叔叔似乎想起什么,话锋一转,语气轻松地问:“晓静,你也读过《红楼梦》吧?” 我:“些许认得几个字。” 他笑了一下,似乎很满意:“我就说嘛,一看你就是那种爱读书,心思细腻的姑娘。你让我想起了林黛玉。” “你看她,才情出众,饱读诗书,一身傲骨。可惜这现实社会,光有诗书才情,是不够的。读书好,终究不能当饭吃。” 他继续慢悠悠地道:“年轻人嘛,多少都有点傲气。但人要想走的远,该低头时要低头。聪明人啊,更要学会藏拙。“ 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规劝:“还有一点啊,你别见怪。虽然说时代不一样了,可是这女孩子太聪明,太有主见,日子有时候反倒不好过。男人嘛,还是喜欢能听话,懂进退的伴侣,你说是不是?” “爸,这是干什么..….“阿亿刚开口就被打断。 “懂什么,你小子又没读过《红楼梦》!” 我望着叔叔,语气平静:“叔叔的意思我明白。但我不太相信听话能带来幸福。我更相信彼此尊重。” 叔叔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阿亿低头继续扒饭。 我心里默念,忘掉领子,忘掉刘海。 - 菜上齐了,阿姨却放下筷子,交握着手,一脸关怀的看着我。 “晓静啊,听说你父母分开了是吧?这些年一个人不容易吧?阿姨就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只是现在有些孩子从小家庭环境比较复杂,比较敏感。我们做家长的,总是希望孩子将来过得安稳。“ 哦,终于来了。 我听完,笑了一下,也放下筷子。 “我确实是单亲家庭。可能也正因为这样,我比别人更认真对待关系,也更清楚什么话不能轻易说。” 她好像没想到我会这样说,干笑了一下。我抬头看她,语气平静得没有波澜。 “从小缺什么的人,往往更懂得珍惜。” 阿亿夹菜的动作顿住了,抬头看了我一眼,像是想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 叔叔提议大家一起喝一杯,然后开始讲一些无关的趣事。 衣领掐着我的脖子。刘海刺进我的眼睛。 - 菜吃得差不多了。阿姨擦了擦嘴角,忽然笑着开口,语气带着点玩笑的调子: “晓静啊,你可别被阿亿哄住了!” 我一愣,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笑着摇头:“他从小就这样,嘴甜,朋友多,也贪玩。你也知道,像他这样的男孩子,最不缺人喜欢,总是招惹小姑娘。上次那个..….” “妈!你..….“阿亿差点呛到。 阿姨瞪了他一眼,又转向我继续说。 “没别的意思,我们做长辈的,就怕他一时冲动,把感情当儿戏。” 我低头笑了一下,像是被她调侃到了:“是啊,他确实挺招人喜欢的。” 又抬起头:“但他认真起来的时候,也挺让人意外的。” 她看了我一眼,笑容意味深长。 最后她问,为什么喜欢阿亿。我开始罗列阿亿的优点。到最后,我感觉二老已经没有在听了。是啊,他们最了解自己的儿子,还用得着我说吗? 这就像找工作面试时候问的最后一题:请问你有什么兴趣爱好? 答案无关紧要。它只代表着,面试该结束了。 阿亿吞下最后一口米饭。 我终于拽了一下领子,脖子还是不舒服。再拨一下刘海,还是扎眼。 - 晚餐后他们送我回宿舍。我转身后,听到他们用加速加密的方言争论起来。 我是不是搞砸了什么?万事总有办法补救的。对吗? 但比起补救,我更想把话说清楚。 第26章 划掉,划掉 回到宿舍,我把计划本翻到今天那一页。黑笔一横一横地划过去: 准备好穿搭。划掉。 练习自我介绍。划掉。 了解叔叔阿姨兴趣爱好。划掉。 准备3-5个有趣的话题。划掉。 总结阿亿的优缺点。划掉。 整理尴尬问题及应对方法。划掉。 - 一整页都划掉了。答案了然。 考零分不是我的问题,是试卷的问题。我做了充足的准备,每道题都答对了,可惜卷面最多就只有零分。我不是失误了,我只是没有资格。 - 聪明可爱的晓静,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资源和利益,就只是一把雕花的梳子。 有点脾气,不肯低头,不好掌控,还是一把硬木头梳子。 而且,她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复杂,敏感。呵,一摔就碎的梳子! - 饭桌上最让我难受的,不是他们说了什么,而是他什么也没说。 她在说“单亲家庭的孩子更敏感”时,他低着头扒饭,像没听见。 没想到,那个肯为我出手打架的男生,在父母面前,竟然是这样的。他可以对全世界插科打诨,唯独在父母面前哑口无言。仿佛每道题只要选“沉默”这个选项,整张试卷就能得满分。 这是孝顺,懂分寸吗?还是软弱?或者是习惯? 我也习惯了独自应对一切,我以为我不需要应援。可当那一刻真的来临,我却隐约在等他开口。哪怕只是随便说一句什么,也好啊。 可惜,他没有。整顿饭,他都低着头,吃得那么认真,好像那碗饭,能救他于水火。 我一边觉得委屈,一边又替他找借口:他大概真的不擅长反驳长辈吧?他可能就是没想好怎么接话吧?他夹在中间也很为难吧?换做是我,也不知道怎样能做得更好吧? 没关系,我来就好。我可以搞定一切。 我可以搞定一切的,对吧? - 算了,不想了。计划本翻过去新的一页,我开始写明天的计划,读什么书,做什么作业。 作业?当然要写作业啦。毕竟,这么多年,自己包完饺子,自己吃完饺子,还得写作业呢! 时间不会因为谁过得不好,就为谁停留。 第27章 姐姐 2013年夏 那次晚餐之后,我问过他父母对我的印象,阿亿一直简单的说,挺好的。 大三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是阿亿的姐姐。 电话的大意是:最近回家,听到了家里的一些讨论。阿亿毕业后不会留在北京,要回去接家里的生意。你想过来也可以,但是你得听话,收着点脾气。不想过来,就别继续耗着受伤害。都是女强人,女强人不骗女强人。再见。对了,你文笔不错。 哦。好。再见。 我应该说谢谢的吧。我好像说了谢谢?算了,这不重要。 - 刚刚听完的时候,我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她说的非常对,是对我们现状的精准分析,和对未来的客观预测。 其实,从那次和父母聚餐之后,我就大约想猜了。我只是一直在逃避,幻想奇迹发生。谋士需要的从来不是策略,而是决心。所以姐姐打电话过来,推我一把。 是时候做决定了。 - 如果我不和阿亿走,那么我们最迟毕业就会分开。阿亿好像可以接受这件事,他习惯了接受父母的安排。而且从他始终松弛的态度看来,他很可能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他不是没有规划,他早就被规划好了。他的规划里,我可有可无。 我其实想过和他走。方言又不是多难学的东西,甜口的菜也能凑合吃,随便给我个工作我就当打工,给谁打工不都一样? 但我不可以。除了一点点当代独立女性的自尊之外,还有一个最根本的逻辑问题: - 阿亿爱的是独立倔强的晓静,那个靠自己搞定一切,不为任何人折腰的晓静。如果晓静变成了依附别人的晓静,就再也不是那个他爱的晓静了。 而我,想守住那个独立倔强的晓静,那个他爱的晓静。 - 感谢该死的逻辑!整个世界都清晰了,清晰到锋利。 我决定毕业就分开。 然后活在当下,好好享受。没有了长远的打算,紧绷着的弦,一下子就断了。我感到无比轻松,空前解脱。 从此我就当阿亿是一把火柴,每次点亮的时候温暖一下,然后在最冷的那天,一把一起点燃,熄灭,走人。 - 阿亿只不过是我人生函数上的一个离散点。把他移除出我的人生,躁动的曲线将重归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