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针密密扎前夫》 第17章 敷衍赵江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 “江头儿,数完两遍,都齐了。” 赵江点了点头,让他们先把东西拉回去。 “陈娘子,这次你帮了官府大忙,赵某感激不尽。”说着,赵江抬手同陈杏儿作揖。 陈杏儿微微侧开身子,只是笑了笑。 “我身为大齐子民,本是应尽之责,况且官府也帮了我许多。那些冬袄可再筛查一遍,有不合规的我再补上。” “呵呵,你每回都查得巨细无遗,才叫我们过来,根本挑不出错,你也无需自谦,便是于你丈夫的事…也有功劳。” 他不便说太多,但就这些日子查出来的,桩桩件件无不叫人惊心骇神,他甚至觉得已经不是浔安县衙该插手的了。 却不知为何,先生还是交代他们查办。 不过说到李耕… “你丈夫那边…可要去看看?” 陈杏儿看了他一眼,但见赵江脸上并无异样。 “那日我家大姐回去后,倒是有提过,他要我去见他。” “嗯,我们知道。” 也不稀奇,衙门故意把她们放进去,其背后用意,肯定是想知道李耕会交代什么。 但赵江还是问出了心中所惑,为何陈杏儿能忍着十几天都不去见面。 当初毕竟也是她,为找回丈夫在衙门堂上不遗余力。 “大人并未不让你去。” “我知道。”陈杏儿轻轻笑了笑,“可绣楼走不开,冬袄必须盯着,寿礼也耽搁不得,相比之下,至少知道他人就在那儿。” 赵江微微蹙眉,听着是这么个意思,但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眼下,事情也算告半,你若是想见,我可以让人带你…” “杏娘,杏娘!” 听见远处传来的呼声,赵江一个闪身跳出后门,躲向墙背后。 “杏娘,你怎么到后边来了,诶,这屋子的门怎么开着?”兰草奇怪地看向后门旁的空房,不是早就锁上了吗。 陈杏儿不动声色地关上外门。 “我都坐十多日了,一起来整个身子都是僵的,出来走走,就见着这屋子的锁,落了得三层灰。” “反正要动一动,想干脆就给它擦擦,结果一上手,一路收拾到里边去了。” 兰草笑得直不起腰来,“你怎么还给自己安个操劳命呢,休息都放不下活儿,好了好了,咱们赶紧去库房吧。” “这么着急。” “可不是,你数数还剩几个日子呢,还得把你的衣裳做出来,赶紧的先挑料子吧。” “呵呵,兰草姑娘眼光好,劳您亲自挑一件就是了。” “看你打趣我,是得好好挑,让你做一身穿上就不想干活的衣裳!” “…” 不过,好在是兰草及时出现了。 陈杏儿余光望了眼身后。 她仍旧没打算现在就去见人,手上的筹码还不够,单凭一层囚槛可唬不住李耕。 赵江既然说她有功,说明她那日的推测都能被印证,即便尚未获得功名,如今的李耕也早已有了靠山。 说不定,他在牢里毫无忧虑,甚至根本没把唐为仁这种品级的放在眼里。 现在走到他面前,又能把人怎么样? 她可以对着王李氏演戏,也可以对着赵江和唐为仁演戏,但面对李耕。 呵,但凡笑一下,都怕自己会呕得胆汁一块儿吐出来。 这次还是让赵江一个人回去吧。 兰草挑出了一匹橙黄色的。 陈杏儿轻轻蹙眉,“颜色会不会太亮了?” 她是想让绣品出挑,不是让自己扎眼。 “料子也太过贵重,我毕竟身份在那儿,强挂一身金银绫罗,反倒让人笑话。” “不会的,这次大爷特地交代要大办,受邀来的宾客只会打扮得更华丽。” 兰草将布料摊开来给她看,“那些贵人穿的,比这还要上等的料子多了去了,杨掌柜也说呢,既然要去,尽可能重视些好。” 想了想,陈杏儿觉得也对,布是好料,不过和她在李府摸到过的,还是有差数。 况且,不是还盼着以后蒸蒸日上呢,做身让人眼前一亮的,不也是现成的招牌。 她笑叹两声。 有些路,自己还是有的走呢。 “料就选这种,但颜色还是换一个。” 她扫过一排五彩斑斓的花布,最后拿出一匹璟蓝色的。 “暗了些吧。” 她摇头,“鲜亮的颜色拢共就是几种,来往宾客之中,凡是年轻些的夫人、小姐,大多都会选,我就算是凑热闹,也不会凑到她们里面去。” “有何不可?” “你呀。”她伸手点了点兰草的脑门。 “要做旁人的生意,可不能先给主顾留一个坏印象。” 在她看不见的岁月里,时常听到来李府做客的女眷们闲聊,多是些重复的话题。 每有提起一些身份不如她们的,那描述可就热闹了。 本该形容外表美好的溢美之词,到她们嘴里就成了嘲弄。 反倒是赞扬德行的,多了几分真心。 倒不是说贵女皆如此,毕竟配合李家之流眼高于顶的,也算一丘之貉。 只是,能让她们都口下留德的,必定惹不了良善之辈。 他人之品性是一回事,陈杏儿要做生意,只要不触及底线,谁的银子不是赚呢。 “只不过衬了那些鲜亮的,这蓝色本身也不算暗,就拿它了。” 布也是好布,兰草不再坚持,不过自己取了那匹橙黄色,打算给她做备用的。 而两人刚一出库房,还没来得及放下东西,迎面碰上了一脸焦急跑来的伙计。 “陈娘子、娘子,出事了,你快走一趟吧!” “怎么了?” 伙计喘了几口气,“…细的我也不知,就那日你家来的大姐,说家里出事了,让你赶紧去…” “杏娘,料子给我吧,你先着紧家里去。” “不、不是去家里!” “那是哪里,你别在这儿喘气呀!”兰草瞪他一眼。 “说是学堂,让娘子赶紧去学堂。” “学堂?”兰草愣了愣。 李衍? 陈杏儿觉得奇怪,李衍出什么事了,惹得王李氏这般着急,要把李玉兰和她一块儿叫回去。 想了想,便道: “算了,许不知事情严不严重,你取一方罩子来,我带回家去做吧。” 第18章 学堂生事 王李氏这厢找得兴师动众,她先是让李绵去找李玉兰,后又去找到陈林,李玉兰进城后再叫上陈杏儿。 不知道的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 可等陈杏儿被这位大姑姐紧赶慢赶拖了一路,到了地方众人才发现,不过是件无厘头的小事。 或者说,原本该是一件小事。 “你们就欺负我老婆子没人撑腰,顶着大脸欺负我孙子!” “没脸皮的瘪犊子,也不照镜子看看什么歪瓜裂枣,我孙子凭什么给你道歉!” 还没进私塾的大门,老远就能听见王李氏尖酸的嗓音。 她俩到时,看见陈林和李绵也在门口等着。 “你俩待这儿干啥,没听见娘都喊得急了嘛。” 陈林面上有些尴尬,李玉兰不满地瞪了他们一眼,率先走了进去。 “咋才过来,看看你侄子,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 王李氏见到人,底气又足了一倍,腰板挺得更直,一手插腰,一边指着对面几人,更加蛮狠的骂起来。 陈杏儿走进来,向周围扫视了一圈。 李衍跟个小鸡仔似的,被王李氏牢牢护在身后,他俩旁边还站着五个人。 一对父子锦帽黄缎,身形富态,其身旁的夫妻相比之下略显普通,但周身干净,有文秀之气。 那父子同样竖眼横眉,时不时帮腔骂两句,而那对夫妻自始至终未置一词。 陈杏儿移过目光,与他们相向而立的,是一对面色铁青的夫妇,和一个中年人。 此人她认得,是学堂的夫子。 夫妇身后有个孩子坐在地上,脑袋缠了几圈布条,另有一个大点的孩子正在照顾他。 而双方之间,还有两名衙役。 不知是否为此,陈林方才显得踌躇不定。 王李氏骂累了,就教唆他们继续骂,说这些人如何欺负李衍,必须讨个公道。 陈杏儿没理她,上前先同夫子行礼。 “陈娘子。”夫子脸色也不好,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衙役们认出了她,忙不迭地描述来由。 他二人来到附近巡视,撞见了李衍三人正殴打那个受伤的孩子。 “我呸!平白无故打他干什么,要不是被欺负了,我孙子会动手吗!” 王李氏连忙啐了一句。 那衙役恼火,倒也忍了下来,“我们看到的是这样,至于原因,听私塾的先生讲吧。” “听什么听,就是衍儿被欺负了,你不给他讨回来还听什么废话!” “娘,静声,听夫子说。”陈杏儿回头,淡淡看她一眼。 “你!”王李氏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可陈杏儿丝毫没有顾虑。 “这里是学堂,不得对夫子不敬。” “…” 李玉兰赶忙拽了拽她娘的衣角,别的不说,李衍还想在这读书,先生的面子总该给的。 王李氏这才不情不愿的闭上嘴,两只眼睛依旧狠狠瞪着陈杏儿。 夫子一手背在身后,肃然看了眼李衍三人。 这四人都是私塾的学子,其中李衍三个常在一起吃喝玩闹,于读书却是入目不堪。 前些时候,有一款受众甚广的松墨,家境好的富家小子得了一块。 可好墨是用来写字的,对于不爱念书之人,一笔烂字,再好的墨也救不了。 他们想炫耀好东西,于是找了一个墨笔不错的同窗,给他们代写功课,好处是让同窗也能用用。 同窗见墨欣羡,于是答应下来。 然而凭一个孩子的功笔,再好也写不出四种截然不同的字迹。 且夫子阅卷多年,一眼便看穿,将四人揪出,一并责罚。 此事本没什么,投机之事比比皆有,夫子并不求众学生金榜题名,罚过就算了。 谁知李衍三人气同窗没用,双方互推责任,引发了争执。 结果这三人一气之下,把同窗带到后院殴打,甚至拿石头打破了他的头。 “荒唐!德行不正,冥顽不灵!” 夫子带着怒气,挥袖一甩,指着李衍三人便骂。 “你们从未诚心念书,却学得一身尖酸刻薄的本事,心眼如针,心思歹毒,竟干出残害同窗这种狠毒之举!” 一个衙役上前同陈杏儿商量。 “这事儿吧,本该你们几家道个歉,赔上药钱就是了。” 结果简简单单一件事,几个长辈一来就闹,谁也不肯认错。 尤其是王李氏,话都听不进去,一味扯着嗓子叫骂,闹了半天问题一点没解决。 “道什么歉,我们凭什么道歉,让他写他写不好,就是他的错,还害我孙子受罚,他活该挨打!” “他不就是贪墨才答应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就是天经地义,办不好差事,罚他还没理吗!” 王李氏和那富人一句接一句,把对面的夫妇气得脸色青一阵黄一阵,却似乎是口拙,不知如何驳斥。 夫子许是讲过道理,可惜对面打定主意胡搅蛮缠,亦不愿再浪费口舌。 “我说官府来的,有人想往我们身上泼脏水,总不能瞧着受点伤,你们就拉偏架吧?”富人甚至试图污蔑一下衙役,好赶他们离开。 他们三家早就不想继续待着,要不是有衙役在,光一个夫子站在那,谁怕。 “你们打了我家孩子,凭什么不道歉!”对面的父亲怒道。 “明明是你儿子的错,没那金刚钻,少揽这瓷器活,倒是你们该回去好好教他,没本事就别贪便宜。” 王李氏跟着骂:“就是,不学好还连累别人,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我孙儿才是倒霉遇上这么个东西!” “你再说一句!”那妇人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说咋了,他就是个小杂种,瘪犊子,跟你们一样式儿的孬货!” 那孩子听见父母被骂,不顾头上的伤就想起身,血都渗出了布条,还是旁边年长些的硬给按住。 听见这些污秽之词,陈杏儿的目光逐渐冷冽。 “不可理喻…简直是不可理喻!”夫子气得脸上的胡子都像要翘起来。 李玉兰推了推陈林,想让他上去打个圆场,拖着大家都走不了叫什么事儿。 可没等陈林动作,陈杏儿一个转身,从王李氏身后揪出了李衍,把他拽到受伤的孩子跟前。 “道歉。” 第19章 李衍道歉 “…陈杏儿你反了天了!” 王李氏健步冲了上去,扯住陈杏儿的衣袖,伸出巴掌朝她身上挥去。 “我打死你个吃力爬外的东西!小娼妇,烂心眼的婆娘,你再说一句,让谁道歉呢!” 陈杏儿任由她掌掌落在身上,不躲也不挡。 她只是严肃的看着李衍。 “李衍,向他道歉。” “向你的同窗道歉。” 李衍本仗着王李氏在,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此时此刻见祖母像疯子一样发泄,陈杏儿却不动如山。 她眼中的威严认真,莫名令他感到心颤。 “我说李家娘子,多大点事,又不是咱们的错,你这是何必呢。”富态男人随口劝了一句。 陈杏儿朝他轻轻瞥去一眼。 “是非对错有实情可见,不由旁人言语定论。” “你…” “怠慢功课,贪欲助纣,他们已受责罚,但打人同样为错,不容狡辩。” 最后一句,是看着李衍说的。 她前世从未听说李衍和人打架斗殴,但想来,不见得没有发生过。 她那时已经背上债,没日没夜只顾埋头干活。 而王李氏也无需旁人撑腰,她手里攥着银子,底下有听使唤的儿媳,气势肯定比现在更高。 遇到这些事端,想必她一通耍无赖,就能不了了之。 亦或者,她从来瞧不上这个儿媳,只叫李玉兰夫妇到场就解决了。 “你今日若不肯明是非,行礼德,这圣贤之门,以后便不用来了。”陈杏儿说道。 “弟妹!” “陈杏儿!” “你敢!” 王李氏气得脸色涨青,伸手就要掐她的脖子,却被一旁的衙役拉开来。 “老实点,想干什么,当着官差杀人?” 陈林连忙上前,脸上堆笑,“官爷误会,误会,我娘就是心急,她手上有分寸,伤不到人的。” 李玉兰也过来,想要抓陈杏儿的胳膊。 “她这不没事嘛,被婆婆教训一下而已,不打紧。” 陈杏儿一把挥开她的手。 “我只给你三个数考虑,不道歉,就和我回去,明日不必再来。”依旧是对李衍说。 “你个贱人!” 王李氏被死死摁着,再发狠也挨不到人,只能干瞪着眼破口大骂。 “陈杏儿你要死啊,这么大的事你凭什么自己决定!”李玉兰也急了。 “就凭我出了他的束脩。” “…” 陈杏儿轻轻递过一个眼神,李玉兰便说不出话了。 无奈这人最近莫名强横,他们屡次讨不到好,更不用说王李氏早就出了血,陈杏儿要是说不供就不供,还真就没法子。 “不要脸的贱蹄子,我的衍儿是要考功名的,你敢耽误我孙儿念书,信不信我把你千刀万剐了!” 不知王李氏哪根弦崩了,这会儿连官差都不怕,拼着老命就要向前冲。 “扫把星,狗窝来的娼妇,下作的贱人,我呸!” “就该把你关进牢里去,连累我儿白白受苦,连我孙子都不放过!我今天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你不得好死!” 她像是一头红了眼的疯牛,眼里只有一个目标。 衙役又怕使的力大了,伤着人,差点没被挣脱。 还是另一个察觉不对,上前一并按住了肩胛。 “哎,李家娘子,你这是何苦…” “昕泉,取我腰橐来。” 一片混乱中,夫子突然说道。 “是。” 闻声而动的,是方才照顾伤者的年长学子。 他走进屋中片刻,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支锦囊,递给了先生。 “我先前便有意,让你们来年不必送孩子过来了,读书不用心,不过是浪费银钱。” 夫子将锦囊挂在腰侧。 “学制还剩三月有余,我便折合现银还于你们,若怕我贪了数目,到衙门清点亦可。” “先生!” “这…” “李家老妪,莫再仗势欺人,凶蛮狂妄,自以为压人一寸,实则丢尽颜面。”夫子又厉声说道。 “你指望儿孙光耀门楣,就这般作态,别说功名,一个无德无礼之徒,府试的大门都别想踏进去半步!” “…” 王李氏突然怔住,呆愣着一句话都说不出,空气中乱抓的手也软了下来。 怎么好端端的,夫子也要赶李衍走了。 “夫子,您怎么也跟着李家的婆娘胡来?”那富人一脸不快。 而夫子只是冷哼一声,“胡来?我只可惜李衍不及他母亲半点,至于你们,倒是如法炮制。” “…” 就在这时,刚才半个屁都没放的夫妇俩,突然推着自家儿子出来。 “快,快跟人道歉!”妇人摁着儿子,让他跪在受伤的同窗面前。 “夫子,我家孩子知错了,他现在就道歉,您别赶他走,药钱我一定赔。”丈夫紧随其后,躬身求道。 富态男人见阵营支离破碎,沉着脸啐了一声。 “哼,既然庙大容不下我们,不念就不念了!”说完,拉着自家的胖小子便走了。 至于打伤人的赔付,一句未提。 这厢衙役还怕王李氏发疯,腾不出手去管他。 陈林瞧瞧架势,再看陈杏儿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也推了推李玉兰的胳膊。 “衍儿,去吧,不就是道歉,说句话就行了。” 李玉兰哄了两声,又回头看看王李氏,见她一脸不快,却到底没说什么,才又把李衍朝前头带了带。 李衍抬头看看陈杏儿,对上她的眼神,下意识缩了脖子,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斜着眼睛轻声说了句“对不住”。 “娘回去取银子,衍儿打了人,该赔的我们要赔。”陈杏儿又说道。 王李氏立刻瞪她,“你个挨千刀…” “陈娘子、陈娘子,不必费心,李家婆婆也别动气,银钱我出就行。”刚才道歉的男人连忙劝道。 “哼。”王李氏翻了个白眼,没再吭声。 “哎呦,那就劳你破费…” “不可。” 李玉兰正准备应下,却被这一声打断,很是不满的瞪向陈杏儿。 “李衍没有松墨,代写的功课却有他一份,打了人,却能省下赔付。” 陈杏儿淡淡看着李衍。 “好事占尽,毫无代价,或许才是造就他今日目无礼法的缘由。” 第20章 王李氏挨打 听了这番话,一旁的夫子不禁来回看了她几眼。 男人有些尴尬,可陈杏儿自始至终油盐不进,她都被婆婆狠劲教训了,也丝毫没有改变态度。 他突然觉得,这怕不是个面和心硬的。 “…那还是,你来定主意吧。” “娘,去取来银子。”陈杏儿的意思便是自行承担。 王李氏显然火气飙到了又一个峰头。 “糟心贱妇,你才是丢尽我李家的脸,让我拿银子,我的银子看谁敢拿!” “你说谁不敢!” 霎那间,没人注意到一个汉子冲到跟前,众人闻声回头时,清脆的巴掌声已然响起。 “啪、啪!” 衙役们吓了一跳。 陈杏儿也意外的挑了挑眉毛。 “娘!” 李玉兰顿时就要冲上去,却被一股力道一把拽住,一个狠劲儿下来直把她扯到了地上。 “啊!” “你们这群畜生!不光打我儿子,还骂他、羞辱他,谁要你们的臭钱,我们打回来就是了!” 妇人将李玉兰死死压在身下,一连串的巴掌甩在她脸上、头上、身子上。 陈林想去拦下,却被那汉子一拳撂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拳挨在鼻子上。 “别打了!” “啊!” “哇啊啊!” “别打了,别打了!” “姑姑!姑父!娘,快去帮忙啊!” 一时间,哭声,喊声,求饶和怒斥,糅杂在一起,令场面一度混乱。 眼看王李氏像被打闷了,衙役这才敢放手,转而去阻止扭打一团的四人。 剩余的几人早就懵了。 李衍连连大喊,人却不敢靠近一寸,李绵哭着鼻子躲去了门外,而那个受伤的孩子,正一脸担忧地看着父母。 陈杏儿立在原地不动。 谁都不曾注意到,她看向那对气势高涨的夫妇,眼中流露出的一丝羡意。 她用礼教来压李衍,在学堂之地得到夫子的认可,可寻常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被规矩所困。 无论王李氏做了多少荒唐事,无论她遭遇过多少不公,道理归道理,同情归同情,可要是她做出如此举动,定会被千夫所指。 最后规训便是:子不言母之过。 虽然如此,看见终于有人不必忍耐,并扎扎实实的给了王李氏一击重拳,她心中还是飘过了一丝快意。 先时进来,这对夫妇看上去就像面揉的一般,被辱骂许久,也不过是气得满脸涨红,丝毫还不上嘴。 要不是有衙役、夫子和她先后表态,这二人恐怕就是打碎牙齿和血吞。 比前世的自己还要窝囊。 现在不就舒服多了,陈杏儿看了看跪坐在地上,垂着头的王李氏。 她如今是打不得,能打得的人又何苦忍让。 “陈娘子。” 陈杏儿回过头,见是夫子来到跟前。 “我方才那番话,虽有胁迫之意,却也句句属实,这几个孩子心思不在书册,本塾的束脩却…” 夫子顿了顿,偏头看了眼另外那家人。 “娘子家境,我大致有所了解,非是看低何人,只是与其在此耗费光阴,不如让他学门手艺,往后也能有生计。” 陈杏儿明白,这属实是肺腑之言了。 但夫子定然不了解,功名于王李氏乃心魔深重,不是节省几两银子就能化解的。 “先生所言极是,只是这些,我曾与家母商讨过的。” 她没有说得透彻,而夫子已然明了,轻叹着摇了摇头。 “…不过,先前听闻娘子去了衙门,你丈夫可有消息?若他平安归来,许是能劝得令堂几句。” 李耕? 陈杏儿笑了笑,“但愿如此。” 这两个衙役许是故意没使全力,拉了半天都没能完全把人分开,看看那汉子,一只胳膊被拉住,还能一个近身,给陈林脸上落一拳头。 女人这边的状况更加惨烈。 衙役又不好挨着碰着,只能眼睁睁看妇人骑在李玉兰身上,发狠地连捶带打。 像是要把王李氏辱骂儿子的气,全都出在她身上似的。 动静闹得越来越大,甚至引来了堂屋中的学子,好几扇窗户都开了缝。 “老师。”名为昕泉的学子,一边轻轻关上窗,一边提醒道。 夫子见此,重重咳了两声。 “住手。这里是学堂,再有使不完的劲儿,到大街上打去。” 闻声,夫妇俩才渐渐停手,衙役立刻上前把四人分开。 李玉兰勉强撑着地,一颗牙齿从嘴里掉出来,还带出了挂在唇边血丝。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没王法了!谁的儿子你找谁出气去,凭什么打我们,官爷,我要告他们,他们打人不该受罚吗,全都该去坐牢!” “爹、娘…”受伤的孩子担心地起身。 可还没等夫妇说话,陈林一把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好了好了。弟妹,衍儿道了歉,想怎么赔,你自己拿主意吧,我和你大姐先回去了。” 说着,就把李玉兰扶起来,两人相互搀扶着离开了私塾,任李衍在后面唤了几声都不回头。 陈杏儿看向那对夫妇。 “行了,不用你再赔啥。”那妇人心情复杂地看着陈杏儿。 欺负人的是她儿子,可为他们的孩子讨回公道的,还是她。 又觉得陈杏儿不至于连坐受罪,可心里不满,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我们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就当两清了。” 话已至此,王李氏既得了教训,陈杏儿没必要再把她拉起来重新斗嘴。 她又看向沉默的夫妻。 触及目光,男人脑袋里一个机灵,下意识便说:“我们还是要赔的,一会儿带孩子去药堂看看,银钱都由我出。” 这次对方倒没有拒绝。 由此事件告一段落,夫子要求他们今日都把孩子带回去,往后要不要继续念书,商议之后再定。 “陈娘子,今日所言,还望娘子慎重考虑。” 陈杏儿没说什么,同他回礼,便带人离开了。 王李氏被李绵搀扶着,垂头不发一语,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夫子的话,而李绵脸上还挂着泪痕。 至于李衍,他在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同样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第21章 生出贪念 王李氏回到家便躺着,不知是不是因为挨打大受打击,甚至没力气再朝陈杏儿撒气。 而始作俑者李衍,早在半路就跑了个没影。 陈杏儿见家里有剩的糊糊,往里面添了把小米,加瓢水,搁灶上重新热。 “娘,我不想光吃糊糊,你去炒两个菜去。”李绵也倒在炕上,不高兴地指使道。 陈杏儿瞥了她一眼,“你自己做。” 李绵愣了一下,像是不可置信。 “…娘难道想偷懒,连饭都不肯做了?” 陈杏儿这次头也没回,将方罩放在桌上解开,把里面蓝色的布匹取出来铺平。 “我吃糊糊就行,你想吃别的,那就自己做。” “娘为什么不做?” “没有为什么,你又不是没手没脚,也该分担家里的事了。” 李绵并非完全十指不沾阳春水,她不在家时,王李氏做事也会叫李绵搭把手,但等她一回来,几人就都跟废物一样了。 “祖母说过,就该娘干家里的活!” …呵。 陈杏儿轻声冷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当娘的必须伺候十二岁大的姑娘。” “那可是祖母说的…祖母!”李绵见她不听,也搬出李衍惯用的那套,试图让王李氏去压她。 王李氏身子动了动,扭过头,厌弃的看了眼外头,却似乎真没什么力气了,又把头转了回去。 李绵撇了撇嘴,从炕上跳下来,还想去理论。 “祖母都累了,娘不该做点好的,给祖母补补身子?” 嘴上的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 只是,陈杏儿要不要关心这位婆婆的身体,可不是她说了算的。 “呵,你见你祖母身子乏,想到的就是使唤你娘干活?” “我…” “你呢,你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不能照顾一下祖母,帮一帮娘亲?” “祖母说…” “你祖母的话是让你这么用的,给你偷懒做的借口?” “我…” “你干脆上外头,把刚才那些话跟街坊说说,看大家会不会给你出头呢。” “…” 李绵不做声了。 她不做声,陈杏儿就更觉可笑。 她不是个无知幼童,不是不知道自己讲的有多没理,但她还以为陈杏儿活在婆婆的淫威之下,会像耗子见了猫一样,乖乖听话。 好在,陈杏儿早就对他们没有丝毫期待了。 她没再搭理,专心丈量手里的布匹,算算该如何裁剪。 而这时,李绵也注意到桌上的布。 “布是哪里来的,这么好看。”她有些惊艳的问道。 不能说她识货,但好料子光看面就和普通货大有不同,况且上头蓝色染的细腻,长眼睛的都知道是个好东西。 李绵轻轻摸了摸,手中的柔软顺滑,是她过去从未触及的。 又感叹了一遍,“这布可真好!” 陈杏儿点头道,“是客人订的上等料,前头有你哥哥的事,我赶着去,才带回家来做,一会儿小心些,别把水洒上面了。” 李绵点了点头,又问:“娘,这匹布得多少银子呀,肯定不便宜吧?” “光买布的话,这一匹最少也要十五两。” “这么多!” “对,所以要小心些,万一给客人做坏了,我们也赔不起。” 陈杏儿当然不会实话实说。 比起拜访秦府的礼数,李家人只会专注于眼前好处。 要是知道这匹料子归她自己,只怕一寸都不会给她留。 她还是李家的媳妇,王李氏这点霸道的权力还是能坐稳的。 “那…娘要在家里做完衣裳吗?” “只是赶时间,今晚在家里做,明儿还是带回绣楼去。” 李绵眼睛转了转,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里屋。 量过之后,陈杏儿细看又觉得,这蓝色第一眼瞧着贵气,但看久了又显得沉腻,如果搭配淡雅的颜色,或许会更舒服。 只是,她也不能为此多要一匹昂贵的料子。 说到底,自己去了,大部分时间里也是边边角角的人物,只是出于经验,有个更好的看法罢了。 一…两尺…半… 上身这么些应该差不多… “衍儿怎么还没回来,你赶紧出去看看。” 就在她量得起劲儿,正准备拿把剪子的时候,王李氏从里面出来喊她。 “许是去找哪个玩伴,又不是第一次回得晚,一会儿给他把饭留上就行了。” 虽然人家不吃就是。 李衍在私塾的几个交好的同窗,家里都不愁吃穿,他有时候玩得晚了,还会应邀留下蹭一顿饭。 陈杏儿是不喜欢吃人嘴软的,上辈子有意教他,不能总去人家里占便宜。 李衍一开始还不肯听,说什么别人家里顿顿有肉,少的能有四菜一汤,多的能把桌子摆满了。 王李氏一听就心疼起来,一边骂她废物心狠,一边为李衍撑腰,让他尽管去。 那时候没办法,起初她一咬牙,天天都买一斤肉回家,晚饭的菜变着花样做,尽量不让他馋外头的。 可家里条件如此,很快这种日子就没法负担了。 于是她下了狠心,把李衍狠狠教训了一顿,并威胁称,要是敢做那种没出息的事,一家人全都回村里去。 即便在那之后,她承受了许久王李氏疯狂的打骂报复。 只那时她当这是自己的儿子,她有责任教导他,知人知事知天命。 现在嘛… “让你去找你就去!”王李氏甚至推了她两把。 “才受了委屈,肯定在哪儿难过呢,你当娘的也不知道关心,心窝子又狠又硬!” 陈杏儿开始以为她心气不顺,又是故意找茬,只装作没听见不理会。 “你听是不听?” “灶上热着饭呢,我不得盯着些,等饭好了再说。” “灶我不会管吗!” 陈杏儿叹了声气,“你不是回来就没精神吗?” 王李氏啐了一口,骂她装好心。 “不去是吧,好,当娘的不管,我老婆子不能不疼,今天就是拼这条老命,摔死也给你找回来!” 听她愈发夸大其词,甚至一副开门往外走的架势,边走还继续大剌剌地喊话。 陈杏儿这才觉察不对劲。 怎么看起来像是,故意要把她支到外面去呢? 第22章 顺水推舟 为什么? 王李氏有什么必要非得她出去? 陈杏儿瞅了眼里屋,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没有。 再一看手中的布料。 “…” 真不怪她此时感到诧异。 陈杏儿知道好东西惹眼,可毕竟时间不多,衣裳尽快做好才是第一位的。 所以干脆大方拿出来,声称这是客人的东西。 况且,她知道王李氏有忌讳,以往她把没做完的活计带回家,也没出过事。 王李氏这点分寸缘于更早以前,那时陈杏儿刚和李耕成亲。 发现她根本没有嫁妆,一场婚事下来李家没讨到一个子儿,王李氏只能把目光放回大女儿身上。 结果被儿子、女儿合起来训了一顿,称若是李玉兰做手脚被发现,定会被陈家赶回来,名声臭了以后再也嫁不出去。 后来陈杏儿也如此告诫他们,王李氏至少明白这份差事于家中的重要性,从不敢轻举妄动。 却没成想… 陈杏儿细细摸着手中昂贵的料子,果然还是金钱迷人眼,猪油蒙了心。 不是真的听进了道理,只是利益不够大罢了。 她以为讲明昂贵之处能让人有所顾忌,却只是勾起了被压抑的欲望。 其实若她铁了心放眼前看着,哪怕应下王李氏的命令,大不了带着布料一起出门,又能拿她怎样。 可是。 看着王李氏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禁令陈杏儿想起一句话,富贵险中求。 可若就此身陷囹圄呢? 手上这缕光滑柔顺的触感,未尝不能是一张奢靡的陷阱。 王李氏想冒这个险,那她就陪一场赌局,如何? “我知道了,娘您回来歇着吧,我出去看看。” 她话音刚落,外头撒泼的动静立马就停了。 只见王李氏腿脚利落的转身进屋,还絮絮叨叨数落了几句。 陈杏儿没有立刻出门,反倒是先把桌上的布匹重新卷好,包进罩子绑了起来。 王李氏见状,立刻把脸拉了下来。 “捆起来防贼呢,什么香的臭的以为谁都惦记不成!” 陈杏儿轻轻一笑,“摊在桌上不得碍了吃饭,再说,也不能弄脏料子,要赔给人家,我这差事就算到头了。” 王李氏嘴角抽搐一下,还是嘀咕了一句,“…什么金贵玩意儿忒了不起。” “少说十五两一匹的东西,可不就是金贵。”陈杏儿补充道。 “…行了行了,你放里头去,没人碰它,赶紧去把衍儿找回来。” … 陈杏儿说是去找,其实就在外面晃荡了几圈。 天色渐暗,街道两旁的商贩店铺,关门的关门,收摊的收摊。 货郎扛上了轻便许多的扁担。 举着风车到处跑的孩童,一个个被喊回了家。 只有零星几家小馆,还给路过晚归的人们做一份汤食。 一朝重生,她回来这许久,似乎还是第一次悠闲的散散步。 许是父亲读书,受儒生之气影响的缘故,在她出嫁前,还曾幻想过老夫老妻携手漫步田野的生活。 她爹曾说,自己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和她娘抱着刚出生的她,走到了一颗银杏树下。 她娘抱着她,站在树下,脸上的笑容非常美。 因而给她起名为“杏”。 “我的杏儿,一定会比爹娘更幸福。” 夜幕之上,扫过一条星星的尾巴。 陈杏儿慢慢呼出一口气。 想起私塾里,那对为了孩子,最终奋起一搏的夫妇,想那些珍爱孩子的父母,都会如此一般奋不顾身。 从前的她亦然。 她也曾为了孩子,为了自己的家,拼命努力过。 她以为,一切都是为了向往中的生活,为了未来的希望。 可惜,错了。 “杏娘?” 陈杏儿脚下一顿,回过头,笑着和对方打了声招呼,“刘叔,还没收摊呢。” “哎,街上还有人嘛,锅一直热着,还没吃呢吧,进来吃碗馄饨。” 她笑着婉拒了。 之前的银子全都付给了做冬袄的绣娘们,新的例钱还没发,王李氏也不会给她零用,如今只有两袖空空。 “不用给钱,刚才有个客人多给了一份,请你吃呢。” 陈杏儿打趣道:“人家给多了,你没提醒呢。” 刘叔摆了摆手,“不是不是,那客人特意多付的,说请你吃一碗。” “请我?谁呀?”她有些惊讶。 “看衣服,是个衙门的官差,他说你之前帮了忙,就当是回礼。” 赵江? 不对,赵江见到她,肯定会来打声招呼的。 “应该没巡过这条街,瞧着面生呢。”刘叔一边盛馄饨,一边嘀咕着。 对县衙而言,她的确称得上帮了大忙。 只是陈杏儿没想到,除了当面来往的赵江外,还会有萍水相逢之人,承了这份情。 陈杏儿望了望街道,未曾看见衙役的装服。 “走得这么快,我该道声谢才是。” “是走得早,我说那人眼力可真好,我咋看都没瞧见你呢,他就说等你到的时候请你进来吃。” “这样啊。” “来,快趁热吃吧。” 不管怎么说,陈杏儿咽下一口暖呼呼的热汤时,瞬间融化了心中的寒意。 “娘,你怎么在这?” 陈杏儿闻声抬头,“你祖母担心你没回家。” 许是当下心情不错,说话的语气都和蔼了三分。 可李衍下一句便浇灭了她的暖意。 “祖母让你来找我?可你分明是在偷嘴。” 刘叔听着话头不对,赶忙解释道:“这是啥话,是有个官差请你娘吃这碗馄饨呐。” “官差为什么请她?” “他说你娘…” “不过是碗馄饨,我是吃不得还是怎的?你刚才没回家,去哪里了?” 陈杏儿打断了解释,她现在还不能让人知道,自己与县衙有这层关系。 尤其是李家人。 李衍心虚地移开眼睛,毕竟陈杏儿反感他在同窗家吃饭,随便说了两句糊弄过去。 而桌上那碗散发着热气的馄饨,香味四溢,又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他直接坐了下来,一把端过陈杏儿面前的汤碗,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刘叔渐渐皱起眉头。 因为李衍吃得欢实,没一会儿碗就见了底,一个馄饨都没剩。 “这…” “刘伯伯,你家的馄饨就是香,我吃好了,娘,咱们回去吧。” 第23章 布被裁了 陈杏儿只觉得可惜,一碗馄饨虽小,却也是某个人的心意。 但也不能为此当街翻脸。 她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叫住。 刘叔取了只木碗,重新盛了一份馄饨递给她,“不吃饭咋能行,你带回去吃吧。” 他故意提到陈杏儿没吃东西,想敲打一下旁边的小子。 可李衍不但没有愧疚,反倒欣喜地主动接碗,还说:“刘伯伯真好,正好带回去给祖母和绵儿!” 然而没等他接到,手腕就被陈杏儿掐住。 “娘?” 陈杏儿推回刘叔手中的碗。 “刘叔,您是小本买卖,刚才的有人付过钱,这份,我不能要。” “唉,杏娘,你就拿着吧。” “娘你干嘛,刘伯伯自己要给的,干嘛不要。” 这话怎么听都不舒服,但刘叔想让她吃上东西,还是没把碗收回去。 “娘拿呀…” 陈杏儿冷眼看他,直把李衍看得想起白日学堂的事,闭上嘴低下脑袋。 她又回头道歉。 “您看到了,我的确有不能收的理由,也是我管教不周,刘叔见笑。” “…没有、没有,唉,是你太不容易了。” 街上与她相熟的,多少知道些她家的情况,也知道她那个蛮不讲理的婆婆,无不曾唏嘘感叹。 陈杏儿只是笑着摇头,拒绝了这份好意。 可她这厢在外下了李衍的面子,回到家里,李衍就要让人给他找回来。 “娘在外头贪嘴被我瞧见,刘伯伯说送我一碗,我想带回来给祖母呢,娘又生气不肯让我拿。” 他拽着王李氏的衣服,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样子。 王李氏的眼睛立刻就瞪圆了。 “你娘就是个心狠歹毒的,撂别人喝稀不溜的糊糊,自己找地方吃香喝辣,我看你是早就存了这心思!” 陈杏儿懒得听他们耍无赖,自顾自地进去拿布。 可王李氏一见她去的方向,赶忙追上来,拦住她非要继续问。 “你哪来的钱买馄饨?好啊,我那些银子真叫你骗去了是不是!” 陈杏儿甩开她的手,“馄饨摊的刘叔没收钱。” “又骗谁呢,做买卖哪有不收钱的理儿!” “您去问也成啊,再说,既然娘这么过不去,倒不如上衙门,咱们掰扯清楚。” “…” “刘伯伯说有人替娘付了钱。”这时,李衍插话道。 王李氏立刻问:“谁付的?” “说是…有个官差。” 王李氏一听,眯起眼睛,斜瞧着她,“你啥时候跟衙门的官差处上了?” 又不禁想起那日绣楼前的事,的确有个替陈杏儿说话的官差。 “你不会真和那个…” “娘,说话留德。”陈杏儿顿时目光冰冷。 王李氏有一瞬间被那寒意怔住,可回过神来,还是不服,“…哼,你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别人还说不得了。” “我干什么?谁好心多付一碗馄饨,我没见到人,李衍难道就瞧见男人了?” “那人家说了…” “刘叔还说不认得他,怎知不是刘叔可怜我大晚上没吃,自己想舍我一碗,故意这么说的。” “…” “哼,左右都是你有理,欺负我老太婆走不利索,抓不住你的狐狸尾巴!”王李氏还想强行挽尊。 这人开始胡搅蛮缠就不必搭理,她拿了包裹准备走。 却又被王李氏拉住不许。 “我们晚上没吃饱,你就顾自己饱了肚子撒手不管?衍儿也没吃呢!” 陈杏儿轻轻翻了个白眼,“他晚上吃鱼都吃饱了,还吃得下什么。” “我没吃鱼,王金顺家今晚只有红烧肉。”李衍立即反驳道。 她冲王李氏笑了笑,“看,人晚上吃好了。” “…” 可王李氏依旧不肯松开。 陈杏儿这会儿早已明白,事情如她想的一般大差不差了。 “娘,我都说了有活儿要赶的,你非拦着我做什么。” “你…”王李氏结巴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家里的活还没干完呢,做什么衣裳,先干活去!” 结果这次,陈杏儿干脆不走了,就在原地解开罩子,把布当着她的面撑开。 “你!” 陈杏儿瞬间冷了脸,揪着布料被裁剪的一边,问道: “这上头被裁掉了二尺,在哪?” “…什么二尺,你自己剪掉扔哪儿的,问我做什么。”王李氏心虚地移开眼睛。 “呵,您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王李氏顿时翻脸,“跟谁没大没小呢,我…” “我出门前卷起来的是一整匹,你也在跟前,回来就少了二尺,你说我自己剪的?” “…我哪有看到!” “呵,行啊,那别管是谁裁的,反正家里就这么大,我全翻个遍也能找到不是。” 说罢,她立马转身,抖开炕上的被褥。 “陈杏儿你干什么,你当家里人是贼不成!” 王李氏一边喊,一边冲上来阻拦,“我老李家造的什么孽啊,一把年纪还被当贼看,你有本事告衙门去,板杖打死我算了!” 陈杏儿由着她哭丧,手上不停,余光则留意着李绵,见她一双眼睛,时不时就偷偷瞥一眼柜子。 她当即一个转身甩开王李氏,一把打开衣柜,果然有一落衣裳像被搬动过,又像是匆忙摞回去。 “…陈杏儿!” “娘…” 陈杏儿迅速把衣裳掀开,果真在其之下,找到了二尺蓝色锦缎。 王李氏猛地扑过来,可她的反应更快,抓起蓝布,侧身一躲。 只见王李氏收不住力,一头扎进了柜子,虽有衣裳垫在下面没伤着,只是模样看上去,好不滑稽。 趁着功夫,陈杏儿来到李绵跟前,一把将她抓起来。 “是不是你撺掇祖母干的?” 李绵见她生气,心里同样发怵,根本不敢承认。 “不…不是我…” “陈杏儿你要干啥,把孩子放开!” 在李衍的搀扶下,王李氏艰难地爬起来,气儿都没喘一口,忙赶着强词夺理。 “不就是一点布头,凭啥不给孩子,不是还给你剩了嘛,用那些做衣裳不就行了!” 第24章 上钩 也是没想到这二人如此落套,刚好不大不小的,裁了个做马甲的尺寸,看也知道是给谁穿的。 陈杏儿知道,自己赚钱的差事最叫李家人割舍不下。 尽管这些日子多番冲突,他们没少吃瘪,终究为着银子而咽下恶气。 即便李耕还在时,家中也没有如此稳定而充实的收入。 她一点都不怀疑,即便李耕回来,吸血的虫豸依旧会赖着她。 王李氏浑身最有用的就是辈分,她若有意阻碍,离开的计划很难顺利。 然而,李绵的贪婪,恰好带来一个机会。 让王李氏动摇的办法。 不过,当下合该教训的,不妨碍她顺道出个气。 “你给我站住,干啥去,伤着孩子看我不打死你!” 王李氏一边追一边骂。 “衍儿,快拦住她!” 李衍挡在她面前,张开手臂拦着不让走。 可这小子能有多少力气? 陈杏儿一把推开,把李绵撂到门前,按在地上跪下。 李绵拗不过她的力气,放声大叫。 “你个死婆娘,给我撒手!” “不就是一点布?”陈杏儿嘲讽着回头。 “这种东西她都敢下手,尝到了甜头,以后还敢偷到绣楼去。” “放你狗屁!”王李氏冲上来扯她,却被抓住手臂,硬生生挡开。 陈杏儿左手摁住李绵,右手抓着王李氏,两人竟没一个能从她手中挣脱。 “衍儿,去,把咱家擀面的杖子拿来!” 王李氏气不打一出来,面目凶狠,就不信她还不肯服软。 可陈杏儿一句话没说,连表情都没变,等着她举起擀面杖威胁。 甚至挑衅地说道。 “你打。” 王李氏呲牙瞪眼,“烂心肝的东西,你当我不敢!” 你敢吗? “打,就往这儿打。” 陈杏儿一把将她拽得更近些,让她朝自己脑袋上来。 “破了脑袋,好叫我也让人伺候一回。” 王李氏嘲讽道:“就你也配,昏了就给我躺外头死去!” 陈杏儿也笑了。 她盯着王李氏的眼睛,笑着。 “我死无所谓,反正娘也得陪着下来,衙门都有什么手段来着?砍头?吊脖子?” 王李氏抖了抖脸上的皮。 “刚好,您都不用费心把人弄出来,赶明儿就能亲自照顾儿子去!” “…” 听到李耕,王李氏的手彻底卸了力气。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起来。 那音量立刻盖过李绵的叫声。 “老天不长眼呐,黑心肝的欺负一个老婆子,就欺负我儿子不在,什么烂的臭的都爬上来!” “见天儿撂开一家子,自己出去躲清闲,不出点事叫都叫不回来!” 她指着陈杏儿骂,“你还有点做媳妇的样吗,哪家媳妇像你似的偷奸耍滑?” “要不是你挣不来银子,又不顾家里,绵儿至于犯错吗!” 好啊,她倒是学会倒打一耙。 王李氏一边骂着,从地上爬起来。 “打从今儿起,你每天必须回家,饭必须做,洗衣打扫屋子也是你的活,你再敢推给绵儿,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告到族里去!捉你回去,好好打罚一顿!” 陈杏儿听着便笑了。 “打罚我?拿什么名义?” “这么多年你儿子不在身边,供你吃供你穿的是谁?” “我在外忙活被你说成躲清闲?这么能耐,你也清闲个把月赚上一两银子试试?” “你还敢顶嘴!”王李氏根本听不进话,满脑子只有对陈杏儿忤逆自己的怒火。 “这就算顶嘴了?那你告去好了。” “…” 陈杏儿哼笑道,“顺带到族里,连您闺女和女婿一起告了。” “关兰儿什么事!” “您忘了,他们还想骗钱呢。” “…”王李氏被噎了一嘴,厚着脸皮说,“那是两码事,再说银子又没给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不孝的人是你。” 这就打算翻篇了? 可惜李玉兰的一时糊涂,早已沦为把柄。 “您是大度,我可没答应原谅了。” “银子是我的,我说过了就过了!” “呵,那银子不该是我挣的吗。” “那又怎样,你嫁给耕儿当媳妇,拿回来的银子就是我的。” “那些银子,您觉得把它拱手送人也无妨?” 王李氏早已不耐烦争辩,一甩脑袋便道: “就是送了咋的,我的银子,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呵呵。 陈杏儿掀起唇角,突然向前靠近。 她目光怜悯地看着王李氏,道:“娘,您糊涂了。” “…” “咱家什么境况呢,大姐那日想骗走多少来着,哦对,十两。” “十两啊。”她又走近一步,压得王李氏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咱村里有几户人家,能一下子拿出十两,还说送人就送人?” “…” 那几乎是没有的。 “相公这些年不在,您手里的十两银子,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您说,凭这事儿,说我不孝,村里有几个人会信?” “…” 她每天吃饱喝足,比村里多数人家过得都殷实,这会儿跑回去哭惨,还不知是谁被数落一顿。 王李氏逐渐意识到理亏,却依旧梗着脖子,不肯势弱。 “这两码事!你不在家干活,就是不想照顾我,就是没尽到做媳妇的本分。” “我差事很多。” “少找借口,以前都能按时按点回来,没道理现在就不行了!” 那种勉强两头跑的做法,最后累病的是谁呢。 陈杏儿心中寒意刺骨。 “您现在回村我不会拦着,要告状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倒要看看有些人,拉不拉得下那张脸。” “…” 王李氏气得面红耳赤,可她不傻,如果被陈杏儿捅破骗钱丑事,陈家也会在村里失了颜面。 到时候,他们一定会把责任推到李玉兰身上,保不齐还会休了她。 毕竟王李氏也是当长辈的,类似的无赖行径,未尝没在她脑袋里出现过。 这贱妇胆子肥了,居然敢威胁自己! 陈杏儿收了手,只压着已经放弃抵抗的李绵,让她继续悔过。 不孝。 这个家里,配得上这份骂名的多了。 除了骗钱的李玉兰外,真正不孝的是谁呢? 王李氏还是一副被闷在鼓里的架势。 她倒是期待着,打破那场母慈子孝白日梦的一日,快些到来。 第25章 李耕出狱 “这能行吗?” 兰草捧着被剪坏的蓝色布匹,微微皱眉,眼中升起一丝担忧。 这种想法放寻常人眼中,还是极难理解。 却也是用在王李氏身上,最有效的办法。 陈杏儿露出一丝落寞的笑,“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兰草想到她的处境,只得无奈答应下来。 “不过,得亏你想到这种配色,还真就没我用武之地了。” 剩下的布料不足以做一套完整的裙裳,但陈杏儿找到一匹颜色特别的布,与其搭配,甚至更显出挑。 她以打趣的方式夸赞,同时担心陈杏儿因家人难过,想以此宽慰。 她还注意到,陈杏儿手边另有几匹花色不同的布,瞧着也是精贵料子。 “这些又是做什么的,客人下的单子?” “哦,那些是…” “让开,我是陈杏儿的大姐,我有事找她,拦我做什么!” “这位娘子,您不能进去…” “陈杏儿!陈杏儿,是我,你在哪呢,快出来。” 屋门被一把推开,伙计挡了半天,还是未能拦下妇人肆意的脚步。 嚯。 前脚一进门,映入李玉兰眼中的,便是几大扇华丽精致的绣屏。 好家伙,真真头回见这么好看的东西。 这么漂亮的屏风,难道也是陈杏儿绣的吗? 她两只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更加觉得陈杏儿用这些手艺挣了不少银子。 陈杏儿看到她,亦不由得惊讶。 “大姐,你这…” “噗嗤。”兰草更是没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无它,着实是李玉兰的模样过于滑稽, 她左眼顶着一道淤青,嘴角烂了一块,结下乌紫的疤,两边的脸颊又红又肿,还不一般大小。 李玉兰倒是一点不臊,“杏娘,你瞧瞧我这张脸。” “那天,光我们挨了拳脚,我身上又青又紫的,你姐夫也是,都没法见人!” “那两个疯子,下手一点不收着…” “害你姐夫要和账房请假,好些天的工钱都没了。” 李玉兰喋喋不休的抱怨,陈杏儿手中针线不停,只等她如实道明来意。 “我和你姐夫吃老大亏…到底是为你儿子挨的,你就没点表示?” 果然。 “大姐想要什么?”陈杏儿也不和她绕弯子。 “哎呦,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心。” 李玉兰便扯着烂嘴角,露出歪歪扭扭的笑容。 “我想让你姐夫请一个月的假养养,那例钱嘛…” 陈杏儿笑了笑,“大姐想让李家填补工钱?” “就是不想你姐夫心寒。”李玉兰嘴角咧得更开了。 兰草听了个大概,“切,舔着脸凑热闹,不打你打谁。” “嘿,怎么说话的,这可都是为了她儿子挨的!” 这牙尖嘴利的丫头片子怎么又在,李玉兰恨恨想着。 “哼,你要是不想挨打,何必凑上去,既去了,就是自己活该,事后装腔作势。”兰草直接呛了回去。 “你…” 李玉兰咬着牙,忍痛撑开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 “杏娘,我是真心疼爱衍儿,挨就挨了,但你姐夫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大姐倒是说说,姐夫一个月的工钱多少?” 李玉兰连忙掰起指头,比了个数。 “四百文?” “呸,四百文够谁花的,是四两。” “四两!那账房是被你男人抢了吧。”兰草直接丢给她一个白眼。 这妇人撒谎都不怕闪了舌头。 秦家的管事,一个月也就四两例钱。 县城一个普通商铺能和秦府比? 给一个账房出这种份例,不得赔死他家掌柜。 李玉兰立刻驳道:“你少胡说,那都是正经差事,人家开当铺的,生意好的时候给得多不行吗。” “那还分生意好坏呢,怎么就肯定他下个月一定有四两?” “我…最近生意一直不错,都是这些数,下月自然一样!” “笑话,就算他是,杏娘也没有四两的份银,你该问你老娘要去。”兰草嘲讽道。 李玉兰却不信,“这一屋子的东西,桌上、地上可都是好料子,那屏风,一看就是精贵物。” “杏娘,你绣这些,拿的肯定不止一两吧。” 原来李玉兰以己度人,以为自己藏私。 但对陈杏儿来说无所谓。 “尚未到绣楼发份的日子,最近掌柜也不在,我手头确实没有。” 的确,方才一路闹进来,也没见掌柜出面,可真要白来一趟…李玉兰又觉得不甘心。 “不如这样,我先给大姐打个欠条。” “杏娘!” 没想到峰回路转,有这种好事。 李玉兰笑弯了眉毛,连忙开口应下,“好好,就打欠条,日后不许赖账!” “杏娘…”兰草不认同地皱眉。 “…妇陈氏杏娘为证,李家欠女婿陈林,白银四两。” 待笔墨收尾,李玉兰一把拿过欠条,仔仔细细地叠好收进怀里,离开前,还问她们啥时候发份银。 弄得兰草直翻白眼。 “给她脸干什么,她就是讹你,你看她怎么不去问你婆婆要呢。” 陈杏儿自然明白。 李玉兰怕不是忘了,从前陈林刚得县城这份差事时,她便来家里炫耀过。 份例却不是四两。 只是…方才她脸上那股笃定,又不似作假。 也罢,李家人向来眼高手低、傲慢善变,陈杏儿也没多想,她回头瞅了眼桌上的蓝色布匹。 王李氏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债多不压身。 突然,听兰草道了一句晦气。 “啧,今儿什么日子,接二连三的…” 陈杏儿回头,只见楼下进来一身黑底暗纹公服。 这回伙计更是不敢拦,还得带着赵江上来。 “陈娘子,有个好消息,你丈夫不日便可回去了。” “真的吗!”兰草一听,两眼亮起了光。 在她以为,若是陈杏儿的相公回家,应当能治一治那个无赖婆婆。 “…陈娘子?” “杏娘!” 陈杏儿眨了眨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有劳官爷。” “…你若想见见他,我现在可以带你去。” “好,多谢官爷。” 原来还真是李玉兰来得巧。 她不动声色地转身,拿过那块剪坏的蓝布,递给兰草。 “你这就去我家吧。” 兰草一怔,眼中露出了茫然。 “可是…” “没关系,去吧。” 第26章 隔栏再见 真正的牢狱,陈杏儿也算头一回见识。 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发霉的气味,壁挂暗淡的烛火将人影诡异地映在墙上。 难怪至今提起牢中的爹,李绵还会下意识抖个不停。 陈杏儿曾经也像这般,与这个男人相隔一道栅栏。 被带到李府后不久,除了王李氏和程娇婉召唤,她只能囚于屋中,不准踏出一步。 因为她提出了和离。 她想要离开。 却是李耕,是李家人所不能接受的。 她从最开始的试图讲理,到突然间歇斯底里,最后心灰意冷。 作为一个瞎子,就连拼尽全力逃跑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李耕下令将她锁在屋子里。 他厌恶见到她,有时却不得不亲自警告她做事,于是命人在窗户装上栅栏,他只需站在屋外,如同对牢狱中的人讲话那样。 如今她再次面对一道栅栏。 他们的位置却换了。 里面的男人穿着囚服,头发有些脏乱,垂头靠坐在角落。 他似乎感受到外面的视线,抬头望去,明亮而锐利的眼神,丝毫不像遭受过牢狱之苦。 在沙场见惯血流成河的眼睛,不会轻易被恐吓。 “你…” “陈氏…陈杏儿?” 他蹙着眉,有些不确定地试探道。 陈杏儿静静望着他,未做回应。 男人缓缓站起身,仔细打量着栏杆之外的妇人。 他对女人的印象早已变得模糊,只依稀记得,临行前她将包袱递给自己,低头间眼泪顺着脸颊划落。 而那之后,他眼中日日映满鲜血。 直到有了安定的日子,他又见到了繁华的街巷。 穿红戴螺的女子,眉间妖冶璀璨的花钿,曼妙轻佻的身姿。 贵人豪气挥金,酒楼里山珍海味,老爷们左拥右抱。 无数个岁月里,他见到无数女人的一颦一笑,一悲一泣。 那年递于他包裹时落泪的妇人,早已化作尘埃。 “杏娘?” 他走近几步,终于隔着栅栏看清了妇人的面貌。 随即皱眉,斥责道,“你来了,怎么才来。” 陈杏儿缓缓吐出一缕气。 像李耕这般从战场爬出来的,眼神不免有一股犀利,震人心魄。 她却是头一回看清。 他如今还没有上位者的威严,眼中狠厉,言谈的气势却不如她前世所闻。 “看来你都交代了。” “…你说什么?”李耕不解,眉间愈发紧皱。 “你在偃州的所作所为,终究无处遁形。” “…” “呵呵,”陈杏儿轻轻扬起嘴角,“如此之事都敢做,他们却要放了你,看来你交代的不少。” “你…”他猛然瞪大双眼。 “是你,你告了密!” 可相比愤怒,他此刻疑虑更甚。 “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不对,大姐说你去告了堂…陈氏,你是如何得知?” “知道你的事有何难。”陈杏儿冷笑道。 “难道是…不可能。” “有何不能?” 李耕瞪向她,“你怎么会知道那些信?” 陈杏儿笑了笑。 “哼,我倒好奇,李丰凭什么帮你掩饰,他瘸了腿退伍还乡,平日连下地都困难,日子却过得去。” “是你一直给他银子作为封口费吧。” “…” 瞧他的眼神,看来自己推测不虚。 “蒋大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李耕又问。 果然。 陈杏儿微微眯起眼睛。 赵江来找她时,态度并无一丝愤慨,她便知李耕能被放出来,并非衙门受到施压,是他自己和衙门达成了交易。 而衙门之所以能尽早撬开他的嘴,是她上回提供的线索打中了靶! 上一世,李府后宅来往最频繁的官家女眷有二,她在王李氏跟前侍奉时,常听见“蒋夫人”和“吴夫人”二位。 也听说这二人家中的丈夫,于朝中和李耕交情甚深。 而那位蒋大人,据说就是出身偃州,蒋家盘根此地,堪比一手遮天的态势,如秦家在栗阳府的地位一般。 她不过是告诉唐为仁等,说信中时常提及“蒋大人”。 偃州之案牵连颇深,唐为仁背后肯定还有追查者,这名号他们一听便知。 陈杏儿向前走了一步。 “旁人害命,你呢?你谋的又是什么?” “短识妇人,不该问的别问。” “你不过一个下等士兵,不也敢谋害贵人。” “陈氏!” 李耕试图恐吓,她却正对上那双威胁的眼睛。 “他为何放过你呢?” “你没必要知道。” “看来你说了很多呀,你知道的东西,让他们很满意,是吗?” “陈杏儿,闭嘴。” 他突然伸手,一把捏住陈杏儿的脖子。 他这般历经实战的出手速度,自然不是普通女子能避开的。 然而尽管收紧手指,陈杏儿脸上依旧毫无畏惧。 “他们和你达成交易,只是无奈不能判你…咳,你倒是心善,现在就要送上罪名。” 李耕狠狠瞪着她,却终是松了手。 “咳咳。” “我们夫妻一体,你就是这般看自己相公的笑话?” 夫妻? 陈杏儿捂着嘴,掩盖着犯恶心的样子。 这莫名其妙的词儿,仿佛是两辈子加一起头回听到。 无比荒唐。 “算了,我不和你在这儿纠缠,你去收拾东西,等回去再和你算账!” 陈杏儿抻了抻衣领,“你从他们手上死里逃生,就不担心,被你出卖的蒋家报复?” “…你又想说什么?” 李耕眯着眼睛道:“陈氏,我不知你究竟怎么知道的蒋家,但你别以为这点事就能威胁到我的命。” “那位想用我知道的这点事撼动蒋家,不过痴心妄想,却也够蒋家操劳一阵了。” “如今天高地远,蒋家可没功夫找我麻烦。” 陈杏儿忍不住笑他才是愚不可及。 “呵呵,你倒是足够自负,既然人微言轻,你的消息一点用都没有,他们又何必跟你交易?” “…” “至于蒋家知道是你泄密,是否报复,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陈氏,你到底想干什么?” 霎时,陈杏儿一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李耕没想到她敢如此动作,竟是一下没反应过来,被她拽得撞上了栅栏。 “我要你和我上堂,和离。” 第27章 李耕妥协 李耕立刻挣脱开来。 “你说什么胡话!” 陈杏儿甩了甩手,道:“我既非胡言,也没同你玩笑。” “...呵,你怕了?” 李耕讥讽的瞧着她,“现在知道怕了,既然费尽心思寻我回来,以后就好好尽‘妇道’,把这些年野了的性子改回来!” “呵呵呵呵。” “你笑什么?” “李耕,你以为我在求你同意?” “和离书向来只有丈夫签字,官府才能盖印,便是你磕破头也没用。” 陈杏儿笑看着他。 “不和离也可,换成丧夫,结果也是一样的。” “陈杏儿,你疯了!” 他冷笑道:“凭你也能杀我?” “何需我亲自脏了手。”陈杏儿眼中带着挑衅。 “你…” “即便相隔甚远,蒋家要你的命也不费吹灰之力。” “呵,你连浔安县都没出过,有什么能耐给蒋家传信,他们又岂会信一个市井妇人。” 陈杏儿笑着摇了摇头。 “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李耕虽笃信妇人无能,却是头一回见陈杏儿这副作态。 想到自己一路被缉拿到审讯,都是源自这女人。 他心中暗暗思虑,陈杏儿莫不是真有后手。 “李耕,你在偃州替蒋府做事,可知他们与秦府联姻,蒋家大房的二公子,娶了秦四小姐?” 李耕微微皱眉,“…你如何知道?” 是兰草告诉她府里那位四小姐的事,便说过她所嫁何人。 “蒋府我自是离得远,但给秦家大爷递个口信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陈杏儿,难道你…” 她抬头对上男人的眼睛,轻声道: “各为其主罢了。” 李耕猛然向后退却,伸手指着她。 “你既然知道秦蒋两家的关系,为什么还与那个人共谋!” “你就不怕秦家知道你背叛!” “呵呵,胆大包天的人是你和蒋家,行此重罪的也是你们,我如何背叛秦家?”陈杏儿笑道。 “…” 他这下终于明白,从头到尾都在陈杏儿的算计之中。 而这个女人的目的,就是逼他和离! 怎么也没想到,陈杏儿居然有了这种本事。 李耕眼中怒火层层,“你以为你能轻易成事?” 他今日便要出狱,他是她的夫主,把她关在家中外人也说不得一句,以后她是死是活,都由他决定。 这该死的女人如今敢算计他的性命,已是个麻烦。 陈杏儿太熟悉他的秉性,只凭他眼中像极了王李氏的恶毒,也能猜到他打什么主意。 这一世阶下囚,还想为所欲为? 她伸手捏住脖颈,顺着方才李耕掐的方向,继续用力,加深了那道红印。 “…你干什么?” 却见陈杏儿揉乱衣领,脑袋用力撞上栅栏。 “你!”李耕猛然睁眼,明白了她的图谋。 陈杏儿伏下身子,站不稳似的扶着栏杆,急喘中带着咳声,额头肿起的伤蹭出了血丝,眼眶渐红。 “你…我不过想让你回家侍奉母亲,你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 “你只要承认错误,回族中受罚就好了。” “陈杏儿,几年功夫,你竟有了这些心机。” 陈杏儿抬头看向他,深红的眼眶犹如来自地府的煞鬼,唇边扬起笑容。 “李耕,你意图报复妻子,推卸罪责,在这牢里多蹲几日不为过。” 李耕狠狠瞪着她。 “而我,一会儿离开这牢狱,便不会给你下手的机会了。” 她说着,便有起身离开之势。 转身之际,听男人突然喊道:“你既然有手段害死我,为什么要费心威胁,甚至不惜演戏自残?” 陈杏儿笑了笑。 “你莫非向来不知,这些年你真正犯的罪行?” “…” “你抛家弃子,弃养生母,让你一死百了,实在太便宜你了。” “我替你养了十二年的老母亲,至此仁至义尽,以后该轮到你尽心才是。” 李耕见她提起家人,脑中一转。 “你嫁于我为妇,孝敬我母亲本就理所应当,你为我生儿育女,也是我李家的人,何苦闹到这个地步。” 怎么,威胁不成,想换循循善诱了? 陈杏儿心中嗤笑。 “杏娘,我知你这些年辛苦,现在我回来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别再闹脾气了。” 陈杏儿转过头,笑看着他,“李耕,你看看我的脸,我的脖子。” “你觉得,官爷会信你这副虚情假意的模样吗?” 只见男人脸上的深情,瞬间变成了羞愤恼怒。 “你也算是个聪明人,如今怎么不会找正确的出路了?” 她摇了摇头,脸上带着遗憾。 “既然如此,不如好好吃饱牢饭,哪日一觉醒来就在阎王跟前了。” “陈杏儿,你就不怕那个人知道,你也在为他的对手做事!” “呵,你不如认清自己的处境,谋害他在前,意图杀我在后,你凭什么取信于他?”陈杏儿又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她才是真正把他送进牢里的人,官府里任谁都不会怀疑,李耕有杀她的心思。 “...我凭什么相信,你和离之后,不会再向秦府告发我?” 陈杏儿着实想说他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但一来,她和秦府的交情暂且没有多深,无需逼得他狗急跳墙;二来,她没有现在就让李耕去死的打算。 “我说过,死太便宜你了。” “而且我也不想再替你养什么人。” “你死了,我还得花一番心思送走下一个,麻烦。” 李耕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陈杏儿,你怎么变成这种毒妇模样!” “所以啊。” 陈杏儿身子倚靠栅栏,笑着道:“李耕,你欠你娘的,要么活着尽孝,要么滚到地府去还。” 你们欠我的,更要活着还才是。 她目光向下,看向男人紧握的双拳。 仿佛看见,曾经他站在窗外,看她在囚笼里愤懑无力地握拳。 看她指尖掐进手掌,血滴顺着指缝落在地上。 转身之际只留一声讥讽。 “愚蠢。” 陈杏儿嘴角轻翘。 而你,李耕,你从来不想做蠢事,不会允许自己受难,总能想尽办法规避风险。 否则也不会… “好,我答应你。” “和离。” 第28章 保守的唐县令 唐为仁蹙眉俯视堂下所跪之人。 好不容易撬开了嘴,还以为李耕的事儿到此为止了。 现在倒好,人是老实了,却不晓得夫妻两个又要闹什么。 衙役来到身侧禀报,唐为仁立刻道:“让人再置一把椅子,请师兄进堂中听案。” 此时堂下只有李耕一个,而另一位当事人,正被拦在外面。 赵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是没跟着,李家夫妇竟然闹到了堂上,甚至陈杏儿还多了一脑门的伤。 “陈娘子,若是李耕欺负你,你说出来,衙门警告他就是。” 陈杏儿摇了摇头,“赵大哥,我心意已决,不必多劝。” “陈娘子,我向你保证,李耕日后再行不义之举,我必带他到衙门挨板子,你切莫受他刺激,行冲动之事。” 陈杏儿心有暖意,她知道赵江误以为和离是由李耕所提。 他本就有前科,何况她头上添了伤,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受了刺激,冲动答应和离。 只不过,事实恰好相反。 “赵大哥,和离一事,是我的决定。”她说。 赵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你…” “唉,我知这厮抛下你们母子在前,理应受罚,只是…” 那时着急让李耕交代,他身上的案子全部偏重偃州一边,一时竟忘了这混账最初被带回浔安的缘由。 待他想起这茬,那位已同李耕做下交易,保其脱狱。 事关重大,他又只是个小小班头,岂能再去反对上面的决定。 只是没想到李耕死性不改,竟怪罪妻子,甚至将人重伤,可不是叫陈杏儿失望至极。 “陈娘子,你再想想。” “和离听着留了面子,可旁人眼中,和被扫地出门并无两样,分明是他的过错,你怎能让自己名誉受损?” 于赵江看来,这后果非她能承受得起。 陈杏儿却道:“既然是他犯了错,为何要我忍而不发?” “他假死九年,我如何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迎他回家照常过日子?” “可是,”赵江急道:“自古便是…” “自古便是妻以夫为天,夫为一家之主,家无主,无立根之本。” “你既知道…” 她笑了笑,“可是赵大哥,李耕走了十二年,我家的日子也过了十二年。” “…” “世间多少女子早年成寡,可都没了下落?” “这不一样,你父母早逝,家中没有主事的长辈,离开后你只能自立门户,你当知道,那独居的女子…”赵江皱着眉,咽下了后面的话。 陈杏儿自然明白,就和寡妇门前是非多一个道理,女子一人自立门户,往后闲言碎语总是少不了的。 那又如何? 世间最不缺长舌之人,她是个能干的寡妇,也做过瞎了眼的夫人,但凡有个身份,就少不了受人指点。 可只有那一个屋檐下的刁蛮无耻之徒,才是身上永远扫不完的跳蚤。 不一会儿,赵树也找了过来。 他也担忧地看了眼陈杏儿,才说,“时辰不早了,大人喊我来催。” 赵江重重叹了口气,只得先带人进堂。 陈杏儿看了眼县令的下首,一位老者坐在那,还有衙役上前为其送茶。 而这老者,正是那日在衙门,和唐为仁一起审问她李耕之事的人。 惊木一拍,堂中骤静。 “你二人为何事上堂?” 李耕当下还穿着囚服,必须呈跪状,陈杏儿则是站立在旁。 他低着头,朝妻子的方向瞥去一眼。 “李耕,回话。” “是,大人,草民…携妻上堂画押,签和离书。” 此时衙门外,再次围堵了一众百姓。 他们只记得上回惊鼓,那李家的媳妇告官要寻丈夫。 如今再次升堂,男人都已经回来了。 可夫妇二人却又闹起了和离,这李家,真是好生热闹。 唐为仁面目肃然,转向陈杏儿,“陈氏,你也同意和离?” “回大人,民妇同意。” 听罢,外面人群嘈杂起来。 “好不容易才把丈夫找回来,怎么又要和离呢?” “你看那姓李的,穿着囚衣呢,该不会犯了什么事儿吧。” “她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她这一走,孩子可咋办?” “她婆婆也上了年纪呢。” “谁出的主意要和离?” “切,还能是谁,男人不想留了,一封休书就行,大张旗鼓闹到衙门的,只有妇人干得出来。” 唐为仁收回目光,继续问道: “你二人为甚和离?” 李耕沉默着一言不发,陈杏儿则道:“大人,此事乃我二人商议后一致决定,无需再提缘由。” 唐为仁便看向李耕,“你也这般想?” 可男人依旧沉默不语。 “为何不答?” 陈杏儿目光微沉。 世间多得是鳏寡男女,夫妻分崩离析的情形中,休妻者为众,而少有和离。 诺大个浔安县,她迁居此地后,也多年未见过上堂和离的。 想来大齐虽有此律法,却非官宦时常经手的案子。 唐为仁本就行事保守,这种能轰动整个浔安的事儿,必定慎之又慎。 她暗暗看向李耕。 恐怕李耕也想到此处,避而不答,是在暗示,其中暗藏隐情。 陈杏儿明白,他先前只是缓兵之策,为的是和自己当堂对峙,而只有带她回李家,才能真正阻止她告密。 呵,既然如此,成败在谁,便拭目以待吧。 唐为仁见李耕不答,果然欲延后判决。 “既然你二人另有隐情…” “陈娘子,方才只说和离,其中详细判处该如何写?” 话音被打断,陈杏儿朝那声望去。 唐为仁也对老者问道:“师兄何意?” 老者笑了笑,“与休书不同,和离乃是夫妻双方共商协议,若只一句和离便画押叫妻子离去,和扫地出门也没什么区别了。” “可他二人,没有意见一致。” “他们不是一来便说是和离。” “可方才李耕…” 眼见二人欲起争辩,李耕侧头偏向陈杏儿,眼中暗含挑衅。 陈杏儿却依旧沉稳。 她默默算着数,想来差不多是时候了。 唐为仁愈发奇怪,他正想再确认一遍,“李耕,陈氏,你们到底…” “大人、县令大人!我要报官,奸商抢银子啊!” 第29章 赔付二十两 只见人群中冲出两拨人,众人望去,有的当下蹙眉,有的则是瞪眼愣住。 “娘…” 李耕紧紧盯着跑进来的妇人,喃喃自语。 赵江侧身一把将他们拦下。 “衙门升堂议案,无关者离去,要报案的明日再来。” “大人,我们不能走啊,有人要抢银子,出了大门,我们一家子今后没法活了呀!” 王李氏一边哭闹,一边倒在地上,扯着赵江的衣袍不撒手。 “成何体统,来人,把他们拉出去!” “且慢。”又是那老者抬手制止。 他看向唐为仁,“他们并非全然无关者,一并留下也无妨。” 唐为仁皱着眉头,看了几眼闹哄哄的人。 “王李氏,本堂所议也是你的家事,你且在一旁安静看,不许闹事。” 王李氏这才抬头看向堂中。 这一看可好,她瞬间怔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娘。” “…耕儿,是、是我的耕儿吗?” “娘,是我。” 李耕转了个身,跪向王李氏。 “耕、耕儿,我的耕儿!” “我的儿子啊!” 王李氏仿佛忘了为何上衙门,此时此刻,眼中只有多年未见的儿子。 她甚至顾不得先站起来,连跪带爬地冲到李耕身前。 “我的儿啊…瘦了,受苦了,让娘看看…” 虽知李耕干的畜生事儿,但此番母子重逢,王李氏又是真情实感的悲痛,众人不免心中感慨。 只有陈杏儿站在一旁未动,淡淡看了眼满脸泪光的两人,而后面无表情地转头。 见状,唐为仁还有什么不明白,陈杏儿已经离了心,和离定是她的主意。 他又看向下首的老者。 有些疑惑,这个陈杏儿行事离经叛道,师兄为何偏偏向着她? 就因为她凑齐了偃州要的军饷,还是提供线索,助他们找到蒋家的破绽? 这时,陈杏儿看向身后,不动声色地朝来人轻轻点头。 赵江正准备驱赶余下的,兰草却先一步来到陈杏儿身边。 她称:“县令大人,既然堂上有关李家,那我也不能离开。” “哦?你与他们是何关系?” 赵江上前,解释了兰草的身份。 唐为仁蹙眉道:“你只是陈氏受雇绣楼的人,现下是李家夫妇的事,和你没关系,你且出去吧。”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大人。” 兰草说完,犹豫地看了眼陈杏儿。 女人缓缓眨眼,示意继续。 “既然李家主事的都在这儿,正好,我只要他们认下这笔债就成。” “什么债务?”唐为仁一时间疑惑更甚。 这时,方才还泪眼婆娑的王李氏,听到一个“债”字,立刻回过神来。 “你放屁!我家哪有欠债,都是你们栽赃陷害,就是为了抢我家的银子!”她伸手指着兰草,破口大骂开来。 “肃静!” 见她张口污言秽语,唐县令重重拍下惊木。 “回大人,我绣楼原有一笔单子,交待陈娘子做工,可那日李家突然叫她回去,也不说缘由,陈娘子怕耽误工期,便将绣活带回家中。” “结果带走的料子,竟被她家小儿裁去几尺,没法做成客人要的衣裳了。” “陈氏,可如她所言?” “是。” “那又怎样!”王李氏梗着脖子骂,“不就裁了二尺布头,你却要我们陪四十两,不是抢钱是什么!” 兰草轻蔑一笑,“哼,那布匹并非寻常,而是专门从西南运来的潜地印花宝蓝绢,只收来一匹。” “我绣楼有规矩,接下的订单必限时完工,超出时限的赔付双倍。” “衣裳重做必须运新料,定会耽误工时,可事故是李家人自己造成的,损失自然该由他们承担。” 外面再次响起言论。 “还真是,吉祥绣楼的确有这么个规矩。” “他家的东西做得又快又好,才有那么多人愿意去呢。” 唐为仁道:“如此说来,单子的费用是?” 兰草抱着手臂,横了眼王李氏,“宝蓝绢本金十五两,做工五两,统共二十两,赔付自然是四十两。” 自然,那匹潜地印花宝蓝绢,就是陈杏儿做衣裳的蓝布。 在她发现李绵意图偷布后,便从头到尾设计了这出戏码。 李家没有一个人会放她离开,她可以胁迫李耕上堂,另一个阻碍,还在于身为长辈的王李氏。 可若是王李氏对她的嫌弃,超过了索求呢? 别看兰草撑足了气势,实则心里直犯嘀咕。 早前陈杏儿让她把事情闹大,她便担心和李家撕破脸咋办,没想到不但如此,陈杏儿竟打算和离! 这番令唐为仁感到为难。 四十两不是个小数,寻常人家半辈子都拿不出来。 可责任的确在李家,况且陈杏儿婆媳都在话里承认了。 他看向李家母子,“既如此,你们…” “大人,不会真要我家赔银子吧?”王李氏慌忙问道。 “确是你家损坏的布料,按理…当由你们赔。” 王李氏傻了眼,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她怨陈杏儿把那劳什子的布带回家,惹出烂摊子,可怜她儿受了这么多苦,如今却又要背债。 不对… 要不是陈杏儿带了布料,李绵也不会裁了它。 归根到底,都是这婆娘惹的祸,凭什么要她儿子一起受罪! “李耕,陈氏,你们可认下?” 李耕低头不语,陈杏儿则道:“是,大人。” “都是你这个扫把星!”王李氏突然跳起来,指着陈杏儿大骂。 “她就不该把东西带回家,我孙女哪里分得清,随手裁了而已,分明是她一个人的错!” 兰草不由得瞄向身边。 陈杏儿最后看她一眼,眼底布满深重。 “…哼,管你们谁的责任,反正都是你李家的人,赔上银子就是了。” “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就找陈杏儿!” “…她不就在李家么。”兰草顺势翻了个白眼,实则只想躲开这些人的视线。 王李氏冷笑一声,“打今儿起,她可不是我李家的人了。” 李耕一听,顿觉不好。 “娘…” “休妻!我儿今日就休了她,麻烦都是陈杏儿惹的,带着什么四十两滚出李家!” 第30章 揭穿真相 “你说什么?”唐为仁以为听错了。 王李氏不顾儿子使劲拽自己的衣袖,怕他此时心软,更加急迫地喊道: “大人要为我们做主啊,我儿受苦受难这么多年,老婆子不能眼睁睁看他再被这扫把星给害了!” “老痞妇你说什么呢!”哪怕早有预料,兰草还是忍不住对这些不讲理的话来气。 “我咋说错了?”王李氏挺着腰杆,“谁知道几尺破布是个金贵东西,她还带着到处跑,生怕麻烦找不上门!” 她朝陈杏儿走了两步,那手指头伸的,恨不能怼到鼻子上。 “呸,活该你自己受着,少拉我们下油锅,李家可不欠你的!” “...娘!” “耕儿,你可不能心软。”王李氏回头打断儿子的话,“这些年你不在,这婆娘越来越不像话,过的那叫啥日子呀。” 她像是想起这些时日来的种种不顺心,竟真的难过起来。 “娘悔啊,当初不该给你娶个糟心的进门,把我儿克得好苦,天杀的扫把星,就该她孤零零死大街去!” “混账东西,你又在颠倒黑白!” “我说错啥了,她爹娘都死光了,不就是个克人的…” “慎言!” 王李氏一顿,本想再骂,却见打断自己的人竟是坐着的,那身份肯定不一样,于是抱怨道:“你又是哪儿来的,凭什么帮她说话?” “肃静!” 啪、啪! 唐为仁重重拍下惊木。 他眼下真真一个头两个大,还没理清李氏夫妇的意图,又蹦出个胡搅蛮缠的老太婆。 外头也看得热闹,王李氏这么一闹,听上去陈氏还真有点不占理。 莫不是这堂案子,要从和离变成休妻了吧? “李耕,和离可是你决定的?” “什么和离,我儿被害成这样,我要休了这个…” “闭嘴!” 唐为仁额上迸起青筋,“此刻起,本官不叫发话,无端多言者全部拉出去杖板。” 王李氏一听打板子,身子猛地一缩,乖乖回到儿子身边。 兰草鄙夷地瞪她一眼,冷哼一声。 “李耕,你先回答。” 可轮到指人,被点到的反而低头一言不发。 王李氏还不停使眼色,生怕他这会儿不说话,是在对陈杏儿心软。 唐为仁眉头锁得更紧。 堂中无声,外面的人群也安静下来,屏息以待,就怕错过任何反应。 就在这时,陈杏儿上前走了两步。 赵江担忧地朝她轻轻摇头。 可她并未发言,只是沉默着提起裙摆,跪下身去。 唐为仁这会儿已经无奈了,“陈氏,你还想说什么?” “回大人,李耕的确不想和离。” “杏娘…” “呸。”王李氏轻轻啐了一声。 “…”唐为仁顿了顿,“你这是承认,和离是你的主意?” “是。”陈杏儿微微点头。 “律法并无规定,出嫁女子不能提议和离。” “你说的不错。”老者点头道,“大齐开国之初,律法言明,不予损女子名誉、财产者,可以和离而分。” 哪怕实例在各地州府都少得可怜,也不能否认白纸黑字的效力。 但履行此法,需要得到夫妻双方的认同。 “陈氏,你该知道,只你一人请愿,本堂是不能判的。” 陈杏儿抬起头,“您要我二人的意愿,但在民妇看来,我们已非寻常夫妻。” 李耕侧头看向她。 “怎么说?” “我嫁过去不满一年,他便因征兵离了家,仗打了三年,打完了,也不曾回来。” “后来他不再给家中来信,官府也称人没了,自此以后,我便以寡妇的身份,独自养育婆母和孩子。” 王李氏直起身子想驳斥,却被赵江一个冷眼瞪了回去。 陈杏儿低头笑了笑,“大人,试问有几个女人,嫁人十三载,实则只与丈夫相处不过一年,也叫寻常夫妻?” “…” “曾今我以为李耕死了,后来见到那些信,我又以为他不回来是有苦衷,可是大人。” 她再次抬起头,直对唐为仁的双眼。 “九年前的消失,从来都是他自己的意愿,不是吗?” “…” “什么?”兰草脱口而出,她捂着嘴,瞪大眼睛。 “若非我发现那些信件,带着婆母和孩子告上堂,若不是我曾真心盼他平安回家,以为能等到一家人团圆。” 陈杏儿的眼眶渐渐泛红,瘦弱的身体像一只傲燕,坚硬地撕开被人意图隐藏的事实。 “我又岂知他李耕从来弃我们如敝履,一个人活得潇洒自在。” “是我!是我惹是生非,坏了他的好事,让他丢了大好前途,不得不带上镣铐,穿着囚衣,回到一个早就厌弃的地方!” 衙门外,一片哗然。 “啥意思,李耕不是被找回来的?” “上回不是说官府瞒报事实,有人把他囚禁了嘛。” “你还信这个,我早就说过,其中另有隐情。” “这混账抛妻弃子,连老母都不要了,这些年逍遥快活着呐!” “她嫁过去才一年,丈夫就走了,你算算日子,那会儿孩子都没出生呢。” “我以前听说,吉祥绣楼给的工钱不少,可陈娘子衣着常年简陋得紧,一个人养家哪里容易啊。” “对呢对呢,我小妹也是那儿的绣娘,还说过陈娘子的事,说她一直过得挺难。” “嗐,这才哪到哪,这个王李氏啊,刁钻还不讲理,以前看陈杏儿月钱不少,就想学大户人家那套,非要吃什么养身药。” “那可不便宜!” “可不嘛,还要孙子去学堂念书,银子哗哗往外流啊,做绣娘的月钱都不够,还得去帮人洗衣来贴补。” “说起她孙子,前几日还在学堂跟人打架,听说把同窗的脑袋打破了。” “呦,不会就是她从绣楼被叫走的事吧,怪不得急呢。” “那叫什么扫把星,陈杏儿克自己还差不多,嫁这么个男人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呸,什么东西,丧良心的玩意儿。” 王李氏颤抖着身子,一双通红的眼睛瞪着陈杏儿的背影。 “胡说…” “不是这样的,你胡说…” 第31章 威胁 王李氏扑在地上,用力撑起身子,想要去抓她。 “胡说八道的贱人,你敢污蔑我儿子!” “滚开!”兰草一把将她推开,只身护在陈杏儿身后。 “贱人、贱人,都是这个贱妇胡说!” 王李氏捶打着大堂的地砖,放眼看去,和外面嘈杂的动静不同,衙役们全都出奇冷静,仿佛对陈杏儿所言毫不意外。 她心中慌乱不堪,无措地看向唐县令。 “大、大人,她胡说,她污蔑我儿子是不是…” “她要害我儿子,你快让人打她板子!” 可唐为仁只是皱着眉,移开了目光。 “…” 她红着眼,缓缓转身。 李耕对上她的眼睛,立刻低下头。 “…娘,对不起。”他轻声道。 “…” 王李氏几度张嘴,又闭上,只有泪珠一滴滴流下,她颤着身子,最后一个接一个的拳头落在儿子的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她仿佛找回了声音,放声大哭。 “唉。”唐为仁见此情此景,不由得感叹。 “陈氏,你丈夫的确有错在先,押他回来后也罚过了,以往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守住眼前人才是正理。” “大人!”兰草瞪大眼睛,震惊不已。 “你也住口!”唐为仁不耐烦地挥手,“让一普通人家赔四十两属实荒唐,再是规矩,也要量事实而行,依本官看,李家赔布的钱就行了。” 胸膛一起一伏,别说让她住口,兰草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荒唐… 简直荒谬至极! 赵江也低下头,他说不上认为县令所言不对,可总觉得,心里像是哪处压得难受。 “偏心。” “赵树,闭嘴。” 赵树撇着嘴,扭过头去。 赵江摇了摇头,无论是为陈杏儿的将来,还是上面的大局,此事合该就此定论。 那边,李耕一面扶着母亲,道歉安慰,一面掀起眼皮,看向妻子,嘴角悄然上翘。 陈杏儿感受到目光,回头看他。 她看进李耕的眼睛,仿佛映出了其中的意思。 任你用尽手段,费尽心思,终究还是要归我所属。 陈杏儿,以卵击石的感受如何? 你既嫁进李家,前半生给我们当牛做马,后半辈子,就做李家的鬼吧。 “…这、这就没了?” “罚的什么呀,按律判他坐牢都该几年呢,他才进去几天,就能安生过日子了?” 人群中不满的声音四起。 有的还说,怎么也该打几十个板子,就这么放回去,太便宜这种丧了良心的畜生。 呵,唐为仁哪里敢再打罚李耕。 陈杏儿心中冷笑。 她看向一旁的老者。 与李耕做下交易,便是以后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唐为仁不敢轻易动,万一伤得重了,人没了他无法交代。 说到底,唐为仁自己的看法不提,他意识到李耕有异议,或许为了他们的大局,也愿意卖他一个人情。 老者也转过头,静静看向她。 唐为仁一拍惊木,“陈氏,你可认本官判处?” “我不知道。” “…这是何意,什么叫不知道。”他不满的皱眉。 虽然陈杏儿过去帮上了忙,可她终究只是寻常妇人,怎会明白官家的良苦用心。 陈杏儿看着他,道:“大人说守住眼前人,我只是在想,是怎么个守法?” “…” “是被婆母指着鼻子骂娼妇、扫把星,还是让相公勒紧脖子,把脑袋往墙上撞?” “你…” “陈娘子,你头上的伤…还有脖子的勒痕,是怎么来的?”老者突然问道。 “大人有意问吗?”陈杏儿却看向唐为仁。 “…” “啥,那位娘子还受伤了?” “哦是啊,我来得早,刚才有一面看到了,脑门上一大块血印子呢。” “这才多一会儿啊,那畜生就打了她!” “呵,犯了罪的没事,没犯错的来衙门挨了顿打。”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眼见流言渐起,唐为仁只得道:“…本官,正有意要问你。” “衙门平日都能断案解疑,大人何须一问。”陈杏儿刺道。 “…” “赵班头让我去接李耕出狱,我完好无损的进去,出来后有了这些伤,大人以为,伤是怎么来的?” “…” 李耕突然抬头道:“陈杏儿,那是你故意在我面前自残,就是为了逼我答应和离。” “陈氏,可是如他所说?”唐为仁虽觉得惊讶,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陈杏儿突然笑了。 她轻轻笑了几声,随后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哪怕犯法也能驳回我和离的诉求,亦能决定我是如何受的伤。” “大人何必再问。” 唐为仁张了张嘴,这一瞬却说不出话来。 “瞧瞧,果然是个畜生,现在就倒打一耙,颠倒是非。” “哼,他可不是不敢认,生怕要回牢里多住几天。” “哎呦,承认又能怎样,犯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受罚,别说打了媳妇,就是打死了,那也不用坐牢抵命,大家伙说,对不对!” “就是、就是!” 啪、啪、啪! 惊木声再度响起。 陈杏儿突然看向赵江。 “赵大哥,先前多谢招抚,我做的事不必言谢,我并非大仁大义之辈,只与人交易,亦有所求。” “陈娘子…”赵江觉得不对劲。 “只如今,失望罢了。” 她转过身,将兰草拉到身边,在她耳畔轻声低语。 兰草的表情瞬间变得讶异。 与此同时,陈杏儿目光微动,朝唐为仁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陈氏,你在做什么?”唐为仁顿查有异。 “回大人,民妇交代了遗言。” “…什么?” “不要啊杏娘。”兰草拉着她哭道。 陈杏儿摸了摸她的头,用寻常的,却是在场众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傻孩子,是我瞒你许久。” “我早知自己以卵击石,今日失败,和死没有两样,不过我早已做下交代。” “今日回不去,信便会寄出。” “只劳你替我向掌柜道个歉,杏娘辜负了信任。” 兰草哭着摇头,眼泪一个劲儿地落下,陈杏儿却又转身看向李耕,也朝他笑着。 那笑容仿佛在说: 我在地府等你。 “陈娘子!” “陈杏儿!”唐为仁手拍桌案,蹭得站起身。 他指着陈杏儿,“你…你莫做傻事!” 看似劝人莫要轻生,可真正让他心底直发慌的,又岂能说出口。 第32章 假戏真做 “哎你看里头,这这…” “别不是想不开吧。” 陈杏儿一番举动,惊起外边一片惊呼,让本就吵嚷的人堆,更像一把盐撒进油锅里,劈里啪啦地炸开。 “闺女,别做傻事啊!” “快想想办法吧县令大人!” “是啊是啊…” 陈杏儿慢慢扶下兰草的手,悠然看向李耕母子。 李耕紧蹙眉头,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她,不安之中又带着一丝侥幸,盼着这个女人不过是虚张声势。 这神情,被他娘看进眼里,则理解成另一种意思。 “哼,叫她死去!”王李氏恶狠狠地瞪着陈杏儿,“我呸,没福气的丧眼货,死了还想坏我儿子的名声。” 她又拍着李耕的手,说:“儿啊,别担心,以后娘给你找个更好的。” “你!” 兰草见她这种时候还混说,巴不得逼人去死,更加怒火中烧。 可就在她怒目而瞪的瞬间,陈杏儿猛地朝堂中的一根柱子冲去。 而那个当口,在场之人大多都被王李氏的荒唐话所吸引,回过神时,目光所及那道倩影已追赶不得。 “陈娘子!” “杏娘!” “陈氏!” 老者坐着的身子,也猛然一动。 唐为仁差点要跑下来,直到看见眼前一幕,才心有余悸地收回脚步。 只见陈杏儿的身体撞上一人,而她前冲的力道之大,径直带着男人一起撞在柱子上。 赵树的后背狠狠撞上柱子,发出“呃”的一声。 看到他痛苦的模样不似假的,李耕一下僵直了。 然而,陈杏儿丝毫没有幸存后的懵然。 没等众人松口气,又见银光一闪,赵树身侧的佩刀被一把拔出。 赵树都顾不上自己的背了,他赶忙伸手。 却已是来不及。 锋利的刀刃抵在咽喉,还带着红肿掌印的肌肤上,又流下一道血痕。 而与她相抗的,赵树紧握利刃的手同样血流不止。 “别过来。” 正赶来的赵江顿时停下脚步,他有些慌乱地想伸手阻止。 “陈娘子,有什么话还能商量,别做傻事。” “错的不是你,你这么做只是在惩罚自己!” 刀柄却分毫不退。 “你救不了我。” 这话,不知究竟是对谁说。 “我努力过了,这是你们给的结果,即便我人微言轻,在你们眼中不过蝼蚁之命,可我会让人明白…” 陈杏儿突然转头,看向唐为仁。 “什么叫不甘心。” “陈娘子!” “大人,草民同意和离!” 唐为仁被她横来的一眼震住,甚至没听见李耕的喊声。 陈杏儿则是低下头,轻轻压住上扬的嘴角。 “县令。”老者朝他提醒。 唐为仁回过神,“啊…” 他惊魂未定,看着堂下李家母子的争执,王李氏用力拽儿子,不想他在这个节骨眼儿插话。 “她给你灌什么迷魂汤,让她去死就是了!” 可李耕不为所动。 这女人真有意赴死,他不得不信陈杏儿真有后手,能和他同归于尽! 唐为仁这才反应过来。 “来人,夺下刀,按住陈氏!” 赵江一个箭步上去,夺下陈杏儿手中的刀柄,却挥退了上前帮忙的衙役。 他看向赵树,“没事吧?” 赵树摇了摇头,呲着牙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兰草也紧跟着跑了过来,死死抱住陈杏儿的手臂。 “没事吧杏娘,吓死我了…呀,你的脖子流血了!” 她连忙掏出手帕,心疼地按住陈杏儿脖子上的血口。 “兰草姑娘,先带陈娘子过去吧。” 赵江不曾叫人押送,却还是得到兰草的一记白眼。 早干什么去了! 刚才哪怕有一人肯为杏娘说话,也不会把人逼到这种地步,现在装什么尾巴狼。 若杏娘真出了事,她一定会去告诉… “走吧。” 为防拉扯到伤口,陈杏儿降低嗓音,一面带着兰草回到中间。 这会儿唐为仁哪还顾得上是非道理,什么夫为正纲,统统都不及自己方才险些坏了那位的计划。 他连套话都不想问了。 “既然你们一致和离,本堂便立文书,你二人签字画押。” 李耕不置可否。 倒是王李氏啐了一句,嘀咕着白白便宜她了。 这时,老者出言问:“既是和离,陈娘子可有要在文书中写明之事?比方归还嫁妆,或者…” “她能有什么嫁妆?当年抱着两张破被子来的,隔壁表叔家娶媳妇还得了鸡鸭呢,就她屁都没有,还赔上我一顿席!” 想到这桩赔钱事,王李氏可是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 陈杏儿没理会她的辱骂,只道: “我没有嫁妆,但十二年中李家的家当皆我一人所挣,家中器具和积蓄的银两,理应分我一半。” “凭什么!”王李氏大叫道。 “陈杏儿你吃熊心豹子胆了,告诉你,你现在是被我李家扫地出门,你没脸要我家的东西!” 在她眼里,和离不过是叫法不同,结果还不是把女人赶出去。 “你要是听不懂话,耳朵可以割了去。”兰草立刻呛她。 “小贱人,你说什么…” “王李氏。” “…” 王李氏突然愣住,似乎是平生头一回听陈杏儿这样叫自己,竟一时沉默下来。 陈杏儿淡淡说道:“你若不懂我朝律法,这儿便没你说话的份。” “当然,现在是我跟你儿子商议,与你无关,你若是尽说废话,就没必要留下了。” 王李氏惊怒得跳了起来。 “你个贱蹄子,这点功夫翅膀就硬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我让你说!” 她举着巴掌冲了上去,却在赵江的指挥下,被眼疾手快的衙役们按住。 尽管如此,王李氏依然破口大骂。 “贱人,扫把星,你这丧良心的娼妇,做梦去吧,我李家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 陈杏儿向上面的唐为仁递去一个眼神。 “…” 啪、啪、啪! “肃静!” “陈氏所言有理,王李氏,你再拖延本堂办案就出去,若敢再闹,杖责十板!” 第33章 李家的赔偿 王李氏气不过,可县令发下重话,她才不得不消停下来。 对于陈杏儿的诉求,唐为仁一时拿不定主意,便看向老者。 老者轻抚胡须,“和离并非让女子净身出户,陈娘子所言不虚,她于李家生儿育女,又是独自一人照料婆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唐为仁点了点头。 “既如此,李耕…” 可他突然想到,李耕连家都没回过。 “咳,陈杏儿,你清点一遍家当,看如何分合适。” 见县令盖棺定论,王李氏知道事已无法挽回,难道真要叫这贱人占了便宜去? 她突然俩眼珠一转。 “大人,我家的东西没有双份,柜子、桌子、炒菜锅都只有一个,也就碗筷有她一副,要拿只有这个!” 兰草立即呛道:“那凳子呢,被褥呢,总不能也只有一张?” “…”王李氏心中恨她多嘴,可的确没处隐瞒,只能一并认下这些。 “桌柜之类的只有一个又怎样,还有米粮,多分一些出来归杏娘。” “不行!”王李氏顿时不乐意,“我家里还有孩子呢,她拿走了孩子吃什么用什么?” 她指着陈杏儿数落道:“孩子可是你亲生的,你心就这么狠毒,连他们的都要抢?” 陈杏儿缓缓呼出一口气。 “不必了。” 不是她心疼李衍和李绵,只是事情一旦涉及孩子,秤砣便不再会一边倒的朝向自己。 若她做出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这些人就该同情李家了。 “哼。”王李氏傲慢的瞪眼,像是觉得自己已经斗胜的公鸡。 老者又问:“那么积蓄呢?” “…没了,都没了!”王李氏连忙否认。 “我老婆子过去省吃俭用,好不容易存下的一点银子,前些日子全叫她拿走了。” “再要银子,让她先来还我!” 唐为仁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赵江筹集军饷的过程他清楚,陈杏儿那段时间花的银子,他们也是知道的。 真要算来,那银子该是衙门欠陈杏儿的。 至于王李氏所言真假,陈杏儿心里也没数,她的确不知王李氏究竟有多少体己。 不过,王李氏耍赖早在意料之内,而她之所以要分割财务,也不是为了那点不值钱的家当。 无人注意之际,陈杏儿在兰草的掌心,一撇一画地写下一个字。 “大人,我绣楼要求的赔偿银子也得算上!” 唐为仁眉间再次皱成了一个川字。 都闹到快出人命了,她怎么还想着这档事? 徒惹是非! 他重重叹气,“本官说了,量事实而行,你看李家和陈氏,哪个像能赔得起的?” “行了,就依本官说的十五两,李家和陈氏各担一半。” “凭什么还得我们赔?那都是陈杏儿招的事!” 别说十五两分一半,就是一两王李氏都不肯出。 “王李氏,若非你突然叫她回去,她也不会因怕耽误工期而带布匹回家。” “那也是她…” “你再胡搅蛮缠,本官就判李家赔全部数额,你若不服就上府衙再告。” 唐为仁也算看明白了,这是个是非不分的主儿,与其讲道理,不如施压来得快。 果然,王李氏一听他要强判,立马没了音儿。 她转而愤恨地去瞪陈杏儿,心道果然是个扫把星,害自家平白无故受连累。 陈杏儿一言不发,却又在兰草的掌心,悄然写下一个“四”字。 唐为仁正要叫书官记笔,却又听见:“大人,必须是四十两。” “你…” “大人,她并非有意为难。”陈杏儿解释道。 “兰草只是个绣娘,所传都是掌柜的意思,况且…” “这赔付的规矩,原是绣楼的东家所定,那订单的主顾也是经东家介绍而来,是以,兰草不能擅自做改。” “…”唐为仁不禁哑然。 他知道轻重,若单是掌柜立下的规矩,自己作为此地的父母官,改他规矩的权力还是有的。 可若是和那秦府的主人有关… 王李氏有些急了。 “她肯定是胡说!”她手里剩的那点,可赔不上二十两呐! “一定是她,她们两个串通一气,编出这档事儿,一定是陈杏儿这个贱人出的主意!” 不知怎的,她当下脑子转得飞快。 “都是她算计我们,找我儿子回来就是为了和离,她是要摆脱我们一家老小!” “布…对,布也是她故意带回去的,她把那布夸到天上去了,又不说是绣楼的东西,故意让我孙女去剪。” “大人,你可千万别被骗了,都是这婆娘的阴谋啊!”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 虽是她为摆脱赔款,刻意找出一堆理由推责,却也可叹,人在危难之际出现的直觉。 李耕朝陈杏儿看去,她也转头回应这道目光。 可惜啊,王李氏拿不出证据。 是她儿子先有弃家之罪在前,她就算找人回来只为和离,又有何错? 她是故意留给李绵机会,放任她剪了布匹,甚至所谓的主顾,也是她编出来的。 那又如何? 她就是要一笔一笔,拿回他们曾经踩在自己身上享受的一切。 而这一次,李耕,你什么也做不了。 我要的东西,你们只能双手份上。 无论王李氏做出多少假设,都无法改变唐为仁的判决,更不提兰草还说“不信可以去问秦府”。 他岂会为了一户平民人家的和离之事,去秦府闹笑话。 李家本身没什么好分的,陈杏儿没计较几个家当,和离书中只寥寥几笔,将赔偿各分一半。 就此,陈杏儿与李耕再无夫妻名义。 王李氏拿到和离书,两手发颤,她虽不识字,可也知道这上边是她背了债的字据。 “贱人!”她一边嚎着冲向陈杏儿,却又被衙役们阻止。 陈杏儿借机提出,李家人这般行径,无疑威胁她的性命。 而王李氏此前的确有打人之举,赵江亲眼所见。 唐为仁想了想,便提议,“陈娘子先在绣楼凑合一段时间,我会替你找一处合适的屋子,李耕母子日后不得靠近绣楼和你的住所。” “还有,三年之内,李家人不能住在我附近。”陈杏儿又补充道。 尽管王李氏恨得牙疼,却只能眼睁睁看他们再立文书,让李耕签字画押。 从此,她连陈杏儿的身都近不得。 第34章 谋划 “杏娘?真的是你啊,我就说好久没见着呢!” 陈杏儿拿过老板包好的馒头,转头和来人打招呼,“乔姐姐。” 她现在暂住绣楼,那里没法烧火,只能买熟食,而她如今身无分文,还得靠兰草接济。 这个乔氏也住在胡同,还是她以前的邻居。 乔氏看她的眼神带着同情,“我们都听说了,那姓李的…唉,真不是个好的,你以后可怎么办呀。” 陈杏儿笑了笑,只认可她前半句话。 “你现在住哪儿啊?唉,可惜不能来找我,不然有什么缺的,我们还能帮衬一把。” 陈杏儿听着奇怪,“我为甚不能见你?” 乔氏的神情有些古怪,她把陈杏儿拉到一旁,放低声音,“你现在咋能去胡同啊。” “怎么不能?”她更疑惑了。 她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又不是过街的老鼠,怎就在浔安县还有不得踏足之地。 乔氏的脸色却更加焦急。 “哎呦,我说你啊…” “你都被李家赶出去了,再回去,就不怕那些街坊邻居笑话?” “…”陈杏儿微微蹙眉,“赶出去?” “对啊,王婆回来说,她已经把你…扫地出门了。” 王李氏当晚骂的难听话可不少,狠狠将陈杏儿诋毁了一通。 “她倒是惯会颠倒黑白。”陈杏儿冷笑道。 “咋的?” “乔姐姐,我不是被李家赶出去的,我是自己走的。” 乔氏大吃一惊。 “啥?你咋能…就这么走了,不怕你婆婆抓你来!” “我和李耕在衙门签了文书,和离了。” “…啥是和离?” 陈杏儿微微一愣。 世人皆知休妻,却少有人知晓,亦有护女子名声的律法。 那条胡同住的都是贫民,他们见陈杏儿未归,再听王李氏如此说,自然就信了。 陈杏儿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几句,只道并非扫地出门,甚至跟李家分了债务,听得乔氏那是一愣一愣的。 不过王李氏这么说,是单纯想发泄,还是不想别人看李耕的笑话,又或者企图搞臭她的名声? 也可能都有。 呵,她想得倒挺美。 “哦,原来是这样…” “还说呢,王婆说他儿子出城了,大家都以为他是要去把你赶走呢。” 李耕出城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一大早。” 陈杏儿告别了乔氏,回到绣楼,找来兰草和一个小厮。 “该不会他又想跑路?”兰草揣测道。 毕竟李耕曾经假死,就是为了逃避该承担的责任不是。 陈杏儿却摇了摇头。 “他有案底在身,路引早就被官府销了,能出城,说明是官府有意放行。” “为什么放他离开?” 李家如今只有李耕一人正当壮年,官府总不会任他重蹈覆辙。 陈杏儿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日她被叫去狱房,虽说收拾东西,但李耕只有一身衣物,又听闻他是直接从军营被带走的。 或许,当日走得突然,他还有些许家当留在偃州。 李耕既然花钱让李丰保守秘密,那他自己必然有余,加上李家如今有二十两的巨债,他肯定要拿回银子。 陈杏儿道出想法,并让小厮即刻出城。 王李氏应当会给他盘缠,不过肯定不多,马匹是雇不起的,依他们的脚程,快马过去肯定能赶上。 “他长什么样?”小厮未曾见过她那位前夫。 “呵呵,你只要出城见到衙门的差役,那身边的自然就是他了。” 即便有理由,官府也不会放任他独自离县,定会派人跟随。 陈杏儿让他一路跟着,若李耕进了钱庄,就打听他取走多少银子,而若是他去的地方旁人进不得… “就和他身边的衙役打听。” “你担心李家赖账?他们不敢吧,咱们手上有字据,除非他又想坐牢了。”兰草说道。 陈杏儿笑了笑,“兴许他去一趟,回来全部还齐了呢。” “怎么会!” 那可是二十两啊,在兰草眼里,李耕不过是个杂兵,那些小卒能得几个钱。 “军兵打仗有赏罚制,听说会以敌人首级的数目算赏银。” 而李耕浸营多年,若他这点本事没有,就不会被“贵人”看中,还给了如此重要的任务。 她虽不知李耕当年充当什么角色,做了什么导致战况危急,但肯定不是无名小卒那么简单。 陈杏儿确信,即使他尚未晋得高位,手上必然已是富足。 兰草听她解释那赏罚看人头,感到胃中翻搅,露出恶心的表情。 “有钱不是更好,让他交二十两出来,算给你的赔偿,你往后日子也能好起来。” 话虽如此,可让他挥挥袖就摆平了事,未免太过便宜他了。 陈杏儿可不是想看李耕如何持家过好日子的。 “你莫要忘了他娘的性子,便是她有一百两在手,分你一两都是不肯的。” “哼。”那又如何,王李氏最多就是个假把式。 “我打赌,她以后一定日日来绣楼生事。” “她敢!官府可不许她靠近。” 陈杏儿拿起桌上的绣件,“这儿是绣楼,官府不准她靠近我,还能强行不让她当客人?” “…那也不怕,她敢闹事,就把她打出去。” 陈杏儿笑着摇了摇头。 她是没见过乡野之辈胡搅蛮缠的手段,王李氏更是一等一,她那泼赖的架势,胡同里无一人敢招惹。 况且,李耕也会放任,甚至在背后出谋划策。 王李氏不正是得他宽慰,知道银钱不愁,才开始尽心诋毁起陈杏儿。 谁会放心自己的命握在别人手里? 官府的威慑只是一时的,总不可能日日派衙役看护她。 若李耕腾出手来,往后一定会找机会除掉自己,陈杏儿对此毫不怀疑。 “等他们还上了钱,有人会不满自己所失,反过来恨咱们,可若还不上,心中恨归恨,更多的,却是急。” 而这笔帐,还赖不掉。 兰草不解,“…那他来还钱的话,总不能不收啊。” “要是没钱可还呢。” “嗯?” 陈杏儿落下一针,唇边掀起微笑。 李家,还是闹起来才好。 第35章 夫子之意 兰草在她跟前坐了会儿,犹豫片刻,说道:“…那件事,我还没跟杨掌柜说。” “…” 陈杏儿手中的针停了下来。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让你担心,也没想你做什么,就…” “兰草,这件事是我瞒你在先。” “…” “我有意和官府合作,违背了秦府的意愿,我心中明白的。” 帮官府筹集军饷的事,她原本就没指望能彻底瞒下,那时费尽心思,只不过想让事情能顺利进展。 “可你为什么这么做啊?” 兰草不信她仅仅是受官府所托,“要是府里知道了,他们岂会饶过你。” “是了,以后我便没这个差事了。” “不是,”兰草有些着急,“那命令是大爷下的,你打乱了他的计划,被赶走倒好呢,就怕他一怒之下…” 陈杏儿收敛起悠闲。 “杏娘,你说句实话,你为官府做事,就是为了和离吗?” “…” 陈杏儿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你傻呀,你不想跟他过了,别找他不就是了,反正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你就改嫁,何必招惹秦府?” “改嫁不过是出了一个虎穴,再掉进狼巢罢了。” “那也比惹怒大爷要好。” 陈杏儿看向她,或许那秦府的大爷之于兰草,就和李家的孽缘于她一般。 “我更信求人不如求己。” “我所做的一切,就是盼官府看在我尽心尽力的份上,于和离一事偏向我。” 只可惜,她低估了世人的因循守旧,也低估了李耕对于某位大人物的用处。 好在,有惊无险。 衙门堂上,她刻意说的那些话,就是让李耕和唐为仁觉得她留有后手。 让他们误以为秦府会得到消息,替姻亲铲除威胁。 此乃险棋,她或许从此失去官府的信任,两边都讨不到好。 “以后可怎么办?”兰草担忧道。 陈杏儿笑了笑,对她说:“你只需做好分内事。” “可是…” “兰草,你不光为自己,还有你的家人,比起记恨我,那些做主子的,更不会容忍自家人背叛,你切莫替我隐瞒。” “…” 兰草知晓自己的立场,只能在心里盼着陈杏儿再度化险为夷。 “不过话说回来,这到底是哪件活儿啊?”她指着陈杏儿手上的料子。 桌上这几匹颜色不一的布料,她早就想问,只是当初被李玉兰闯进来打断了话。 “有人私下找到我,托我做的,布也是他自己带来的。”陈杏儿回答道。 “什么客人…” “陈娘子,外面有人来找。” “谁啊?”没等陈杏儿问,兰草警惕起来,别又是李家那群没脸没皮的。 “是个孩子,说是从白鹭书院来的。” 白鹭书院,也就是李衍念书的学堂。 李衍不仅不是块读书的料,还不肯下功夫,他甚至不知白鹭为何物,和几个狐朋狗友一起,管它叫水鸭子书院。 传到夫子耳朵里,气得命令他们,今后不得对外称是书院的学生。 王李氏虽有望子成龙的志向,却敌不过对儿孙的溺爱,不管李衍做什么都愿护着。 久而久之,陈杏儿懒得管了,那“白鹭书院”的名子,在家中也甚少被提起。 陈杏儿来到楼下,等在那儿的男孩,令她觉得有些熟悉。 那孩子见她下来,颇有礼貌的上前行礼。 “陈娘子安好,晚辈打扰了。” 陈杏儿想起来了,“你是那日在夫子身边的…” “是的,晚辈名叫昕泉。” “可是李衍在学堂又出了事?” “这,”昕泉顿了顿,“李衍没事,夫子让我传话,请娘子您去一趟书院…倒也的确事关李衍。” 既如此,陈杏儿便与兰草知会一声,与他一同离开。 而兰草回到屋里收拾,随手翻了翻那些布料。 “咦?” 这几匹布,乍眼看只有纯色面,靠近了才发现上头的织纹细腻如蛛丝,可谓是上等的手艺。 她都不曾在浔安见过,那主顾是从何得来? 杏娘不也对这些上心,时常寻便县城的大小店铺,就为了找新奇的织物。 不知她可有打听过。 …… “陈娘子身有差事,今日贸然请您过来,还请见谅。” 陈杏儿伏身还礼,“夫子哪里的话,孩子的事,我理当上心。” 她自然不能流露本心。 “可是衍儿又惹了祸事?” 夫子摇头,道:“非也,相反,自那日过后,李衍再未进过学堂…陈娘子不知道吗?” 哦? 竟有这事。 她依王李氏的心意,不再插手,竟是谁都不知,李衍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 见陈杏儿神情惊讶,夫子疑惑道: “我原以为你们做好了决定,却几日不曾见您来收回余下的束脩。” “先生见谅,我在绣楼连夜留了几日,对那孩子多有疏忽。” “原是如此。” 夫子捋了捋短须,“那…上回所言,不知娘子考虑得如何?” 对陈杏儿来说,拿回一些银子没什么不好,但她更加好奇,王李氏若知晓此事会是什么反应。 还有,李衍背着人到底在干什么。 “夫子可曾听说,我昨日已同李衍的父亲和离。” 夫子大吃一惊。 “这…我的确才知,今日失礼,还请娘子见谅。”说罢,夫子起身与她赔礼。 “夫子客气,”陈杏儿也侧身回避,“不知者勿怪,只眼下事实如此,李衍的事,已非我能做主。” 夫子重重叹了声气。 “这么说来,他父亲如今已在家中?” “是,不过他今日出了城,想来得有几日的功夫。” 既如此,李衍停学一事只得再次作罢,夫子还是让昕泉送客。 “小公子,你可知道李家在何处?” 昕泉听她这般称呼自己,脸红着低下了头,“您不必如此唤我,叫我昕泉就好。” 又点了点头,“我曾给李衍送过书本,知道地方的。” 陈杏儿笑了笑,“我如今和离,那地方有些不便去了,昕泉可愿帮我一个忙?” “您说就是。” 昕泉毫不犹豫道,在他看来,陈杏儿身为母亲,此刻定是担忧李衍。 “我不愿衍儿如此,只可惜…” “倒是孩子的祖母,平日不少操心,想请你去一趟,问问他祖母衍儿的去向。” 第36章 胁迫 “娘子让人出城,是为了打探李耕手上的积蓄?” 陈杏儿顿了顿,微微一笑,“先生消息灵通,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您。” 老者不置可否。 “我以为,眼下娘子当需要那二十两才是,如今看,娘子怕是另有所图。” “先生以为呢?” “呵呵,老朽略猜,李家若不能受琐事牵制,便会另起心思。” “先生依旧料事如神。”陈杏儿笑道。 “娘子这般说了,老朽不妨再卖弄一二。” 老者拿出了一张字条,递给她。 陈杏儿打开看,纸上寥寥几笔的小楷,似点入坠石,落笔如千钧。 好字。 更加吸引她的,还是墨迹笔下的内容: “军中藏赏无数,不可取,令有钱庄存银五十两,金锭十两。” 陈杏儿收下字条,神情认真地看向老者。 “当日和离一事,也多亏有先生提点,连带这回一起,杏娘谢过先生。” 正欲起身拜谢,老者抬手制止了她。 陈杏儿并非一早料到唐为仁的态度,也非全然临机应变。 而是眼前这位曾提醒她,凭军饷一事,不足以打动唐为仁改变想法。 “唐县令为人正直,只有时爱循规蹈矩,我与他同门,家师也曾说过,他这个人唯独不懂变通。” 老者解释道:“不过,他已明白你的执念,对于你在堂上所为,并无成见。” “是我为难了县令。” “非也。”老者笑着摇了摇头。 “尽人事,听天命,重要的只在前者。” 他一边说,还拿出一只不大的木盒子,“况且,也是为仁误会在先,他以为自己有义务看好证人。” “这是?” “娘子可当作是歉意,若能事前交代清楚,也不至于让你一波三折,还有那字条,亦有此意。” 老者举手示意,她便打开了木盒。 里面放着一本书册,旁边还有两块银锭。 陈杏儿拿起书册翻看,只一眼,便令她露出惊讶的神色。 “先生,这是…” 老者轻轻一笑,“托娘子制衣的那些布匹,上回见你颇有兴趣,想来娘子不仅为生计,也是真心喜爱这份差事。” 陈杏儿放回册本,郑重地合上盖子。 他说为表歉意,可唐为仁并非是得他授意,才产生了误会,险些帮到李耕。 那向她道歉之人… 陈杏儿端着木盒,走在路上,时不时就朝盒子看两眼,仿佛手里是一盒至宝。 只是她知道,真正贵重的,并非那两块银锭。 她险些再度被李耕拿捏,堂上轻生之举,确为奋力一搏,根本没想要收力。 她不是没有怨,同样都是交易,凭什么李耕因祸得福,还受人看顾,她却连和离都备受顾虑。 不过,这份赔礼,倒是称得上用心。 “…娘,娘!” 陈杏儿的袖子被拽住,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是李绵一脸焦急地拉着她。 “娘干什么呢,叫你都没听见。” 陈杏儿没回话,李绵这个时候找她? “快点走,祖母叫你赶紧过去。”话音刚落,就见她娘一把将她的手拨了下去。 “娘你…” 陈杏儿抻了抻袖子,“莫非没人提醒你祖母,我已经不是她的儿媳了。” 李绵见她不理会王李氏的召唤,惊讶不已,“就算你走了…可你就不管我们了吗?” “我跟你祖母没关系了,她有她儿子管,让她找去该找的人。” “那哥哥呢,哥哥你也不管了吗!” 陈杏儿轻轻挑眉,果然是为李衍。 但她还是说:“你父亲已经回来了,现在你们的事,该由他管。” “爹不在家,他昨日就出城去了。” “那就等他回来吧。” “娘!” 陈杏儿不想跟她纠缠,甩开人独自回了绣楼。 她明白,王李氏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老太婆绝不会拿李衍无事生非,况且,李绵的着急也不似作假。 恐怕昕泉已经找过他们了。 她是好奇李家的情况,可是要来“请”走她的,绝不是李绵。 没过多久,楼外响起了刺耳的叫骂声。 “陈杏儿你给我出来,狠心的婆娘,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是不是!” “丧良心的东西,看不惯我老太婆就算了,凭什么连累孩子,他可是你的亲骨肉,你还配当娘吗!” 王李氏不敢进绣楼,就在外头一句接一句地喊,又引来一圈围观。 楼内瞬间冲出了几人。 为首的兰草指着她便骂:“遭老太婆,欺负人没个够是不是,官府下令不许你靠近,再不走我让人报官去!” 本想拿衙门吓唬她,可王李氏不仅没怕,还直接往地上一躺。 一边哭叫着,“你抓我来吧,叫人打死我好了,我孙子都要没了,我一个死老太婆还活个啥呀!” “我的衍儿啊,都是祖母没用啊,连你亲娘都请不动,我就该死啊!” “你!”兰草没想到她居然如此无赖。 围观之人,有记得那日衙门堂审的,此时也不免担忧。 “就算不过了,也是孩子的娘啊,咋能狠得下心,要是真出了事…” 兰草见状,更是气得牙疼! 这时,陈杏儿走了出来。 “出了什么事?” 王李氏依旧躺在地上,死命地哭闹叫喊,引得周遭之人不断朝她们指指点点。 陈杏儿任由她滚了一会儿,才说道: “方才喊了半天,我却没听出什么状况,你倒是别哭了,先说衍儿怎么了。” 王李氏爬起来,指着她骂,“你个狠心的,都不想管他了,还假惺惺装什么模样!” 陈杏儿微微一笑,“我养了十二年的孩子,是问还有点了解,他能闹出什么事来。” “衍儿闹什么,分明是有人害他!” “哦?你可去报过官了?” “我报官干啥!”王李氏脱口而出。 兰草冷哼一声,“真出了大事还不报官,昏了头不成。” “衍儿就是有事,他都被人家扣下了,你当娘的还不管吗!” “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光天化日犯法?” “就是城东头的王家!”王李氏喊道。 第37章 王员外 人群纷纷议论,要说城东的大户人家里,有哪个行事跋扈的,好像也就王道福,王员外家了。 陈杏儿让人去衙门找赵江,又和兰草说自己先过去。 事情的确和王家有关,王员外有个独子,就是李衍在书院交好的同窗王金顺。 陈杏儿刚到时,恰好看见王家门前,几个家丁正压着一个孩子。 王员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在他身后站着王金顺和李衍,再往旁边,还有李玉兰和李绵。 那个被压制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昕泉。 王金顺指挥家丁动手,“没娘养的东西,以前看老头儿的面子给你几分好脸,你竟敢上我家撒野了。” “给我狠狠教训他!” “住手!” 陈杏儿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力推开家丁,把昕泉扯了出来,护在身后。 “哪儿来的东…”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王金顺正要大骂,仔细一看来人,赶忙止了话音。 陈杏儿那日在书院的气势,仿佛犹在眼前,他一个孩子,对上女人寒冰似的目光,定然发怵。 陈杏儿上下打量昕泉,问他有没有事。 昕泉倒没有惧怕,还安慰陈杏儿不同担心,说自己没事。 王员外笑着走了上来。 “这不是陈娘子吗,瞧你老远还跑一趟,快进屋里喝杯茶歇一歇。” 陈杏儿朝他看了眼,又看向后边的李衍。 “王员外客气,我今日还有差事,可是衍儿给你们填麻烦了?” 王员外摆了摆手,“李衍是个好孩子,做事能干,我家小子对他满意着呢。” 王李氏不满地推她,“你笑个什么劲儿呢,还不快把衍儿带出来!” 陈杏儿一时不查,脚下没能稳住,还是昕泉在身边扶了一把。 她冷眼看王李氏,说道:“他不是好好在那儿呢,为何说是被人扣了?” “哎呦,这是哪的话!”王员外立即叫道。 “李衍可是自己来的,不信问他,我们好吃好喝招待,可没说不准他走呐。” “我呸,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把我孙子唬得学堂都不去了!”王李氏喊道。 王员外也收起了笑容。 “老太太,话可不能乱说,我一没扣人二没下药,你孙子愿意跟我儿子一道,你就是偏要他去学堂,也该跟人自己说。” 陈杏儿一对上视线,李衍便喊道:“我不想去学堂!” “胡说,咋能不念书,”王李氏顿时急了,“衍儿乖,他们都是糊弄你,哄着你不学好,可不能跟他们一道啊。” 王员外更不乐意了,“老太太,什么意思,我儿子不配和李衍耍玩不成?” “哼,我孙子以后是要读书考学的!” “不对,李衍答应了,他以后都跟着我!”王金顺突然大喊。 王李氏气得眼里直冒火,“呸,不撒泡尿照照镜子,有几个本事让衍儿当你的狗腿子!” “王老太,你敢骂我王道福的儿子!” “哎呀,王老爷别动气!”李玉兰赶紧上前,横插在中间,脸上带着毫不遮掩的讨好。 “哼!” “王老爷误会,我们衍儿能和王小公子作伴,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您别跟我娘计较,她就是被人挑唆了。” 说罢,她指向昕泉,“都怪这小子突然过来,说什么衍儿不学好,才弄得娘上火。” “咱两家啥关系呀,可不能叫奸猾的挑拨了。” 合着李衍给王家小少爷当跟班,就算李家和王家关系匪浅了? 昕泉被她无端推责,却是不卑不亢地回道: “我并未说李衍不学好,只是传夫子的意思,告知李衍多日未到书院。” “哼,可是你说李衍在王家,我们一大帮才找来的。” 昕泉看向陈杏儿,“我见王婆婆着急,李衍恰好不在,想到王金顺亦不曾来书院,他二人交好,说不定知道李衍的去向,才有此提议。” 此时,赵江也带人赶到了,那王员外见了他们,嚣张的气焰也收敛了些许。 赵江一来,直接朝王李氏瞪去。 “王李氏,官府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王李氏吓得一缩身子,连忙离陈杏儿远了几步。 李玉兰犹豫片刻,想要解释,“官爷,我们都是担心孩子…” “嗯?” 赵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李玉兰立马就蔫了。 李衍凑到王金顺耳旁说了些什么。 王金顺突然朝昕泉发难,“夫子向来不管我们,怎么突然让你去李家,肯定是你在背后传小话!” 昕泉正要再说,却被人拦下。 陈杏儿将他拉到身后,对众人说道: “其一,李衍的祖母说他被人扣留了,我这才赶过来看看。” “没有没有,我们可没扣他!”王员外忙向官差解释。 “其二,夫子曾向我提议,李衍若不肯学,不必多费那点银子,只我如今做不得主,才劳昕泉问问李家的意思。” 只是她没想到,王李氏一气之下闹到跟前,李玉兰不想跟这大户撕破脸,就把昕泉推出来挡刀。 “是你把人招来的!”李玉兰刚喊一嗓子,就得赵江一记眼神,赶紧缩了脑袋。 王员外便说:“都是误会,你们好好跟孩子谈,也别一股脑挤在我家门口。” 又对赵江扬起笑脸,“几位官爷,路上可是辛苦,要不进府里喝杯茶再走?” 赵江摆手拒了。 “对对,官爷,我娘也是误会了,这不担心孩子才去找弟妹的,我们这就回去,不敢劳烦官爷。”李玉兰拉过王李氏和两个孩子,正想走。 “慢着。” 众人停下脚步,看向陈杏儿。 “陈娘子,还有不对?”赵江问道。 陈杏儿笑了笑。 “这叫误会啊,方才在绣楼前又喊又骂的,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大案子,莫非以后都要拿孩子编个误会,来我跟前闹上一通?” 李玉兰皱了皱眉,“我们也不知…” “是误会呢,还是有人故意引我出来啊?” 第38章 教训王李氏 “陈杏儿,你什么意思?”李玉兰这会儿见陈杏儿,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她本就对和离这事不满,陈杏儿就是李家的钱罐子,她一走,要是李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好营生,李家岂不是比以前更穷了。 可惜官司打的突然,她得知此事的时候,娘都带着弟弟回家了。 官府竟还出限制令,以后都不能随意出现在陈杏儿跟前。 她抱怨了老半天,骂他抛下母亲,说他不是个东西,也骂他不该和离。 但李耕对此就是闭口不谈。 如今陈杏儿倒显得无事一身轻,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衍儿他爹不在,娘又年纪大了,我们不找你找谁,你不是衍儿的亲娘啊。” 李绵也跟着道:“祖母先让我去找的,是娘不肯听,祖母没办法才亲自过去。” “瞧瞧、瞧瞧,”李玉兰立即趾高气昂道,“才几日功夫啊,这就六亲不认了,我看你和离就是存心的,故意甩了娘和孩子!” 而王李氏听她这么一说,也来了气。 她指着陈杏儿,如过去一般,以长辈的架势教训她。 “黑心肝的,说!是不是故意算计了耕儿,逼得他同意和离!” 啪! “…你!” 她震惊于陈杏儿竟敢拍开自己,可王李氏忘了,她现在没有资格颐指气使。 “不管你们怎么想,事实如此,我们已经和离了。”陈杏儿直对上她的目光。 “至于管不管孩子,如何管,他们既然姓李,便该由姓李的做主,要是不满意,你们也可以上官府告我去。” “你就不怕别人戳你的脊梁骨!” 陈杏儿便说:“好啊,既然要我管,那李衍不愿念书,我就同意他辍学。” “真的?”李衍眼睛一亮。 “不行!死婆娘你敢!”王李氏怒道。 “那还说什么。”陈杏儿笑了笑,“你李家到底是让我管孩子,还是只想利用孩子拿捏我?” “…” 要说真正的心思,不论王李氏还是李玉兰,自然都是后者。 陈杏儿岂会让她们如愿。 她对赵江说道:“报官的小厮一定和官爷说过,王李氏在绣楼门前撒泼打滚,非说李衍被人强扣了。” “可事实呢,不管谁到这儿,看见的都是李衍好端端站在那儿,根本没人关他。” 王李氏想反驳,陈杏儿没给她机会,继续说道: “你是想说,因为李衍不肯答应回学堂,在你看来他就是被强迫的。” “本来就是这样!”王李氏理所当然道。 “呵,案子要是都能这么判了,还要官府做什么?”陈杏儿冷笑道。 王员外在一旁点头称是,他可不想平白被一个疯子似的老太婆,扣上这么一大口黑锅。 “怎的,要是李衍哪天回来晚了,你们就闹到绣楼说他失踪?” “还是谁有个头疼脑热,你们又要说他快死了?” 陈杏儿相信,王李氏今日的确是着急上头,但李家人不会舍弃钻这个空子,以后都拿两个孩子说事。 她必须应下这一次,再狠狠打消他们的念想。 李玉兰有些急了,“那你想说,你这当娘的以后都不管了?” 陈杏儿想说是,但眼下不能。 即便和离,旁人知道李耕有诸多不是,却也会一致认为幼子无辜。 她对赵江说:“官爷,这件事必须拿出个章程,今日他们耍滑得了逞,明日也能换个由头故伎重施。” “要是天天跑去闹,绣楼的生意还做不做,限制令还有什么用处?” 赵江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官爷,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你说李衍被关起来了吗?”陈杏儿厉声质问。 “…” “官爷,难道仅凭李家人一张嘴,往后事实任他们捏造?” “就是,不知道的以为浔安用不着官府,都叫他们李家说了算呢。”王员外不知出于何目的,竟是站在她一边再次帮腔。 这可急得李玉兰怎么解释都不是,她懊恼不已,没有阻止王李氏闹到绣楼。 好铁就该打在刀刃上,眼下却被陈杏儿找到机会倒打一耙! 话说到这份上,赵江自然不会再听李家人狡辩。 “陈娘子,依你看,想如何处理此事?”他问。 “官爷,倘若主导这件事的是李耕,自是免不了一顿罚。”陈杏儿一边说着,还朝王李氏看去,眼中不藏威胁之意。 “不过,王李氏年纪大了,押去衙门受刑说不过去…” 王李氏母女刚觉得松了口气,紧接着又听到: “不如就在李家门前,让王李氏跪受训诫吧。” “…!” “不行!”李玉兰立刻高声反对。 要是让人围观王李氏跪在门前,被衙役训斥,李家可就真的颜面扫地,往后哪还有脸待下去! “陈杏儿你怎么敢,娘可是你的…” 李玉兰突然怔住,是了,王李氏早就不算陈杏儿的长辈了。 王李氏也反应过来,她心下怒意腾升,竟不顾衙役在场,就要冲上去对陈杏儿打骂。 可赵江早已熟知这家人的秉性,她才刚动一步,就被两名衙役直接拿下。 “带回李家。”赵江吩咐道。 “官爷、官爷不可啊!” 任凭李玉兰如何求也没用,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李氏被人带走。 李绵吓得哭了起来,她想去找陈杏儿,可陈杏儿理都没理她,转身带走了昕泉。 王李氏一路骂着各种难听至极的词儿,却被衙役强押带回胡同,怎么都逃不过这顿罚。 而胡同里,家家户户都来到李家门前,围观平日嚣张跋扈的王李氏,如何跪在地上,任由官差将她训斥小半个时辰。 不仅如此,按训诫的规矩,每讲完一段训词,赵江都命令她叩首谢罪。 李衍和李绵都羞得躲进了屋里。 众人这才发现,原来陈杏儿不是被赶出去,而是有官府文书,自己走的,王李氏却朝她身上泼脏水。 大家说她真是坏事做尽,失了这么好的一个儿媳妇。 王李氏低着头,恨不得缩进墙缝里去。 而训斥中不断出现陈杏儿的名字,是为提醒她所犯何错,却让她有种错觉,好像自己跪的人是陈杏儿一般。 第39章 离间 “李娘子不进去么,等训诫结束,那双老腿也该起不来了吧。” 李玉兰徘徊在胡同口,乍一听声音,转过身,她神色怪异,对于陈杏儿这份称呼极为不适应。 “你来干什么?” 她面带不快,“哼,陈杏儿,也轮得到你看婆婆的笑话?” 陈杏儿神情淡淡,“若我心情好,待将来再有婆婆,兴许给你们一张请柬。” “你…” 无论她是故意的,还是逃避现实,陈杏儿都懒得与她掰扯。 “我今日见陈林在店铺里,原来这么快就好了。” 李玉兰一愣,这么说她才想起来,自己还让陈杏儿签过一张欠条呢。 “呵呵,哪里好了,你姐夫可是带伤去的,咱们那张欠条画了手印的,你不能不认。” 虽然往后再难朝她伸手,可好在还有欠条,先把四两拿到手,以后的事再想办法。 陈杏儿没说话,看尽她眼底的小心思,微微笑着。 “怎么,这回你可赖不掉。”李玉兰面上理直气壮,可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按说欠债的都爱躲着债主,怎么陈杏儿偏偏往跟前凑,倒像是特地过来提起这事儿。 “陈杏儿,劝你别耍花招,你当衙门就你一人去得?那欠条就在我手上,还不上钱,也叫你尝尝官司的滋味。” 陈杏儿并未被她的话触动,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 “我是身无分文。” “那你就…” “可要吃你官司的人,也不会是我。” 李玉兰被她说得一愣,连忙从衣襟翻出那张签字画印的纸。 “不可能,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你欠我四两银子!” 陈杏儿却笑了,“李玉兰,你难道没把欠条给陈林看过?” “我怎么没有!” 她又不识字,欠条自然是拿给丈夫确认过,陈林还给她念了一遍其中的内容,写得就是陈杏儿… 不对。 当时咋念的? 李玉兰拿着纸张翻来覆去,都快在上面搓出手印子了。 “李家婿陈林,因护岳母、侄儿负伤,累其耽误工事,李家妇陈氏杏娘为证,李家欠女婿陈林,白银四两。” 陈杏儿好心为她念了一遍。 对对,就是这个! 等等…李家? 怎么变成李家欠她四两银子了! 可当时这么写也没错,那会儿陈杏儿就是李家人,李家欠的银子,自然是她来还。 李玉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指着陈杏儿,指尖都在发颤。 “好啊,你…都是你算计好的!” “你故意应了这钱,因为你早就拿了主意要和离,你早就知道要离开李家!” 陈杏儿轻轻笑了笑,不做声,便是不曾否认。 李玉兰心里那叫一个恨,甚至甩了自己两个巴掌。 她气自己怎就没看清这女人的心思。 怪就怪陈杏儿以前都是伏低做小、任劳任怨,惯是装得一副小媳妇的样子,最后把所有人都给骗了! 她红着眼瞪陈杏儿,恨不能用眼神把她给吞了。 陈杏儿将她这副模样来回欣赏了一遍,才说:“李玉兰,我跟你素无仇怨,你这么盯着我不放,就是为了几两银子?” “…” “你都为钱了,怎么还如此拎不清。” “…你什么意思?”李玉兰十分郁闷,以为她是来看自己的笑话。 “我是看你蠢。” “…你!” “官府会依实情判期限,我一月只有一两,还得减掉过日子的,怎么,你打算等我一年给你四两?” 李玉兰当然没这耐心,她想尽办法捞银子,为的不就是儿子的婚事。 除了下聘,还有过礼、盖房等等各种开销,陈林算过一笔账,要按新娘家的要求办,少说也得二十多两。 公婆不愿意出钱,只能夫妻俩自己想办法。 而陈林的确因伤在家,被扣了工钱,她这才打起陈杏儿的主意。 “…哼,你少糊弄人,那些绣件能卖不少银子,光是分你的就少不了,亏你说得出口只有一两工钱。” 陈杏儿都乐了,“李玉兰,你以为绣楼卖出去东西,还分我们银子?” “…” 李玉兰真就如此认为,她甚至现在都在怀疑,陈杏儿说的是不是真话。 “陈林还是典当铺的账房呢,那儿的东西值钱吧,每件都给他分银子吗?” “…”李玉兰不知想到些什么,微微变了脸色。 这一幕,也被陈杏儿敏锐地捕捉到。 “我笑你蠢,尽干舍近求远、丢了西瓜捡芝麻的蠢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玉兰不耐烦地瞪她。 陈杏儿笑道:“你想要银子,怎么不找有银子的人,偏偏盯上两袖空空的那个。” 李玉兰知道,她说的就是李家。 “哼,这不也是你干的好事,原本欠条还有些用处,现在倒好,绣楼那个小丫头闹到衙门,李家还欠着二十两呢。” “那又如何,又不是还不起。” 李玉兰想她说的什么疯话,“你是故意的吗,那可是二十两,二十两啊!” 这时,陈杏儿看着她,露出怪异的表情。 她说:“你难道不知李耕出城干什么去的?” “不就是拿回点东西,换洗衣服和一些旧物啥的…你知道些啥?” 李玉兰想着想着,心中也算起账来。 她不知偃州离此地多远,但来回路上总得要盘缠,如果李耕要找的东西不值啥钱,根本没必要走这一趟。 可陈杏儿却说,“他的事我怎么知道。” “…那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李玉兰气得翻了个白眼。 “我不知道,但有人定是了解的。” “谁?” “李丰啊。” “…他都已经死了!” “他以前难道没跟家里说过什么?那一家子都是靠李耕养的,总不可能啥都不知…” “等等,你说啥?”李玉兰打断她,“耕儿养着他们?” 陈杏儿再次觉得她是真蠢,“李丰凭什么替他保守秘密,你还在哪见过一个瘸了腿、从不下地干活的人,却能让家中年年衣食无忧?” 李玉兰惊讶得长大嘴巴。 “…他给了多少银子?” 第40章 李耕被抢 “陈娘子、陈娘子!”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冲进绣楼,旁边只听见他喊的名字,转眼人已经到了楼上。 “娘子,出事了!” 绣针一顿,陈杏儿抬头看向来人,“石头,他们回来了?” 石头正是被她派去跟踪李耕的小厮,算算时间,倒比她预计的要早。 “不是…不过快了,他们就在城外不远,我先一步赶回来的。” 见他鼻尖沁着汗珠,脸上还有未褪的惊慌,胸脯剧烈起伏,陈杏儿心下微微一动。 “娘子,那个李耕,他被抢了!” “什么!” “他的银子全没了!” 兰草一脸震惊,连忙放下手中的绣件凑了过来。 石头语无伦次地描述了整件事的经过。 李耕到了偃州,果然如陈杏儿所说,在一家钱庄取了银子。 拿到钱后,为了快些赶回浔安,他便租了辆马车赶路。 可到了县城外不远的一间驿站,当晚留宿时,夜里便出了事。 “有人给他们的吃食下药,刚吃一半,李耕就晕了,倒是有个官差撑了一会儿。” 可歹人以为全都倒了,直接进了屋,跟尚还醒着的衙役起了冲突。 然而这衙役身中药性,难敌对手,打斗的过程中还被刺伤。 “可有危险?”陈杏儿问道。 “驿站找了郎中,听说没伤到要害,兴许得养上几日。” 兰草在一旁听罢,撇了撇嘴角,憾然道:“可惜,怎就没把那个李耕刺上两刀。” “李耕虽没伤着,但他第二日醒来,到处喊银子没了。”石头说道。 “都没了?” “应该是,看那样子像是急坏了。” 兰草大笑了几声,称老天爷长眼,总算要收拾他了。 陈杏儿嘴角轻翘,某些人果真动了心,下手也是干脆利落。 “李耕呢,也留在驿站了?” “这…不知道,有两个官差跟他,另一个当时也昏倒了,我见他们使了驿站的伙计去县衙报案。” 即便已经离县城不远,衙役还是不敢放李耕一人走,大概是唐为仁特意叮嘱过。 石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娘子,我着急回来,本是想跟踪那个歹人。” “哦?” 陈杏儿有些意外,他居然看清了贼的样子? 原是因为石头对交代的事上了心,为了随时掌握李耕的动向,即便在人休息时,他也会时不时监视一会儿。 那晚,歹人正是出现在这种时候,虽然蒙着面,穿着夜行服,但石头看清那人的鞋子有些特别。 他毕竟在绣楼打杂,多年下来,对这些东西也算长了点眼力。 “你后来看到那个人了?” “没看清正脸,我在他离开驿站时看见背影,就想跟上去,结果看到他进了浔安县!” 经他叙述下来,兰草也渐渐发现不对。 “怎么这么巧,也是浔安的人,像是早就瞄上李耕似的,他不惜打伤官差都要抢,难不成知道李耕有不少银子?” 陈杏儿笑了笑,问石头:“你可有再看到,那人去了何处?” “我一路跟他到白杨街,只是一下子人太多,不小心跟丢了。” 白杨街… 陈杏儿可太熟了,她不常去那个地界,但陈林当差的典当铺,恰好就在白杨街。 她想起那日李玉兰的神情。 … “我见他信中所写,提到‘下个月的二两银子’,想来就是这个数吧。” “二两!” 当然,陈杏儿没见过信,数目也是编的,但依字条所记的银两之多,想来李耕当年不会太过小气。 “二两银子一个月,还给了这么多年…”李玉兰的神色都有些痴了。 一句喃喃自语过后,她什么话都没说,撂下陈杏儿转身离去。 几日后的今天,李耕遭到抢劫。 兰草怀疑得不错,李耕穿着朴素,还被衙役看守,任谁看都更像是犯人,贼人却不惜打伤衙役,必然有十分明确的目标。 可知道李耕身带银子的人,就那么几个。 石头跟丢了人,只得赶回来告知陈杏儿,他对此还十分愧疚。 陈杏儿笑着安慰他,“你做得很好了,况且那人心狠手辣,要是贸然寻找被他发现,连你也会有危险。” 又对兰草说,让她把自己下个月的工钱算给石头。 石头连忙摆手推拒,“不成不成,娘子你如今就靠这些工钱,我绝对不能收!” “无碍,你一路辛苦,按理一两都嫌少了,待收了李家的赔偿,再另补给你。” 兰草蹙眉道:“可是银子都被抢了,李家不是没法赔了么?” 还心道真让陈杏儿说中,李家真的还不上银子了。 “抢银子的人不是就在县里。” “你是说…我们去报官?” 陈杏儿摇了摇头。 首先,她们莫名报官,还得费心解释,如何了解的案犯行踪。 其次,李耕的银子并非赃物,让衙门抓到贼人,收回的银钱定会归还原主,李家还是有了银子,折腾这么一圈毫无意义。 她想到石头说的话,“你说他的鞋子特别,具体什么样?” 石头仔细回忆起来,“驿站的客人大多穿棉麻,那人的鞋子是少有的锦缎所制,上面绣着东西,关键是…” “那鞋面会发光。” “嗯?” “我后来想起来,陈娘子以前做衣服,往上面绣过贝壳啥的,有光一照就会发亮,我想他的鞋子是不是也是这般。” 兰草和陈杏儿对视一眼,来了兴趣。 “怪事,他穿得起这种好东西,怎么还盯上普通人的钱袋?”兰草越发觉得奇怪。 那李耕到底带回了多少银子? 陈杏儿未与他们多做解释,垂眸细细思索了一番,再抬头将石头叫到跟前。 “还有一件事,你夜里去办。” 第41章 赵江的怀疑 案发报回县衙,赵江很快便带人前去,可查了半天也没找到贼人,只得先将伤员带回浔安。 他当夜来到绣楼,同样告知陈杏儿此事。 “李耕本取回三十两银子,都被抢了,如今不能还上赔偿…你这边,可有影响?” 原来他担心两边一时还不上银子,陈杏儿又在跟前,怕绣楼会为难她。 “…如今还好,赵大哥不必担心。”对于他的关照,陈杏儿倒也发自内心感谢。 “不过,已经查到一些线索,抢劫之人恐怕就在浔安。” 陈杏儿略微惊讶,“为何?” “驿站没有行径可疑的住客,说明贼人并未留宿,但附近没有烧火的迹象,想来他只途经驿站便离去。” 但他们在相反的方向,也没有发现可疑之人,而另一边,只有浔安县。 “衙门已派人把守城门,若他出城必然能找到。” 但怕就怕… 赵江担心,若那人就住在本地,查起来无疑是大海捞针。 不过,陈杏儿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三十两? 石头从钱庄打听到的,也是这个数目。 但陈杏儿更相信那张字条,收买钱庄的人不是难事,李耕也不会甘愿和衙门交底。 她觉得好笑。 三十两,李耕撒谎之前绝对想不到突逢遭变。 现在好了,他打算坚持自己只有三十两呢,还是老老实实承认? 否则若衙门追回银两,又该给他多少? 门外出现石头的身影,他见有赵江在,便等在了外面。 “赵大哥,还有旁的事吗?” 赵江愣了愣,察觉到陈杏儿有送客之意,可这个时辰,绣楼早已关门了不是。 他本是打算和她谈谈,劝说一二。 这两日他渐渐琢磨过来,陈杏儿对丈夫的恨意,绝不是自牢狱受伤才有,然而过去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对丈夫的担忧。 说明她一早便有筹谋。 带王李氏上堂告官,助他筹集军饷,提供李耕和蒋家来往的消息… 种种一切,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和离。 想到此,赵江便有些担心,陈杏儿恨意之深,仅是和离就能让她满意吗? 还有李家人,他们上蹿下跳的招惹,是否还会激起她的仇恨。 若只是报复一个寻常之人,出于同情她前半生的遭遇,赵江甚至愿意帮上一把。 可如今李耕尚有用处,更不能轻易死掉。 但就凭和离那日,她在堂上的威胁之举,赵江怀疑她是否在意这些大局。 “你这会儿有事?”他试探道。 陈杏儿眼下的心思不在他身上,也不欲探究他旁的目的,只想赶紧送客。 “这两日做了不少绣单,一闲下来,倒觉得有些乏了。” “…既如此,改日我再来叨扰。”赵江眼底微闪,告辞离去。 而就在他走出绣楼后,对身边的衙役说道: “这几日盯着吉祥绣楼,尤其是陈娘子。” “…赵头?”那衙役有些疑惑。 赵江摇了摇头,他只是隐隐有种感觉,陈杏儿的计划并未随着和离而结束。 另一边,石头叙述了夜晚所见。 “真是那典当铺的黄掌柜,酉时末出现在信上的位置。” “是你见到的人吗?” 石头十分确定,“看背影就很像了,还有他的鞋,就是我见到的那双没错。” 陈杏儿微微一笑。 “真是神了,娘子,你是怎么知道,那贼人就是黄掌柜?” “奇怪呢,没听说当铺最近经营出了问题,黄万田怎么做起抢劫的生意了。”兰草进了屋,还特意把门给关上。 陈杏儿不曾解释石头的疑问,她和李玉兰的交谈没必要说得清楚。 “其实黄万田和杨掌柜差不多,都是给别人打理生意。” “是吗,典当铺不是他开的呀。” “它的主家,应该是城郊的张员外。” 这还是听陈林说的,称和陈杏儿的绣楼一样,只不过背后的主家,不似秦府一般家大业大。 “你还记得那日李玉兰来,要我给她四两银子。”她问兰草。 兰草连连点头,现在想起还是气不过,“都是胡扯,她诚心骗你一笔,你却真的应了。” “呵呵,”陈杏儿笑了,“放心,她找不到我身上。” “但我了解她,她若撒谎故意算计,绝不是那副模样。” “可一个典当铺的账房…” “是了,陈林本不该有四两的工钱。” 其实那会儿她就上了心,陈林拿回去的四两银子,必然有问题。 联想此前种种场景,她发现,如果单看陈林,似乎他每回遇到官差都十分紧张。 可若是因为骗王李氏一事,他不是更应该怕王李氏么。 而陈林只是个伙计,只他一人要在账本上做手脚,不可能逃过掌柜的眼睛。 那么很有可能,他只是底下办事的。 她故意告诉李玉兰,李耕手里有银子,她势必想拿欠条去讨。 可李家人什么秉性,他们岂会认这种东西? 且欠条上写明一句,证明人乃是“李家妇陈杏儿”,若李耕有心,完全能以陈氏不再是李家妇为由,让这欠条作废。 陈林必然能想到这一点。 但陈杏儿笃定,陈林与其同谋不会放弃这只肥鸭子,而李耕隐瞒实情出城,官差很难查到他们身上。 他们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计算之内。 下响,有人给当铺的黄掌柜送去一封信,而至酉时末,黄掌柜便只身出现在信中提到的地方。 “他可会查到你?” 石头摇了摇头,“娘子放心。” 黄掌柜到了地方,却没有人来,只找到挂在树上的另一封信。 信中也只有一句话: “明日酉时,携五两埋于树下。” 陈杏儿又提笔写下另一封信。 “五日后去城郊,把信送到张府。” 第42章 送官 四天过去,石头一直监视着黄万田的动向,这个老滑头想过办法,却没法顺着信找出胁迫之人。 不知敌人真面目,黄万田只得老老实实放银子。 可不单单只有五两,他每日到了地方,就看见树上又绑着一封信,让他第二日继续埋五两银子。 他自是舍不得,但总好过对方向衙门揭发,毕竟他可是差点失手杀了一个官差。 只是石头不明白,陈杏儿为何只让自己盯着,却从来不拿树下埋的银子。 “那地方隐蔽,银子丢不了,但黄万田也会盯着,一旦有人出现拿银子,就会让他找到线索。”陈杏儿解释道。 “那怎么办,这样下去,难不成永远拿不了?”兰草想,如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岂非白忙活一场。 陈杏儿笑了笑,“自然不会。” “你还有办法!” 这些日子下来,看她如何步步算计,将李家人牢牢拿捏,兰草如今见她神情自在,便相信一定有后手。 陈杏儿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这个时辰,石头该到城郊了。” 兰草眼睛一亮,“向张府揭发黄万田!” 陈杏儿轻轻点头。 待过了半炷香,石头紧赶慢赶地跑了进来。 “娘子,我按你说的留在那儿,张员外果然带着一群人出府,看方向就是白杨街!” 陈杏儿立刻起身,“快,我们也出发。” 张员外带着十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进了自家的典当铺。 “老爷,您怎么来了…” 没等他说完,张员外大手一挥,“给我绑起来。” 一瞬间,几个家丁冲上去,押住黄万田和陈林,将二人来了个五花大绑。 “老爷,你这是干什么!” 黄万田大惊,他心存一丝侥幸,还想狡辩几句,可身旁的陈林已经吓得尿了裤子。 典当铺之外围起人群,他们看见掌柜和账房伙计被绑了,而后张员外又命人找出几个账本。 陈杏儿见时候差不多了,对石头道:“你现在去取银子。” 兰草脸上不掩佩服的神情。 让张员外介入,既能拿回银子,还能让黄万田得一个与抢劫无关的罪名,衙门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到他就是贼人。 果然,张员外很快便查出账本不对,要把二人押送官府。 黄万田见此情形,立马求饶道:“老爷饶命啊,饶了我这一次,我已经把亏空填上了!” 陈林也一并哭着求饶。 “他们从哪填上的亏空?”兰草不解道。 “陈林的四两工钱,不过是最近才有,他们做假账的时间应当不长,用李耕的银子足够填上了。” “张府会不会不报官了?” “不会,若张员外想私下处罚,就不会大张旗鼓的过来,而是把他们绑回张府。” 况且,黄万田哪来一大笔银子,这么快就填上亏空,必然要怀疑银子的来历。 而这几日里,浔安县衙审理的和银两有关,最受关注的案子,就是驿站抢劫。 官差负伤一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张员外可不敢随意染指这种东西。 事态确如陈杏儿所判。 家丁搜出了黄万田交代的银两,可张员外并未应二人求饶私了,而是把人连带银子全都送去衙门。 “…等等,”兰草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张府报官,衙门就会查这笔银子不是?” “对。”陈杏儿点头。 那怎么行? “这不等于让他们把银子追回,还给李耕了?”即便已经少了一部分,可这才过了几天呀,也太便宜李家了。 陈杏儿却笑了。 关键可就在这里。 五日来,黄万田在树下埋了二十五两银子,剩余就是二十五两银并十两金。 其中或许还有已经用掉的,实际说不定再少些。 然而一两金可换十两银子,无论如何,剩余的数目,绝对超过李耕谎报的三十两银。 那么,李耕要如何应对呢? 他瞒报银两在前,若改口后凭空多出数十两,凭什么让衙门相信? 更遑论他重新报上的数量,会和张员外送去的对不上号。 而若是李家有了银子,欠绣楼的债是否也能还一还了? 不过,往后相当长的日子里,最有趣的,当属李家和李玉兰夫妇的关系。 陈林最多是做假账的帮凶,并未参与抢劫刺杀,他的罪比黄万田轻不少,理当能以赔偿的方式私了。 可如此一来,又少不了银子。 李玉兰和陈家会如何筹这笔银子呢? 张员外的家丁们一边推开人群,带着二人朝衙门的方向行去。 “嚯,回去要不翻翻黄历啊,个把月不到的功夫,县里出多少事了。” “还真是,一会儿是告官,一会儿又和离,临了还出了抢劫和做假账的案子,衙门得忙疯了吧。” “今儿我还看到赵班头带人出来了呢。” “依我看啊,还是抢劫的案子重要,张员外这个说不定得缓缓。” “那可不一定。” “怎么说?” “你看啊,姓黄的刚才不是说填上了银子?他哪来的银子?我就没见过贪了钱立马能补上的。” “你是说…那城外的驿站抢劫,和他脱不了关系?” 兰草撇了撇嘴,心道还真让这些凑热闹的猜中了。 可她们在这儿站了挺久,张府的人都走没影了,石头怎么还不回来。 “杏娘,石头还没回来,要不我过去找找?” 陈杏儿微微蹙眉,算时间已经拿到了才是,不该现在还不回来。 难道黄万田设了陷阱? 就在她担忧之际,准备和兰草一起去找人,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二人面前。 “陈娘子,我大哥在茶楼,他请你去一趟。”赵树说道。 兰草拦在前面,“我们只是出来透口气,绣楼还有忙不完的活呢,你们改日早点来请。” 陈杏儿心中刚划过一个念头,就听他说: “想必要请娘子解释一下,区区一个绣楼小厮,为何携带了五锭银子。 第43章 赵江的劝告 茶楼平日多雅致,散客于此偏爱闲聊,而转角这间茶室,此刻十分安静,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动静。 兰草不安地转来转去,时不时透过门缝往里看,担心那官差有没有对陈杏儿为难。 赵树光看她转都觉得晕。 “别看了,你着什么急,又不会把陈娘子吃了。” 兰草瞪了他一眼,气闷道:“李家给你们灌什么迷魂药了,那个李耕畜生不如,却得你们如此尽心护着。” 她心中气不过,埋怨地伸手去戳石头的脑袋。 “还有你,怎么那么笨,取个东西都能被官差盯上!” 赵树心说倒也不怪他。 他们三人一出绣楼,就被大哥留下的人跟上了,后来见陈杏儿嘱咐了什么,那小厮随后离开,衙役便跟了上去。 一跟不得了,竟发现此人从树底下挖出五锭银子,一锭足足有五两! 衙役当机立断将人拿下,送到了赵江面前。 “谁说我们护着李耕了。” 这个罪名可就太冤枉了,李耕算什么玩意儿,配让他们保护? “那你们总跟杏娘过不去!” “…” 赵树摸了摸鼻尖,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解释明白啊。 他转了个话题,“倒是该问你们,那些银子到底怎么回事?” “…” 这下,换成了他们闭口不谈。 兰草并未压低声音,茶楼门板的隔音不算好,她在外头抱怨的话,里面听得一清二楚。 “你也是这么认为吗?”赵江问道。 陈杏儿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移向赵江手边的包袱,那是从石头身上取走的,聪慧如他,不难怀疑到驿站的抢劫案。 无奈银子已经被发现了,如今唯有坦然些,才能先发制人。 那笔银子,绝不能完整的进入衙门。 看来今日,实难善了了。 “李耕是上面需要的证人,我们所做之事,在你眼里不算护着吗?” “…难道赵大哥以为,我要预谋杀了李耕?”至少在李耕的事上,赵江十分明显的在提防她,陈杏儿不得不有此猜测。 “难道不是?” 陈杏儿再次摇头。 但赵江并不相信,“你在衙门堂中之举,令他迅速改口,足以说明威胁他的性命。” 陈杏儿微微一怔。 “赵大哥,可否问一句,这是唐县令的意思,还是你怀疑我?” “…”赵江缓缓闭上眼睛,片刻后,才道:“大人并未提过。” “既如此,可否当作没有这回事?毕竟无论我怎么解释,都已无法打消你的顾虑。” “陈杏儿,你就那么憎恨李耕?” 赵江其实不能理解她的恨意。 “你与他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过一年,若你恨他弃你而去,我会想办法让他给你补偿。” 陈杏儿倒了杯茶,递到唇边,慢慢品过一口。 “我要的就是补偿。” “可你…” “那日威胁他和唐县令,只是为了拿到和离书。” “…” 陈杏儿看向他的眼睛,“赵大哥那个时候,不也认为我不该要求和离么。” “…” “既如此,我要的补偿,只能由我自己取得。” 赵江张口想说些什么,却终是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陈杏儿移开视线,“况且,我的确有所收获,也更喜欢这样,所以赵大哥,你不必担心我会妨碍你们的计划。” 赵江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信息。 “你做了什么?” 他又立刻想到,“驿站抢劫案跟你…” “不是我做的。” “…”赵江不得不承认,即使证据不利于她,自己也因这句否认而松了口气。 陈杏儿微微一笑,“不过这会儿,说不定案犯已经在衙门受审了。” 赵江皱了皱眉。 “赵大哥,那东西可否还我?”她指着包袱道。 赵江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却说:“这些银锭许是证物,必须带回衙门。” “若是这样,我只能亲自去一趟秦府了。” “陈杏儿!”赵江愤然瞪向她,“你刚才分明说…” “赵大哥,我是说过,我喜欢有所收获。”陈杏儿依旧微笑着。 “…” 过了好一会儿,赵江长叹一声,“你想用秦府威胁,可殊不知一旦靠近他们,无异于与虎谋皮。” “你好不容易往后能自在些,何必再以身涉险,就为了让李耕不好过,值得吗?” 他的质问会有答案吗? 无论是违抗秦府与衙门共事,还是利用秦府威胁李耕,不同人的眼里有一样的想法,都认为她胆大包天。 他们不明白,可她也不明白。 为何李耕得到了权势、地位、名誉、财富,却还是不满足? 为何自己任劳任怨、含辛茹苦十八年,和史书经典中流芳百世的佳举一般,却在一夜间被上位者选作棋子? 她为何敢与虎谋皮? 或许是因为,她见识过什么是被人踩在脚下,暗无天日。 陈杏儿起身,不等赵江的准许,自顾自地伸手拿过包袱。 “赵大哥不必担心,你要的证物已经在衙门了。” “…你到底知道什么,你跟这个案子是什么关系?” 倒也不怪赵江对此事着重上心,“我一个兄弟差点没了,刀伤离要害不过半寸。” 陈杏儿背过了身去。 “陈杏儿,为了仇恨你已经为所欲为了,知道吗!” 碰! 兰草听见他的吼声,一把推开门闯了进来。 赵树一时不察,没能拦住她。 “我不是你要找的犯人。” 但赵江不信她全然无关,依旧施压道: “你手上有此案相关的证物,即使我将你带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你敢!”兰草威胁的喊道。 赵江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有他们,一样脱不开关系,全都要去。” 陈杏儿当即转身,他这是要砍断自己的后手,让她身边无人能联通秦府。 “赵头、赵头!” 就在这时,一名衙役跑进茶楼。 “大人说抢劫犯找到了,让您赶紧回去!” 第44章 给李玉兰出计 “抓了什么人?” “白杨街典当铺的掌柜和账房伙计。” 典当铺的账房? 他之前查过陈杏儿的底细,她身边有关系的人当中,似乎李家那个女婿就是… 他皱着眉看向陈杏儿。 又和李家的人有关,难道是她一手策划,这次的目的又是什么? 陈杏儿同样回应了他的直视。 “…” 赵江心里默默叹气,最终,在兰草的警惕下,独自带着人离去了。 “杏娘,刚才…” “你们去衙门盯着。” 没有时间多做解释,陈杏儿迅速给他俩做了安排,而她自己,还要去一个地方。 陈林和黄万田被捕,在她们被赵江“请”到茶馆的时间里,消息已经传回李家村。 接下来,李玉兰和李家的这场大戏,可得唱起来才是。 陈杏儿刚走到城郊,便看见李玉兰神色慌张的从牛车上下来。 在她身边,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青年。 陈杏儿也认得,那是陈家大房的人,陈林的大哥和侄儿。 “…杏婶子?”陈家侄儿最先注意到陈杏儿,虽心里着急,还是打了声招呼。 李玉兰随着他的声音望去,目光触及陈杏儿之时,神情瞬间变得狰狞。 “你…都是你害得!” 她挥着手朝陈杏儿扑过来,“毒妇,我跟你拼了!” 啪! 陈杏儿抓住她的手腕,一把推开,还顺手甩了她一个巴掌。 “陈氏,你怎么打人!”陈家父子连忙过来扶。 “你…”这一巴掌可没收力,李玉兰被打得差点摔倒,嘴角也出了血丝。 陈杏儿淡淡看着她。 “清醒了?” “…你敢打我?”李玉兰不敢置信。 这是陈杏儿吗,这个女人,居然敢打她? “呵,李玉兰,你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盗贼的帮凶吗?” 李玉兰面色一紧,“你胡说什么!” “现在狡辩有什么用,官府要是没有证据,会抓他?” 陈家大伯听着她的话,有些疑惑,“陈氏,你是什么意思,什么盗贼帮凶,我兄弟是做假账被抓的。” 他小子也道:“是啊,杏婶子,要不你跟我小婶以后再说,我们得赶紧去衙门。” 是了,当街众人看到的,只有二人因假账被送官。 不过… 陈杏儿也没多说,就这么静静瞧着李玉兰,唇角微微翘起。 那神情仿佛在说:原来陈家的人不知道,你们夫妻都干了些什么啊。 “…” 李玉兰两手颤抖,可她不敢让陈杏儿在这种时候,在大房面前揭发他们。 “大哥,你跟何儿先去吧。” 陈家老大掉了脸,“现在有什么比阿林要紧的?你们有话以后再说。” “…我很快就过去,真的,你们先去吧。” “你…” “算了爹,快来不及了,走吧。” 陈家老大对两个女人瞪了几眼,又警告李玉兰不许耽搁,才带儿子先行离去。 李玉兰立刻变了脸色。 “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娘子可有听过一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听不懂这些屁话,陈杏儿,你赶紧说到底知道些什么!” 李玉兰咬着牙,心里发恨。 她从来不喜欢这个女人,同样是乡下出身,可陈杏儿说起话来,就有股子劲像学堂里的先生一样。 同样做了媳妇,同样干着农活和家务,陈杏儿瞧着就是和她不一样。 她说不上来,好像在她面前有种低一等的感觉。 陈杏儿微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懂,陈林却是懂的。” “他和黄万田做假账时,可有担心越来越大的窟窿填不上?所以盯上李耕的银子,不惜铤而走险。” “…” 她观察李玉兰的神情,果然,陈林干的事她是知道的。 “你上次跑来告诉我那些事,都是故意的?是你引诱他干的!” “李玉兰,你这种脑子还想救陈林?是我指使他做假账,还是我让他去抢了?” “…” 李玉兰怀疑地看着她,“你真不是故意的?” 陈杏儿冷笑一声,她没必要和她解释。 “你平时算计你娘瞧着挺精,怎么现在如此拎不清,陈林自己干的事儿导致恶果,你要我一个旁人自证清白有何用?” “…” 李玉兰气她从表情到言语,处处透着鄙夷,可又突然想到她刚才所说… “你刚才说的…什么意思,你能救林哥?” “我可没这么说。”陈杏儿笑着道。 “你明明…” “一个官差被伤,差点就没命了,你以为这罪名会有多大?” “不!”李玉兰大声辩驳道,“那是黄万田干的,林哥一直在家哪儿也没去,他只是告诉黄万田银子的事!” 那日她把消息告诉陈林,本想着能用欠条去讨银子,可陈林听后却还是一脸忧愁。 他告诉她欠条没用了,还说当铺的亏空太大,连黄掌柜都开始担心。 而陈林又带着消息找到黄万田。 “是黄万田说,李耕打仗肯定有赏赐,带回来的银子少不了,有一笔算一笔,把亏空先填上。”李玉兰一脸绝望地解释。 直到陈杏儿出现前,她还侥幸盼着,衙门只查到做假账的罪。 “抢银子的主意是黄万田出的,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 对于他们究竟如何分工,陈杏儿并不关心。 “既然你说陈林不是主谋,按理,伤人的罪名判不到他身上。” “…真的?”李玉兰的眼睛突然一亮。 “但他与此事脱不开关系,假账他也全程参与,你们和李家、受伤的官差,以及张员外,都有官司。” “林哥会怎么样?” 陈杏儿笑了笑,如她此前所说一般,陈林是可以求和解的。 至于代价么… 此时,李玉兰也转过弯了,“是不是要银子,让他们原谅就行了?” 可紧接着,她脸上又写满了为难。 银子得是对方开价,她要是拿不出来可怎么办。 陈杏儿朝她走进两步。 “李玉兰,你是个聪明人,李耕抛家弃子一事,想来李家族老还不知道吧。” 第45章 有口难辨 陈杏儿回到衙门前,瞧这情形,倒是比她和离那日还要热闹。 人们不断发出阵阵感叹,那些话听上去,似是带着些不可思议的意味。 兰草发现她,将她拉到一旁。 她也和这些人一样,脸上留着一丝震惊,“乖乖,他到底是干什么营生的。” 陈杏儿瞧了眼衙门的大堂。 除了跪在地上的两个绑起来的人,还有张员外、陈家父子,以及…李耕。 兰草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旁,“你错过了好戏,刚才县令把李耕叫过来,告诉他丢的三十两找回来了。” “你猜怎的,那李耕非但没有高兴,看着脸反而更黑了。” 陈杏儿微微一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不得郁闷。 “县令让人把银子交给他,他拿了却不走,县令就问啊。” “结果他站了半天,才说自己丢的不止三十两。” 说到这,兰草又不可思议地看向大堂里面,“居然有五十两银子,和十两的金锭,老天爷,我这辈子都见不到这老些!” “还不止呢,他如今回不去军营,这些只是他存在钱庄的。” “可是奇怪,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当兵去的,也没有像他这么富贵呀。” 陈杏儿没说什么,若不然,为何如今是李耕对某些人有用处呢。 “唐县令应了?” “那倒没有,”兰草摇头道,“收缴的银子和他报的对不上,说还要再查。” 除了被她们诈走的二十五两外,还少了十多两。 “怎么办,就是现在对不上,以后肯定也会还给他的。”兰草不甘心的说道。 陈杏儿笑了笑,“不着急,且先看着。” 真正的好戏才要开始。 大堂之内,唐为仁审下来的供词,显得十分混乱。 黄万田说什么被人骗走了二十五两,可又不知是何人所骗,甚至没有一点线索。 赵江的眼睛暗了暗。 赵树朝他递去一个眼神,又见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唐为仁认为黄万田和陈林隐瞒了实情,于是下令要给他们上刑。 “大人、饶命啊大人!小人说的是实话啊!”黄万田慌忙喊道。 “大人饶命,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拿了五两,到底有多少银子我根本不知道啊!”陈林歇斯底里地喊着。 一旁的陈家父子也跪下来求情,他们倒是有些头脑,很快想到陈林不曾夜不归宿,以此求县令明察。 这时,人群之中,不知从哪儿高声喊出一句: “李耕报的数目是真的嘛?” 这一声,似石子儿打在湖面,泛起阵阵涟漪。 “这还能有假吗?” “也许呢,他见收上去不少银子,就多说一点,哪怕不能全对上,也能拿到比三十两更多的不是。” “若真是这心思,啧啧…” “不能吧,要是谎报银两,少说也是挨板子啊。” “呦,那可说不准,按他这意思,先前说的三十两不就是谎报了。” “就是,就算丢的不止三十两,咋证明一定是他说的那个数,听说他以前就是个杂兵,上哪儿得这么多银子?” “他还有案底呢,这种人说的话,不能全信。” “…” 石头朝身边看了看,陈杏儿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而堂内的陈家父子,也不曾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争辩道: “大人,银两数目都是李耕一人所言,谁能证明?和他一起去的可有两位官爷,都说是三十两不是!” 李耕的脸色变得更黑了。 “大人,我是想财不外露,当时才没有说实话,但的确是这个数,大人让人去钱庄一问便知。” “钱庄当时为何称,你只取了三十两?”赵江问道。 “…”李耕微微一愣。 唐为仁肃然道:“李耕,回话。” “…是我,买通了伙计。” “合着没一个说过实话呀,这还能做证人嘛!”石头又在人群中喊过这一声,再次低头安静下来。 剩下的质疑,继续交给热衷于揣测的百姓。 “是啊,谁知道他下次是不是又撒谎。” “他能买通一次,不就能买通第二次,再商量好了也不是没可能。” 李耕连忙辩驳,“大人,我如今不能离开浔安,怎会再与人串通,您自派人去问就是!” “他自己不去,但可以让别人去!”陈家老大喊道。 “大人尽可让官差看着我家。”李耕怒而瞪他。 “哼,你瞒着自己消息的时候,在李家村都有帮手呢,官差又不能天天盯着每一家。” “你!” 黄万田也渐渐意识到,眼下是逃脱受刑的唯一机会。 “大人,李耕他撒谎,我从他身上只偷了三十两!” 李耕没想到,连他也跟着反咬一口,“你若只偷我三十两,那何来的其他金银?” “我…那是我其他时候,偷过别人的!” “案底呢,可有失主在衙门报过?” “有的不是在浔安偷的!”黄万田此时脑子转得飞快。 他这胡搅蛮缠的样子,可把李耕气得不轻。 陈杏儿细细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嘴角泛起舒心的微笑。 那时李府有个丫鬟,她见到过自己和李耕发生的各种冲突,于是动了心思。 她偷了好些府里的东西,直到事发之日,便称,是陈杏儿为了出府让自己去凑银子。 陈杏儿刚说了句“我没说过”,下一刻便接到一记重重的巴掌。 “我最后警告你,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而那丫鬟,最终只是被赶出府,逃脱了受罚。 李耕,你该是明白的,与你不睦之人,为何要听你狡辩。 唐为仁拍下惊木,止住了几人的争辩。 “现下证据不足,所有银两暂存衙门,待偃州查实。” “李耕先回去,将黄万田和陈林押送狱中。” 事已至此,即使李耕再不甘心,可若不想只拿回三十两,只得暂且忍下。 “李耕。” 他在唐为仁的唤声中,停下了脚步,却听到: “你已三番两次瞒报实情,若这次也是你戏弄官府,本官决不轻饶。” 第46章 赵江再劝 “你这次又要做什么?” 陈杏儿微微一顿。 她端起茶,眼眸低垂,本欲想这次如何应对,赵江却没给这个机会。 “别总想着动歪脑筋,至少在你有能力瞒过官府耳目之前。” “…”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声气,放下茶盏。 “赵大哥早就猜到了吧,看来石头这次出城,路上也有个伴了。” 这是点他一直派人盯着绣楼呢。 赵江对此不以为然,而又无奈道:“你让他去偃州,想赶在衙门的人之前,买通钱庄。” 陈杏儿笑了笑,没有否认。 “除此之外,你还做了什么?” 陈杏儿装作一副听不懂的样子,“赵大哥,我不过寻常妇人,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赵江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开口的意思,才说道: “我当差多年,只懂一个道理,任何事只要是人做的,就没有查不到的痕迹。” “…” “你不愿对李耕视若无睹,又不肯一招制他于死地,难道想让他受到折磨?”他并不认同这种选择。 “从战场的死人堆里爬出来,还被世家选为内应,这种人岂是简单角色?” “先前只不过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等他反应过来,怎会想不到都是你的手笔?” 赵江担心她被怨恨迷了心,钻进牛角尖,最后一招不慎,被倒打一耙。 陈杏儿没有否定他的话,又端起了茶。 “赵大哥以往可查过李家的背景?” 她突然转了话题,令赵江不禁一愣,倒也回答了她,“李家没什么特别的,往前世代一直住在李家村。” 李家村也会接纳外姓人,例如李玉兰的婆家,但数量最多的李姓,已经成了整个村中的同一族系。 也就李耕家这一支,人丁不算兴旺。 陈杏儿点点头。 “那你也知道,李家在村中族系繁盛,村中有不少族老,如今说话依然有分量。” 而由于李耕的祖父、父亲都走得早,因此,无论王李氏在外如何自负,回到村中,依然是低了那些老人一头的。 赵江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要利用陈家和李家反目?” 可李家村的族老如何会站在陈家一边… 是了,李耕身上还有个大逆不道的罪行。 他细细思索一番后,下了个结论,“也好,由村中长老施压,我再推一把,逼李家在此地待不住不是没可能。” 陈杏儿抬头看了他一眼。 “旁人家事,赵大哥就不必插手了。” “…为何?”赵江不解,“李耕现在不用县衙看管,有人会…” 他面对着女人的神色,乍然一怔。 “我只是应你要求,告知我所做的事情而已。”陈杏儿说道。 至于往后,谁说她想把李家赶出浔安了? 李耕这些年在外建功立业,还得了这么多好处,虽然遭此一劫,但衙门又不是强盗,那笔银子总会归还一点。 以后,他们终究大小能做个富户。 把这种人赶出浔安做什么,让他奉献给生他养他的土地不好么? 无论是李玉兰的丈夫、李家村、县官府,还是自己。 李耕欠过的、没欠过的,不是都能分他一杯羹? 这不也是,李家人一向贯彻的道理么。 他们曾经将她视为钱袋子,也是没见过世面,什么是真正的钱袋子,他们很快就能见识到了。 “陈氏…”赵江这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打消之前的念头,依旧执迷不悟。 “你想让李家村发生什么?让陈家做什么?” 他越说越觉得来气,“我刚才的话等于白说是不是?你就那么自信,能把李耕牢牢捏在手里?” 陈杏儿正准备说话。 “我就不明白,一个离去多年的人,怎么就成了你的心结?” “…” “你是恨你婆婆待你不好,让你每日辛劳?” “可即便他在又能怎样,这般品性之人…他在身边,难道就能让你好过吗?他和他娘沆瀣一气还差不多!” “你已经做了最合适的决定,摆脱他们,开始新的生活不好吗?” “赵大哥。” 陈杏儿微微笑着,“世人皆知霜雪寒,却不知骨髓冻彻。” “…” 她不否认,赵江的提议已是极好了。 她当然向往新的生活,尽人事,活得比上辈子自由、精彩。 但这些,和她想让李耕付出代价并不矛盾。 赵江不理解她的恨。 她不能保证未来,成功和失败,都是等待她的结果。 可她曾被人捏在手里,万念俱灭。 她曾经想过,若李耕最初给她一刀,了结她劳苦的一生,也许悲恨一瞬,很快也就释然了。 可他没有。 他偏偏要她明白,她的一生不止有劳疾之苦,他让她从求生,到求死,还要心怀不甘。 她明明无比渴望解脱。 可当身体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受着血液正在流尽的那一刻,她只有不甘。 连死亡都无法让她释怀。 有些恨,不是坐拥希望就能轻易化解的。 那一世无人能救她出深渊,这一世,又如何拿下她手中紧握寒刃。 何况,李耕显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出于自保,陈杏儿也不能放过李耕。 “不过说到底,他也算一番好意。”兰草走了进来。 她方才来时,迎面撞上带着怒气离开的赵江。 陈杏儿也笑着道:“他身为衙役的领头,总是顾念其他人,也习惯了为众人负责。” “那你还气走他?” “非也。”陈杏儿摇了摇头,不是故意要气他。 她只是,无法像他手底下的那些兄弟一样,事事遵从他的想法罢了。 “对了,李家的人都出去了,是跟着李玉兰走的。”兰草说道。 “什么时候走的?” “没多久。” 她顿了顿,又道:“在衙门掐得那么厉害,我还以为这两家人现在,见面能打起来呢。” 呵呵,王李氏肯定是想的。 毕竟害惨了她的宝贝儿子,而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她还一眼都没见到呢。 但李玉兰不是面做的,不会由着她,李耕也不是个傻子,岂会猜不到李玉兰手上有的筹码。 “咱们…真的不叫上赵班头?” “不用了。” 陈杏儿起了身,“走吧,戏要转场了。” 第47章 李家村受鞭 “不行,我家的银子,凭什么分给你们!” 王李氏气得跳脚,恨不能抓过对面这婆子的头发,狠狠扇几个耳光。 抢她家的银子,还想让他们出钱给陈林交保,做什么大梦呢! 李家村,村长家的院子里,此时正有两拨人剑拔弩张。 村民们一早就看见,陈家人和王李氏母子推推搡搡地过来,也忍不住好奇跑来看热闹。 这俩不还是亲家么,怎么打起来了? 李家村现任村长,也是李姓家族的一员,从李耕的辈分来说,要称他为七叔公。 “哼,我的阿林为啥进牢,还不是你们家害得。”李玉兰的婆婆,陈母也不甘示弱。 “啊呸,他做的假账给我银子了?抢我儿的钱还是我们害得?” 陈母便说:“阿林要不是缺钱,好好的抢什么银子?” “他缺钱就让他挣去!” “他怎么没挣,还不是在学堂给你挡伤,被扣了工钱不得不干出这种事!” “我要他挡了?再说,他是女婿,还敢眼睁睁看着我老婆子挨打?” 村长家的一间屋子里,拉上的帘子掀开了一道缝。 兰草头一回见村里人撕骂,也是开了眼界。 这两个老太太,都敢把不占理的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陈林是自己犯的事儿,的确和李家没关系,就算是村长,也不能强抢银子吧。” 陈杏儿笑了笑,“且看着。” 不说她给李玉兰有过交代,陈家在村里也一向混得不错,又岂是无能之辈? 李耕要是有本事,不想跟李家村的人牵扯,早就带王李氏他们远走高飞了。 可现在,他不仅是被官府桎梏,也是靠县衙背后的势力活着。 他往后既不敢离开浔安,也受不了族中无尽的讨伐。 这一仗,逆风的并不是陈家。 就见陈母突然转了话音,不再和王李氏纠缠假账的事。 “哼,王婆子,你也说了,阿林只是你的女婿,你自己有儿子,还好好活着呢。” “我儿当然好好的!” “是啊,可当初我们同情你没了儿子,阿林把你当亲娘一样照顾,多少次你一嚷嚷,他就赶过去帮忙。” 陈母突然指向李耕,“你的好儿子呢,在这儿死得透透的,外边可活得自在!” “你咒谁死呢!”王李氏恨不得冲上去打她,可中间还有陈家大房和李玉兰拦着。 李耕也紧紧皱眉,知道陈家是冲着自己来的。 今日是难全然而退。 他转过头对村长伏身,说道:“七叔公,我之前错做了事,叔公如何罚我我都认。” “耕儿…” 村长点了点头,“你干的荒唐事,的确愧对我们李家的祖先。” “舂儿,取戒鞭来。” 王李氏连忙阻止,“不能打呀,耕儿才从狱里出来,身子还带着伤!” 李耕却已经跪在了村长面前。 “娘,您先在旁边待着,这顿罚是我该领的。” 村民们都知道了实情,原先光听说李耕死而复生了,没想到竟是这种原因。 大家纷纷在嘴上讨伐,有的劝王李氏不能心软,有的却和陈母一般,嘲弄她养了个好儿子。 陈杏儿轻轻眯起眼睛。 他想以退为进,以为挨了罚,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往后旁人最多是责骂和嘲讽,伤不了一块肉。 真的太过天真。 依照族规,村长朝他狠狠抽下五十道鞭子,由全村人围观。 李耕弓身跪着,咬牙忍下剧痛,而王李氏跌坐在地上,仿佛每一道鞭子,都抽在她的心上,痛得滴血。 啪! 啪! 啪! … “杏娘?” 陈杏儿松开了攥在手中的衣领,“…没事。” 要说李耕忘本,也牵强。 他倒是记得家族惩处的手段,每次发现她试图逃走,也如此鞭打惩戒。 疼么。 他那时怎会知。 但至少,现在知道了。 “唔…”待五十鞭结束,李耕已经倒在地上,后背血肉模糊。 就连当年打仗,都不曾得这般重的伤,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撑起身子。 王李氏伸出手,却被那猩红吓得不敢靠近,“儿啊…我的儿啊!” 还没等人同情他的伤势,陈家老大又站出来说道: “村长,既然罚完了,是不是该商量一下,李家怎么偿还?” “…” 李耕咬着牙,腮帮子都在发颤,还是转过头朝人瞪去。 “…还、还什么?” 陈家老大瞥了他一眼,“方才我娘说了,这些年你躲在外面,我家也好、村里也好,都没少帮你们。” “如今你得了富贵,就闷声不吭独自享受?” 王李氏嘴皮子颤抖着反驳,“那是我儿的银子…” “李耕,摸着良心说,当年要是没我们帮衬,你娘早就死了,这会儿官府判你死刑都不为过。” “…” 而他所说,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若非考虑到他往后还能赡养老母、照顾妻儿,牢狱之中,收拾人的手段多了去,交易不是唯一的选择。 唐为仁以后也不会放过他。 可要说,让王李氏得以康健的人… “切,真会往脸上贴金。”兰草不屑地撇了撇嘴。 陈家老大继续说着,“如今我们家有了麻烦,你却不肯出手相助。” “阿林两口子筹钱是为孩子,他们曾问你娘借,你娘不肯,反倒把银子送去官府,托他们尽早找到你。” “…” 陈杏儿差点笑出声。 亲娘险些花光积蓄,结果是断了自己的前程,不知道李耕听到这句,作何感想。 陈家老大又对七叔公说:“村长,就当还我家当年的恩情,我就要李耕救我弟弟一命!” 七叔公看他一眼,又看看趴在地上的李耕,没急着发话。 这时,不知哪个村民突然说了句: “这么一说,我爹当年给他家送过猎到的兔子呢。” “那我家也是啊,分过他们粥呢。” “陈杏儿生孩子的时候,我娘还去了呢。” “王婆子以前不肯带孩子,陈杏儿还是托我们照顾呢。” “我家…” 李耕双眼紧紧瞪着地面,指尖使劲儿内抠,陷进了泥土里。 听这群贪婪之辈,一声声倾吐所谓的恩情。 他感到自己像一头待宰的羊羔。 七叔公摇了摇头,叹道: “唉,古时圣贤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李耕啊,如今看来,人要发达容易,难的是不忘本啊。” 第48章 财迷心窍 李耕忍着喉间涌上的腥甜,僵硬地张开嘴,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 “七叔公的意思呢。” 这位族老却只是摇头道:“你要记着乡亲们的好啊。” “不用他记着,村长,我只要李耕出钱救阿林。”陈家老大说道。 “他可是有上百两的银子,是他自己在衙门说的,我不贪别的,就还我弟弟这些年照顾他娘的情。” 上百两! 他们一辈子都见不到的银子啊。 就连七叔公,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 而此话一出,其余的村民也挨个儿动起了心思。 “要不…也还了我家的情,我就要几尺新布给孩子做衣裳。” “我家要盖间屋子。” “那给我家来几只鸡!” “我要二两银子!” “嘿,你个骨头缝里榨油的,胃口也太大了。” “那咋的,当年我娘做的鸡蛋羹,一口没吃全给他家送去了!” “一碗鸡蛋羹值二两银子啊?” “哼,可不咋的,说不定没那碗鸡蛋羹,他娘都饿死了,我还嫌要少了呢。” “…那我家也送过粥啊,我也该有!” “还有我、还有我!” “我也…” 欲望一个大过一个,人们喊出心中所求,再听旁人说完,又觉得自己吃了亏,便要换一大个。 兰草下意识攥紧帘子,村民的喊声让她觉得心慌。 怎能如此厚颜无耻? 即便她见不得李家好过,但这场闹剧中,站着的、坐着的、趴着的,好像没有一个好东西。 在王李氏眼中,他们都是一群吸血的虫豸,她一遍遍呐喊:“那是我家的银子,我不给,不给!” 话音却被淹没在村民高亢的期盼之中。 她想去打骂陈家老大,怪他们惹出这些麻烦,可她一个老太太,力气哪里是中年男人的对手。 连人家的皮都没挨到,就被一把推倒在地上。 “娘…” 李耕忍着痛楚,艰难地朝王李氏爬去,想要扶她,可才刚爬了几步,就被陈家老大揪住衣领拎起来。 “李耕,你今天不给个说法,别想出这个村!” “你敢,我到衙门告你去!”王李氏慌忙喊道。 陈家老大轻蔑地看她一眼,“你就告去,要不是他大逆不道,事情不会到今天这一步,往后你们要走,就滚出浔安!” “就是!” “拿过我们的好处,自己富贵了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我呸!” “养出这么个儿子,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家子的白眼狼。” 李耕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胸腔的怒火似岩浆一般翻腾。 若此刻在军营,他一定把这些出言不逊的家伙教训一顿。 可如今不光不能,哪怕不想再忍,背上的伤势也令他有心无力。 他恨自己眼下的处境,恨这些贪得无厌的村民,恨李玉兰夫妻盯上他的银子,也恨王李氏好心办坏事。 而他最恨的,是自己被迫回到浔安的源头——陈杏儿! 他艰难地转过头,求助般的看向七叔公。 “咳咳。” “大家安静,都听村长说!”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陈家老大也松开了他。 “村长,您给拿个主意。” “对,七叔公,您拿个主意!” 仿佛是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身为村长,不得不帮大家解决。 七叔公最先还是看向王李氏母子,像是在问,他们的意思呢? 李耕低下头,轻声说了句:“请叔公做主。” 老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先是责备了几句闹事儿的村民。 “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把人家当什么了,李耕不是一个村的族亲吗?当年可没人逼你们发善心。” 王李氏以为村长向着她家,高昂着头,冲着陈家冷哼。 可紧接着,七叔公话音一转。 “但李耕,你也看到了,当年的确靠大家帮衬,你娘他们才熬过那么难的日子。” “尤其是林子,给你家当壮丁忙前忙后,他这次一时糊涂,做了傻事,你就看在过去的份上,帮他这一次,啊。” “七伯!”王李氏一脸的诧异。 他们才是一个姓的,他怎么能向着陈家? 陈杏儿倒觉得不难猜。 陈家属富户,在村里有不少田产,却又是外姓,平日必然要和村长打好关系。 跟已经离开许久的王李氏相比,村长的心会偏向哪里,毋庸置疑。 但七叔公也向着自家人,于是对陈家人说: “说到底,林子这事做得出格,他自己要长个记性,李家是作为亲戚帮他一把。” 陈家几人连连点头称是,他们只要银子,孰是孰非根本没那么重要。 “李耕出十五两好了。” “才十五两?”李玉兰立马变脸,“这太少了七叔公,光张员外就要二十两啊。” 他们须得张员外作保,并求取重伤衙役的谅解,才能让陈林出狱。 张员外提出赔二十两银子,赵江则让他们补偿衙役十两。 这还差着一半呢。 七叔公脸色一沉,“玉兰,你忘了陈林犯什么事儿进去的?” 她到底是外嫁妇,七叔公岂会容她白占李家便宜,她手里陈林做假账得的银子,也得吐出去。 李玉兰还想说什么,倒是陈母赶紧出来,应下了七叔公的提议。 “那七叔…我们呢?”一道声音,弱弱的在人群中发问。 七叔公皱起眉头,“你给我住嘴,还有你们,真是不像话,咋的,都想让李耕一笔一笔折银子还?” “你们的良心呢,啊,合着以后没银子,挨家挨户不来往、不帮衬了?” 有的人低下了头,当欲望被冷水浇灭,才意识到刚才疯狂得多么荒谬。 至于还有那不服气的,到底是村长发话,也难再成气候。 七叔公咳嗽了几声,又说: “咱们李氏的列祖列宗都在天上看着呢,李耕,这次你最该向祖宗谢罪。” “是,七叔公。”李耕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既然如此,村里的祠堂也该修修了。”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以往修缮祠堂,是族人共同出钱出力,而这回,就是要他一力承担。 第49章 祭服 “要不是你带回这个消息,我是绝不会让你一个下堂妇,进李家门的。” 王李氏母子相互搀扶着离去,原本陈杏儿看完了戏,也打算走,却被七叔公一家留了下来。 兰草皱了皱眉,对他的话感到不适,心道又要发什么病。 “您还有事?”陈杏儿问道。 七叔公却未做答,老神在在地闭上了眼睛。 陈杏儿于是当他没话要说了,再度抬脚准备离开。 “陈氏,祖父还没发话呢,你动什么,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了?” 陈杏儿笑了,“我家的长辈仙逝多年了,你这说的是哪个?” “…你!” “这么说,你已经不把自己当村里的人了?”七叔公这会儿出了声。 “是啊。” 见她应得如此爽快,七叔公及其家人都沉了脸色。 村长一家看似突然发难,其目的,陈杏儿倒不难猜。 无关紧要的人突然找茬,左不过有事相求,还不想好好说话。 可如今,真到了让他们认清时局的时候,她的姓氏一旁,早就没有“李”字了。 半响,两边像是都没什么好说的,陈杏儿便笑着行了一礼。 “您今日劳累,杏娘便不打扰了,县里有一酒家的陈酿很是不错,我让他们备两壶上好的,改日再来看您。” 说罢,便带着兰草出了门。 “他们什么意思?”兰草觉得这家人的态度,分外令人生厌。 前脚在她们的帮助下得了利,后脚却要拿捏她们? “他们呀,不过想试试看,还能不能摆长辈的谱。” 和李耕一家一样,这些人尚未适应她的新身份,想着能不能一如过往,使唤她两下。 兰草还是不解,“图什么呢,就想看你对他们毕恭毕敬?” 当然不止。 “你想想,方才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 “…修祠堂,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她已不是李氏一族的成员。 但祠堂每逢修缮之后,家族都要举族祭祀,连带着办一些盛大的宴席。 这些乡饮酒礼需要的东西不少,基本是早在修缮开始前,就要着手筹备。 其中也包括祀礼时的祭服。 陈杏儿在县城的绣楼做工,七叔公找她就是为了这个。 但和寻常做买卖的路子不同,他们留下她,试图以长辈身份来个下马威,为的就是少花些银两,让陈杏儿主动为祀礼出力。 兰草都气笑了,“姓李的还有没有个正常人了?” “呵呵,谁都有可能为了利益算计旁人,也算一种人之常情吧。” “呸,分明就是不要脸。” 陈杏儿笑了几声,倒也不反驳。 “那你还说要再来看他,这种人,有什么必要以礼相待,不怕他下次还为难你?”兰草又问。 陈杏儿看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兰草,我已不是他们的族亲,可他们,却能成为我们的主顾。” 兰草顿时一愣。 “你是说…” “祭服我当然可以做,只要正常算价钱。” 她们可是开门做生意的,李家村村长虽然不是个和善的客人,亦不会出手大方,但宗族礼宴向来都是大生意。 “他们过去很久没修过祠堂吗?我好像没什么印象,给村子做过这些。” “李家村不算富裕,似乎上一回大修,还是三十年前。” 不过,这也不全是接不到此类生意的原因。 除却乡绅,村中大多只有清贫人家,凑钱修盖祠堂已是不易,把剩下的事宜分给各家各户,才能尽量省下银子。 像李家村这种的,过去都不会请绣楼做祭服,而是交代给村中手艺好的媳妇、姑娘。 可这回不同,修盖屋子不用村民花一文钱。 甚至,若村长有心施压,后续祭礼的花用都能让李耕承担下来,也不是没可能。 这才令七叔公起了心思,想大办一回,撑够李氏一族的脸面。 他对陈杏儿拿长辈的谱,一来想循以往的法子,让她自视为李家村的人,担下村中的事务,二来也想尽可能省钱。 可惜,陈杏儿很直白的拒绝了他。 她这么做的后果便是,李家村从此不再有她的立足之地。 “哼,破地方谁稀罕。”兰草对此不屑一顾。 一个个听见银子,都开始往自己脸上贴金。 还说什么“如果没有他们…”,一点仨瓜俩枣的东西,够谁活命去呢。 这一天下来,她算是见识到了。 兰草甚至都能想象,陈杏儿过去在李家过的什么日子。 都拿她当冤大头使呢吧。 就这样,李耕都觉得憋屈,可这一家子就是如此对待他妻子的,他可明白? 换个位置,他们和贪婪的村民有何区别,他们看陈杏儿的目光,又有哪里不同? 真正让李家扛下来的,分明是陈杏儿半辈子的勤勤恳恳。 而陈杏儿看待此事的角度,与她略有不同。 王李氏也好,李耕也好,当下为何没话反驳村民? 因为在他们眼里,从没有自己的身影,他们根本想不到,陈杏儿的名讳就能让那些人低头。 多么讽刺。 李家人利用她十几年,临了却被旁人还之以同样的对待,又是何等的报应。 陈杏儿见她鼓着脸蛋生闷气,为自己打抱不平,还觉得有些喜感。 这李家村的人虽然讨厌,但生意还是要做的。 “杨掌柜没说何时回来?”按理,谈生意不该她出面,她也从未真正历经过。 兰草欲言又止,“…没有。” 陈杏儿叹了声气。 军饷的事,兰草已经上报过秦府,可直到现在也不见他们有什么动静。 杨岑依然是不露面。 陈杏儿甚至有种错觉,绣楼的事务像是交待给她了似的,近来众人都很服从她的安排,包括兰草也是。 而事已至此,总不能因为杨岑不露面的缘故,就让快到手的银子飞了。 第50章 怒斥李绵 “素白云锦五丈,素绫三丈六尺,软缎五丈二尺,白葛三丈,白麻二丈。” 待兰草报完,陈杏儿拿过货单,“麻、葛只有这点啊。” “咱们没做过几次祭服,掌柜的平时就不进这些,连锦缎绫罗都没有多少合适的。”偏偏时下入秋,祭礼需穿带素白衣裳。 “去各铺子里收收,凑一起倒也供得上,但就怕我们动作太大,他们发现后坐地起价。” 况且,平时进货谈生意,都是杨掌柜的事,有他出面,卖布的店家还能给点面子。 换成其他人,即便有吉祥绣楼的名义,对方也只会装糊涂,尽可能抬高价钱。 陈杏儿想了想,心下有了主意。 “那就不由我们自己进货。” “…那让谁进?” 她笑了笑,“自然是谁要用谁进。” “陈娘子,外头有个姑娘说是您闺女。”一名小厮在门外说道。 “让她进来。” 李绵这回被派过来,是王李氏又想找什么麻烦? “娘,祖母让你回去照顾爹。” “噗!”兰草差点被口水呛到,“什么东西,你祖母疯了是不是?” 李绵看她的眼神十分不屑,在她心里,王李氏的要求分明很正常,谁家不是孩子的娘照顾孩子的爹。 “爹受伤了,娘当然得去,娘,快走啊。” 陈杏儿头也不抬,只说:“我跟你爹和离了。” “那又怎样?” 兰草都无奈了,看在她年龄小的份上,耐着性子解释,“杏娘不是你家的人了,她没有责任照顾你们,尤其是你爹和你祖母。” “我不是上回就告诉你,让你祖母有事别再来找我。”陈杏儿说道。 但王李氏如何会听。 李耕后背伤得不轻,血把衣裳都给黏住了,她这当娘的看得心疼不已。 只是王李氏养尊处优太多年,还宠溺两个孙儿不学家事,三人乍一碰到这种情况,全然一通手忙脚乱。 最后,她带李绵一起,一点点剪开粘连的布料,即便李耕能忍,可她们手上不熟练,花得时间太长,很是折磨人。 且不知是不是处理得不好,第二天醒来,才发现李耕起了高烧。 王李氏慌忙让李衍去找大夫,自己像个热锅上蚂蚁,好半天不知该咋办,在床边走来走去。 结果想出来的,就是把陈杏儿找过来。 呵。 陈杏儿早知她混不吝,非常人所能理解,这般厚脸皮的想法,连生气都没必要。 “你们自己想办法,回去吧。” “娘!” 李绵惊呆了,她两次来找陈杏儿,可她娘即不肯管她哥哥,又不肯照顾她爹。 那以后呢,是不是自己有事她也不会管。 想到这里,她随之脱口质问。 陈杏儿沉默了一会儿,“你姓李,你的事,自然该你爹和祖母做主。” “都是借口,你就是想甩了我们!” 李绵打心里认为,她娘就该为家里付出一切,凭什么丢下他们不管。 她攥着拳头颤抖,胸腔里像是炸裂开许多火苗,委屈如潮水般漫涌到头顶,让她觉得什么都不必顾及了。 她一把抓起桌案上的各种物什,发着狠劲儿摔到地上。 “喂,你干什么!”兰草见她发疯,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阻止。 桌上摆的除了绣品,还有一堆针、笔、绣绷之类,她这么胡乱一通抓,万一伤着咋办。 “滚开、滚开!” 李绵肆意发泄着愤怒,一边甩开兰草,又抓起什么东西,朝她砸去。 “李绵!” 碰! 陈杏儿拍案而起,大声怒斥。 李绵的身子一颤,可许是愤怒大过惧怕,她又抓起一件绣品,正欲砸向陈杏儿。 却被陈杏儿先一步捏住了手腕。 陈杏儿手上一点没心软,那力道很快逼得李绵松开了绣品。 “啊,疼…” 陈杏儿松开她的手,但紧接着,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娘?” “这声娘,你不必叫了。”陈杏儿目光冰冷。 李绵懂得“娘”这声称呼的意思吗? 她生气不是因为不舍,只是因为不甘。 “你和王李氏一样,认为我必须为李家尽心尽力,只需要闭上嘴听话做事,是吗?” 李绵低下头,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那我可以告诉你,想都别想。” “…”她猛地抬头看向陈杏儿,眼里满是愤怒和难以置信。 “有什么难理解的?有件事你想的没错,我是故意和离,是我要离开李家。” “娘…”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听你这么叫我。” 陈杏儿冷冷说道:“你不是傻子,也并非从不出门,旁人家中的母女如何相处,你我又是如何?” “…” “李绵,你十二岁了,再过两三年也会嫁人,你会成为某个人的媳妇,将来是几个孩子的娘亲。” 陈杏儿觉得,这恐怕是自己最后,给这个孩子一次教诲。 “我也曾有过你这般年纪,曾经是家中的姑娘,而后我成了你娘,你如今看我的一切,将来便是旁人待你的方式。” “…”李绵的目光微怔。 所以常说母女连心,本该是女儿更能理解做母亲的不易,可李绵看到的只有王李氏。 还只是做了婆婆,遇到一个老实儿媳的王李氏。 如此,太过愚笨。 “回去吧。”陈杏儿如是说道。 “你如今的年纪,街坊邻里和一些媒人都会留意,你在外什么性子,他们就知道该如何给你相看。” 兰草一边叹气,一边收拾着屋子里的狼藉。 “她就是被用来当枪使了。” 陈杏儿并不否认,不然王李氏不会屡次三番让她来讨没趣。 但她不会因此同情。 李绵受惊于她的离开,又对李家的变化表现出难以适应,若她的话能起到一点作用… 至少再砍王李氏一条手臂吧。 第51章 谈生意 陈杏儿记下一笔账,七叔公早年也是读过书的,懂得她笔下的东西。 她这几日屡屡在县城,尤其是绣楼跟前,遇到李村长家的小辈,无非是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 他们倒是告知,李耕医治及时,烧已经退了,伤好点后,他去衙门要回了三十两银子。 而后,陈家拿到银子,村里也准备开始拆旧祠堂了。 不过,陈杏儿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试探她什么时候再去村里。 她却不着急,待碰了四五回面后,才像是走街串巷一般,拎着一壶酒悠闲地来到村长家里。 “…就不能再便宜些?” 七叔公等了好些日,算是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更别提用长辈的身份拿捏她了。 陈杏儿笑了笑,“李村长,我找的都是最简单的料子,又好在是入秋,不必做得厚实。” 意思便是,已经算的最实惠了。 “可依你的主意,布匹都由村里出面买回来,你只是做缝制。” “是,这上面只算了手工钱。” “…你要得也太多了。” 陈杏儿笑了笑,一家店有一家店的档次,吉祥绣楼在县城开得名气大,常能接到高价绣单,价码到了那个位置,因而简单绣件也比寻常店铺高些。 但这又不是强买强卖。 “我们也是名声在外的,一分价钱一分货,咱们村几十年没修过祠堂,祭礼可不得隆重些,再说,给祖宗的东西用最好的都不为过。” 七叔公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关键还是,大钱不用他们出。 “其实您想花得少些,也不是不行。” “哦?”七叔公眼睛一亮。 “要说祭祀行礼之时,大家站的位置也不同,像村长和各位族老,位列最前,需要穿好的,靠后面的人稍次,孩子可以不用太讲究。” “有个办法,绣楼缝制村长和族老的祭服,用一些上好的料子,绣楼做,其他人按以前的规矩,村里自己做,也能省不少银子。” 七叔公靠在竹椅上,微阖着眼睛慢慢思索。 可旁边已有声音做了反对。 “这…不大好吧。” “李金,你是啥意思?” “村长和族老用的料子好些,这是应该的,但村里人的手艺跟绣楼不能比,衣裳做出来好赖一眼就能看出来。” “杏娘不是也说,咱好不容易把祠堂修了,要办就办彻底,好一半坏一半像什么样子,那些外姓的指不定咋笑话呢。” 又有人提道:“还有,谁家没个几件丧衣,要是让大家自己做,有人拿了银子不想买,或者拿到布留着以后用,只拿旧的丧衣改改了。” 如果规划起来不统一,接下来一定处处有矛盾。 说到底,对于讲究场面的人来说,这就是个难得的机会。 陈杏儿微笑不语,只看向村长,最后还需他来拿主意。 七叔公仍尝试着问她:“我们要是全做,真不能再少点银子了?” “就是啊,杏娘,咱们都是一个村的,好歹那么多年交情呢,你就给便宜点。” 陈杏儿笑了笑。 从她嫁进李家村,到为了生计进城,在此地生活的时间统共不过三年,这近乎套得未免太长了些。 “李金叔,我就是看了乡亲的情面,你不信进城问问,绣楼平时都收什么价钱。” “别的不说,今年春祀的祭服就是我们做的,那绣工如何,当时衙门给的价钱是这个的一倍呢。” 李金无可再辩,只得又问七叔公,“那只能让李耕多出些银子?” “这行吗,上回杨叔拿图纸来就说,祠堂修出来近三十两,祭礼的东西要是不省着…他家愿意出吗?” “有什么不行的!要他个五十两又咋样,他不是有百两不止吗。” 这些人又是一番议论,但意见都是由李耕家出了这笔银子。 而最终,七叔公拿定了主意。 “好,陈氏,我们按你给的价钱出,你必须给村里做最好的。” “那是当然,村长放一百个心,我们绣楼绝不能拿次品糊弄人,一定让李家的列祖列宗满意。”陈杏儿笑得一脸灿烂,谈下了这笔生意。 可等她回到绣楼,瞬间便摊在了长椅上。 兰草端来泡好的茶,笑着说“辛苦”,还装模做样地给她捏捏肩。 “我算是理解了,杨岑以前为了差事,总是一去就是一天半天的。”不知她是否是心里有气,连“掌柜”的尊称都不念了。 陈杏儿是真心喜欢这个行当,她时常找寻各种布料,看到新鲜的绣件,即便买不起,也会细细观察一番。 可她喜欢钻研手艺,却没想到有一日还得亲自谈生意。 天知道她笑得脸都僵了。 “你要不然问问,我给绣楼拉几单生意,能不能抵掉之前犯的事儿,请府里宽宏大量,赶紧让杨岑回来吧。”她有些无奈地说道。 可把兰草笑得翻来覆去。 以往总见她一副冷静沉着的样子做活,又或许在见不到的地方,隐忍家中的不顺。 这是不是第一次,她开始泄露一些情绪。 “依我看,府里到现在都没什么动作,说不定不打算追究了。” “那杨岑呢,他为什么不回来?”陈杏儿爬起来,质问道。 兰草见她赌气的模样都乐。 “许是忙呢,毕竟离寿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呀。” 提到寿辰,陈杏儿想到些什么,又恢复了平淡的神色。 “对了,我方才拿到石头寄来的信,事情都办好了,他和官差一道回来。” 陈杏儿点点头,想来再过几日,衙门又有热闹可看。 她当年如何扶持起一个家,李耕怎么也得亲身体会一番不是,李家这一世可没有一跃腾起的道理。 “陈娘子,赵班头来了。” 兰草奇怪道:“咱们这回只谈了生意啊,李家村罚的他,他病了总不能怪我们。” 不知是不是上回,她听出赵江话中更多是担忧,对他稍作改观,如今见他过来,已没有了最初的抵触。 “他也收到偃州的信了?” 但陈杏儿也想不到,赵江这回亲自登门的目的。 第52章 新宅 赵江这次来的确有正事。 “我打听了三间价钱合适的房子,有一处在城北,另外两个在城南,都比城北的那间贵些。” 陈杏儿微微一愣,她自己也知道,一直留宿绣楼总不是回事,这些日子已经有绣娘私底下在议论。 只是她没想到,赵江记着他的提议,尤其是在二人多有分歧的时候。 “…赵大哥,多谢你了。” 赵江摆了摆手,“眼下此事比较重要,可要现在去看看?” 自然是要的,只不过,李家住的胡同就在城北,她还是想尽可能离远些,毕竟这一家子往后能做出什么事来,都未可知。 她否决了城北,想直接看城南的房子。 这些都凭她的意愿,赵江对此不置可否。 第一处房子在相对热闹的地方,这一带房屋排布紧凑,除了屋面修得好些,数量上和胡同还真有得一比。 依赵江的说法,有不少衙役就住这块儿,给她选中的地方,正是一个兄弟介绍的。 有这些人在,倒是不用担心会有危险。 赵江带她来到一座二层的小楼前,迎面走来一位妇人,朝他们招呼道:“来了啊赵班头,现在看看屋子?” 她手上还提着一篮菜,想来是正准备家去。 “你可方便,要不把东西放回去再说?” “哎呀不用不用,就这么一点,又不重,我心说您今天得带人过来,出门就把钥匙带身上呢。” 赵江点了点头,“那就劳烦了。” “嗐,瞧您说的。”这位大嫂一边开锁,嘴里滔滔不绝的说着,“还得谢谢您照顾,给我兄弟拉了生意呢。” 赵江顺带跟陈杏儿解释道:“她是衙门里一个兄弟的嫂子,这间是她娘家大哥以前的房子,后来全家回了村里,房子就空下了。” “是啊,房子还是我兄弟自己盖的,要是空着就废了,我才说干脆租出去。” 开了门进去,大嫂开始指着各个地方介绍。 “下边是敞开的,我兄弟以前做点营生,楼下招待来客,楼上住人,有两间屋子。” 陈杏儿跟着她上楼,低头看,楼梯倒是有些窄小陡峭。 大嫂顺着她的目光,赶紧解释道:“是陡了点哈,当初没多少银子,这种地方就盖得简单,两边扶着点就行,孩子上来也不危险。” 陈杏儿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楼上一共只有两个房间,里面的空间倒不算小。 “屋子不多,他们当年也跟你一样,两个孩子,你带闺女住一间,另一间给儿子,也能住得下。” “大嫂…”陈杏儿这下不得不打断她。 “您误会了,我身边没有孩子。” 她想到这人对什么事情有所误解,既然有可能租对方的房子,以后便少不了来往,还是尽早说清楚为好。 “嗐,我知道,我是说等你们以后住下就这么分…” “嫂子,我就是独身一人。” “…啊?” 大嫂有些惊讶地瞧着她,又看向赵江,而赵江也点了点头。 “不是…不是说你没了男人吗?” 赵江不禁皱眉,“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不就是说,有个在绣楼做事的媳妇,现在没男人一起过了,要重新找间房子。” “他没说…” “嫂子,跟您解释一下,我前些日子跟夫家和离了,所以现在是独身一人。”陈杏儿笑着道。 那妇人一愣,“和离是啥?” “就是往后没了关系,不再是他媳妇了。”赵江解释着,心里隐隐觉得不好。 “那…那就是被休了呗?” 果然。 赵江沉下脸色,耐着性子继续解释,“不是休妻,和离有官府文书,要夫妻两人共同签了才行。” 他想说这种情况并非失了颜面的处境,但寻常与陈杏儿无关之人,哪有功夫认识每个说法的意思。 “这…赵班头您说的我也不懂,我之前就想着,小娘子有个正经差事,肯定是个正经人,房子租给她没问题…” “陈娘子的确如此。” “哎呦,这就…”嫂子为难地看着二人。 虽没把话说完,但那神情分明在说: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女人,能正经到哪儿去。 赵江还想解释什么,却被陈杏儿抬手拦下。 “嫂子,我明白了,今日麻烦你走这一趟,我们这就回去了。” “欸、欸。” 赵江的脸上不掩恼怒,很快就把办事儿的衙役找了过来,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这小子也挺委屈,他找的房子挺合适的,可总不能上去就跟人家说,来的女子把丈夫在衙门告得和离了。 那都是人自家的房子,又不是牙行为了挣钱啥都不管,听到这种事,有几个肯爽快给租的。 陈杏儿不是不能理解,这些人左不过是担心,她这种身份以后会不会惹来麻烦。 只是突然被人指在眼前,心中总不免有些压抑。 “…还是先去把最后一间看了吧。” 好好的就是找间房子住,还发生这种事,赵江心里觉得十分对不住。 倒是陈杏儿面上没有显露,只微笑应着。 之后带她来的是一间小院,内有两进,正屋带东西厢房,后边还有一间杂物房。 格局很是不错,只是陈杏儿不解,这种位于城南的小院,价钱应当不便宜。 “五年前,这里出过一个案子,之前住的一个书生,把自己吊死在了屋子里。”赵江说道。 “不仅如此,他在轻生前,还杀了一对照顾自己多年的老仆。” 还是邻居先发现的,进去后便看到满院的狼藉,屋子里、墙上到处是血迹。 人们对这种事避讳居多,但凡手头不算紧张的,都不乐意住这么个晦气的地方。 “房子现在归属何人?”陈杏儿问道。 “事发后,屋子里到处都是血,原主人嫌晦气,便贱卖给了官府,后头也是衙役打扫干净的。” 他就是担心陈杏儿不能接受,才又托了下属去找别的地方。 没想到前一个觉得最好的,也最让人失望。 他欲说不勉强,之后会继续帮她留意,转头间只见陈杏儿笑着道: “这里不错,要多少银子?” 第53章 宅邸的小孩 “你确定没问题?” 陈杏儿笑了笑,血啊尸体什么的,常人的确难以接受,可她原本就是一具流干了血的尸体,又有什么好怕呢。 既如此,赵江便带她里里外外将宅子看了一圈。 “这里地段不错,外边清净,这一带有不少富户,衙门每日早、中、晚各要巡两遍,住着也安全。” “租金只按年收,过去是十八两,现在稍便宜些,但也要十三两。” “我和唐大人商量过,如果你要租下来,头一年只需给十两。” 直到二人走到后墙处。 “嗯?”陈杏儿觉得墙根的一团藤蔓有些奇怪,她上前拨拉几下,藤蔓后的墙体上,竟然露出一个略大的狗洞。 “这面墙没有修过吗?” 赵江眉头紧锁,一面蹲下身查看。 他突然想到什么,朝着杂物房飞奔而去,一把撞开了门,随即,屋内响起几声犬吠。 没过一会儿,只见他走出门,手上拎着一个男孩,后面还跟着一只小奶狗。 陈杏儿蹲下身子,将小狗抱进怀中。 “放开将军,放开它!”那小孩急得喊了起来。 “它叫将军?”陈杏儿一边挠着小狗,一边看向他。 那小畜生还在她怀里舒服地翻着肚皮。 赵江叹了声气,道:“我刚才不是说,书生杀了一对老仆,这孩子就是他们的孙子。” 陈杏儿心下微怔,竟还是这种遭遇。 “他多大了?” “好像…有十五了吧。” 只比李衍他们大两三岁… 赵江又对男孩训斥道:“不是都说了,这宅子已经卖了,你不能一直待在里面。” 官府收了大门的钥匙,他居然就在墙上开了个洞,瞒着他们住下来。 “哼。”男孩扭过头。 “行了,这地方以后要租给旁人,你赶紧把东西拾掇出来,往后不能再进来了。” 他再对陈杏儿说:“我会让人把墙修好,你且等上两日就行。” 男孩突然盯住陈杏儿,问:“你要住这个房子?” 陈杏儿点了点头。 “那你雇我吧,你总得要人干活,我对这边熟,也不多要你工钱!” “不行。”赵江皱着眉否决。 虽然陈杏儿身边有个人更好,可这孩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脑袋里还一堆鬼主意,挖墙打洞都做得出来,就怕不安生。 男孩却说:“她才是主人,你是她什么人?” “…” 陈杏儿笑着道:“我没有工钱给你。” “为什么?” “待我付完租金,手里也就不剩什么了,本来也没打算雇人。” 这话倒也不假。 赵江知道她带走了二十五两银子,才把这间宅子考虑在内,知晓她负担得起。 但实际上,陈杏儿拿到银子后,先还了兰草前些天借她的,又给了石头赏钱和再往偃州的盘缠。 最后还要出银子买通钱庄的人,为防李耕日后翻案,上下需要打点的人不少,就连老先生先前给的木盒,里面的银锭都拿出来用了。 她如今剩下的,也就十两有余。 “也、也没关系,我可以白干一年,一年后再说!” “我看你就是想住在这儿。”赵江说道。 “…那又怎样!”男孩羞红着脸喊道。 赵江还是不同意,还说若要雇人,找牙婆正经挑一个更好。 陈杏儿见男孩神情沮丧,两只眼睛一直盯着那间杂物房,眼中流露着不舍。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一愣,他指了指自己,“我吗?” 陈杏儿点头。 “我、我叫铁斤。” 铁斤? 她眉间轻蹙,倒是个…结实的名字。 “你说白干一年,可我不光看人收不收银钱,若不然,吃穿用度都花我的,最后还是白养一个闲人。” 铁斤想了想,道:“我能洗衣、煮饭、收拾屋子,还会做木工活,让我干什么都行。” 陈杏儿笑了,“你倒是会的不少。” “爷奶以前就做这些,都是他们教我的。”他说着,微微露出了落寞的神色。 陈杏儿拍了拍手,让赵江把人放下来。 “行了,既然你什么都能干,我便试试你的本事。” 她指着墙上的洞说:“这是你挖开的,你就自己把它填上,限你三天,必须砌得跟原来一样结实,若敢糊弄了事,我定要赶你走的。” 之后,陈杏儿便同赵江来到衙门,交付银子,签下租赁的文书。 赵江对铁斤还是不放心。 反倒是陈杏儿比较能理解。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铁斤还小,肯定对他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他对屋子有执念,就算强行赶走,说不定他还会想办法回来。” 况且她看了一圈,剩下的屋子都没有动过的痕迹,说明铁斤只看重那间杂物房。 与其日后生事,倒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他独自一人生活了五年,想来有些生存的本事,对峙时也是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 陈杏儿觉得,与其讨一个小丫头,不如让这种鬼精的来看房子,尤其是日后如果李家人上来闹事。 “先磨一磨他的性子吧,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她手里捏着再次空瘪的荷包,心下一阵叹气。 兰草宽慰道:“没事,有地方住了才是要紧的,我再借你几天,等下次发工钱就好了。” 陈杏儿哀怨的看了眼桌上的各种绣件。 这可不是啥时候拿到工钱的问题,而是依她现在的工钱,一年后就住不起那间宅子了。 但和李家人生活在同一座城里,要想尽可能过得安稳,那处真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赵江有一事说得不假,待李耕回过神来,肯定会把矛头指向自己。 而无论她要做什么… 说到底,凡事都少不了银钱。 她看着兰草正在清点一批料子,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件事。 “邱氏布坊的掌柜近日可在县里?”陈杏儿问道。 “邱掌柜?不在啊。” “…哦,我是说邱管事,邱家的长子。” 她差点忘了,这个时候,邱芸生尚未继承他家的布坊。 兰草想了想,“你这么一说,邱公子好像是递过一张帖子。” “帖子在哪?” “说是给杨掌柜的,你要看吗?” 陈杏儿点了点头,让她把帖子取来。 反正即便杨岑回来,也不会看那张帖子,当初就是这样,白白错过了一个大好机会。 第54章 邱芸生 陈杏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邱公子。 邱氏布坊乃栗阳府府城最大的一间布坊,其货源之丰富,听闻连京城贵胄都稀缺的上等料,在他这却能得见。 只是邱氏布坊未曾做大,一直以来都在栗阳府偏安一隅。 邱芸生是邱家嫡长子,自幼跟随老掌柜打理家业,本该是布坊未来继承者的不二人选。 却不知为何,兰草说近来府城有传闻,邱老掌柜有意将布坊传给女婿。 她说完还觉得,根本是无稽之谈,哪有家业不给亲生儿子,偏要给女婿的。 只有陈杏儿历经一世,自知传闻不虚。 虽然不知其家中缘由,但邱芸生的确暗中奔波,一方面剥离邱氏布坊的资货,另一方面筹备新立招牌。 眼下,正是他想在栗阳府找寻合作的绣楼。 秦府名下的绣坊不止吉祥绣楼,但规模大差不差,多在女眷名下,并非府中主要产业。 但许是秦府耳目众多,这些店铺消息灵通,他们并不看好邱芸生,也不欲同邱老掌柜作对,为难自家日后的货源。 因此,邱芸生这一路可算屡屡受挫,最后不得不考虑偏远的浔安县。 可惜杨岑也给了同样的答复。 只是,邱芸生手中的确有一样东西,让他在日后名声大噪,一并实现了野心。 邱芸生见应邀而来的不是掌柜,已然露出失望的神色,抱着一丝希翼,他问道: “杨掌柜为何不曾前来?” 陈杏儿看出了他的失落,“要说想问杨掌柜在哪儿的,我也不遑多让。” “什么?” 她笑了笑,“邱公子当知晓,再过不久便是府中老夫人的寿辰,杨掌柜近日被叫回,只以信件交代事务。” “…原来如此。”邱芸生暂且认为事情还有转机,又问:“是他让你来见我?” 陈杏儿点了点头。 站在一旁的兰草,不免看了她一眼。 “杨掌柜可有让你说什么,他是何意见?” “邱公子莫急,掌柜的想知道,公子手中有何筹码。” 邱芸生眉间轻蹙,“若你们愿意联手,我之后自然会供应货品,不光邱氏布坊有的我有,他们没有的,我亦有。” 他稍作品茶,又道: “我已到访过吉祥绣楼,你们的绣娘手艺精湛,对绣件样式眼光独具,比之府城的几家还显略胜一筹,却只开在一个偏远的县城。” “不知你们掌柜可有意,更进一步?” 陈杏儿神情未变,依然微微笑着。 “公子提议不错。” “既如此…” “若想进一步,却没有足够的准备,只能任由他人剪断丝线,摔个粉身碎骨。” “…” “邱公子方才说,邱氏布坊没有的你却有,究竟什么样的奇物,整个栗阳府都没见过?” 邱芸生沉默了片刻,还是不打算交底。 “都说是宝物,自然没有随意现世的道理。” 他看了眼陈杏儿,“不若你回去问问你家掌柜,若他下回肯出面一聚,我倒是愿意拿出来,让他掌掌眼。” 兰草不禁皱眉。 这意思是觉得陈杏儿不够格,不欲同她谈这个生意。 对于他的轻蔑,陈杏儿并不生气。 她依旧笑着问:“看来只有一方掌柜,才有幸得见邱公子的筹码。” “…”邱芸生垂下眼眸,却并未否认。 “这般看来,各位掌柜之间已有说法,也不怪邱公子屡屡碰壁。” 他突然抬头,紧盯着陈杏儿,“你想说什么?” “呵呵,前不久有些传言,邱公子手中有一匹罕见的素纱,薄如蝉翼,清透如水痕,只可惜,难以下针。” 邱芸生一听,顿觉大失所望。 他一把将茶杯砸在桌上,猝然起身,对着陈杏儿怒斥,“杨岑早已知晓,今日不过是让你来羞辱于我!” 他好不容易制出稀世罕见的素纱,以为能引起各家绣坊的兴趣,可看下来才知,那素纱薄得无从下针,根本做不成衣裙或大面绣件。 若没有独特的货品,他很难分走邱氏布坊的生意。 此次来浔安也是想碰个运气,以为此地偏远,消息不会传得太快,若吉祥绣楼肯合作,便可以此为锚点,慢慢打出招牌。 却没想到… 兰草不满他的举动,肃穆道:“邱公子,我们只是来谈生意。” “连掌柜都不出面,有什么生意可谈!” 邱芸生心中怒火丛生,又是羞愤交加,想自己如今趋于落魄,连一个家奴都敢使两个女人来羞辱自己。 “哼!”他挥甩长袖,便欲离去。 “邱公子且慢。” 邱芸生脚下一顿,“还想说什么。” 陈杏儿不是不能理解,他屡次受挫,心性也跟着受折磨,只也觉得,邱芸生这性子未免太急躁了。 “只听闻素纱难以下针,却不曾亲眼所见,我虽非掌柜,这手艺倒也做了十数年,不知可否看一看?” “…”邱芸生轻轻转头,“给你看又有何用?” 陈杏儿笑着道:“世上有数种面料,亦有数种针法,若非前人千百年的琢磨,何来如今的琳琅满目。” 邱芸生转身看向她。 “邱公子,身为掌柜,只以其所熟知的技艺做判断,而身为绣娘,才要不断打磨技艺至娴熟,若邱公子不嫌,可否让杏娘一试?” 前世,虽然历经多年波折,但邱芸生最终找到了缝制素纱的绣娘。 从此,素纱制衣备受瞩目,广为流传,还一度被引进宫中,在贵人们的引领下,很快盛行起来。 只可惜到那时,陈杏儿已双目失明,一生未曾亲眼见过。 “…这也是杨掌柜的意思?”邱芸生问道。 陈杏儿笑了笑,“若我此刻搬出杨掌柜,能令邱公子有些许宽慰的话。” “…” 邱芸生这才恍然大悟,“今日是你自己来见我的!” 陈杏儿点了点头。 “可你只是一个绣娘…” “杏娘可是吉祥绣楼最好的绣娘,全县城有名有姓的门户,都是特地指名她呢。”兰草从方才起就看不惯他的态度,愤愤说道。 邱芸生细细打量眼前的妇人,回想起她冷静沉稳的模样,是个靠得住的。 她的话,杨岑兴许也会采纳。 “那好,但我有时限,你们十日之内做出素纱绣件,否则不必再提。” 第55章 李耕的底气 邱芸生临走前,给她们留下了素纱,这料子他本就随身带着,起初想让杨岑看过。 果然如传闻一样,摸在手中仿佛感受不到厚度。 兰草啧啧称叹,“难怪说无从下针,薄成这样,想给它打个边都难。” 陈杏儿指尖摩挲着面料,眉间却微微皱起。 奇怪… 前世她虽失明,没有真正见过素纱,但李府曾用其做过衣裳,她也亲手摸过。 和这匹,手感上略有差异。 邱芸生带来的素纱,比她前世摸过的,还要更薄。 可她清晰记得,程娇婉和一群贵夫人谈起素纱,都炫耀是从邱芸生手里亲自拿到的,还是请的那位绣娘缝制。 也就是说,那绣娘虽手艺精湛,终究还是未得其法。 而邱芸生几寻未果,只得对素纱做了改良,增加了一些厚度,再配合绣娘独到的针法,结果倒也称得上成功。 只是如今…邱芸生并未想到这层,给她的也是最原始的素纱。 “你有什么主意吗,反正我是毫无头绪了。”兰草摆出一副无计可施的模样。 “看来杨掌柜不见他,也不是没道理。” 话虽没错。 但陈杏儿轻抚这匹素纱,她心中涌现的不是为难,而是一缕兴奋。 比起前世的无能为力,如今还能感受到挑战,无不是在告诉她,她陈杏儿正在像模像样的活着。 她们准备先回去绣楼,把众绣娘都召集过来,一道看看各自有什么想法。 但就在二人走出茶楼时,迎面却见李耕堵了过来。 兰草警惕地挡在她身前,“站住,别忘了你的限令,不准靠近杏娘!” 李耕的脸上尽显不耐烦,他指向陈杏儿,“刚才你在里面见的人是谁?” 陈杏儿一怔。 “你在跟踪我?” “陈杏儿,回话,我问你见的人是谁!” 兰草冷笑一声,“哼,怎么,还当自己是相公呢,管得这么宽。” 李耕没理她,仍是一脸阴鸷地瞪着陈杏儿。 他倒不是在意什么男男女女,陈杏儿也明白,他这般阴暗的性子,定是不放心她先前的承诺。 前些日子只是没腾出手来,不然一早就该盯上她了。 陈杏儿嘴角轻翘,“呵,什么时候我见什么人,也得向你禀报了?” 他既然担惊受怕,那就再怕一些又何妨。 李耕神色阴冷,“别以为县衙能让你安然无恙,陈氏,老实点安分待在浔安,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不动你,否则…” 他的目光突然转向兰草。 “我不介意断你一张是非的嘴。” 陈杏儿双目微睁。 李耕不会无故跑来吓唬自己,他是知道了什么,觉得她举动中有威胁? 比如自己曾经找过李玉兰。 他认真起来的狠劲,李玉兰和陈林那点出息可扛不住,说不准他往那儿一坐,两人就如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全说了。 不过对陈杏儿来说也无所谓,她此前的确认为,李耕行动颇受桎梏。 可他如今这副姿态… 陈杏儿总觉得哪里不对。 突然,李耕朝她们步步走近。 “干什么,你赶紧停下!”兰草连忙喊道。 可李耕毫无退意,甚至一把将她推开,抵近至陈杏儿面前。 “再让我看到你动手脚,别怪我不客气。” “陈杏儿,你好不容易找到我,又何必急着躲开,我们夫妻,来日方长。” “…” 兰草一路上脸色都十分难看,她说报官,一定要报官,必须找赵江问个说法,要把李耕惩治了才行。 倒是陈杏儿若有所思。 按理,李耕就算再有手段,凭他现在的身份,也不敢和官府硬碰才对。 他若想对付自己,暗中下手不也有的是机会? 何必费心跑来威胁,反倒还会引起她的警觉。 除非… 李耕不能直接动她,却又有底气不在意她的行动? 动不了她,却能动她身边的人。 可衙门会放任他危害百姓? 二人到达县衙门前,兰草让守卫的衙役把赵江叫出来。 “赵班头,你们还管不管李耕了,就那么放任他…” “赵大哥,最近衙门有派人看着李耕吗?” 赵江微微一愣,“…发生什么事了?” 兰草一边生气,一边讲述了李耕突然威胁二人的经过。 “他竟如此放肆。”赵江紧皱眉头,“你们放心,我一会儿就带人去,定会警告他再不许接近你们。” 陈杏儿目光微闪,“所以现在的确没人看着他。” “…” “兰草,让我和赵大哥借一步说话。” 涉及偃州,陈杏儿知他很难当着旁人开口。 赵江让人带兰草进堂中休息。 “陈娘子,并非我们懈怠,而是上面交代下来,县衙不必紧盯着。”赵江说道。 这也是为何,他不想让陈杏儿贸然对其出手。 如今李耕身上没有枷锁,他也不能随时顾及她的安全。 “不过,我总觉得,他们应该派了其他人看着。” 陈杏儿想了想,欲问那位老者的下落,“那位先生,他还在唐大人府上吗?” “…你是说曹先生?他已经离开了。” “这样…” 赵江想起什么,又压低声音道:“偃州战况已起,他要回到主帅身边辅佐。” 主帅… 陈杏儿想到此人,双眼不禁微合。 “不过…唐大人有交代,曹先生临走前,留给你一封信。” “给我的?” 赵江点了点头,拿出了信件,递给她。 却又叹了声气,“我本不欲让你再牵涉其中,只是眼下李耕这般行事,不知与此是否有关。” 陈杏儿接过信,看了他一眼。 她打开信件,心下便是一怔。 这字迹… 和那张纸条上的颇为相似。 赵江自知瞒下信件不对,也有些尴尬,“陈娘子,这个…可与李耕有关?” 陈杏儿却将信重新叠好,放进怀中。 “赵大哥,你不觉得李耕今日之举,颇为怪异?” “…嗯,为何?” “他自知受制于人,却还扬言能杀人灭口,他怎会有这种底气。” 赵江猝然皱眉,“你是说…” “李耕和他背后的主家,或许没有断干净。” “赵大哥,要小心的人,也许不止是我。” 第56章 绣艺 陈杏儿将绣娘们召集到一起,展示了素纱。 众人发出惊叹,不是没见过纱面,却没见过如此薄的,甚至还有人忍不住摸了摸。 “一看就是个好东西。” 陈杏儿告诉她们,这素纱恐难缝制,又问众人的看法。 绣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经验丰富的捧起素纱,仔细看了看。 随后众人皆摇头,东西的确是好东西,可惜了。 “不好绣,针脚太疏了绣样不好看,太密这料子恐怕受不住。”一名年长的绣娘说道,还问是从哪儿淘的。 陈杏儿便说某家布坊新制,想拿出来看看能不能做。 “薄纱的面料除了做衣裳,也能裁成大块当个帐子使,只这匹没法做绣花。” “帐子也不好做吧,少有人喜欢这么薄的帐子,还得小心着使,但凡力气大了说不准一扯就破。” “像绢花那样呢,做成首饰应该没问题。” 这个倒是有门,只不过…以面料做的首饰价格便宜,且大多只有小姑娘佩戴,这么好的素纱实在大材小用。 邱芸生未必不曾想到这些,若不能做绣件,恐怕素纱的本钱都收不回来。 既然大家都没什么好主意,陈杏儿便让回去继续做活。 她捧着素纱细看,想了想,从柜子里拿出一只木盒,取出了里面的册本。 册本之中,是以图字结合,记录各种刺绣针法。 原本针绣这种手艺,都是母带女、师带徒以此传承,不同地方、不同族系,甚至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技法。 她手上这本册页,在最后的题中写道,乃前朝一位画师踏寻各地,看到有独特绣法的,专门以作画配字,将其记录下来。 有些技法,只有某个特定地方的人才会习得,而有一些甚至已经失传。 实属一本难得的宝书。 陈杏儿一张张翻着,突然,她目光一紧,在某一页中停下。 “素纱蝉衣,清透纤薄,轻如新叶,韧比蚕丝,难落针,着边镶襟,是为素衣。” “兰草,帮我找一些最轻薄的面料来!”她有些兴奋地喊道,又找了把剪子,将素纱延边裁下一尺。 兰草挑选了三种,二人将布裁出细长的边条,分别对在素纱各边尝试缝合。 陈杏儿取了一根极细的针,用银丝线,依照册本所提的针法,一点点穿刺面料,每一针的距离都把握得极为细致。 兰草则帮她固定两个布料,手上既不敢松,也不敢太过使劲,甚至时不时要换一只手,担心自己太过紧张,手上的汗会把素纱弄化了。 渐渐的,半炷香燃尽,最后一针随之落成。 “真的行啊!”兰草盯着成边的素纱,心里高兴起来。 这就做到了不是! 虽然三种面料里,有两种都失败了,穿的过程中弄破了素纱,但唯有最薄的哪一款,做成了素纱的边襟。 陈杏儿轻轻抹去额头的汗珠,同样露出轻松的笑容,“至少知道了,越轻薄的料子就越能适配。” 她又拿起素纱,露出破损的部位。 “针还是不够细,明日找个铁匠来,让人当面看,才知道做成什么样的更好。” “针太细的话可不好拿。”兰草有些担心。 陈杏儿想了想,“可以先试试,大不了做得慢一些,若这绣件往后的价钱能上去,慢工倒也无妨。” “线也是个问题,目前看,也就用金银丝还成,其他棉线一穿就破了。” 而能用的材料越少,绣出的花样就越少,长此以往,绣品太过单调,价钱也就高不到哪儿去。 “能用的太少了,而且只能做成素衣,绣花恐怕还是困难。”兰草说道。 “这个慢慢来,我们还有时间,能做成衣裳就说明还有戏可唱。”陈杏儿对此倒是持乐观的态度。 “至于线,以后可以让邱芸生解决,他既然制出了素纱,自然也该考虑这些问题。” 说到这位邱公子,兰草也不禁感慨,“没想到邱家真有这么些个官司。” 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邱老掌柜只有邱芸生一个儿子呀。 别看浔安地远,杨岑的消息不比府城那些人慢,以前也没听说邱家父子有嫌隙。 “难道邱掌柜更看重他的闺女?”陈杏儿问道。 “不会吧,他闺女是妾室所生,自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妾室很早就没了,况且…就连邱姑娘,一年前也病逝了。” 听到这,陈杏儿突然觉得奇怪,“邱姑娘的相公…难道是入赘?” “啊对,是这么回事,当年府城还议论了好一阵呢,大家都以为,邱姑娘也要进布坊做事,或者最起码拿几成份额。” “然后呢?” “…后来却没人见她插手过生意。” “但她丈夫进了邱家布坊?” 兰草有些怔愣,“应该吧…” “嗯?” “嘶…也不是,没听说她相公进了布坊,突然就传开,邱老掌柜要把布坊传给女婿。” 这也是为何她不解,邱家的姑娘没了,未亡人却突然风生水起。 “说起来,邱老掌柜也是入赘来着,布坊曾经是邱夫人家中的产业。” “哦…” 看来邱家更是复杂,但这些,眼下和她还扯不上边。 记忆中,邱芸生借着素纱势起,在京城立了新的招牌。 但从那些夫人们的闲话中,偶有提到他和栗阳府本家针锋相对,说明邱芸生的确脱离了邱氏布坊,却未能搞垮它。 这时,一名小厮来报,说李家村收齐的布料,已经送到了。 如此,陈杏儿便又召集绣娘开始派活,并把原先归给自己的几件,分给另外几人。 她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完全投入这匹素纱。 “…那个,刚才李家村的人送东西过来,特意说村长和李耕的那件,要陈娘子来做。” 陈杏儿微微一愣。 李村长要她做不难理解,李耕又是打着哪门子主意? “要不我来吧,祭服不难做,外行也分不出是谁的手艺。”兰草提议道。 但陈杏儿摇了摇头,“先放这儿吧。” 反正离祠堂落成还有些时间,不过两件衣裳,晚些做也来得及。 第57章 石头失踪 “休息会儿吧,这么熬下去怎受得了。”兰草换了一盏新的烛灯,不忍劝道。 陈杏儿已经在绣楼连熬四天了。 这些日子,谁来都是见她坐在立绷前,盯着素纱,一点点往上缝针线。 跟她说话她倒也听着,也会回应,只是不回头,最大的动作就是偶尔展展身体,揉揉眼睛。 前不久还有绣娘不满她总是宿在绣楼,如今也不再议论了,谁能有她这专心的功夫,家里的床炕不舒坦吗。 谁都不敢随意和她搭话,也没人愿意打扰她,一些拿不定主意的,只托兰草去传话。 仿佛她和那素纱一样脆薄,稍不留意就碎了。 陈杏儿缓缓起身,慢慢揉着脸上的几处穴位。 “药堂的大夫以前教的穴位,还挺管用的,眼睛没那么酸了。” “那也比不得正经睡一觉呀。”兰草不赞同她这般敷衍。 陈杏儿笑了笑,“总感觉有点门路了,我再试试。” “唉,你呀…”兰草无奈地摇头。 “今早赵班头过来,说你那宅子的墙已经砌好了。” “哦,这么快。” “不是你给人三天的时间,可不就紧在限期前弄好了,结果又不见你去验验。” 赵江还进来了,兰草招呼的他,也不见陈杏儿脑袋抬一下,他想了想,还是退到门外,把事情交代了兰草。 陈杏儿对此只能轻笑。 “他还问要不要添置家具,屋子里原来的倒也在,就是多年不用了,不知还有几个是好的,再就是当初都染过血,怕你介意。” “那倒不会。” “我也是这么想的,”兰草面无表情地点头,“他说你要是忙,可以帮你置办,我就把你荷包里那点剩的都给他了。” 陈杏儿笑着道,“做得不错,你要不也分一点。” “得了吧,就你那仨瓜俩枣,我还添了一两进去呢。”兰草嫌弃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谢谢。” 是真心的,自从离了李家,差事忙也好,绣样难也罢,都是令她感到快乐的日子。 尤其是身边多了对她真心相待的人。 她从被人毫无节制的索取,到得人善意相助,从地狱回到人间,莫过于此。 就是这银子… 唉。 兰草绕过她,来到素纱跟前。 “咦?” 她忍不住惊讶,薄薄的素纱被缝上了边襟,而边襟上面,还多了许多绣纹。 “绣出来了!” “只是缝在了其他料子上。”陈杏儿摇了摇头。 “我用缂丝做了包边,缝了好几针将两种料子固牢,这才在缂丝上刺绣,就是不知,内里的素纱是否完好。” 最多是给边襟添点花样,终究不能直接绣在素纱上。 “不管怎么说,至少证明纱面可以下针,且也缝制成了衣裳。” 陈杏儿又拿出一件短衫状的,比在兰草身前,素衣只有袖口和衣领包了边,看上去朴实无华。 “我按你的身量裁的,你试试看韧度如何。” 兰草小心翼翼地穿上素衣,大小合适,倒也没见哪处开了丝。 “这料子还挺舒服的!”就和摸着的手感一样,穿在身上也十分清爽。 陈杏儿点点头,却指着缝合处,道:“这些针脚拆不得,用它做的衣裳,尺寸必须一次就合适,断没有拆线再改的道理。” 做其他种类的绣件亦如此,绣上去的针线不能再拆,否则会一并将素纱扯破。 “这倒没什么,若是它日后金贵,能买得起的少有拆了重做。”兰草说道。 她准备慢慢脱下。 “停,你就像平时更衣那样,脱这件短衫。” “…”她觉得有些不忍下手。 可陈杏儿坚持道:“不然的话,就不是件寻常衣物了,就算买得起,人们只会图个新鲜,长此以往,多的是人嫌麻烦。” 既如此,兰草只得把心一横,利落地脱下了短衫。 好在,衣裳依旧无恙,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这么穿了脱的一会儿功夫,兰草感到后背出了一身虚汗,心有余悸地靠在桌边上。 啪。 低头看去,只见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册本。 她弯腰捡起册本,“多亏了这个,不然一大帮人在这,还不是束手无策。” 不禁又问:“你在哪儿找的好东西?” 陈杏儿看向册本,片刻后,轻轻笑了起来。 “是个赔礼。” 接下来的几日,陈杏儿日夜不休地继续和素纱较劲。 薄薄一面纱,在立绷上为难着面前的绣娘,也为难了兢兢业业的铁匠。 那人不知来了几次,也不知对陈杏儿发了几回脾气,却依旧实在地一遍遍磨针。 直到五天后。 “兰草…” “兰草!” “杏娘,快别做了,听我说…” 陈杏儿猛地抬头,“来得正好,你看!” 她兴奋地拿起绣衣,铺在桌案上展开,看得兰草不禁一愣。 “总算成了,只剩绣线还是不对,做起来太慢,不过眼下交差不是问题。”她一边喋喋不休,指着素纱衣衫上各个位置,说各种问题。 “你能找到杨岑吧,快把这件拿去给他,明日我们去见邱芸生!” 她说着,突然发现兰草的神色不对劲,完全没有为此感到欣慰。 “出什么事了?” 兰草顿了顿,“偃州钱庄的账房带回来了,衙门今日开堂重审。” 陈杏儿没接话,示意她继续说。 “那人说…是五十两银子并十两金锭。” “…” 打从她用这副模样说堂审,陈杏儿便已经猜到事有状况,却没想到,对方收了好处,却反得如此彻底。 “石头呢?” “不知道…” “什么?”陈杏儿心下一怔。 “官差身边只有那账房,我问了好久,他就说没看见石头。” 兰草脸色黑得厉害,“还有一件事…” “...你说。” “快结束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道敕牒,李耕被封为浔安县县丞。” 第58章 绣楼闹事 陈杏儿安静的坐在椅上,轻轻搓弄手中的信件,回想过去几天发生的事。 这一世,她改变了自己的处境,又迫使李耕回到浔安,受此影响,身边之人的未来,相比记忆中也在发生改变。 石头… 她此刻担心,也期盼着不要伤及无辜。 “你们干什么,这里不准擅闯…” “站住!” “滚开,敢挡爷的道!” “你再走我让人报官了!” “你去啊,哈哈哈,等李县丞来亲自端了这破楼!” 外面骂声嘈杂,陈杏儿睁开眼睛,起身走向屋门处。 人影绰绰,映在隔扇的窗板上,为首的是一个气势嚣张的男人身形,而他身后有一女子正试图拦阻。 待男人的影子正正移到门上,陈杏儿一个猛劲用力推开门。 碰! “啊!” 来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鼻子叫喊,“哎呦,哪个不长眼睛的!” “何人喧哗。” 他忍着疼痛抬头,只见陈杏儿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冷淡。 “嘿,你个婆娘,几年不见胆儿肥了,连爷都敢撞!”男人一面揉着鼻子,撑着地板,吊儿郎当地站起来。 “你是什么人?” “…嘿呦,摆谱是不是?都被六哥扫地出门了,还不拿根绳子吊死去,装什么呢?”男人痞气地说道。 兰草一把将他推开,“哪个墙缝钻出来的,在这放屁,赶紧滚,我们已经报官了!” 可男人不仅不惧,反而调笑道,“那不正好吗,赶上那叫什么…我六哥走马上任,灭了你们这些无良商的威风!” 陈杏儿其实认出了他,这人就是李家村一个混混,平时只会偷鸡摸狗,走在道上调戏那些小媳妇。 村里人大多厌他,却碍着他姓李,又没真闹出大事,平日被他骚扰了,也只是向村长告个状。 可村长教训完了,他照旧老样子。 久而久之,村民们就当看不见他,懒得跟个无赖计较。 不过,陈杏儿可不记得,他与李耕何时如此亲近,一口一个“六哥”叫得勤快。 “我告诉你陈杏儿,你收我们的银子可多了啊,就那几件破衣裳,不值这个钱!”他的下巴朝天扬着,唾沫星子随着说话一道乱飞。 陈杏儿神色淡淡,“价钱是和李村长商量好的,白纸黑字签了契画过印。” “我管你签什么画什么。”他瞪着眼睛,脖子往前一梗。 “我六哥说了,价钱砍一半,你们爱要不要!” “不愿意付钱,你们另找别家做去!”兰草怒道。 “诶呦,刚才她自己说的啊,答应给我们做衣裳还画手印了!” “是你们先不认,不交银子不出货,哪家都是这种买卖。” 那痞子大小眼一瞪,“小丫头,给爷记好了,以后怎么做买卖,我六哥说了算!” 一边说着,他从脏兮兮的上衣兜里掏出一只荷包,瞟了眼陈杏儿,随即朝她头上扔去。 陈杏儿也一直盯着他,在他露出算计的眼神,一抬手时,便一同挪动脚步。 荷包砸在了屋内的地上,痞子失望地啐了一口。 而这时,他的目光顺着荷包向上,看见了里边的几张绣屏。 “呦呵,好东西啊。”只见他说着,抬脚要往里走。 “站住!”兰草忙张开手臂将他拦下。 可无赖这种东西,根本不会把她的警告放在眼里。 “我们县丞上任,有好东西还不知道孝敬他,让开,爷要验货,等会儿叫你这丫头片子亲自送去。” 他还伸手想抓兰草,可手腕刚抬起来,就被紧紧抓住。 “给爷松开!” “敢往里一步,就剁了你这只手。” 陈杏儿面容冷峻,眼中的冷光直戳进他的眼睛。 绣楼的小厮站在他身后,脸上同样带着怒气,蓄势待发。 “…呵,吓唬爷…” “你可以试试。”陈杏儿微微翘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更叫人寒毛竖立。 “你不是仗着李耕撒野吗,县丞之上还有多少大人物,动动手指,就能让他粉身碎骨,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痞子睁着眼睛瞪她,瞳孔却四处乱飘。 “不如你去问问他,敢不敢要贵人的东西,他若敢,别说是拿走,你就是砸了那些屏风都行。” “…” 见她如此硬气,这人再是泼皮无赖,心中也忍不住琢磨。 后又想算了,反正正事儿都办了,等李耕日后的官儿越做越大,有的是收拾这些婆娘的机会。 临走前,他还不忘威胁一句: “我六哥吩咐了,你们只有五天时间,交不出东西,银子必须退回来!” “你!” 兰草还想上去对峙,却被陈杏儿一把拉住。 “怕他做什么,他刚才到处又推又撞的,客人都被吓跑了!”兰草气得,眼睛像要冒火一般。 “区区一个县丞,什么狗屁芝麻官也配撒野,他头顶上还有县令呢!” 陈杏儿却一脸肃然,“你都让人去报官了,官差呢?” “…”兰草蓦然一怔。 按以往的速度,这会儿怎么也该见到人了。 “怎么…” 陈杏儿摇了摇头,让她先把绣娘召集过来。 “五天!” “哪怕不做其他活了,这么几日也不够呀。” “他刚才只给了一半的钱…” 绣娘们纷纷表示不满,要换做以往,这种人根本不必搭理,吉祥绣楼平日的气派,何时受过此等委屈。 “大不了不做他们的生意,没钱还想白拿,这些混账想得美!” 兰草担忧地看向她,“你真的怀疑,李耕能对绣楼下手?” 陈杏儿紧紧攥着手中的信件。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辛苦诸位,这几天留在绣楼吧。” “这怎么行…” “我知道委屈了大家,可事发突然,莫名冒出一个县丞,别说在绣楼,往后的日子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我会去找县令大人,只是…县令发话前,做最坏的打算吧。” 绣娘们面面相觑,只得暂且作罢。 “邱芸生那边呢?他邀我们明日茶馆见。”待众人散去后,兰草又问她。 陈杏儿转身进了屋里。 “把她们手里的件数,拿来分我一些。” “可你已经熬了许多日…” “计划不变,明日去见邱芸生。” 第59章 劝说 邱芸生端着素纱制成的长裳,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不放。 “妙啊,真是妙极了。” 陈杏儿端起茶盏,“邱公子觉得如何。” “吉祥绣楼不虚此名,这手艺,堪称妙手娘子也不为过!”他这般夸赞,眼睛却未从素纱上移开,细致的看尽每一处针脚。 陈杏儿便顺着他的目光,挨个儿解释缝制中的问题。 邱芸生这才意识到,手上这件精妙绝伦的绣艺,正是出自眼前的女子。 他放下素纱衣裳,起身郑重地向陈杏儿作揖行礼。 “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上回多有冒犯,还误会娘子好意,容在下以茶代酒,与陈娘子赔罪。” 他拿起茶盏,弓身敬陈杏儿。 陈杏儿并未退避,也端茶回了一礼,“邱公子客气。” “家事于公子而言,实乃飞来横祸,又屡屡受挫,公子心有郁结,杏娘理解。” 邱芸生难为情地笑了笑,“原来娘子也知晓家丑。” 通常来说,别人家事不该打探,但陈杏儿思虑再三,还是觉得这笔生意绕不开邱家的问题。 她似乎有些想通,杨岑不理会邱芸生,真正要的是什么。 依他们的位置,或许更不愿看到邱芸生,子承父业。 “杏娘能做的,是解决素纱的绣法,可我并不知道,令杨掌柜等顾虑的,是否还要大过这件事。” “…”邱芸生闭上眼睛,神情显得十分难忍。 “老实讲,连我自己都不明白,父亲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或者说,好像那个人才是他的儿子。” 邱芸生是个眉眼清俊的男子,嘴角微微上翘,说话时仿佛一直带笑。 可他这副模样,此时看上去却比哭还难看。 “他对妹妹从来不上心,却跟着了魔似的,偏爱一个入赘的女婿。” 陈杏儿轻轻蹙眉,“这么说,邱掌柜已带那人见过各商铺的掌柜了?” 他点头,“自他进门,父亲便教他熟悉布坊事务,后来每回谈生意,都把他带在身边。” “诸位掌柜对其评价如何?” “这…” 陈杏儿还看向兰草。 兰草摇了摇头,表示杨岑从未说过这些。 “在下所见,各掌柜时有对他赞不绝口。” “呵呵呵,”陈杏儿笑了几声,“邱公子,人前说几句漂亮话并非难事。” “可是…” “吉祥绣楼的布匹,多是从邱氏布坊所进,可我从未听掌柜提过此人。” “…” 即便如此,杨岑这些人也并未对他投桃报李。 陈杏儿继续道:“依杏娘短薄之见,诸位掌柜或许想看看,邱公子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邱芸生目光微闪,“娘子何意?” “公子如今,对布坊作何打算?” “我…”他欲言又止。 “若公子欲压下劲敌,继承布坊,邱掌柜便是最大的一道坎,可若将布坊一分为二,势必元气大伤,还白白便宜对方一半。” 邱芸生看着她,眼中逐渐正色。 “娘子的意思是…白手起家?” 陈杏儿笑了笑,不置可否。 “…” 邱芸生垂下头,眉间轻蹙,神情却十分认真。 “我不是没想过,可栗阳府中,邱氏布坊占布匹货源的八成,剩下一点薄利,其他商铺都不够分,新立招牌何其困难。” “可若没有了邱氏布坊,市面上不就空出八成利了。” 邱芸生猝然怔愣。 “你…” 陈杏儿悠然靠在椅背上,慢慢品了口茶。 “邱公子,老实说我也不喜欢,买东西还得看店家脸色。” 像杨岑这类下家商铺的掌柜,虽面上一派亲和,内里定不希望邱氏布坊做大,用货源拿捏他们。 邱家女婿不得经商之法,谁不愿坐山观虎斗,弄走一个邱芸生,再慢慢磨掉邱家。 邱芸生当下既震惊,又十分挣扎。 可论如今的处境,他就是位于弱势。 如若他有断臂求生的勇气,至少像杨岑这样的,会助他一臂之力摧毁邱家。 陈杏儿继续添了把柴,“听闻邱氏布坊,曾为令堂家中产业?” 邱芸生微微一愣,“…是。” “可惜有此招牌,如今倒少有人记得,就是不知布坊之内,还有几个认旧主的。” 他不禁低下头。 陈杏儿笑了笑,“邱公子,不能为己所用之人,还与你争锋相对,何苦心软。” “…” “何况,是非曲直,若心中已有陈算,踌躇不前,徒失机缘。” 邱芸生深深叹出一口气。 “近日住在浔安,打听了些许关于陈娘子的事,此举唐突,望娘子莫怪。” 陈杏儿对此并不意外。 只见他神色落寞地说道:“若家母有娘子一半豪气,也许不会走到这一步。” 陈杏儿微微一愣,却终是没有接话。 邱芸生痛苦地闭上眼睛,“我劝母亲和离,可她…就是不愿。” “我实在不明白,父亲如此荒谬,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 陈杏儿轻轻笑着。 她理解。 身为母亲,能为了什么甘愿咽下苦水。 前世里,李耕最初拿捏她的手段,就是以两个孩子的前途威胁。 那时他和程娇婉如胶似漆,她也担心李衍和李绵的处境。 可惜她隐忍有何用。 他们会把所有的不满足,把一切困难,都怪罪于她这个母亲。 她这才心如死灰,彻底想要离开。 “邱公子这般出色,叫令堂如何毫无顾虑的抛下一切。”她笑着道。 邱芸生抬头看向她。 须臾,他似乎下定了决心,“陈娘子今日所言,令在下震撼,却…言之有理。” 陈杏儿回应他的,是一个微笑。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我明白了,劳烦娘子传话于杨掌柜,半月之后,府城会送上他想看到的。” “好。” 邱芸生起身行礼,正欲告别。 突然,茶楼之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只听“碰”的一声,几人所在的厢房被粗蛮地一脚踹开。 唰! 一抹刀光直抵邱芸生的脖颈。 “县丞大人查案,来路不明之人,赶紧报上名来!” 第60章 锋芒相对 邱芸生被突然架起的长刀吓了一跳。 而他的随从反应更快,瞬间击落了兵器,将他拉到身后护着。 陈杏儿这才发现,邱芸生带的竟是个练家子。 “大胆,你敢袭击官差!” 官差? 陈杏儿认得出来,这个穿着衙役劲装的,也是李家村的一个村民,她早先跟衙门打交道时,根本没见过此人。 不仅是他,一块破门而入的有三人,全都是李家村的熟面孔。 “我们凭路引进城,在城门早就查过,身为官差就能随意伤人吗。”那随从说道。 “你!” “哦?本官初来乍到,还不曾听说,不如再将路引呈上看看。” 三人连忙把位置让了出来,还一边谄媚地喊着:“李大人来了。” 只见李耕身着县丞公服,头戴一顶乌纱帽,一只手背在身后,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见他这副装扮,兰草立刻露出嫌弃的神色。 他先是看向陈杏儿,眉梢微翘,眼中不掩蔑视。 陈杏儿神色淡淡,不予理会。 “这位大人是?”邱芸生问道。 一个衙役立刻瞪眼,“瞎了你的狗眼,连我们县丞都不认得!” 邱芸生皱了皱眉。 而李耕微抬着下巴,亦未指责他出言不逊。 “呵呵,大人新官上任,是在下眼拙。”邱芸生上前,笑着对他行礼。 “回大人方才所问,在下邱芸生,来自栗阳府城,是邱氏布庄的一位管事。” 李耕瞥了眼下属。 那衙役立刻又问:“府城的人来浔安干什么,还大白天的跟个婆娘见面。” 他的话引得邱芸生不适,却还是好声好气地回答: “在下做布匹生意,吉祥绣楼做针线,见面自然只为买卖。” “你为何是跟绣娘谈,而不去找掌柜?”李耕仔细盯着他,似乎想瞧出些什么。 “绣楼的掌柜…” “掌柜事忙,我们和邱氏布庄有多年的交情,供货不变,我过来交代两句即可。”陈杏儿拦下了话。 不能让李耕猜到,杨岑最近刻意避开了浔安的事务。 李耕看向她,陈杏儿亦回应他的目光。 他是特意来查邱芸生的? 上回在茶楼前堵她便是,他怀疑邱芸生是府城秦家派来的,这才盯着他们的动向。 邱芸生递上路引,其中不见有异,李耕也做不出文章。 他便随手指了指陈杏儿,吩咐道:“把她带走。” “站住!” 兰草立即挡在身前,张开手臂。 “凭什么抓人,李耕,你想公报私仇!” “大胆,你敢污蔑县丞!” 衙役抽出长刀,径直架在她的肩膀上,呲牙咧嘴地露出凶光。 “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抓。” 兰草睁大了眼睛,牙齿也微微打起了颤,却仍旧不动一步。 邱芸生连忙道:“大人方才找来路不明之人,可陈娘子出身浔安本地,为何为难与她?” 李耕轻蔑地看向他,“本官办案,还需要和你交代?” “…” 他又朝衙役道:“愣着干什么,妨碍办案者,就地处决。” “你动她一下试试。” “…呵,”李耕冷笑道,“陈杏儿,你又想拿什么威胁我?” 陈杏儿也笑了,“李耕,都是做奴才的,你还不懂打狗看主人的道理吗?” 他眉间皱起。 “你杀秦府的家生婢,是打算日后让蒋家出面,替你给秦府一个解释?” “哼,区区一个婢子,还想让人放在眼里?” “哼,呵呵!” “你笑什么。”李耕瞪着她,眼睛里渐渐浮现不耐。 “我笑蒋家的老爷眼拙,也不知看上你什么。” 袖袍之下,他捏起了拳头,“陈氏…” “在你大动干戈之前,就没想过查查对方的身份?我说过吧,秦四小姐嫁进了蒋家,这孩子的姐姐,是四小姐身边的丫鬟。” 李耕目光一怔。 陈杏儿悠然靠在椅上,“你觉得自己能在浔安,乃至栗阳府,只手遮天?” “…” “李耕,别忘了,你只是旁人的一条狗。” 她直视着李耕,笑意自唇边展开,刺入对方的眼睛。 “蒋家如今不好过吧?” “你…” “他们扶持你为了什么,我想,总不会是让你处处给他们添堵吧。” “陈杏儿!” 李耕眼中怒意爆起,但看陈杏儿依旧笑得自在。 他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让衙役收回佩刀。 又指着她们,“带回吉祥绣楼,五日之内,绣楼暂停待客,里面的人一个都不许出来。” “你敢!”兰草大喊。 邱芸生也皱起眉头,“李大人,若无查办文书,即便是衙门,也不能私自囚禁百姓。” 李耕瞥他一眼,随意地笑了笑。 “吉祥绣楼近日可是接了笔大生意,本官是怕她们三心二意,耽误了工期。” 兰草直接“呸”了一声。 什么狗屁大生意,他分明穷酸吝啬地砍了一半价钱。 “哦,既然说到生意,李大人可还记得,欠我们绣楼一笔赔偿?” 李耕脚步一顿,“你既然说,耽误了一个主顾的单子,那便将账本呈来,看看是不是真有如此买卖。” “好呀,大人自去查就是。”陈杏儿也不惧他。 “只不过,要找那份账本,得大人亲自去一趟府城了。” “…” 李耕瞪着她,可无论眼中如何威胁,都没法引起女人色变。 他冷哼一声,甩开长袖,转身走出了厢房。 “把她们带回去!” “陈娘子…”邱芸生担忧地看向她。 陈杏儿摇了摇头,“难为公子,传话一事,恐要耽搁几日了。” “无妨…方才听你们之间还有龃龉,娘子且小心,务必以保全自身为先。” 听着他关照的话,陈杏儿不免微微一笑。 她又目光晦涩地看向衙役,不知为何,邱芸生突然升起一股默契,他转头示意随从。 “…干什么,我们要带这两个…” 只见那人三两下的功夫,便将他们推出了厢房。 “可否劳烦邱公子一事?” “但说无妨。” 陈杏儿再度压低了声音,“我身边有人在外失了下落,公子门路多,还望您出面找他。” 第61章 囚禁 十几个衙役将吉祥绣楼围得水泄不通,还把里面的客人全都赶了出来。 街上的人们围在跟前瞧了半天,也没打探出,绣楼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好似变成了一座明丽的牢狱。 李耕还下令,一日三餐必须绣楼出银子,再由官差送进来,做完李家村的祭服前,谁都不许离开。 绣娘们纷纷抗议,可她们很快就发现,这些官差和往日不同,粗鄙不堪,不仅不把她们放在眼里,还时常污言秽语地戏弄。 兰草咬着牙,让账房拨了银子。 可她作为出钱的,竟然不能决定当天吃什么。 只见那些官差嬉笑着夺过荷包,随后撂下一句: “给你什么就吃什么,不准多事。” 更可气的是,他们提来的只有稀粥,连份咸菜都不给,还称一天只能供两次。 兰草找他们理论,绣楼出的银子分明不止这些,却被他们哄笑着推开。 到了饭点,这些衙役便大喊让人挨个领粥,那场面,要是放在大街上,活像一群灾民排队领济粮。 唯独陈杏儿不用加入这个行列。 官差专门扔给她一个食盒,说她负责村长和县丞的祭服,让她单独吃好些。 兰草推开门,走了进来,见桌上的食盒并未被打开。 “吃点东西吧,杏娘。”她想过去把食物拿出来。 “别碰。” 兰草一愣,却见陈杏儿一脸警惕地盯着食盒。 她有些错愕地回头,“不会吧…” 然而过了一会儿,有衙役进来收东西,也瞧见食盒分毫没动,立刻露出了凶相。 “让你吃怎么不吃!” 陈杏儿起身走到窗边,整间屋子的窗户都呈大开的状态。 “我不想吃,怎么,想硬往我嘴里灌吗?”她一边说着,手也扶上窗棂。 衙役不敢近身,她现在要是跳下去,大街上的百姓都会围过来。 他愤然抓过食盒,气道:“不吃就饿着!” 兰草立刻关紧了门,她转过身,背靠在门上,抓着衣襟的手微微颤抖,胸膛也跟着一起一落。 “别怕。”陈杏儿安慰她。 可她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真的敢杀你…” 陈杏儿笑了笑。 他一直都敢。 “他靠成为旁人手里的刀,才获得地位,如今又视我为威胁,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眼里就毫无王法吗?” “王法?”陈杏儿眼中显露嘲讽,“他连平叛军的主帅都敢害,杀我算什么。” “什么!”兰草吓得一把捂住了嘴。 “你说他…” “我也是猜的,秦府阻碍浔安筹齐军饷,为的是不让平叛顺利,我提供李耕的下落,县令却查起他在偃州的背景。” “他在替谁办事…啊!”兰草猛地一惊。 陈杏儿倒是有些意外,她知道的,竟比自己想象中要多。 “可现在怎么办,五天啊,不吃不喝还是会死的。” 不过,兰草的忧心并未持续太久。 第二天,赵江便带着食盒进了绣楼,那些衙役还想拦他。 “你们在囚禁犯人吗,连我都进不得?” “…” 毕竟官差当了多年,十里八乡谁没见过他的威风,对这些鸡犬升天的村民而言,赵江一个恫吓的眼神,还是极具威慑力的。 他将食盒递给陈杏儿,里面放着水、两个馒头、三碟小菜。 “安心吃吧,衙门的弟兄在路上,一会儿会给其他人分膳食。” 陈杏儿微微笑着,“这次,真的让赵大哥破费了。” 银子被李耕的人收走,赵江给绣楼供吃的,肯定都是自己掏的钱。 他摇了摇头,“是唐大人吩咐的,银子也是他在出,退一步说,你们都是浔安的百姓,怪我们没能履行好职责。” 陈杏儿没有问他县衙的情况,也无需多问。 李耕自以为将在浔安一手遮天,殊不知,一切不过是围着他唱一出大戏。 陈杏儿正要把做好的祭服放去楼下,路过侧边的屋子时听见… “…所以说,都怪她招来这瘟神。” “嘘,别说了。” “凭什么不能说,你们不这么想?要不是她闹和离,惹了她男人,根本没有现在这些事儿!” “唉,他们夫妻俩闹不快,倒是平白连累了我们。” “喀”的一声,屋门被拉开,里边的绣娘们吓了一跳。 “杏、杏娘…” 被当场抓住嚼舌根,有人不禁羞臊地低下了头。 那个脾气最大的,起初脸上也有些尴尬,可又立马梗起脖子,“咋的,我可没说错,你赶紧跟男人低头认个错,好放我们回去!” 陈杏儿看向其他绣娘,她们各自垂着头,或眼神飘到别处,却都没有反驳。 她笑了笑,“原来在外人看,反倒像是我和他闹了场别扭。” “难道不是?” “李耕上任第一天,就以人手不足为由,从李家村招了一群村民,作为他的手下。” 有几个绣娘抬头看向她。 “李家村修祠堂,找了木匠、瓦匠、石匠,李耕让人挨个胁迫各家,减去一半工钱。” “…” “听说他们还以敬祖先为由,强迫一家酒楼供应祭食,不收银子。” “…”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为官如此,难道也是因为我和离?” 又有人说:“可他们对绣楼做的,最过分。” “这的确是因为我。”陈杏儿笑着道。 “他需要造一个场合,顺利取我性命。” “怎么可能!”有人惊讶道。 “对啊,他就是贪一些吧,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陈杏儿摇了摇头,“我和李家之间的仇怨,应该不必一一解释。” 她拿出一把剪刀,扔给了那个让她去认错的绣娘。 “我跟你们保证,我死,绣楼的禁令会立刻解除,但减掉的银子,分文不变。” “杀了我的人,李县丞不仅不会怪罪,说不定还会道一声谢。” “动手吧。” 她对那绣娘道,又扫视了一圈屋里的所有人。 “浔安有此人为官,今日事了,还望诸位日后小心谨慎,千万莫惹了他们。” 第62章 解难之计 那绣娘看到剪子,吓得跳了开来。 另有人赶忙劝道:“杏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是呀是呀,这些天事情太突然,大家都吓着了。” 有人碰了碰那绣娘的腰,只见她一时低下头,瞥了眼陈杏儿,别扭地说了句:“我可没说要你死。” “哎呀,她这人嘴笨,你别跟她一般见识,我们也没有怪你的意思。” 是不是怪过她,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陈杏儿并不打算和她们纠缠,正欲离去。 “可以后怎么办,不会往后…见天就要来这么一出吧?” 又有人说着,对上陈杏儿的目光,又连忙低下头去。 陈杏儿笑了笑,“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们好好做完李家村的单子,别给他们留下找麻烦的由头。” “…” 她刚一出来,便看见兰草等在门边。 “一群碎嘴的。” “人之常情罢了。” 说完全不生气是假的,但吉祥绣楼背靠秦府,自打开张后,就没吃过什么亏。 杨岑做事低调,不曾主动和县官或当地的富甲来往,却无人出手为难,甚至还有不少乡绅主动登门交好。 连带在这里做工的人们,也跟着一起享福,向来都是舒舒服服的干活。 突然之间,哪里受得了这般蛮横的对待。 兰草却不这么认为,“哼,给她们脸了,以前是杨掌柜不计较,也不看看来多少年了,手艺有几分长进?” “不想受这点苦头,回家去最舒服!” 她故意没有放低声音,这话一说完,只听那屋里立刻传出一声动静。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陈杏儿。 由于杨岑没什么野心,虽然招工时眼光挺好,但也未曾提出更高的要求。 有的绣娘起初手艺不错,但的确如兰草所说,几年下来没什么长进,就连兰草这个半路出家的,都已经赶上了她们。 “话说回来,你真的要处理这件事?”兰草问道。 陈杏儿点点头。 “可要怎么做呢,现在连唐县令都管不了他,不如先把五日熬过去。” “呵呵,那可熬不过去。” “…为什么?” 陈杏儿顺手放好祭服,笑看着她,“难道你真觉得,李耕把这么多人一道关起来,仅仅是为了崔工期?” “…” 他为的是用这些人掩人耳目,借机除掉自己,方便编造各种和他无关的死因。 “且等着,待我们把东西交过去,对方有的是给你挑毛病。” “那可怎么办?”兰草不禁皱眉,再这么关下去,难道只能坐以待毙? 陈杏儿微微一笑。 其实早在昨日,她已经想到一个办法,解铃之法,就在不远之处。 兰草见她回到屋里,提笔写了封信。 “给唐县令的?” 陈杏儿摇头。 “那给谁?” “江南道巡抚。” 兰草脸上一阵惊讶,可似乎也说得通。 只是… “…江南道可不止栗阳府,我们也不知道巡抚在哪,若要告发李耕,直接给栗阳府尹不是更快吗?” 但陈杏儿说,她知道巡抚的位置。 她想起前世,偃州兵败,浔安送去的军饷被查出问题,随后唐为仁很快罢官下狱。 当时查办栗阳官员的,正是江南道巡抚。 而案情处置之迅速,是因那位巡抚,近几个月就下榻在栗阳府。 这消息的来源,自然要推到赵江身上。 “这样行吗,”兰草有些担心,“万一那个巡抚,和李耕背后的人是一伙…” “总得试试。” 但陈杏儿没说的是,她肯定江南道巡抚并非李耕一派。 虽然不知晓内情,但她在李府时遇到过一件事,程娇婉专门摆席邀请巡抚夫人。 宴席之上,她们提到浔安军饷一事,她才明白此人的身份。 而她当日,听那位夫人言词带着客气,似乎和李家不怎么相熟。 程娇婉让她一并入席,为的是多个人给巡抚夫人敬酒,将人灌醉后,又把她赶了出去。 随后没过几天,她便听说那位巡抚被革职查办,后来甚至被抄家。 忆起此事,陈杏儿至少能确定,江南道巡抚并非李耕同流,甚至还有什么原因,让李耕对他下了手。 而她不想找栗阳府尹,是因此人离秦府太近,她现在不能确定秦家对此事的态度,不如绕过他们,先解决绣楼的禁令再说。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大问题。 她们都被关着,如何把信送出去? 而自打赵江给她送吃食后,许是担心他们交涉,李耕命手下每回都要在场盯着,直到赵江离开。 还得想办法让赵江接到信件。 窸窣、窸窣… 二人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动静,连忙回头看去。 “嘿咻。” 陈杏儿怔了怔,“…铁斤?” 只见铁斤十分利落的沿窗户翻了进来,看得她们眼睛都直了。 “你怎么…” “呼,还好窗户都开着。”铁斤松快一笑,朝窗外看下面的衙役。 丝毫没有人发现他的举动。 “哼,一群草包。” “铁斤,你怎么在这?”陈杏儿又问了一遍。 这孩子笑着说:“说好的三天,我都把墙修好了,就是不见你回去,姓赵的倒是去过一次,说你在忙。” 可他又等了好些天,还是不见陈杏儿出现,想去找赵江,也被堵在了衙门外。 他还觉得这些官差,似乎变得更凶了。 “我连姓赵的都见不到了,只好试试来找你,可到了这边又不让进,他们为啥把这围起来了?” 陈杏儿和兰草相互对视一眼。 “铁斤,你一会儿要是出去,不会被发现吧。” 铁斤一拍胸脯,“怎么可能,就那几个草包,我叫他们连声儿都听不到。” 陈杏儿这才想到,他能偷住官府名下的宅子好些年呢,身上果然有点本事。 她微微一笑,“我要你去办两件事。” “啥?” 介于铁斤不识字,陈杏儿再三叮嘱他几间铺子的名字,让他去找那里的掌柜,并牢牢记住告知对方的话。 “然后带他们,还有这封信,一起去沂临县。” 第63章 民愤 陈杏儿落笔于纸上,时而撑着脑袋,低头沉思。 兰草走了进来,面容难掩疲惫。 “春娘又哭了,怎么都哄不好。” 她轻轻叹了口气,“我去吧。” 说着,一边将写好的纸放进盒中,特意收进柜子最靠里的位置。 “那是什么?”兰草问道。 她眼中带着笃定的笑意。 “证据。” 等待铁斤那边进展的功夫,陈杏儿没想到每日多了些事务,要来回给大家鼓舞打气。 由于前有痞子耍赖闹事,后有衙门官差蛮横封禁绣楼,如今这些绣娘们的状态,可谓一日比一日糟。 有的惦念家中父母,有的放不下年幼的孩子,还有的从未离家不归,每逢夜里都急得哭了起来。 陈杏儿只得暂缓手中的活计,挨个儿安慰鼓励她们。 为了壮壮士气,她还做了个主,提出要把这单挣的银钱,依每人完工合格的数量分成,包括兢兢业业保护绣娘们的小厮,也能分得赏钱。 众人欣喜之余,又不免担心杨掌柜回来后不同意。 对此,陈杏儿只说:“掌柜的平日和善,定不忍心叫大家平白受罪。” 但实则心里想的是,杨岑已经没资格插手这件事了。 从让村民自购制衣的布料,到被李耕强迫限期完工,不得不放下其他的活计,说是绕过了绣楼通常做买卖的流程都不为过。 陈杏儿的做法,不过是让账房直接划掉这笔账。 兰草打趣她,“掌柜的真要计较,你这点法子可没用。” “我认识的杨岑,还不至于对一点奖励吝啬。”陈杏儿笑着道,神情中却尽透落寞 要说她对东家没意见是不可能的。 此一遭景象,不过是叫她再次看到上位者的傲慢,众生皆被视作毫无分量的棋子。 李耕被放进浔安的官府,实际用意是为了对付唐为仁。 因为偃州的事态,是被浔安县衙无意中揭发,主帅为办此案,也顺理成章和浔安搭上了线。 无论李耕背后是否只一个蒋家,他们要的都是破坏浔安这个桩,毁了唐为仁这颗棋。 陈杏儿在此局之中,更多是出于李耕的私心被牵连,实则轻重不过牛毛。 绣楼的其余人就更是了。 “秦府如何看不清局面,不过是袖手旁观罢了。” 兰草哀伤地低下头。 又忍不住为主家开脱,“…兴许是还在掌控之中,府里才没有插手。” 陈杏儿露出讽刺的笑容,“是吗?” 她来到窗边,看向外面。 “也包括这种场面吗?” 绣楼之外,许多绣娘的家人跑来要人,聚集在楼前一遍遍声讨。 “我女儿又没犯事,凭什么关人,官差就能这么猖狂吗!” “就是,大不了差事不做了,放我娘子出来,我带她回家!” “放了我姐姐,否则我告到府城去!” “官爷呀,你们行行好吧…” “娘,我要娘亲!哇啊啊啊啊!” “…” 可无论如何,看守的衙役说什么都不让进,也不给放人。 后来有人试图闯进去,李耕便命令手下把人抓起来,仗刑,当街示众。 绣娘们隔窗见亲人受难,哭得痛心疾首,哀求官差放过。 兰草见此情景,愤懑悲戚,欲以秦府之人的身份威胁,可李耕不敢杀她,旁的事根本不怵。 其他百姓也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斥责衙役蛮横霸道。 “你这县丞从哪儿冒出来的,县令呢,县令大人许你们这么做吗!” 一大群人聚众跑到县衙,大喊让县令出来说个明白。 可最终等来的不是县令,而是官差手里锃亮的刀刃。 陈杏儿站在窗户上喊话,让他们不要冲动行事,若家属担心,每日来楼前询问便好。 好在这些人听从了建议,每天都来喊上几声,百姓中有好事者也开始惦记,势必要清楚里面的状况。 这下换成李耕黑了脸。 如此一来,外人反倒更了解楼内的情况,但凡有人出事,都会立刻闹得满城皆知。 更难对陈杏儿下手。 与此同时,陈杏儿还迎来了一位意外之人。 “李金叔?” 正是那日在村长家里,坚持祭服必须全由绣楼来做,一定要把祭礼办大办好的李金。 陈杏儿问他所为何事,却没亲自起身招呼,也没叫人上茶。 而自打他进入绣楼,一路过来,并非第一下见这种态度。 几日以来,他是唯一一个不受讯问被放进来的,而且看上去,看守的衙役们待他颇有些尊重。 便是不认得他的绣娘、伙计,也大致猜到他们的关系,又岂会给个好脸色。 李金受了一路的冷待,脸上也有些尴尬。 “那个,村长让我来看看。” 陈杏儿随手一指,“那张桌上,放的都是做好的。” “…” 李金嘴上说着好,却没有立刻上去查看,反倒像在解释,“村长的意思,没想催你们,毕竟祠堂都没修出来呢…” 陈杏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唉,我们都劝过,就是李耕太心急,不过你别怕,等过两日我带村长进城,再去衙门找他说说。” 陈杏儿眼中微微一闪。 要是村长的劝说有用,也不至于还要过两日亲自登门。 “李金叔,外面那些官差是怎么回事?”她突然问道。 “…噢、噢,他们呀。” 李金解释道,李耕上任的当天让人传话回村,说要在衙门招下属,有意者都可以去。 “然后呢,去了多少人?” “二十来个吧。” 陈杏儿有些惊讶,衙门的粮饷统共就那么多,招人必是有限的,李耕岂能一次收编这么多人。 “工食银谁出,李耕?” 李金摇头道:“自然是衙门出,听说他们重新调整了人员,一些年事高的都叫回去养老了。” 陈杏儿差点冷笑出声。 先前弄那些军饷,她见天往衙门跑,从来没见过一个年过四十的衙役。 难怪赵江不敢轻易外出,他如今人手骤减,还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护县令。 李耕为求速战速决,行事果真嚣张霸道。 陈杏儿心中冷然一笑。 强迫商铺,赶走衙役,囚禁百姓还擅用私刑… 若时间不站在李耕那边,这桩桩件件,都会成为反噬他的重锤。 第64章 江南道巡抚 “…唔,什么声音,怎么那么吵。”迷糊之间,兰草埋怨着。 临近期限,绣娘们连续熬了两宿,才勉强赶完所有的祭服。 近辰时,众人才打算歇上一会儿。 可才过了不到半炷香的时辰,外头传来阵阵响动,又不似人们赶集的声音。 她眯着眼睛,见陈杏儿站在窗边,半扇窗户开着。 “杏娘,你怎么不睡?” 陈杏儿并非不累,只是她身处一个不能自由出入的房子,就必须把窗户敞开,至少让自己感受到,外面就是开阔的天地。 她不是被永远的囚禁。 可为了让大家休息,楼内关上了所有的窗户。 那窗板闭合的瞬间,前世的场景如破碎的画卷,一一闪过她的脑海。 陈杏儿睡不着。 她只能再度回到窗边,透过缝隙看街道上车水马龙,贴着窗纸听人声鼎沸。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一阵异样的轰动,眼睛一亮,连忙打开了半扇窗户。 “快过来。”她招呼兰草到跟前。 “你看。” 只见远处有两列官兵,整齐而迅速地朝这边跑来,看其衣装,绝不是衙门的一般差役。 兰草还不算太清醒,见状问:“…他们是谁?” “江南道巡抚的亲兵。” “…啊?”兰草一个机灵,瞌睡瞬间消失。 陈杏儿不再解释,连忙拿出柜子里的盒子,一边取出一沓纸张,一边指挥着兰草。 “快去把大家叫醒!” “让几个伙计都过来,我要他们去找人!” “叫其他人收拾一下,一会儿全部去衙门!” 兰草刚想说,他们还被关着,根本出不去绣楼。 却听下面传来一阵碰撞。 “…干什么,我们是县丞的人…” “放下兵器,所有人跪下!” “江南道巡抚刘大人办案,违抗者就地处决!” 她蓦然一惊,见那些看守她们的衙役,瞬间被缴了兵械,一个个跪在地上,被官兵们捆了起来。 而后,又听大堂中传来一声: “吉祥绣楼的管事何在!” 陈杏儿对她叮嘱了几句,便拿着纸张出去。 “是我。” 那官兵看向她,问:“你是掌柜?” “不是,掌柜的这些日不在,绣楼暂由我主事。” “有个叫铁斤的小孩,是你派去的?” “是。” 官兵于是点头道:“好,你随我上县衙。” 动静这般大,绣娘们早已被吵醒,等她们打开房门寻出来,只看见陈杏儿随官兵离去的背影。 兰草也拾掇完毕,走出来,给众人一一下达了命令。 县衙正堂之内。 这回,公案上坐的不是唐为仁,而是一位身着三品官服的男子。 陈杏儿到后,只见有近百名官兵,里外将衙门围得严严实实,而原本的一众衙役,全部呈五花大绑之态跪在院中。 其中也包括赵江等人。 陈杏儿路过时看了他一眼,赵江也抬着头,回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进到大堂,公案之下,亦跪着好几人。 左边是唐为仁和李耕,而右边,是好些个店铺的掌柜和工匠,还有铁斤。 “娘子!”他看到陈杏儿,兴奋地唤道。 李耕猛地回头,瞪向她的眼中寒光凌冽,仿佛淬了毒一般,似在质问又是她干的好事。 回应他的,只有淡淡一笑。 陈杏儿不理李耕的威胁,径直走到铁斤身边,亦跪了下来。 见人到齐,刘巡抚便正式开启审理。 “是尔等状告浔安县丞徇私枉法?” 陈杏儿一众纷纷称是。 “大人,下官冤枉!”李耕喊道。 陈杏儿向前膝行了两步,举着手中的纸业道: “回大人,这些是民妇所写的举证。” “大人,草民也有。”另有一位掌柜也说道。 “呈上来。” 李耕再次用刀尖一样的眼神刺向她。 刘巡抚看过后,将纸业狠狠拍在案上。 “李耕,桩桩件件写得明明白白,人证、物证聚在,你还要如何狡辩!” “大人…” 刘巡抚又轻皱着眉,问道:“既是县丞触法,为何不告知浔安县令?” “回大人,吉祥绣楼的人都被关着,而我等到过县衙,却被官差阻拦报案,也根本见不到县令大人。”有一人说道。 刘巡抚看向县令、县丞二人,“这是为何?” “大人,此事另有隐情,非县令大人故意不见!” 陈杏儿听见赵江的喊声,微微侧头。 “何人?” “禀大人,他是县衙差役的领班,姓名赵江。”巡抚身旁的随从解释道。 “把人带上来。” 赵江被带进堂中,刘巡抚命他解释方才的话。 “回大人,就在几日前,唐大人晚膳后突然腹部绞痛,大夫说是食物中毒之象,幸得那日唐大人胃口不佳,否则按寻常食量,必有性命之忧!” 陈杏儿眉间一蹙。 她瞥向一旁,见李耕十分不自然的低了头。 “具体何时?”刘巡抚又问。 “四日前。”赵江说道,“唐大人身体不适,无法见人,我派了人贴身保护,并同时查找下毒之人。” “你确信,并非厨子失误所致?” “小人确信,大人,书吏册中亦有笔记,大人一看便知。” 刘巡抚让人再拿案册,一边又问:“你查得如何?” 赵江顿了顿,低下头。 “小人无能。” 这时,陈杏儿突然说道:“大人,还请勿怪赵班头,他本就人手不足,不仅要保护县令,还要照顾绣楼的吃食,恐怕忙不开。” “那外头跪的,少说有五十人众,也算少了?” 唐为仁也解释道:“回禀巡抚大人,他们当中的一半以上,是李县丞上任后招进衙门,尚未来得及受训,也难以调用。” 李耕连忙说:“大人,他们也有协助查案,只是不熟练罢了。” 巡抚却问:“为何一下招纳数十人,难道此前县衙办事的差役,只有二十人不到吗?唐县令,这可不合官府规制。” “这…” 李耕忍不住捏起了拳头,脑门上浮现一点点汗珠。 赵江正犹豫着,余光中瞥见陈杏儿对自己使眼色。 “…李县丞上任后,勒令一半以上的人辞役,而后招进的都是李家村的村民。” “他胡说!大人,下官冤枉!” 李耕还欲垂死挣扎,却听外面传来喊声。 “求大人为草民们做主啊!” 第65章 判罚李耕 “衙外又是何人?” 刘巡抚示意随从前去查看,待他再次进来时,还一并带回了五、六个人。 其中的两人下跪行礼道: “大人,我等三十多名弟兄,都是原先在县衙办差的,是李县丞一来,就把我们赶出了衙门!” “信口雌黄!”李耕大骂。 他膝行上前,向刘巡抚争辩:“大人休要听这些人胡说,是我查差票簿发现,许多人甚少出案,空吃县衙粮饷,这才辞退了他们!” 赵江便解释,县衙分工有序,再者浔安地界不大,人口不多,亦少有大案,多数衙役只需按班次巡逻即可。 “那顶多算我初来乍到不熟悉事务,大人,我绝非有意排除异己,任人唯亲!” “呵呵呵呵…” 陈杏儿讥讽地笑道:“李县丞好一张巧言善辩的嘴。” “闭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李耕瞪眼威胁道。 啪、啪! 刘巡抚拍下惊木,“堂中皆为当事者和证人,本官许你们发言论辩。” “…”李耕恨恨低下头。 陈杏儿继续道:“若真有意招纳贤人,为何只有李家村的人得到消息,来了县衙?” “你…” “李县丞可别又说我信口雌黄,就算李家村替你隐瞒,县里其余地方都没有消息也是事实。” “大人,草民可以作证,草民家住城南古桐街,铺子在东市,都没听说县衙招人,就看到一群生面孔的官差,当街横行霸道。” “我也能作证!” “大人,草民也作证…” 赵江也道:“县衙若要大批招人,须得全城广贴告示,当日,县丞以我们办差不利为由,不许我们参与此事,至第二日,李家村的人就上任了。” “李耕,你还有什么要说。” 李耕紧紧捏着拳头,知晓眼下只能退而求其次。 “…唐大人在浔安浸营多年,差役以赵江为首,只听县令的,我初入官府,无人可用,这才…” “大人,下官有私心不假,可绝非害人之意,求大人网开一面!” 见他还试图给自己脱罪,陈杏儿又提醒道: “大人,民女认得多数李家村之辈,这几日囚禁绣楼的,只有这些人。” “我说过,只有他们肯听我命令行事。”李耕咬牙切齿地瞪向她。 陈杏儿冷笑道:“李县丞就没想过,旁人不听你的,是因为你的命令实在荒谬吗?” “你!” “有良知之人何必助纣为虐,只有李家村的与你一丘之貉,整天在县里招摇过市,仗势欺人。” “陈杏儿,我不过是要求绣楼限期完工,你气我严苛就如此污蔑!” “限期是限期,为何减半银钱和囚禁众人?李县丞不妨再解释解释。” “那是因为你对我有私怨,我担心你出尔反尔!”他继续狡辩道。 “好一个私怨。” 陈杏儿对他的厚颜无耻感到作呕。 “既然是私怨,为何牵连其他绣娘,连她们家人都被挡在门外不得见,还被你下令当街杖打!” 刘巡抚两眼一瞪,怒道:“李耕,确有此事?” “大人…” “大人,是真的,我想去看我妹妹,这个狗官就出现,让那些官差打了我一顿!” “那是因为你要擅闯!”李耕恨道。 啪、啪! 刘巡抚再次拍下惊木。 “李耕,本官看你到现在还是不知,所犯究竟何错!” “大人,下官…” “谁允许你为私事,擅自囚禁、杖责百姓!” 李耕连忙磕头,“大人,下官知错,望大人恕罪!” “你方才不是说得头头是道,恕你何罪,你眼里可还有大齐的百姓!” “我…”李耕飞快地看了眼陈杏儿。 又称:“下官知错,可是大人,是因那个陈氏早先算计于我,还威胁我的性命,我这才想先下手为强…” “大人,县丞的事册中亦有记录,陈娘子和离后本分过日,绝无加害之举!”赵江立刻反驳道。 可李耕一手指着他。 “本就是你二人串通害我,你的证词不可信!” 就在他们争辩之时,又有人说: “大人,李县丞自称为私怨,可前有两个官差跑到我的酒楼,要我家厨子给李家村的祭礼做宴,还不许我们收银钱。” “官差都是生面孔,样貌我还记得,可让陈娘子辨一辨,是否也是李家村的。” 李耕紧握的双拳微微一颤。 “提人。” 酒家掌柜被带到外面,在众衙役中挑出了两个人。 陈杏儿一看便确认是李家村的,甚至还能说出哪家,叫什么名字,和李耕是什么亲戚。 又有一工匠指着其中一人,说道:“我也记得,就是他来铺子,威胁我们归还一半修祠堂的工钱!” “大人,李县丞曾与李家村达成协议,修缮祠堂和祭礼的花用都由县丞个人所出。” 陈杏儿补充一句,告知上官,李耕不止是报复她,还为了给自己省银子,才到处强迫这些人。 两个李家村的小子赶忙跪下,哆哆嗦嗦朝李耕喊。 “六哥,救我们啊六哥!” “李耕!” 刘巡抚怒而斥道:“来人,摘了他的乌纱帽!” 李耕猝然抬头。 “刘大人,你不能动我!” “哦,本官为何动不得你?”刘巡抚微合着眼睛。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张文书,递了上去。 刘巡抚打开文书,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没过一会儿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一个吏部左侍郎!好一个蒋氏!” 李耕侧头看向陈杏儿,眼中露出嘲弄的笑。 下一刻,却听刘巡抚道: “看来罢你一个县丞之职,还需上报朝廷。” 李耕一听,眼中的嘲弄变作恐惧,可又想到什么,很快便冷静下来。 “罢免不得,可你活罪难逃。” “来人,行本官之令,李耕徇私枉法,欺压百姓,杖八十大板,下狱禁闭三月,罚俸一年!” “唐为仁身为县令,未能及时制止罪行,罚俸半年。” “原衙中差役全部复职,李家村之众押下,受害百姓上前辨认,为祸者杖三十大板,命李家村主事者于衙门受训三日!” 第66章 闲暇 解了封禁,陈杏儿总算能歇下,也算好好体验一下她的新家。 为了安抚众人,她又做主让大家休息几天,绣楼暂时歇业,兰草也被她带了回来。 其余小厮轮流每日值守两个时辰。 陈杏儿还交代他们,若有客人问起,可让对方来城南找她。 前头赵江帮忙置办家具,还特意让人打了一张摇椅。 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好生享受了片刻悠闲。 就是这院里,再安静些就更好了。 “…才八十个板子,也太少了。” “就是,凭什么只关三个月,就该让他死在牢里。” “他一个大男人,干这种事不嫌丢人,还不如打死了事。” “哼,所以才说祸害遗千年呢。” “还有那些姓李的,哼,姓李的都不是好东西。” “…” 陈杏儿轻轻睁开眼,心说要不要问问赵江,原先那个杀人轻生的书生姓什么。 “娘子,那姓李的到底拿了什么,连那个大官儿都怕?”铁斤问她。 分明见那个刘大人,本来要摘了狗官的帽子,他从前听书生说过,当官的被摘了帽子就不再是官了。 陈杏儿笑了笑,没有说话。 而是翻开手里的信,那信纸看着被捏了好些日子,边角都有些起褶了。 信中只有短短一句: “大鱼之饵,归时收线,望保重。” 她早知李耕必然要嚣张一段时日,唐为仁则会在此期间避其锋芒,而她出手牵进江南道巡抚,不知会有什么影响。 但陈杏儿自认为要保全自己,最起码,不能让李耕的手伸得太长。 而至于赶走李家村那些蛇鼠,李耕重新下狱,也并不意味着县衙就此干净了。 离开衙门时,她提醒赵江,若下毒之事并非自导自演,那么出手的不是李耕,就一定还有藏匿至深之人。 她更怀疑,李耕找来李家村的蝼蚁,让他们高调行事,其目的更为掩人耳目。 “那些人跟随李耕,只为图眼前的好处,不会轻易为他犯杀头的罪,况且,他们并不熟悉县衙。” 赵江也说,自己怀疑是熟悉之人作案。 陈杏儿给他提供了一个线索。 “可以把目标放在,那些复职的衙役身上。” 赵江听了这话,十分惊讶,但想了想,也明白她此意何来。 被李耕赶走的衙役,明面儿上,在案发前脱离了衙门,因此不会有人怀疑他们。 而他搜查多日毫无进展… 若能抓到此贼,势必离幕后之人的尾巴,又近了一步。 眼下赵江必须确保县令的安全,还要重新整顿县衙,给李耕惹出的乱子善后。 担心恐有照顾不到的时候,也叮嘱她多加小心。 陈杏儿想了想,于是关了绣楼。 至于等邱芸生回来,若是还未恢复生意,她也告知过自己这间宅子。 刘巡抚还勒令李耕,必须按契补给各商户差的银子,陈杏儿也践行了陈诺,将银钱分给了所有人。 当然,也包括她自己。 得益于此,这些日子又有了吃饭的本钱。 她还另分了一些出来,送去给石头的家人,算是个慰问。 “对了,”铁斤想起一件事。 “我刚才买菜路过衙门,好多人围在那,有个老头和个大叔跪着,姓赵的在骂他们,那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说完,他和兰草一起笑话起来。 李村长和李金? 陈杏儿想到那日李金的态度。 要论辈分,他是李村长的亲侄子,一直以来受村长看重培养。 栗阳府不准州内大小村的村长世袭,继任者必须为村长举荐,并有多数村民拥戴者,在官府记案后正式上任。 而李家村的下一任村长,大多都认为是李金无疑了。 可那日他话中之意,分明是说李耕不给村长面子,而是自己笼络村民。 李家村此番算不上无妄之灾,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可若是他们的怨气,一定要找个地方出… “兰草,明早让铁斤随你去李家村,把李金请来。” 兰草想了半天,才记起她说得是谁,“咱们还跟李家村牵扯什么。” 拜李耕的限期所赐,累归累,好歹单子做成了,扔给那些姓李的了事,她以后再也不想见到这些东西。 “哦,是我考虑不周。”陈杏儿笑着道,“李金要受训三日呢,你过两日再去,先到衙门叫上赵树小哥。” 省得被李家村的人找麻烦。 兰草苦了脸,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砰、砰、砰、砰、砰! 陈杏儿正要招呼铁斤,看看他煮饭的手艺,却听见一阵重重的敲门声。 铁斤郁闷地朝大门走去,“谁啊,大早上的讨债呢。” “慢着。” 陈杏儿突然拦下。 铁斤疑惑地看向她。 “我没有举止蛮横的友人,赵班头来会道明身份,这声音来者不善,不必开门。” 其实陈杏儿大概猜到,这么急冲冲敲门的会是谁。 而她现在累了,懒得应付对方。 铁斤两眼一亮,说道:“这好办!” 只见他噌噌三两下,顺着院子里的杏树爬了上去,扒着树干眺望。 “娘子,外头是个老太太,噫,这么凶。” “又是她。”兰草一听便知是王李氏,“她怎么知道这儿的?” 那也不是难事,陈杏儿自己都交代了小厮,可以告知客人来寻她。 何况李耕当了几日的县丞,还能查不到她租的屋子? 可里面的人不应,外头的人也不走。 王李氏一边拍门,一边喊:“杀千刀的贱妇,扫把星,不要脸的又害我儿子,给我出来,跟我去衙门!” “死老太婆。”兰草拾起扫帚就要出门,又被陈杏儿拦下。 “你就是打她也没用,见着人了她能粘你身上。” “娘子,看我的。” 这时,铁斤又从兜里掏出一只弹弓。 他拉弓对准门外的脑袋,手上一松。 “哎呦!” 王李氏刚喊了一句“谁干的!”随即又感到鼻子一痛。 砰! “哎呀!” 砰、砰! “啊!哪个畜生…” 砰! “啊!” 王李氏被打得嗷嗷直叫。 可陈杏儿这间宅子的外门没有出檐,她躲都没处躲,站在这就是挨打。 不得已,她只能狼狈的逃开。 “死贱人,给我等着,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好看!” 第67章 登门的邻里 陈杏儿可不会惯着,王李氏一走她便上了衙门。 唐为仁要牵制的是李耕,那个如今正在狱里蹲着呢,对他娘可用不着费什么心思。 他直接派人将王李氏拎到衙门,李村长二人还在受训诫,被斥责不能管教村民,这下好么,现场冒出个证据来。 唐为仁甚至威胁,若他继续放任村民闹事,干脆卸了这个名头。 可把李村长吓得不轻,把王李氏带回了村里,直接让人看着她,扬言李耕回来前不准她随意进城。 另一边,陈杏儿的生意找上了门。 她留给小厮的口信果然有用,有些住在城南一带不算远的,特意登门来寻。 陈杏儿还告知: “如今绣楼不开张,我也不算做生意,若您实在着急需要,我便当作帮个忙受点报酬,比平日便宜三成。” 那感情好,来的客人纷纷欢喜。 但当对方问她是否要另起炉灶时,陈杏儿又笑着摇头。 和吉祥绣楼相比,她这点名声、人脉才哪到哪。 绣楼如今看着低调,实则不过尚未发力罢了,否则要夺了谁的生意,还不是信手拈来的本事。 她只不过借着歇业,暂时赚点蝇头小利,毕竟要过日子的不是。 这些天折腾下来,兰草存的本钱都快给她借光了。 咚、咚、咚。 门开一截,铁斤露出半个身子,礼貌问道: “这位太太找谁?” 先前,他见有客人纷至踏来,兴奋的摩拳擦掌准备接待,却被陈杏儿教训了一顿。 陈杏儿告诫他,这儿是住人宅子,不是敞开了大门任人进的店铺,他过去是如何侍奉宅子,现在也照旧。 敲门的是个女人,穿戴精致,看着有些年纪,像是和王李氏一个辈分,稍显年轻一些,面容也更具风姿。 那妇人疑惑地问道:“不是陈娘子在这处做买卖?” 铁斤微微一笑。 “太太误会了,我家娘子只在绣楼做差事,如今是赶上休息,帮以前的老主顾做两件东西罢了。” “…这样啊。” 妇人面色犹豫地看向身后,铁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家丁打扮的男人,在她身后劝道:“二太太,再问问吧。” 于是,又见这妇人像是下定了决心,朝铁斤微笑道: “我家就在这附近,劳烦通报一声,叨扰陈娘子片刻。” “您稍等。” 礼节归礼节,可断没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铁斤有几分无师自通的聪慧劲儿,陈杏儿对此还是满意的。 “今日来,打扰了陈娘子。” “您说的哪里话,本该杏娘登门拜访各位邻居,只是刚租好宅子,接连有事耽搁了,还得请太太见谅才是。” 她亲自到了前头,迎接自己的邻居进屋。 妇人和她走了一路,见她举止得体,言谈文雅,不免说道:“我看娘子秀外慧中,颇有些文气。” “家父生前做过教书先生,得他熏陶一二,不足为道。” 那妇人微微一怔,“是我失礼…” 陈杏儿摇了摇头,说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 二人进屋后,铁斤端上了茶。 听妇人说,她夫家姓张,住在这条街对面的一里外,今日来,是为了女儿亲事的婚服。 “府邸在县城郊外,我和外子常住在这边,我平日外出少,府里有养的绣娘,通常四季的衣裳直接给送来,孩子的婚事也都由本家置办。” “可我闺女偏说,府中的手艺看腻了,连改了三回都不满意,说什么成亲只有一次,一定要穿得和平时不一样。” 张太太为难地摇头,“唉,都是平日给宠坏的,要我说,衣裳就那么些个样子,还能做出什么花儿来。” 她又接连叹了两声气。 “太太看似有气,还是心疼姑娘的。”陈杏儿笑道。 张太太无奈地笑了笑。 “我家中仆人打听之下,说吉祥绣楼有浔安最好的手艺,那里的人又专门提到你,我这才想着登门看看。” 原本她对不熟悉的人有所顾虑,但一番交流下来,见陈杏儿不似一般手艺人,颇有些知书达理,心下满意,才真正决定托付此事。 “太太容杏娘一问,您今日所穿,可是府中缝制?” “是。” 陈杏儿又提出,想看看原先的婚服。 “我倒是没带在身上,晚些让我家仆人拿来。” “如此,待杏娘看过婚服,若是有好的主意,我便画上绣图,带去跟姑娘商讨。” 这就再好不过,张太太欣慰地应下。 “只是不知,姑娘的婚期在何时?”陈杏儿又问。 “哎呀,看我都差点忘了,还有不足一月就到日子了。”张太太再度叹气道。 陈杏儿略有些惊讶。 不过也难怪,婚服其实早就做成了,甚至改了三回,若非张姑娘一直不满意,眼下张家已是安心待嫁了。 待送走了张太太,她又叫来兰草。 “方才可有瞧见她的衣裳?” 兰草点了点头,“那手艺可不算差。” “是啊,针脚细腻,尤其上面的绣纹细密至极,没有十年的功夫都做不到。” “张家姑娘连这都不满意?” 陈杏儿笑了笑,“再精贵的东西,见多了也会腻吧。” 又说:“我写封信,你把它送去给邱芸生。” “你是想…” 兰草看着她神秘的笑容,恍然大悟,随即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刚才张太太身边带的家仆,你猜他是谁?” “嗯?” “他是石头的兄弟。” 陈杏儿心下一惊,“咱们不是去过石头家中,没见到此人啊。” “好像是常年给张家做事,隔几日才回去一次。” 哪有这么巧的事,新主顾的家丁和自己人有关系,陈杏儿想到方才张太太说,绣楼是家仆打听的。 “他想当面问石头的事?” 兰草给了一个确定的眼神。 “他说晚些送婚服来时,要和我们详谈。” 第68章 另一人 果真如她猜想的一样,那位张府里做衣裳的绣娘手艺堪称出色,对婚服也下了十分的心思,单看挑不出一点毛病。 陈杏儿有时也不得不感慨,璀璨的珠宝放在豪门贵族,也不过是盒中的几粒石子儿。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说自己名叫子午,原名叫木头,进张家做事后,主人嫌他名字听着木讷,便改成了子午。 兄弟俩确实有七分相似,不过,到底是给大宅作护卫的,比之石头,子午的身形更加壮实。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子午焦虑的神情蓦然一愣,连忙说:“陈娘子别误会,我没有恶意…” “我没这么说。”陈杏儿淡然道,“石头失踪的经过,我已尽数告知你父母,你应该先问问他们。” “…我都听说了。” 子午从胸前掏出一张纸,将它递给陈杏儿。 陈杏儿打开一看,脸上瞬间浮现惊讶,又把纸张传给兰草。 “这是!” 陈杏儿神情严肃地看着他,问:“可知是何人给的?” 子午摇了摇头。 “两日前我回家的路上,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当时没在意,也没仔细看是谁撞的,就发现衣领里多了这张纸。” 子午不识字,见路上有代笔写信的,便请人帮他念。 这一念,可叫他吓了一跳,上面竟是写着: “若要石头平安,救出李县丞,去吉祥绣楼找…” 清清楚楚地交代了一段计划,让他去绑架兰草,拿作人质威胁陈杏儿,逼她想办法帮李耕脱狱。 子午这才确认,弟弟的失踪根本不是意外。 但绑架是犯法的,他并不想按纸上的意思去做,况且对方是歹人,如何保证石头一定能平安回来,做这种交易太危险。 然而不知对方身份,万一报官被发现了,石头也会有危险。 贸然去找陈杏儿商量亦有风险。 正当他两难之时,恰好听说太太有意找外面的人改婚服,他便连忙推荐了吉祥绣楼的陈娘子。 借着这个机会,来到陈杏儿身边。 “什么人这么歹毒。”兰草气愤不已,对方阴险至极,找一个外人对她下手,显然是为把自己摘出去。 铁斤看着她的模样,对纸上写的生了好奇,“上面写的什么呀?” 兰草气得都不想说话,甩着还给子午,最后还瞪了一眼。 “到底写了什么,你为啥生气?” 但眼下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 陈杏儿看了他一眼,“铁斤,你先去烧水吧。” “…哦。”铁斤失望地瞅了眼那张纸,回去了厨房。 “陈娘子,你们有线索吗,有什么人可能写这个?”子午问道。 “我们要是知道哪个混账如此歹毒,早就把石头找回来了。” 陈杏儿无奈摇了摇头。 却也并非一点想法没有。 “你记不记得唐县令中毒的事?”她对兰草问。 兰草一怔,“你怀疑…下毒之人就是绑架石头的?” “他,或者他们。”总之肯定是同一拨人。 做局者便是偃州的蒋氏,发现石头收买钱庄伙计,知道他背后有人在碍事,便将他绑了去。 李耕走马上任,和蒋府另外放在浔安的眼线里应外合,对付唐为仁,却因陈杏儿出手暂告失败。 “他们都不顾忌秦府了,真要下起手来,我们能怎么办?”兰草气馁道。 陈杏儿倒是另有疑惑。 “对方为什么绕这么大的圈子,威胁旁人来绑你,毕竟不能确保子午会听从,而想用你威胁我,也不能确保我一定就范不是。” “…什么意思?” “他们有能耐把李耕一个白身,直接扶作县官,那迫使县衙放人又有何难。” 兰草一愣,“…对、对呀。” 但是有一种可能。 江南道巡抚,陈杏儿引他出手,除了避免秦府从中作梗,也是为其官品之大,足以让做局之人投鼠忌器。 现在看,这步棋的确是走对了。 大齐四道巡抚是为钦差,他们在地方办的案件,成书奏折都是直接上表皇帝。 李耕在堂上最后的威胁之言,已经引起刘巡抚的注意,若蒋家敢明目张胆违背巡抚的判决,无疑会给政敌一个把柄。 尤其是眼下,在已经被人盯上的节骨眼。 蒋家不敢冒险,才将主意打在她的身上,浔安之内的其他眼线,怕是已经看出她和县衙关系特殊。 “也就是说,蒋家的手伸不了这么长了。”兰草这才高兴了些,但想到还有人会继续出手,还是破不了局。 “可为什么要他来做呢?”陈杏儿瞧了眼子午。 兰草摇了摇头,同样表示不解。 “除非…” 陈杏儿目光一闪,“那人胆子小,害怕暴露自己,不敢贸然行动。” “噗。”兰草笑道,“都有胆子给县令下毒了,还怕这个。” “那不一样,下毒时有李耕策应,相当于有帮手。” “又如何?” “你想,现在李耕入狱,对方一下子变得谨小慎微,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子午听得一愣一愣的,此时也不禁紧张地看着陈杏儿。 “对方只有一个人。” “…这…不可能吧,”兰草十分震惊,“再怎么说,蒋家的势力也不会比秦府小,怎么会只派这点人手。” “也许是情势所迫。”陈杏儿道。 她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很大。 “浔安是个什么地方,他们在偃州的算计暴露之前,哪里会把浔安当回事,况且栗阳是秦府的地盘,眼线多半都在府城。” 可等蒋家准备对唐为仁下手时,已经被对手盯得死死的,此时再派人,只会尽在对方掌握之中。 也许重用李耕,已经是不得已的选择。 如此说来,兰草也不得不承认,的确有这种可能。 “可即便只有一人,不知道是谁,敌在暗我们在明,一样危险。” 陈杏儿微眯着眼睛,道: “若我的推测不错,威胁要绑你的人,还真有一个线索。” 第69章 内鬼 “康子,夜里换我职,你先回去吧。” “咋的,今天排的是我呀。” “哦,明儿我家里有事,跟赵班头打过招呼了,他让我跟你换。” “…那行。” 郑康去库房放下佩刀,出了衙门准备往家去,却是刚走了没几步,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剧痛,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唰! 一盆冷水浇下来,瞬间泼醒了昏迷的男人。 郑康带着后颈的疼痛,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陈…陈娘子?” 他下意识动了动身体,却发现双臂动弹不得,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上捆了一圈又一圈的绳子。 他连忙抬起头,质问道:“陈娘子,你这是干啥?” 陈杏儿微微一笑。 “不正是你对我的人所做的吗。” “…陈、陈娘子说的啥话,我啥时候绑过你的人。” 陈杏儿使了个眼色,子午从男人身后走了出来。 “瞧瞧他,看着眼熟吗?” 郑康只瞥了一眼,便立刻道:“我怎么认识,他又不是我亲戚,陈娘子,你到底想干啥呀,不会就是要我认人就把我绑了吧。” “不认识?你不是做衙役的吗。” “那又怎的,我还得人人都认识不成!” “你们平日巡城、办案,见过、打交道的人不少,可不是只有亲戚好友才算眼熟吧。” “…” “郑康,你怎么也不仔细看看,就说不认识。” “我…”郑康的额头上一点点浮现出汗珠。 可他还是强辩道:“我这刚醒来就被绑了,我也懵啊,那我现在仔细认认好了,还是没见过啊。” 陈杏儿看向子午,对方也摇头,他对撞了自己的人是真没一点印象。 “陈娘子,你别再闹了,擅自绑人可是犯法的,你还绑的是官差,赶紧给我身上松开,我也不计较今天的事儿了。” 郑康以为他们没主意了,半带威胁地说着。 “你是官差里少有读过书的吧。”陈杏儿突然道。 “…是又如何?” 她轻笑一声,“想来你要写点什么,就不必委托旁人代笔了。” “…” 郑康两眼一闪,像是想起了什么,那点点冷汗顺着鬓边流了下来。 “我、我可没给你们写过什么东西…”他还试图强撑。 陈杏儿点了点头,“的确,我肯定辨不出你的字迹。” 就见他整个人松了口气。 “但有一个人,肯定认得。” 郑康大惊,猛地一下抬头,两只眼睛瞪得浑圆。 随后,他眼看从陈杏儿的身后,也走出一个人。 “赵、赵…赵班头…”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憋出来一般,带着惶恐不已的颤抖。 只见赵江来到他面前,神色肃穆,眼中还透着一股失望。 “竟然是你。” 郑康慌乱地摇头,“不、不,赵班头…” “那时我派去偃州找钱庄核实的,就是你,是你和绣楼的小厮一同出行,却谎称回程时不与他一道。” “我收到过石头的信,他说和官差一起回来。”陈杏儿补了句。 “我没有说谎,赵班头,不要听这个女人胡说,我真的什么也没做!” “那这张纸上写的,也不是出自你的手笔吗!” 赵江一把将纸拍在他的脸上。 “好啊,郑康,你真是好样的。” “想当初你娘生病,你因行偷盗被捕,我见你读书识字,引荐你入衙门,让你有了一份营生,县令大人更是亲自出钱请大夫,给你娘治病。” “可你竟然对大人下毒,还是蒋家的眼线!” “赵班头,我真的不是,我没有给大人下毒啊!” 郑康红着眼睛大喊,却又听赵江说: “李耕当日赶走的人里也有你,第二天唐大人就出了事,县衙内上上下下连查了好几遍,可我唯独没有查过你们。” “…那又如何,又不止我一人不在,你就算怀疑也不能认定就是我。” 他还试图嘴硬。 赵江轻轻闭上了眼睛。 “郑康,衙门一众弟兄里,只有你祖籍是偃州。” “…” “我真是没有想到,他们竟在那样早的时候,就把你安排在浔安了。” 郑康咬着牙,仍然颤颤摇头。 陈杏儿在旁边看了他们一会儿,轻笑两声,说道:“既然真相查到了,我也想要回我的人,郑康,你娘的命,可是握在你手里的。” “你要干什么!”郑康目眦尽裂,“我警告你陈氏,不准动我娘!” 陈杏儿冷笑一声。 “你倒是知道,何为不可触动的逆鳞,不也正是因此才要对兰草下手。” “…” “你当石头和兰草,与你娘相比,谁的性命更轻不成?呵,那我只不过是以牙还牙罢。” 她的唇角轻轻翘着,“我只给你娘三日的时间,在你说出石头的下落前,每一日,我砍她一根手指。” “陈杏儿!” 郑康奋力挣扎,却挣不开身上的绳子,整个人扑倒在地上。 他绝望的大喊着:“赵江,你身为官差纵容歹人作恶!你就看着她伤害我娘,你嘴里的王法何在,公道何在!” 子午抓着他的领子,一把从地上拎起来,“你要公道,先还我弟弟!” 说着,狠狠朝他的脸上给了两拳,打得郑康牙都掉了一颗,嘴里不停地冒着血花。 “好一条忠心护主的狗。”陈杏儿笑看着他。 “连和你相依为命的娘亲,都要与你一同为主赴死,放心,待三日后,我会把你的尸骨扔回偃州,至于你娘…” 郑康吐了口血,恶狠狠地瞪着她,“等你们干的事被揭发,不会有好果子吃!” 只见陈杏儿嫣然一笑。 “可我愿拿这条命来堵,你在浔安,孤立无援。” 说完,她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而正当她快要一脚踏出门槛时,只听身后大喊一声: “不要去,我说!” 第70章 策反 陈杏儿微微侧身,见郑康像是浑身失去了力气,低垂着头。 “他就在城外五里的一间独屋,人没死,每隔两日,我娘会给他送吃食。” “我骗她说是案子的嫌犯,暂时关在那儿看着,我娘不知实情。” “求你…别伤她。” 陈杏儿给子午递了个眼色,他扔开郑康,转身离开了屋子。 赵江看向她,陈杏儿走了回来。 “我没有绑你娘。” “…”郑康抬起头,目光希翼的看着她。 她脸上没有一丝虚假。 陈杏儿只不过是找到了赵江,打听和石头一同去偃州的衙役,又给他看了纸上的字迹。 用他娘亲做威胁,不过是从赵江方才的话中得知,郑康待他娘十分看重。 “呵呵…呵呵呵呵…” 郑康向后一倒,靠在墙上,神色中带着淡淡的落寞,又望着赵江道: “赵班头,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给唐大人下毒。” 赵江微微蹙眉。 “难道,下毒的是李耕?”陈杏儿问道。 只见郑康轻轻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不是蒋家派来的…” 郑康讲起,他祖籍确是偃州,父亲早逝,家中只有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 十二年前,他也被征兵去了战场,等仗打完了,回到家却发现,叔伯抢了他家的田产,还将母亲赶出了家门。 他只能带着母亲,来栗阳投奔远亲,可到了浔安也没寻到,盘缠也花光了,母亲还生了病。 幸得最后遇到赵江和唐县令,给了母子俩一线生机。 “大人救过我娘,对我来说就是再生父母,我岂能亲手杀他。” “你何时开始为蒋家做事?” 郑康低下了头。 “前不久,在李耕刚出狱的时候,偃州老家的堂兄突然找上门。” 他也不知,他家竟和那豪门大族有所牵扯,堂兄要他做眼线,搭上李耕一起,把唐为仁从县令的位置上赶下来。 堂兄开出的条件,是还给他原先的家产,允许他和母亲回老家,认祖归宗。 “就为了这个,你就帮着李耕害唐大人!”赵江怒不可遏。 “我没有想害死唐大人。”郑康失落地解释。 “起初,李耕想让我直接杀人,我坚决不同意,他再三威胁,我才想到在吃食上下手这个法子。” 可临了他还是后悔,李耕便夺了毒食,胁迫他带自己安全脱身。 陈杏儿看了看赵江失望的神色,对郑康道:“你已在浔安找到生计,为何不能在此地自立门户,却要回到曾经算计你的人身边。” 郑康也看了眼赵江,而后沉默着低下头。 “你堂兄离开浔安了?”陈杏儿又问。 他点了点头,“我答应替他们做事后,他就走了。” “李耕也是通过你和蒋家联系?” “是,他们说,李耕也被人盯上了,只有我可以绕过对方的眼线。” “我且问你,原先你们的计划,仅仅是要杀了唐县令?” 郑康疑惑地看向她,赵江也表露不解。 陈杏儿道:“应该不止如此吧,李耕以捐官的名义得县丞一职,但凭他的资历,唐县令一死也不会由他接任。” “许是想在新县令上任前,让李耕掌控浔安县衙?”赵江推测。 “也许是一方面,但控制浔安有什么意义,若不想让浔安县令成为那人的势力,将唐县令调任不就行了。” 官员的身亡和普通人可不一样,即便死一个县官也会引起朝中注意,更何况,还不是正常的生老病死。 “他们觉得唐大人是个威胁?” “唐县令握有的把柄不就是李耕,要想毁了证据,杀李耕岂不是更容易。”陈杏儿仍然觉得不对。 她继续问郑康,“若唐县令身死,你们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我还没有收到指令。” 陈杏儿摇了摇头,“不是那种大的计划,你一定还有没交代的,杀害唐县令的同时要做的事情。” 郑康下意识躲开她的目光。 “郑康,你还隐瞒了什么?”赵江紧紧捏起拳头。 “…” “郑康!” 陈杏儿叹了声气,道:“左不过是要用唐县令的死做文章罢。” 郑康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赵树跑了进来,方才他一直侯在屋外,子午出去后,便和他一起去到郑康家中,让郑母带子午去找石头,自己则留在郑家搜查。 随后找出了一封信。 他将信交给赵江,赵江看后,神情越发恼怒。 “这就是你说的不想害死大人!”他愤然将信砸在郑康的脸上。 信纸掉落,陈杏儿将它捡了起来。 此为一封绝笔信,以唐为仁的口吻,交代罪行,自知悔不当初,唯有以死谢罪。 而这所犯之罪,是谋害偃州平叛军的主将。 陈杏儿微微皱眉。 竟是一招一石二鸟之计。 只待唐为仁一死,他们便会将信放置他身边,再把消息传出去,接下来就是蒋家在偃州出手,主帅之死全由唐为仁顶罪。 陈杏儿淡淡看着他,“你母亲可知,你想回到家乡的愿望如此之强烈。” “…” 郑康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模样,可没过一会儿,胸前的衣襟已被滴落的泪珠打湿。 “前是至亲之母,后有救命恩人,郑康,什么样的家产让你铤而走险,无论成与败,都会毁掉其中一人的未来。” “…别再说了。” “有哪个祖宗,会愿意看你助纣为虐,害人性命,百年后还接纳你这种子孙入牌位?” “别再说了!” “怎么,郑康,你想让你娘亲眼看着你上断头台,最后郁郁而终吗?”陈杏儿冷声道。 “你就不想悔过?” 郑康听到这句,猝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陈杏儿微微弯下腰,凝视他的眼睛,“李耕没能抓住的机会,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赵江目光一闪。 “难道你想…” 她轻轻一笑,“即便是江南道巡抚,也只能关李耕三个月,三月过后,他依然是伺机而动的毒蛇,抓了一个郑康,也还会有下一个。” “不如从他入手,将计就计。” 第71章 道歉 赵江让人把郑康带回衙门,关于陈杏儿的提议,他还需和唐县令商议。 月已高挂当空,天色渐暗,他先送陈杏儿回家。 “那宅子住得如何?” “很好,多亏你费心,替我找了这个地方。”陈杏儿笑着道。 二人一路走着,话也不多。 赵江不是个健谈的性子,往日和她在一处,讲的多是公事。 倒是也参和过她的私事,只是过程并不美好。 自和离以后,围绕李耕的各种事端,有她一手推动的,也有幕后之人的计谋,总之没叫县衙消停过。 但他渐渐能明白,陈杏儿不肯放过此人的理由。 就连唐县令都感叹,自诩李耕不过是毫无身世背景的平头百姓,拿捏他轻而易举,可到底,不够了解这等阴险之人的做派。 “假若演这出戏,抓到他们之前,李耕或许还会对你出手。” “嗯,我知。”陈杏儿淡然道。 “…呵呵,”赵江无奈地笑了两声,“在这一县之中,他已有许多人望尘莫及的权势,行事果决,手段狠辣,我却从未见你怕过。” 陈杏儿看向他,“无论赵大哥信与否,我其实怕过的。” 曾经许多个日夜,都有过。 在她第一次听到,死去的亡夫做了大官回来之时。 在被李耕命令一同上京之时。 在被囚禁苦求无果之时。 还有,那刀光挥舞而下之时… 不止李耕,她曾经怕过很多人,也怕过很多事。 可是,对于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时间终会让她选择,哪怕带着恐惧也要拼命抓住。 即便会失败。 但最后发现,原来威胁她的手段总是一样的。 意识到逃跑无望,也对两个孩子彻底没了寄托之时,她再也不肯回应任何索求,无论李家人如何威逼利诱。 打她、饿她,羞辱她,一切招数都失了效果。 李耕假意答应放她离开,她也不会再信这种鬼话。 那男人见磨破了嘴皮都没用,气急败坏地又打了她一顿,伤痕印在身上,她却只能感受到可笑。 旁人瞧不见,他本性只是如豺狼畜牲,披着一层华贵的外袍罢了。 她也许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但他的外皮之下,早已尽数腐烂。 赵江望着她唇边的笑,仿佛看见被它撕裂的一面苦涩脸庞。 “怎么了?” 他连忙移开视线。 “那日我对你说的…实在过分。” “对不住。” 陈杏儿微微一怔,倏尔,唇瓣微张的惊讶漫开涟漪,嘴角扬起的弧度和方才不同,让人看着就能感受到漾开的欣慰。 “如此,我便原谅你了。” 她的语气似是带着一抹俏皮。 这一瞬间,他心中划过一个念头,愿这女子的欣喜能够永存。 “杏娘,这么晚了才回去啊?” 陈杏儿转头一看,原来是走到了馄饨摊。 “呀,这不是赵班头嘛。” “刘大叔,还没收摊呢。”赵江问候道。 “刚走了两个客人,正要收呢,欸,你们饿了不,还剩一些馄饨,我给你们煮了凑合吃点,不用给钱!” “刘叔,别忙…” “嗐,这算啥忙的。”刘叔兴高采烈地下光了剩下的馄饨。 “杏娘啊,我听说你从李家走了?” “是。” “走得好啊,你说你爹娘要是在,早该把你带走了,还能在个狼窝受这些年的罪。” 刘叔又看了眼赵江,“好在啊,衙门的官爷们心善,体谅我们杏娘,这就是好人有好报啊。” 陈杏儿有些无奈,倒是赵江笑着应了,“应该的。” “对了杏娘,以后有什么打算,要不要我家那口子帮你相看?”刘叔又说道。 赵江听到这话,下意识看向她。 陈杏儿噗嗤一笑,“多谢您的好意,就不麻烦婶子了,我如今也没想再嫁。” 赵江轻轻垂下眼眸。 “哎呦,这可得想啊,你看你年纪轻轻,以后都得一个人过日子,多孤单呢。” 陈杏儿笑了笑,感谢对方的热情,却只能拿话应付过去。 待两碗馄饨端上来,刘叔又对她叮嘱道:“行了,这次好好吃,啊。” 这次? 赵江顺口问道:“怎么,陈娘子上回在这儿没吃好?” “唉,可不是…” 刘叔将她上回来时的事讲述了一遍,末了还说:“可惜了了,还是那位官爷的一番好意呢。” “哦,请客的是哪个?”赵江不禁好奇,手底下的弟兄里,还有这等答谢不留名的,跟他平日见到的性子不符啊。 “这我就不认得了,但那官爷长得可俊,说不定赵班头有印象。” 赵江哈哈大笑,从不记得那帮小子还能给人这种印象。 然而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他脑海中闪过一张面容。 难道… “嗯?”陈杏儿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 “…没什么,馄饨别放凉了,快吃吧。” 赵江几番张口,终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没想到,那位竟会来这市井摊贩,还亲自答谢了一个平民百姓。 好似如此玉堂贵胄,却非全然高不可攀。 陈杏儿见他不说,也就不再问。 左不过,是那日请了馄饨之人,出乎他的意料。 她将一勺馄饨递到嘴边,遮掩起轻翘的唇角。 “…娘子。” “嗯?” 铁斤无奈地重复了一遍,“水烧好了,再不洗就要凉了。” 兰草打趣她,“想什么这么高兴,一个人笑得欢实,说出来大家一块儿听听。” 陈杏儿笑了笑,“我欣喜之事,旁人却未必明白。” “你不说怎么知道?” “嗯…授人以助,得之以报,亦如春风化雨。” “啥意思?”铁斤听不懂一点,便直接问。 可兰草也似懂非懂的,没法为他解释。 “对了,邱芸生来信了,铁斤这小子不识字,跟旁的帖子放一块了,得亏我多看了一眼,不然就丢一边了。” 这几日收到一些贴子,都是附近人家递来的,大多是些客套话,待日后可以来往之类。 铁斤以为和那些帖子一样,便顺手扔到一起。 陈杏儿拿过信,又打量着看向铁斤,心中琢磨起来。 第72章 会面李金 陈杏儿特地在茶楼备了一间宽大的茶室。 那边掌柜还奇怪,她自己没带侍女,邀请的客人还是乡下来的,订这么一间做什么。 图里面那扇屏风好看? 哪里用得着啊。 不过大家出来做买卖,人家乐意花银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啥,李耕要出来了?” 李金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不知是该郁闷还是高兴。 而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纠结,也没有逃脱陈杏儿的眼睛。 “听说是这样,唐县令病重,似乎没法下床了,更有传言说人已经不清醒,李耕毕竟是县丞,县衙里不能没个主事的。”她说道。 “那…之前说县令被人下了毒?难道…” “这就不好说了。”陈杏儿端起茶杯,“总之,刘巡抚已经离开了浔安,唐县令一病,李耕势必不会放过机会。” 至于是什么机会,她不说,旁人自也明白。 李耕要想做事,能找到最直接的人手,还是这群同乡。 陈杏儿所谓的计划,是要他失去庇护,为此大家演一出戏码,而不是让李耕搅得县城没了安宁。 为此,砍掉他的手脚,还是必要的。 李金眯起眼睛,“你不是和他不对付吗,为啥特意来告诉我?” 陈杏儿微微一笑,“和他不对付的人,也不止我,不是吗?” 这般说着,看着他的目光中意思分明。 李金脸上一晒,“…哈哈,他好歹是我李家村的子孙,连着同样的根,他能当大官,我们当然都跟着高兴。” “是吗?” “…那可不。” “李耕当官上任后,为李家村做了什么呢?” 李金有些尴尬,陈杏儿倒是好心的帮他一一列举: “他带走了村里一群小辈,整日打着他的名义为非作歹,坏了李家村的名声?” “…” “还是给村里修整祠堂,却到处克扣工匠?” “…” “我听说,请来的工匠要退钱不干,还是李金叔您,带着犯了错的小辈四处赔罪,才勉强把人留下来。” 她说到这个,李金真就没脸辩驳了。 先前李耕带人在城里闹事,把李家村的名声都毁光了,他和村长不光要去衙门受训,还要给各家登门赔罪,否则日后,村里人还怎么在城里找营生。 每每想到此,他都恨李耕是个丧门星,大逆不道还险些毁了全村。 见他似有羞恼之态,陈杏儿又添了把火。 “更何况,人家现在有大志向,说不定,还嫌弃您和村长优柔寡断呢。” 李金被说中了心事,一时间沉默下来。 陈杏儿也不再咄咄相逼。 李耕之举挑战村长的权威,也对李金这个后继者不满,这点,李金不会没有感触。 片刻后,待他抬头,知道无需再说些没用的客套话。 “陈氏,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李耕的事吧。” “不错。” “你想做什么?” 陈杏儿轻声笑了笑,“我哪里能做什么,都是平头百姓,哪个不想求安生,只要李县丞别轻易生事,大家都能照常过日子。” 李金皱着眉,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你不想村里的人跟着他。” 陈杏儿只是品茶不语,也作默认了。 “…腿长在人自己身上,咱们还能给他打断了不成。”李金叹着气。 受这些话的提醒,他也开始担心李耕重蹈覆彻,这回再出事,可真就是全完了。 他不是没想过,万一能成呢。 可李耕就是个小小县丞,不说县令如何,上面还有那么多官儿压着,如今县里看不惯他的人又不在少数。 他都想不明白,李耕怎么敢嚣张的。 这般头疼的事,也就顺嘴问了出来。 “谁知道呢,如此不计后果的行径,也许在战场尚能拼出一条活路吧。”陈杏儿随口糊弄了一句。 其实她真能解惑,李耕为其主卖命,获得好处的也是他自己。 主帅出事,即便唐为仁以死顶罪,整个浔安也难逃牵连。 到那时候,他自认能够躲过一劫,至于被他利用之人下场如何,就不在他的计划中了。 当然,这些事,她没有必要和李金解释清楚。 人性终究是贪的。 蒋家所求,一招不慎万劫不复,李耕愿意做这些杀头的大事,不过是赌一旦成功,等着他的就是无尽的富贵。 前世,他便是赌赢了。 他有此欲望,旁人未必没有。 “李金叔,当下要想保住全村,唯有一计可施。” 无论李金之辈是何心性,当下,只需在她的计划中,做好安排的身份即可。 “什么办法?”李金果然眼前一亮,连忙道。 陈杏儿微微一笑。 “划清界限。” “好一招划清界限,陈娘子此法,是要断了李县丞的根呐。” 李金带着浓浓的思虑离开了茶楼,留陈杏儿坐在原地,并未跟着起身。 就在他走后不久,茶室的屏风后,又走出了一人。 “邱公子见笑。” 按理邱芸生于此事算是外人,陈杏儿却让他旁听了全部过程。 兰草一开始不赞同这个决定,万一邱芸生觉得她工于心计,对她有所防备,岂不是有碍于日后她想要的合作。 但陈杏儿有不同的看法。 此人能反叛家主的决定,并尝试打破困局,并非迂腐顽固之辈。 她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让对方知道,自己拥有的手段。 也一并看看他的反应。 邱芸生摇了摇头,“非也,我是夸娘子手腕高明,一击必中。” 陈杏儿淡淡一笑,心中却不免松了口气。 断了李耕的根基,不仅能阻止他手伸太长,也能减小他的利用价值。 这个切入点,的确必得是李家村不可。 他前些日离开后,留人观察浔安的态势,对于陈杏儿前后举措中的沉着和果断,不可谓不钦佩。 不到一月以前,她还只是个乡下出身的妇人,带着一家老小在城里讨生计。 可旁人竟瞧不出,她所行每一步都带着谋算,既摆脱了人面兽心的夫家,还能让自己重新立足。 他原先只觉得此女手艺甚佳,如今看,她才应该是最佳的合作者。 邱芸生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朝陈杏儿端起。 “过去在下眼拙,今以茶代酒,赔罪一杯,望陈娘子不计前嫌,日后同心协力,则无不胜。” 第73章 忌讳身份 四根贴金楠木柱结实地撑起屋架,柱身浅浅雕刻了缠枝莲纹。 陈杏儿又看向堂中正壁,那里挂着一副纸本山水,画下一张江崖纹紫檀条案,金黄锃亮的博山炉浮起青烟,烟气从洞隙逸出,宛若山涧流岚。 这是大户人家装潢布置的屋子,她细细欣赏着。 相较之下,自己那间宅子的原主,修得可谓古拙而质朴。 张太太有事出门去了,说是总归要女儿满意,叫她们自去商量就行,临走前叮嘱下人伺候周到。 趁着等人的功夫,兰草凑到她耳旁,“这下总算消停了,等嫁衣做出来,张家还能做个活字招牌,有赵班头在,自不会放那姓李的来捣乱。” 邱芸生带来了一批素纱,还应她在信中所提,染好了颜色,以供婚服选择。 “你指李家村的?” “是啊,村长答应锢着那帮家伙,没了他们,看李耕还有多大本事。” 她像是十分自得,陈杏儿却将唇角微微一翘。 “那你可想错了。” “嗯?”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总有人愿意跟他干。” 兰草听着一愣,“可李村长都放话了,擅自跟随李耕的要被驱逐出村,他们就不怕以后无家可归?” 陈杏儿摇了摇头,“你看看我,看看李耕一家子,不也无需再回村中。” 像李耕和王李氏这样的,本就不甚在意祖宗故土,能让他们过得好才值得他们追求。 那旁人怎会没有相同的意愿? 世上不缺投机之人,尤其是见过李耕干了那些坏事,却连巡抚都摘不掉他的乌纱帽后。 “那…咱们让李金做的,不就没用了。”兰草一脸的沮丧。 “也不是全然无用,”陈杏儿笑道,“上回出事,总归让一些人有所顾忌,加上知道了李耕不得人心,但凡不想影响家人的,不会再冒险。” 李耕之前一下招了三十余人,压过赵江的人手,还逼得赵江难以脱身。 这回至少减掉一半,就算这个法子奏效。 怎么也得给他留点人,不然郑康如何发挥作用。 “再者,让村长放话,也不止为砍掉他的人手。” “还有什么?” 陈杏儿笑了笑,“有的放矢。” 兰草不解。 “李耕为蒋家杀人,蒋家犯的亦是同谋反无二的大罪,事发之后,必然牵连不断。”她的神情转而变得严肃。 李家村那些人,不知李耕真正在做什么,而她为了计划顺利进展,也不能尽数告知。 至少让尚有明智之人,别因此丢了性命。 也让李家村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哼,管他们作甚,都是些贪婪之徒,到头来又不会记你的好。”兰草嘀咕了一句。 陈杏儿微笑着摇了摇头。 对于偃州之事,兰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她只道秦府有命令,却不知他们谋划针对的,到底是什么人。 当初军饷被查处,不仅唐为仁罢官下狱,但凡牵涉其中之人,都被株连九族。 杨岑只不过拒绝接手制备,也被秦府当作弃子交出去,平息上面的怒火。 李家村并非人尽作恶,不该为李耕这种人,承受无妄之灾。 至于那些屡教不听的狂徒,自去承担恶果就是。 至此,才是李金和李村长的任务。 “张姑娘到底在准备什么,这么久了都不见人影。” 正当兰草抱怨之际,厅中走进一个衣着精细的仆妇。 二人起身与她招呼,那仆妇来到跟前便道:“二位午安,我家姑娘要看陈娘子带来的样图。” “好,还请嬷嬷带路。”陈杏儿拿起东西,正准备动身。 “不劳二位亲自跑,老奴会将东西带给姑娘。” 兰草皱起眉头,“这只是个样图,如何做法还得娘子详细介绍呢。” 那仆妇摆着笑脸,依旧道:“这是我家姑娘的意思,先给她看过样图,满意与否再和二位详说。” 兰草还想说什么,被陈杏儿轻轻扯了把衣角。 陈杏儿将几张样图给到仆妇,“有劳嬷嬷。” 仆妇见她态度客气,倒也缓和了脸色。 “二位稍坐片刻,我让人上些点心。” 兰草盯着屋外好一会儿,脸上仍旧挂着不满。 她也是高门出身的家仆,只一眼就能看破这种怠慢,这个什么张家,分明没把她们当回事。 陈杏儿虽不如她懂个中的弯弯绕绕,但有前世李府的经历,从家仆说话的语气里,也能分辨一二。 “杏娘…” “无妨,再等等看吧。” 这回倒是没等太久,仆妇再次出现,手里拿着其中一张样图,身后还跟了一个小丫鬟,端着笔墨砚盘。 仆妇将样图递给陈杏儿,并说:“请娘子标注要用的料子,若带了样品,也交由我一并拿给姑娘看。” “…” 兰草两眼一瞪,正要发作。 “好。”陈杏儿接过笔墨,在纸上细细标注起来,又将带来的样品料子交给对方。 而后不到两盏茶的功夫,仆妇再度回到厅中。 这回她又递上一张纸,说是张姑娘裁量的尺寸,问她的身形是否合适婚服,还让陈杏儿拆分其中的每件衣裳,画出来给她看。 兰草拍案而起,“嬷嬷,这就过分了吧。” “我们来给姑娘量身定做婚服,可是你家太太请的,如今又把我们当什么洪水猛兽,既然进不得身,这衣裳还如何做?” 那仆妇笑意不变,“我府上的绣娘也不曾与姑娘当面商讨,也将婚服做出来了。” “她不止做出来,还做了好几件呢,还不是不得你家姑娘满意。” “…” 仆妇尴尬了一瞬,转而对陈杏儿说:“若是这位姑娘去,倒是可以见,但请娘子见谅,您如今身份特殊,而我家姑娘正当待嫁。” 兰草听懂她话中之意,脸色一变,“你…” 陈杏儿方才没有阻止她声讨,这时便出言道: “我可以根据尺寸再画几张样图,但需要点时间,最快明日才能送来。” 仆妇听罢,脸上便是一悦,“那就劳烦娘子…” “不过,嬷嬷还是转告张姑娘,这件婚服用的素纱是府城新出的料子,如今只有我一人能缝制。” “若张姑娘不介意,明日再派上回那位小哥,来绣楼取样图吧。” 第74章 张家的算计 “啧,这叫什么事儿!”兰草一脸的不快,将近抱怨了一路。 “不是自己非要请人么,还轮得到她们挑三拣四,自家绣娘最合心意,让她做去呀!” “可不就是打得这个主意。”陈杏儿板着脸说道。 一出张府的大门,她那待客用的笑容可就维持不住了。 “啥意思?” “张府无意请我们做婚服,她只要我把各个部分写明白,为的只是几张图样。” 身在这行,兰草再明白不过。 “不是吧,她想白拿你画的样图,让自家绣娘做出来!” “应当不至于白拿。” 大概会在她把图全部画出来后,给几个钱买下来,就当把她们打发了。 张家不缺做一件婚服的几两银子,此举,针对的只是陈杏儿。 “可笑,她们是没打听明白就找上门吗,现在要谈身份了,当面恶心人不是!”兰草怒意腾升。 陈杏儿也生气。 她并非不能理解张家的顾虑。 虽有此条律,但当世之中,女子主动和离者太少,有了都会被视为离经叛道。 她身边的这些人,了解她惨痛的经历,也看不上李家的做派,是以才觉得她离开李家,就是离开了一个魔窟。 但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多是负面的看法。 更遑论于待嫁之人而言,陈杏儿这个和离妇的身份,更多意味着不吉利。 只是,对方本可以好生商量。 面上有所请求,私下却一味避讳,用算计的方式让她画图。 实在不讲礼节,也是没想过给她尊重。 按道理讲,陈杏儿不缺这一个主顾,受了委屈回绝掉,也没人挑得出错来。 但问题在于张家的亲事。 邱芸生应她这门生意来以前,特地打听过这个张府。 要说起这户张家,陈杏儿还有几分熟悉,其本家正是雇了陈林的那间当铺的主家,张员外的府邸。 城南住的是张家的老二,此人不参与经营家中生意,反倒走了仕途,考中过举人,这几年一直在准备会试。 正是得益于举人的身份,观其前途甚佳,府城的沈家挑中了这门亲事。 而这沈家,可是秦家的姻亲。 “沈家是个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几个朝官文豪,平日里除了秦府,旁人可得不到他们的面子。” 邱芸生当日如此与她介绍。 “张二老爷只是个举子,依张家的牌面,应当够不上沈家的门第吧。” 邱芸生便知她对此知之甚少,笑道: “栗阳府并非文人频出之地,能过乡试的只有少数,贡生更是凤毛麟角,若非如此,沈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张二老爷能被看重,实属正常。 他们这回搭上沈张两家的婚事,新娘出嫁便是素纱的活字招牌。 只在当时,邱芸生已提出一些顾虑。 张府内除了寻常家仆,还豢养了府医、绣娘等等,这做派明显是比照世家来的,难以想象,他们会轻易请府外的绣娘。 眼下,倒真就印证了他的话。 陈杏儿在心里默默叹气。 她留下了一尺素纱,待张家尝试过后就会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 就看张姑娘往后对谁妥协了。 且如此一来,即便她做出嫁衣,张府也势必不愿对外声张,难保能借此机会宣扬素纱。 生气是肯定的。 但另一方面,不知张家忌讳到什么程度,恐怕将来,也少不了像这样千千万万个张家。 唉。 兰草见她连叹两回气,连忙安慰道:“大不了咱们不做了,几两银子没有的事,还尽受他们那些气。” 陈杏儿摇了摇头。 “此非长久之计。” 这么走着走着,突然见到了一路熟人。 “啧,晦气。”兰草啐了一声,怎么今儿个尽碰见倒霉货,一边跟着陈杏儿绕去一间房屋后。 只见王李氏带着李绵,身后跟着几个男人,还挺眼熟,都是李家村的小子。 他们手里或拎或抬着行李,朝一座房子走去,看样子是在搬家。 “李家怎么也搬到城南了?” 陈杏儿倒不奇怪,凭他们如今的家底,哪里住得惯胡同里的茅屋,浔安只有东边和南边的房屋大多建得好。 此地和陈杏儿住的街巷有些距离,却正在前往绣楼的途径之处。 不想此时再生冲突,二人绕道避开了他们。 兰草低声念了几句晦气,要是不想碰到王李氏这个瘟神,以后岂不都得绕路走了。 “算命!看相!” “公子,要来看个手相否?” “在下看您印堂发黑…” 兰草瞥了眼街边算命的小贩,“这功夫也不到家么,明明咱俩比那个公子倒霉多了。” “扑哧。”陈杏儿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可没开玩笑,过两日我就去庙里拜拜,哼,以后出门都得看黄历,省得哪天一不小心在城南遇上狗。” 陈杏儿笑道:“你何必被她吓着。” “我会怕她?可她是什么没脸没皮的东西,见人就咬,见到了一准坏人心情。”她眉间一皱,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种讨厌的场面。 不过也是,不怕王李氏来闹,却会对无尽的应付这些事感到烦躁。 毕竟这婆子整日无所事事,脾气来了,找茬发癫再寻常不过,她们却每日要做差事,还有各种事要应对。 像今日张家这种… 等等。 王李氏? 张家忌讳她和离… 陈杏儿垂眸思索了片刻。 突然问:“你在府城时,可有听过哪个道行高的修行之人?” “…你是说这些算命的?” 陈杏儿笑了笑,点头称是。 那倒是真有。 “清平观在府城名声极大,里面有个南明道人,据说常年闭关,只逢世间福祸降临才出关讲道。” “你可曾见过?” 兰草点头,“老夫人要见,他至少每年都来府里一次,也说过哪位主子有祥瑞之类的。” 不能说讲的不对,但就在她看来,道人所谓的祸福,也未必是什么大灾大祥。 却见陈杏儿面上,倩然一笑。 第75章 解法 “欸,你们听说了没,县里来了个高人呢!” “啥高人?” “府城的清平观听过不?” “知道知道,听说可灵了,我七舅娘家的二哥哥,前不久还带着媳妇去拜过,还说那儿有个得到高人,叫什么…” “南明道人。” “哎对对,不会是道人来了吧?” “想什么呢,南明道人非世间降祸福不出,来的是他座下关门弟子——渠阳子。” “哦…” “陈娘子听说了吗?” 陈杏儿淡淡笑着,手上的动作不停,“我倒是没留意,若能听听仙长讲道法也好,不知下榻何处?” “…唉,这就不巧了,听说咱们那位县丞,特意上清平观请的,人现下就在衙门,可惜见不到啊。”那主顾也是一副失落的样子。 陈杏儿略显惊讶道:“县丞怎去请了道士?” “这不是前两日,唐县令突然病重么,县丞说要给唐县令驱邪祟祈福,请来了道长。” “原来如此,不知何时做法事?” “听说就在明日午时,阳气最盛。” 陈杏儿将绣件包好,递给了对方,“林公子,里边儿是您和太太的衣裳,回头有哪里不对的,跟我说就是。” “陈娘子的手艺还能有错,且穿着就舒服。”那主顾接过包袱,又客气的寒暄两句。 待陈杏儿送人到门口离开,转身之际,却听见身后的交谈。 “这位兄台,你倒是好胆,敢让陈娘子做你们夫妻的衣裳。” “有何不可?” “你没听说她和离的事儿?” “听过,这不耽误她做绣活吧。” “哎呦,兄台可是心宽,我可不敢让媳妇的物件近她的身,回头也跟我闹起来…” 兰草望着走远的二人,皱了皱眉,“回去吧,这种人张口就是是非,别往心里去。” 但不可否认的是,近来指名陈杏儿做的绣单,的确变少了。 她一开始还觉得奇怪,绣楼歇业的时候,这些人还特意跑去陈杏儿的宅邸,如今开张了反而一个个避讳起来。 陈杏儿则解释,正因为她在家里,那些人才愿意找。 可以不必让旁人知晓,他们的衣裳、床被、帘布等等,是由一个和离的妇人所绣。 来绣楼的客人里,还有的私下拜托兰草,希望由陈杏儿绣制,但对外就说别人做的。 这种人不在少数,也包括那位张家的二太太。 她当日傍晚再次登门,先是为白天下人的怠慢致歉,随后哭诉起自己的女儿。 “我对陈娘子绝无不满,您端庄文秀,我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让那些不长眼的给您甩脸色。” 她自称没想到女儿会有这种想法。 “那日我跟她说了再改嫁衣的事,原本好好的,可不知哪个碎嘴老鼠告了府里去,有人在她身边说闲话,这才…” 陈杏儿垂了眼眸,客气的安慰了几句。 “眼下已是如此,贵府绣娘的手艺堪称精湛,若张姑娘无需那件素纱点缀,依我看,原先的婚服未必不可取。” “这…” 眼见她有推脱之意,张二太太也越发着急,“娘子快别这么说,您给的那匹素纱,茹儿见了极为喜欢。” 陈杏儿笑了笑,“实话说,素纱是布庄新出的料子,由于太过轻薄,我尝试了很久才找到绣制的方法,如今也还在打磨。”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告诉张二太太,待这件婚服做成,张姑娘的嫁衣就是整个大齐独一份的。 如何不令人心动。 然而,张二太太自知,陈杏儿的身份争议很难有回旋的余地,于是为难地提出能否不声张,以后问起来,只说从吉祥绣楼买的。 对此,陈杏儿倒是很爽快的应了。 张二太太再三道谢,称赞她宽宏体贴,更是瞧她再顺眼不过,末了还说,自己能理解她的决意,世道难言之类的。 兰草给人送到门外,回来便讽刺这对母女唱的什么红白脸。 “她向着闺女是真,但张姑娘的心思出自何处,你又如何肯定她说的不是实情。” “是不是实情又怎样,张姑娘分辨不得,她也分辨不得吗,却要咱们偷偷摸摸的。”她自然是气不过。 陈杏儿却笑道:“莫逞一时口舌之快。” “再者说,待东西做出来,能否看进旁人眼里,非我们能预测,如何被人知晓真相,也不是她们说了算。” 待到第二日,张家还是如约派了子午来取样图。 子午更是难掩尴尬,有些面红地说:“姑娘想要娘子新画的样图,说…娘子只管绣素纱,其余的她会交代旁人去做。” 陈杏儿并非没有预料,可被人甩到眼前,依旧没那么好受。 这就是装都不装了。 日后张家只需称,嫁衣是张府绣娘所制,唯有上面一件素纱,是从吉祥绣楼买的。 还是把她当瘟神呢,可劲儿地减少和她的关系。 兰草欲发作,也被她拦了下来。 子午不过是跑腿的,对他发这个脾气毫无意义。 她凑到兰草耳边低语,不知说了什么,在子午眼中,就是这姑娘铁青的脸色,瞬间转为一抹神秘的微笑。 “石头恢复得可好?”陈杏儿慰问了一番。 子午连忙道:“都好着,额头的伤也快好了,还要多谢娘子出诊费。” 郑康并无意杀人,他当初只将人打晕关起来,待石头被寻到,陈杏儿还叫送去药堂,好在并无大碍。 “那自是再好不过,”陈杏儿笑道,“我还担心他遭此一难,今后心有余悸,却也是我造下的孽了。” “娘子千万别这么说,那小子皮实着,郑家婆婆给喂得挺好,可没见瘦一点,还说马上就能回来做事呢。” 这话逗得陈杏儿和兰草都笑了起来。 “话虽如此,这几日却不方便他对外示人。” 子午自是知道弟弟缘何被绑,“我们知晓,他这几日哪儿也没去,只等娘子发话。” 陈杏儿点了点头,“不急,就快了。” 第76章 施法 午时正当,县衙内的空地被收拾得干净,地上用白灰洒出了八卦太极图,阴阳鱼眼处各置一盏清油灯。 阵内的供桌上,摆着三清圣像、三牲祭品和五碗清水,香炉中檀香燃得正旺。 场中一人头戴九转华阳巾,身着法衣,衣上用金线绣着二十八宿星图,腰间系着杏黄鸾带。 陈杏儿未曾亲眼见过,但此人恐怕就是南明道人的关门弟子,渠阳子了。 李耕说要开门做法,百姓们也想瞧瞧,这名冠栗阳的清平观,究竟有怎个道行。 衙门里外层层围得都是人,怕是一只蚂蚁都挤不出去。 渠阳子站在中央,未有动作,正等着身前的二人对峙出结果。 有赵江带人横在阵场,他也没办法施展法术。 “赵江,你这是作甚?” “李县丞,此话该我问你才对。” 面对李耕官袍在身,赵江也毫不相让,“唐县令如今病重,依大夫所言,正是需要静养之际,你搞这些动静,又是唱的哪出戏?” 按理县丞才是有官阶的,他这副口气,分明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李耕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然而他眼下声势不足。 这回招纳人手,那个老不死的竟放话不准,他猜到是李金的主意,定是怕自己影响他在村里的地位。 最后,李家村出来的不过六七人。 而赵江又以县令病重为由,里里外外把县衙看得如铜墙铁壁,连带他的人也一并管制。 就连他去府城也受到阻拦,最后还是端出官位施压,才勉强带了人回来。 郑康劝他不必求一时之快,待唐为仁一死,县衙只能听命于他,到那时随便怎么处置赵江之流。 可问题就在于,唐为仁究竟有没有死? 郑康与他再三保证,趁赵江不备,自己第二次下毒已然得逞,否则赵江也不会提前放了他出来。 如今一定是为了瞒下死讯,才对外声称病重。 “赵班头何出此言,你我所做,都是为了县令大人。”李耕收了怒意,面上笑着道。 “这都多少日了,大夫没个说法,县令近况如何,除了赵班头外无人知晓,我等也同样担心,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本官还有义务上报府城啊。” 赵江双眉一横,“李县丞是巴不得唐大人出事吧。” “职责而已,你又何必以小人之心看待本官。” 李耕处处拿话挑衅,也想借机从他嘴里探出点消息。 “县丞要关心,自己上观里求神祈福便是,何必摆弄多余的家伙事,将衙门弄得一摊乌烟瘴气。” “慎言。” 李耕抱手对渠阳子作揖,又道: “仙长乃是南明道人座下关门弟子,我本上观中参拜三清,幸得仙长机缘,愿随我来为唐大人驱祟祈福,你等莫要无礼。” “若唐大人一直难愈,还望仙长指明根源才是。” 赵江冷笑道:“他是道士,可擅医术不成?” 李耕寸步不让,“全浔安的大夫都快请完了,可见疗效,清平观声名在外,难道还会害了大人不成?” 赵江还欲再说什么,人群中却传来一声: “要不就试试吧,有清平观的道长祈福,总归是好事。” “李县丞说得也不无道理,再怎么重的病总得有个说法,这么多日都不见好,万一真是中了邪呢。” “怎么说县令中了邪呀,之前不还说中毒吗?” “那也得有个说法吧,是好了,还是好不了了…” “嘘,可不能这么说。” “…” 陈杏儿看向嘈杂的一处,仿佛是应着李耕的话,恰好出现的怀疑。 一个道士必然医不了病,这场做法为的是何用处。 至少不是真的要祈福。 让道士为唐为仁的“死”下定论? 倒是有这种可能。 但为何又要人提出县令中邪的疑虑? 呵呵。 她心底轻轻一笑。 李耕此计确是歹毒。 他不仅要道士证实唐为仁已死,更要借“邪祟”之名坐实唐为仁死于自裁。 若人们问起县令为何自裁,便会有一封悔过书,同渠阳子的法言相证,指明唐为仁犯下大罪,追悔莫及。 届时,有清平观的道长下了定论,浔安之众哪里还会质疑证据,若此后恰好再得偃州之讯,便只待朝廷处置了。 好一招毒计。 此时,渠阳子望了眼天空。 “金乌当照,二位尽快商榷。” “赵江,你看到了,浔安的百姓也心系唐大人的安危,你还是快些让开,别耽误了仙长做法的时辰。”李耕再次催促道。 周围的百姓纷纷响应,都叫衙役们让出法场。 赵江无法,只得先带人退了去,转身时他突然回头,正见李耕眼中,仿佛射出两条啐了毒的蛇影。 “请仙长做法!” 渠阳子手持一柄镶朱砂的桃木剑,剑穗上串着五枚铜钱,每走一步便发出细碎的轻响。 他走到太极图中央,足踏禹步,鞋底的云纹与地面白灰线条相叠。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渠阳子声如洪钟,左手捏着“三清诀”,右手的桃木剑直指天穹。 突然,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张黄裱纸符,符上用朱砂画着扭曲的雷纹,指尖蘸过符水,猛地按在符心,朗喝一声:“敕!” 刹那间,供桌上的檀香突然爆出火星,青烟化作数道细流,缠绕着法衣盘旋上升。 须臾,渠阳子睁开了眼睛。 “仙长,如何了?”李耕进前一步问道。 渠阳子二指捏着符,在眼前划了两道,而后说:“此衙,确遭邪祟侵袭。” 听闻,李耕心下一喜。 “敢问仙长,是什么邪祟,附在了谁人身上?” “李县丞,衙门乃官署,天子之邸,何来邪祟侵袭,可是不将皇家天命放在眼里!”赵江当下高声斥责。 李耕犹豫一瞬,却仍驳道:“赵班头何不先听仙长道来,万一正是有邪祟作孽,污了皇家清明呢。” 说完,他还冲赵江挑衅一笑。 “还请仙长解惑。” 渠阳子闭目略施口诀,再次睁眼时,却捏符指向李耕,道: “县丞近日,可有遭逢变故?” 第77章 牵扯陈杏儿 李耕被问得吓了一跳。 不是应该直接说唐为仁身附邪祟,怎么反倒问自己? 他余光望向郑康,不是说都交代好了。 “生病的不是县令大人吗,渠阳子问县丞做什么?” “怪也…” “诶,你说县丞前头犯过事,还被巡抚大人给判了,如今唐县令就得了重病。” “你是说,唐县令的病和县丞…” “快些静声,别叫听了去,扣一个诬陷的罪名!” 眼见舆情就要变了走向,李耕连忙朝人群中使眼色。 陈杏儿一直紧盯着,见他一有动作,立即朝他看的方向寻找。 只见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混在人群里,最开始也没参与谈论,反倒在李耕示意后,立刻出声道: “嗐,谁没犯过点事儿,县衙平时不就处置这些,这要是都能害县令重病,那浔安早不知换过几任县令了。” “…也有道理。” “那会不会…不是什么邪祟,就是…” “说什么瞎话,要是县丞有问题,他干嘛自己请道长。” “那道长为啥问的是县丞?” “这…” 此人还是个生面孔。 陈杏儿望向赵江,朝那方向递了个眼色。 人群中摩肩接踵,正试图为李县丞辩护的男子,还不知自己的身后,正在迅速接近两个着常服的衙役。 众人还是给予了李耕莫大的质疑,令他后背浮出一身冷汗。 他只得硬着头皮反问渠阳子:“不知仙长缘何问我?” 渠阳子神情淡然,“贫道见县丞身具浊气,乃阴阳离合之象,阴阳分,乾坤失位,阳降阴升,刚柔异位,清浊殊途,这才有此一问。” 李耕听他说罢,觉得这话中含义似乎有所指向。 他试探着回道:“我…此前的确家中逢变故。” 渠阳子又问:“可是与夫妻有关?” 他是如何算到! 李耕大惊,自己上了清平观便找到渠阳子,直接给请了回来,途中未曾谈起家事,也确定渠阳子再未接触过旁人。 难道真如世人所说,此乃三清庇佑的灵观,南明道人一脉是得道高人? 想到此处,他愈加恭敬地回答:“回仙长,正是如此。” “咋个事儿,县丞遇到啥了?” “这你都不知道,前些日子闹得可大了,李县丞的妻子跟他和离呢!” “竟还有这等事,哪个女子如此想不开,竟闹着要从夫家离开?” “可不是嘛,不止如此,上回在巡抚大人那儿告了一状的,也有那位娘子的份。” “岂有此理,这妇人不仅闹和离,还敢告夫,我要是县令,定判她个七出之过!” “话可不能这么说,陈娘子和离可是占理的,当初是县丞弃她于不顾,多年不归,要不是陈娘子苦撑着一家,他就等着给他娘收尸吧。” “那又如何,县丞再有不是,也是她丈夫,照顾一家不也是做妻子的本分!” “找巡抚告他,也不是为她自己啊,那是县丞无故把绣楼的人关了,还克扣许多店家的银子。” “行了行了,旁人告他当然没错,可就是不该这个陈氏来告。” “你凭甚这般迂腐?” “我说的有错吗,要是人人都像此女一般,整日离经叛道,天下都没有安生日子!” “你这老头忒夸张。” “哼,你不信我,就等着吃亏去吧!” “…” 李耕听着周遭两种不同的声音,突然心生一念。 “敢问仙长,前不久我妻子要和离,还在县衙闹过几回,最后唐县令判了准许,不知可与此事有关?” 渠阳子点了点头,“确有可能。” 他两眼一亮,“那就是说,县令当初不该如此判决?” “唐大人的判决有律法条例可循,县丞休得妄言!”赵江厉声呵斥。 “律法不过是人间法理,法外还讲天道,若县令违背了道法,受了反噬,也不是你我能左右的。”李耕朝他挑衅道。 虽不知渠阳子看出了什么,但他此时已认定,陈杏儿自提和离实为荒谬,既不受世人接纳,一定触怒了天道。 哪怕事态有波折,他依旧能借此生事,只等渠阳子判了陈杏儿,便给唐为仁扣上为官不公的帽子。 今日之事,整个浔安都会传遍,到那时,多添一条罪名,也无人怀疑那封悔过书。 “李县丞别忘了,当日唐大人并未直接判定和离,而是再三问你,得你同意后才下此判决。”赵江又呵道。 李耕心中暗恨,却说:“当日是陈氏以死相逼,还自残污蔑我伤她,唐县令明明看出她的把戏,却还是由着她威胁于我!” 人群又一阵议论,纷纷问可有这回事。 看过热闹的一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当天陈杏儿又是撞柱,又是抽刀抹脖子的。 本就不认可之辈,更像是抓到了话柄,大力抨击起陈杏儿的行径。 就在这时,渠阳子又出言道: “阴阳为何离,清浊在何方,天道未解,不知那位娘子身在何处,可能招到此地,待贫道再问天机?” 赵江立即反对,“你今日只要为县令祈福,无关旁人,休要牵扯无辜。” 李耕却阴险一笑,“仙长只是见一见,你何必阻拦,这不都是为了唐大人吗,知道的赵班头怜香惜玉,不知道的,还以为心疼小娘子呢。” 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笑。 赵江怒目而视,额上青筋暴起,但李耕如何会怵他。 “来人,去把陈杏儿带过来。” “李耕!” “不必了。” 这声音一出,李耕蓦地一愣,转过身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个女子。 她面上带着轻笑,只道: “不劳几位空跑,道长,我便是他的前妻。” 第78章 谁是邪祟 见人庐山真面目,周遭又是一番议论。 有人不赞同她此时露面,认为太过危险,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恨不得两方吵得越激烈越好。 更有人指着她评议,说她如何有违伦理,该低头认错。 李耕迅速先发制人。 “陈氏,县令因偏袒你一人之过而遭此劫难,还不快认罪受罚,求天道网开一面!”就要将过错钉死在她身上。 他一面说着,还使人上去押她。 赵江一个挥手,身边的衙役也迅速动身,各自拦下了李耕的手下。 “赵江,你敢妨碍本官!” “李县丞,你现在是在堂审吗?” “…” “李县丞不会又要公报私仇,呵,现在更好,打着道士的名义就能随便拿人了。” 李耕黑了脸,“我并未处置她,此乃天意,陈杏儿不认罪,上天如何谅解大人!” “好一个天意。”赵江冷笑道。 “方才讲了半天,也未听这道士说唐大人半分不是,反倒是李县丞你,急着盖棺定论,要给大人和陈娘子定罪?” “说、说得也是啊。” “仙长一直没提县令呢…” 李耕连忙驳斥:“此处有人于天道不容,致使县衙正气不存,既然问题在我,陈氏便难逃其咎!” “呵呵,县丞也说了问题在你,又如何说是我的过错?”陈杏儿笑道。 “你…” 见被她抓了话柄,李耕顿时恼羞成怒。 “休要狡辩!陈氏,你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如今还强词夺理、不肯悔过,是问天下几个女子如你一般张狂!” “现下是本官给你机会,你自向天公忏悔,否则,今日连累县令,他日还不知要祸害多少人!” 他这一通栽赃,带着鬼神咒怨之说,很快激起了一众民愤。 人潮中突然传来一句:“陈氏恶妇,还不赶紧认罪!” 紧接着,响起此起彼伏的讨伐声。 “认罪!” “快认罪!” “陈娘子你就认个错吧,让神仙饶了就是。” 靠前站的人里,甚至有胆大的试图去推她。 “肃静!”赵江怒而呵斥。 “难不成真如县丞大人所说,赵班头你故意包庇这个恶妇!” “就是!” “赵班头你要想想县令,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啊!” “她带着恶果在世间行走,岂不是往后沾上她的都要倒霉。” “我以后可不敢去吉祥绣楼了…” 倒不是没人站陈杏儿这头,可他们私下声辩无妨,顶着李县丞官架子的风头,还真不敢呛声。 一时间,倒显得只有赵江和陈杏儿孤立无援。 面对李耕的步步紧逼和群情激愤,陈杏儿丝毫不显慌乱无措。 她看向李耕,后者一脸阴鸷,还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这就以为赢定了? 陈杏儿在一片哄闹中,突然向渠阳子问道:“道长可认同李县丞之言?” “…陈氏,你还想如何狡辩。” “不是县丞要问天机么,既如此,也该彻头彻尾问个明白。”她轻轻一笑。 李耕眉间轻蹙,心道她又要玩什么把戏。 他侧目看向郑康,见对方微不可察地点头,心下更有把握。 这回便是她有翻天的本事,也休想金蝉脱壳! 他不再制止,等着看她挣扎过后的绝望。 渠阳子明面上倒也不偏袒,“既然二位皆有疑,可否在纸上写下八字,容贫道算过,再探天机?” “不可,生辰八字岂能轻易外传,尤其还是女子!”赵江连忙阻止。 于是又有人唱起反调,“这有什么,她嫁娶时不也上庙里合过八字,大不了只叫仙长看过,看完烧了就是!” “是啊,我们又看不着,陈娘子快写吧。” 也有人觉得不好,可反对的声音在这场热闹里,终究是太弱了。 陈杏儿也不扭捏,和李耕一样接过符纸,在背面写上自己的生辰八字。 渠阳子拿回符纸,并排贴在桃木剑上,又面朝供桌上的博山炉,执剑竖于身前,闭目轻念口诀。 须臾,剑端朝前一指,只听渠阳子大喝一声:“解!” “…啊!” 刹那间,众目睽睽之下,李耕的上身窜起火苗,进而将整件衣袍烧了起来! “…着、着火了,着火了!”人们大喊着。 李耕慌乱地挥舞手臂,一边大喊求援,“来人、快来人!” “快救火啊!” 可他手底下的几个虾兵蟹将,哪里遇过这等场面,一个个傻了眼不说,更不敢凑近了扑火。 李耕手忙脚乱地拍打上衣,脚下到处移动,所近之处,人群皆慌忙逃窜。 可今日的县衙里,早已堵得密不透风,前面的人想躲,后面的不明就里,还想凑近看热闹,一时间,三两步都挪不动。 那离得近的,不一会儿就沾到火星,见衣裳有起火之势。 “啊!我的衣服…救我、救救我!” “滚开!” 冒着火的人被一脚揣开,也不知什么霉头,恰恰好撞在李耕身上,两只手臂立刻着了起来。 倒是陈杏儿站在空旷的法场中,早在起火时便绕去了另一头。 就在这时,几盆冷水“唰”地浇了下来。 只见赵江指挥着衙役,十几人有条不紊地提了水桶,对着起火的地方就泼,很快便熄灭了火势。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又好似早有准备。 李耕两只手都被烫伤,好在官袍厚大,火还没来及烧到皮肤。 他狼狈的坐在地上,呆若木鸡,正欲质问。 却见渠阳子抱手作揖,面朝陈杏儿恭敬的行了一礼。 “贫道不知天女降世,叨扰了仙家,还望恕罪。” “…” 李耕也大惊失色,“仙长,你怎么说她…她是…” 他颤颤巍巍地指着陈杏儿。 “陈娘子乃天女临凡历劫,李县丞实为仙家劫数,因此身覆浊气。”渠阳子淡然解释,还好心提点了一句。 “县丞日后苦修身心,未必不能化解。”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原来既非唐县令中了邪,也不是陈娘子有违天道。 而是… 李县丞自己就是个邪祟! 第79章 舆情急转 李耕被手下搀扶着,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他指着渠阳子,神色阴狠地质问:“好你个道士,竟被这毒妇收买,诬陷于我!” “李县丞,你也讲回道理,人家可是你自己请来的。”陈杏儿冷笑道,“总不能构陷旁人的时候,一口一个仙长,目的落空了就倒打一耙。” “一会儿说唐县令偏袒我,一会儿又说道长被我收买,怎么,非得天下官宦神教都合了你的心意,才算正直?” “…” 李耕捏紧双拳,阴鸷而不甘地瞪着她。 陈杏儿径直对上他的目光,凭他现在还以为能吓唬谁。 渠阳子也道:“家师曾掐算浔安有异象,机缘见县丞上山,便派贫道来此一探,贫道并未与谁做过担保。” “那唐县令呢,县令到底有没有事啊?”又有喊声问道。 “县令只怕有危。” 人们又问具体怎么回事。 可渠阳子只说推测不明,天机不可言。 “浊气浑厚,难以看破。”他这般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看向李耕。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众人便开始传,这李耕是个煞星,专门来克天上下凡的仙女,然而仙女气运太强,不但无恙,还摆脱了他,于是他身上那点煞气就克别人了。 最先倒霉的,就是和他做了同僚的唐县令。 有人疑惑,那赵江等人怎就没事? “县令不是前头中毒了嘛,身子本就不好,扛不住煞气,赵班头这些本就康健的,自然没事。” 说得在理啊。 一时间,人群又开始涌动,很快就见其中少了许多上年纪的。 李耕对陈杏儿可谓是恨之入骨,他厉声喊着:“污蔑!都是这个妖妇故意的,是她故意陷害我!” 可事到如今,前有他上任时以权谋私,后又道长做下定论,再无一人会相信他的鬼话。 陈杏儿朝他微微一笑,转身便离开了。 她路过时,人群纷纷挪动,让出了一条路,和刚才指指点点的时候不同,看她的眼神只显得恭敬。 有人想起她是做秀娘的。 “你看陈娘子手艺卓尔不凡,会不会真是织女娘娘转世下凡啊?” “有这个可能啊。” “管是哪个,反正都是天上的仙女,除非也是神仙转世,否则哪能配得上,可不得早早离了去!” “要我说啊,她还是心善,不然就该让个煞星一死了事!” 李耕惊怒地望向郑康,这主意是他提的,是这家伙背叛了自己。 可他眼中所见,是郑康同样震惊的神情。 他微微一顿。 难道不是? 可这样一来,陈杏儿是如何与渠阳子勾结上的? 赵江没有给他质疑的机会,一边下令让围观的百姓退散,又一面走到他跟前。 “事已至此,为了唐大人尽快痊愈,这几日就请县丞好生休养吧。” 李耕羞怒地瞪着他,“赵江,认清楚你的身份,你没有资格命令本官!” 赵江轻声一笑,“我何至于命令县丞,不是县丞自己说关心唐大人么,为了大人着想,你便是退让一二又何妨?” “再者,县丞也能趁这个机会苦修身心,驱除浊气。” “你!” 百姓们不敢和官家呛声,却也一边走,一边留意着二人,同时窃窃私语。 “赵班头说得也没错,不然县令怎么好起来。” “嘿,我看这李县丞肯定不走,他本就和唐县令不对付,要真能克死了县令,指不定偷着乐儿呢。” 李耕听到此言,正欲发作,却见赵江突然对他躬身作揖。 “请李县丞闭门休养!” 他一声过后,众衙役也一同喊: “请李县丞闭门休养!” “你们…” 李耕对着一圈挨个指过去,像是要牢牢记住这些人一般。 就在这时,他一个手下走到身后,伏在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李耕的神色变了变,心有不甘,却是最终甩开残破的袖子,黯然离去。 赵江待收拾完残局,便来寻陈杏儿,眼前的吉祥绣楼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热闹。 几个小厮来回打转,光是维持秩序都要忙不过来了。 兰草带他上了后院,一路上也是笑意满满。 “此计真是一箭双雕,既打压了李耕,又能重振你的名声。”他夸赞道,“也多亏你想到策反郑康。” 外头那绝大多数的,可不就是奔着她的名头来的。 如今倒是一点不忌讳了。 陈杏儿笑了笑,又问:“郑康如何?” “他编了个借口,说是我找机会接触到渠阳子,说动了他。” “李耕信了吗?” 赵江摇了摇头,“他信不信无妨,眼下他只能通过郑康联系偃州,偃州那边也已递了消息。” “方才人群里那个,不是李家村的,我看着不熟,可是偃州派来的?” “那倒不是。”赵江安抚她道,“是浔安本地人,我查了,是个赌徒,大概是缺钱了,被李耕收买。” “这样…” “偃州那边,恐怕再过不久就会动手,李耕这回只想借刀杀人,单有郑康不足为证,若想一起判他,还需抓一次现行。” “所以你把他赶了回去?”陈杏儿笑着问。 “呵呵,就是想试试看,会不会狗急跳墙罢了。” 听罢,陈杏儿倒是若有所思。 “不过,”赵江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渠阳子回去了,临走前托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陈杏儿将信打开,里面只写了一行字: “天命本厚,否极泰来,云程发轫而九万可期。” 说来,赵江此前一寻到清平观,便是渠阳子出来接待的,无论他说什么,渠阳子只管应是,他那时还觉得,这些牛鼻子果真框人呢。 “陈娘子,有个主顾来找,说是您的邻居张家。” 陈杏儿微微一顿,收回信件,随小厮一同出去。 张二太太见到人,笑容满面迎了上来。 “我早说你气度不凡,是个有福相的,早前我那闺女听信小人谗言,我快带她来给你赔个不是。” 第80章 张家转意 陈杏儿这才留意到,张二太太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年岁看着和兰草差不多,相貌不算出众,打扮倒十分精致,眉眼中还带着淡淡的疏离。 原来是张姑娘。 张二太太把人提到身前,“快,茹儿,这就是要给你绣嫁衣的陈娘子。” 这姑娘两眼一直瞧着下方,又被她娘催促了一下,才浅浅伏了伏身子。 从头到尾,也没拿正眼对跟前之人瞧一瞧。 陈杏儿还在心里打趣,莫不是哪日在街上遇到,这姑娘也不认得自己。 “…呵呵,陈娘子宽宏大度,莫与小孩家的计较往事了。”张二太太把女儿拽回身边,上前拉住陈杏儿的手。 “呦,来的是哪位大主顾啊,前面都忙得不可开交了,怎的还挤在这儿。” 一声阴阳怪气的讥讽响起,众人回头,只见兰草走了过来。 “哦,张家太太啊,那素纱绣好了就给您府上送去,您快放心回去吧。” 张二太太尴尬地笑了笑,她今日可不正是为此事而来。 她拉着陈杏儿,恳切地说:“陈娘子,之前都是孩子不懂事,什么分开绣这个那个,哪有一件嫁衣经两地手的。” “这嫁衣样式是娘子的主意,还得劳烦你整个儿做了才是。” 陈杏儿把手抽了出来,面上依然带着笑,“张太太,府上前日来人告知后,剩下的功夫,也就安排其他单子了。” “这…” “张太太,像我这种在外做差事的,碰的都是一锤子买卖,断不能常常反复,没法如贵府的绣娘一般专心于一人。” 这话便是刺她们此前,待她如待下人一般随便。 买家和卖家理应是公平的,陈杏儿可不是张府豢养的,啥事儿都围着一位姑娘转。 张二太太听了这番话,脸上止不住的难堪。 她先前拗不过女儿,也被身边的家仆说动,毕竟是嫁到姚家,对陈杏儿的身份还是谨慎些好。 可谁曾想,几日的功夫都没有,陈杏儿竟从一个晦气的和离妇,摇身一变成了下凡的仙女。 还是清平观南明道人的关门弟子认证的! 陈杏儿过去一直生活在浔安县,一心操持李家家务,平日里消息闭塞,感触不深。 但对于许多小有财势的家族来说,清平观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 尤其在府城,以秦府老夫人为首,年年都要听南明道人讲道,府城的其他家族也都对清平观肃然起敬。 若旁人知晓,新妇的嫁衣是天女转世的绣娘所制,还是用了大齐独一份的手艺,别说有面子,这姑娘的身份都要抬一抬。 张二太太自是悔不当初,连忙带着女儿来说和。 可陈杏儿已经不给她们机会了。 她早先觉得张家家世不浅,通过张姑娘的亲事,可以打出素纱这个招牌。 如今却是用不到了。 她自己的名声就能引来不少富豪乡绅,何愁素纱推广不出? “这么说,你是不给我做嫁衣了?”此时,这位张家姑娘才算正眼瞧了她一回。 陈杏儿笑道:“我按此前和张姑娘谈好的做,素纱绣完了便送过去。” 张姑娘移开视线,没再说什么,就是脸色瞧着好不到哪儿去。 “陈娘子,你再想想办法。”张二太太不想轻易放弃,“我知你最是体贴,你也晓得,亲事于一个女子有多重要。” “张太太莫要抬举我。”她想试探自己的良心,可陈杏儿都到什么年纪了,经历过多少事,还缺人夸赞几句妇德? “女子的婚事当然重要。” “那你…” “张姑娘的体面是张府给的,杏娘只是个生意人,还是外人,我能做的,就是把谈成的生意做好,给姑娘好生绣那件素纱。” 现在后悔了,可是早干什么去了? 一面说理解她,一面又由着女儿和下人怠慢她,如今的果,可不就是张姑娘造下的因。 张家母女悻悻而去后,陈杏儿也要着手排活计了。 可她并没有因渠阳子的话,让自己身价高抬而雀跃,反倒是觉得有些悻然。 凭什么自己在这儿受累受委屈,最后拿一两的工钱,倒是给杨岑、给秦府赢来不菲的商机? 甚至从头到尾,他们都没出现过。 她被人质疑的时候没有,绣楼的工人受难的时候更没有。 现在要她把这些源源不断地单子接下,然后没日没夜的留在绣楼干活? 好像此前什么都没发生,她继续做一个勤奋的绣娘? 开什么玩笑。 秦府分明从头到尾看得清清楚楚。 她是喜欢这份差事,可也不该被人空手套白狼。 她能做的都做了,若真觉得是一场机遇,也是时候让他们自己争取。 望着楼下拥挤的人潮,从外面拼命往里挤的手脚,仿佛要把门框推得变了形。 里外皆有声音,不停喊着:“我这件要陈娘子做…”。 陈杏儿一步一步,慢慢走下了阶梯。 就在离地只剩两阶之时,她故意脚下一空,侧身摔了下去。 扑通! 兰草闻声回头,只见她昏倒在地上。 “杏娘!” “呀,陈娘子!” “陈娘子摔下来了!” “快看看呀,人有没有事!” “别挤、别挤…” 兰草赶忙跑了过来,见她双眼紧闭,当下心急如焚,忙让小厮把人抬到房中。 就在这时,被她紧握的一只手突然动了动。 兰草刚想说什么,却感受到手上被人捏了一下。 “…” 她无言盯着陈杏儿看了一会儿,被小厮催促了一声,才转身对外面的宾客说道: “诸位,杏娘不知伤到了哪儿,要请大夫看过,旁的单子可继续下,但指名杏娘做的,还烦诸位日后再等消息!” “怎么这样!” “…那能咋办,没看见陈娘子都昏过去了。” 有人问能否先把订单记下,可兰草又说,不知陈杏儿情况如何,怕耽误工期,不给记。 众人无法,只得先行离去,绣楼瞬间空了一大半。 兰草回到屋里,轻轻关上了门。 “好了,还是真给你请个大夫?” 第81章 罢工 陈杏儿睁开眼睛,慢慢坐了起来。 “这些人可真是…”兰草也是无奈,半天前还不停嘱咐,东西不能让陈杏儿碰,这会儿恨不能啥都叫陈杏儿动两针。 “也罢,你也休息两日,晾他们一晾。” 却听陈杏儿道:“我这回可不止歇几日了。” “嗯?” 她见小厮在门口踌躇不定,便让他去请大夫。 兰草不解,这不是没事么,还要大夫来做什么? 药堂来的大夫也奇怪,来人说娘子在楼梯上摔了,可眼前这架势,分明一点事儿没有。 待他为陈杏儿诊脉后,轻轻皱眉,“娘子身体无大伤,只是这脉象…浮取无力,乃虚劳之象,可是常年劳心劳力所致。” 兰草听着,连忙道,“杏娘以前操持了太多,仔细想来,都没有好好调养过。” “这便是了。”大夫也颔首,“娘子气血亏空,有脾胃虚弱、肝肾精血不足之状。” 他顿了顿,写下了一个方子,还说:“治病如治水,堵不如疏,药方不过是辅弼之助,真正的药石还需用心调养。” “多谢大夫。” 兰草不掩担忧之意,“你身子不适,早该跟我说的,没想到这么严重,要是落下病根可怎么办。” 陈杏儿笑着摇头。 “没那么严重,咱们做活的人,多少都有这些毛病,大夫只是看到便讲明罢了。” “你没有觉得难受吗?” “不算严重的,不必担心。” 其实,真比较下来,她的身子肯定比兰草差很多,如果按前世的步骤进展,不出几年还会有各种病症。 好在现在改变了这一切,不过,想来先前发生的种种,也着实让她忙碌了一回,刚才故意摔下楼梯,撞在地上时,还真感觉有些遭不住。 原本打算叫大夫,是为做戏做全套,现在看,不如趁这个机会调理身体。 “不管怎么说,你就回去好好歇息,反正杨掌柜也不在,其他活儿有我们呢。”兰草已经拿定了主意。 “倒是张家那边…不行也给推了,她们又不是直接找的绣楼。” 陈杏儿却摇头,说张家的婚服不仅不能推,还得让别人知道,她手头正在做这个。 兰草不解,如此一来,那些要找她的,还不得找到家里去。 “那还算什么休养?” 可陈杏儿要的就是这个。 “区别大了,我在家便是接的私活,愿意接谁的,愿意接多少,那是我自己的意愿。” 挣多少银子也是自己的。 兰草怔了怔,可这不就是… “杏娘,你要离开吉祥绣楼了吗?” 陈杏儿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这…” 兰草有些慌了,她突然意识到,以东家的身份来看,这就是雇来的绣娘,有另起炉灶之意。 按理,她作为秦府的家仆,应该替主家着想,尽力挽留。 可如今她能怎么做呢? 大夫连方子都开了,她不能强行再让陈杏儿干活,亏了她的身子。 可她也没有足够的权力,为陈杏儿争取更多优待。 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杨岑和主子那边,如今对陈杏儿究竟是什么想法。 陈杏儿本就手艺好,如今又得了好名声,以后不愁养活自己。 若她觉得自己干着快活,最后真的要走,她如何才能留下她? “杏娘。”兰草难过的低声唤着,话音带着浓浓的恳求。 陈杏儿自然听得出来,却只能狠下心,扭过头去不看她。 她要看看秦府真正的意思,必须让他们觉得,连兰草都不管用了,才能把人逼出来。 如今素纱已出,她却恰好“生了二心”,即是变相在催促,若秦府果真在意这门生意,自然会派人出面。 但若不然,她便不该将光阴虚耗给这些人。 邱芸生前世可以找到绣娘,在别处自立门户,如今有她在,也能如法炮制。 可她不能与兰草讲明个中心思,毕竟无论如何,她们只是朋友,而秦府才是兰草必须效忠的主子。 她站起身,在兰草不舍的眼神中,拉着她的手道: “好兰草,就当帮我最后一个忙吧。” 兰草张着嘴,想劝却终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却让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如此人微言轻。 她本是在父母的庇护下,来浔安做了个安分的差事,份例不多,但日子过得舒心。 兰草不是那些一心想往上爬的,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差事都很满意。 可就在此时,她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如果能在主子跟前说上话的是自己,如果能做主留下陈杏儿。 如果能决定绣楼大小事的人是… 陈杏儿离开绣楼,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李衍念书的书院。 也恰逢夫子当下正好有空。 “杏娘冒然登门,打扰夫子了。”陈杏儿致歉道。 夫子倒没有不满,“陈娘子不必这么说,反倒前些日事忙,没来得及告知李衍之事,是我多有失礼。” 陈杏儿神情一愣,“…李衍怎么了?” 他又闹出什么事儿了? 夫子叹了声气,“看来娘子确实没得消息。” 上回昕泉回来,说完事情经过,也称看到李家和陈娘子多有不睦,如今看,还真是好一双冤家。 连儿子的事都不告诉他母亲。 “是这样,前不久,李衍的父亲过来,为他退学了。” “…”陈杏儿是有些惊讶,但好像也并非全然说不通。 王李氏那般在意李衍念书,就是为了让他考功名,以后不用步李耕的后尘。 但旁人的话她听不进去,不代表李耕的劝说也没用。 可尽管如此… “夫子可知,李衍可有被他父亲送去做学徒?” 夫子道:“我倒是听说,李衍去了王家做事。” 王家? “…城东的王员外?” 夫子颔首。 这下陈杏儿真是震惊了。 李耕给自己捐了个官,却把儿子送去乡绅府里做下人? 还有王李氏竟然会同意? 可是…仔细想想,倒也未必不符合李耕的想法。 他自己就是傍上贵人出了头,未尝不会觉得,比起瞎耗银子读书,不如让李衍和王家小少爷搞好关系,也算和王家牵上了线。 第82章 请先生 至于王李氏那边,李耕已经是前车之鉴了,自然劝得通,即便不考功名,也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夫子见她意外,也有些疑惑,“娘子今日不是问李衍?” “…” 她的确不是。 甚至这些天最忙的时候,都叫她忘记自己成过亲,有过两个孩子这种事。 陈杏儿心中无奈一笑,“夫子见笑,杏娘今日确有另一件事。” 夫子捻须问何事。 “我前不久在城南租下一处宅子,原租户的家仆已逝,留下了一个孤儿,我见他对房屋有执念,便留了他做事。” “娘子善举。” 陈杏儿笑了笑,“您过奖,只是…这孩子没念过书,也不识字,平日洒扫是可以,但有一回,分错了信件险些误事。” 夫子这边明白了。 “娘子想让他念书?” 陈杏儿微微蹙眉,“我盼他学习识字,能做一般的读写,但至于进书院…” 书院以培养读书考学之辈为首任,有条件的人家,都是自小把孩子送来,断没有谁家中途把家仆插进来的。 “且问娘子,府上小仆年岁几何?” “今年十五。” 夫子轻捻须髯,“倒是不小了,随同龄子弟一起怕是勉强,只能同幼堂学子一道,但…读书耗时,也看个人天赋。” 李衍过去也是一年年学下来的,陈杏儿比谁都清楚,念书是个费时费力的事情,一个不好就会变成供第二个李衍。 况且,铁斤只是家仆,陈杏儿又不是大富大贵,收留铁斤的前提是给她干活。 那一大半的时间都在书院,回去再做功课,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若还要他干所有家务,岂非逼出第二个陈杏儿。 夫子自然心知肚明。 来书院不切实际。 “倒是有一种方式,也许适合娘子的情况。” “先生请说。” “大户人家教仆从,有一种是设席聘请书生,免去三坟五典,只教识字,若娘子有意,我倒是有合适的人选。” 陈杏儿点头道:“此法合我意,不知先生推荐何人?” “娘子认识的,正是昕泉。”夫子笑道。 “昕泉?” 陈杏儿想起了那个孩子。 其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她不用付书院高额的束脩,而尚未考取功名的学子,价钱也比一般的书生便宜。 再者,昕泉是个孩子,去她家待上几个时辰乃至一整天,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她也无需为此回避。 但若说顾虑… “敢问先生,昕泉今年多大年纪?” “虚岁十四。” 陈杏儿微微一愣。 那便是只有十三岁,竟然只比李衍大一岁吗? 这孩子无论面相还是行事都很成熟,她此前还以为有十五六了呢。 夫子自然明白,她担心的是什么。 “陈娘子还请宽心,昕泉的学识老夫绝不夸大,他已过童生,是如今学子中的佼佼者,且性情稳重,待人温和亦不失耐心。” 陈杏儿还是有些不放心,“我家中那孩子,本性为善,可性子有些顽劣,县衙的官差都管不住他。” 夫子对此并不担心,“娘子曾与他相处,昕泉为人处事如何,想必您心中有底的。” “…” 她的确见过,昕泉遭遇王金顺羞辱欺压,可拍拍身上的灰土站起来,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 “可是,那孩子想必往后要深造,如此…会不会耽误他读书?” 夫子便笑道:“不如这样,昕泉白日在书院念书,傍晚去娘子家中授课,娘子且先以七日试一试,若不行,我再另荐他人。” 话已至此,陈杏儿只好答应下来。 总之她对昕泉的印象也不错,就如夫子所说,可以试上一试,且看两个孩子磨合得怎样吧。 待她回到家时,兰草已经急得转了三个圈。 “你上哪儿去了,铁斤说你一直就没回来过?” 不怪她忧心,近日出了这好些事,陈杏儿如今还是浔安风头浪尖的人物,被人拦在路上谈生意都好说,就怕是被李耕之流找麻烦。 陈杏儿便解释了她在书院的事。 兰草听完,笑着朝铁斤打趣道:“你小子要有先生了。” 铁斤皱着鼻子,挠了挠头,“我都多大了,娘子怎么还要我念书。” “不用你作诗写文章,只是学会识字而已。”陈杏儿笑道。 “娘子和兰草姑娘不也识字,你们教我就行啊。” “哈哈,要我教你小子读书,你给我多少束脩啊?”兰草玩笑道。 “你不是跟娘子关系好呢,还这么小气。” “嘿,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陈杏儿无奈摇头,“兰草平日在绣楼做事,回来是要歇息的,再教你读书就太累了。” 而她也有自己的事,没那个功夫教他。 “来的小先生收多少银子?”兰草笑问道。 “呵呵,不多,一天二十文,他先来七天,顺的话,以后每两日来一次,我管他一顿晚饭。” 也不算太少就是了,五个月就是一两,一年下来也得出二两多的银子。 “所以说,为了家里的银钱着想,你多用心,尽快学会了去。”陈杏儿笑着对铁斤道。 也是借着话茬叮嘱,“莫看人年纪小欺负他,否则换一个年长的,我们要花的银子可就多了。” “可是,一定要学吗?”铁斤还是一脸的不情愿。 “自然。” 见他还有抗拒,陈杏儿转而肃然道:“你看旁人家中雇人,都愿有几个会读写的,接了书信帖子也知该怎么分。” 铁斤想起自己上回放错了信件,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兰草又问,“那孩子家住何处?说夜里过来,等教完了天色也黑了,他一个小孩,自己回去方便吗?” 陈杏儿不是没有考虑这一点,是以也正准备问。 “之前我接的那些活,一共挣了多少?” “怎么了?” 她指着两边的东西厢房,那里屋架有些破败了,是以这些天,兰草都是和她一起住在主屋。 “我想把这边修一修,再把后房整理一下,给铁斤弄个正经的屋子,厢房一间给你住,一间就当客房,夜里晚了,就让昕泉住下。” 第83章 修屋 她说完,便看见兰草眉梢扬起的弧度。 “…我还能继续住在这儿吗?”她以为陈杏儿表露了态度,会一并疏远自己呢。 陈杏儿笑道:“怎么不能,你平日又不回府城,绣楼的房间简单,哪有把这里收拾出来睡得舒服。” “杏娘…” 兰草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一把搂住她的手臂。 听到要给自己打理屋子,铁斤的神情却没那么兴奋,他挠了挠脑袋,“娘子是嫌乱吗,后房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里边杂物太多,很多都没什么用,你把要留的东西拾掇出来,剩下的一并丢掉,我让人看看屋架用不用加固。”陈杏儿说道。 先前忙于绣楼和李家,没机会好好整理一番,她虽然不忌讳宅子死过人,但谁想天天和那些旧物待在一处。 “全、全都要扔吗?” 陈杏儿回头看他一眼,“你的东西,和你祖父母的遗物留下,剩下的不要了。” 而后,便看见铁斤垂下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兰草也看向她,眼中的感慨不言而喻。 这孩子会睹物思人。 陈杏儿心下叹气,却也只能摇头。 说干就干,她很快找来了木匠和泥瓦匠。 偃州征集军需时,已经带走了一批人,现在浔安的木作只剩一家。 也正是给李家村修祠堂的那些人。 这队人的工头姓杨,他上下看了一圈后,表示只有后房和西厢房需要大动。 杨工和陈杏儿也算相熟,之前被李耕克扣银子,还是陈杏儿想的主意请来了巡抚,为他们讨回银钱。 这次当是投桃报李,说要给她们算便宜些,三间房子一共四十两就行。 陈杏儿心里合计,按兰草所说,加上给张家绣的素纱在内,此前统共得了三十两出头,肯定不够付。 “老杨叔,我眼下手头银两不足,要不您看看,先动两处要紧的好了。” 杨工听后,却是大手一挥。 “你急着修屋子肯定有用,还分什么先后,我先盖出来,剩下的银子你慢慢给就是。” “…那就多谢杨叔了。”陈杏儿笑着致谢。 “嗐,跟我还客气这些,真要说谢,该我们几个老家伙说还差不多,要不是杏娘你主意多,上回我连工钱都给不出了!” 说的是李家村那间祠堂。 陈杏儿听着,也问,“李家的祠堂可是修好了?” “早就给他弄好了,前日我都收工了。” 提到李家村,杨工依旧觉得晦气。 “自打姜家那几个去了偃州,整个浔安,哪儿的活不是找上我,要不是他县丞好大的官威,我是真想撂挑子算了!” 陈杏儿轻轻一笑,“好在李村长识大体。” “哼,他是愿意装装样子,不过也没什么用,我看啊,李家村那些小的见同乡做了官,一个个儿也都不服管了。” “哦?李村长不是放过话,看着像要约束他们呢。” 杨工一边指挥人干活,这边跟陈杏儿唠了起来。 “换以前可能还行吧,现在跟县丞比,他说的话还有几个分量。” “上回在衙门见,县丞身边的人倒是少了许多。”应该还是有些效果才对。 她提到李耕在衙门搞法场,杨工倒是有所耳闻,那段时间,他还在李家村给祠堂的工程收尾呢。 “起初是没几个出村,但就在前日,有几个离开的小子回去了。” “哦,李村长什么态度?” “那肯定要打啊,可打完就完了,还能怎样,他还能把县丞的人赶出去?” 陈杏儿心中一动。 那些人回去李家村,难道是受李耕指使的? “老杨叔,然后呢?” “他们挨过了打,就挨家串门,跟多少年没见过似的,天都黑了才走,还有好些人去送了,看那模样,嘿,还挺风光!” “这次他们带走了多少人?” “啊?啊那倒没有,没人跟他们走。” 陈杏儿有些发怔。 没带走? 总不能思乡情切,单就挨了一顿打只为絮絮家常? 这不可能,他们是挨家串门,这个举动并不寻常,若背后真有授意,必然是另有目的。 “老杨叔…可有听见他们说什么?” 杨工摇了摇头,“那哪听得到,我们都是远着干活的。” 就在这时,一个爬到屋顶的年轻瓦工插了一句,“他们还要去小白屯吧!” 陈杏儿闻声望去。 “胜子,你咋知道的?”杨工问。 “哦,我路上撞见了,那天他们出去的时候,有人说什么‘三姑嫁到小白屯’要去试试啥的!” “试啥呀?” “那我没听见。” 陈杏儿垂眸若有所思。 小白屯,那里离李家村可是有些距离,属于浔安辖属的边缘,甚至更靠近另一座县城。 李家村和小白屯来往并不算多,他们所为何事,还要找到小白屯去? 可是,若李耕真有什么动作,郑康应该会告知赵江才对。 他们并未收到消息。 若非这些人的举动并无大碍,那便只有… 郑康被怀疑了。 杨工在一旁自言自语,“哼,这帮李家村的,忒是闹心,不知道得把县里折腾成啥样才罢休。” “唉,也不知县令咋样了,就盼着他早日好起来,压压这些人的气焰!” 陈杏儿两眼微闪,拉着兰草走到一旁。 “你明日就说婚服需要商议,去张家找到子午,让他转告石头过来见我,来时跟着杨叔的人一起进。” 兰草不禁一怔,“你担心有人盯着咱们?” “小心点总是好的。” “你想让石头查什么,要是有危险,他兄弟会不会不同意?” 陈杏儿却摇了摇头,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有种直觉,李耕在酝酿什么,连县衙都尚未察觉。 他们这些在明处的人,说不定已经被防范了。 第84章 石头的消息 伴随着一阵叮叮咣咣的做工声,一个年幼的身影敲开了宅子的大门。 “你看,就是这间,娘子说了,等修好了可以让你住下。” “后面的地方是我住的,里面堆了不少东西,你要是嫌乱,咱们就在院子里。” “…” 铁斤的声音愈来愈近,主屋里的谈话戛然而止。 陈杏儿使了个眼色,让石头先进内室。 她回头看向来人,还颇有些惊讶。 “昕泉,你怎么来了?” 铁斤已然一脚踏进了屋子,昕泉却站在门外,先对陈杏儿抱手行礼。 “陈娘子早安,晚辈叨扰了。” 陈杏儿招手让他进来,“不必多礼。” “怎么今日过来了,我还跟夫子说过,要先把屋子收拾出来。” 昕泉道,“是,晚辈已听说了,夫子建议我先把书本带来,给娘子过目,看是否还有要添的。” 陈杏儿接过他递上的书本,看了看,其中有《三字经》、《千字文》和《百家姓》,最后是一本《孝经》,还有几叠手抄字帖。 “这么多啊!” 铁斤见这好些纸册,随着陈杏儿翻开书页,密密麻麻认不得的小字出现在眼前,直叫他看一眼都觉得头疼。 陈杏儿含笑瞪了他一眼,“这些都是最简单的,不准叫苦。” 又对昕泉道:“不错,你准备得很好,有心了。” “晚辈应该的。” 陈杏儿再次看向铁斤,“既然刚好人在,先行拜师礼好了,铁斤,你去备茶。” “…哦,好。” 铁斤不知什么是拜师礼,只知道按她的吩咐做就是。 倒是昕泉一改方才的沉稳,有些犹豫道:“我并非正经夫子,只是教铁斤兄弟读文识字罢了,不必劳烦您吧。” 陈杏儿笑着摇了摇头。 “师长便是师长,学生便是学生,你二人学余之时,如何相处不说,可翻开这书册,便要知礼明德。” “是。” 陈杏儿望着门外,“那孩子性子活泼,我不愿太过拘他,可也希望他明辨是非,待人心中有数。” 这便是身为家长告知自己的意愿了。 昕泉起身,再度施礼道:“晚辈明白,既已接下此职,往后必当尽力。” 铁斤对于向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行跪、端茶、叫先生,十分的难为情,但回头又见陈杏儿面色凝重,想抗议的心思只得作罢。 一礼已闭,昕泉此行的目的也完成了,陈杏儿便让铁斤送他离开。 铁斤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和带人进来时的兴奋劲儿截然不同。 这一切,陈杏儿全都看在眼中。 是以不免叹了声气。 “娘子待这两个孩子极好。”石头从内室出来,并一面感叹道。 陈杏儿只略微抬了下唇角。 “也许并不是他想要的,只是我强行要求,若他接受不得,对另一个,也未必就好。” 但凡有条件的人家,过往都会送小孩读书识字,她幼时便很想与旁人一起,恳求父亲带上自己。 直到抚养李衍时才发现,世上确有人非但没有天赋,还十分抗拒读书。 铁斤长到这个年纪,若他排斥,则更加难以改变,只怕最后也是浪费时间。 “娘子多心了,他年纪小,还不知会识字的重要。”石头宽慰道。 也不止识字。 她之所以要求昕泉和铁斤全了礼数,为的也是治一治铁斤的性子。 这孩子失去亲人后,一个人生活了五年之久,想来是为了能活下去,也为了不被欺负,他的性格十分张扬。 连对衙门的官差,都一口一个“姓赵的”叫着。 得亏赵江是面硬心软,换做一个计较的,还不知要他吃什么亏。 同样是直爽,兰草实则张弛有度,知道什么时候该拿高调,什么时候不该插嘴。 她是真正被人教导过的。 陈杏儿无奈笑着,“按理先前的主人还是个书生,竟也没教他一本书。” “但想必他明白,娘子出钱出力为他请先生,已是难得了。” 想起了什么,石头感慨了一句。 “当年家贫,哥哥没能进学堂,但他觉得读书是个好本事,后来辛苦做工,就为攒下银子送我念几年。” 听着,陈杏儿舒展开眉眼,“说到你兄长,想来这回也叫他担心了。” “只不过去几个村子转转,我也说了没多大事,亏他还要爹每晚都去消息。” “呵呵,上回的确惊险。”陈杏儿笑道。 “我和兰草也是心有余悸,更何况他身为长兄,你且顺了他的意,叫他放心就是。” 而后便问起他情况。 “我去见了赵班头,他有派人盯着李耕,但确实没有异样。” “郑康呢?” “他照常在衙门点卯,赵班头说,他和李耕只以书信来往,李耕近来没交代什么。” “可去过李家村了?” 石头点头,神情十分疑惑,“是,可也没什么异样,走的还是那几个,其余人没多少变化。” “杨工提到被串门的那几家我也看过,人都在,最多是有人游手好闲,整天在村子周围闲逛。” 还有小白屯,不但他去了一回,就连赵江也派人查过。 都没发现哪里不寻常的。 “倒是有一件事。” “什么?” 石头根据泥瓦匠提到的“三姑”打听,两村的姻亲较少,很快得知确有一家的媳妇,在李家村合这个身份。 “她嫁的男人,在小白屯还是有些名头的赖子,村里人说他打架斗殴是把好手,行事太过混不吝。” 陈杏儿微微一顿。 李耕的手下,特意去找这种人做什么? “他去见李耕了?” “似乎没有,听说他一直在村里。” 陈杏儿起身,绕着屋子慢慢走了几圈。 突然,她转身说道:“你把浔安周围的村子都跑一遍,看看那几个李家村的人,是不是都有去过。” 第85章 再度登门 “娘子,啥事儿这么开心?” 铁斤见她拆了封信便笑得欢愉,不免问道。 陈杏儿将信纸递给他。 “我不认得呀。”铁斤拿着信,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杏儿笑道:“不急,待你学会了识字,自然就能看懂了。” “娘子告诉我也行啊。” 铁斤不明白,他不识字不也活得好好的,其他家务都做得来,唯独不懂这些信件、帖子罢了。 “我为何要讲给你?” “…” 铁斤愣了一瞬,抬眼看向陈杏儿,见她不似生气,才缓缓松了口气。 陈杏儿伸手,用指尖轻点信面。 “今日是我看到好消息,心中高兴,可若换成是个坏消息,使我不快了,也要我一字一句说给你?” “…” 道理其实简单,铁斤为了留在这儿,必然要显得自己有得用之处。 陈杏儿待人和善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也会有要求。 他总不能看不懂主人家的脸色。 当然,这般也是陈杏儿变相敲打,为的是让他日后沉下心跟昕泉学习。 敲打完后,自然也该分享些好事。 “信是府城来的,那儿新开了间店铺,还有栗阳府独一份的布料。” 铁斤微微一怔,他看向桌上绣了一半的素纱。 “难道就是…” 陈杏儿拿起素纱,轻轻抚摸着。 又吩咐道: “去买些茶叶回来吧,该待客了。” 宅邸的修缮将近完工时,果真迎来了一位客人。 张二太太这回还不是空着手,四个家丁抬了两张楠木长案,身后还走出一名仆妇,手上捧着一只盒子。 “我家太太听说娘子在养病,特意带了燕窝。” 和上回在张家见的不同,这个脸上的笑容还要热切几分。 从邱芸生的信来看,不难猜到张家的来意。 她等的人,这不就登门了。 陈杏儿轻轻将盒子推回,一面对张二太太道:“您快别这么客气,今日不是来看我么,送这些倒是折煞了我去。” “娘子不必自谦,我家姑娘的婚事还托了您的福呢,多少好东西都送得!” “是了,我忙着婚事抽不开身,你搬来这好些日,都没能一起坐坐,看你这会儿修屋子,便当是乔迁礼了。”张太太也拉住她的手。 她指了指家丁搬的,“几张家具,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家里都能用得上。” “你怕是以前亏了身子,这燕窝都是上乘的,你拿去吃,可得好好补补。” 瞧今日这话说的。 对于张姑娘的婚事,陈杏儿自知没那么大面子,甚至还推了她的嫁衣呢,如今张家这般恭维的上门,还是有所求。 陈杏儿不动声色地笑着,也没说收下东西。 “今日刮了风,比昨日还凉些,太太先进屋说话,喝杯热茶。” 那仆妇见没人过来接盒子,只得继续端着,随二人一同进了屋。 张二太太一经落座,便对她嘘寒问暖道,“听说你摔了,如今怎样?我看你行走无碍,应该没伤着骨头吧。” 陈杏儿含笑道不曾。 “那就好,咱们女子啊,生养过后,到了这个年岁,就得多注意些。” “是,还要多谢您挂念。” 张二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跟我还客气这些,我不过虚长几岁,你唤我一声姐姐才好,我平日操持家里,也没个伴在身边。” 仆妇站在她身边,也插话道:“陈娘子与太太看着就亲切,往后有个离得近的姐妹,多多来往,日子可就热闹了。” 张二太太笑着点头。 陈杏儿不曾接下这个称谓,随她们一同笑道:“张太太是举人老爷的贤内助,杏娘平日做手艺多些,可没什么机会一道说话。” “唉,总有得闲的时候,咱俩家住得近,还差串门的机会吗。” “等茹儿这回出嫁,我身边就更没人说话了。”说着,张二太太还略显感慨起来。 陈杏儿只是笑了笑。 她不主动回应,张二太太也渐渐没了话茬,除了铁斤进来送茶,屋子里一时间竟安静下来。 气氛显得有些滞涩。 仆妇看了眼张二太太,又问道:“陈娘子那日受伤,可有叫大夫看过?” “有的。”陈杏儿颔首。 “那…大夫如何说?” “我身子虚了些,大夫也建议调养,因而这些日子没去绣楼。” “那娘子这段时日可要安神调理,给自己松快松快,莫再碰了那些针线。”仆妇说道。 可算是提到点上了。 陈杏儿心下一笑,嘴上却说:“绣活倒是无碍,大件的品类我暂且不碰,做衣裳的功夫还是有的。” “有些人要得急我便推了,不急的,我慢慢做倒也不伤身。” 听她这么说,张二太太目光闪烁,脸上的表情出现些许变化。 “最近找来的人多吗?”她问。 “还可以。”陈杏儿道。 “那…其中可有府城来的?” 陈杏儿微微一笑,“您怎么也关心起我的生意了,我这儿岂能和绣楼相比,都是闲暇功夫赚两个子儿罢了。” “啊,没有,就是担心你累着。”张二太太正要松口气。 “府城那边,邱家公子来过信,也问了我的伤势,呵,瞧瞧他,还特意问有没有伤到手脚。” “…” 张二太太一下紧张起来。 “陈娘子接到了绣素纱的单子?”仆妇连忙问道。 “这倒不知,我尚未回信,不过素纱面料奇特,想来不乏有人看中它。” 陈杏儿一边说着,还笑道:“有新料子问世,对我这行来说也是好事。” 张二太太紧紧捏着手帕,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 “其实…我今日来,是有事要拜托妹妹。” 陈杏儿神情未变,“太太说便是。” “啊…” 张二太太回头看了眼仆妇,后者眉梢紧凑,回给一个肯定的眼神。 她轻轻叹了声气,“若近日有人找妹妹缝绣素纱,你可否都推了去?” 第86章 交换 许是自知突兀,张二太太一说完,仆妇便赶紧解释。 “不是不让娘子接生意,只是在我家姑娘出嫁前,还请娘子不要为旁人绣素纱。” 陈杏儿看了她们一眼。 若是这会儿兰草在场,想必就该呛她们了。 不过陈杏儿早知今日这番场面,还预先告诉过她。 府城的新铺子自然是邱芸生开的,其供应的素纱,很快便得到广泛瞩目,名声也由此传开。 但人们买到手后,就会发现一个问题,没有作坊或绣娘能处理这种料子。 没法加工的面料,即等同于废品。 有人去跟店家讨要说法,店掌柜便将一柄素纱扇面摆出来,称谁说素纱绣不了,这件正是出自浔安县一位绣娘之手。 于是人们纷纷打探,绣出这件素纱的究竟是何人。 张家富贵,自有门道得知府城的各种消息,素纱在这种时候出了名,对张二太太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若有人找到陈杏儿,委托她做出绣件,尤其是衣裳类的,那女儿出嫁穿的就不是独一份了。 张姑娘出身自县丞,嫁的却是府城颇有地位、排场的家族,张二太太自然想给她的身份加码,利于日后在婆家站稳脚跟。 她穿出第一件素纱衣裙那叫面子,被人抢先一步展示,就变成跟风了。 因此陈杏儿断定,张家一定会来找她。 “管她们作甚,要是能有府城来的主顾,岂不是更好,当接了才是。” 依兰草的看法张家人打从一开始就好好说话,也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可他们惯会算计人,就不该理会。 陈杏儿却另有想法。 比起眼下就单干,她和邱芸生都更愿得到秦府的资助,找借口休养,不过是为之后谈判做准备。 以秦府的地位和眼光,想引起对方的兴趣,必然要抬高自身价码。 素纱如今是他们最大的利器,自然要尽可能利用好。 她前几日和邱芸生以信件商议,二人一同觉得,张家这个东风,再好借不过。 陈杏儿品了口茶,在主仆二人的期待中,神色似有为难,“我理解太太的顾虑,只是…不似您一般宽裕,我就指着这点手艺过日子。” 想提条件,也得拿出对等的筹码来。 可别指望几张家具、几碗燕窝就把她打发了。 但仆妇显然没能领会她的意思,“我瞧娘子进来生意也不差,离我家姑娘出嫁的日子也就不足一月,烦您先忍忍。” 陈杏儿闭目含笑,端起茶盏,未曾答与她。 仆妇顿了顿,又道:“娘子家里,有什么缺的只管派人来说,老奴一定给安排妥当!” 可陈杏儿依旧不语。 仆妇有些尴尬,以为陈杏儿想狮子大开口,脸色也逐渐难堪起来。 倒是张二太太突然想到什么。 “说起来,茹儿新婚,我正想给她多备些东西,不知妹妹最近可有空余?” “呵呵,我时间倒是充裕,只是出嫁日还剩一月不足,只恐来不及。”陈杏儿终于给了回应。 “那不碍事,都是以后用的东西,慢慢做就是。” 她顿了顿,又道:“顾嬷嬷,你记不记得上回大伯还问起了素纱。” “…呃,是,大老爷好奇什么料子,竟入了咱们姑娘的眼。” “正正好不是,待杏娘把嫁衣做好了,咱们带去给他们瞧瞧,茹儿不是还有几个妹妹,都到爱打扮的年纪了。” 仆妇也渐渐转过了弯来。 “太太说得是,府里肯定都会羡慕咱们姑娘。” 张二太太低眉轻笑,又对着陈杏儿说道:“你瞧瞧,我还是做婶婶的,平日不住在一起,也没什么东西送过小辈。” “本来还没有合心意的,你这儿倒是令我想到个好东西。” 陈杏儿便跟着道:“太太有什么好主意?” 张二太太手上一指。 “就送些带素纱的衣裳,虽说天要冷了,但这点当是难不住妹妹吧。” 陈杏儿被她一双眉眼盯着,大方地回头看了眼料子。 张二太太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不要那些小恩小惠,既然要她推了生意,便该偿给她同样的东西。 旁人来后发现她不接,打问之下,必得知是有人抢了先,甚至是有个府上,大批从她这儿下了客单。 人们便会愈发好奇,这面料做出来是有多稀罕,竟如此受这家人青睐。 待素纱绣出来,大家明眼所见的同时,也会一并发现,绣面的手艺亦不可多得。 如此,才能真正凸显陈杏儿的身价。 但同样的,张二太太也给她出了个难题。 素纱是个极为轻薄的料子,而天寒时人们的穿着多厚重,如何体现面料在这个时节的用处还是关键。 陈杏儿自然应下这个挑战。 “好,既然太太有心,杏娘自当会尽力。” “那就有劳妹妹了。” 张二太太此行的目的便达到了。 陈杏儿如今给素纱绣件定价并不低,但哪怕要出上百两的银子,比之女儿的未来,她也不会眨一下眼。 张家的秉性如何,不必太过计较,反倒可以充分利用。 若非是他们的这股脾气,又岂能出手如此大方。 陈杏儿的计划也能顺利进行,这个结果,对二人可以说是共赢。 陈杏儿这下有了充足的理由,推去找上门的生意,也避免自己就此脱离绣楼。 但她并未拒得十分决绝。 例如有人登门造访,她也会展示绣好的素纱一观。 待来人叹为观止,再致歉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真对素纱来了兴趣的人可不在少数,凡是见过几个不同品类的,哪个不是抓耳挠腮的焦急起来。 也有身份不菲之辈很快打听到,这位绣娘做事的地方,竟是府城秦府名下的绣楼。 第87章 诡秘之人 “杏娘?哎呦真巧!” 陈杏儿回过头,便是一笑,“乔姐姐。” “好久没看到你了。”自上回刚得知陈杏儿和离过去许久,再见到她,乔氏着实高兴。 “呵呵,前头实在忙不开,没功夫出来走动。” “我在城南租了间屋子,有个以前在那儿干活的孩子成了孤儿,我便收留了他,先前都是他跑腿买菜。” 她接张家大量的单子,光定金就收了五十两。 里面没有一件是急着要的,她也顺便让自己清闲几日。 三处房屋差不多都修完了,杨工也说明日就能收工,她便想着晚上做顿好菜,犒劳一下大伙。 二人走到一起,边聊边看看摊上的东西。 乔氏欣慰道:“真好,我还担心你一个人过孤单,有这孩子倒也能做个伴。” 陈杏儿笑着称是。 “话说你婆婆…哦不,嗐,看我糊涂的!”乔氏连忙打了两下嘴。 “那个…王婆子一家也搬去城南了。” 陈杏儿点了点头,“我那日路过,的确看到了。” “天哪,不会就住在附近吧!” “那倒不是,离着有些路呢,去绣楼的道上看见的。” “哦,那就好,”乔氏拍了拍胸脯,“不过这样也好,她既碍不到你,你想看孩子了也方便。” 陈杏儿听着,无言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些日子以来,无论忙碌与否,她可都没想到要去看看孩子。 而乔氏提到李衍和李绵,像是打开了又一个话匣子。 “你儿子没再去学堂了,你知道吧。” 陈杏儿随意地点头。 “王婆子最开始那个闹啊…” “虽说不像从前似的,跑到外头大喊大叫,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但也在屋子里哭了好几日呢。” 陈杏儿心中冷笑,王李氏自然不敢在儿子面前撒泼,李耕更不会惯着她。 “倒是李衍瞧着挺高兴,连夜就搬到城东的王家去了,李家搬走前,也很少见他回家里住。” 乔氏本想说,她要是想见李衍,不知道会不会有不方便,但转念想起她最近在城里名声大噪。 “哎呀,瞧我操的啥心,如今你名气大,那王员外说不定都要巴结你呢!” 陈杏儿微微摇头,“乔姐姐可别这么说,我是个为别人做差事的,哪能和那些乡绅老爷们比。” “怎么不能,你都不知道自己多吃香呢!” 陈杏儿心下一动。 “我前两日摔着了,一直在家还没怎么出门,乔姐姐还知道什么得趣的事儿?” 乔氏一听,连忙问她的身子,听到无大碍才松了口气,继续道。 “你不是以前在胡同住过,这两日老有人过来打听。” “打听我?” “对呀。” “…都问了什么?”陈杏儿不解问道。 她为了接些小活,现在的住所又不是秘密,若有人想找她做东西,直接去不就是了。 再者说,她那些好的名声,都跟绣楼相关,再想打听旁的,也不该去胡同才是。 乔氏称:“就是问你啥时候住到那儿的,嫁了谁,家中几口人之类的。” 倒是也有人问得更详细,大概是知道了陈杏儿和离的事,还特意问了她和夫家的关系,以及李家让不让陈杏儿见孩子。 陈杏儿眼中的光茫微闪。 问到这种程度,可就不是找她做绣件这么简单了吧。 她又问乔氏,胡同里的街坊都是怎么说的。 “别人家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家那口子,让我们别说有的没的,就说有话找李家问去。” 陈杏儿轻轻笑着,“他们可有说过从哪儿来?” “那倒没听仔细,就说是想找你做东西的,我们还想是不是大买卖呢。” “姐姐看装扮,觉得像县里的富户?” 乔氏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觉着没见过…不过看打扮,和那些个富老爷家里做事的挺像。” “不过那衣裳,肯定是个好料子。” 乔氏憨厚地笑了笑,“以前常见你做东西,没成想还得了点眼力。” 家仆身上穿好料子? 在陈杏儿的印象中,有这种待遇的,她只见过两拨。 一是杨岑和兰草,据说秦府的下人四季都有专门的衣裳,最低等的下人,用的也是不低于五两银子的布料。 而另一个,就是邱芸生带的随从。 他们会面之时,陈杏儿也看出此人衣裳用料不菲。 至于在浔安见过的几户,哪怕是张府的家仆,无论是子午,还是跟在张二太太身边的嬷嬷,身上都没有特别精贵的。 也许…打探之人是从府城来的? 乔氏还在一旁念叨,“他们还问李家搬到哪儿去了,这些我们全都没说,不过街坊最近都在讨论这事儿。” 李家的去处也不是什么秘密,早在搬家前,王李氏就天天跑去各家唠嗑,恨不能叫整条胡同都知道她儿子有出息,她要换好地方住了。 搬家那日的仗势也不小,来了几个壮小伙,听说都是李县丞的手下。 李家过去是紧巴巴的过日子,再找又能收拾出来几个东西? 但王李氏偏说有一大堆,连桌子、柜子都要搬。 结果那个腿儿都不稳当的破桌子,搬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磕到门框,直接把条桌腿给撞了下来! 还没等王李氏发怒,那几人便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新家里样样都有,县丞都为老太太准备妥贴了呢。” 这才一人一句哄得王李氏昂首挺胸地走了。 乔氏猜说,旁的人家说不定有告诉这些。 “哎呦,该不会是坏人吧?”但起初他们都没在意,是因为见来人周身显着富贵,自认为这种人没必要和平头百姓过不去。 她刻意压低声音,“不会是李耕在外惹了什么人,过来找你们麻烦…” 陈杏儿也在思考这些人的来历,听见她如此说,便笑了出来。 “乔姐姐不用担心,要是找他麻烦的,打问我做什么。” 也有道理,乔氏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那就好。 可正当她看向前面的菜摊时,突然狠狠皱起了眉。 “啧,什么倒霉日子,连她都来城里了。” 第88章 出手教训 “怎么了?” 陈杏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前边的猪肉摊,一个妇人正伸手指着几坨肉块,跟摊主讨价还价。 “乔姐姐认识?” 乔氏立即啐道:“我舅舅家三表兄的媳妇,以前一个村的。” 这样子肯定是关系不好了,但涉及旁人家事,陈杏儿也不欲多问。 但乔氏忍不住气,已经一股脑地骂了开来。 “我那几个表兄弟都不是啥好的,从没干过正经事儿,一家人就靠老人种地,日子过得紧巴,他们手上缺钱了就去偷。” “村里就没一户人家没被霍霍过!” 说到最后,她又啐了一口,“娶的婆娘也不是好东西,整天好吃懒做,就知道带孩子去亲戚家白吃白喝。” 陈杏儿对那妇人打量了几眼,突然道:“你表兄近日宽裕了?” “怎么可能!”乔氏瞪着眼睛,一口否决。 “可你看她头上的簪子。” 陈杏儿自认眼力不错,那妇人头上的簪子虽细,但明显是银制的,还略有雕琢。 且她的衣裳,料子虽然一般,但看上去也是新的。 乔氏这下也疑惑了,“没听说他家发了呀。” 但看这场面,这位今日还要买猪肉呢,过去可从没见他家买过肉,馋了就到亲戚家抢食儿罢。 那襄,妇人刚巧转过头,便瞧见了乔氏。 只见她两眼一亮,冲着乔氏招手。 乔氏不想搭理,拉着陈杏儿转身要走,但她嫂嫂显然早有预料,先一步跑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哎呦,这赶巧了不是,咱们姑嫂好久没见呐!” 陈杏儿低头看,乔氏用力想抽胳膊,可明显力气不敌,怎么都挣脱不开。 她嫂子还不客气,直接拽着人往肉摊走。 “你来得正好,嫂子今天钱带少了,城里的东西咋都恁贵,买两把菜就没了,今儿还想给你侄子炖猪肘,你帮我把银子给了去。” 乔氏用力拉扯,不肯往前。 “凭什么我给,我难道就有银子了?我家也吃不起肉呢,你快撒手!” 妇人的手指死死掐进她的袖子,脸上还笑着,“你的篮子不是还空着,还没用钱呢,怎就不帮帮嫂子,你难道忍心看你侄子饿着?” “都说了我没银子!” 乔氏没力气反抗,这又是大街上,她没脸和对方直接闹起来。 就在妇人稳操胜券之时,突然感到一股力道,将她的手指一根接一根,从乔氏的手臂上掰了下来。 “哎呦!”她疼得连忙收了手,抬眼朝陈杏儿瞪去。 “你谁啊,找茬是不是!” 陈杏儿没说话,却是先用身子挡着,掀开乔氏的袖子,看她的胳膊有没有受伤。 “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妇人见她不理,扯着嗓子便骂,“哪儿来的臊蹄子,乱参和什么劲儿,你还伤了我的手呢,赶紧赔银子!” 她嗓门一大,周围赶集的人放慢了脚步,这种乐子总是百看不厌。 陈杏儿回过头,唇角微微一翘。 “她都说了不愿,你亲戚什么家境,难道你不知?你强迫她给你买二斤肘子,她家就得饿一天,你这做嫂子的,倒是狠得下心。” 原来就是个想占便宜没得逞的,还倒打一耙。 周遭纷纷对着人指点起来。 乔氏的嫂子自然没有这种良心,可见围观的人都不向着自己,她也没法从陈杏儿手上带走乔氏,于是又想讹诈。 “哼,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你还伤我呢,赔钱!” 可还没等陈杏儿说话,周遭便有声音喊道: “赔个屁啊,不是你强行拽着人,陈娘子也不会去把你拉开!” “就是,你个臭篓子还恶人先告状,伤了也是活该!” 妇人脸都绿了,“你们、你们凭什么帮她说话!” “呸,哪个山沟子出来的泼妇,我不帮陈娘子难道帮你?别在这儿挡路,有本事你告官去!”一位大娘走出来,指着她骂,末了还一把将她推开。 妇人不可思议地看了眼陈杏儿,心道难不成踩了硬骨头? 眼见自己讨不到便宜,也不愿浪费功夫,她一甩脑袋撂下一句:“哼,告官就告官,就不信还没人治得了她!” 可正当转身之际,手臂却被人抓住。 “…你干啥!” 陈杏儿朝身后看去,“你走反了,衙门在后边,既然要去,咱们刚好一起。” “…你给我撒开,我…我明日再去告!” “那可不行,你若是本没受伤,反倒回去给自己来两下,岂不是要冤我?” “你!” “再者,先不说你要不要告我,我也是打算去告你的。” 妇人脸色一变,怒道:“是你拉的我,你凭什么告!” 陈杏儿目光向旁边一瞥,“你弄伤了乔姐姐的手,该你赔付她才是。” “她伤个屁!” “既然不信,那就去衙门让人验了,若是需得用药,自然得你出药钱。” 妇人往她身后一看,见乔氏正一只手捂着胳膊。 这下可不妙,她原本就想试试能不能讹点银子,知道斗不过就想跑的,要是真被带到衙门,岂不是要她白贴钱。 想到这,妇人瞬间使出吃奶的劲儿,扭着身子从陈杏儿手里抽出来,随后二话不说,转身就跑没了影。 “切,什么人啊…” 乔氏揉了揉胳膊,倒也没真伤着,反而担心地问:“杏娘,她回去该不会真弄伤自己,再来讹你吧?” 还挺像她这亲戚能干出来的事。 陈杏儿笑道:“吓唬她罢了,衙门可不会听她一家之言。” 再说还有大夫和仵作,这些人又不是吃素的,还能辨别不出伤势。 她来到猪肉摊,挑了六斤五花和十斤排骨,再在旁边买了几把青菜和一只鸡,随后便和乔氏道别。 “怎么走这么早,不再看看了?”想着好久不见,乔氏还觉得可惜。 “要烧的菜不少,得早些回去。”陈杏儿笑道。 二人道别各自离去,然而就在她转过身时,嘴边的笑容瞬间落下。 方才整治乔氏的嫂嫂,拿官府的位置吓唬她时发现,就在她突然回头之际,一个身影下意识躲开了。 有人跟踪她。 第89章 危机暗藏 是什么人? 谁会在这种时候跟踪她,有什么目的? 受何人指使,李耕? 可李耕单凭权力就能掌握她的情况,就算要防范她和府城联系,也没必要日日到哪儿都派人盯着。 找机会下手更不可能,全城百姓都知道最恨她的就是李耕,她一旦出事,李耕头一个跑不掉。 还是说,他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乔氏提到来打听她的,会是这些人吗? 又或者,只是被歹人盯上了,这无疑极其危险。 陈杏儿趁着天色未暗,一路都沿人烟旺的地方走。 她察觉跟随之人并未刻意拉进距离,就那么不远不近的,似乎也不怕跟丢。 他知道自己的住处。 …只是为了观察,或者说监视她? 终于到了家,陈杏儿走进门,随大门敞开。 她站在门后驻足片刻,靠着门板,微微探头向外看去。 毫无人影。 “杏娘,回来啦!” “…” 陈杏儿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她顿了顿,回头笑道:“欸,大家累了吧,杨叔你们先歇着,我这就准备晚饭。” “好、好,嗐,看叫你破费的!”杨工乐呵呵地看她手里的猪肉,还让工人去帮她拎。 “这有什么,杨叔不也照顾我,这些天大家辛苦,今儿好好吃一顿,菜管够。” “多谢陈娘子,就馋你的手艺呢!” 几个年轻的小工站在屋顶上哄闹,又被杨工指着鼻子笑骂。 “滚下来,哪儿都少不了你张嘴!” 事已至此,待明日再去找赵江吧。 陈杏儿一同笑了会儿,转头又问,“对了杨叔,今日有没有人来过?” 杨工想了想,“好像没人进来,你要不再问问铁斤。” “那有没有人来到附近,就是…站在门外没进来?” “…也没见着啊,不过今天最后一点活了,防他们偷懒我就一直盯着,没怎么留意过外面。”杨工摸着脑袋。 “咋了,可是出啥事儿了?” 陈杏儿微微笑了笑,“没事,杨叔,你先去歇着…” “冯二麻子,你在这儿干啥?” 二人突然一顿。 “…” “啥?你大点声说,你是不是来找活啊,这家的要干完了,明儿你再去找师傅吧。” “啧,这混小子。”杨工低骂了一声。 陈杏儿缓缓走到门边,再次朝外探头。 外墙边,杨工手底下的一名伙计,正拉着一个男人。 男人看上去想走,却被伙计拽着,一直问东问西,最后显得不耐烦了,撂下一句“回头再说”便飞快地离开。 的确是跟踪她的人。 待伙计进门,立刻得到了杨工的一计重锤。 “你个好小子,嫌老子平时不够烦是不是,还给老子找麻烦!” 伙计一边抱头乱窜,一边哀求地喊:“叔、叔!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二麻子家的地都没了,他老娘天天喝稀粥,再没营生婆娘都要跑喽!” “跟老子有啥关系!老子没喝过稀粥,老子天天大鱼大肉?”杨工追在身后打。 “他家的地,是老子输光的,老子让他去赌了?” “你个倒霉催的,除了吃就知道给老子惹麻烦!” 见陈杏儿盯着二人看,另一个小工跑来跟前,“娘子别见怪,冯二麻子每次出现,师傅都发脾气。” 陈杏儿看向他,问道:“是杨叔的亲戚?” “算师傅的表亲,也是柱子族亲的兄弟,他们一起来的作坊,手艺不咋地,师傅看在亲戚的份上留他干些杂活。” “那后来怎么不干了?” “嗐,那是冯二麻子自己闹的。” “哦?” “冯二麻子好赌,经常在赌坊里输得精光,有一阵他手头缺银子,就在采买的时候偷工减料,从中捞银子。” “好在动工之前就被师傅发现了,直接把他轰走了。” 原来如此。 “那后来呢,他还有给谁做事?”陈杏儿又问。 “哼,谁还敢收他!”杨工把人教训了一顿,回头还嫌不解气。 “他去了好些地方,都耍贼心眼儿被人赶了,就是不长记性,最后好,只能把自家的地给赌没了!” 看着杨工一脸愤恨,陈杏儿沉默下来。 这样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跟踪她做什么? 难道本是打算来找杨工,结果无意间盯上了她? 很显然,杨工骂骂咧咧一阵后,也意识到这种情况。 陈杏儿现在可是独身,家里只有她和一个小姑娘,以及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半大孩子。 这要是被冯二麻子盯上可太危险了。 杨工提着刚才那伙计的耳朵,“去,你滚回去找冯二麻子警告他,陈娘子要是出事,老子第一个把他送到衙门!” 又吩咐另一个小工,“你去衙门,跟那边知会一声,兴许这几日会查得严些。” “叔,不至于吧…” “你知道个屁!”杨工两眼一瞪,“还不都是你惹的麻烦,见天心软,屡次三番给他盼头!” “二麻子都说会改,您就信他一次,他就是想要个营生,把家里的地赎回来而已。” 那伙计再三恳求,甚至还劝陈杏儿宽心,“他就惯会使小伎俩,没那个胆子伤人,陈娘子不用放在心上。” “我呸,你个蠢货,冯二麻子给你灌的什么迷魂汤!”杨工气得作势又要打他。 “本来就是嘛,咱们做过不少家了,他从来没犯过事儿!” “现在能一样吗,你也知道他没营生也没地了!”走投无路的人,什么都能干得出来。 伙计顿了顿,“…那、那叔你收留他不就没事了,我保证,这次绝对看着他,再不让他偷工减料!” “你…”杨工脸涨得通红,“混小子,你还威胁上老子了!” “我没有…” 又是好一通你追我打,倒是另一个小工,早已动身去了衙门。 陈杏儿走向厨房,她不曾忽略伙计的话——冯二麻子从未偷奸抢劫。 难道就如此巧? 就在李耕的属下动作频繁之际,突然有人打探起她的消息,还被一个从未犯过事儿的赌徒盯上了。 冯二麻子,真的只是巧合吗? 第90章 警惕 傍晚,陈杏儿做了酱焖肘子、红烧排骨,炖了只老母鸡,还炒了四五个菜,烧了一大锅白米饭。 杨工等人吃得满嘴流油,一个劲儿的夸她好手艺。 “陈娘子,没想到你那么会做绣活,饭也烧得好吃!” “喜欢就多吃,今天菜多,酒也有,大家吃饱就是。”陈杏儿笑道。 “欸,我还要一碗!” “谁娶了娘子这么能干手巧的,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县丞可真是不知好歹…” “你小子混说什么呢!”杨工抬手便是一记暴捶,“活腻歪了是不是,连县丞都敢编排上了!” 众人吃了饭,便收拾好工具离开了。 兰草今日回得晚,进门时,嘴里还不停碎碎念着。 陈杏儿端来给她留的晚饭,打趣问谁招惹了她。 “…招惹我是未必,反倒那卖笤帚的老汉受了不少委屈。” “怎的?” 兰草道出了午后发生的事。 就在绣楼边的街上,有一老伯正在摆摊卖笤帚,突然听一男子大叫一声,他抬头一看,只见男人摔了个踉跄,接着称笤帚绊了自己。 老人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与他道歉,结果这男人张口索要赔偿。 有路过看不顺眼的,说了两句,没想到男人扭头就给了那人一拳,还扬言谁都敢多管闲事就是找打。 于是二人扭打在了一起,周围拉都拉不开。 又不知是谁先倒霉被牵连,最后卷进去了好些人,演变成了一场群架。 事情闹得整条街都起了骚动,兰草等人也被引了出来,可场面已如一团乱麻,不知过了多久才彻底平息。 一下午的生意没做成不说,待人群散去,留下老伯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一只胳膊还扭伤了。 兰草实在看不下去,便让小厮扶人去医馆,药钱还是她自掏荷包的。 陈杏儿蹙眉问:“街上不是该有官差巡视,怎会闹了许久?” 说到这个她就生气。 “哼,哪儿来的官差,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片街道有大小许多商铺,按理要特别维护管治,平日收缴税银那么积极,真出事儿了一个不见。 不仅她气不过,好几个铺子的掌柜都去衙门讨要说法。 结果被告知,官差已经忙得连轴转了。 陈杏儿手上一顿,“发生什么事了,你可有问赵江?” “我连他面都见不到。”兰草撇着嘴角。 “说谁家丢了孩子,赵班头带人去查,还有好些人来报失窃,别的地方也有闹事,除了驻守的,能派的都派出去了,才没顾得上咱们那边。” 说完,她重重叹了声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陈杏儿垂眸沉思。 兰草都没见到赵江,被杨工派去衙门的小工,恐怕也只能寻常做个报备。 眼下缺人之际,这种未发之事,恐难得值守之人重视。 “都怪那个李耕!” “嗯?”听她这么说,陈杏儿抬头用眼神询问。 “你想啊,要不是他鬼心思惹麻烦,弄得县令不能出面,县里岂会乱成这样?” 兰草说得不无道理,明面上县令生死未卜,不能理事,新上任的县丞不得民心,县衙的确缺了主心骨。 可也不完全对。 “往年里,前县令调任到新县令正式上任,中间亦有无人主事之时,却未必生事。”陈杏儿说道。 毕竟官差的职守在那,县令暂缺时,也有权先行收押犯人。 因而少有不长眼的,触这个霉头。 然而事实上,这几日到处兵荒马乱,闹事之人好似完全不怕官差一般。 兰草又道:“好在你当初租在这边,倒比其他地方安稳些。” 这一带大多住着富户,衙门轻易不会怠慢。 只是… “只怕不如你所想了。”陈杏儿叙述了冯二麻子的出现。 兰草惊得差点摔了筷子,“这儿可是城南,他怎么有这个胆子!” “许是被债逼得,狗急跳墙…” 陈杏儿突然一顿。 不对。 兰草这话着实关键。 冯二麻子怎会有这个胆子? 只道他极其缺钱,被逼上绝路,又见自己独身一人好下手,问题这儿可是衙役着重巡视的城南地界。 整座城里,出事儿时官差最快赶到的就是此地。 况且附近一些富户家中都有家丁,万一惊动旁人相助,很难全身而退。 冯二麻子跟着杨工做过那么多活,肯定有更熟悉的人家,论理陈杏儿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这是寻常衙役按部就班当值的情况下。 可看上去,接下来一段时间,衙役都会忙得不可开交,甚至可能无暇顾及。 冯二麻子之举,仿佛是对这一切心知肚明。 为什么? 是此人心思缜密,一早便察觉浔安的事态走向,预测到衙门的情形? 还是… “怎么办,最近会不会不安生,要不咱们也找护院的吧?”兰草担忧道。 陈杏儿低下头。 她一拍脑袋,“哎,瞧我说什么鬼话!” 陈杏儿如今独身,请了男人做护院,以后还不得谣言满天飞。 铁斤拍着胸脯道:“娘子,我豁出去也会保护你!” “你一个小孩能干什么。”兰草让他别瞎掺和。 “你小瞧我,我弹弓射得可准了!” “几个石子儿能让人动弹不了吗?” “我…” 兰草懒得再掰扯,又对陈杏儿道:“要不带上铁斤,收拾了东西咱们搬回绣楼,先等这一阵过去再说。” 陈杏儿没有说话。 铁斤见二人如此担心,也不免紧张起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默默攥起拳头。 “杏娘…” “绣楼并非安全。”陈杏儿说道。 “平日咱们不留人值夜,他若真有此决心,没能在这儿得手,肯定还会去绣楼。” 况且绣楼只有几个小厮,算不上打手,真出事未必就能顶用。 兰草急得转了几圈,突然想到,“要不找赵班头,让他把冯二麻子抓起来!” 陈杏儿摇了摇头,“他还没犯事,官差也不能凭空抓人。” “可难道要我们眼睁睁看他动手不成?” 陈杏儿起身走到院中,环视了一番周围的屋子。 突然指着两间修好的东、西厢房道: “铁斤,你上屋顶去。” 第91章 自保的手段 昕泉按原定的时间过来,进门却徒然一怔,院子里竟还是一片狼藉。 陈杏儿正和杨工说着话,见到他,才在心里一拍脑袋。 她竟忘了去书院打声招呼。 “昕泉来了呀,你见笑了,先让铁斤带你去屋里坐。” “是,娘子。” 昕泉通读诗书仪礼,自不会擅作打听,倒是铁斤性子活泼嘴也快,边走边道: “昨儿夜里听到一阵好大的响声,我们出来一看,就发现刚修好的厢房屋顶都破了,瓦片碎得掉了一地!” 昕泉微微转头,看了看陈杏儿,还有她身边一脸严肃的杨工。 “昨日未下雷雨,刚修好的屋檐不该开裂才是。”他说道。 “对呀对呀,”铁斤连连点头,“你说可气不,偏偏是我家这么倒霉!” “可有查看过,是砖瓦脱落,还是有破坏的痕迹?” “…” 自然是被破坏的,至于动手的是谁… 铁斤下意识摸了摸鼻子。 但那也是陈娘子的主意,可是她自己说的,与其担心坏人何时下手,不如先把罪名往他身上加一加。 他虽然不太明白,但陈杏儿吩咐的事,他照办就对了。 且起初还想着,屋子坏了就得继续修,那昕泉来的日子岂不又要推后了。 “咳咳…”他轻轻咳了两声。 “铁斤,你身子不适?” “啊?哦没有,我好着呢。” 话音一转,他又道:“唉,本来娘子是叫房子修好后,再让你过来,但你看,现在又出了麻烦…” 昕泉听了他的话,微微一笑。 “不妨事,你住的不是后房吗,那里无碍便不耽误。” “…” 还不如顺着他的话称病呢! 陈杏儿余光注视着他们,想到既然这孩子有此打算,也的确如他所说,后房无碍,暂且照常进行吧。 况且,麻烦是源源不断的,总不能就此一再耽误其余之事。 遑论这次还是出自她的手笔。 “杏娘,我带人看过了,瓦片掉落,应该就是被人砸的。”杨工皱着眉道。 陈杏儿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挑起,低头看向一地的碎片,“还得劳烦杨叔修补。” 修自然不难,只他担心的是… “你住这儿也有段日子了,从前没遇到过这种事,偏偏昨日那冯二麻子一来就…我看还是报官才好。” 陈杏儿便道:“我已让人去过,只不过,最近衙门未必管得上。” “…唉。” 杨工也知近日县里出的大小事,一时间忧心不已,“咋就这么不太平啊,该不会…咱县里要出啥大事吧。” “杨叔…” “唉。”杨工摆了摆手。 “这样,我最近没有其他活儿,带这群小子慢慢给你做,让你这有个人气儿,挡一挡那些动心思的,再等衙门腾出手吧。” 陈杏儿微微一笑,正中下怀。 破坏屋檐,也是为了在找出冯二麻子的来由前,让施工之人过来,相当于半个看守,至少叫冯二麻子有所忌惮。 “多谢杨叔了。” “你也不用客气,说到底,也是我这儿给你招来的祸。” “杨叔何必引咎,您本是一片好心,当事者不立正身,又岂是旁人能左右的。”陈杏儿笑着宽慰他。 杨工叹了声气,“今儿再让柱子找他去,个畜生东西,染了赌就会招事儿!” 不过,许是听说她屋子被砸而着实担心,即便抽不出身,赵江还是派了赵树过来一探情况。 杨工和他的伙计一一交代了冯二麻子的情况,之后,陈杏儿还说了被跟踪一事。 “啥,他还跟踪你!”杨工听得一惊。 “陈娘子,看清楚就是此人是吗?”赵树问。 “对啊,陈娘子…该不会是你看错了吧。”那个叫柱子的伙计,犹豫地说道。 陈杏儿点头道:“我认得清,这位小哥在我屋外交谈的人,就是当日跟了我一路的。” 杨工的眉毛都快飞了起来,“是他,一定是冯二麻子打的鬼主意!” “叔…” “你闭嘴!”他狠狠瞪了眼柱子,又对赵树道:“官爷,你们一定要盯紧冯二麻子,这混小子戒不掉赌,啥事儿都能干出来!” “冯二麻子家住何处?”赵树问道。 “老西村!” “…他可能不在家。”柱子弱弱说道。 “你咋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小子还敢包庇他!” “不、不是,我今儿早上去找过他,家里只有他娘和媳妇,还说他这几日都不在家,外出做活去了。” 杨工冷哼一声,“做啥活,哪个地方还敢收他,他有事做会跟到人家里来?难不成还有人雇他跟踪杏娘、砸她房子呢!” “…” 陈杏儿眼中闪过一道光,转头见赵树也是同样的表情,二人对视一眼。 冯二麻子或许就是受人指使。 而这指使之人,用脚猜都不难想到一个名字。 李耕。 赵树又问柱子,是否知道冯二麻子有可能去的地方。 柱子摇了摇头,“他家穷得只有村里的屋子,身上不可能有银钱住店,除非…” “除非在赌场。”杨工接话道。 事已至此,赵树便动身寻人。 临走前,陈杏儿私下告知他,屋子是自己让铁斤砸的。 并交代他若条件允许,找到人先不用抓,盯住了就是。 “…” 赵树早觉她行事决绝,没成想还能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叔,你真觉得是冯二麻子干的…” “…行了,他改不了赌的毛病,挣钱还没有输得快,不就只有抢了。” 陈杏儿听着他二人交谈,也不免想起往事。 人一旦压不住执念和欲望,就会慢慢变成痴狂。 冯二麻子为赌,李耕为权。 以他的出身,能够拼出一份地位已是不易,只他一经尝过权势的滋味,便如同饮美酒沉醉其中。 往后,只有加倍的不择手段。 即便是重罪,也能豪不眨眼的去做。 “娘子。”铁斤走了过来。 陈杏儿回头看去,“昕泉给你讲课了?” “…哦,是…不过不是这个事儿。” 他指了指后门的方向。 “石头哥来了。” 第92章 石头的打探 石头跑遍了浔安县附近的大小村子,带回了不少消息。 这些地方,李耕的手下几乎都去过。 陈杏儿看着“老西村”的字样,问道:“他们可有找过,一个叫冯二麻子的人?” 石头微微一愣,“有的,娘子怎么知道他?” 她便将这两日的事说了一遍。 “这…娘子,我打听到的,冯二麻子抵了自家的田地后,有几天都不敢去赌坊,还说要戒赌。” “但后来李家村的人找过他,第二日就又跑去赌坊了。” 如此,结合他母亲、妻子的说法,便是李耕派去的人游说了冯二麻子,鼓动他准备对陈杏儿做什么。 也许她当日在街上,并非冯二麻子跟踪踩点,而是已经打算找机会下手了。 只是恰巧被她发现,而后一路走在人群中,才使得他找不到机会。 原本见她进了宅门,都已经放弃了,但许是不甘心,才回来想看看还有没有机会,结果又被柱子发现。 而李耕许诺等冯二麻子成事,就会给他银子,说不定还会赎回他家的地。 可实际上,如若陈杏儿所料不错,冯二麻子肯定拿不到他的报酬。 李耕不光要对自己下手,他还想要一个嫁祸之人。 在得知杨工给她修缮屋子后,他便想到这么一个主意。 冯二麻子跟过杨工,与其尚有联系,他又是个赌徒,若缺钱来找杨工,恰好发现陈杏儿所在,心生歹意… 待陈杏儿出事,李耕便会派人彻查,而后找到冯二麻子,凶手、罪证、动机一概齐全,丝毫不会牵连他自己。 “好一招毒计!”石头愤愤道。 陈杏儿一根手指轻点着桌案。 修屋是她突然有的想法,那么杀她的计策,应该也并非李耕原本的筹谋。 他一早就在乡间四处寻人,这些村子中,其手下拜访过的,大多也没什么亲缘,唯独两个相似之处。 一是,这些村里的地痞无赖都被找上过,二是,被找的人中不是混混的,也都家境极为贫寒。 换句话说,这些人都能被利益驱使。 她突然想起乔氏那个表嫂。 … “我那几个表兄弟都不是啥好的,从不干过正经事儿,一家人就靠老人种地,日子过得紧巴,他们手上缺钱了就去偷。” “你表兄近日宽裕了?” 此人也是突然有了银钱。 “还有一件事。”石头说道,“我后来去的几个村子,只打听到都有谁被找过,但没见到人在村里。” “不是恰巧出去了?” “家里人都说是外出做活去了,近几日都不回去。” 陈杏儿微微一怔。 和冯二麻子的情况一样。 她当时便觉得奇怪,村子离县城并不远,冯二麻子要么一击毙命,要么等待机会,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至于几日不回家。 其他人就更是了。 为什么要离开村子? 离开了之后,他们又能住在哪里? “赵班头也查到了这些吗?”她问。 “大概没有,”石头说道,“原先官差也在查着,但前几日听说城里多地生事,衙门人手不够,他们也被叫了回去。” 陈杏儿微微蹙眉。 李耕派人寻了这些流氓痞子,他们渐渐离了家,同一时间,衙门多出许多杂乱的案子,城里每日都有人打架闹事。 怎么想都难以认为,这些只是巧合。 就在二人商议之际,兰草从外面走了进来。 “兰草姑娘。”石头向她打了声招呼。 陈杏儿好奇道:“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忘拿东西了?” 天色尚早,离绣楼关门还有两个时辰呢。 兰草一进屋便朝椅子奔去,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哪呀,关门了,这一天天的,尽给人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还做什么生意呢。” “…” 他二人相视一看。 “街上又闹出乱子了?” 可这次却不是有人打架。 兰草喝完一杯茶,才说:“张师傅的铺子被人盗了。” 陈杏儿一愣,“哪个张师傅?” “不会是…铁匠铺的那个张师傅吧?”石头喃喃道。 兰草点了点头。 “…铁匠铺能被盗什么?”那里既不放银钱,也不卖什么金贵东西。 兰草解释道,张铁匠今日一早发现,好些器具都没了,他赶忙报官,可等了好些时候,才等来两个衙役,还不怎么会查案。 一头雾水之下,还是张铁匠说那么些铁器,夜里运走肯定要有车子。 但询问更夫后,得知昨夜并没有赶车、推车的经过。 于是张铁匠又说,铁器若未带远,必得有地方藏起来,几人又开始搜查周围的铺子。 吉祥绣楼也在搜查之列,兰草一上午都在忙和这个。 “如何?” “当然没有了!”兰草眼睛瞪得老大,“我们的人又没去偷什么铁器。” 陈杏儿想了想,又问:“他可有说,丢的是些什么器物?” “问题就在这。”兰草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张铁匠说前不久有人定了一批短刀,就是这些不见了。” 什么? 二人皆是大惊。 丢的竟是武器之类,这可绝对称得上危险了。 “那官差未曾上报么,刀器被盗,应当详查才对。” “哼,他们说衙门没人了。”兰草讥讽道,“而且来的那两人,我还有点印象,就是李耕身边的狗腿子,屁都不会。” “…” “近日许有危险。”陈杏儿道。 兰草称自己也这么觉得,“所以我想干脆先关店,等这一阵过去再说。” 铁匠铺被盗,绝不是一件小事,即便是李家村的无能之辈,也该明白一堆利刃下落不明是什么含义。 他们是故意瞒下不报的。 离村的无赖地痞,县城多地闹事,盯上她的赌徒,失窃的短刀… 陈杏儿脸色沉了下来。 她对石头道,“去一趟衙门,让赵班头无论如何都要过来见我,且小心掩人耳目。” “怎么了?”兰草直起身子。 陈杏儿抿了抿嘴。 “我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了。” 第93章 识破计谋 “城东几日来出了十多起斗殴,白杨街、喜鹊巷、白儿巷还有六角胡同都有,我手底下这些,光一个东市就跑了不少。” “绣楼在梧桐街,加上铁匠铺的,还有一起盗窃案,三起伤人案。” “城西那边,盗窃、伤人不下三十起,都是不同的人发生争执所致。” 赵江带了张浔安城图过来,标注这些天发生事件的地方。 “城东的王家你去过,旁边是刘员外府邸,前几日就是他家的孩子丢了。” 他给陈杏儿指出她家的位置,“事发多在东面和西面,除了你这儿,城南一带基本没有其他案子。” “这么说,衙门的人手都调走了。”陈杏儿问道。 赵江点了点头。 浔安一个偏远小县,官府的差役实在有限,且现下唐县令不能出面,若临时招人,就必须经由县丞操持。 赵江不欲县衙再度生事,只得留下个别职守,以备不时之需。 “你是怀疑,这些都是李耕一手操弄的?” 可他不解,李耕把这么一大批人弄进城,住在哪儿呢? “会不会是家里人说谎,他们只是白天不在,晚上照旧回去,不想被人找到?”赵树问道。 “应该不会,”石头摇了摇头,“我也怀疑过,就有一回蹲守了一夜,的确没人会去过。” 陈杏儿问赵树,可有找到冯二麻子。 “找着了,就在赌坊,那家伙嗜赌成瘾,一天不赌手就痒痒。” “可有盯住他?” “…是有派人跟他,但是跟丢了。” 线索也就断了。 “李耕上任不过一月有余,他在浔安没有根基,银钱也不见得花不完,能找到藏人的地方肯定有限。”陈杏儿说道。 赵江想了想,“从冯二麻子入手,或许就能找到这些人的藏身之地。” “至少会是其中的一个。” 不无道理,于是对赵树吩咐道:“此人肯定还会现身,让人盯着赌坊,一经发现绝对要跟紧了”。 “是。” 但即使通过冯二麻子找到人,也没有足够的证据直接送进牢里。 “你说想到李耕的计划,且说来听听。”他又对陈杏儿道。 陈杏儿微微一笑,“眼下李耕最要紧的目标,依然只有一个。” “…唐大人。” 赵江皱起眉梢,“可也不过乌合之众,这些人没有受过训练,很难真正形成叛乱。” “可乱子已经发生了。” “…” 他还是无法认同,“依石头打听的,他们人数不过几十,几把短刀称不上兵器,别说衙门,就是当街的百姓,也不会任他们为所欲为。” “何况东海境边防军就在三十里外,区区一群刁民,能有多大本事。” “但他的目的并非叛乱。”陈杏儿说道。 “…何意?” “且问赵大哥,若城中出了案子,当街有人闹事,衙门管是不管?” “当然要管。” 陈杏儿点头道:“这就对了,一旦出动,衙门留守的人就会减少。” 赵江微微蹙眉,“你觉得李耕敢趁守备削弱之际,在官邸谋害县令?不对,他是个投机之人,不会轻易把自己搭进去。” “城中生乱,歹人颇多,若唐县令出事,谁能证明是李耕下的手?” “…” 更不提先前法场之变,赵江利用机会将李耕赶出衙门,他更有理由为自己开脱。 “既然如此,留人看顾大人便是。” 陈杏儿却再次摇头,“若只这般,还是行不通。” “…为何?”难道李耕还有逆天的功夫,在衙役的手中杀人? “赵大哥可有发现,城中事件并非在一天之内发生,而是与日俱增的。” 赵江低头一想,“的确。” “他是在试探。” 赵江陡然一怔。 “是为了看看,不同的案件能调出多少人,能调动哪些人,以及能否逼衙门的差役倾巢而出。” “…” 陈杏儿再次看向城图,按其标注,近两日频发之事,已使得衙门内的防备不足。 “若发生事端,官差却迟迟未到,直至事变愈发严重,没有回转余地之时,赵大哥认为,谁需要对此负责?” “…唐大人。” 赵江这才明白,此计谋歹毒之处。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要么衙门防备疏漏,有了杀唐为仁的机会,要么,官差死守衙门,不管案情,那样李耕一定会制造严重的事件。 陈杏儿又道:“若我记得不错,朝廷对地方官员有三年一次的外察,三年评定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 “唐县令上任至今,快要两年了吧。” 若此时发生重大事件,州府会为官员记过,甚至可能导致唐为仁提前调离,运气不好,被贬也不无可能。 只要唐为仁不能控制浔安,对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想到这里,赵江倍感棘手。 即使想申请调兵,恐怕也不会如他所愿。 正如他所说,一群无赖村民失去踪迹罢了,能有什么本事。 最多不过是刁民在城里闹事,衙门的官差难道是吃闲饭的,官兵不会为这些小事出动。 至于攸关唐县令的性命,他也拿不出证据。 他闭上眼睛,心中万般不愿,可论事态严重性,他只能先保住唐县令。 “这几日尽量别出门,有事让石头暗中去办…绣楼也继续关着吧。” 他又看向亮着烛灯的后房。 “教书一事暂缓几天,我担心那孩子来的路上出事。” 陈杏儿看出来,他是打算只保一头了。 她低声笑了两下,“赵大哥要妥协了?” 赵江轻叹道:“唐大人勤勉尽责,克己奉公,我会尽力压住动乱,若有不防…但愿上面看在大人过去恪尽职守的份上,留他一个官位。” 听罢,石头和兰草都低下了头。 躲得了一时又能怎样,若唐为仁不在了,难道真要把浔安拱手交在李耕手里? “杏娘,要不以后你跟我去府城吧。” 陈杏儿不似他们一般神情沮丧,而是走到赵江跟前。 “现在就气馁,未免太早了些。” “你…” “赵大哥,既然李耕要唱戏,我们只要专门为他搭个台子就是了。” 第94章 请君入瓮 “卖菜嘞,都是地里新鲜摘的!” “刚出锅的馒头、肉包!” “西市有福肉铺,新鲜的猪肉!” “这位娘子,看看我家的菜吧,刚从地里摘的,绝对新鲜!” 陈杏儿停下脚步,蹲下身拿起两把青菜。 摊主连忙推销起来,“娘子,我平时就在西市摆摊,我家的菜好,每回出摊不到响午就卖完了,你说不定还买过呢!” 陈杏儿笑了笑,挑了两把青菜,一颗白菜和三根茄子,让铁斤付了钱。 他们刚走几步,见一人与卖馒头的小贩交谈道: “王七,咋到这儿来出摊了?” “唉,这不是前几日嘛,城东和城西老有人闹事,好几间铺子遭了窃,还听说刘员外家的小儿子被拐了。” “这么严重?” “可不是嘛,衙门下令,这几日关了东、西的市集,说那儿人太密了,不好查案。” “可市集都给关了,买卖没法做了呀。” “也不至于,就关几天而已,让衙门赶紧找到孩子也好,再说,我们做小买卖的,还能到城北和城南来。” “那你咋不去城北,同寿街也行啊,这儿住的都是城南的富户,各家有自己采买的路子,那些主子、下人甚少在摊上买吃食。” 只见那小贩脸上苦笑,“城北一早就扎堆了,到底不做市集,出摊的位置也有限,我来得晚,人气儿旺的地方都占满了。” “唉,那就没法子了。” 陈杏儿走过二人,对他们讨论的事豪不意外。 毕竟,那就是她自己的主意。 她见铁斤看了眼锅里的包子,便问他:“饿了吗?” 铁斤摇了摇头,咧着嘴笑,“早上吃得可饱了。” “娘子,我就是想起来,以前饿极了偷个馒头吃,没人想到我会住在城南,加上我跑得快,没一次被抓住过。” 陈杏儿也乐了,可不是么,城南以往干干净净的,乞丐都不能在这儿讨饭。 “你以前没想过讨个营生?” “试过,我做过杂工,但每回他们问起我住哪,我不能说,就把我赶了,后来我想编一个地方,没过几天也被拆穿。” 陈杏儿点了点头。 像绣楼招绣娘或其他伙计,也要摸清大家底细,否则万一招了个惹祸的,官府来查时一点消息供不出,受牵连的还是自己。 二人慢慢走到同寿街,又听见一声吵嚷。 “老李,你干啥呢,看不见这儿没地儿了嘛!” “你睁着眼说什么瞎话,旁边这一大片的不是空着?” “那也不能占,衙门交代了,一条街只能摆二十个摊,人多了又得出事!” “不对啊,老李,今儿一早我见你去了城北啊。” “唉,别提了,刚出摊没一会儿呢,官差就来赶人。” “为啥呀?不是他们说的,城北和城南都让去吗?” “这我哪知道,光听人说了嘴,好像拐刘员外孩子的贼有线索了,要清道搜捕。”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哎呦,但愿赶紧抓着,东边和西边能开一个也好啊。” “哼,我看悬,就算找回刘员外的孩子,那群天天莫名其妙闹事儿的,还没抓着呢。” 陈杏儿来到一处摊贩前,一边挑着果子,又假装不经意问: “最近市集出了这么多事。” 那摊贩见来了生意,立刻堆起一脸笑容,“哎呦,说得是啊,娘子以前去过集上?” 不是她多嘴一问,城南之地恰如刚才那人所说,只有住在同寿街附近的人外出多一些,像陈杏儿来的方向,赶集之人甚少。 他们都快摆一上午了,打那边来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但也正是这样的地方,戏才有的可唱不是。 “大娘说天天有人闹事,难道都是生面孔?” “也有熟悉的,像以前在我边上的春娘,就是同村一个无赖,到她摊上闹了好几回。” 没过一会儿,街道上出摊的多了起来,大概都是从城北过来的。 但此地位置不多,他们一个个挨着排下去,竟也一路排到了陈杏儿家所在的街巷。 眼看着街上渐渐拥挤,铁斤有些不安,对她道:“娘子,我们回去吧。” 陈杏儿扫视了一圈,点了点头。 由于城南从未设想过开市集,此处的街道不如东市和西市一般宽敞,摊位朝两侧一摆,更加显得道路狭窄。 陈杏儿又是为数不多的行人,摊贩们做的小本买卖,出一趟都想尽量挣些,可不得积极朝二人争取买卖。 “娘子,看看我家的菜,肯定比你刚才买的好!” “娘子,您长得跟花儿一样好看,要不看看我家的首饰?” “小兄弟,饿了不,这儿有刚卤好的蹄子!” 他们每走两步,两旁的摊贩都会上前来吆喝,两条街硬是走了快半个时辰,可谓举步维艰。 铁斤紧张极了,它紧紧贴在陈杏儿身边,每当有摊贩上前,都会用身子挡出距离。 陈杏儿也时刻留意着身后。 但两人都不敢让眼神四处乱飘,万一被哪个看到,往自家摊上多看了一眼,势必要卯足了劲儿把人留住。 也有不少摊主认出了陈杏儿,还跟她打招呼。 只要不是特别熟悉的,陈杏儿都没有回应,否则就不是单纯一声招呼了。 而这些小贩已经出来好些个时辰,还没卖出平日的三成,也逐渐变得有些不耐烦。 “算了,这当口还能卖啥,明儿早点再来!” “唉,那我也走吧。” “但愿明天城北能让去了。” “还城北呢,我都想去衙门问问,市集啥时候给开!” 也有人还是不甘心,一咬牙,直接堵到了陈杏儿面前。 “陈娘子,你就行行好,我家天不亮就去采的山货,今天卖不掉,好些都会放烂呢。” 陈杏儿退后一步,“这位婶子…” “我也是啊,我这菜也放不了嘞!” “陈娘子,我一锅就这些包子,您要是有邻居,看能不能买些去?” “…” 四五个人一块儿围了上来,陈杏儿都没听进他们说了什么,只能不断注意四下。 霎那间,余光中闪过一道银光。 “…小心!” 她一把抱住铁斤,一个猛子扑到地上。 “陈娘子…” “呀,这人咋拿着刀呢!” 第95章 搏斗 经人这么一喊,可把冯二麻子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居然失了手。 他下意识想跑,可周围挤着一众摊贩,虽然也怵他拿着利器,可最多也就往后退了几步,根本都没散开。 他们还以为是来找私仇的,甚至准备当个热闹看呢。 冯二麻子平时赌输了,心里不痛快,也不过朝婆娘打骂撒气,持刀杀人还是第一次。 一时间,他双手握着的刀柄,明晃晃的露在人前,依然对着刚才刺过去的方向。 他的手不停颤抖,两只眼睛瞪得浑圆,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边流下。 “…都、都都都滚开!” 他想挥刀威胁,逼众人退散。 可许是太过紧张,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僵硬不已,两只胳膊肘还紧紧夹着身子,刀都未曾伸出去,转圈的时候显得十分滑稽。 摊贩们自然看出他的慌张,是以都没怎么害怕,只在他转过来的时候,把身子朝后仰一仰,脚下丝毫没有变化。 陈杏儿和铁斤爬了起来,试图趁这当下离开,可还是因为这些人,步子挪得极其有限。 “娘子,我们离树哥太远了。” 冯二麻子一转身,也瞧见了二人的动作。 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反正都被看见了,自己跑不了,这个女人也躲不掉,不如趁这个功夫宰了她! 那姓李的说了,这是大官让干的,出了事儿也会保他! 想到此,他仿佛一下有了底气,竟挥着刀朝他们砍了过去。 “娘子小心!” 铁斤将她推向一旁,一个猛劲朝冯二麻子撞了上去。 “铁斤!”陈杏儿心中一惊。 好在他个头矮些,还没被刀刃碰到,就撞在了冯二麻子身上。 他用足了浑身的力气,而冯二麻子跑时脚下不稳,即使对上的是个孩子,也没能稳住身子,就这么被撞倒在地上。 冯二麻子的后背撞上地面,疼得嚷嚷了两声。 就在当下,反应更快的铁斤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压在他身上,掐住他的腕子,伸手要去夺刀。 冯二麻子被抓住一只手腕,很快回过神来。 他知道这次不成功,就只能吃牢饭了,也顾不得背上的疼痛,另一只手攥起拳头,狠狠朝着铁斤的身上砸下来。 “臭小子,给老子滚开!” 铁斤吃了痛,却不敢放开他持刀的手,咬紧牙关硬生生忍着,一边还在用力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就在摊贩们犹疑,要不要上去帮这个孩子,又担心刀剑不眨眼,就见一道身影快速从眼前闪过。 陈杏儿两只手紧紧抓住冯二麻子的胳膊,“住手,冯二麻子,你想当街杀人吗!” 冯二麻子没想到会被喊出姓名,震惊了一瞬,可没过两下,再次挣扎起来。 她虽然因干活练得力气大些,但也是跟一般女子相比,到底比不得男人,几次险些被冯二麻子甩出去。 “死婆娘,你就是个该死的,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冯二麻子越发着急,发疯似的嘶叫着。 陈杏儿不敢松劲,用力抱着他的手臂,受力道一甩,整个身子狠狠撞在地上。 “娘子快走!” “都给老子起开,不然弄死你们!” 有摊贩看不过去,想上前去帮忙,却被旁边人一把拉住。 “你凑啥热闹,没看见有刀吗。” “…也不能让个女人和孩子被伤了呀。” “那又咋样,谁惹的谁还不一定呢,万一人家是寻仇的,碍了事儿,再恨上你去,出来一天几个子儿没挣到,尽惹一身腥。” “这…” 铁斤立刻抬头看过去,大喊着:“大叔,大叔帮帮我们!他是受人指使,故意害我家娘子的!” 那人犹豫了两下,还是想上前,却又被拦住。 “别去,被指使的岂不更吓人,谁知道背后是哪个财主,还是哪个官儿呢,对付咱们不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听罢,那人彻底打消了念头,老老实实站在了原地。 铁斤彻底灰了心,眼中郁色更浓。 冯二麻子还讥笑他,“看见了吧,没人会帮你们,谁让她惹了不该惹的人!” 他突然用力,将手臂抽了出来,又一个巴掌扇过去,重重打在陈杏儿侧额上。 “陈娘子!”不知从何处出现一道喊声。 铁斤一口咬上冯二麻子的手腕。 “啊!” 冯二麻子瞬间泄了力,短刀从手中脱落,他气急败坏地抓住铁斤的脖子,用力想要掐死他。 可陈杏儿的动作更快,她被那巴掌打得眼前模糊了一会儿,却是想也没想,一把拔下头上的木簪。 她握着簪子,看着大致的身形用力轧过去,就这么一下扎进了冯二麻子的手背。 “啊啊啊!”冯二麻子这下是疼得没了一点反抗的力气。 正当摊贩们感叹之时,只听不远处似乎起了动乱。 “…哎,你们干什么!” “你怎么踢我的摊子!” “老子看你不顺眼,就踢咋的了!” “你们…” “打人啦,打人啦,要杀人啊!” 大伙儿听着动静,不免紧张起来。 “这是…又有闹事儿的了?” 与此同时,只听又有人大喊:“快走快走,好多拿刀的,见人就打,要出事儿了!” 这下,人群立刻慌了起来。 “别围着了,赶紧走啊!” “哎呦,谁踩我的脚!” “让开,别当着道儿!” “你才起开,是你堵着我的车走不了!” 他们本就挤成一团,你挡着我,我堵住你,一时间谁都离不开,愈发吵嚷,甚至还有人开始动手推搡。 “闭嘴,都别动!” 众人一怔,顺着声音看去。 只见陈杏儿挺直身子,头发略微散乱,额前还有一道红印,可那一双眼睛,极为冷静而寒凉,让人只一眼就忍不住避开。 而她的一只手,紧紧掐在冯二麻子的脖颈上。 “再乱动都会受伤,官差已经来了。” 听到官差,人们瞬间松了口气。 冯二麻子眼中闪过惊慌,本还不信,然而下一刻就听见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他勉强转动眼珠,从人群的缝隙中,看见了熟悉的黑色校服。 陈杏儿低头看向他。 “不必再存侥幸,许你好处之人,已经被抓了。” 第96章 求饶 衙役把冯二麻子捆了起来,他低着头任由这些人动作,心中只剩下了绝望。 有人走过来,将陈杏儿扶了一把。 陈杏儿没什么表情,先去看了铁斤的伤势。 “娘子,没事的,我壮实着呢!”这小子笑着,想要活动活动肩膀,显示自己没问题,却不知拉扯到什么位置,一瞬间疼得呲牙咧嘴。 陈杏儿叹了声气,“行了,别逞能,一会儿咱们上医馆。” “…哦。” 赵树来到跟前,脸上带着惭愧,十分内疚地道歉,“对不起,陈娘子,是我没保护好你们。 这本是他们设下的陷阱,封锁东市、西市,让赶集的聚在城南。 毕竟城南一带住宅稀松,外出活动的人也少,牵连者不会太多。 再放出排查城北的风声,逼得李耕担心藏身之处不日会被发现,只能赶紧动手。 实际上,衙役就等在城东和城西靠近城南的地方,这些人一经出现,就从两面包抄。 赵江担心衙役的面孔被认出,绝不想给李耕逃脱的机会,只得放弃了让人假扮摊贩、藏在人群的打算。 只不过,陈杏儿预料冯二麻子会出现,本想趁着人多时往回走,将它引向宅子,赵树就等在那里。 却不料,这些摊贩不满挣不到钱,心急之下竟堵住了去路。 “不是你的错,总有出乎意料的时候。”陈杏儿安慰他道。 冯二麻子被推了一把,衙役催促着:“快走!” 他晃了晃神,抬眼看向陈杏儿。 “陈娘子…” 他突然激动起来,“陈娘子!不是我要害你,我是受人蒙蔽,救救我吧!” 赵树眉头一皱,“赶紧把他带走。” “陈娘子、陈娘子!求你了,不是我的错,我不想死啊!”冯二麻子挣扎着,甚至跪了下来,狠狠往地上磕头。 陈杏儿回头看着他。 “你是为了银子。” “是、是的,我家的地都被人骗没了,他们说能帮我赎回来,我这才猪油蒙了心…” “不是我拿走你的银子,为何要送你人情?” “我…” 陈杏儿不再多说,赵树一挥手,让衙役把人拎起来拖走。 “不要…不要…”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陈娘子!” 冯二麻子目眦尽裂,被官差牢牢抓着,只能绝望的呐喊。 “陈娘子,你救我,你救我,不然!” “不然…” “闭嘴,嚷嚷什么,臭赌钱的还想威胁人!”一名衙役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打得他一瞬间头昏脑胀,立刻哑了声儿。 还不止他,方才气势汹汹提刀走进人群的,如今都被五花大绑,一个个哀叫着求饶。 有人认出了些熟面孔,不禁乐道: “这下村里能安生好些日子了!” “李耕呢?”陈杏儿问。 “哦,刚才大哥派人过来,说给抓着了。”赵树应道。 “在哪儿抓的?” “就在唐大人的县舍。” 她微微一怔,“…他亲自动的手?” 不过想想也没那么意外,李耕出过沙场,对自己的身手自信也很正常。 “是啊,他动手前才叫上了郑康,那小子都没找到机会报信,得亏娘子您发现了。” 即是说,他的确怀疑过郑康,陈杏儿心中想道。 不过也罢,李耕策划这场谋杀,就意味着偃州那边也动手了。 如今两头反剿,人赃并获,即便郑康暴露,蒋家也已失去报复的能力。 陈杏儿朝铁斤招了招手,准备带他去医馆。 “陈娘子,我跟你们一起,你的伤也看看吧。”赵树担心道。 她笑了笑,本想说没事,一个摊贩殷勤地走到跟前。 “哎呦,陈娘子你的手伤了,我这儿有帕子,快给包上!” “…” 陈杏儿侧身稍稍避开,那人伸来的手落了个空,显得有些尴尬。 虽然当时事态危机,她的记忆却还好使,听这人的声音,不正是阻拦旁人出手相救的那个。 难不成担心被自己记恨,才赶着来讨好一二? 铁斤更是伸着脑袋见过此人相貌,心中更加不屑,一把将人推开,拆穿道: “刚才你不是还不让救呢,现在装什么好心,少来套近乎!” “你…”那人没想到他会嚷嚷出来,见周围的目光不善,也想争辩几句。 “那会儿谁知道是谁惹的事儿,我家上有老下有小的,牵连不起啊,你们心眼儿咋能这么小!” “还有你们,看什么看,都什么眼神,那我不救你们不是也没动弹!” 被指过的人,一个个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铁斤气得直骂:“明明是你自己的错,还倒打一耙!” “我做错啥了,我杀人了?我拿刀了?你个小子可别污蔑我!” “你!” “我咋了,你再胡说,小心我…” “闭嘴。” 明明是极为平淡的一句话,那人却像突然哑了嗓子,眼睛往旁边一瞥,才升起的气焰顿时灭了个干净。 只见陈杏儿目看着自己,目光淡淡。 “…陈娘子,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未做回应,又将视线移向周围。 目光所及之处,许多人都微微侧过身子。 “哼。”铁斤看着这些人没出息的模样,暗暗嘲讽。 而陈杏儿未置一词,转身离去,空留那人独自站在原地。 明明事情就要过去了,还偏生自己跳了出来。 这下倒好,被有心之人记住了长相,还不知日后的买卖要少去多少。 在赵树的坚持下,她也让郎中检查了伤势,好在没有伤到眼睛,手上也是皮外伤。 而铁斤明显伤得重些。 他本就身材瘦削,冯二麻子发狠的几拳砸下来,差点没把骨头打断了。 郎中正骨时,疼得他嗞儿哇乱叫,但转头看见陈杏儿眼中的担忧,又赶紧把喊声咽进了肚子。 陈杏儿心下一动,不知该是何心情,轻轻地掐了下手心。 她突然起身,托赵树一会儿记下郎中开的药,再把铁斤送回去。 “您不一起回去?” “…我先去一趟衙门。” 第97章 棋子 阴暗的狭窄之室,隐隐蔓延的青苔,照旧散发着刺鼻的霉味,厚重的石壁,自缝隙间丝丝缕缕地渗出寒气。 李耕不是第一回下狱,待遇却不如现在一般,脚间紧锁镣铐,夹棍压着脚踝,颈上还套着重枷。 俨然一副死囚的模样。 许是经历过一番打斗,他的衣裳有几处撕裂,脸上也带着淤青。 但看神态,似乎不与其境遇一般沮丧。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待看清栅栏外的人影,倏尔一笑。 “果然又是你。” 陈杏儿也微微笑着,“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得逞。” 李耕发出两声怪笑,“你对那些废物就那么自信?” “呵呵,看你的样子,不会是以为蒋家能够得手?” “…” 女人的笑容显然更加自信,丝毫不受其阴鸷目光的影响。 “哈哈哈哈哈…” 陈杏儿也不发问,就这么静静看着他放声大笑。 “哈哈哈…陈杏儿,你莫不是以为,蒋家就这么轻易倒了,他们以后都能坐享太平?” “你倒是也挺自信,对付蒋家的是什么人,你心里清楚。” 李耕讥讽道:“你只知其一,以为他就是最大的,殊不知…” “呵呵。” 陈杏儿微微一挑眉梢。 未曾道明之话,她并非没有头绪,毕竟重生一回,前世活过的日子,足以让她留意到究竟什么人在兴风作浪。 但这一切,着实跟她关系不大。 至少现在是这样。 倒是李耕,不愧于得到过常人所不及的权势地位,无论前世今生,总是卯足了劲挤进风雨之中。 她朝着栅栏走近两步。 “可惜,我不知道,你也看不到了。” “…” 陈杏儿没有错过,李耕移开视线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不屑。 “李耕,你如何想不到,让我卷进这一切的人,就是你自己。” “…” “只要你还活着,我还活着,你就永远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李耕阴险地瞪向她,“就凭你?” 陈杏儿眨了眨眼睛。 “我以为,我现在已经成功了。” “…”李耕没有回应,一并收回了视线。 她心中冷笑,自问前世相处的那些年,对李耕还是有点了解的,这个男人傲慢且自负,绝不会轻易承认失败。 他的确还有侥幸。 一定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让李耕觉得自己未到死路。 还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你是如何发现的郑康?”陈杏儿突然问道。 “…” “你不说话,那看来是我所想不错。” 李耕抬起头,看到她逐渐严肃的表情。 继而缓缓笑出声来,“如何,现在还觉得,自己找了座了不起的靠山吗?” “哈哈哈哈,陈氏,早知今日,当初乖乖做你的孝顺媳妇不好么,伺候好娘和孩子,待我飞黄腾达,有朝一日你也能过上好日子。” “何苦想不开,偏要和离,以为凭自己两边讨好,就能创出一片天?” 李耕大笑起来。 “笑话!” “你一个见识短浅的妇人,还想学男人的做派,也不看看谁会把你放在眼里,到最后你只会摔得更惨!” 镣铐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像是要被疯狂挣脱之下,与它紧扣的面目狰狞的身躯相抗。 那肉身拼命撕扯着,却如同命运的定律一般,力气用尽便只余束缚。 陈杏儿的眼中闪过暗色,但她始终,更看得清脚下。 “你倒是真的男人,也没被任何人放在眼里就是了。” “…” “李耕,做狗就是做狗,何必卯足了劲找说辞,硬往脸上贴金。” “你…” “想你为了出人头地,甚至不惜违背人伦,背负不孝的罪名,忙活这么多年,看看现在的模样,觉得自己出息了吗?” 木枷和铁镣再度发出激烈的声响。 陈杏儿又往前走了两步。 “你以为我会怕谁,因为他们碾死我,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呵,因为你屡次碍事!” 陈杏儿摇了摇头,“你错了,不是我妨碍他们,而是你屡次失败。” “…” “只不过你的失败,恰好是因为我罢了。” 李耕目露凶光。 陈杏儿则轻笑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不掩轻蔑。 “哼,你就是嘴硬又如何,陈氏,待你大难临头之时,可别后悔!” “放心,我若做了厉鬼,必然不会叫你李家人活得自在。” “陈杏儿!” “况且那位也不会轻易放过你,说不定哪一日,你娘到牢里就是取回尸首了。” “哈哈,就凭一个倒霉鬼,早不知在哪条黄泉里泡着了…” 他突然一滞,见陈杏儿的脸色发沉,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 在意识到他的计划后,陈杏儿很快察觉不对劲。 他们明明只需要等偃州的动作,李耕身边另有人监视,事情怎会发展到险些被他得手的地步。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替李耕解决了监视之人。 李耕恨她对自己套话,但想了想,觉得她即使知道了又能怎样。 “哼,死了一个尾巴又如何,看看你这副样子,难不成还想为人家报仇?” “…” 陈杏儿忽地轻轻一笑,“阎王打架与我何干。” 李耕微微皱眉。 “认不清位置的人,李耕,只有你才对。” “…你什么意思?” 陈杏儿却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陈杏儿!” 她的脚步不停,脸上映着墙边的烛火,忽明忽暗,只有那眼中的光茫,不被炙热感染,倒显得阴冷至极。 她知道自己只是棋子。 旁人也一样,无论是李耕、唐为仁、赵江、兰草,还是杨岑… 甚至王李氏一众。 但在命运之下,任何人都有争取心愿的一席之地。 她只想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出了大牢,便瞧见一道熟悉的倩影。 “你总算出来了,怎么还往这处跑,牢里可阴了,对你的伤势不好!”兰草得知她受伤不放心,紧赶慢赶地跑过来接。 陈杏儿心中划过一道暖流。 微微一笑,道:“回去吧。” 第98章 再生流言 陈杏儿仍未回到绣楼,她专注于张二太太的绣件,到底伤在手上,还是养了些时日。 张家姑娘的婚期则愈发近了。 李耕事败后,唐为仁也很快“病愈”,浔安恢复了以往的安宁。 江南道巡抚再次来到浔安县,着手审理李耕谋反一案。 赵江得空会来看她,一并说些进展,还得到了偃州发来的消息。 这些陈杏儿没什么好插手的,不过听一听,等待官府的判决。 这日,约定了一批衣裳做好,让张二太太来看过,没什么问题就结了银子拿回去。 张家主仆进门时,一并回来的还有兰草。 脸色看上去极臭。 陈杏儿看了眼张二太太,以为兰草还在记仇,或是这对主仆路上说了什么,又把她惹着了。 兰草和她打了招呼,说了句“我先回屋了”,转头便进了厢房。 陈杏儿正想替她赔礼,张二太太身边的嬷嬷却先一步说:“陈娘子别往心里去,这姑娘也是为您鸣不是。” 陈杏儿愣了一下,不解道:“顾嬷嬷可知发生何事?” “原来娘子还不知道?” “…嗯。” 张二太太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责道:“杏娘要养伤,那丫头自然不会说这些给她添恼,怎的偏生你不识趣。” 顾嬷嬷连忙施礼,朝自己的嘴巴打了一巴掌,“是老奴不好,不该跟陈娘子说这些。” 陈杏儿说不必,又继续问方才的话。 张二太太叹了声气,这才示意嬷嬷说话。 “陈娘子有所不知,这些日子有不少人去绣楼打听,问娘子何时上工,可不知怎的,就传出些不好听的话。” “什么话?” “这…” “你且说便是。”陈杏儿说道。 顾嬷嬷又看了眼张二太太,得到肯定后才继续道:“说娘子面软心硬,罔顾人伦,不顾多年相守的婆婆和亲骨肉,日日跟衙门的…痴缠。” 人名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但陈杏儿已然明了,那谣言是说她和赵江有一腿。 作为和离之人,本就挡不住这些流言碎语,有人天生爱看热闹,才懒得管你真相如何,明理之人更不会特意要一个解释。 这些人顶多在背后嚼舌根,又不会耽误她过日子。 但这回,却拿了老人和孩子说事。 比起找什么男人,倒是更容易给她的德行泼上污水。 陈杏儿笑了笑,“自打我和离后,这种话听得不少了,那孩子也是,何苦为此气恼。” “我倒是听过一些,兰草姑娘去查了谁传出的谣言。”张二太太说道。 “是么。” 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除了李家那几个上蹿下跳的,还能是谁。 果然,就听张二太太说:“那位李县丞的母亲,日日都去衙门叫冤,后来不知打哪儿听说,李县丞的阴谋是被杏娘你破解的,就开始跟街坊说这些。” 王李氏的确干得出来。 “这也就罢了,天底下没有不是冤家的婆媳。”张二太太突然感慨了这么一句。 “但去到绣楼的人,竟是从那些绣娘嘴里,得知了这些东西。” “…” 这下陈杏儿倒是有些惊讶了。 吉祥绣楼的绣娘,和她一起共事多年的同僚,故意传起了她的坏话。 也难怪兰草如此生气。 不知不觉间,她已成了旁人嫉恨的对象吗? 她想到此前,邱芸生来信,称素纱卖得很好,许多买主还等她身子恢复,好接下自己的订单。 便有人从中嗅到商机,跑来跟她讨教手艺,其中就不乏吉祥绣楼的绣娘。 陈杏儿并未藏私。 素纱只是新,而非稀世罕见,要想推广得更远,产量也是必要的,不可能一脉单传,永远只靠一个人来绣。 眼下不过是为了抬高其价值,要显得不可多得,是以并未主动分享技艺。 只是,缝制这种面料,基本功是少不了的。 而她发现,讨教之人以为能用素纱牟利,可大多功夫都不到家。 按兰草的话说,饭不少吃、话不少说、银子不少拿,只有本事不见长。 陈杏儿对此一笑而过,毕竟又不是她做掌柜,底下人技艺如何,也不是她能管得上的。 但她建议过这些人,先回去练好基本功。 有人自知惭愧,向她请教了不得章法之处,但另有一些,觉得她是靠独门绝技享受吹捧,故意不传授。 陈杏儿不禁感慨,这才过了多少日子,想过去,她在旁人眼里只有可怜这一特质,提到她,话里话外无不是同情和警示。 如今都有受妒忌的本钱了。 “砰砰砰!” “砰砰、砰砰…” 谈话被敲门声打断,铁斤还在卧床养伤,只听厢房的门一开,兰草走了出去。 开门的瞬间,她看清外面人的模样,立刻就要关上。 李玉兰却先一步用脚抵住,而后大门被用力顶开。 兰草这才看到,跟着一起的还有陈林,难怪如此蛮横的弄开了大门。 “你们来干什么,出去。” “呦,好歹做过亲戚,怎么上门都不行啊,还是她这儿住着什么人,不方便见呢?”李玉兰不理她的阻拦,抬脚便往里面走。 瞧瞧这屋子、这小院… 她自认嫁得极好,可是这么多年,公婆一家子只愿守在乡下,像这样砖瓦盖的房子,宅门那样厚实,她从来只能看看。 凭什么陈杏儿能住得这么好! 她一头冲进主屋,一并瞧见了张家主仆。 陈林是个识货的,一眼便认出主仆俩周身穿戴价值不菲,赶忙在妻子说话前拽了一把。 “…呦,来客人啦。”毕竟多年夫妻,李玉兰也立刻意识到,座上的可是位贵人。 从兰草不善的语气中,张二太太已然察觉到什么,她递了个眼色,顾嬷嬷便道: “陈娘子慢些待客,我家太太就先回了。” 一听要走,李玉兰顿时想到当下是个机会。 “别介别介,太太坐,我们没事,就是来替我娘传个话,衍儿要重新回学堂,让我来拿束脩的银子。” 第99章 登门讨银子 尽管不曾了解陈杏儿过去的家事,张二太太也很清楚,这女人有意留下自己,是为了给陈杏儿一些压迫。 毕竟她一句接着一句,滔滔不绝地朝陈杏儿阴阳起来。 “杏娘啊,你要是有心,也该回去看看娘才是,如今她心里不好受,还得日日操心两个孩子。” “耕儿还不知道怎样呢,没了他这个顶梁柱,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唉,要是没有林哥和我接济,我就得看着亲娘和亲侄儿,上街乞讨去了!” “这三人要花的银子啊,都不老少…” 李玉兰一点也不客气,顺其自然地找了个座儿,像是和几人唠家常似的。 她一边说着,还目不转睛地瞪着陈杏儿,话里多次强调自己给了不少银子。 陈杏儿就拿她当个说书的,一句都懒得接。 她没说送客,对于张家主仆的在场显得不甚在意,不知何意。 张二太太平日多操持家务,主人不在意,她也乐得听些外面的闲事。 而李玉兰见自己拿话点她,陈杏儿也没有丝毫反应,不禁更加来气。 心道再把话说重些,看你还有没有脸坐这么稳当。 “杏娘啊,你是和离了不假,可过去的情分就能断得一干二净了?你嫁到我家的时候,娘对你可是关照有加啊。” 陈杏儿翘起一边的嘴角,轻笑一声。 “关照有加?” 她这才舍了李玉兰一个眼神。 “李娘子不防解释解释,王李氏做了什么事算得上,‘关照有加’?” “…” 李玉兰脸色变了变。 不是因为有自知之明,觉得尴尬说不出口,而是她打心里震惊,陈杏儿一个做媳妇的,如今是怨怪婆婆不成? 她怎么敢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别忘了当年你生下孩子,耕儿都不在家,还不是靠娘帮衬着一起把孩子拉扯大。” 陈杏儿讥讽地笑。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官府未经查实称李耕死了的时候,王李氏见天儿要死不活,可别说你们没见过。” 她刻意看向陈林,男人下意识露出一丝不堪回首的神情。 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摊上了一个麻烦的丈母娘。 “那…那也没耽误照顾你们啊!”李玉兰狡辩道。 “呵,照顾?”这是她听到的今年最大的笑话。 “我怀着双胎,身子沉得厉害,生产当天一步都走不动,你娘在炕上听到我叫唤,骂我破锣嗓子,要死闭上嘴去死。” “却是她骂人的嗓门更大,引来了邻居的婶子,才发现我要生了,赶紧找来了产婆。” 张家主仆听到这些,脸上不禁露出不忍。 婆媳之间再如何不睦,牵扯孩子,总该唤起人心里那点柔情。 可陈杏儿这位前婆婆是怎么回事,像是连一尸三命都不在乎。 “待孩子生下来,我做过一天月子吗?这边刚喂完奶,你娘就喊着要水要吃,等我爬起来端到跟前,她却一巴掌把东西全都打翻。” “说什么,我就是懒得伺候她,那就都去死,她儿子没了,我们凭什么活着。” 这就是她所谓的照顾? 张二太太难忍地拿出帕子,捂在嘴边,顾嬷嬷这把年纪早已儿孙俱全,更是对这种事难以理解。 就连陈林都有些难堪地转过头去。 兰草跑到陈杏儿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 陈杏儿下意识回握,眼睛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玉兰。 “李娘子,难道你婆婆也是这般照顾你的,才让你觉得这些算得上是‘关照有加’?” “…” 李玉兰张了张嘴,她没有什么同情心,却也知道这般在外人听来,肯定不利于李家的名声。 那还如何拿捏陈杏儿。 她只得强行辩解道:“娘那时候大受打击,生了病的,照顾她是你做媳妇的本分,要是不肯,你就该一辈子做个老姑娘遭人笑话!” 砰! 李玉兰听到响声吓了一跳,她抬眼望去,只见张二太太的手还拍在桌案上,目光向着自己,神情看上去十分不悦。 “…” 她不明白,这不是在说陈杏儿不孝么,为什么对她发火? “…我…我哪里说得不对么?” 她朝张二太太谄媚地笑着,“太太,您要是有儿子就知道,那以后都是要娶媳妇的,咱们要是不小心摊上个计较的,还不知怎么苦呢。” “哼,你放心,苦了谁都苦不了尖酸刻薄的。”兰草讥讽道。 李玉兰迟钝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骂的是自己。 “你个小丫头,每回见嘴都这么臭,也快到了相看的年纪,再不知收敛,就等着被人退货吧!” “要是天底下的婆婆都像你和你娘,男人都是你弟弟,别说嫁人,我倒不如找根绳子直接吊死,至少眼睛干净。” “你!” “呵呵。” 李玉兰微微一顿,见对面穿戴华丽的妇人,用帕子捂在嘴边轻笑。 她心下得意,以为是在笑话兰草。 却听张二太太对自己说:“这位娘子,大概是没有闺女吧。” 李玉兰一听还骄傲呢,“哎呦,我生两回都是男孩儿,每次有哪家怀上了,都爱请我去坐坐…” “我倒是有个女儿,马上就要出嫁了,还得好生感谢娘子,今日给我上了一课。” “…” 张二太太说完,便再度起身与陈杏儿告辞。 “…太太是啥意思啊?”李玉兰听不懂她话中深意,不知这是谢自己呢,还是拿话点陈杏儿。 张二太太同陈杏儿相互施礼,只轻轻看了她一眼,再没说什么。 倒是顾嬷嬷绕过她身前时,说了一句: “多谢李娘子,府上回去便好生查查,亲家母若是如李娘子一般妙人,眼下退婚也算来得及。” “…” 第100章 无得而返 李玉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的不是陈杏儿的错处么? 怎么还怪上她了? 她想了半天,最后只能归结为,那位太太肯定没有儿子。 “都说了就帮你娘传话,别的不要多嘴。”陈林轻声埋怨了一句。 也不知冲撞了哪家贵人,他还想等假账一案慢慢过去,再回城里谋份差事,可别以后又黄了。 李玉兰也觉得委屈,“我哪里知道嘛,谁能想到她跟陈杏儿那倒霉鬼爹娘一样,是个绝户…” 啪! “…杏娘!”陈林吓得跳了起来。 李玉兰被一巴掌扇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她颤颤巍巍地捂住脸,“你!” 啪! “啊!陈杏儿!” 啪! 陈杏儿拿出帕子,仔细擦干净手心。 “陈氏,你干什么打人!”陈林愤怒地控诉她,可见陈杏儿的眼神冷得刺骨,根本不敢靠近。 “上坟得叩三下头,说错了话,自然要她赔礼。” “陈杏儿,你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李玉兰捂着肿胀的脸,疯狂怒喊。 陈杏儿却一把掐住她的脸。 “啊!”痛得李玉兰直叫唤。 “为了让你记住,这张嘴,不该乱叫的时候闭紧了,否则,我不介意帮你缝起来。” 她轻轻笑着,那笑意不达眼底,倒像是厉鬼索命前最后的微笑。 “…”李玉兰想叫骂,可浑身都不由自主的打颤,不知是脸上疼的,还是心里发怵。 陈林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劝道:“是玉兰说错话了,你别往心里去。” “…我替她给二老赔个不是。” 他转过身对着门外,抱手鞠了三下躬。 陈杏儿这才松了手,把人甩回椅子上。 李玉兰吃痛哼哼,又突然想到她动手伤人,自己可以要赔偿。 好歹多年夫妻,眼睛一动陈林就知道她憋什么屁,可不想再节外生枝,赶忙扯了一把胳膊。 “哎呦…” “杏娘啊,玉兰方才说的事儿不假,是娘让我们来找你,准备送衍儿回学堂了。” 陈杏儿没接话,转身回到了座上。 “跟你说话呢没听到啊!” 陈林又快速拉了她一把。 “你干嘛…” “今日辱我父母之人,这屋子里,不能从她嘴里冒出一个字。” 李玉兰火气立马彪上心头,还想再骂,却被陈林一把捂住了嘴。 脸上本就火辣辣的疼,陈林这一下心急,也没顾得上收力,更是把她疼得哭出了泪花。 “是是是,你不必理会她。” 李玉兰见他给陈杏儿伏低做小,气得就要抓他的手,可等陈林一个眼神瞪过来,心里一紧,又立马老实了。 “那杏娘,束脩的事…” 陈杏儿微微一笑。 “我却是没听夫子提过这回事。” “…你不常出门,也不到书院不是。” 兰草笑道:“夫子的一位门生,如今就在这里教书,跟杏娘有关的事岂会不说。” “教书?”陈林一愣。 “只是教这儿的小仆认字。”陈杏儿随便解释了一句。 什么! 李玉兰瞪大了眼睛。 她现在不给家里送一文钱,对两个孩子不闻不问,却掏银子给一个野孩子请夫子! “你…” 陈林眼疾手快地再次捂嘴。 因着李玉兰有跳起来骂人的架势,身子正往前倾,即便沿一样的方向伸手,还是如同撞上一般,打在了她的嘴上。 “唔!” 噗。 看他两次误伤,兰草把今日生的气回想了三遍,才勉强没有笑出声。 “大概是…夫子怕跟你说不方便。” 陈杏儿却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如今浔安县哪个不知李耕下了狱,事关孩子,夫子岂会不找我这个母亲?” “…娘已经跟书院讲过了。” “既然这样,我明日再找夫子商议,你们回吧。” 可陈林不想空手而归,“不必了吧,都是谈好的事,只剩交银子就行了。” 呵,陈杏儿信他的鬼话。 李衍厌学的态度她是看在眼里的,就算不去王家,他也宁愿在家里混吃混喝。 她一早就觉得,想来李耕以无功名之身做了官,撼动了王李氏的想法,觉得李衍不读书也能有出息。 可如今李耕入狱,他们还没有一点办法,这才再度激起她的执念。 陈林显然不想节外生枝,连连劝道:“娘怎么想你还能不了解,衍儿肯定要去念书,他日后考了功名,你这当娘的脸上也有光不是。” 陈杏儿的忍耐力明显比兰草要好很多。 “想不想念是一回事,书院肯不肯收他,那是另一回事。” “…这是何意?” “你们并未来往,自然不知,让李衍退学,起初还是夫子建议的。” 夫妇俩蓦然一愣。 陈林变了变脸色,意识到事情不对。 可那又如何,即便王李氏只是找借口要银子,陈杏儿也该给,他也想从中牟几分利。 “那…那你也给娘一些银子吧,弟弟不在,她没有入项,还要带两个孩子,你不能忍心看着孩子一起受苦。” “哈哈哈哈哈…”陈杏儿笑了起来。 王李氏没有入项是真的,但李耕有啊,他还有上百两银子呢。 “你二人还是操心自己吧,她只要没被人抢了,李耕那些银子,足够她花到李衍成家立业。” 陈林连忙道:“都花完了,前头请的那些人,都要给银子的呀!” 回应他的只有冷笑。 她可不信,李耕会散银子替人做事,说不准其中还得了好处呢。 这二人该不会傻到,被王李氏当了炮引子? “上百两银子散出去,难不成,那些人全都吃香喝辣的了?” 在陈林看来,牵涉的人和事过多,自然会让他大受损失。 正当他还想说,却被妻子拉住了。 李玉兰显然更了解弟弟的性子,这会儿转过了弯来,心中愤恨,却也更加可惜,没能从陈杏儿手里弄到银子。 不过,今日之事,让陈杏儿知道了王李氏心思又起。 待李玉兰顶着一脸红手印走后,对兰草说道: “明日让石头去城东的王家,请王员外来一趟这里。” 第101章 达成一致 “陈娘子别来无恙,听闻您受伤了,我专门带来上好的老参,您拿着补补身子。” 陈杏儿没有推托,“王员外客气了。” “欸,哪里哪里,”王员外阔气地摆摆手,“您如今可是咱们浔安的金贵人,那府城的素纱,只有您一人金手可绣。” 陈杏儿笑道:“不过是东西新鲜,算不得宝贝。” “那您就说错了,做生意不就是卖个新鲜,图人见了稀罕玩意儿走不动道儿嘛。” 石头去了王府,他是二话不说,备了礼便立刻赶来。 之前想做素纱的人里,就有王员外。 他还特意打探过,得知陈杏儿在给张家做绣件,还知道张姑娘的婚服也出自她之手。 王员外笑眯眯的,堆起脸上的肥肉,“陈娘子找我,是想问问李衍吧?” 他虽有过仗势欺人,平日也是个心细的。 打头回在学堂见过陈杏儿的架势,便去查了她的底细,发现是吉祥绣楼的人,由此第二回态度大变。 陈杏儿便知他惯会左右逢源,哪怕只是个绣娘,也会给其背后的东家八分面子。 更遑论如今不止秦府,她还用独门的手艺,攀上了张家。 有一个张家,就能有第二个赵、王、钱、孙、李,王员外可不会把她看成一个普通绣娘。 也因此,欲斩断王李氏的心思,陈杏儿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她颔首微笑,“一直劳您照看那孩子,杏娘还未做过答谢。” “哪里哪里,李衍虽说跟着我家小子,其实也是玩伴,我把他当半个儿子,就想他俩以后情分更深呢。” “呵呵,我看这些年,那孩子交好的也只有王小公子一个。” “都是缘分,缘分!” 王员外是个生意人,与人结交必图利,他看到陈杏儿身上的好处,但也深知她身份低,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尚未可知。 他不愿费心在她身上投入,却又舍不得可能的利益,自然乐得有李衍这层关系,不远不近的联系着。 “唉,要说那孩子也可怜。”他叹了口气。 “他爹原本多好的前程,上头有贵人扶持,再等个一两年唐县令升调,指定有机会往上走。” 陈杏儿眼睛微微一闪,他竟知道李耕的靠山,是他查到的,还是李耕为了撑场面自己说的? “唉,眼下忍两年便是,非得想不通,要跟唐县令过不去。” 她眉端一翘,原来在王员外等人眼里,李耕谋乱,是因为看不惯唐为仁压在他头上。 话音一转,王员外又继续奉承,“好在孩子有福气,有您这个当娘的撑着,以后何愁没有出路。” 陈杏儿笑了笑。 王员外未道明之意,便是他儿子和李衍的关系,暗示若将来发达了,庇佑子嗣的同时也别忘提携一把。 “我和离之后,孩子的事就由李家一手操持,就连他离开书院,也是经他父亲同意做的主。” “啊…这样。”王员外打量了几眼,不知她突然提起,难道也是和那王婆子一样,不赞同? 陈杏儿神情不变,“昨日他姑姑过来,说他要回去继续读书。” 王员外一听,明显有些怔愣。 陈杏儿没有错过任何表情,“我不便回李家,是以才想找您问问那孩子的近况。” “…” 王员外皱着眉,斟酌地说道:“这…我倒是没听他提过,不过犬子和他关系好,有什么话也许跟他说过。” “是这样。”陈杏儿低下头,端起茶盏。 “哦,陈娘子不必担心,我回去问问,李衍要是有这意思,我定然没有不放人的道理。”王员外怕她觉得自己从中作梗,连忙打包票。 “呵呵,您误会了。”陈杏儿则是轻轻一笑,“要说起来,他本就不是个好学的,几年读下来,顶多就是识字,论书写,夫子都说难以入目。” 王员外乐道:“我知、我知,我家那不成器还不是一样。” “我那日见他一心要跟王小公子一起,这才认同夫子提议,让他换个营生也无不可。” “哦,夫子不想收他了?” 陈杏儿颔首道:“夫子说过不必浪费时间。” 紧接着,她又叹了声气。 “那年征兵,给他祖母落下了心病,一心就想让孩子念书考功名,在我看来无需就一条出路,可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这身份,都难争辩。” 王员外颇为理解地点头。 “那…陈娘子的意思是?” “我想他父亲同意退学,一定有他的考量,况且,认识了王员外,知晓您远见卓识,胸有城府,李衍跟着您,未必比不上耗费多年换来个秀才。” 这两句,自是捧得王员外心中得意,一面称她过奖,实在抬举自己,而脸上笑的褶子却更深了些。 “您自是当得,他祖母这些年执念深重,年岁大了,更加放不下,两相比较,我这当娘的,自然希望孩子有好前程。” 王员外心里早已飘飘然,连连说道:“我说过当他是半个儿子,李衍的事儿就是我家的事儿,我看不走眼,那孩子肯定能比读书更有出息!” “呵呵,那也得是在您的调教下。” “哈哈哈哈,自然自然,我必得让他青出于蓝胜于蓝!” 陈杏儿微微一笑,“唉,就是李家那边不好出面…” 她话都没说完,王员外已经做下保证,“陈娘子放心,待我问过李衍,只要他有一丝犹豫,我绝不送他回那砸钱的无底洞!” 他才是巴不得李衍不回去,如今陈杏儿的身价蒸蒸日上,他可不想断了这便宜关系。 哪怕他看走眼,只要那小子能伺候好他儿子,也不过是多张下人吃饭的嘴,怎么算都是得利的买卖。 且话是那么说,但有了陈杏儿的肯定,他才不会问李衍的想法,就是骗也要把人绑在府里。 不过,他见过李家婆子发癫的模样,还得寻个办法对付才是。 陈杏儿不再过问。 她相信以王员外的心思和财力,很快,王李氏连李衍的面,也很难再见到了。 第102章 抢肉 王员外离开前,称买了两匹素纱,想请她给自己和儿子做两身衣裳。 陈杏儿却笑道:“我近日受伤,耽误了张家太太的东西,等日后回了绣楼,一定先给王员外安排。” 虽然遗憾不能插个队,但有她这句作保,王员外也算满意。 他走后,铁斤进屋收拾时问道:“既然都是要做,娘子为啥不直接安排了,让他排在张家后头就是。” 陈杏儿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若是现在一个个接下来,不就等于告诉外人,自己要另起炉灶了。 “娘子要出门?”铁斤见她套了外衫,就向外头走。 “我看看能不能买上两根骨头,炖汤给你补补身子。” 铁斤脸上一红,“不用不用,我都已经好了,再说我皮糙肉厚的,浪费银子不值当!” 因着有伤,这些天的家务都是陈杏儿自己做,兰草回来时也会帮把手,叫他怪不好意思的。 陈杏儿刚想说什么,听见门口有动静,见是昕泉进了门。 她轻笑一声,伸手一点铁斤的脑门。 “你和昕泉还在长身子,我和兰草也得吃好的,大家都要补。” 昕泉走来时,恰好听见她这么说,也和铁斤做一样的反应,“我在书院吃过了,娘子千万别破费。” 陈杏儿噗呲一笑。 “是吗?” “…是、是的。” 她低下头,直直看进昕泉的眼睛,“昕泉,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 “…” “那我再问一次,今日可有在书院用过膳?” 昕泉慢慢垂下眼帘,“…没有。” “哇,娘子真厉害!”铁斤惊叹道,“您怎么看出来昕泉撒谎的?” “哈哈哈哈。”陈杏儿不作答,笑着出了门。 昕泉微微叹气,无奈地看着他,道: “还没到晚膳的时辰。” 陈杏儿运气不错,来到肉铺时,刚好还有一些棒骨。 肉铺的屠户认得她,知道前两日发生的事,问是不是要炖汤补身子。 “用牛骨好啊,陈娘子,牛骨大补,店里今日刚好有新鲜的。” “有哪些?” “嘿,多了,您要棒骨、颈骨、排骨还是尾骨都有!” “那就…” “店家,两斤上好的五花!” 还没等挑选,只听身边传来一声大嗓门。 陈杏儿见来人相貌,往旁边让了让,心道好足的中气。 屠户对她抱歉地笑笑,“对不住陈娘子,您先等等。” 又对来人道:“老太太您来啦,我给您挑最好的!” 陈杏儿倒是不介意,毕竟人上了点年纪,她也没甚着急的。 “陈娘子?”倒是老太太听见称呼,突然打问起来,“该不会是,那个坐了牢的李县丞的娘子?” 陈杏儿看了她一眼,解释了句:“我与他做过夫妻,一个多月前和离了。” “哈哈,就是,老太太,那会儿衙门可热闹了,您咋会不知道呢!”屠户大声笑道。 只见这老人斜着眼睛,往陈杏儿身上上下打量。 “嗯,听说了。” 屠户兴致勃勃的聊起来,陈杏儿安静站在一边,她并不喜欢老太太看自己的眼神,像在审视一般。 才刚和离的时候,她就见过不少这种眼神,但渠阳子那日做法后,众人对她和李耕的看法转了向,很少再有说她的不是。 当然,眼睛长在别人身上,她也不至于每见到一个,都要计较一番。 只是她避让,不见得别人也把心事咽进肚子里。 “我看你好像比我来得早,是不是我抢了你的?”那老太太突然问。 没等陈杏儿回应,屠户直接接了话茬,“没有,老太太放心,陈娘子没要五花肉!” “哦,那她要买什么?” “陈娘子要挑牛骨呢!” “这样啊…”她转着眼珠子,看向台上的骨头,又问:“买哪个骨头?” “还没挑好呢,这不是您老先说了,其实尾巴可是大补,每回人来都抢着要呢,娘子要不把这尾巴拿回去?” 陈杏儿的确听说过,牛尾熬汤味儿鲜,正想说就拿这个。 “那把牛尾给我包上。” “…” 屠户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对方,“您怎么…” “怎么,我就要牛尾了,和五花分开包。”老太太说道。 屠户有些为难地看向陈杏儿,后者婉儿一笑,只道:“无妨,给我拿几根棒骨吧。” “欸,好嘞!” “棒骨我也要了,都给我包上。” “…这。” 屠户这下是真傻眼了。 “愣着干什么,赶紧包啊,我还等着回去呢。” 陈杏儿转头看向她,说道:“老太太,您先喊的也就罢了,可既然我开了口,就得分个先来后到。” “…是啊、是啊,”屠户擦了把脑门的汗,“您家人不多,骨头放久了也不新鲜,陈娘子有病在身,需要补身子呢。” 可老太太翻了个白眼,一点不带商量的说道:“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难道就不用补了?” “我家今天有客人,这些牛骨我都要了。” “老太太!” 陈杏儿轻笑一声,“您想要多少都无所谓,只我先说的那个,就归我买。”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也不拿话争辩,只喊了声那屠户:“桩子!” “…欸。” “都给我包起来。” “…” 屠户再次向陈杏儿道歉,指挥徒弟麻利地包好五花和牛骨。 “…您老也拿不了这么多啊。” “呵,不用你操心。” 只见她朝店外大喊一声,竟是两名衙役走了进来。 他二人见到陈杏儿,纷纷打了声招呼,他们不知事故,只在老太太的催促下,赶忙拎上了肉离开。 “陈娘子…真是对不住,猪骨还有,我给您包一些,就不收银子了。” 陈杏儿收回视线,问道:“这么大排场,她是衙门的人?” 起初见店主对她客气,再看周身穿着,还以为是个颇有小财的客人,照顾他的生意。 但看后来这样子… “呃…您不知道她啊?” 她摇了摇头。 “哎呦,那可稀奇了,咱县里做买卖的有几个不知道,您就是没见过她,也一定见过她儿子!” “她儿子?” “就是赵班头啊!” 第103章 谣言之祸 听了她在肉铺的遭遇,兰草差点没把饭喷出来。 铁斤抱着碗躲开,嫌弃地瞪她一眼。 “哈哈哈哈…杏娘…”她一只手搭在陈杏儿的肩上,笑得没了力气。 “你这是…哈哈哈,被人当儿媳妇挑剔了。” “…” 昕泉尴尬地把脑袋埋进碗里,假装注意力全在菜上,眼睛却时不时向上瞟一下。 铁斤一脸憨样地问:“娘子不是买肉去的,怎么还去相看相公了?” “…” 陈杏儿叹了口气,拿筷子敲了下她的手背。 “吃饭。” 兰草乖乖收回手,却放下了碗筷,一只胳膊支在桌上,撑着脑袋盯着她。 “恐怕是那个疯婆子,天天在外面胡说八道的东西,传进那老太太耳朵里了,再说赵班头的确时不时过来。” “…” “不过说起来,也是出了这事儿,听那些人嚼舌才知道,赵班头也是一个人,最近他娘正在相看呢。” “姓赵的怎么还没娶媳妇?”铁斤乐道。 昕泉不认同地看他一眼,“铁斤,君子不失口于人。” “…啥?” 他无奈摇了摇头,“赵班头是长者,也是治理浔安的官差,称呼他时不能没有礼貌。” “我又没当他面说。”铁斤浑不在意地扒了两口饭。 昕泉顿了顿,突然眼睛直直看着前方,猛地站起来,“赵班头。” 劈里啪啦… “咳咳!”铁斤吓得掉了筷子,抱着碗一阵手忙脚乱,一口饭还呛在嗓子眼。 可等他缩着脑袋回头,只见院子里空无一人。 陈杏儿和兰草低低笑了起来。 他愣了两下,才发现自己上了当,指着昕泉直跳脚,“你骗我!” 昕泉低咳一声,稳稳当当地坐下。 “你不是也觉得,赵班头随时都可能出现,这还叫什么背着人。”兰草笑着拍了把他的手。 “…” “赵班头也不是没娶过,听说前头的娘子是病逝的,后来就一直没再娶。” 她见陈杏儿不说话,以为是在不高兴。 “要不和赵班头说说,让他出面跟老太太解释,省得以后碰见了还找麻烦。” 毕竟是赵江的母亲,虽是她误会刁难在先,但看在赵江的份上,总不能打回去掉了他娘的脸面。 陈杏儿想了想,见铁斤到厨房涮了把筷子走回来。 “你不是一直说闲得快发霉了么,一会儿吃完饭,出去走动走动,上赵班头家去。” “…”铁斤皱起眉头,撇着嘴角。 “娘子…” “把我的牛棒骨要回来。” 他挠了挠头,这才不情不愿地应下,问要不要带银子。 陈杏儿说不用,低头见昕泉一脸不解地看着自己,便笑着解释道: “我跟赵班头是朋友,虽是小事,他心里肯定也觉得对不住,若硬要给钱,岂不是表明我不肯原谅。” 老太太刚进肉铺时兴致那么高,大概真像她说的,家里来了客人,说不准就是相看的媒人。 她肯定没想到,区区几根骨头,陈杏儿还会叫人讨回来,脸上定然挂不住。 只是,她和赵江的母亲本该井水不犯河水,此番便是提醒,并非要逼赵江为难。 但若还有下回,再犯到她跟前,可就没这么容易了事了。 “原来如此,学生受教了。”昕泉起身,与她抱手施礼。 兰草笑他“真是个小古板”,陈杏儿倒是喜欢他这种性子,又不禁想起他是个孤儿,心中略有感概。 大概是寄人篱下,才变得如此懂分寸吧。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清楚地看到他眼睛微微睁大,似是闪过一道光。 陈杏儿笑了笑,说道:“天色已晚,一会儿我去烧水,就在这歇下吧。” 昕泉神情一怔,“不、不用的娘子,也不算很晚,我能自己回去。” “哈哈,这么客气做什么,修这宅子有一半还是为着你要来呢,连屋里的床铺都收拾好了。”兰草指着西侧的厢房。 “这…”昕泉慌乱地看向陈杏儿,“陈娘子,我不用独自住一间,若留下,和铁斤一起睡就好。” 陈杏儿知他这般客气,也是习惯所致,怜悯的同时,头回见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又觉得好玩,再次摸着他的脑袋。 “你一个做先生的,动不动挑他的理,他可不想夜里还跟你睡在一块儿。” “…” “好啦,赶紧去吧,都来这么多天了,那么客气做什么。”兰草推了他一把。 “…那,至少让我帮忙做事,娘子,我来帮您收拾碗筷。” “你不用再去看会儿书?”陈杏儿问道。 “无妨,夫子说过,君子务本,不能以读书为由而不务实。” 陈杏儿笑看着他,轻轻点头。 有他帮忙,活计完成得很快,兰草点燃灶里的柴火,起身拍掉手上的灰。 “原本以为李耕这回翻不了身,日子总算能消停了,没想到他娘又开始作妖。” 像赵江母亲这件事,源头可不就是王李氏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陈杏儿垂下眼帘,李耕会不会翻身,恐怕还不能做下结论。 “我警告过她们了,再传那些闲话就滚回去。” “呵呵,恐怕是治标不治本。” “那也没办法,我倒是想去抽她两个大嘴巴!”兰草愤愤说道。 她突然眼光一闪,“对了,不然就让赵班头派人教训她!” 陈杏儿笑着摇头,“那流言之中就有赵江,让他或衙役出面,岂不是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了解王李氏,对李耕的失而复得、得而又失,会让她变得更加疯狂。 她为了儿子,什么都能豁得出去,骂她、打她又能如何,待人走了,她会变本加厉地倒打一耙,称自己如何被迫害。 “是我和赵江联手将李耕送进牢里,如今正值刘巡抚审理期间,你觉得,她此番目的是什么?” 兰草一愣,“…怎么会,李耕在官邸当众被抓,教唆暴民也有人证,怎可能翻供?” 陈杏儿微微一笑。 “你何时见过,王李氏有这等城府。” “你是说…有人在背后出主意!” 第104章 郑康失踪 “陈娘子,已经把话放出去了。”石头说道。 “可有反应?” “有那挑头的,去了其他村子找人,还说要去李家村讨债,想来再过不久,还会找上李家。” 陈杏儿放下手中的绣绷,“再过一会儿,就要热闹了。” “是他李耕多行不义必自毙。”石头也曾险些在阴谋下丧生,提起这家人,自然没什么好念想。 “呵呵呵。” “我去城口盯着,等他们一到就与您说。” “不必,你回绣楼吧,我让铁斤去就好,别让人说你玩忽职守,万一丢了差事。” 石头自在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娘子不必担心,杨掌柜一直不回来,如今管事的是兰草姑娘。” 陈杏儿却轻轻摇头。 “她主不了大事,一日两日倒也罢,如今我还在休息,旁人见你日日替我跑腿,少不了有些想法,掌柜的总归会回来。” “…是,娘子。” 昨夜铁斤回来后,得意洋洋地描述了赵家老太太的黑脸模样。 也如她所想,赵江听说了事情原委,十分惭愧,还让他代为转达歉意。 不过经此一事,陈杏儿也明白自己被人盯着,许多事还得多加谨慎。 尤其是同外男会面。 她做完绣件之余,便去了趟衙门。 “陈娘子来了,我带您里边坐!”赵树见到她,热情地迎到了待客的后室。 知道她是来找赵江,还让她先坐下歇歇,自己去通报一声,还顺手给她泡了杯茶。 陈杏儿笑着谢过他。 “不敢受、不敢受,是我该谢您费心教了我家婆娘。” 前几日,老有人上门讨手艺时,他偶尔跟着赵江一起,也碰到过几次,回到家当个趣事说了,竟被妻子听进心里。 因着职务之便,赵树家虽不富裕,也时常知晓县城、州府的大小消息,自然听过素纱的事。 还听说有此手艺的,如今只有陈杏儿一人。 这于众多会点绣活的女子而言,多少都有过欣羡。 赵树的妻子也不例外,又听丈夫说,陈杏儿并未将讨教之人拒之门外,便也动了心思。 不过,她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这点功夫,平时缝缝补补还行,要说绣件好衣裳可一点拿不出手。 是以,也不多求,就想看看能不能得些指点,要是能绣个帕子之类的小玩意儿卖了,还能贴补家用。 令赵树和妻子欣喜的是,陈杏儿不仅没有拒绝,还颇有耐心。 还称只要自己在家,对方啥时候想过来都没问题。 赵树对此自是感激不尽。 陈杏儿笑道:“举手之劳罢了,况且,林娘子自己也用心。” “哈哈,她早就满意了,到底手糙了,我就想着,让她喜欢做啥就做啥吧!”赵树一边说,又想到陈杏儿过去也是家务不离手。 有些好奇道:“您这双手,倒是和我家婆娘大不一样。” 陈杏儿两面翻过双手。 人都是一样的,干了活,手自然会变糙。 吉祥绣楼给的工钱丰厚,绝大多数的绣娘,但凡家里看中这份营生,都不会再叫她们碰重活。 有那些不注意的,慢慢的手指变粗,手心磨出老茧,绣不出好的物件,杨岑也只能将人辞退。 王李氏可不管这些,她是个听不进理的,说手糙就自己想办法,反正家里的活一个都不能少。 但好在,由于她天赋极好,手艺精进得比旁人快许多,杨掌柜实在惜才,不知从哪儿找了瓶脂膏,让她日日擦几遍,还真就保养了下来。 陈杏儿讲到此事,赵树不禁感慨,一定是秦府的好东西了。 秦府吗… 自从兰草来了绣楼,供那脂膏便成了她的任务,尽管杨岑许久不露面,这东西也从来没断过。 她还有心问过,自己坏了秦府的安排,怎么还不收回这东西。 兰草只是笑道:“送膏的主子又不是他们,只要她不说收回,旁人再有意见也没用。”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赵江也到了。 “抱歉,方才有事耽搁了,让你久等。” 陈杏儿笑道:“我倒是无妨,若是要紧事,我改日再来也可。” “不必,已经安排过了。”赵江摆了摆手,在她对面坐下,“正好,这事儿本来也要告诉你。” “哦?” 赵江神情显得十分严肃。 “郑康失踪了。” 陈杏儿蓦地一怔。 “失踪…可,他不是应该在牢里?” 赵江肃然颔首,“今早狱卒送饭,发现他不见了,去家里找过也没人,关键是,他母亲还在家。” 这就说明,他不可能离开太远。 “…” 赵树也是才听说,连忙道:“大哥,我也带人去找!” “你不用。”赵江阻止了他,“一会儿,你亲自送陈娘子回去。” 赵树二话不说应了下来。 他知道一个犯人从狱中消失意味着什么。 如今这衙门,还真像一个筛子。 陈杏儿也告知了她对王李氏的猜测。 “你可是怀疑,郑康越狱和此事有关?” 她点了点头,“我听人说,王李氏不知从哪儿知道,李耕一案有我的一份力,按理除了衙门,没人会知道这么清楚。” 赵江沉默下来。 陈杏儿又道:“李家那边我会处理,郑康是这案子最要紧的证人,赵大哥多费心。” “好。” 见她起身要走,赵江犹豫了片刻,才道:“昨日我娘冒犯了你,我待她和你赔礼。” “呵呵,不必往心里去,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陈杏儿轻轻一笑。 “我亦做过母亲,并非不能理解令堂的顾虑。” “不,”赵江一下站了起来,“我并未觉得你身份如何。” “和离并非你的过错,是李家贼心不死,欺你、辱你,也不该由你承担骂名。” 陈杏儿微笑着,与他点头。 “…你,路上小心。” “好。” 第105章 李家被讨债 一路走着,赵树几番想开口,可就是不知话该从哪儿说起。 远处跑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陈杏儿定睛一看,果然是铁斤。 “陈娘子,我大哥他...” “赵小哥,你先回去吧,我另外再去一个地方。” 赵树一愣,“陈娘子要去哪儿?买东西的话,我陪您一起就是,不然大哥也不放心,回去指定削我啊。” 陈杏儿被他最后这句逗得笑了出声。 铁斤到了跟前,正好见着,便随口一问:“娘子笑啥呢?” 陈杏儿摇了摇头,“情况如何?” “哦,人到了,有三四十个那么多,凶神恶煞地往李家去了。” 他刚开始和昕泉学字词,一不小心就爱用得夸张。 “李家,是李耕吗,谁要去李家?”赵树乍一听,连忙问道。 “当然就是那姓李的,他娘天天在外面造谣,可不得好好收拾一顿!”铁斤一脸不屑,又显得有些期待。 赵树便明白,陈杏儿已经出手了。 却有些担心道:“还是我陪您去吧,那老太婆是个疯狗,万一有危险,铁斤一个孩子可挡不住。” “我怎么不行!” 赵树瞥他一眼,“你的伤好全了?” “…” 陈杏儿笑着摇头,推却了他的好意。 “我知道你和赵大哥都担心,但此事不光你们,凡是衙门的人,都不好出面。” “可是…” “放心,只一个王李氏的话,我也不是吃素的。”陈杏儿安慰他道。 “可怕就怕…” “不会。” 怕就怕教唆王李氏之人,暗中对她出手,但陈杏儿笃定这种事不会发生。 连从牢狱带走囚犯都能瞒天过海,真要对她下手,实在轻而易举。 虽不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可若是她在王李氏跟前出了事,那些谣言便再也站不住脚,衙门更是有了理由惩治。 便是赵树强烈要求在远处盯着,陈杏儿也不同意。 事已至此,他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他们。 铁斤还笑话,“大老爷们的,走起路来这么婆婆妈妈。” “走吧。” 陈杏儿伸手点过他的额头,动身朝城南那地方走去。 “还人!” “杀千刀的东西,骗我家男人挣大钱,钱呢,钱没有不说,人还给关起来了!” “把我男人还给我!” “还有我弟弟,都怪你们这些姓李的惹事儿,还骗我们!” “关我们村子啥事,难道不是他们自己跟去的!” “我男人是被骗去的!” 两拨人堵在李家门前,大吵个不停,其中一边人多势众,另一边也有十来个,为首的还是个熟人,正是李金。 周围的街坊不明缘由,怕他们闹起来,又像先前那样出事,连忙两边劝架。 这一问才知,人多的一边,都是前头在城里闹事之人的家眷,称被姓李的骗了,才发现家里男人被教唆干了这种事,如今还关了大牢! 陈杏儿在人群外仔细看了看,还发现一个熟面孔,可不正是乔氏的表嫂。 而另一边是李家村的,他们先是被这群人闹到了村子,吵得不可开交。 李村长这才知道,李耕不仅说动了村里的人,还跑去牵连了其他村子。 无奈之下,只得祸水东引,称自己早已将李耕逐出村子,让李金带人上王李氏这儿来讨说法。 “我的儿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一妇人的搀扶下,哭着趴倒在门前。 有人已经失去了耐心,一边喊话让王李氏出来,一边使着狠劲儿砸门。 “砰!”的一声。 王李氏一把推开门,从屋里跳了出来。 “干什么你们,在我家门口闹什么,信不信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呦,报哪个官呀,不会是你儿子吧?”乔氏那表嫂站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 “就是那个坐了牢的狗县丞!” 王李氏气得两眼通红,冲上去就要抓她。 二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有人自然乐得看热闹,但李金更明白,眼下不是把王李氏打一顿就能了结,忙叫人把她们分开。 可李家村的人一动,另一边也不干了,同样冲上来对峙,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陈南的住户经过之前的动乱,对这种事,看热闹的心思小了许多,也怕闹出人命,一个个喊着报官。 李金一把推开挡在跟前的汉子,大喊着:“别打了,别再闹出人命了!” 就在这时,他抬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杏娘!杏娘!” “杏娘,快过来帮忙,你婆婆不能叫人打死了!” 周围人听见这称呼,有的立刻认出了陈杏儿,朝扭打一处的人喊道:“都别打了,分开、分开!” “有话你们问问陈娘子,她以前是李县丞的夫人,和衙门的官爷也熟!” 人们一听,渐渐停了下来,还没等说什么,只见陈杏儿快速从人群中穿过,来到最前头。 “是你男人骗了我们,你快给一个说法…”方才一直搀扶着老人的妇人,忍不住跑来抓着她的衣角。 却被陈杏儿一把甩开。 “你这人怎么…” 他们没想到她态度如此蛮狠,正要发难,却见她气势汹汹地走到王李氏面前。 啪! “…” 陈杏儿扇完一个巴掌,直接揪住衣领。 “老不死的,就是你见天散布谣言,毁我名声?” 王李氏才经历一场混战,还没怎么落下风呢,听到有人喊陈杏儿,刚想到让这些疯子找那婆娘的麻烦去。 可这一巴掌下来,打得她懵了好一会儿。 “…你、你敢打我!” 陈杏儿一把将她推倒在地上,“打得可不就是你这张犯贱的嘴!” “我咋了,我说错啥了,就是你联手你那奸夫,陷害我儿子…” 不等她说完,陈杏儿上去又是一脚。 “啊!贱人你敢!” “你冤枉去告官啊,想说衙门偏着我是不是,那我可告诉你,如今是江南道巡抚审理案情,你大可以去找他!” “呸,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官官相护!” 陈杏儿冷笑一声,再次揪着领子把人拽起来。 “你还知道官官相护,那不防先说说,李耕的官位是从哪儿来的呀?” 第106章 陈杏儿推波助澜 王李氏用力掰她的手指,使了半天劲儿也没用,气得浑身发颤。 “你还敢污蔑我儿子!” 陈杏儿顺着她的力,突然放手,王李氏一下站不稳,重重摔在了地上。 可紧接着,第二个巴掌已经甩了下来。 “啊!” “陈氏,快住手,你疯了不成!”李金连忙上前制止。 陈杏儿朝他轻轻一瞥,“李金叔,你拦着我作甚。” “你怎么能打她,她可是你的…” 他突然间哑口无言,说什么,大不孝吗,可王李氏如今算她什么人呢? 陈杏儿自知他想说什么,讥讽道:“呵,怎么,每回一出了事儿,自己着急了,就假装忘了我早已和离?” “…” “如今再说我是李耕的妻子,再把我和他绑一块,可就真是污我名声了,你们当我陈杏儿这么好欺负?” “…” 李金皱着眉,被她这么下脸面,心中自是来气。 可听了王李氏的话,怀疑她真和衙门什么人有关系,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试探道: “她好歹是长辈,你再是有气,也该让这些。” 陈杏儿冷哼一声,“您也是健忘,我应该早就说过,我的长辈都死光了,别硬把旁人把坟头上放。” “你!”李金吹胡瞪眼指着她,“岂有此理,你看看你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哈,还不是床上有了人,现在底气也足了!”王李氏捂着脸骂道。 陈杏儿冷笑,“我说了,有证据你告官就是,要是连巡抚大人都信不过,你还可以找李耕头上那位呀。” “他留下的银子,足够你买辆马车,走一个来回了吧。” “哦,对了,李耕不就是打着靠山的名义,骗着那些人替他闹事儿嘛。” “你胡说!” “他都许了些什么呀,银子,官职,替谁赎块地?” 还在地上哭着的老太太,听见这话,顿时抬头看向她。 “李耕拿他们打掩护,自己躲在后面杀人,成了就把闹事儿的送出去替罪,败了还能指望头上的靠山救命呢。” “杀、杀人?” 周围一阵议论纷纷,此前只知城中暴乱与李耕有关,却还不知其中详情。 李金也慌了,李耕到底是从李家村出去的,又坐上了官位,要真犯下这么大的事儿,往后整个村子都得沦为笑柄。 “杏、杏娘啊,这话可不兴乱说…” “你胡说!都是她胡说,不要信她的鬼话,不要信她!”王李氏趴在地上,惊慌失措地朝周遭大喊。 “陈娘子,这到底咋回事儿啊?”有人问道。 陈杏儿冷眼看着王李氏。 “李耕是在官邸谋害唐县令时被抓。” “什么!” “他竟敢谋害县令!” “那、那这些人又是咋回事啊?” 陈杏儿看向那些村民,说道:“你们现在明白了,李耕为什么去找你们的家人。” “…” “他们平日在村中游手好闲、不务正事,李耕许下伸手就能得到的好处,让他们充当暴民,在城中闹事。” “待杀害唐县令,就把罪名扣在他们身上,只要查不到自己,对于叛乱的暴民,官府只会宁可错杀!” “天呐!” 有那受不了的,已经昏了过去。 “诬陷、都是诬陷!”王李氏浑身发抖、目眦尽裂,只身朝她撞了上去,“这些都是你干的,都是你的阴谋,是你陷害他!” 可没等她跑出去一步,衣裳再次被人拽了起来。 一个汉子红着眼眶,朝她大喊:“王氏,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李耕丧了良心,连手足的情分都不顾!” 这人竟是李家村的一个村民。 那些暴民之中,自然也有李家村出去的,他们听到此事,除了愤怒和难以置信,还更多了一层失望。 “我的儿啊!” “呜呜呜呜…” “那、那现在呢,县令不会死了吧?我男人是冤枉的呀!” 李金甚至感到眼前一阵晕眩,攥着拳头,声音颤颤,“杏娘…这些都是真的?” “李耕他…” 陈杏儿看着他,轻轻叹了声气,“李金叔,你大可以信王李氏的污言秽语,只是别忘了,我没本事左右的了官府。” “…” 李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那几个孩子…他们就是年纪轻,不懂事,心眼不坏的…”他一边说着,话音渐渐带上了哽咽。 “能不能跟大人说一说,给他们一次机会,别判得太重?” 听此话,其他村民也央求道:“对啊对啊,娘子你本事大,你去跟官爷说说,让他们放了我男人吧!” “我弟弟是无辜的呀!” 陈杏儿心中冷笑。 年纪轻?无辜?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孩子,被骗得丢了几根炮仗呢。 再是受李耕蒙蔽,难道不知伤人、抢劫,甚至杀人都是犯法的吗? 这些伤心欲绝的亲眷中,又有几个真不知他们所为? 说到底不过是利欲熏心罢了。 但面上,她自然不会费口舌争辩是非。 只见陈杏儿一脸为难道:“案子由县令大人和巡抚大人审理,我只知些内情,并无权干涉。” “求求您了,想想办法吧!” “事是李耕做的,他是主谋,只有他认罪,讲明经过,其他人罪性不重,才有可能轻判吧。” 有人当即发问:“不是当场抓获吗,难道他还没认罪?” 陈杏儿轻轻摇了摇头。 “哎,刚没听她说嘛,那姓李的头上有人,指着大官儿保他呢。” “都这样了,还能被保了?” “那可说不准,到时候全推给闹事儿的,随便挑个人当替死鬼,不就逃过一劫了。” 有人私底下小声说着,却也被村民们听了个明白。 “他、他还会诬陷别人?” “不要啊,他爹、他爹是无辜的呀,当官的不能草菅人命啊!” “我儿…我的儿…” 抓着王李氏的汉子一把将她丢开,朝人群大声喊道: “走!去衙门,绝不能让李耕跑了!” “对,不能让他陷害咱们的家人!” “不能让当官的包庇罪人,李耕必须认罪!” “李耕必须认罪!” 第107章 押送进京 村民们动作很快,几乎把所有闹事者的亲眷都号召起来,齐聚在衙门外喊话示威。 “让李耕认罪!让李耕认罪!” “李耕徇私枉法、草菅人命!” “我们的家人是受他蒙骗、受他教唆!他们是无辜的!” “放了无辜之人!” “放了无辜之人!” 城中百姓在这场示威中,慢慢了解了事情缘由,同样对李耕妄图谋害县令之事,大为震惊。 同时,他们也不想这种人轻易逃脱罪刑,有的也加入了队伍,要求判处李耕。 就这样,一连闹了好几日,人数越来越多。 不得已,江南道巡抚派官兵镇压,乌合之众很快四散离去。 但有个别心系牢中家人的,日日都上衙门哭诉,一个两个不成气候,刘巡抚也就随人去了。 经此一事,城中百姓皆知李耕作恶多端,王李氏还想嫁祸,更是直白地说陈杏儿和赵江狼狈为奸。 却压根儿没有一人信她鬼话。 有不少人厌恶至深,一并恨上了她这个母亲,提着篮子来到李家门前,往门上砸鸡蛋和烂菜叶。 喊话让李家人滚出浔安。 王李氏吓得几天不敢出门,最后还是李玉兰趁着夜里天黑,将她和李绵接了出去。 “你说由你处置李家,可没说会闹这么大动静。”赵江无奈地叹道。 他欲喝茶,一旁的赵树眼疾手快地拿起茶杯,递给他。 还一边说:“大哥别乱动,要啥告诉我就行了。” “…”赵江瞪他一眼,又见陈杏儿的目光,尴尬地咳了两声。 因那些村民一闹,刘巡抚知道了他将案情告知陈杏儿,当众罚了他二十大板。 陈杏儿看着他别扭的坐姿,心里愧疚,还特意缝了两个枕头送给他。 “不过也没办法,王李氏到处乱咬,本来就是想把事情闹大,你只是先她一步达到目的罢了。”赵江还替她找补。 陈杏儿向他道歉。 她也没想到,这些事不被允许告诉自己,甚至还觉得自己身为当事人,有必要知晓事情进展呢。 赵江则解释,唐县令并不介意她知道案情,只是刘巡抚到后,下令封锁了消息。 好在这些人不知道还有郑康这么个人物,否则,就算没撤他的职,高低也得给他扒层皮下来。 陈杏儿又问他郑康有没有消息。 “陈娘子…”赵树下意识唤了一声。 陈杏儿顿时想到,不该再问这些叫他们为难,“抱歉,赵大哥。” 赵江则是笑着摇头,顺带瞪了赵树一眼。 “无妨,也是怪我起初没提醒,你只下回别说出去就是。” “…” 赵树翻了个白眼,心道反正不是自己屁股疼。 “算了,赵大哥,我能做的也都做了,官府的事也的确插不上手,还是别再连累了你。” “呵呵,这算哪门子连累,刘大人只是以儆效尤,并未真的发怒。”赵江笑道。 “况且,真不叫你知道,你不也得自己让人去查。” “…” 不过,赵江也知道他顾虑什么,这次的消息的确更为重大。 “眼下还没有郑康的消息,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城门一项严查,并未发现他离开,况且,我们还在监视他母亲。” 以郑康心系母亲之深重,绝不会抛下她独自逃亡。 再者,他本就能将功赎罪,完全没有理由逃才对。 “我担心的是,他并非自愿…”陈杏儿顿了顿。 赵江微微叹气,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们也曾怀疑过,有人为了给李耕脱罪,想要除掉郑康这个证人。 但又觉得此举颇有疑点。 “能指正李耕的不只郑康一人,除非他们把所有人都杀了,若是只为救李耕,只带他越狱岂非更快。” 陈杏儿摇了摇头,想起李耕那番态度,她还是认为,对方的目的,更像是要给李耕洗清罪名。 “不管怎样,结果如何不是他们说了算,眼下无论是浔安、栗阳府,还是江南道,都已无权处置此案。”赵江说道。 “为何?” “京城来信,浔安一案,牵涉凛王于偃州遇害,押送相关人等至京中,由大理寺全权审理,旨意很快就会到了。” 偃州… “杏娘?” “…哦,”陈杏儿眨了眨眼,“那位可还无恙?” “不必担心。” “嗯。”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这么说,赵大哥也会参与押送。” 赵江点点头,“这边我都交代好了,赵树不去,城南一带的巡逻由他带领,有事就让人找他。” 赵树拍了拍胸脯,“陈娘子放心,这次一定保你周全!” 陈杏儿对他笑了笑。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王李氏在城东找了间房子。”赵江又道。 “怎么去那儿了?” 没等他解释,赵树抢着接过话茬,饶有兴致地讲述了一遍,王李氏这些日子如何人人喊打。 “就是出门买个菜,只要有人认出来,说她是李耕的母亲,那些摊贩就不肯把东西卖给她,逼得她给了三两倍的价钱。” 别人买菜都是砍价,她倒好,还得加价才能买到几根烂菜。 “还有陈家两口子去的时候,嚯,您是没见着,被砸了一路的鸡蛋,头上全湿了!” 换谁不得赶紧跑路。 赵树甚至觉得还不够痛快,“要是您有意,我把她住的地方放出去,指定还有人去找麻烦。” “你消停些。”赵江无奈的瞪他一眼,“那家中还有个孩子呢,万一伤着怎么办。” 赵树这才想起来,可不就是陈杏儿的亲闺女。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忙向她道歉。 陈杏儿总不好说,自己早就不在意那对儿白眼狼,只笑着让他别往心里去。 赵江今日过来,便是交代这些安排,也顺带与她告别。 陈杏儿送他们到了门口。 “赵大哥,去京城一路小心,还望保重。” “好,你也多留意,李家人再来,无需放他们进门,有事就去找赵树。” “娘?” 三人一愣,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李绵站在门口,脸上满是警惕。 第108章 贪心 赵江有些尴尬,尤其是自己刚说出那句“别放李家人进门”,而面前这个,正是李家的孩子。 大概是被听到了,才一脸厌恶地看着自己。 不过他也没解释,同陈杏儿示意后,带着赵树离去了。 “娘,他刚才在干什么?”李绵质问道。 陈杏儿瞥了她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地转身回屋。 “娘!” 李绵追了上来。 “干你何事。”陈杏儿冷淡地回应她。 “他就是祖母说的那个人,娘你真的和那个官差好上了!” 陈杏儿停下脚步。 “别人拜访我,还得跟你解释一句不成?” 李绵愣了愣,“可他们害了爹啊!”她心里对刚才的一幕十分膈应。 “你爹落到这般田地,是他咎由自取,关旁人何事。” “你怎么能这么说爹!” 呵,反正她自己不长眼睛,强词夺理有什么用。 陈杏儿不再管她,既没说赶人,也不问她来所谓何事。 总归不过又是替王李氏跑腿。 倒是铁斤不知母女有甚龃龉,见是陈杏儿的闺女,年纪又小,于是赶来哄她进屋。 “外边晒,小姐先去屋里,我这就洗两个桃儿。” 李绵微微一愣,见他忙前忙后,又是擦椅子、端水,又是切水果,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敬着。 她想起姑姑说的,陈杏儿如今住上了大宅子,还雇了下人,吃的用的都是好东西。 她看着桌上那杯清水,和果盘里水嫩的桃肉,突然将杯子一推。 “我不喝这个,去给我买春坛铺子的枣糯米酿,还要孙记点心的云糕!” 铁斤一下怔住了。 只不过他当下想的是,云糕他知道,枣糯米酿是什么? “铁斤,你回屋去吧。” “…娘子?” “我就要吃那个!” “…” 铁斤移过目光,见陈杏儿此刻的眼神沉得像深潭,嘴角也撇出一个冷硬的弧度。 他头上一个激灵,再没犹豫地退了出去。 “喂,回来!” 李绵喊他,但铁斤更知道必须听谁的话,早跑没了影。 李绵恼怒不已,只能朝陈杏儿发脾气,“你凭什么不让他去!” “他凭什么替你办事。” “…你是我娘啊!” 陈杏儿冷笑一声,“你倒是还知道,还以为你当自己是我主子呢,把我的东西当你的东西,我的人也是你的人?” “…”本来就是啊。 李绵想这么说,但见陈杏儿的神色,知道她一定会反驳。 于是不服气地移开目光。 “你有事说事,说完了赶紧回去。”陈杏儿毫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我为什么不能待在这里?” 陈杏儿微微一笑,“因为这儿不是李家。” “…” 说白了,她能放人进来,可没有给他们两头跑的权力。 李绵自然不甘心,若陈杏儿过得不好也就算了,可如今她住这么大的房子,用得家具不知道比过去好多少。 虽然爹买的屋子也不错,可至少家里还没有下人啊。 她就是想多享受一些,凭什么陈杏儿有的她享用不了? “我和哥哥可是你的孩子。”她说。 “所以呢。” “…你身为娘亲,难道不该照顾我们?” “哈哈哈,”陈杏儿听得乐了起来,“李绵,你当世上有哪个规矩,说当娘的必须好生伺候着孩子?” “…” “我照顾过你们那是情分,如今离开了,过好自己的日子也是本分。” 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她说得决绝,李绵渐渐红了眼眶。 “娘,你不要我们了吗?” 陈杏儿没有回答她,继续淡薄地问:“你到底来干什么?” 李绵抽着鼻子,哽咽道:“祖母说家里没菜了,让我过来拿。” “呵,你祖母当我这儿是菜铺子呢,想要啥都有,张嘴要就是了?” “…”李绵犹豫了一会儿,只好说出实情。 原来自打王李氏成了过街老鼠,上哪儿都能被认出来,那些小商小贩说什么也不卖东西给她。 她跟人闹,就有一群人一道数落她,吵也吵不过,不得已,只能多出些钱。 可即便如此,那些人也只肯给她卖不掉,或者不新鲜的东西。 后来她让李玉兰去买,可很快就发现,这两口子每回都从中吃回扣,就和多掏银子是一回事。 于是又想到陈杏儿这里,让孩子上门指定能白拿。 陈杏儿听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祖母出不了门,你也出不得吗?” 李绵一愣,下意识说道:“我怎么能做这种事。” “什么叫这种事,买几个菜难不成还见不得人吗?” 她也是觉得不可思议,无论前世今生,李耕回来以前,李绵就是个贫户长大的姑娘,哪儿学的一套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脾气。 还得益于此,去到京城以后,人人都夸她规矩学得快。 可不就是快么,就像天生习得的一样。 李绵就是有自己的道理,她说:“我可是姑娘家!” “城里城外,帮着家里干活,在外帮忙做买卖的,有多少不是姑娘家,人家差你哪些了你就干不了,你爹?” 陈杏儿嫌弃道:“别忘了,你爹如今可是坐大牢,还把自己当什么县丞千金呢?” “…可是明明有人能做,凭什么非得我去!” 陈杏儿懒得再和她争辩。 “得,我这儿没有给你的口粮,不信,自己上厨房转一圈去。” 李绵还真去了,回来时一脸失望地抱怨:“怎么什么都没有?” 厨房里,除了米面,就是几个桃子,别说肉了,连根菜叶子都看不到。 她这小身板可搬不动那些,况且,李家暂时也不缺。 这不过是陈杏儿的习惯。 如今赚了银子,日子好了,她就喜欢每天弄点新鲜的,铁斤也乐得出门跑跑,是以,家中很少囤吃的。 今日也算是巧,给王李氏尝到这种甜头,往后肯定赖上她。 李绵觉得白跑一趟,气得直跺脚。 可是转念一想,他们晚上总得买菜烧饭,大不了就等到那时候。 “看见了吧,没东西,你也赶紧回吧。” “娘,我现在不想回去,让我再待一会儿。” 陈杏儿不用想都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李绵,跟我玩心眼呢?” “…” 第109章 管闲事 陈杏儿二话不说将人赶了出去,还关上门,任她敲半天也没用。 “娘子,小姐惹着您啦?”铁斤听见人走了才敢出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杏儿顿了顿,只说:“不必这么唤她。” “啊?” “…若是出于礼数,你只需称她一声‘李姑娘’便是。” 铁斤这下明白了,这对母女肯定闹过不愉快,便说:“有误会还是说开了好,亲骨肉哪有隔夜仇呢。” “…” 她不会跟人解释什么前世恩怨,过去的自己也是许多人的缩影,在良善之人眼中,无私的疼爱孩子,为其奉献一切并没有错。 但人不经事儿便不知,做好一切,却并不一定得来公平。 她无法解释这些,只能让他记住: “她不是这儿的主子,你无需管李家人的任何事。” “…知道了,娘子。” 没过一会儿,他听见门外还有别的动静,像是被李绵的哭声细引来的。 “娘子,好像有人来了。” “不用管。” 砰、砰。 砰砰砰… “陈娘子,陈娘子在家吗?” “您闺女在门外边,过来开个门吧!” “娘子…”铁斤唤了一声。 陈杏儿讥讽地想,这会儿倒不觉得没面子了。 门一开,外面的男人才有了笑脸。 可还没等放下心呢,便听开门的女子对小姑娘说: “再在这儿扰人不得安宁,就只能请官差把你送你回去了。” 李绵眼神一颤,“娘…” “陈娘子,你这是干什么,”男人不赞同道,“她不是你闺女么,怎么能把人往外赶。” 陈杏儿看了他一眼,“这位公子好眼生,是住在这附近么?” “哦,小生今日刚来,在友人家中暂住几日。” “公子不是浔安县人?” “小生从府城来。” “原来如此,怪道还不晓得,我与这孩子的父亲早已和离,如今是两家人,她过来说完了话,我让回自己家去,仅此而已。” 陈杏儿耐着性子解释了两下。 “娘,我不想回去。”李绵红着眼,带着哭腔弱弱恳求。 男人于心不忍,又劝道:“陈娘子,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怎么也是亲…” 陈杏儿打断了他,“我想公子远道而来,不是特意为了旁人的官司吧。” “…”被人指责管闲事,男人感到下不来台,微微红了脸。 “您看看附近那么多人家,有哪个出来了。” 他皱了皱眉,却说:“旁人不肯伸出援手,岂能叫我也不行正道。” 正道? 陈杏儿见他头戴方巾,背着一个半旧的书箧,心中不禁好笑,谁家来了个不通世故的白面书生。 “铁斤。”她懒得再跟此人废话。 “娘子,我在。”铁斤跑到跟前,见来人一副书生装扮,顿时露出敌意。 陈杏儿倒是没发现,“把附近的官差请来。” “是。” 李绵一听,毫不怀疑她这下是来真的,吓得连忙收起眼泪,头也不回地跑了,书生拦都没拦住。 他愤懑地回过头,指责的话劈头盖脸地朝陈杏儿砸过去,“虎毒尚不食子,你这妇人忒是面软心硬!” “滚开!”铁斤一把推了上去,把男人撞了个踉跄。 “你!” “指什么指,哪儿来的野猴子下山,到处叫唤,这儿是你撒野的地方吗,还不快滚!” 书生涨红着脸,颤抖地指着主仆二人。 “你们、你们…荒唐,简直荒唐!” “荒你大爷!吃了二两白皮子就想到处管事儿,要不县令给你当啊?”铁斤毫不客气地骂道。 “…岂有此理!” “砚行?” 突然,又有一道声音插入。 陈杏儿侧目看去,见两名男子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还是熟人。 “方才一回头你人就不见了,还好没走远,在这儿做什么呢,我可不能叫亲家太太等久了。” 为首的男子,周身清隽而雅致,手执一柄折扇,笑着走上前。 在他身后,子午略停下脚步,行礼道:“陈娘子。” 陈杏儿微微颔首。 男子稍一顿,看了眼陈杏儿,又看向子午,“可是太太是熟人?” 那书生一听这话,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这位便是陈娘子,我家太太的邻友。”子午解释道。 “原来你就是陈娘子,久仰大名!”男子双眼一亮,抱拳施礼。 陈杏儿伏身回他一礼。 “早就听说亲家太太先抢到娘子,许多嫁妆都出自您的手,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庐山显真面,就知错不了!” “公子谬赞。” 听说沈家乃书香世家,讲究也颇多,本以为是擅养一群书呆子,然而这年轻公子,看着倒圆滑。 “在下奉家命,替兄长迎亲,若陈娘子赏光,还请来府上酒宴,一同热闹热闹。”男子笑着说道。 “这…” “陈娘子莫急,非是马上就走,您考虑考虑,眼下还未与亲家太太见过礼,我们先告辞了。” 公子施礼告别,反观那书生,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只在人走时跟了上去。 铁斤关上门,嘴里一边念叨晦气。 哪儿就蹦出来一个指手画脚的书生。 陈杏儿掰着手指算了算,果然快到张家姑娘出门的日子,那方才的,就是沈家过来迎亲的人了。 至于书生模样的… 看其装扮,与沈家公子尚有些差距,大概是同窗好友吧。 她见铁斤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笑着点了点他的脑袋。 “好了,你骂都骂了,再为这种人气恼,不值得。” “我就看不惯他那德行,读两本破书,心飘到天上去了,还荒唐、荒唐…”铁斤学着书生的样子做鬼脸。 “拿自己当什么青天大老爷呢!” “…” “咳咳。” 陈杏儿揪着他的耳朵,把整个人掉了个头。 “诶诶,疼疼疼…” 可视线一转,他的身子立刻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同样显得手足无措的,还有昕泉。 沉默了一会儿,铁斤两眼看着地上,甩下一句“没说你”便跑开了。 第110章 只给剩饭 他就这么气冲冲地撂下一句,昕泉还是搞不清状况。 “我…” “呵呵,他的确不是说你,过来吧。”陈杏儿笑着安慰他,又说了门口发生的事。 “不过,铁斤过去遭逢变故,包括亲人离世,确实都和一个书生有关。” 昕泉恍然大悟,“难怪,我头一次教他,就觉得他十分厌恶读书人。” “是吗,那他怎么愿意学的?” 这倒是巧了。 铁斤最开始总是故意开小差,说一句忘一句,还时不时阴阳怪气的,说读书人了不起,他可高攀不上。 有一次,昕泉听得有些恼了,便直言道:“你又读不成书生,和他们比什么。” 本以为这话会刺激他,说完了自己也十分懊悔。 没成想,铁斤一点没生气,反倒安静下来,此后,更是再没故意和他对着干,认认真真学起了写字。 竟还有过这回事,陈杏儿乐得笑了起来。 “娘子,我出去买菜了,今晚吃什么?”铁斤拿着一只荷包,目不斜视,一阵风似的从二人身边跑过去。 陈杏儿一把将他拉住。 “跑什么,没看见先生已经到了,你的礼数呢。” “…”他看了眼昕泉,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经李绵这么一闹,两人都忘了买菜的事,时间竟已过去这么久。 她摘下荷包,把二人往里屋一推,“晚饭我来,赶紧去念书。” 兰草回来时,也是一身风风火火,就连铁斤二人和她打招呼都没顾上,忙不迭地跑进厨房。 “沈家来人了!” 陈杏儿手上一顿,“哦,见过了。” “你都见到人啦?”兰草大喘两口气,“来的是沈家三爷,还有大房的四少爷,他是张姑娘夫婿的堂弟。” 陈杏儿奇怪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府里来信了。” “…杨掌柜?” 兰草点了点头。 “信中还说了什么?”杨岑不会专门就为说这个。 “哦,老夫人的寿辰将近,府里需要人手帮忙,让我在张家姑娘出门前回去。” 寿辰… 没记错的话,离那日子不过半月有余了。 以兰草的身份,的确需要提前回去,被安排些当日的活计。 只是,信中的理由颇为奇怪。 秦府这么大的排场,岂会临了才发现缺了人手,还不是让她即刻回去,而是在接亲的队伍离开之前。 好像又没那么急似的。 她没再继续问,菜铲翻炒的幅度却渐渐变小。 有趣。 这时间巧得紧,看似和沈、张两家的婚期有关… 却恰好是李耕被押送进京的时候。 “对了,你上回做的衣裳在哪儿,看看咱们搬过来的时候有没有弄脏,我给你洗洗。”兰草问道。 “什么衣裳?”陈杏儿一愣。 “用那宝蓝绸布做的呀,你忘啦,还被你闺女裁了二尺呢。” 她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件,为了寿宴特意做的。 只不过,这事儿早被她抛之脑后了。 随着自己坦白行径,杨岑的态度也愈发微妙,她尚且在等秦府的处置呢,如何会觉得,还能参加什么寿宴。 兰草便笑着让她放心。 “怎的?” “杨掌柜在信中问起你呢,和以前差不多,依我看,府里应该不怎么恼的。” 陈杏儿笑了笑。 那她是不知道,有人最近动作可多了。 “杨岑不在,你要怎么回去?”她又问。 “我给家里写信,让我爹来接,以前杨掌柜不在,都是这么干的。” 陈杏儿点了点头,也稍稍放下心来。 “好香啊。”兰草闭上眼睛,享受了一会儿扑鼻的香味。 “有昕泉在就是好啊,每回都做这么好吃的菜。” 陈杏儿笑着瞪她一眼,“说得好像平时亏了你的嘴似的,真叫人寒心。” 兰草挽上她的胳膊,讨好道:“都好吃,可自从昕泉来了,你下厨的次数都多了,你烧的菜,可比铁斤那小子做的好吃。” “好,以后都由我烧。” “还是别,现在事儿少也就罢了,一直这么干多累啊,再说你少碰些水,我走前给你留两瓶膏脂。” 她不禁感慨,陈杏儿骨子里多么心软。 因为昕泉和铁斤年纪小,平日对他们很是照顾,许是都当孩子看待的。 她曾经一定很疼爱自己的孩子,若不是… 想到这,兰草没忍住,轻轻叹了声气。 “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将胳膊抱得更紧了些,勒得陈杏儿直拍她。 可谁知想什么来什么,晚饭刚上桌,便看见两个不速之客进来。 “杏娘,晚上吃啥呀,呦,饭都上桌啦!” 李玉兰拉着李绵,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兰草横着二人跟前,冷言道:“你来干什么。” 陈杏儿心中冷笑,李绵没成事儿,换她被王李氏派了来呗。 李玉兰轻笑一声,特意放大嗓门,“家里没菜了,孩子想找她娘要些,前头来时还没买不是,才到这会儿来看看!” “呦,还做了红烧肉啊,瞧这色儿,孩子和她祖母几日没吃上好肉了!” “你喊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出去!” 李玉兰可不怕她,这可是陈杏儿亲生的闺女,还敢眼睁睁看着她挨饿? “我姑侄俩就在这儿坐着,她娘不给吃,孩子就只能饿着!” “那你就饿死去!” “兰草,过来吃饭。”陈杏儿唤了一声。 她又看向李绵。 “你要是想等,就等大家吃完了,看有没有剩的一口带回去。” 李绵一怔,唇瓣微微打颤。 李玉兰立刻骂道,“这叫什么话,你还是个当娘的吗,让自己亲闺女吃别人的剩饭!” 陈杏儿没理她,继续说: “李绵,你端着面子不肯去街上买菜,却有脸到我这儿来要饭,乞丐见过吧,能得的就是这些。” 李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甩开李玉兰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哎!”李玉兰跑了两步没拦住,回过头还想继续骂。 陈杏儿却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你现在私闯民宅,铁斤,找巡视的官差去。” “好嘞!” “哎别别…陈杏儿,你就这么对待亲人!” “铁斤。” “…哼!” 李玉兰心不甘情不愿地跺了跺脚,只得先离开。 第111章 出事 浔安县这么大点地方,谁家有红白喜事,很快就能传开。 随着沈家人的到来,张府派了人,四处张灯结彩,陈杏儿来到街上,也觉着比前几日热闹许多。 仿佛能冲淡那些糟糕的事。 凡事张府的主子和下人,衣裳都绑着一根细红绸,走在路上惹眼得紧。 商贩们更加卖力地说着吉祥话儿,盼着他们一高兴,还能多买几样东西。 “大嫂,看看我这串儿吧,保佑姑娘出了门,早生贵子,永结同心啊!” “金风玉露相逢处,便是人间佳偶时,公子,看我这对联如何?” “好字,好字!” 沈四公子来了浔安也不闲着,有空便在市集到处溜达。 “公子来一幅?” “来人,包起来。” 他出手大方,见着有趣的都会买下,一路下来受到不少摊贩的青睐。 走到一处,他打眼一瞧,突然喊道:“陈娘子!” 陈杏儿对他颔首,“沈公子好巧。” “我出来转转,张府的长辈们都见过了,每日闲在府里也无聊。” 话中的另一层意思,便是对张家其他人,尤其是同辈,无甚结交之意。 看来确如邱芸生所说,沈家自持傲气,即便是自己选的亲事,结成亲家,也不意味着同对方平起平坐。 沈四公子为人倒是有礼,还为喜宴一事,再次邀请她。 “多谢沈公子的美意,杏娘心领了,只是绣楼如今无人主事,我已不好离开,还请公子见谅。”陈杏儿说道。 “那么大间绣楼,怎会不见掌柜?”他好奇道。 “秦老夫人寿辰将近,掌柜的回府里了。” 连带着还有兰草,她昨日离开时,陈杏儿确认来的正是她爹,才放心送她上了马车。 那管事见她关照心切,也颇为和气地道别。 这人一走,铁斤夜里便嘀咕,说冷清了许多。 陈杏儿也有这种感觉,在一起久了,突然少个人,可不就显得冷清。 何况,平日里的热闹,都靠他俩叽叽喳喳的吵嘴。 “原来如此,”沈四公子点了点头,“陈娘子一定是亲信,您手艺好,又稳重,想来老夫人的贺礼,也有您一份力才是。” 陈杏儿微微一笑,这人着实是有几分眼力。 “略表心意罢了。” 沈四公子笑道:“陈娘子谦虚,我可要在寿宴上好好观赏一回,要是您也能来府城就更好了,您的手艺,不知多少人都盼着呢。” “公子谬赞。” 陈杏儿忍不住好奇,邱芸生究竟是如何宣扬的,一个府城来的公子,甚至比这县里的人都更为期待。 “新鲜的橘子,来看一看!” 听着一声吆喝,陈杏儿想起昕泉不怎么爱吃水果,偏偏有一回剥了好几个橘子。 这东西酸甜参半,她平日买的不多。 或许,那孩子还算喜欢? “我先去那边看看,沈公子再会。” “陈娘子请。” 道别沈四公子,她正朝着推车的小贩走去,又听身后传来几声吵嚷。 随即一抹魁梧的影子从眼前闪过,带起一阵风,向前直冲而去,一个没留意,撞上了装橘子的推车。 “哎呦!” 只见车子被撞了个侧倒,一堆橘子掉落在地上。 “…对不住对不住。” “你这人不长眼睛啊,没看见…大郎?” “…齐叔。” 橘子掉在地上,有乞丐跑上来抱起一捧就跑,也有人弯腰捡起两个便走,可小贩还在拽着人问话。 倒也有好心的,路过时帮忙把车翻起来,还帮着捡了两下。 陈杏儿默不作声,上前捡起地上的橘子,一个个放回车里。 就这样,摊主还没顾得上呢。 “大郎,你不是在山里打猎吗,急急忙忙的干啥去?” 陈杏儿微微抬眼,果然是个壮实的汉子,肩上还背着一把弓。 只是这魁梧的男人,当下却神情慌张,“齐、齐叔…出事了…” “出啥事了,你家里咋了?” “不…不是…” “没出事?” “不是…” “哎呀,”摊主急得两手一拍,“到底有事没事,你说清楚!” “不是家里!” “那是哪儿?” “山上,山上出事了!” 壮汉惊慌道:“有人死了,叔,我看到有人吊死了!” “啥!” 陈杏儿心下大惊,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又对摊主说:“大叔,我带他去找官差,此事您别声张。” 摊主见她突然冒出来,顿时愣住了,“你是…” 陈杏儿轻轻一笑,从荷包取出一两银子,告诉他自己家的位置。 “劳您送两斤橘子过去。” “…欸、欸。” 虽不知她为何出面,但这可是一两银子啊,摊主知道这是封口的,连忙应下。 陈杏儿带着那人一路向城南而去。 路上,她问出此人名叫朱大郎,是城外一处村子的猎户,他常去打猎的山中有间破庙,累了就去里边歇脚。 可今日刚到了那儿,就看见破庙的房梁上,吊着一个人。 “是男是女?” “男、男人。” 陈杏儿心下越来越沉。 走着走着,朱大郎才察觉不对,“走反了呀,这不是去衙门的方向。” “嗯,我们不去衙门。”陈杏儿沉声道。 “…那去哪儿啊?” 陈杏儿没回话,远处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赵小哥!” 朱大郎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只见迎面跑来一个官差。 “陈娘子,您找我…发生什么事了?”赵树见她神色凝重,立刻察觉不对。 陈杏儿将路上的事说与他。 “…我知道那间庙在哪儿,现在就带人去。”赵树双眉紧锁,心中生出同样的担心。 他又看向朱大郎,“还有没有告诉别人?” “没、没了,我看到就赶紧来报官了。” “成,你带路,跟我们一起走,陈娘子…” “你们去吧。”陈杏儿轻轻点头。 “行,您多加小心,早些回去。”赵树叮嘱过后,便带着人赶往山上。 陈杏儿紧紧捏着袖子,又下意识将其展平。 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转身向绣楼走去。 第112章 绣娘闹事 “如何?” “是郑康没错。” 陈杏儿回到绣楼,便叫石头加入赵树一行,天不随人愿,最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他怎么死的?” 石头脚程快,赶上和他们一同抵达破庙,果真如朱大郎所说,人吊在房梁上,底下有张踢倒的凳子。 把人放下来时,他衣裳胸前还掉出一封信。 “官差说,在等仵作验过。”石头说道,他还一并跟去了衙门。 赵树行事谨慎,不仅将朱大郎带回了衙门,还找到了那个买橘子的同村,叮嘱他们不得外传。 朱大郎的身份没有问题,家中三代都是猎户,那片山也的确是他常去的。 “刘巡抚想让郑康的家人来辨尸,被唐大人拦下了。” “…也好。” 陈杏儿脸色不大好,石头给她倒了杯茶,她拿在手里,一时半会儿也喝不下。 石头很是理解她的心情,就是他自己,心里也堵得慌。 不说对李耕的判决会造成什么影响,郑康遇害,头一个受不了,肯定是他母亲。 郑康虽暗算过自己,但被关的时候,那位老人一直对他很和善,还经常替郑康道歉,以自己性命担保,不会让儿子害人。 如今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母亲那边…”陈杏儿想了很久,终是叹了一声气。 “我会去找县令,请他们不要公布郑康的死讯,就说…他外逃了吧。” 石头点了点头。 “娘子,我打算…以后常去看看她。” 陈杏儿轻微地笑了笑,拿过荷包,从中取出一锭银子。 “你把这个带给她,就说是郑康的积蓄,他走之前托你转交的。” “是。” 想了想,她又问:“你说他怀里有封信,可有阅过?” “不曾,赵树没有当场拆开,直接带回了衙门。” 她点了点头,按郑康的死状,大概就是一封悔过书,以证明是为自杀。 “娘子,这些天发生的事,总让我心乱,即便除掉了李耕,县里似乎也并不安全。”石头说道。 “…呵呵,你觉得李耕已经被除掉了吗?” 石头一怔,“难道不是?” 陈杏儿缓缓攥紧袖口,“若是李耕已成弃子,郑康又何故会死。” “可…他都已经被押送去京城了。” “那又如何,”她张开手,再一点点将皱痕抹平,“没有足够的证据,便判不了罪,不过是去京城和大理寺走一遭。” “可他谋害县令,是当场抓获的!” “你漏了一个,是他和郑康一起,被当场抓获。” “…” 石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郑康如何被策反,就是受幕后之人所迫,帮助李耕动手杀人。 但只要人死无对证,那身份立场岂不是立刻就能换过来。 到时候李耕就说,是郑康逼他动的手,且利用官职好接近唐县令,而作证的… 说不定就是他怀里那封信! 石头额上冒出冷汗,“可…可教唆村民闹事,的确是李耕做的。” “他也可以推到郑康身上,称一切都是他的计策。” “…” “那我们…这些日子以来做的,到最后都是为了什么…”他死死攥着拳头,眼眶渐渐红了起来。 他们像是一直在和李耕较劲,搭上了一条人命,却连让他一命抵一命都做不到。 陈杏儿看着他,这种无力感,是那样的熟悉。 仿佛李耕又成了一座牢笼,在这一方之地,困住了所有人。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起身走到窗边。 “这才过了多久。”她轻声说道。 石头抬眼看向她。 “李耕很早就证明过自己的用处,偃州的蒋家能看重他,旁人为何不能?” “…您不是说,有人会清算偃州的势力?” “是啊,但这场清算,势必会引起一些人的不满。” 石头的神情十分不解。 陈杏儿笑了笑,“想不通就别想了,以我们的身份,只需要等。” “等什么?” 她轻轻摇头。 等下一个机会。 “郑康此前所为,若非众人极力应对,让他和李耕得手,还是会造成杀孽,你就当…是他此生要还的债吧。” “若你有意,就去庙里祈福,为他来生求一世安生。” “是。” 咚咚咚。 陈杏儿压了压眼角,转过身,朝门外道:“进来。” 推开门,一名小厮拿着一件衣裳进来,“陈娘子,刘太太把这件退了回来,说今日刚穿上就脱了线,这会儿在楼下闹呢。” 她接过衣裳,仔细看了看,又问:“这件是谁做的?” “是曹娘子。” “既然刘太太过来了,她怎么没出面?” “…叫过了,曹娘子不肯出面,刘太太一开始要个说法,一听人不来,这才闹起来的。” 陈杏儿皱了皱眉,又道:“把刘太太请上来,还有,让曹芳也过来,她再不肯就把人拖上来。” “是。” “娘子,我去备茶。”石头说道。 没过一会儿,除了一脸恼色的刘太太,曹娘子也十分不自在地进了屋里。 曹娘子名唤曹芳,说来巧,李耕囚禁众人在绣楼的时候,就是她怪在陈杏儿身上,还出言让她去找李耕请罪求饶。 陈杏儿斟了茶向刘太太赔礼,“是绣楼的疏忽,我和曹娘子给您赔个不是,还望太太原谅一二,绣花我们补上,再重新给您做一件。” 刘太太一把拿过茶杯,方才吵了半天,口也渴,一口气喝光了茶。 “哼,我今日是去给我姑娘相看的,刚坐下,就在未来亲家跟前出这么大一个丑!” “是是,实在对不住。” 陈杏儿不断伏身赔礼,可反观曹芳,仍旧别扭的直着身子。 刘太太两眼一瞪,“怎么,我就配不上她一句道歉!” 陈杏儿这才发现她的模样,轻声道:“曹芳,快给刘太太道个歉。” “…” “曹芳。” “我凭什么!” 曹芳突然大叫一声,把几人吓了一跳。 陈杏儿微微蹙眉,“怎么,这衣裳不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又怎样,我接那么多活,哪有你过得清闲,不就这一件出了错,要赔礼也该你赔,凭什么叫上我!” 第113章 掌柜回来了 陈杏儿想不到她突然发什么疯,不欲事情闹大,只好先安顿刘太太这边。 “您不防先回去,这衣裳我来做,我明日上您家里,有什么需要您再细跟我说说。” 刘太太也瞧出曹芳不对劲,只是她眼珠子一转,不想这么快撇下热闹。 于是她干咳一声,说道:“陈娘子,我知道你心好,可咱不能总是人善被人欺啊,什么东西都敢往头上爬。” “…” 曹芳立刻就听明白了,指着陈杏儿嚷道:“你还替她说话,怎么不问问这些日子,我们多了多少活计,都是替她做的!” “要不是多出这些活,害我觉都睡不好,我能出错吗!” 陈杏儿嘴角一沉。 这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不怕闹事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使了个眼色,石头不动声色地打开屋门。 “曹芳,你这半月接了几件绣活?” “五件!”曹芳眼睛一横,“不止我,秀琴、花儿、翠娥,都是四件、五件的,还有其他人也多了!” “你以往半个月做几件?” “我最多就绣两件,陈杏儿,你看看你偷了多少懒,给大伙添了多少麻烦!” 可刘太太一听,却道:“这一多多出两三件来,还不止一个人,那陈娘子平日得接多少活儿啊?” “…” 曹芳还没反应过来,仍阴阳怪气地说:“她可是绣楼的顶梁柱,掌柜跟前的红人,多少人不就点名让她做呢!” “你要是认真长长手艺,也能多接些活,”陈杏儿淡淡道,而话音一转,“哦,看我这记性,忘了你是不乐意呢。” “我…”曹芳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被套了话,顿时恼羞成怒。 “你做得好你做去呗,明明是你的活,凭什么强加在我身上!” “陈娘子是从楼上摔了才必须休养,后来又当街被刺,没有故意偷懒。”石头接了一句道。 刘太太用帕子抵在嘴角,目光嫌弃地看了她两眼,“呦,瞧瞧这不肯吃亏的性子,那以前做的少,说不定还是陈娘子帮了你呢。” “…” 曹芳被狠狠臊了一通,瞳孔翻着又羞又怒的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唇角微微发抖。 “你…”她狠狠瞪着陈杏儿,却见对方神色淡淡,更加来气。 竟一时慌不择言道:“她一个下堂妇,男人刚坐牢就搞姘头,你们帮她说话脸上也不发臊…” 啪! 陈杏儿一巴掌打完,紧接着又在另一边添了一巴掌。 “啊!”曹芳被扇得扑倒在地。 “管不住这张嘴,我可以帮你撕了,多做几件活就让你疯成这样,干脆直接家去不是更舒服。” 曹芳捂着脸哭喊:“走就走,就这么点工钱,我凭什么替你干活!” “哦,对我给的工钱不满意啊。” “…!” 陈杏儿猛地回头,曹芳瞬间止了哭声,脸色逐渐变得惨白。 楼下看热闹的人们,纷纷让出一条道,一位周身尽显儒雅的男子,缓缓走上了二楼。 他进屋时,将门敞得更大一些,顺带看了眼低着头的石头。 “…掌、掌掌柜的…”曹芳嘴唇哆嗦着,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向下流。 杨岑看了她一眼,视线绕过陈杏儿,移向另一边。 刘太太不由自主地起了身,脸上堆起笑容,“呦,杨掌柜回来啦。” “托您的福。”杨岑微微躬身,“事情我已听过,让您受委屈了。” “还好还好,陈娘子都替我解决了。”她瞟了眼陈杏儿,见她面无表情的站着,感到气氛有些微妙。 “那…你们说着,我就先走了。” 杨岑朝她轻轻颔首。 而等目光一转,曹芳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她像一条脱了水的鱼,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 “看来你最近很是辛苦。” 曹芳的指尖微微发颤,“掌、掌柜的,您听我解释…” “做了五件,的确是为难你了。” “不、不,我…” “我看你也累着了,回去歇上些日子吧。” 曹芳猛地抬头,想说什么,可对上杨岑淡薄的眼睛,话便噎在了嗓子眼。 “嗯?”杨岑看了她一眼,像是在问,怎么还不走。 “是、是。”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跑出屋子。 陈杏儿后脚便跟了上去。 “你走什么?” 她脚下一顿,却未回头,“我的病还未好,此前是兰草不在,这会儿您回来了,我回去继续歇着。” 杨岑轻轻一笑,“我看你那两巴掌康健得很,留下吧,与你说些事。” 他又看向石头,后者犹豫了几下,离开时关上了门。 陈杏儿转过身,微微一笑,“掌柜好大的威风。” “呵呵,不及你这些日子以来的功绩。” 杨岑招了招手,让她一并坐下,“你应该也记得,不出几日,就是老夫人的寿辰。” 陈杏儿轻轻点头。 “兰草应该告诉过你,这回你也一起参加,说不定还要露面。” “这是东家的意思?”她问。 杨岑斟了杯茶递给她,笑道:“难不成还能是我的?” “…” “那绣屏我已看过,做得很是不错,不出意外定能得主子青眼。” “呵呵,您回来一趟,干完的事还真不少。”陈杏儿放下茶杯,唇角翘起一丝嘲弄。 杨岑就当不明白,“你多准备两身好衣裳,高门规矩多,路上我再与你细说。” “哦对了,你那小仆就不用带了。” 陈杏儿对此不作异议。 所谓说事,也就是与她交代这些,说完,杨岑便放了人,还说这几日可以不用来绣楼,好好在家准备。 陈杏儿走到门边,停下了脚步。 “杨掌柜。” “说。” 她回头笑着问:“山上风景可好?” 杨岑低头似沉思片刻,说道: “比不得在路上。” 第114章 含伤告别 临行前,陈杏儿去了一趟书院,托夫子收留铁斤一段时日,理由只说没人在家看着,怕他耽误了课业。 还说铁斤能帮着干活,可以让他当个洒扫。 夫子想了想,问昕泉是否愿意带他住,昕泉自然答应,于是就这般定下。 她离开书院时,昕泉追了出来。 “陈娘子、陈娘子!” 他跑到跟前,一边喘着气看她,问:“娘子,出了什么事吗?” 陈杏儿轻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 “只是去府城一些时日,不想让他闲着罢了。” “您去多久?” “短则几日,慢的话…也就十来日。” 他稍稍松了口气,却仍旧盯着她看,像是还想说什么。 莫名的,陈杏儿感到心中有些柔软,她蹲下身,替他将衣领抚平。 “铁斤性子活泛,脾气也倔,他懂事儿以后,亲眼看到亲人被弑,杀他双亲的,曾经也是个读书人。” “他也许不会喜欢这个地方,你多看顾些。” 昕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您放心。” 陈杏儿笑道:“他一个人摸爬滚打,本事也不少,我也希望你能教他些道理,你们都看看这世间百态。” “是。” 陈杏儿欣慰的看着他,随后起了身。 可昕泉下意识抓住她的袖子。 她低下头。 昕泉顿了顿,最后低声道:“您一路平安。” 陈杏儿又给张二太太送了一批绣件,张姑娘已随接亲的队伍离去,张二太太听说她要去府城,也十分高兴。 “我这儿不日就走,你们何时出发?要是赶得上时候,我邀你一起喝喜酒。” 陈杏儿笑着谢过,“只怕是赶不上了,我们还要准备几日。” “那倒是可惜,”张二太太拍了拍她的手。 “不过不要紧,秦老夫人的寿宴,沈家定是要到场的,茹儿作为新妇,按理也得去拜见长辈,你们兴许还能碰到。” 陈杏儿笑了笑,心说张姑娘去也是和年轻小辈一起,和她可没什么好说的。 告别了张二太太,她又带着银钱来到钱庄,换了一张三十两的银票,和三块十辆、两块五两的银锭。 她把三十两银锭给了铁斤,一面叮嘱他要安生,不能和书院的学子闹口角。 “我不要。”铁斤将荷包放回桌上。 陈杏儿看着他,没说话。 “我不去书院,我跟您一起去府城。”他说道。 陈杏儿轻轻叹了口气,“不是说了,没法带着你。” “不用他们带,我可以自己跟上。” “你出过县城?” “…” “他们用马车,走得快了很快就会追不上,到时候在城外迷了路,如何是好。” 铁斤把目光移向那钱袋。 陈杏儿知他打得什么主意,“你一个孩子,敢带着这么多银子雇马车?外头如何危险,你应该比谁都明白。” “…” “再者说,要是被他们发现,赶你回去是小,就怕把你一起带到府城,却把咱俩分开,到时我还得担心你。” 铁斤低着头不说话,却依旧不肯答应。 “行了,我不过去几日就回来,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您要是不担心,又何必给我这些银子。” “…” 他再次抬头时,眼眶已经有些红了。 “您和兰草姐姐说话我都听见过,他们是不是会报复您?” 陈杏儿安静的看着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听话,不要跟那些学子起冲突,没事别离开书院,出门跟着旁人一起,别去人少的地方。” “…” “要是我回不来…”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十五两作为束脩,给昕泉,另外十五两你自己留着,等赵江回来就去找他,我给宅子交了半年的租钱,他会让你住下的。” “…” “好好跟昕泉学,多学些本事,以后能找个好营生。” “哦,还有,离李家的人远些,也别让他们知道你身上的银子。”陈杏儿叮嘱道,就怕他见着李绵,又当成自家小姐。 她见铁斤的脸色极其沉重,又笑着安慰道:“好了,不用想得太糟糕,诺大个贵人,作甚和我一个市井小民计较。” “娘子,您也不会回来了吗?” “…” 陈杏儿微微睁大眼睛,她知道,这孩子想到了他的亲人。 须臾,她笑出了声。 “不过是说些最坏的打算。”她慢慢起了身。 铁斤抬起头,看向她。 “这辈子我也没活够呢,岂会再叫人轻易夺了性命。” 陈杏儿抬眼看着天空。 是利用她的价值,还是杀了她泄愤,这决定权,同样是握在她的手里。 最后的十两银子,陈杏儿给了石头。 除却绣楼的工人,杨岑还有自己的人手,都是秦府出身,他往来出行只带这些人。 石头的反应和铁斤差不多,陈杏儿这会儿已经应对自如了。 “衙门那边,我并未告知赵树,等他问起了,你再告诉他吧。” 若是秦府真有打算,别说赵树,就是赵江在场也没办法,不必让他徒增担忧。 但石头说:“娘子,我可以跟上你们。” “不行。” 陈杏儿已经怕了,她可不想重蹈覆辙,“他们可没有郑康的恻隐之心,你还有父母和兄长,别再让他们担心了。” “…” “我倒是还想说,万一我出了事,回头你也赶紧离开绣楼吧。” 免得留在眼前,给杨岑添堵。 “真的没别的办法了吗?”石头担忧地问道。 陈杏儿笑看着他,“你们一个个都照顾好自己,能让我安心,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可是您…” “我不要紧,他们应该不会轻易动我。” “为何?” “因为李耕。” “李耕?” 陈杏儿点了点头,“李耕是因为我才回到浔安,他从前的利用价值早就没了,如今是他这一家子,都和我有牵扯。” “若是我死了,有人也会出手弄死他。” 第115章 寿宴 朱漆大门,楣上悬挂黑漆描金的匾额,上头“秦府”两个大字,笔力浑厚,额边用螺钿镶嵌出虺纹。 跨过高槛,入得一处宽敞的大厅,脚下是锃亮的青石板砖,在最中间铺出一块莲花状,走过这一间,豁然才是景丽的庭院。 她前世也许入过更为恢宏的宫苑别府,但就不瞎的时候来说,秦府已是所见最为高调奢华了。 进门的宾客在厅中出示请柬,一并送上贺寿之礼,有书册记录。 陈杏儿跟随杨岑进府,则省了这个步骤。 穿过门厅,杨岑先带她在前院认了一圈路,又回到大门处,指着旁边一道侧门。 “待宴席开前,若我没有赶到,你自己先走,今日接待宾客,正门一直开着,但若有异,门房也给开侧门。” “如何是为有异?”陈杏儿问道。 他略微笑了笑,“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许是见没有中途离开的宾客,下人才会关了大门。” 寿宴只在席上男女分座,其余时候内外院皆开放,随宾客自由出入。 当然,若有屋舍不便进入的,也有家丁把守,且院中伺候的下人会随时提醒。 只是这些,和陈杏儿没什么关系,她算不上受邀的宾客,也不会参加宴席。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在秦家主母会客时,和外面一众管事一起,等待主家的指示。 若绣楼的贺礼被看中,东家有意打赏,她便跟着杨岑进去拜礼祝寿,待贵人赏完,也就能离开了。 当然,不是指回浔安。 杨岑给她在府城安排了一间客栈,要等寿宴结束,再与他一同回去。 今早也是从客栈接上她过来,由于杨岑还需要做事,来得比一般宾客都要早许多。 “时辰尚早,你可以在前院转转,不要跑远,等里面到得差不多了,我再来找你。”他说道。 虽是应下,但陈杏儿不过趁着人少,找了处僻静的地方坐下。 无论前世今生,她对这高门深宅,都没什么兴趣。 秦府的下人十分有礼数,有丫鬟见她独自待着,便来询问,得知缘由后,也没说什么,只给她端了茶。 将近一个时辰,抵达的宾客渐渐多了起来,有像是府中老爷、公子打扮的,也来到门厅迎接。 门房不停地唱着来者名头,以及对方呈上什么礼品。 这场面是她头一回见,动静却并不陌生。 前世,李耕刚把王李氏接到京城的第二年,也为她办过一场寿宴。 操办大寿的,自然是同为大户人家出生的正房夫人,看样子,这套流程都差不多。 李府收到的贺礼,虽比不得这位秦老夫人,但那时… 着实来过一位大人物。 “浔安县,唐县令,送羊脂玉佛一尊!” 陈杏儿随着声音望去,果然见穿着一身常服的唐为仁,与身旁一众宾客和主人家相互见礼,在他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长随。 她心想,唐为仁居然还有这种家底。 男宾由小厮引路,突然,唐为仁转头看向她所在的地方,点头示意。 陈杏儿愣了愣,也低头回应。 “陈娘子。”方才递茶的丫鬟来到跟前。 “内院女客渐多,想来很快就要赏贺礼了,您方才喝了两杯茶,可否要先出恭?” 陈杏儿有些惊讶,“也好,还是你想得周到。” 丫鬟和气地笑了笑,“哪里,娘子不必见外,奴婢名唤小娟,是从小和兰草一起长大的。” “她居然知道我在这里。” “也不是,她被安排在后院,托我们几个玩得好的,碰到您就多留意。” “原来如此。” 她心中划过涓涓暖流,融化了一抹寂寥,随眼底浮现的笑意,托起阵阵柔软。 “我先带您进内院再回来,这条路有些绕,但好在人少,不耽误时辰。” “多谢。” 陈杏儿看看周围,还真是没什么人经过,便问:“听兰草说,府上应到处有人看管,这里却几乎不见人影。” “是,通常都有人在的,只是前院、内院需要调动时,这些地方的容易被叫走。” “客人才刚开始到,已经需要调人了啊。” 小娟轻声笑道:“这不稀奇,府上递出请柬,具体来的人数可能有变,也不知送的什么贺礼,随时都要人帮忙搬运。” “呵呵,看来今日的宾客,对老夫人的寿辰很是上心。” “是了,今日有的忙了。” 她想了想,又说:“娘子回去前,若是想多观赏府里的景致,便可沿这条路走走。” 陈杏儿笑着应下。 随后,小娟又原路带她回到前院,刚巧见杨岑正过来寻她。 “方才可有见到熟人?”杨岑迎上前,笑着问道。 小娟行过礼后离开,陈杏儿称看见了唐为仁。 “呵呵,还有刘巡抚,今日也来了府上。” 陈杏儿看了他一眼。 刘巡抚可算不得她的熟人,只是杨岑,最近时不时就好像在提醒她,以前干过的事。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 “是吗,大概来得晚,错过了。” 杨岑看了她一会儿,没再说什么。 “走吧,我们先进去,一会儿跟我站在一处,不得主子示意前,不能随意离开。” “何时赏贺礼?” “这会儿才开始见客,大概还要一个多时辰。” “…” 得亏小娟提醒她,这些个高门贵胄的规矩,还真不是常人受得来的。 他们沿一条小径进去,还能听见大路上女客见礼的笑声。 其中听起来熟悉的称呼,什么“沈少夫人年纪轻,气色就是好”之类的。 沈少夫人,该不会就是张家姑娘吧。 杨岑见她不时留意着,便道:“怎么,对那边感兴趣?” 陈杏儿不答,“沈家可是来了那位新妇?” “张家那个?” “对。” “呵呵,怎么可能。”杨岑笑着摇头。 “张氏才刚嫁过去,还没学几日规矩呢,沈家不至于这般没有礼数。” 第116章 下马威 “王管事可了不得,那八宝手串颗颗晶莹剔透,得是从哪儿弄来的美玉?” “欸,不值一提,刚巧老夫人寿辰,这美玉它就来了。” “缘分,缘分啊!” “还是王管事用心良苦啊。” 陈杏儿站在人群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果真是有人在的地方,就有世故。 相比那位王管事,杨岑身旁倒显得冷清了些,她忍不住道:“看来,各商铺能得头筹的贺礼,已有定数了。” 却见杨岑微微一笑,“主子发话前,一切未成定数。” “您也会在意这些奖赏?” 杨岑看向她。 “没什么,只是见您往日并不怎么上心。” “…呵呵,我是不争,但命数这种东西,是好是坏,来时都不随人意啊。”杨岑看着她,眼中意味深长。 “…” “里面大概快了吧?”一旁有人问起。 “应该是,我听前院说,江南道巡抚都到了,也没几个会更晚了。” “咦,怎么没有宫里来的?” “嘘,快别提。” 陈杏儿微微转过头。 “今儿大好的日子,可不能让主子听见,没得罚你一顿板子。” “记住了,别到处说今日来的客人。” “好好好。” 回过头时,她见杨岑依然看着自己,轻声一笑,道:“看来大家,都是强颜欢笑啊。” 杨岑微微弯起嘴角,“能得贵人青眼,你不高兴?” “掌柜的岂是说,不能得贵人青眼,一定会难过?” “…” 杨岑收回了笑容。 “你也听到了,今日务必谨言慎行。” “当然,我还不至于那么没眼力见,跑到贵府的主子跟前,提朝廷查案的事。” “…” 她回视对方,不就是挖苦吗,谁不会似的。 难怪杨岑就跟吃了炮仗似的,总对着自己放闷响,原来是为主家打抱不平。 依秦老夫人的身份,皇城宫苑怎么也该来几份贺礼,不说哪位皇室贵胄,也得派一位掌事宫人前来祝寿才是。 相比下来,今朝这场寿宴可显得冷清极了。 不正是因为偃州的案子。 险些遇害的是皇亲,背后却有这些家族的身影,可不是引了圣怒,要给一个下马威。 对了,那个正在被清算的蒋家,好像也是秦府的姻亲来着。 “那位出嫁的四小姐…” “杏娘。”杨岑突然目光锋利地瞪向她。 “慎言。” 陈杏儿却根本不怵他,“她眼下应该在这儿吧。” “…” “依秦家的本事,护下一个人大概不是问题,只是如此一来,更惹眼了。” “…哼。”他收回目光。 “对府上而言算不了什么,你只需记住,不该你管的事,不要插手。” 呵,这口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可不是么,不光能保住一个受连坐的夫人,还能保下一个犯人呢。 这时,一名丫鬟来到此处。 “浔安县,吉祥绣楼的杨管事,还有陈娘子。” 众人安静下来,皆回头看向他们。 “瑶琴姑娘。”杨岑与那年轻的丫鬟施礼。 对方站着受下,神色淡淡地说道:“老夫人命二位进去见礼。” “是,劳烦姑娘。” 陈杏儿跟在最后面,和那丫鬟一样,微微低着头,眼睛只看脚下。 他们登上三步台阶,跨过一道门槛,映入眼帘的地面是用花斑石铺砌的,余光中,两侧拥挤着一面面裙摆。 “给老夫人请安,祝您福如东海,日月同辉人长寿,春秋不老福满堂。” “哎呦,好好好。” 陈杏儿低着头,伏身跪在地上,听着头顶响起的年迈笑声。 “你是个惯会说话的,可见在外面历练不少。” “都是托主子的福,小的有今日之幸,见得老夫人康寿,已是家世鹏辉。” “呵呵呵呵,你们瞧瞧,还说是个不出挑的呢。” “那是他们记在心里,平日不捧着,就趁着好日子讨个喜呢。”又一个稳重的声音,也像是一位年长的妇人。 “好好好,他们有心,既然是个好日子,就都欢喜欢喜,赏,都给赏。” 话一说完,陈杏儿便跟着杨岑一起磕头谢赏。 又听上面问: “那面屏风,就是这孩子绣的?” 杨岑立刻道:“回老夫人,正是,陈氏名唤杏儿,是我那儿请的一位绣娘。” “抬起头来看看。” 陈杏儿随着命令,慢慢直起身子,但眼睛依旧盯着下方。 “嗯,是个稳重的,今年多大了?” “回老夫人,二十有八了。” “那已是婚嫁了?” “回老夫人,是的。” 方才那妇人的声音再次想起,“呵呵,瞧给人吓得,明明规矩不错,倒是场面见少了,你们快起来吧。” “是,大夫人。” 她等杨岑起身时,才一同跟着站了起来。 大夫人又道:“那屏风的图样好,山峦绵延,江河滔滔,是一派好气象,是你自己想到的?” 陈杏儿伏身回道:“回夫人,是的。” “倒是难得,你出身小地,却有如此见识。” “家父生前做过学问,杏娘只于诗词中习得一二。” “还是个读过书的,更是难得。”有人接话道。 “老夫人今朝大寿,得此有学识又手艺精妙之人,可是个好兆头。” “景秀庄供的那素纱,寻常绣娘都不得其法,听闻只有这位陈娘子能做绣。” 老夫人听罢,便问:“是吗?” 陈杏儿再次伏身,“苦练多日,有幸得了章法。” “不错,是个有本事的。” “母亲,这是好事呢。” “呵呵呵,看你这模样急得。” 座上有妇人笑声不绝,又有人趁势继续追捧,不停说着吉祥话儿。 只要没人问话,陈杏儿便一动不动站着,在一些贵人眼里,这规矩比那年纪轻的小姐还要好。 就连杨岑都有些意外。 殊不知,全都是她上辈子练过的。 毕竟要去拜见的时候,无论王李氏一众平时怎么喜欢看她出丑,也绝不允许那种场合出问题。 过了一会儿,只听大夫人说:“陈氏,你绣出如此一幅屏风,可是也相信,我秦府门庭生辉,世代簪缨?” “…” 陈杏儿微微一笑。 “是的,夫人。” 第117章 卖身契 陈杏儿正要跟随丫鬟去领赏,半道上,杨岑突然说:“瑶琴姑娘,就送到这儿吧。” 名叫瑶琴的丫鬟奇怪地回过头。 “大爷有命,我们须得过去。”他笑着说道。 只见瑶琴神色一怔,方才稍显傲气的神态全然不见了,反倒向他们伏身回礼,说:“杨管事慢走。” 秦家大爷。 若她记得不错,此人名唤秦良煜,秦府现如今的当家人,权力最大的主子,秦大夫人的嫡长子。 兰草曾说,这位年纪轻轻考中过进士,外放四年后,回到京城任职,直至其父秦大老爷病故,解官丁忧。 三年后除服,朝廷下达文书重新起用,然而秦良煜推辞了官职,理由是担心家中无人主事,从此留在了栗阳府。 秦良煜此举看似前程尽断,但依她前世所见,京中的秦氏官宦提起他时,言辞间不失尊敬。 不知李耕是否见过他,但与那些同僚一处时,对其恭维之词也是毫不吝惜。 她甚至还记得,每逢年节,程娇婉都会筹备给秦府的节礼,哪怕一个在京城、一个在栗阳,从未有过往来。 秦良煜有单独的院子,位于内院更深的地方,越往里走,所见宾客越少,看守的家丁则越多。 待看见院门,陈杏儿便低下头,再度将目光汇集于脚下。 她随杨岑的身影,跨过两道门,穿过桂花芳香的院落,似是绕过一张博古架,直至一间飘着沉香的屋室。 然后,又随他一起伏身行礼。 “嗯。” 身前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但见杨岑起了身,她便紧跟着一起。 屋里安静极了,除了窗外偶尔飞过的鸟雀,和桌案上纸业的摩擦声,再无旁的动静。 这位东家不发话,底下的两人自然不会吭声。 陈杏儿甚至头都不抬一下,打从进门到现在,还没见过面前这位的长相。 就这么着,待沉香渐渐淡了,有小厮进来更换。 “陈娘子。” 她这才顺着话音,微微伏身。 “那面屏风,听说很受祖母喜欢。” “幸能入得老夫人之眼。”陈杏儿低头说道。 “呵呵。” 男子笑着,似是执手取下一支笔,而杨岑几步上前,桌案上传来研墨的声音。 “陈娘子觉得,我这府邸如何?” 陈杏儿顿了顿,“杏娘出身粗野,不通大雅之词,只觉得这儿,大得从没见过。” 秦良煜又笑了一声。 “既然祖母喜欢,你与府上颇有缘分,不如我供你一份差事,从此衣食无忧。” 说完,只见杨岑绕回她跟前,视线内出现一张带字的纸。 “你在下面签字,画上手印即可。” 她的唇角瞬间变得冷硬。 这是一张卖身契。 呵。 这是不打算杀她,就想把她关起来。 陈杏儿微微一笑,直起身子,慢慢抬起眼睛。 “蒙东家费心,只是此物杏娘不能受,还请大爷收回吧。” 杨岑轻轻蹙眉,“陈氏。” “哦?” 他身形一顿,侧身退了开来,让陈杏儿看清了座上之人。 秦良煜面容方正,棱角分明,整个人颇显沉稳,嘴角像是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底又好似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精明。 “你不愿?” “不知大爷为何要我签这契?”她反问道。 秦良煜身子微微向后,倚在椅背上,两手在腹前轻轻交叠,姿态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杨岑接了话,“陈氏,大爷方才已经说过了。” 他目光中带着明晃晃的警告。 “是么,”陈杏儿却笑了笑,“大爷不妨交些底。” “陈氏。” 杨岑的眼神愈发严厉,而秦良煜照旧不发一词。 陈杏儿便一并静静站着,目光直视着对方。 “陈杏儿,你的规矩呢?” “掌柜的,这就视我为奴为婢了?” “…” 她看着秦良煜,轻笑道:“大爷供这差事,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秦良煜嘴角略微翘起,“陈娘子也并非不通大雅之词。” “彼此彼此。” “若我执意要你签下这份契呢?” 陈杏儿凝视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我竟不知自己有何本事,让秦家大爷如此忌惮。” “陈杏儿,别太放肆,你有什么好让大爷忌惮的。”杨岑再次厉声道。 “是吗,既然如此,大爷想迫我签下卖身契,有什么手段使了便是。”陈杏儿向两旁看了看,竟找了把椅子,自顾自地坐下了。 “你!” “我且在贵府等着便是。” 杨岑正要上前斥责,却见秦良煜微微抬手。 “你要等什么?”秦良煜问道。 “不知。” “不知?” 陈杏儿也放松了姿态,望着他的眼中露出笑意,“什么人不愿我被禁在这儿,我等的便是他了。” “哦,若是等不来任何人呢?” 陈杏儿在他的威胁中,神色不变。 “秦大爷,您视杏娘为草芥,我又怎会高看自己一眼?别说这契书,您觉得被冒犯了,这会儿给我脖子上来一刀也无不可。” “呵呵,你并非没有自知之明。” “杏娘更知道,被吃掉的棋子,可不一定就是废子。” 秦良煜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还是,大爷您告诉我的道理。”她又笑着补上一句。 屋室再次安静下来,却换了个场面。 杨岑不安的站在一旁,不时瞪向对面的女人,似是在警醒对方。 陈杏儿却和这屋子的主人一般,悠然自得地闲坐。 倒不是她心中十分笃定什么,而是两辈子加起来,吓唬她的可不缺一个秦良煜。 要是跟他低头,和前世被李耕囚禁有甚区别。 她可以伏低做小,但绝不能再次成为笼中之鸟。 与其这般,还不如拉着李家玉石俱焚。 半响,秦良煜再次开口道: “我有一事不明。” 陈杏儿看向他。 “他有什么是秦府给不起的,让你这般心甘情愿卖命?” 第118章 遇险 卖命? 陈杏儿笑了。 “非也,杏娘从未想过给任何人卖命。” “是吗,你所作所为,与你所说可并非一致。” 陈杏儿神色淡淡地看着他,“杏娘是个市井中人,所求不过是安生立命,旁人谋算,岂有我涉足之地。” “您眼中的出手相助,不过是达成目的的必要之举。” “和离?” 她顿了顿,见秦良煜虽是询问,眼中却尽然笃定。 “大爷不是早已派人查了,您心中自有定论。” 此前见秦家不断在浔安插手,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那个特意去胡同打听自己的,或许也是他们的人。 气氛再度冷清了片刻,又见秦良煜招了招手,接过杨岑递上的契书。 紧接着,他将纸张撕了开来。 “大爷…”杨岑不禁怔愣。 却听他直接换了个话题,“邱芸生做的素纱,你可已经吃透了?” 陈杏儿心下终于松了口气。 “是的。” “怎么没用在屏风中?” “…屏风绣得早,我也是后来得知这匹料子,又花了不少时间摸索,沈家少夫人新婚时的嫁衣,就用上了素纱。” 秦良煜却没应她。 “咳,沈家娶一新妇,还不至于请大爷赏面。”杨岑解释道。 言下之意,没见过。 “既然如此,待杏娘回去,便以素纱再绣一面,让大爷过目。” “锦绣庄在府城,你在这儿做不就是了,何须还要回到浔安?”秦良煜问道。 “…” 他看陈杏儿露出警惕的神色,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看来是吓着了。” “…” 陈杏儿懒得争辩,只默默移开了目光。 “也罢,回去就是,杨岑。” “小的在。” “明日就送陈娘子回去,免得日日殚精竭虑,茶饭不思。” “是。” 大概不是错觉,陈杏儿总觉得他话中带着嘲弄之意。 秦良煜又对她道:“你可以回去做,但不是绣屏风。” “大爷请说。” 秦良煜再次靠进椅背。 “一月之后,安平长公主在府中设宴,秦氏京中族人受邀参加,也得献些薄礼,你便用素纱做一份。” “倘若做得好,就提你为吉祥绣楼的二掌柜,和锦绣庄的生意,以后都由你经手。” 条件倒是丰厚,但和秦老夫人的寿礼不一样,陈杏儿自然要问:“大爷可能说些长公主的喜好?” 可秦良煜轻笑一声,“女人家的东西,你自去琢磨便是。” “…” 她嘴角略有些僵硬,眉梢也轻轻叠起。 “杏娘岂能与长公主相提并论,贵人的喜好,应谨慎些才是。” 然而,秦良煜像是不耐烦似的,已经闭上了眼睛,还冲她挥了挥手。 不等陈杏儿再要争取,杨岑来到跟前,“出去吧,别扰了大爷歇息。” “…” 起身刚走两步,陈杏儿又回头看去,秦良煜像是真歇下似的,也没换个姿势,就那样闭目养神。 杨岑让她先回客栈,明日一早动身回浔安。 陈杏儿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了兰草的情况。 “她要在府里帮忙,过两日再回去。”杨岑说着,又看向她,“怎么,怕她也被扣下?” 陈杏儿笑道:“这儿本就是她的家,有什么扣不扣的。” “你待她倒是上心。” “呵呵,比不得掌柜您。” 不说前世杨岑在自己出事前,特意把兰草送回秦府,这回也是先把她摘出去,远离了这场较量。 杨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也不再说什么。 原本要送她到外院,只是刚出秦良煜的院子不久,便赶来一名管事,要把杨岑叫去。 杨岑看着她,有些犹豫。 “您去吧,我认得路。”陈杏儿说道。 “…你且赶紧出府,找不到路就问下人,别走去了其他地儿。”杨岑又叮嘱了几句,才跟着管事离开。 了却一事,陈杏儿才有了闲心观赏起景致,她记性很好,完全不需要问路,只沿着来时的方向走。 杨岑也和丫鬟小娟一样,带她走的都是人少的小径。 不愧是高门财力雄厚,甚至在府里开凿水渠,修出了一片池塘,杨岑来时还随口介绍了几句,称池底挖了有近一丈深。 陈杏儿沿池边走着,见水中有数条锦鲤,不由得感到稀罕,便停下脚步,从袖中拿出一块干粮。 这还是兰草先前提醒她备着,说等贵人不知要多久,果真有先见之明。 她一边吃着干粮,不时掰下一些搓成碎渣,撒进池中。 不一会儿,鱼儿们簇拥着争相夺食,聚集在她脚下。 看着一群活泼的小东西,陈杏儿微微露出笑容。 虽被关着,却还懂得争抢,想来不知围困,不受其扰。 围墙之中被养起来的活物里,这些鱼儿,才是真心自在的吧。 她不禁想起秦良煜,又想到他的用意。 安平长公主。 也许她听过这名讳,却又没什么印象。 她总觉得秦良煜对此事颇有些上心,却不做任何交代,好像显得十分随意,让人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否看重那宴席。 陈杏儿仔细在回忆中翻找,仍旧想不起任何事。 水面轻轻泛起波纹,光影交错之中,鱼儿四散游离。 骤然间,她感到一股猛力侵袭在后背,就要把她推向水中。 慌乱间,陈杏儿伸出手臂,想着要在落水时抓住岸堤的岩壁。 却听“啪”的一声,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她怔然回过头,是一个陌生的丫鬟。 那丫鬟用力一拽,带她安稳回到地面。 陈杏儿赶忙向身后看去,只见是一个小厮,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不时慌张地看着那个丫鬟。 没等她质问,丫鬟率先笑着道:“池边滑,陈娘子当心脚下。” 而后看向那小厮,“你倒是来晚一步,我已救下娘子,已经没事了,你退下吧。” “…是、是。” 这是要把对方的罪行掩盖过去,但她救了自己,还知道她是谁,不知又是什么目的。 只见丫鬟伏身道: “我家小姐邀您一叙,请娘子随我来。” 第119章 六小姐 什么人要杀她? 秦良煜? 不可能。 即便要做成意外,他也有的是机会在府外动手。 况且这是秦老夫人的寿辰,以秦良煜的身份,不会为了她触自己祖母的霉头。 但那一定不是下人的玩闹。 丫鬟带着她,穿过围在池塘一侧的假山,入眼是一座水边的凉亭。 陈杏儿缓缓走进,只见亭中坐着一名女子。 她身着淡蓝锦缎的长裙,绣面简单而雅致,腰间挂着白玉坠饰,发上只有简单两只玛瑙银钿花簪。 这一身装束,在今日盛装出席的宾客之中,可谓格格不入,却又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此人身份低微。 但同时,女子并不似大家闺秀的作态,端正地坐在桌前,而是背靠亭柱,整个人半趟在石板上。 待靠近时,陈杏儿才看清她闭着双眼,像是在小憩。 她想了想,看着像是秦府的主人,既有丫鬟在旁,自己还是做出些礼数罢。 于是正要伏身行礼。 可身子刚有放下的态势,手肘便被那丫鬟轻轻一托。 “你年长几岁,论理,也该由我见礼。” 陈杏儿微微一怔,见女子慢慢睁开双眼,侧目望向她。 丫鬟对她介绍,“陈娘子,这位是我家六小姐。” “坐吧。”她伸手示意,自己也一并起身,坐去石凳上。 陈杏儿应声落座,含笑而视,等待的过程中,也细细打量着对方。 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仿若美玉雕琢的肌肤,双唇微微翘起,却伴着一双皎洁如凝月的眼睛。 不知为何,陈杏儿突然想到前世李耕娶的夫人。 同样是真正的高门千金,养尊处优的华贵女子,大概就是如此气质吧。 唯一不同的,是面前之人说话时,没有一种高高在上的语调。 女子大方的回应她的目光,率先开口,“我知道你的名字,陈杏儿。” “山城斜路杏花香,听上去,是个好亲切的名字。” 陈杏儿道:“父母所取,见杏树偶得此意罢了。” 她却轻轻笑了,眼中的清寒仿佛弱了三分。 “想来二位长辈真心喜悦,才会将此心情,寄托在名字上。” 陈杏儿看着她,缓缓露出一丝真切的笑容。 “初次见面,我单名一个潇字,你叫我秦潇即可。” 秦潇。 吉祥绣楼牌面上真正的东家。 “呵呵,以小姐的身份,如此称呼,只怕不合适。”陈杏儿推辞道。 秦潇垂眸一笑,“有何不可,我与兰草私下说话,叫的也是你的名字。” 她微微睁大双眼,又见秦潇从袖里掏出两个瓷瓶,放在桌上,推到她跟前。 “…” 是她一直在用的膏脂。 原来兰草所说的,就是她。 “此物叫做玉芙膏,是京中鼎满堂特制,我一位姑母早年嫁到那边,寄来后,府里却没几个愿意用。” 可不是,秦府什么好东西见不到,况且论贵人的生活,哪有什么粗活要做的。 “我见没人用,就把它送去了浔安,没想到杨岑却说,绣娘们平日注重保养,没必要供着二十两一瓶的膏脂。” “…”陈杏儿手指轻颤,她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却想不到这般重金。 “直到…”秦潇一边说着,一面看向她的手。 直到她出现了。 又见秦潇向她伸出手,说着:“失礼了,可否?” 陈杏儿愣了愣,沿她目光所及,最后落在了自己的双手。 带着些犹豫,她慢慢将一只手放在她手上。 秦潇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轻轻托着她的手,安静而认真的端详。 “好在,这东西真的有用。”须臾,只听她这般说道。 “不过幸好今日没涂,这东西有香气,可不能在内院随处打开。” 陈杏儿笑了笑,终于打算询问,“六小姐,请问…” “秦潇。” “…” “秦潇。” 她笑看着陈杏儿,再度重复道。 “…秦潇姑娘,” “不要姑娘。” “…” 陈杏儿的嘴角有些僵硬,此女分明气质清冷,她却下意识觉得,对面坐了一个铁斤一般大的孩子。 “秦…” 秦潇看着她,眼中似是带着鼓励。 她在心里默默叹气,终于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秦潇,请问找我来,有什么指示吗?” “指示?” 她见秦潇一脸莫名,笑容更是僵硬了些,“…您作为东家,找我,应当是有此意吧。” “唔。”秦潇像是恍然大悟,继而又是一笑。 “那就当是我作为东家,想见见名下铺子里,最得力的人物。” 陈杏儿自谦道:“不敢当,依秦府产业,想必早已能人辈出。” “呵呵,即便如此,你也称得上其中之一。” “小姐…秦…” “您谬赞。”陈杏儿轻轻闭上眼睛,掩盖住内心的一丝不平静。 却又听见: “可惜我那愚兄,眼力尚有提升之处。” “…” “说说吧,他又出什么难题为难你了?” 陈杏儿心下一动,想到是个机会,秦良煜不说安平长公主的事,问他妹妹也是一样的。 便将此事告知。 没成想秦潇听罢,居然笑了起来。 “他哪是不愿告诉你,分明就是不知道。” 陈杏儿不解,依秦府势力,怎会对京中之辈还有不了解的。 却听秦潇解释道: “安平长公主乃当今圣上的胞妹,婚嫁不过一年,驸马病故,自此深居简出,连宫里都很少去,她府上设宴,更是几年不见一回。” 原来如此。 不过,陈杏儿也算明白了,为何秦良煜看上去有些重视这件事。 以这位长公主的身份,定能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 秦潇也道:“你不必担心,我那姐姐的夫家惹了大祸,叔父为了保她,这才求到兄长跟前,可长公主毕竟少有来往,即使事儿办不成,也不会怪你。” 原来为的是那嫁去蒋府的四小姐。 而提到这件事,丫鬟突然想到什么,走到秦潇身旁,轻声耳语。 “…” 片刻后,只见她眼神变了。 方才消失的冷凝,顷刻间浸满了双瞳。 第120章 侵入者 她却并未说什么,颔首表示了然。 而后,秦潇目光复杂地看着她,道:“你受惊了。” “…还好。” 凭这主仆二人的样子,陈杏儿也能猜个大概,在推她之人背后授意的,恐怕就是那位四小姐了。 她为何要针对自己? 难不成是认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蒋家的千般谋划,都在李耕被抓回浔安的那一刻,走向功亏一篑。 不过这叫什么事儿。 秦家大爷要摘出四小姐,尚且要用她之手,那位却在背后险些害死自己。 陈杏儿心中有些嘲弄地想,不知这四小姐,知不知道长兄的良苦用心。 面对一个妄图加害自己的人,她又该如何对待秦良煜所托呢? 秦潇也显然意识到情况,朝她似安慰的笑了笑。 “玉芙膏你拿回去,一会儿让檀月送你出府。”可不能再给疏忽了。 末了,还状似玩笑地说道:“当心别撒了,不然院里可有的闹腾。” 她见陈杏儿的目光中表露不解,不禁好奇问道:“怎的,我看你不抹香膏胭脂,还以为你知道的。” 陈杏儿自然不知她说的什么。 “难道兰草和杨岑都没提醒你,来这儿别带香囊,也最好别涂有香味的胭脂?”她更加惊讶了。 “…” 陈杏儿想了想,说道:“我平日也不带这些,身上用的,只这玉芙膏有些气味,还只是晚上涂一些。” “难怪…” 秦潇笑道:“我祖母养了只猫儿,不知哪儿患的毛病,不喜香气,一旦闻见就要发疯,偏生鼻子还好使。” 以往便有抓伤过人,常来府上的宾客自然晓得,为避免麻烦,他们尽量除去香囊,用的胭脂也都是清淡的。 只是,由于陈杏儿本就素面淡雅,杨岑和兰草和她在一处时,甚至想不起这件事,更不说有什么好提醒的。 细想下来,今日与老夫人见礼时,堂中的确没闻见什么脂粉气。 “虽然这种日子,猫儿是要被关起来的,实则无甚麻烦,只是那东西挠人厉害,大家都怕了它。”秦潇浑不在意地笑着。 二人又随便说了会儿话,奇怪的是,即使身份截然不同,就这么聊着聊着,陈杏儿也丝毫不觉得劳神。 反倒渐渐有些喜欢上这种相处。 不多时,丫鬟檀月上前提醒道:“小姐,一会儿要开席了,您还得回去换身衣裳。” 秦潇点了点头,“知道了,我自己回去,你送杏娘出府。” “是。” 她有些遗憾地对陈杏儿说:“真的不在府城多留几日了?” 陈杏儿轻轻笑着,“头回出来,那边还有人惦记,不想叫他们太过担心。” 也罢,秦潇便与她相约,下回再来府城,就要多住几日。 来日方长。 有了秦潇那番话,陈杏儿离开时,还把袖袋护得好好的,生怕瓷瓶掉了出来。 檀月发现后,倒是笑着安慰她,猫儿轻易出不来。 可就在这时,几个下人熙熙攘攘地走到附近。 其中一个看到她们,立刻跑了过来。 “檀月姐姐,你可有看到雪哥儿?” 檀月一怔,“没有,雪哥儿不是关在洛书院吗?” “是啊,可不知哪个粗心大意的,喂食儿的时候不把窗户关紧,给它跑出来了。” 是那只猫儿吗? 陈杏儿心想。 “姐姐也知道,洛书院跟大爷的院子离得不远,雪哥儿一下跑去了书房,结果闻了屋里的沉香!” “怎么会这样!”这下檀月也惊了,“大爷可有事?” “怎会没事,听说衣裳都挠了好大一道口子,还不知有没有破了皮,大太太让人去叫郎中了,大夫人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但不管怎么说,得先把猫找到,否则怕再伤了其他宾客。 檀月也有些着急,“眼下不知猫儿在哪,陈娘子,我快些送您出去,小心别伤到。” “好…” “檀月、小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不等二人要走,又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急忙赶来。 檀月说明去向,却见管事看了眼陈杏儿,说道:“陈娘子且沿这条路一直走,就能到外院,你们两个都跟我来。” “可是…” “雪哥儿出来得蹊跷,大爷怀疑有人故意为之,下令要查内院过往之人。” 而他之所以放人,就是因为陈杏儿一直和六小姐待在一起,无甚可疑。 陈杏儿目光微闪。 见檀月面露担忧,于是安慰道:“此处离前院不远了,杨掌柜带我认过路,檀月姑娘且去吧。” 如此,檀月便随管事离开。 然而,陈杏儿并未立刻朝前院去,而是一路慢慢地绕,仿佛不识路一般走得谨慎,同时仔细观察着院落。 未几,院中的嘈杂声越发大了些,似护卫打扮的人不时走过,盘问她时听到六小姐和檀月的名字,即刻放行,还顺带指了路。 本就只有些许女客,逐渐都进了屋室。 而就在两个下人刚离开一处时,那里出现一道身影,其模样,陈杏儿很有印象。 是唐为仁带来的长随。 她露出半个身子,也不出声招呼,只以一身明亮的宝蓝伫立,直到男人发现这与众不同的衣裳。 见他朝自己走来,才再次动身,朝着此前小娟指引的路走去。 果然,这一带还没被人找过来。 待她一路回到前院,离门厅不远时,回首一看,身后已再无人影。 该是躲过了。 “陈娘子是从内院过来?” 她进到门厅,果真见府门关了,而门房也问道。 “是,本是檀月姑娘送我,听说内院出了事,有个管事把她叫走了。” “原来如此,娘子来前院时,可有看到哪个可疑之人?” “我走得太急,没怎么留意,是…前院有何不妥?” “哦,无事,怠慢了娘子,事出有因,委屈您从侧门走吧。” 陈杏儿笑着说无妨。 她跨过高槛,微微转身时,看着厚重的府门,在身后一点点关上。 第121章 家被砸了 杨岑遵照命令,很快带她回来了浔安,临别前,叮嘱她秦良煜交代的东西,必须在绣楼做。 陈杏儿刚到家门,便察觉不对。 她离开时分明上了锁,可眼前这把锁,竟然是打开的。 钥匙只有她和铁斤各有一把,倘若是铁斤回来,不会把锁留在门上。 她不敢用力,只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向里面探去。 小院空无一人,她又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任何动静,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她蹭着墙边探听各个屋子,都不见声响,于是回到主屋。 一推门可了不得。 陈杏儿看着房中的一片狼藉,眉间紧皱。 一切成形的,全被砸了个遍。 桌椅面上满是裂缝,几条腿儿也被卸了下来。 张二太太送的摆件被摔在地上,破碎的瓷片散得满地都是。 再往里走,床架被砍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被褥扔在地上,面料剪得稀烂,里头的棉絮也掉了一地。 她又去到两间厢房和后房,都是一样的境况。 整座宅子像进了土匪似的。 唯独完好些的,也只有厨房,除了几袋米面和锅碗瓢盆全都不见了。 城南也会遭窃? 不对… 陈杏儿眯起眼睛,不由得怀疑到某个人。 “陈娘子、陈娘子!” 她回到院子,见是赵树跑了进来。 “城门的兄弟看到您回来了,可吓死我了,您就算走好歹跟我说一声啊!” “这、这是…” 由于陈杏儿敞开了屋门,他很快注意到那废墟一般的景象。 陈杏儿笑道:“抱歉,让你担心了。” “…不不,先不说这个,陈娘子,这屋里咋回事?”秉持职守,他快速查看了一遍全部屋子。 “最近城南也没闹贼啊。” 他连忙问:“可丢了什么东西?” 陈杏儿说了厨房的情况,剩下还算值钱的,都被砸成了碎块,与其说盗窃,倒更像是来泄愤的。 “钱财如何?” “柜子里一只荷包没了,里面好像有三四十文。”好在她走之前,将大部分换成了银票和银锭。 赵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带人去查。” 只是没走两步,他又赶忙掉转回来。 “陈娘子,您没事吧?” 陈杏儿摇了摇头,“我也是刚进来,没撞上贼人。” “…我是说,您在府城可还好?” 她笑着说一切都好。 赵树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拍了拍胸脯,“还好还好,我得赶紧给大哥去个信,免得还想揍我。” 陈杏儿噗嗤一笑,“你跟赵大哥说了。” 他嘴角抽搐了两下,他倒是想瞒着,可这么大的事儿,石头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能不紧张嘛。 万一陈杏儿真出什么事,再等赵江回来自己发现了,还不得打死他。 “那可不嘛,大哥还说再没您的消息,回来就要先去府城了。” “是得赶紧说一声,他们现在到哪儿了?” “哦,昨儿刚收到信,已经快到京城了。” 提起这件事,陈杏儿注意到他神情有些沉闷,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 “抱歉,我是不是不该问。” 赵树使劲抿了抿嘴,才道:“也不是,就是怕您多想…” “赵大哥受伤了?”她眼中浮现出担忧。 “不,那倒没有。” 眉梢拧在一起,陈杏儿用眼神催促他快些说明白。 “…您还记得李耕有几个手下,最为亲信的两个同在押送的队伍,他们在路上遇到一伙山匪,其中一个死了。” “…” “本来好歹剩一个,结果那混账不知怎么,突然要杀李耕,好在人保住了,但审问时,那人突然改了口供。” “说什么?” “…他说李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坏了…郑大人的计划。” “郑大人…郑康?”陈杏儿眉间紧蹙。 赵树艰难地点头。 …却也算是意料之中了。 “早在郑康被杀,这些事就已成定数了。”她侧过身,倒没什么失望的表情。 “那个,仵作已验明,郑康是…自杀。” “你信吗?” “…仵作查过了,没问题。” “不是仵作,即使是自杀,也分自愿和被迫。” “…” 赵树的心情变得更加低沉。 陈杏儿倒是早有准备,这浔安的衙门,怕是再过不久,还得迎回一位县丞。 但即使如此,也能给他使些绊子。 尤其这把柄,还是人自己送上门来的。 “你不妨让人查查,李家的人这几日有没有出现在周围。” 赵树一愣,又看了眼屋子。 “您怀疑是他们干的?” “若是窃贼,怎会把好些能拿的东西都砸了,更没必要把床被剪成那样。”活像在撒气似的。 “好,我这就去查。” 他想了想,又说:“我再叫几个弟兄来,帮您把这儿收拾了。” “也好,你跟大伙说一声,晚上我在福满楼置一桌酒菜,犒劳大家。”陈杏儿笑道。 “好嘞,我替兄弟们谢过娘子,让他们麻利干活!”赵树呲着大牙乐呵,有好酒好菜还用说什么,干就是了。 陈杏儿又翻了一圈,果真一个能用的都没剩。 最可恨的是,她给张二太太做绣件准备的东西,还没用的料子不见了,做好一半的全被撕毁。 呵。 她心中冷笑,王李氏砸东西的时候可有想过,这脾气撒出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在酒楼订好了桌子,便上书院去接铁斤。 铁斤正在帮着洒扫,一见她进来,甩手扔了扫帚,飞快地跑上前。 “娘子,您回来啦!” 却没想到,有个身影更快一步从他眼前闪过。 陈杏儿被扑了个满怀,脚下险些没站稳,向后退了几步。 “…” “昕泉,你的礼数呢。”夫子站在屋舍前,威严低咳一声。 陈杏儿低下头,正见这孩子紧紧抓着她的衣裳,整个身子微微颤抖。 第122章 打回去 “你哭啦?” 铁斤原本兴奋的心情,直接变成了好奇。 “嘿,多大了还哭鼻子,还说自己不是小孩!”他来了兴致,扮起鬼脸逗他。 昕泉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在陈杏儿怀里撇开头。 他是红了眼睛,但眼泪还没出来呢,早被他的笑闹憋回去了。 陈杏儿搂着人,一边轻轻抚顺他的后背,见夫子一脸严肃地走过来,笑着说没关系。 而后蹲下身,仔细看着他道:“让你担心了。” 昕泉这会儿平复了心情,才发觉失礼,觉得有些害羞,眼睛也不敢看她。 这副模样,更让陈杏儿心里软成一团。 她向夫子见礼,“多谢您这几日费心。” “陈娘子客气了,铁斤也帮了书院不少忙,我考过他,这孩子聪明,昕泉教的东西都学得很扎实。” 连夫子都这般说,陈杏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也亏昕泉教得好,就怕耽误了他的功课。” 夫子捋着胡须笑道:“昕泉一向慎独自律,您不必担心他。” 再等二人客套了几句,铁斤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出来。 “昕泉,后面几日先不用过来。” 昕泉神色一怔,“…为何,娘子,铁斤不学了吗,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当然不是,你教得很好,后两日我带他有些事要做,等处理完了会告诉你。”陈杏儿笑着道。 然而昕泉并没有因此放松,反而敏感地问道:“陈娘子,又出什么事了吗?” 又? 陈杏儿有些奇怪,但并不想说宅子发生的事,不必多一个人担心。 于是摸了摸他的脑袋。 “放心吧,没事。” 铁斤心大,压根儿没察觉不对,真以为陈杏儿要指派任务,一出书院便摩拳擦掌的问。 “这两日住去客栈。” “住客栈?为啥不回家里去,浪费那银子作甚?”他还天真的问道。 陈杏儿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 “家被砸了。” “…” 她没听见动静,往侧边一看,发现人早已飞奔出去。 “铁斤,你干什么去!” 铁斤头也没回,“谁干的我给他砸回去!” “…回来,你知道是谁吗!” “还能是谁,除了姓李的贱人,谁干得出来!”这会儿他倒是敏锐。 “反正她不在家,我把她屋子也砸了,看她以后什么表情!” 要不是不知道王李氏搬去了哪儿,他甚至还想打上门去呢。 “站住!” “…” 铁斤停下脚步,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娘子,咱不能就让她欺到头上啊。” 陈杏儿狠狠戳他的脑门, “傻是不是,光天化日跑上去,生怕街坊看不到你?” “…” 他眼珠子一转,顿时明了,笑道:“知道了娘子,您放心,我保证谁也发现不了。” 陈杏儿叹了口气,“你等等,先上杂货铺子,买一小袋白面。” “买白面作甚,咱还要做饭?” 陈杏儿却神秘一笑。 这东西除了做吃食,还有别的好用处。 “你这般…” 待她说完,铁斤的眼睛瞬间亮了,接下来的几日,他天天夜里跑出去,也都是后话了。 “那娘子,咱们也得报官,得让她赔钱!” “赵树已经知道了,他会去查。” “还查什么,直接把那婆子抓起来,她不认就上刑!” 那也得有人证明她去过,唐为仁可不会要一个屈打成招的名声。 再者说,“得要他细细查,把所有人都查出来。” “所有人?” 自然,那么一大摊东西,全是王李氏一个老婆子干的? 怎么可能。 还有一事他不明,“娘子,咋不住绣楼呢,还能省点银子。” 陈杏儿劳心劳力,就挣了这么些银子,上回一走,还给出去不少,住客栈又得填进去一些。 陈杏儿脸上一晒。 杨岑也回来了,她可不想除却上工,还要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再者,此次她休养,竟暴露出一些绣娘的问题,尚不能适应的,像曹芳那种,下意识会怪在她身上。 她也不想这时候住去绣楼,再给那些人找到借口。 “行了,也用不了几日,先买好床榻,至少能住回去。” 赵树带着衙役们收拾废墟,弄出来的动静也不小,周边的邻居才察觉出了事。 “前日听到些声响,还以为陈娘子回来了呢。” 赵树问这么大破坏,他们就没有过怀疑? 可也怪不得人家,这条街的房屋并非幢幢紧挨,每道外墙之间还隔着一条窄巷,要么说地价贵呢。 关上门砸东西,即使旁边听来,也以为做什么大活儿呢。 何况,陈杏儿前不久刚修过屋子。 陈杏儿还去了张家,要给张二太太解释,些许绣件须得再等几日。 张二太太自然没有不满,反倒慰问了她一番,还说再给她添些家具。 陈杏儿连忙推辞。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我让下人去置办,不出三两日全给你弄好。” 只是陈杏儿终究婉拒了她,和张家到底算生意关系,送个三两摆件无所谓,这种人情可就太大了。 张二太太又拉着她问女儿的情况。 “少夫人许是跟沈家的女眷一处,我在东家跟前没敢到处乱看,后来府上出了点事,我也走得匆忙。” 陈杏儿没说张姑娘没去寿宴。 设身处地的想,身为母亲,不过平添烦恼罢了。 总不能女儿刚嫁过去,就向对方表示不满,何况家世有这般差距。 也是嫁到这种人家该走的路,若张姑娘过得不如意,自当向娘家求助,端看她日后的造化了。 但凡有些头脑,至少不能走到她前世的境地。 第123章 满意而不满意 石头听说宅子出事,就要还她先前给的银子。 陈杏儿拒绝了,“你收着吧,我手上还够。” “可全部置办下来,少说也得几十两。” “呵呵,无妨。”银子在她手里进了出的,早就习惯了。 何况她还能白让人砸了,都是要讨回来的。 “绣楼最近如何?” “和平时一样,杨掌柜走之前有过安排,没出什么乱子。” 他又提到一个人,“曹芳倒是来过,可毕竟那日是掌柜亲自发的话,没人敢擅自让她回来。” “嗯。” “娘子您呢…还是不回绣楼吗?” 陈杏儿笑道,“东家派了个任务,在哪儿做倒是无所谓,只是要先等锦绣庄送来料子。” 她离开府城以前,还去见过邱芸生,本是要顺便带走几匹素纱。 然而邱芸生一听和此等人物有关,认为马虎不得,便要重新做一批上等的,过几日亲自带给她。 “好嘞,杏娘,我都记上了,东西尽快给你弄好!”杨工拿着账册走出来。 他的作坊兼带接木工活,陈杏儿要打家具,自然是找到他。 杨工也对她的遭遇唏嘘不已,连骂好几声“畜生贼子”。 不一会儿,他突然眯起眼睛,紧接着脸色一变,说了句:“你们快走!” 就把二人推到作坊外边的巷子,让他们绕路离开。 陈杏儿从墙后探出头,看见一对相互搀扶的身影,刚到作坊门前,那名叫柱子的徒弟便迎了出来。 “婶儿,你咋也来了,当心别摔着…” 杨工叹了口气,“冯二麻子就是个孽障,自己作孽,却害惨了家里的娘俩。” “她们就是?” 他点了点头,再次重重叹气。 “那畜生早就输光了家里的银子,地也没了,根本没有生计,上回柱子过去,看到在煮树皮吃呢。” “唉,真是祸害!” 二人听着,不禁拧起眉头。 “倒是他媳妇有情有义,没有抛下老小跑了,我们几个亲戚接济了几日,老太太突然又说要救儿子。” “她能怎么救?”石头问道。 “哼,她哪救得了,也不知道咋想的,非说要用银子赎出来。”杨工翻了个白眼。 “她以为能保释。”陈杏儿说道。 “可不是,冯二麻子干的事儿,跟那些闹闹街的能一样嘛,他犯的可是…” 他说着,看了眼陈杏儿。 冯二麻子犯的是杀人罪。 即使未成事,也得判上几年才行。 但杨工并未告诉她们,冯二麻子下手的对象是谁,也是怕对方纠缠上陈杏儿。 “我警告过他们,谁也不能说出去。” 隔墙之内,屋里的哭声突然变大。 “唉,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去劝劝。”杨工摇头叹气,紧皱着眉头回到作坊。 “娘子?” 陈杏儿回过神。 “走吧。” 她没和石头一起回绣楼,而是又去了衙门。 关于安平长公主,秦潇也只知其不常出门,她更是从未见过此人,着实爱莫能助。 陈杏儿还想找找其他门路。 赵树说,刘巡抚和唐为仁一起回来了,虽不知他为何还在浔安,但好歹是个京官,想必应该见过那位贵人。 哪怕不说喜好,能让她知道任何一点线索都好。 她刚到衙门,便见有衙役从里边出来,于是侧身为其让路。 却听他走过身边时,轻声响起一句: “多谢相助。” 陈杏儿微微一怔。 可等她回头,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的背影。 “…” “陈娘子。” 她回过神,见来人再次惊讶。 “先生,您回来了!” 老者捻须笑道:“托娘子的福,一路顺利。” 那刚才的… “娘子先进来吧,今日要找何人?” 陈杏儿顿了顿,“原本想试试,有没有机会见到巡抚大人。” “哦?” “先生…以往也居于京城吧。” 老者颔首轻笑,“住过些年头,不过比起京城,还得觉得偃州风情更盛。” “…您可见过安平长公主?” 二人进到茶室,老者引她到棋盘前。 “有幸见过几回。” 陈杏儿眼睛一亮,将秦府发生的事尽相告知。 “呵呵,娘子认为,秦当家此举为何目的?” “保下秦四小姐。” 他在盘中轻轻落下一子。 “那是顺手之劳。” 陈杏儿道:“我也想过,以秦家的本事,保一个女眷并不难,况且,秦四小姐应当不是主谋。” “你想的不错。” “那又是为何?” 老者伸手示意,她想了想,也跟着放下棋子。 “他们自己留人,跟有皇亲出面,得来便是两种境遇。” 原来如此。 陈杏儿还是低估了偃州案的严重性,秦家能保,却尽量不想在这种时候冒头,成为下一个眼中钉。 “关于献礼,娘子如何想?” “他做的准备,不会只我这一份,也定不是最重要的。” 老者看向她,示意继续说下去。 “…但,我想让它变成最关键的。” “呵呵呵呵,”他笑了起来,“娘子想如何做?” 陈杏儿微微一笑,“既能让秦府满意,又能让长公主不满意。” 他捻着胡须,做沉思的样子。 “娘子可听说,安平长公主早年丧夫?” “是。” “长公主深居简出,京中皆道她思念亡夫,可据我所知,公主府只有长公主的画像,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一局落定,陈杏儿起身告别。 “娘子且慢。”他走到桌案旁,将一只盒子递给她。 “这是?” “他身负要事,须得离去,此谢礼,托老夫转交给娘子。” “…” 陈杏儿端详着,依旧是极为简朴的木盒,然而接过时,那份沉甸甸的分量,如何也不能忽视。 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温暖的笑意沉在眼底。 “能否也请先生转达一句?” “请说。” 她想了想,终是找了只笔,几行浅淡的墨迹,飘然浮于纸上。 第124章 厚脸皮 “陈娘子,这些木头晒院里,等干些我再捆上!” “好,辛苦你们了,快去吃些茶吧。” 虽说张二太太送东西的心意被婉拒了,但还是让子午带了三四个人,一大早过来帮她打扫宅子。 人多就是干得快,不出半日,两间屋子已经干净了。 陈杏儿想给一些辛苦钱,子午却怎么都不肯收,还说张二太太已经赏过,不能再拿她的银子。 于是找了间茶楼,让他们上那儿吃些茶点。 铁斤留了下来,没有和他们一块儿去。 陈杏儿刚准备看看厨房,就听院外传来一声: “呦,这么大阵仗,上回修了屋子,这会儿家具都给换了,这人呐,果然是发达了。” 李玉兰走了进来,闲里面洒扫的灰尘大,嫌弃地捏住鼻子。 铁斤直接抄起一把斧头,只是身子刚一动,就被陈杏儿拉住了。 “娘子,她…” 陈杏儿严肃地摇了摇头,“你没有证据,现在伤了她,反倒被她倒打一耙。” 铁斤依然不甘心,可到底听了她的。 “走吧,出去看看。” 李玉兰还有闲心过来,不会只是想看她干活的样子,随口笑话两句。 “你来做什么?”陈杏儿问道。 李玉兰站在院中,四处瞧了瞧,发现没地方可坐,不高兴地埋怨道:“你怎么还没弄把能坐的?” 陈杏儿一笑:“你怎知我这儿没了能坐的东西?” 李玉兰一愣,“不是你弄了这一地的破烂,连把凳子都没了。” “是吗,我好像记得你也没去屋里看过,怎知没有。” “…” 试探几下后,见她一时吃瘪,陈杏儿也没有紧咬着不放。 “你也看到了,这儿不便招待,赶紧回去吧。” 李玉兰直接给了她一个白眼,心说之前宅子好好的,来时也不见端茶倒水的招待她。 想到目的,她又十分有耐心地露出笑容,“哎呦,亏我好心紧巴巴地赶来说个好事儿,你倒是二话不说就要把我往外推。” 她这人就是这样,说事儿前还要先责难两句。 陈杏儿表现出没什么兴趣,“我想咱俩之间,没什么交际是能共同出来个好事儿的。” “呵呵,哎呀瞧瞧,这才过了几日的功夫啊,就已经六亲不认了。”李玉兰嘲讽道。 但陈杏儿并不理会,看她这般婆婆妈妈的,作势要离开。 “哎,你走什么,我正要说呢!” 李玉兰上前拉住她,却瞬间被陈杏儿挥手甩开。 她十分不快地皱了皱眉,可再一想目的,又给忍了下来。 “我家百生的好日子早就定了,下个月初十,孩子可想你了,还说一定要邀请舅母来吃酒呢。” 陈百生就是李玉兰和陈林的儿子,陈杏儿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儿。 前世没有她搅乱黄万田的生意,陈林大概早就大赚了一笔,给儿子娶的也是最初看上的那户人家的姑娘。 但现在和她有什么关系,陈杏儿也如是说。 这话李玉兰就不高兴听了,“你好歹做过这么多年的舅母,甭说我们之间不好,怎连带跟孩子斤斤计较。” 陈杏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妨直说,到底来干什么的。” “…” 李玉兰见她软硬不吃,只得直言道:“孩子马上就要成亲了,你这做长辈的,就不表示表示?” 呵,可算说明白了。 “哦,你要多少?” 李玉兰以为有门,嘴上便是一乐,“哎,表示表示就成,你看你最近挣了这么多,少说添个二三十两。” 二三十两,这场婚事所有用度加起来有没有这么多,李玉兰做的什么黄粱美梦,想把花用从她身上捞回来? 虽然陈杏儿听她说亲事,便已经想到是来讨东西的,但还是那句话。 “所谓舅母,应当是舅舅的妻子,难道百生不知道和离的事,还是李耕娶了个媳妇,你找错人了?” 李玉兰一听,即刻皱眉道:“陈杏儿,你要闹跟我闹,干什么牵连孩子!” 陈杏儿冷笑一声,“这就算牵连?难道添喜就应该是你这个当娘的,上门硬抢吗?” “百生叫了你十多年的舅母,这感情你说抛就抛了?” “呵呵,比起我跟你儿子,你和你的侄儿似乎感情更甚,那不如我问问你,待将来李衍成亲时,你打算出多少分子钱?” “…” 李玉兰当然说不出,本来就没想过银子还有往外吐的,她也怕随便说个数敷衍,再被陈杏儿拉着立字据。 她想了想,只能换个方式威胁。 “陈杏儿,你这么不管不顾,就不怕和村里的人都闹僵?” 陈杏儿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话表示莫名其妙。 “你之前不给村长面子,如今百生成亲,你好歹做过长辈也不给添喜,你让村里人今后如何看你。”李玉兰说道。 陈杏儿眼神仍然不变,好像在说,李家村怎么看,和她有什么关系。 李玉兰继续道:“你别忘了,你可是嫁出去过的女儿,爹娘都没了,你出生的村子还会让你认祖归宗?” “等百年后,谁给你哭坟守孝,还不得是衍儿,没有村子认你,难道要他找个荒郊野岭把你埋了?” “我劝你要是识相,赶紧讨好李家村的大伙,以后还能留你个位置。” 听完她这一通道理,陈杏儿更觉荒谬得想笑。 李家村是个什么风水宝地吗,一定比荒郊野岭美妙数倍? 还认祖归宗,照李玉兰的意思,她还得认李家人为祖宗,换句话说,还得给王李氏当后辈。 李玉兰果真是个蠢的。 “你没别的事儿了?” 李玉兰愣了愣,说了这一大堆,怎么好像还是没听进去。 她有些不耐烦,正要责备,却听陈杏儿向后边喊了一声: “铁斤,送客。” 随后,就见那小子拎着根铁锹,虎视眈眈地走出来。 “我话还没说完呢…” “娘子要休息,你赶紧走!” 李玉兰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又喊:“陈杏儿,你这么死倔有什么意思!” “滚出去!”铁斤挥着铁锹往前一指。 吓得李玉兰立即向后跳了一步。 “你…好好好,陈杏儿,你以后就孤寡到死吧!” 第125章 抓捕 李玉兰咬牙切齿地离开时,差点撞上了正要进门的赵树。 她本是火在头上,可一抬头看清楚对方是谁,立刻变了脸色,招呼都不打,埋头飞快地跑走了。 铁斤站在院里,作势挥了两下拳头。 赵树朝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回头感慨道:“难道真像大哥说的,犯人总喜欢回到作案的地点。” 陈杏儿立刻注意到他话中的意思。 “已经查清楚了?” 赵树点了点头,说道:“要说他们还真没避着人,大白天就敢私闯民宅。” 他还理了一遍时间,要说这事儿发生得十分巧。 原本是李玉兰独自找上门,大概是敲了半天门不开,又发现家里人不在。 于是第二日,她又换了个时间再次上门,可还是没人。 等到了第三日,她才意识到陈杏儿可能出了远门。 而由于她连着来了三天,就被街口挑担的货郎注意到了。 因而在她第四天带着王李氏、陈林和她儿子一起来时,货郎很是有印象,还清楚的记得人数、相貌以及去的方向。 “陈林和陈百生也在?”陈杏儿问道。 赵树点头道:“对,我确认过,货郎指认的就是他们,街上另有几家人,那日出门时也见到过,还说他们手里有大包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才会留有印象。 陈杏儿想道,大概是想趁她不在,看看家里有什么能偷的。 也许一早就瞄上了厨房的东西,王李氏和李玉兰拿不了那么多,于是叫上了两个帮手。 结果王李氏见她住得好,突然恨极,便带头发了这场疯。 李玉兰也真是好大的脸,陈百生前脚帮着一块儿砸了她的家,后脚还找上门要她给贼人添喜钱。 陈杏儿直接气笑了。 “唐大人开了搜查令,我现在带人去,只要搜出东西,便是人赃并获。”赵树说道,“只是…” “怎么了?” “他们拿走的大多是吃食和厨具,除非上面有什么标记,证明是娘子您的,否则要是她当堂狡辩,会很难断罪。” 陈杏儿低头想了想,说道:“买的都是普通东西,平时不用外借,也没做过什么标记。” “那难不成就让她给跑了!”铁斤气愤道。 赵树也皱了眉。 仅仅是靠人证,恐怕很难让这些人死心。 这些个李家人是什么性子,几月下来,浔安县衙可是有目共睹。 这种人,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会拼尽全力颠倒黑白,为自己洗清罪名。 “有一个,也许可以试试。”陈杏儿突然说道。 “是什么?” 只要能找到这样东西,势必能给李家人定罪。 当天傍晚,两队衙役各自一路,分别闯进了李家村的陈家,和王李氏当下的住所。 在一阵纷乱、恐慌和怒斥声中,一名衙役将什么东西交给赵树,即刻有人策马奔向李家村。 一刻钟后,王李氏、李玉兰、陈林和陈百生,整整齐齐被押在衙门中堂。 “大人、大人我们冤枉啊,平白无故凭什么要抓我们!”李玉兰见到唐为仁便大声喊道。 可紧接着,她又看见陈杏儿走进来,站在旁边,一下就明白了。 她看了眼丈夫,陈林虽惊惧,却仍然带着冷静,轻微摇了摇头。 李玉兰一咬牙,当即大喊:“你们私下串通,故意陷害我们,冤枉啊,大家看看,县令故意冤枉好人啊!” 砰! 唐为仁一拍惊木。 “休得放肆。” “你们敢做不敢当吗,既然如此,凭什么抓我们,就因为我上门找她要喜钱?可她压根儿就没给啊!”李玉兰继续大叫 唐为仁又拍了两下惊木。 “什么喜钱,李玉兰,休要扰乱公堂,今日审的是你们私闯民宅、盗窃和毁坏财物。” “哈,我懂了,你要帮着她,故意给我们添这些罪名!” “放肆,你有什么证据说本官故意害你?” “你的手下都成她姘头了,你们还不是一丘之貉!”李玉兰一边说着,又挑衅地看了眼陈杏儿。 陈杏儿露出一丝冷笑,走上前一步,说道: “唐大人,我与赵班头清清白白,但的确有些交情,既然疑犯借此质疑县衙公正,我想请巡抚大人旁审。” 李家几人脸上一惊,有的还下意识想,什么是巡抚? 唐为仁皱着眉,好一会儿才下令: “来人,请江南道巡抚刘大人,入堂旁审。” 听到这几个字,陈林强撑的冷静瞬间泄了大半。 李玉兰还是不懂,就想继续胡搅蛮缠,“什、什么巡抚不巡抚的,你就是再叫十个官儿来,也都是你们官官相互,狼狈…” “闭嘴!”陈林厉声骂道。 她吓了一跳,却见唐为仁不再是愤怒的说她放肆,而是轻蔑一笑,说道: “你的意思是,大齐朝廷的所有官员,都为了陈氏陷害你们?” “…” 李玉兰虽不明白巡抚是个什么官,但也好歹有些脑子,意识到自己一定说错了话。 没一会儿,她只见另一个官服加身的男人走进堂中。 而衙役们应勤地布置好桌椅,还端上了茶水。 唐为仁也十分恭敬地起身,先对那人说了原委,又作请示。 直到他轻轻点头,一声: “审吧。” 咯噔一声,李玉兰仿佛感到心里有根弦断了。 “…” “堂下可认罪?” “我不认,我没偷她东西,也没砸她什么破屋子,你个狗官陷害人,得那贱人什么好处尽帮着她!” “兰儿、兰儿你干什么呢,快说话呀!” 李玉兰突然回过神来。 才发现唐为仁已将案情叙述了一遍,而王李氏奋起反驳,再度想给对方泼脏水时。 可是她看向安静站在一旁的陈杏儿,张了张嘴,在王李氏的催促下,一个词儿都蹦不出口。 “…大、大人,我们去过那条街,就是想去找她,但…陈氏人不在家,我们也就走了。”陈林不似她们一般失去理智,却也还想挣扎。 “哼。”唐为仁一挥手,命赵树呈上证物。 第126章 罪证 衙役端了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样东西。 他先将此物呈给刘巡抚和唐为仁看过,再端给陈杏儿,让她辨认。 李玉兰伸着脖子去瞧,待看清东西的模样,一瞬间心中大乱。 她怎么也想不到,王李氏居然还留着它! “陈氏,这荷包可是你的?” “回大人,是的。”陈杏儿说道。 “她、她她胡说,这荷包…荷包是我买来送给我娘的!”李玉兰抢着喊道。 衙役从王李氏屋中翻出来的,正是陈杏儿丢了钱的那只荷包。 里面本就没几个子儿,好歹蚊子腿也是肉,王李氏顺手就拿了。 可你拿钱归拿钱,留着那罪证做什么! 李玉兰真心后悔,没多盯着一点,而她看向丈夫时,显然陈林的眼中,流露出比她更加强烈的恼怒。 王李氏这会儿却还不怕,心道一只荷包而已,满大街都有的东西,那贱人说是她的就是她的了? 也帮着女儿狡辩道:“对,那是我闺女孝敬我的,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老婆子我是乞丐不成,犯得着偷她的!” “荷包可是用来装银子的。”赵树冷笑道。 “哪儿有什么银子,乞丐都瞧不上的破烂货!” 唐为仁双眼轻眯,问道:“你怎知这里面没有银子?” 王李氏话音忽地一滞。 “我…” “娘!”李玉兰不停地使眼色,内心又如坠了一层悬崖。 慌张的神色在王李氏脸上闪过,然而又立刻想到一个理由。 “她以前是我儿媳妇,我们一起住了那么久,她手里有几个钱我能不知道吗。” “陈氏以往月钱就有一两,钱袋里岂会分文没有?”唐为仁质问道。 “…” 陈林干笑了两声,“大人,陈氏挣多挣少,现在不是一家人了,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岳母不喜她,一提到她就爱说重话,就是心直口快。” “是啊大人,”李玉兰也帮腔,“我娘就是随口一说,这不能证明这荷包就是她的。” 呵,他们要证明是吗。 陈杏儿心中冷笑,开口道: “县令大人,我可以证明,这荷包就是我的。” 李玉兰三人吓了一跳。 她脑子飞快地动着,又连忙说:“大人,即使这荷包是她的针线,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兴许有人和她手艺相似呢。” “再说她可是绣娘,我随手买到了她做的荷包…那也合情合理啊!” 陈杏儿心道,她这反应还真不算迟钝了。 可惜,正因为李家人和她从来相处不睦,李玉兰并不了解她做事的习惯。 就在唐为仁也有些担忧的看过来时,她坦然一笑。 “这荷包不仅是我的针线,也有我做的标记。” 什么! 李玉兰心中警铃大作,端着最后的一丝侥幸,“我、我刚才都说了,你做的东西本就是要卖的,有你的标记又如何?” 陈杏儿轻轻摇头。 “正因是我的差事,有些绣件时常要带回家赶工,为了区分开,只有我自己用的才会绣一样标记。” “是何样?”这回问话的是刘巡抚。 “荷包的内面儿,有用红线绣的一片杏叶花样。”陈杏儿回答。 刘巡抚点头示意,衙役将荷包拆开,翻出了内里,再次呈给他。 “嗯,的确是杏叶。” 陈林一下跪坐在地上,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惨白的脸色。 李玉兰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 只有王李氏依旧不肯认,“满嘴谎话的贱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以为整个县里就你一人会绣!” 陈杏儿冷笑道:“有没有旁人绣我不知,但若不是我的,我岂会知道里面有这标记?” “你…” “再者,”她看向李玉兰,“敢问李娘子在哪儿买的荷包,每家铺子收绣件都有特定的卖家,她们有没有这种习惯,请官差一查便知。” 话已至此,除了愤愤不平的王李氏,剩下三人早知结果已定。 陈林如同吞了只苍蝇似的,艰难地开口,“大人,我们认罪…” “认什么认!我啥也没干,凭什么给她认罪,他们跟这贱人的姘头一伙,就是来给她撑腰的…” “你给我闭嘴!” “…” 王李氏突然被何住,吓得身子都抖了几下。 她震惊地看向陈林,对这个一想听话顺从的女婿,竟对自己大吼大叫而难以置信。 王李氏跋扈这么多年,也不是能被轻易唬住的。 只见她噌的跳了起来,指着陈林的鼻子便骂: “你个瘪犊喊什么喊,疯了是不是,我半辈子屎尿养大的闺女嫁给你,伺候你爹娘给你生儿子,你可好,转头就不认人!” 陈林却也激动地站起身,气得两眼直发红。 “我对你们家不好吗,可你干了什么!” “是你听说陈杏儿不在家,就教唆你闺女偷东西,还说什么拿不动,非要我儿子都一起过去!” “你拿那些米面就算了,我说过不要节外生枝,可你听了吗,偏要撒气砸她的房子!” 王李氏也被他呛得来了火,毫不示弱地骂他装什么好人,还说自己可没逼他们,是谁翻的墙开的门,不想干还能捆了他的腿不成。 气得陈林恨不能冲上去打她一顿。 李玉兰死死抱住他的腿,求他不要冲动,又被他一脚踹开。 “滚!都是你个贱人惹的祸,叫你别再招惹陈杏儿,你偏不听!” 他一把抓住李玉兰的头发,扯着头皮逼她转过头。 “你看看我们的儿子,他可是你的儿子!” “百生下月就要成亲了,现在他跪在衙门里受审判刑,就因为你娘!” 李玉兰疼得抱住头,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在整座堂中。 陈林把她扔在地上,她又爬起来,连连对着唐为仁磕头。 “大人、大人我错了,我知错了大人!”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娘带我干的,跟我儿子没关系啊大人,求大人放了他!” 陈林也一并跪下,替儿子求饶。 那陈百生头回遭遇这种事,早在父母无从狡辩之时,就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唯有王李氏,依旧像个斗鸡似的,不服气地瞪着陈杏儿。 第127章 陈林画押 然而她再是不服,也影响不了判决。 既有刘巡抚旁审,唐为仁自当要先询问他的意思。 刘巡抚便问他想如何判处。 “依下官之见,该赔偿陈娘子的损失,再按罪情程度量刑。”唐为仁回道。 刘巡抚轻轻颔首,“有理,只不过,还有一事。” “大人请讲。” 他伸手指过王李氏和李玉兰母女,又看向外面的人群,说道: “这二人明知有罪,却妄图诬蔑朝廷命官,愚惑百姓为自己脱罪,此等风气一旦纵容,往后还如何治下。” “那依大人的意思?” 刘巡抚道:“诬蔑朝廷命官,按律当判鞭刑二十。” 只是不说李玉兰,以王李氏这把年纪,二十鞭子下去命就该没了。 他想了想,又问:“这老妇家中可有小辈?” 唐为仁微微一愣,说道:“回大人,王李氏之子便是李耕,除他之外,只有一个孙子和孙女。” “她孙子多大?” 唐为仁顿了顿,看了眼陈杏儿,“好像…今岁十二。” 刘巡抚轻捋着胡须沉思,“十二岁的身子,可能扛得住鞭刑…” 他二人商讨的话音并不弱,堂下几人听得一清二楚。 陈杏儿没什么表情,陈林原本一脸的麻木,只在听到妻子要受鞭刑时,闪过一丝担忧,李玉兰则已是瑟瑟发抖。 唯独王李氏,她被衙役压着,还扯着嗓子大骂:“不准打我孙子,你们凭什么打他,狗官!你们都是和那贱人一伙的!” 她又朝着陈杏儿喊:“你个黑心冷肺的贱妇,那可是你亲儿子,他们要打你儿子!” 刘巡抚轻轻一挥手,“证据俱全,把人压进大牢吧。” 王李氏被带下去的一路上,仍是卯足了劲儿大喊大叫。 此后堂中倒是安静不少,剩下的只有李玉兰微弱的哭声。 陈林看着她脆弱的样子,到底多年夫妻,没了王李氏拱火,他心里不是没有心疼。 他突然转过身,朝陈杏儿磕了三个头,求道: “陈娘子,我夫妇二人猪油蒙了心,是我们对不住你,玉兰他娘的性子你知道,我明知是错,可就是拗不过…” “我不求你原谅,只是…百生他要成亲了。” 他埋头跪在她脚下,“我们愿意赔偿所有的损失,你要多少银子都行,只请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这一次。” 他再一次希望能通过银钱了事,免除牢狱之灾。 陈杏儿看向上首。 唐为仁道:“关于你的事,自可由你决断,但鞭刑不可免除。” 她点了点头,看向陈林说道:“我可以和你们谅解。” 陈林抬起头,眼中发出亮光。 “但除了赔银子,我还有一个条件。” “你说,只要放了我们,我什么都答应!”陈林恳切地说道。 她指了指李玉兰,“据我了解,这件事起因就是她来找我,可我自认从来没有和她来往的必要。” “是、是,陈娘子,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这婆娘都不会再去打搅你!” 陈杏儿十分不屑地笑了笑,“你们的保证我可不敢认。” “…” “我需要清闲一些时日,不想在任何地方看到她,我要你在此立下字据,一年之内,禁止李玉兰出家门。” “这…”陈林大吃一惊,没想到她居然要给李玉兰禁足。 李玉兰抖了抖身子,却并没有任何动作,也没说一句反驳的话。 陈杏儿并不想跟人讨价还价,说完便转过头。 以为她是想反悔,逼得陈林赶紧道:“我答应、我答应!” “一年内我决不让她走出家门一步!” “若你们毁约呢?” “这…” 陈杏儿接过衙役送来的纸笔,递向陈林面前。 “一旦反悔,李玉兰必须被扫地出门。” 陈林大惊失色,他儿子陈百生也大叫了一声“不要”。 见他这般犹豫,陈杏儿冷笑道:“怎么,一开始就知道一定会反悔啊。” 她才不会傻到指望他们遵从约定,不下点重料,如何让李玉兰这种人知道害怕。 一边说着,作势就要收回。 陈林下意识伸出手,可到了半空中仍旧犹豫了一瞬,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只手更快地扯过纸笔。 “我们签。”李玉兰说道。 “玉兰…” “娘…” 李玉兰咬着牙,不甘心地看着陈杏儿,说道:“我可以保证一年不出门,否则就让林哥休了我,但你也必须答应不再为难百生。” “呵,李玉兰,你在跟我谈条件?”陈杏儿笑道。 “…” 李玉兰依旧盯着她,陈杏儿则冷漠的回视。 须臾,陈林叹了口气,在纸上写下字书,并带着妻子一同签字画押。 但陈杏儿要求他们签两份,一份保留在衙门,另一份她自己收着,他也应下了。 最后,她要求赔偿六十两,陈林说一下拿不出这些银子。 呵,他该怎么筹银子关她什么事。 陈杏儿只给他十日的时限,过了期限,刚才的字据作废,他们一家三口上大牢蹲着去。 而这期限,刚好就是陈百生成亲当日。 陈林无法,只得一并答应下来。 等陈杏儿转身离开,没多会儿,身后响起了清脆的鞭打声。 不过等这几十道鞭子下去,就凭李玉兰的底子,光是养伤恐怕就得大半年了吧。 临出衙门前,赵树追了出来。 不为别的,还是刘巡抚的那番话,总得有个人替王李氏受刑。 毕竟关系到官府威严。 依照刘巡抚的意思,是让陈杏儿再威吓一番,逼陈林答应顶下刑罚。 但陈杏儿轻轻一笑,“判罚为的是告诫人们不该犯错。” 赵树挠了挠头,说:“那是当然。” “呵呵,王李氏并不在乎陈林,罚了也不能制止她继续藐视官威。” 可是…总不能真打你儿子吧,赵树心想。 却见陈杏儿笑道:“自然有人既能受得住鞭刑,又能让王李氏心疼。” “您说的是…” “且把她关着吧,等他回来了,该让王李氏亲眼看着才是。” 第128章 立规矩 然而王李氏进大牢的另一个结果,就是李绵要搬过来和她一起住。 毕竟李玉兰夫妇不说收留,她又尚不能独居。 留她几日对陈杏儿来说无所谓,而自李绵搬来的头一天,便给她立下了规矩: “卯时必须起床,晨间要打扫自己的屋子和院子,戌时后不得出现大动静叨扰旁人。” 李绵一听就不乐意了。 “我平时都过了辰时才会醒。”她说道。 陈杏儿自然知道,但规矩就是规矩,这个家里,人人都是这种作息,她也不能例外。 “如果我就是醒不了呢?” “那就一盆水浇下去,你要是受得住,趟在湿被子上也无所谓。”陈杏儿说道。 “过了饭点,也没有剩的留给你。” 最后还提醒,打湿的床被要她自己收拾。 李绵撇了撇嘴,没再吭声。 “晚间饭菜多,你也要一起帮忙。”陈杏儿又道。 李绵再次眉头一紧,指着铁斤说:“为什么要我做,就算娘你发懒,不是也有他了吗,让他做了不就行。” 陈杏儿冷笑一声,“这家里恐怕没人比你更懒。” “…” “我雇他是为了帮忙干活打下手,不是给你当小仆,让你摆大小姐谱的。” “…” 她再次提醒道:“李绵你给我记着,这个地方没人听你使唤,不干活就别吃饭,不习惯就走人。” 李绵撇着嘴又很想哭。 可陈杏儿老早就表现得不在乎她这个女儿,如今身后真没一人撑腰,出了这个门只会过得更惨。 铁斤又问,给她收拾哪间屋子出来? “不如先把兰草姐姐的屋子腾出来?” 陈杏儿摇了摇头,“她过不久就回来了,我和她平日还要上工,夜里要好好休息。” 她想了想,还是先把昕泉住的那间腾出来,让昕泉暂时和他挤一挤。 李绵原本是空着手来的,陈杏儿问她怎么没东西,她支支吾吾了半天,又时不时瞟一眼铁斤。 如何还不明白,她就是懒得搬东西,想过来后使唤铁斤去。 陈杏儿眉头一皱,叫她赶紧自己去拿。 “娘,我拿不动。”她带着些许撒娇的语气求道。 “你能有多少东西,不就是几件换洗衣裳。”陈杏儿不为所动,“难不成你还想把偷走的米面搬过来?” “…” 她咬着嘴唇,小声嘀咕:“那是祖母干的,又不是我偷的。” 铁斤到底于心不忍,上前道:“娘子,不如我陪小…李姑娘去一趟,万一她有什么重的东西…” 李绵眼睛一下就亮了,抢在陈杏儿之前说:“有的有的,你得跟我一起去!” 陈杏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看铁斤毫无怀疑的样子,又心想,有些亏还是得让人自己去吃。 趁两人取东西的时间,她开始在厨房准备晚饭。 锅碗瓢盆和碗筷这些买得最快,唯有吃饭的桌凳,她找了杨工重新打,眼下是借了邻居家旧的凑活用。 昕泉比他们早一步过来,陈杏儿解释了屋子的事,他也没有任何不满。 “娘子,我帮您洗菜吧。”他不等答应,撸起袖子就开始干。 陈杏儿笑着拿过他手里的菜,“你这一路过来,也不先去喝两口水。” “我不渴…” “不渴也得喝,铁斤跟你一样,有时候不知道饿了渴了,这样对身子可不好。” 昕泉笑着,接过她递来的杯子,轻声说了句“谢谢娘子”。 陈杏儿看着他腼腆的模样,还是没忍住,又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两人刚准备了一会儿,铁斤和李绵也回来了。 陈杏儿走到外头一看,果然手上只有一只包袱,从形状来看,似乎也没装多少东西。 但和预想不同的事,铁斤脸上并没有任何不快,还十分关切地问放哪儿。 “就先放屋里去。”李绵随手指了一下。 铁斤挠了挠头,又问:“那…先放床上?” “你笨啊,好好的有桌子不放,为什么放床上?”李绵不高兴的说道。 可铁斤对她的羞辱并无不满,反倒为难地看了眼屋子。 李绵皱了皱眉,一把推开门进去。 “呀,怎么什么都没有!” 紧接着,她冲了出来,跑到陈杏儿跟前抱怨道:“娘,你怎么让我睡在这种地方,除了床什么都没有!” “睡觉的地方有床不就够了。”陈杏儿说道。 “你以前住的房子连床都没有,一张大炕上睡着所有人,不也能睡得着。” 李绵根本听不进去,“那跟以前能一样嘛,现在你都有钱了,凭什么自己住好屋子,给我的就这么差!” “呵…” “姑娘、姑娘,”铁斤连忙上前劝,“你误会娘子了,这儿的所有屋子现在都只有床。” “…怎么会这样?”李绵目光怀疑地问道。 一提这个铁斤可就来劲了,他两眼一瞪,“还不是被那几个坏胚给砸了。” “…” 事关王李氏,李绵不好说什么,她还怀疑铁斤说得可不可信,试探着朝其他屋子看去。 光这一个眼神,陈杏儿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呵,你只有两个选择,睡在这儿,或者回你自己家去。” “…” 李绵收回了目光,心不甘情不愿地使唤铁斤把东西放进去。 又问:“饭什么时候好,我都饿了。” 这就是刚说过的话,转眼就忘。 陈杏儿自然不会惯着她,直接从昕泉手里分出了一盆菜,撂给她去洗。 李绵嫌弃地端着菜盆,又想去看铁斤。 “铁斤,后面的柴去劈了。” “好嘞!” 随一声令下,铁斤忙从屋里跑出来,都没顾得上看到身旁一道求助的目光。 李绵又埋怨地看向陈杏儿,见她转身要走,又问: “活都让我们干了,娘你做什么去?” 可惜陈杏儿一个字都不带搭理她。 李绵站在原地生闷气,没一会儿,又见昕泉出了厨房,朝她走过来。 本以为他也是来帮自己的,正要将菜盆往前一递,却听对方说: “你快进去洗吧,晚了耽误做饭,娘子会不高兴。” 第129章 邱芸生的打算 邱芸生再次到来时,陈杏儿还是和他约在茶楼。 临行前,她问过杨岑是否一起去,后者则称她自己去就行。 但这一次,邱芸生已不再为杨岑的缺席而有不满。 “布料最近在府城卖得极好,每次刚补了货,不出几日就能被抢光。”他说道。 这还是除去不少府邸早已预定的。 此外,还有旁邻的州府听闻此物,为之远道而来。 “大家可都在等着何时能用上呢。”邱芸生笑着点她。 如今背靠秦府,当家人也已知晓,这门生意也该有所进展了。 陈杏儿说道:“自然,不过,此料可由一家绣楼做,却不能只有我一人会。” “为何?”他笑着问道。 物以稀为贵,趁着还没人抢风头,陈杏儿借机大赚一笔岂不更好。 但她却说:“我如今不缺名声,风头再盛,只怕要引东家忌惮。” 她一个当差的,名气大过了东家,可不平白惹人生疑。 邱芸生点了点头,但又说:“可即便旁人想,短时间也未必有这手艺,现如今还是只有你一人绣得这料子。” 确实如此。 陈杏儿说道:“世上不缺有天赋之人,有我指导便是。” “吉祥绣楼?” 邱芸生轻轻皱了眉。 他踌躇片刻,最后还是说道: “恕在下直言,我曾派人在吉祥绣楼做过些东西,大多…和府城恐怕没有可比之处。” 他那时为了考察将来的合作对象,订了多种绣件,分别指定不同的绣娘来做。 结果却不尽人意。 陈杏儿微微低头,神情也变得严肃。 邱芸生说的问题,她曾经也有过察觉,包括兰草都时常抱怨,一些绣娘多年下来手艺没有长进。 尤其曹芳闹事那次,更是暴露出一些弊病。 “你说的这些我亦有所知,我会转告杨掌柜,看如何解决。”陈杏儿说道。 对于她的处事能力,邱芸生早已没有怀疑。 陈杏儿接过他送来的素纱,还打趣道,若非想见杨岑,何必亲自跑一趟。 邱芸生听罢,摇头笑道: “我来,自有旁的要事。” “哦?” 他说:“我想在浔安县附近置办一些土地。” 陈杏儿微微一愣。 “邱公子想要建园子?”她问。 邱芸生摇了摇头,“非也,端是为了生意而备,我打算建一座织坊。” “可是邱掌柜的意思?” 他再次摇头,“我还不曾告诉父亲。” 说完,他又低下头,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只怕他知道了,又该想尽办法捣毁这地方。” 陈杏儿顿了顿,终还是问道:“府城那边的铺子…出了什么问题吗?” 邱芸生点头道:“我先前开锦绣庄,并未经过父亲同意,也不曾声张自己就是掌柜。” 但随着素纱卖得越来越好,这件事也不再是个秘密。 锦绣庄虽不能抢走邱氏布坊的生意,但多少有了些影响。 加之邱芸生一门心思放在素纱的改良上,对家里的生意几乎不怎么关注,很快便引起他那位妹夫的不满。 甚至告到了邱掌柜耳朵里。 “邱掌柜怎么说?” 他嘲弄的笑了笑,“父亲要我关了锦绣庄,把素纱的生意并入邱氏布庄。” 陈杏儿轻轻蹙眉,“没了邱氏的支持,素纱的纺织岂非难以维持?” 这可是邱芸生的心血,况且邱掌柜一早有意要把布庄继承给女婿。 她原以为,至少邱掌柜能放邱芸生自己讨生活呢。 可如今看,怎么反倒像是要求邱芸生,必须在他妹夫的手底下做事。 邱芸生则道:“父亲确有出手阻挠,但铺子不至于开不下去。” “锦绣庄是我用自己的私银开的,另外便是母亲补贴了一些,纺织的娘子也是我手底下的人。” 但有一点陈杏儿说得不错,织坊是邱家名下所有,虽然过去全权交由他打理,如今可是说翻脸就翻脸。 他爹夺不了他的东西,至少能把工人全都赶出去。 也正因此,他需要重新开一间自己的织坊。 “我想着,与其开在府城一带,还得受邱家骚扰,不如放在这儿,离绣楼近些,有什么事还方便商量。” 这倒是个好主意。 不过如此一来,岂不是会让邱家认定,邱芸生要自立门户了。 “邱家恐怕会断了供给,你应该早和我说的,此事该和杨掌柜商量,若秦府出手相助,多少能减去一些麻烦。”陈杏儿说道。 “呵呵,陈娘子不必担心。”邱芸生笑道。 他并非没有此意,只是在见杨岑不曾出现时,就明白自己不用白费力气。 “布庄原本是我母家的生意,许多东西还不由父亲一人做主,我也打算借此慢慢将两家分开。”他说道。 只是要达成目的,关键还在于素纱的生意能否大成。 见他心中已有筹谋,陈杏儿也就不再担心了。 她又问:“邱公子可有看好的地方?” “有的,我看过县城周边,有的村子尚有闲置土地,再加上一些山林,都可以用上。” “公子打算买下多少?” “少说三十到五十亩。” 陈杏儿心下略惊,那可是不少地方。 但他既称包含山林,这个数目倒也不意外。 她问道:“我不曾买过土地,这么多地大概要多少银子?” “这一带良田十五两一亩,次一些的十两,山地只要五两,我看过觉得好的地方,最多的四百五十两左右,少一些的不到三百两。” 但这仅仅是买下土地,还不包括修建房屋和器具。 陈杏儿沉思片刻,又问:“公子手上的银钱可够?” 邱芸生惨淡一笑,“不瞒娘子,我眼下的确还在筹银子。” “邱公子可愿与人合本?” 邱芸生叹了口气:“自当可以,但我在府城找过,恐怕父亲早先打过招呼,他们就算不拒绝,也十分含糊。” 陈杏儿轻轻一笑。 “既如此,请公子给我几日时间。” 第130章 合本生意 打从府城回来,陈杏儿一直在想,秦良煜将素纱生意交给她的目的。 直到邱芸生此次前来。 邱家包垄了布匹的货源,还以此拿捏其他商户,这份实力,岂是背后真正的掌权者愿意看到的? 栗阳府富绅勋贵以秦府马首是瞻,秦府也大度,如邱掌柜在自己地盘上吆五喝六,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邱家父子斗法,却威胁其他人选边站。 就连秦府出身的管事,都要思量一二,或者退避上观。 手,可是伸得太长了。 陈杏儿寻到张二太太,与她谈了这桩合本的生意。 张二太太知晓她的意思,将她引荐给了当家人张员外。 张员外一脸富态,邀她来了府上做客。 “哈哈哈哈,说来我与陈娘子,还有那么些个缘分。” 他所指的,正是黄万田和陈林在典当铺做假账一事。 “还是多亏了陈娘子,才能挽回我那些损失。”张员外说道。 抓黄万田现行,是多亏了那封告密信,凭他的能力,查出背后作为之人并不难。 只不过,自听闻李家的官司以来,张员外一直将那场告发,当作是陈杏儿和陈林夫妇斗法,自己渔翁得利。 陈杏儿也道:“也得是员外老爷出手,才能顺利解决。” 其实论交往,在浔安的富绅中,陈杏儿最先打交道的还是王员外。 但因着李衍,王员外和李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不想往后的生意,有李家掺和一脚的风险。 再者,王员外圆滑而又过分势利,端从他在书院替儿子大闹就能看出,不似一个目光长远之人。 而张家凭举家之力,助子弟步入仕途,想来更有长远的打算。 二人客套了几句,张员外又夸赞起她的手艺。 张二太太为小辈们定做的衣裳,府里都已收到,还真让她做出了别样的冬衣。 提到织坊时,张员外又叹气,“若非亲眼见过你的手艺,这门生意我可提不起兴趣,再者,也不乐意掺和邱家的官司。” 陈杏儿淡淡一笑,“那些个事儿,也都传到浔安来了。” “可不是。” 张员外摇着头,轻轻叹气,“陈娘子,你还是不知邱氏布庄的地位,这么跟你说,全府上下卖的九成布匹,都是从他家进的。” 陈杏儿颔首道:“我大概知道些,毕竟绣楼的货物也是这般。”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趟这浑水呢?”张员外似规劝一般的问道。 她笑了笑,“并非我故意趟浑水,做买卖么,自然要奔着出路去。” “好端端有了新料子,还是大齐独一份的东西,岂能为着旁人的家事,眼看它沦落至无人问津。” 张员外叹着气,也不免生出认同。 陈杏儿继续说道:“换句话说,若非邱家如今不能同心协力,这料子一经出现,有的是商户抢着做买卖,又岂能留到这儿。” 张员外摸着胡须,知她此话不无道理。 “陈娘子背靠秦府,那边…是何意思?”他又问道。 陈杏儿并未将话说满,只从实道来,“大爷有意,将来由我打理和邱家的生意。” “哦?”张员外两眼一亮。 “这么说,您更看好那位邱公子?” 陈杏儿微微一笑,“我今日既找上了您,自然要交个实话。” 张员外目露认真,“娘子请讲。” “邱氏布庄的来由,想必您知道的不比我少,邱公子身为长子,自幼在布庄历练,熟悉其中门道,按理是要做大生意的。” 张员外点头认同。 “虽不知其中龃龉,但邱公子有意离去,往后势必分了邱家的势力。” 张员外微微一顿,“你是说…” “呵呵,您也说了,整个栗阳府的料子,九成都出自一家。”陈杏儿端起茶盏,轻抿下一口。 “…”张员外摸着胡须,神色愈发严肃。 须臾,又问:“这…可是秦府的意思?” 陈杏儿露出一丝笑意,却未回应。 如何不是呢? 对于秦府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借邱芸生之手,打破邱家的威势。 但此事,不能由秦府亲自出手,否则在其他人眼里,敬畏二字究竟哪个更大,就不好说了。 也因此,秦良煜在识破她的意图后,有意放权给她,实则将势力借给邱芸生,让他更快的完成分家。 而无论结果如何,事儿都是陈杏儿主张做的,且以她的身份,如今连秦府都擅杀不得,邱家即使想抱怨,都没处说理。 呵,不愧是真正的掌舵者,秦良煜这出手段,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布置的。 陈杏儿这般神情,足够让张员外看懂了。 “既如此,陈娘子可否容我考虑几日?” 陈杏儿自然答应,临走前,张员外又叫住她,轻声说道: “不知娘子可有听说一些邱家的内情?” 她微微转过头,看向张员外。 “张员外知道一些?” “…也不多,只是,怕娘子日后会改了主意。” 陈杏儿顿了顿,笑道:“旁人的家事,还有由他们自己了结吧,杏娘不过想做几两买卖罢了。” “…哈哈哈哈,陈娘子说得是。” 陈杏儿回到家中,拿出当日从衙门带回的木盒。 光是分量,就足以感受其中价值不菲。 离开张府后,她又被张二太太邀请做客,谈起织坊,张二太太问她有何打算。 陈杏儿也没瞒着,告知自己也会入一份银子。 正是这恰好得来的谢礼。 她将木盒打开,不似上回一般琳琅满目,而是朴实无华地躺着两大块金子。 陈杏儿托起一块颠了颠,似有十两一般重。 她心下正欣喜,却恰在这时,屋门砰的被人一把推开。 “娘,我的衣裳都旧了,你给我做件新的吧!” 陈杏儿眼疾手快地盖上木盒,瞪向她,呵斥道:“谁教你这样进门,你的规矩呢。” “…” 李绵撇了撇嘴,却又狐疑地看向她。 “娘,那里面是什么?” 第131章 就得讨好她 陈杏儿淡然道:“与你有何干系。” 李绵不高兴的撇着嘴,伸长脖子去看,可惜盒子已经被盖上了。 “那我的衣裳…” “你的衣裳是旧了,又不是破了,不需要着急做新的。” 李绵将眉梢一皱,埋怨道:“可我都好些时候没做新衣裳了。” 好些时候? “你带过来的那些,哪件不是新买的?”陈杏儿不禁嗤笑。 李家以往的衣裳都是她亲手做的,但李绵这次拿来的包袱她看过,衣裳还是八成新,也不是出自她手。 许是李耕回来后买的,这才过了多久,怎就穿不成了。 要知道王李氏爱面子,不管家中什么财力,每年四季都要做新衣裳,又说李衍念书不能丢了面儿,也要穿新的。 她想从自己和李绵身上省点,李绵还不乐意。 十几年下来,陈杏儿几乎所有的衣裳,都是用王李氏的旧衣改一改,而其他三人每个季节都有新的穿。 和离之后,她搬家时就把那些旧衣全扔了。 也不必再挑老太太贯用的深色,和兰草一起选了好些淡雅的布匹,重新做了一堆衣裳。 李绵也是这些日子渐渐发现,她娘身上穿的,没一件眼熟了。 不光如此,这些衣裳用的料子好不说,做得也漂亮极了,她爹买的那些如何能比。 “你都给自己做了那么多好的,怎么就不能给我做一件?”她质问道。 还说:“铁斤的衣裳也是你做的,他还说,你给那个昕泉都做了衣裳。” “娘就是偏心!” 她这般做了个结论。 陈杏儿听得想笑,给谁做衣裳不还是凭她乐意。 就是兰草有回得了一件她做的短褂,都高兴了半天,遑论铁斤和昕泉,差点在她面前哭鼻子。 可李衍和李绵呢? 每一次拿到新衣裳,不是挑三拣四嫌不够,就是和身边的同窗比布料。 陈杏儿倒想知道,如今李衍住进了王家,可是穿上了他心心念念的精贵货? 李绵缠着她不肯走,陈杏儿便说:“成啊,现在做了,过年就不再做新的了。” “凭什么不做!” “因为已经做过了。” “这个不算数,过年也要新的。” 陈杏儿可不理她,“我的规矩就这样。” “娘!” 叫她祖宗也没用。 陈杏儿收起了盒子,连带她一起赶出了屋子。 走了两步,她回过头,见李绵小脸委屈的站在屋檐下。 她突然问:“你不是说铁斤和昕泉得了衣裳,那你知道为什么我给他们做?” 李绵鼓着脸不说话,但目光却飘向了她。 陈杏儿就当看不见,不听见声音,便转头要走。 “…为什么。” 她再次回过头,说道:“因为他们帮了我,那算是奖励。” 李绵却问:“他们是你花银子雇的,给你干活不是应该的,做什么还要给奖励?” “是啊,但我给了这些,你猜他们说了什么?” “…什么?” 陈杏儿淡淡看着她,说道: “他们道了谢。” “…” 陈杏儿轻笑两声,“李绵,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娘啊。” “我可是你花银子买来的娘?” “当然不是。”李绵翻了个白眼。 “受我雇佣之人,得我送的礼物尚能道一声谢,你和李衍是我养了十二年的孩子,可曾说过一句?” “…” 李绵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再抬头时却又说:“那又怎样,我和哥哥,跟他们怎能一样。” 陈杏儿冷笑道:“这是你祖母告诉你的?” “…”她移开了眼神。 “你若觉得你祖母说得极对,也不必与我辩解。” 陈杏儿转身离去,只留下话音。 “你只需记住,你祖母在我这儿什么也不是,想从我身上得到好处,除了讨我欢心,再无旁的办法。” 李绵下意识追上去,可刚跑两步,便停了下来。 她怔怔站在原地,想到什么却又似乎想不明白。 过了一会儿,她又看向关了门的屋子,心绪又转回刚才的一幕。 她娘藏了什么东西? 张员外并未让她好等,不出两日,张二太太转告了同意入伙的消息,并说已传信给邱芸生。 张二太太也拿出一些体己,说要和她一样,添一些本钱,往后赚点利银。 “我相公为了考学,从不插手家中生意,以往也不许我碰。”张二太太说道。 陈杏儿对此理解,张家老二想保身家清白,只信任他大哥不会拖自己后腿。 “但这桩生意有你把持,我放心。” 陈杏儿笑着说,生意可是邱公子做的,张二太太却让她不必谦虚。 “我看人准,邱家公子顶多是做了匹布,要是没有你,那料子卖都卖不动。” 往后素纱的生意如何做,当然还是掌握在陈杏儿和秦府的手里。 而如今看来,秦府也很是器重她。 买地建房的事交给张员外和邱芸生,陈杏儿将精力放在给长公主的献礼。 她如过去一般,一做便不知白天黑夜。 虽不再留宿绣楼,却也是最晚回去的,几近太阳囫囵不见了,才动身离开。 她提前告诉了家里,晚饭不用等她,还叮嘱铁斤好好听学。 如此一心投入,有时甚至忘记了李绵的事。 直到一日,和往常一样,绣绷上挂着长幅,杨岑站在一旁,指着某处绣样。 “曾听大夫人说,安平长公主喜爱兰花,把这处换成吊兰吧。” “好…” “可真行,外头走得都一个不剩,你们还不肯回去。” 陈杏儿听到声音,惊喜地抬起头。 “你回来啦!” 杨岑望了一眼,笑着道:“府里的事差不多,请示了夫人,还叫她回来。” 兰草朝他随意行了个礼,便跑过来挽住陈杏儿的胳膊。 “你且等等,待我把这块改了。” 她正要动手,兰草却说:“快走吧,家里又要闹起来了。” 陈杏儿轻轻蹙眉,“你回去过了?” “先去放了东西,才知你姑娘过来了。” 陈杏儿轻轻叹气,“她又惹了什么事?”。 兰草看了眼杨岑,只说:“你自己看吧,再不回去,怕不是哪个要打起来了。” 第132章 识破诬陷 陈杏儿到家时,院里的三人各自对立,看着神情都不太好。 其中,李绵抹着眼睛哭,铁斤脸上尽是为难和急躁,昕泉则是面色冷淡,侧过身去不看他们。 听到动静,三人都朝大门看去。 昕泉只一眼便低下了头,李绵还是一个劲儿哭着,唯有铁斤眼睛一亮。 但也仅此而已。 激动之后,他抬脚的一瞬间,立马停了下来,然后看看其余二人,再次露出难色。 兰草捏了捏她的手腕,用脑袋朝着某个方向轻轻一点。 陈杏儿顺着看去,双目顿时微睁。 在她屋外的石板地上,一只破损的木盒躺在那儿,掉落出里面的两块金锭。 她心下惊讶,目光不禁移向李绵,脚步也停了下来。 兰草看她不动,便独自过去收拾。 在场几人中,恐怕除了早已开过盒子的陈杏儿,其余人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涉及钱财,还是如此一笔,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陈杏儿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径直走到那张吃饭的小桌,兰草便将金锭放在她跟前。 “说说,怎么回事。” 她问话时,目光指向的是铁斤。 可铁斤身子一僵,两只手在身前乱搓,嘴巴张开又合上,最后低下头,一个声儿都没发出来。 陈杏儿微微皱眉。 兰草见他这模样着急,忙警告道:“啧,你哑巴了是不是,说话啊!” “…” “铁斤!” 陈杏儿食指慢慢敲了几下桌子。 “你们两个跪在院子里,昕泉,你回去。” “娘子…” “娘子…” 哭声一下变得更响了,李绵猛地抬头,怒视昕泉并指着他,喊道:“凭什么放他走,他就是个贼,该把他关牢里去!” 兰草讶然看向昕泉,后者则是低头不语。 砰! 陈杏儿一巴掌拍在桌上。 “跪下!” 铁斤两腿一软,立马跪在了地上。 昕泉也颤了颤身子,唯有李绵没有丝毫动静。 “好,我家里遭贼是不是,一句不肯说,是审的人不对?”陈杏儿语声淡淡。 她看向兰草,说道:“去一趟衙门,让人把这三个都带走。” “这…” “娘子!” “我不去,偷东西的分明是他!”李绵惊怒的向后退了一步,“要带就带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杏儿看向昕泉,他却仍旧低下头,不说话。 “你们都被他骗了,他就是个小偷,是个贼!” “娘好心让他住在这儿,他却偷家里的银子!” 李绵一句接一句地破口大骂,反观昕泉,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双手紧紧攥起拳头,可无论如何,都没有一句辩驳。 陈杏儿撇开头,手一甩,“等什么,赶紧把他们都带走。” “娘子,是这样的…”铁斤见她不耐烦,连忙劝阻。 他为难地看了看二人,这才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本来要打扫院子,结果看到他们在娘子的屋里…” 他就听到一声:“你在我娘的屋里做什么,手里拿的什么!” 随后便有争执的动静,他正想去看,就见李绵从屋里冲了出来,然后将一只木盒砸在地上。 再然后,他就傻眼了。 摔出来的,竟然是两块金子。 他呆滞地站在原地,抬头看见昕泉面色铁青地走出来,一瞬间脑袋更懵了。 只不过,昕泉起初还解释,是他看见李绵鬼鬼祟祟进了屋子,就推门看了一眼,发现她在床下翻东西。 等她摸出了一只木盒,从里面拿出两块金子要走。 他觉得事情不对劲,这才进屋阻止。 李绵一开始辩解,是她娘让她来取的,但昕泉不信,无论李绵怎么骂,都坚持要等陈杏儿回来。 有他挡在门口,李绵怎么也出不去,最后没辙,只得按他的要求,把金锭放回盒子。 可就在这时,窗外听见铁斤的口哨声,李绵突然变了脸,抱起盒子撞开他跑了出去。 随后就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然而在他解释过后,李绵便开始哭,说他诬陷自己,当贼还倒打一耙,挑拨她和陈杏儿的母女关系。 那一句:“你就是见不得我有娘亲,就是想霸占我的家,把我赶出去!” 彻底让昕泉再也不肯说一句话。 铁斤叙述之时,昕泉一直低着头,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 听完,兰草也不禁觉得事情难办。 其实凭心而论,她绝对相信昕泉的品性,反倒是陈杏儿的一双儿女,每回见都是和她对着干的。 可此事到底不见全貌,恐怕只能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了。 然而她一回头,见陈杏儿慢慢走到李绵跟前。 俯下身子,对她说道: “李绵,你当我是傻子?” “娘,你说什么…”李绵两只眼睛轻轻打颤,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靠。 “我很清楚,那木盒只有你一人见过。” “…” 李绵顿时瞪大了眼睛,剩下三人也一同惊讶地看向她。 “不、不可能…”李绵颤着嗓子,眼中的慌乱更甚。 “一定是你不知道,他也见过的…” 陈杏儿却说:“见过又如何,不过是个普通的盒子,连锁都没有,谁会觉得里头放着银子?” “只有你,因为我没解释装的东西,才会好奇想看一看。” “不、不是…” 李绵再次哭了起来,“你宁愿信一个外人,你有什么资格当我娘!” 啪! 陈杏儿直接甩了她一个巴掌。 “我确实后悔生下你这么个东西。” “…” “上回你偷剪那块布,就该知道会有今天,不是么。”陈杏儿说道。 “…” 李绵怔怔看着她,连哭都忘记了。 不只是她,铁斤和昕泉也同样惊讶。 陈杏儿让铁斤起来,又说:“把她送到李家村去,我这儿留不了一个贼。” “我不走!”李绵吓得尖叫起来。 她一下跪在地上,抓着陈杏儿的裙子哭道:“娘我错了,我错了,你不要赶我走,娘!” 第133章 养孩子如此 “娘,求您了,别赶我走!” 李绵一个劲儿地哭,拽着她不肯放手。 铁斤渐渐有些不忍,可是看了眼昕泉,又说不出什么话。 兰草上前问:“你拿这些金锭要做什么?” “…”李绵只是哭。 “说话。”陈杏儿沉声道。 “…” 于是作势要甩开她。 李绵连忙抱住她的腿,“娘我说、我说!” “我以为可以救祖母出来!” 王李氏? 陈杏儿看着她,没说什么。 “你祖母告诉你的?”兰草又问。 李绵哭着摇头,“不是,祖母被抓走了我再没见过她,姑姑回去之前说的,必须有很多很多银子,才能救祖母出来!” 呵。 李玉兰果然没那么容易消停。 他们赔了六十两的银子,岂能甘心,况且赶上她儿子成亲。 她如此教唆李绵,就是想在陈杏儿拿到银子后,再让她偷出来。 只要李绵带着银子去找他们,面上答应想办法救王李氏,实则全都回了自家的荷包。 “起来。”陈杏儿说道。 李绵却不动身。 “再不起来,现在就把你送回李家村。” “…”她犹豫着,却终是松了手。 陈杏儿又说:“今夜你在院里跪一个时辰,明日我送你去浆洗铺子。” “为什么去那儿?”李绵泪眼婆娑地问道。 陈杏儿看了她一眼。 “打从明日起,你就在那儿干活,下了工再回来。” “我不去!”李绵一听要干活,立马不愿意了。 “那就回李家村。” “…我都认错了,我不去做那些又脏又累的活!” 陈杏儿冷笑道:“你可是忘了,我这个当娘的,就是靠这些脏活累活养了一家子。” “…” 李绵撇开脑袋,就是不肯答应。 但她不愿意又怎样。 “我是不敢留你在家待着的,明日不去浆洗铺子,就回李家村。” “娘…” “跪着去。” 李绵撇着嘴,泪珠还在眼眶里打转,知道陈杏儿不会回心转意,只得慢慢起身。 陈杏儿却突然道:“站着。” 她回过头,看见娘把昕泉带到自己面前。 “先和他道歉。”陈杏儿这般说道。 李绵不情不愿地低着头。 “道歉。” 须臾,李绵才勉强发出声音,埋头说了句“对不起”。 陈杏儿看了看剩下的两个,一时感到些许心累。 她对昕泉说,“你先去我屋里。” 说完,朝兰草使了个眼色,兰草会意,收拾了碎盒子跟金锭,带他回了屋。 陈杏儿又看向铁斤。 “你过来。” 她带着铁斤来到后房,那只名叫“将军”的小奶狗被他养得很乖,安静待在这里,也不怎么叫唤。 “娘子,我错了。”铁斤先开口道歉。 陈杏儿问:“错在哪儿?” “我没有看住家,差点…被偷了。” 陈杏儿却摇了摇头,“世上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错不是这点。” 铁斤不解地看向她。 “为何最初问你话时,你什么也不肯说?” “…”铁斤低下头。 陈杏儿便替他回答。 “因为你想包庇犯了错的人,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 铁斤惊讶地抬起头。 但这恰恰是最要不得的,陈杏儿眼中显露出对他的质疑。 他连忙解释道:“不是的娘子,我只是想…私下解决呢,李绵是个小姑娘,昕泉又是个读书人,不能让他们…没了脸面。” 陈杏儿叹了声气。 “按你的意思,不是偷东西不对,而是被发现了才丢脸?” “…” 铁斤慌乱不已,他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陈杏儿失望地看着他,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话中尽显无奈,“我一时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信你。” “娘子…” 他眼中溢出浓浓的痛苦,眼眶也渐渐红了。 忽然,他一声不吭地重重跪在地上。 陈杏儿看他片刻,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去。 只是踏出房门的一瞬间,那眼中饱含的无奈与失望,消失的无影无踪。 “将军”甩着小短腿,跑到跟前轻轻蹭她。 陈杏儿蹲下身子,温柔地摸着它的小脑袋。 “让他吃个教训去。” 李绵和铁斤尚且好解决,真正让她感到棘手的,还是眼下屋里那个。 她一直觉得昕泉成熟稳重,在同龄中像个长者一样,完全不需要操心。 且论理,他有自己的先生,不该由她操那份闲心。 陈杏儿叹了口气,推门走进去。 这回不需要问,昕泉已然主动道了歉。 “对不起娘子,我不该不和您解释。” 陈杏儿这回也是真的无奈,她问:“你如今读书考学,是为了什么?” “…” “倘若要像县令那般,奔着仕途去,岂能和今日一样,闷声咽下哑巴亏。” 昕泉低下头,眼中露出羞愧。 陈杏儿在他跟前蹲下,凝视着他的眼睛,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李绵说的话羞辱了你?” 昕泉双眼微颤,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又快速移开,两只手紧紧攥着衣角。 “我记得,在王家时还有过更难听的,你不是应对的很好?” “…” “对不起,陈娘子。”归根到底,他只有这么一句。 陈杏儿再次叹气,有些疲惫地看向兰草。 兰草点了点头,轻声对昕泉道:“天色晚了,你先去我的屋里休息吧。” 把人送了去,回到屋里,她见陈杏儿撑着头坐在床上,不时按着太阳穴。 于是笑道:“还是催杨叔动作快些吧,赶紧给你送来桌子,还能撑得舒服些。” 陈杏儿笑骂她。 兰草便上床嬉笑,“养孩子不就是这样,以前我爹娘也整天唉声叹气的。” 陈杏儿笑道:“那你岂不是个皮的。” 两人笑闹了几句,兰草又问长公主的礼还有多久。 “不出意外,再有三五天就好了。” 说到这儿,陈杏儿想起一件事。 “你明日和我去一趟城外吧,叫上石头,邱芸生已经把地买好了,许是这几日就动工。” 第134章 好心又无奈 开浆洗铺子的是一对夫妇,丈夫负责算账,妻子管所有的女工。 陈杏儿过去为了贴补家用,下了工回家做好饭,也会来到这里,因而知道这夫妇俩极会盘算,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位管事娘子姓陶,她知道陈杏儿的事,还奇怪她难道又缺钱了,把亲闺女送这儿来干活。 陈杏儿没有解释什么,只说,希望李绵在这儿挣些家用。 这在陶氏听来,要银钱就得好好干。 自然不会给一点厚待。 李绵不情不愿地进了铺子,还问陈杏儿几时过来接她。 陶氏利落地将拧干的布子,在她耳边一甩,震得她吓了一跳,又厉声道:“用不着接,你下了工自然就回去了。” 解决完李绵,陈杏儿没有直接去绣楼,而是带着兰草来到城外的村子。 石头已经在那边等着。 他身边站着一个中年人,石头介绍道:“这位是张员外派来的刘管事,已经和邱公子见过了。” 刘管事与她们见礼,说了修建织坊的安排。 他们买下了这一带近六十亩的地,准备这几日就动工。 原先浔安就剩了一家木工作坊,直到偃州的叛乱很快被平息,仗打完了,那些工匠也该陆续回来。 除杨工外,他们还找了另一家工坊一同修,只待对方一经抵达就加入。 “我带陈娘子走一圈,有什么问题,您问我就是。” 陈杏儿点了点头,三人跟上刘管事。 走到一处时,见附近邱芸生和杨工拿着图纸,商量着什么,他们看到陈杏儿,也过来打招呼。 邱芸生道:“刚才还在商量,这次动工要用到的人手。” “不是已经定好了两家作坊?”陈杏儿问。 “欸,那哪能够。”杨工手一摆,说道。 “这么大个工程,盖房造器是一回事,还有搬砖的、挑木材的,甚至洒扫和备吃食,不然大家伙忙不过来,工期还得拖。” 陈杏儿颔首道:“这些人应当无需什么手艺,你们想如何招?” 杨工说道:“把招工的消息传出去就成,这会儿庄稼都收完了,光是附近的村子,肯定就有不少愿意来的。” 想了想,又说:“再一个,你们要是不嫌弃,这些做工的,家里头也有亲戚可以来。” 邱芸生看了眼刘管事,后者道:“邱公子放心,小的会带人监工。” 他点了点头,说招人之事,杨工可以拿主意。 看完下来,陈杏儿三人告别了刘管事。 她作为邱芸生的生意伙伴,也需要关注织坊,只不过平日最主要的,还是做绣件。 “大爷有意让我打理这桩生意,以后我抽不出空的话,你们就轮流来这儿看看。” 兰草和石头点头应下。 而就在三人准备回去时,杨工过来叫住了她。 “杏娘,等一等!” 陈杏儿回过头,“杨叔有事?” “啊…”杨工走到跟前,刚张开嘴,又看向另外两人。 陈杏儿便道:“你们先去外边等我吧。” “好。” 待二人走远,杨工挠了挠头,说道:“对不住啊,耽误你的事儿了。” 陈杏儿笑道:“无妨,您说就是。” “唉,就是一个小事儿…” 杨工踌躇再三,把话说了出来,“我也是刚想到,这地方要招散工的话,能不能让冯二麻子他媳妇过来帮忙?” 陈杏儿的脑海中,闪过那日见到的两名妇人。 “她们娘俩如今没有进项,亲戚们也不知道还能接济几日,得亏赶上今年收成还行,否则的话…” 原本邱芸生让他拿主意,他可以直接让冯家媳妇过来的。 但考虑到冯二麻子那档事,担心陈杏儿不知情时看到他媳妇,心里会膈应,这才觉得应该问上一问。 陈杏儿笑了笑,说道:“犯错的不是他母亲和妻子,这些事,杨叔自己定就成。” “诶、诶。” 有她这番话,杨工总算觉得心里轻快些了,一时还跟她念叨起来,气这婆媳二人一直想不开。 “衙门都放话了,冯二麻子没有死罪,顶多关上个四五年,唉。” 可老太太就是一天到晚地哭,说什么都要赎人。 她不仅挨家挨户地找亲戚借钱,还让她媳妇每天跑到衙门去问,冯二麻子到底害的什么人。 衙门哪敢告诉她这个。 陈杏儿心道,原来还有这些事,赵树倒是一直没提过,想必也是不想扰她心烦。 “唉,好些亲戚都受不住了,现在是能不见就不见,给的接济,也都是让柱子转交。”杨工叹着气说道。 陈杏儿问:“她们一直忙活着赎人,也不曾出去找个营生?” “可不是嘛!” 一提起这个,杨工也是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谁能接济一辈子呢,早就有人不乐意给了,再这么下去,娘俩能不能熬过明年都不好说。” 他是能劝的都劝了,可来来回回,冯母就一句话: 只要她儿子回来了,家里日子就能过得下去。 呸! 她也不想想,沦落到这个地步,不就是她那个好儿子一手造成的。 陈杏儿担心的是另一回事,“她们既无心讨生活,就算有您给的机会,就怕不能好生珍惜。” 要是这一边上工,还一边撂下活计到处跑,工地上还不得乱套。 可不能再仗着是杨工的亲戚,不担心丢了差事,还跟旁人拿一样的银子。 如此一来,张、邱两家都会对杨工有意见。 陈杏儿没有明说,只拿话点到为止。 接下来一段时日,邱芸生依旧留在浔安,陈杏儿则继续忙着长公主的绣件。 另一家工坊的掌柜带人回来,立刻便投入到建造中。 县城外建起一间织坊的消息,也很快传开了。 没过多久,又有人找上了她。 第135章 圆滑 王员外这回不光没空着手,连人都多带了几个。 他指着院里的两个小子,笑呵呵说道:“您看看,就是个贪玩的年纪,我平日可不锢着他们,除了教教生意,他们爱干啥干啥。” 王金顺和李衍在院里斗蛐蛐,玩了一会儿,还进来问,能不能再叫个同伴过来。 王员外不好做主,便看向主人家。 陈杏儿淡笑着说无妨。 王金顺立刻开开心心地跑出去,李衍慢他一步,回头问:“娘,怎么没看见绵儿?” “她在城西的浆洗铺子。” 李衍微微蹙眉,“她去那儿做什么?” 陈杏儿没什么表情,淡淡说道:“你在外当差,我也送了她去做事,没得必要整天闲在这儿。” “…” 李衍想说妹妹在家有什么不行,但当着王员外的面,也知不能和自家人争执。 他原本就听王员外说,陈杏儿如今过得很是不错,还以为李绵住在这儿,能跟着吃香喝辣。 却没想到,陈杏儿居然把她送出去干活! 他看着这座有些空荡荡的宅子,只听说被王李氏砸了,可都过了多少日,除了主屋有桌案座椅,剩下的地方都没添上。 难不成,陈杏儿没有听说的那般富裕? 主屋里,二人寒暄了一阵,王员外终于进入正题。 “听说跟娘子合作的邱家,如今已在浔安一带建坊了。” 陈杏儿微微一笑,说道:“是邱公子提的主意,想离绣楼近一些,也没什么不好。” 王员外也笑:“您真是不够意思,邱家来这儿做生意,可是好事儿啊,您也不说引荐一二。” 陈杏儿问:“这么说,王员外对他的生意有兴趣?” 王员外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邱家里面的事儿,娘子可有耳闻?” “听过一些。” “呵呵,那…娘子决定和邱芸生合作,也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吧?” 陈杏儿心中暗笑,这王员外果然不愿担一丝风险。 他既不想招惹邱家,又对她参与的生意动了心,想试探背后有没有秦府的授意。 陈杏儿则道:“您误会了,素纱的生意,原本就是邱公子找上门,我刚好练了些手艺,也就做下去了。” “怎么,娘子那时不知邱家的事?” 她摇了摇头,“没人跟我说过什么,我以为生意么,能赚钱就行了。” 她故意称自己不知情,只不过按部就班地做,让王员外一时想不明白,她究竟是不是拿主意的那个。 “那…后来您怎么知道了呢?” “哦,是杨掌柜告知了一些事。” “什么事?” 陈杏儿看向他,眼睛带笑,却是一言不发。 王员外磋磨着手指,又笑道:“呵呵,陈娘子,你看我们两家什么关系,你儿子和我儿子都能当拜把兄弟了,您就跟我交个底儿。” 陈杏儿轻轻一笑。 “不是我瞒着事儿,您太过抬举,旁人高看我一眼,也是我有现在的手艺,生意上的主意岂是我能拿的。” “杨掌柜是说过些家长里短,我这人不爱嚼舌根,但看掌柜的意思,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难道员外没听过?” 王员讪笑道:“哦…和娘子一样,就是略有耳闻。” 然而顿了片刻,还是问:“杨掌柜再没说其他了?” 陈杏儿收起了笑容,看着他的神色淡淡,“您难道在怀疑什么?” “啊不是、不是…” “陈娘子误会了。”王员外又笑了起来,“不过是同为生意人,对什么都好奇罢了。” 陈杏儿说道:“我以为您想问织坊的事,邱公子这些日还在,您要是不方便递贴,我倒是可以帮忙转交。” “这…” 王员外垂下眼帘,似是思虑了片刻。 “就不必麻烦陈娘子了,我这几日生意也多,等有了空,再看和邱公子有没有缘分。” 陈杏儿笑着点头。 她最后可是给了机会,要是他愿意约见邱芸生,兴许也能入伙这生意。 只可惜王员外几番思虑,得不到她的准信,也不愿冒一点险。 可就算她把话说明白了又如何? 秦府都不愿亲自出面,若邱芸生失败了,邱家面上也不能翻脸,秦府也不用承担损失。 这生意本就没有十成十的把握。 少顷,王金顺又拉着两个玩伴闯了进来。 “爹,我们要去买点心!” 王员外立刻笑道:“路上小心些,让阿右陪着,你身上银子可还够?” “够的。”王金顺点点头,却又说,“阿右走得太慢了,不叫他去。” “可是…那你们自个儿别玩太晚了。”王员外有些不放心。 王金顺指着门外,说道:“这院里不是有个小厮,看着没比我们大多少,肯定麻利,让他跟着去,给我们提东西。” 许是觉得可行,王员外便看向陈杏儿,“呵呵,那就麻烦娘子借个人?” 陈杏儿笑了笑。 “他就算了,还请王员外见谅。” “这是为何?”王员外问道,脸色也淡了些。 “那孩子每晚都要学字,马上先生就要到了,不能在外耽误时辰。”她说道。 王金顺立刻称,他们就去一会儿。 但陈杏儿依旧笑着摇头。 “爹!”他又冲着王员外嚷。 李衍这时问道:“娘为什么要出银子,给一个小厮请先生?” 又是一个自以为是,欲把手伸太长的家伙。 陈杏儿没有应他,反倒对王员外说: “原本该留您吃茶,可惜家里这情况您看到了,实在没什么条件。” 王员外听明白了送客的意思,虽有些不高兴,但还是留着几分客气。 “陈娘子客气,我们叨扰了不少时辰,也该回去了。” “爹,现在就走啊,我还没玩够呢!”王金顺不满道。 他摸了摸儿子的脑袋,“行了,回家再玩也一样,李衍,你也别站着,去帮阿右牵马车过来。” 李衍愣了愣,似是没想到会叫他去做。 王金顺也奇怪,“爹,阿右自己去不就行了。” “你不是嫌阿右走太慢,李衍脚程快,让他去帮忙就行。” 第136章 李绵的担忧 王家几人前脚一走,后脚李绵就进了门。 她不时回头望着,还问陈杏儿:“娘怎么没让哥哥留下住?” 陈杏儿只道:“他如今在人家府上做事,哪有撂下主家不管的道理。” 李绵皱了皱眉,“哥哥又不像铁斤,他和王金顺是朋友。” 朋友? 李衍是这么跟她们说的? 陈杏儿难得对她有点耐心,问:“李衍拿没拿王家的银子?” “…拿呀。”李绵说道。 “那和铁斤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他光拿银子不做事儿?” “…” 李绵不禁语塞,回想起刚在门口见到李衍,正好在扶王金顺上马车。 他跟自己说完话,也准备进车里时,好像王金顺他爹手一指,就跟车夫一起坐外面了。 她想说的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又生生咽了回去。 哥哥在给别人府上做下人吗? 李绵下意识搓手,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 “嘶!” 陈杏儿听见喊痛,看向她。 “娘,我不想去铺子了,我的手都泡得起皮了!”她把两只手伸出来,让陈杏儿看。 陈杏儿便道:“你明日去买瓶膏脂,涂上就好了。” 浆洗铺子是每天下了工就结银子,李绵刚去的两日,不仅一文没赚到,陶氏都上门讨债来了。 她没把一件衣裳洗干净不说,还扯坏了两条被子。 陶氏闹上门时,陈杏儿又是道歉又是劝,银子也赔,但唯独不说不让人去。 陶氏还纳闷,说她如今住这么宽敞的宅子,看着也不像缺钱的,有什么必要送闺女干那些。 陈杏儿也会摆一副难过的神情,说:“婶子看我像是过得风光,实则也不过给别人做事,看东家脸色。” “两个孩子以前都被宠坏了,他们的爹…又犯了那些事儿,我就想着,以后断不能好吃懒做,不然还怎么成家?” 陈杏儿不光赔了铺子的损失,还多给了二两。 这下陶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娘的是想让闺女历练呢,李绵一个姑娘家,岂能一点活不会干。 有银子当然好说,陶氏一下变了脸色,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一定能把李绵教出来。 而后又过了几日,李绵才终于挣到了一个铜板。 “那膏脂要多少银子?”李绵问道。 陈杏儿正想着,恰好铁斤进来收拾东西,顺嘴答了她,“好赖不一样,贵的能有五两呢,便宜的二十文就能买到。” 李绵便说:“那娘给我买个好的,我这手得尽快好起来。” 陈杏儿看都没看她一眼,只说:“你自己挣了几个子儿,就去买什么样的。” 李绵立刻不高兴了,“凭什么要我自己买?” “给你的手用,当然是你自己买。” 李绵自打挣了钱,还藏着掖着从来不跟她说。 陈杏儿是不稀得问,也就某天晚上吃饭,铁斤本着想鼓励她的好心,就问是不是挣到了银子。 李绵呢,她立刻警惕地看着他和陈杏儿,嫌恶地说了句“关你什么事”。 随后埋头吃完饭,撂下碗就进了屋。 弄得铁斤还以为她没拿到工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还想跟人道歉去呢。 李绵目光闪了闪,说道:“我没有钱。” “哦,那就别买。”陈杏儿道。 “娘!”她气愤地喊着。 可陈杏儿根本不理她,随手指了指桌上的茶杯,让铁斤一并收了去。 李绵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娘平日是不是也擦膏脂?” “嗯。” “那给我用你的不就行了。”这样也不用花她自己的钱买。 陈杏儿转过头,看向她的眼中带着些许嘲讽。 “我挣的银子给我自己买,可没说要给你用。” 李绵蹙眉道:“你以前挣银子,都是给我们花用的。” 陈杏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是啊,那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如今尚未及笄,你爹和祖母不在,我可以供你一口吃的,但也仅此而已。” “你要记得,你总有长大的一日,到那时无论你有没有嫁人,我都可以把你赶出去。” 话说得极其平静,又显得十分无情。 李绵感到心尖一阵刺痛,她撇着嘴,两只手捏着衣角忍不住颤抖。 铁斤于心不忍,但又看了看陈杏儿,终是什么也没说。 在他心里,他把陈杏儿的做法,当成是为了锻炼李绵。 虽然是个小姑娘,但一段时日的相处也让他发现,她身上有太多李家几个大人的影子。 他便以为陈杏儿想扭正她,不然以后还怎么嫁人过日子。 “娘以后…真的不管我了吗?”李绵颤着嗓子说道。 陈杏儿讥讽一笑。 “难道你爹和你祖母,就会管你一辈子吗?” “…” “李绵,你看看这世道,谁能一点本事没有,躺在屋子里等吃等喝一辈子?” 李绵抬起挂着泪珠的眼睛,看向她。 “你姑姑也是李家人,你祖母留她在家里伺候她吗?不就是一笔嫁妆嫁出去了,往后在婆家干活过日子。” “…” 婆家是什么印象,对于李绵来说,她对李玉兰的生活并不熟悉。 但在她脑海中,浮现出陈杏儿忙里忙外的身影,身子顿时一震。 “我不要嫁人!”她脱口而出道。 陈杏儿突然笑了。 “你这话跟谁说呢,跟我吗?” “…” “先不说你嫁不嫁人,跟我有什么关系,这话该和你祖母,和你爹说去,看他们同不同意。” 李绵梗着脖子,强辩道:“…祖母疼我,她一定会同意的。” 陈杏儿甩了甩手,“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的态度,已经告诉你了。” 李绵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没有说话。 陈杏儿看了她一眼,提醒道:“你若是还想要膏脂,明日就早些去买,别耽误了去铺子,还得被扣工钱。” “…” 她顿了顿,一下将手背在身后,咬着嘴唇道: “我…我先不买了。” 第137章 暗藏玄机 “你觉得这样式,能得长公主喜欢?” “我不知道,连东家都说不出长公主的喜好,我只能凭以往看姑娘、太太们喜欢的,推敲一二。” 陈杏儿和杨岑正看着一面长幅绣件,上面像作画一般,展现着一名女子的起居。 杨岑指着一处位置,问:“不是说长公主可能喜欢兰花,怎么只这一处有,剩下的都不是?” 陈杏儿说道:“您也说了是传闻,万一只是谣传呢。” “我在上面绣了数种花卉,芍药、粉桃、红豆、荷花、鸢尾,得一个贵女拂窗,百花争艳之意。” 杨岑点了点头,称如此也无不可。 然而他尚未能想到的是。 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绣上的这些花卉,多少都有些爱意在其中。 “这是什么人?”杨岑又指着一处问。 陈杏儿淡然道:“画师。” 他微微蹙眉,“图上除了贵女本身,连一个丫鬟都没有,怎么偏偏出现一个画师?” 陈杏儿面色不变,解释道:“不绣丫鬟,是因为我将布匹裁得上下较窄,人物多了不好看,至于画师…” “我曾听张府的太太说,勋贵高门每隔几年,就会请画师作画像,想来此事雅致,便添上了。” 她淡淡看了眼杨岑,“您要是觉得不对,我把这幅改了也不难。” 杨岑没说什么,凑到跟前,仔细看着画中之人,又问:“这画师…是个女子?” “是。” “嗯,女子倒也无碍,不至于叫长公主误会,就这样吧,不用改了。” 陈杏儿笑了笑,“是。” 无碍吗? 她想起老者之言: “…京中皆道她思念亡夫,可据我所知,公主府只有长公主的画像,都是出自一人之手。” “有人怀疑安平长公主豢养面首,可她偶尔开府设宴,不曾见其中有白面少年,唯有一名画师,还是个女子。” “长公主称,只有这位画师,能为她画出亡夫之相。” 陈杏儿轻轻笑着,上前收起了绣件。 杨岑问她想如何装裱。 “既是闺房私物,还是装嵌成册吧。”她说道。 “素纱轻薄,找个稳妥些的,当心莫要装坏了。”杨岑提醒道。 “您放心,邱公子经验足,我请了他一会儿过来装裱。” 杨岑点了点头,随即问起邱芸生的织坊如何了。 “两家工匠都已经在干活了,他们用的人多,大概三、四个月就能完工。” 杨岑又说,已经开始接府城来的单子,都是要用素纱的,问她可能忙得过来。 陈杏儿笑道:“只我一人耗时太久,多少人得等到来年去呢,我想着,不如添几个人手,物以稀为贵,也总得有量才是。” 杨岑对她的识相十分满意。 还说:“绣楼的这些人你随便挑,看哪个合适,教她们几手就成。” 陈杏儿却道:“合不合适,看的是功夫到不到家,即便是这儿的绣娘,也该全部验一验手艺。” “…你的意思是?” “若咱们这儿能挑的不够,掌柜可愿再找些能人过来?” 杨岑低头思索着,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就在这时,小厮上来通报,说邱芸生到了。 杨岑让人请上来,却对她说:“好生招待邱公子,外头还有事,替我跟人家道个歉。” 陈杏儿颔首,送了他离开。 只不过,邱芸生进来后,也不提杨岑怎么不在,直接问东西在哪儿。 “果然没有看错人,竟能像作画一般,绣出如此精细之幅。”邱芸生展开绣件,只一眼便连连称赞。 “你要是愿意再绣一幅,我一定出银子买下,到时挂在铺子里,何愁没有生意?” 陈杏儿笑道:“若为招揽生意,又何须你花银子,我自绣一幅便是。” “真的!”邱芸生双眼一亮,“那可是再好不过,权当在下承了娘子的情。” 他一边说着,还故作郑重地朝她行礼。 “依我看,浔安地界之中,怕是无人不认可你的本事了。” 陈杏儿微微一笑,“这话说得大了,人家张府看的可不全是我的本事,恐怕秦府的面子更重要。” “但至少人人都知道,你能得秦府的认可。” “呵呵,有那么些人?” 邱芸生托起绣件,随便和她聊着:“可不是,不光张府,前日来了个王员外,也是冲你的面子,要入伙生意。” “王员外?” 陈杏儿轻轻眯起眼睛。 他那日走时,可没有表现出这番意思,甚至算得上被自己下了脸面,还不高兴呢。 “对啊,还说跟你两家关系亲近,我没说答应,想跟张员外商量一下。” 他也是想问问,其中是否有陈杏儿的意思,万一张员外有意见,他也是要斟酌的。 陈杏儿说道:“生意上的事,我不如你和张员外懂得多,你们拿主意就是。” 她还解释了几句,李衍在王家当差。 邱芸生恍然点头,笑着道:“难怪我见他为人圆滑,还说不太像是和你投契之辈,以为是个骗子呢。” 陈杏儿又说那日他来找过自己,“当时看着还不像有这心思,也不知怎么改了主意。” 她不知道,邱芸生更加说不上来。 自织坊竣工到现在,除了有这么个消息,也没什么引人注意的大事儿了。 却不料,就这么个想法,竟然一语成谶。 一日,陈杏儿带着石头去到城外,想看看修盖的进度。 突然间,十几个人闯进了工地,不顾干活的工匠,冲撞着跑向他们,场面一阵大乱。 为首的还指着陈杏儿,一面大喊: “就是她、就是她!” 石头眼疾手快地将她护到身后。 等人跑到跟前,其中冲出两个妇人,一下跪在了二人面前。 “陈娘子、陈娘子啊,求你行行好,饶过我的儿子吧!” 第138章 逼迫 工地上的人都撂下手头的活计,忍不住望了过来。 “你们什么人,退后!”石头护她在身后,见那些人往前走,厉声呵斥。 “陈娘子啊!” 两个妇人跪在地上,哭着喊着就不过一句:放过我儿子。 “娘子…” 陈杏儿早已冷静下来,因为她认出了哭求的二人。 那日在杨工的作坊跟前见过的,冯二麻子的母亲和他媳妇。 不止她,这么些功夫,工地上其他干活的,也逐渐认出了几个熟面孔。 “老冯,你咋跑过来了,啥事儿啊这是?” “表叔,你不是说不来干这个?” “…” “让开、让开,全都回去干活!” “耽误了工期可拿不到银子!” 就在这时,刘管事带着几个监工过来,驱散了围观的工人,又试图把这些闯进来的人赶走。 “你们干什么的,不是做活儿的就赶紧走,别耽误工事!” 他们想把妇人扶起来,可还没碰到,就被冯母一把推开,又见她身子向前一冲,扑倒在地上。 “我不走、不走!陈娘子,我儿他知错了,求你放过他吧!” “你要我老婆子的命都行,拿我换我儿子吧!” 冯二麻子的媳妇也哭,“求你了陈娘子…” “让一让…” “哎大伙让一让!” 杨工拨开众人,三步并两步地挤了进来。 他看了眼来人,突然向后面大喊一声:“柱子,给我过来!” “…” 不一会儿,人群中慢吞吞挤进来一个青年。 “叔…” “你个小兔崽子,快给我过来!”杨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把人提溜到跟前。 “说,是不是你给冯家的嚼舌根子!” 他手上使了狠劲儿,可给柱子疼得呲牙咧嘴,“叔,轻点…” “说话!” “是我、是我!” 刘管事皱着眉,问道:“杨师傅,这到底怎么回事?” 杨工狠狠叹了口气,正要解释,话却被陈杏儿接了过去。 “刘管事,附近可有歇脚的地方?”她问。 刘管事说道:“有一间屋子,娘子先去那边歇着?” 陈杏儿点了点头,并说:“去那儿说事吧。” 她指了指哭喊的二人,“把这两个人带上,让其他人离开。” 监工们上去赶人,那些起初还不肯走,说什么要听陈杏儿给个说法。 陈杏儿停下脚步,冷笑一声道:“诸位要我什么说法?” “我们家冯二麻子…” “是我在诸位家里放了火,还是杀过哪位的亲人?” 他们愣了愣,“不是…” “既然不是,那诸位闲的没事做,想跟冯二麻子一样,找机会给我一刀,还是绑了我去跟衙门换人?”她沉声道。 “这…” “诶你这婆娘,怎么说话!” 石头突然大喊:“住口,光天化日聚众围堵我家娘子,怕不是想去见官!” “忘了冯二麻子是怎么进去的!” “…” 众人一想到大牢,当下犹豫起来。 陈杏儿又讥讽道:“你们以为人多,官差抓不过来?” “呵,那日在城中闹事的人更多,现在可都在牢里蹲着,不知哪个秋后就要问斩了。” “…” 不过十几个乌合之众,已经有人慢慢退了出去。 虽然大家还没搞清楚状况,但有认识冯二麻子的,也知道他做牢的事。 于是有的劝道: “表叔,为个杀人犯至于嘛,赶紧回去。” 满头凌乱白发的冯母,突然跳起来大喊:“我儿子不是杀人犯,不是杀人犯!” 杨工怒道:“都回去,闹什么闹,嫌没见过大牢想去看看啊!” 刘管事挥了挥手,几个监工带着工人把他们赶了去。 这群人也没走太远,就在工地外围等,观望着此处。 杨工解释道,那些都是冯家的堂表亲戚,他又踹了一脚柱子,呵斥他老实把事情解释清楚。 原来,正如陈杏儿担心的那样,冯二麻子的媳妇来到工地后,每干半天就要离开。 一说要照顾婆婆,二说得去衙门问问情况。 给的工钱不多,人家又不乐意,指责杨工帮的不实诚。 日子一久,冯家婆媳跟杨工有了龃龉,还跟其他的亲戚抱怨。 “我就是觉得,明明都是好心,一家人哪能这样生了嫌隙。”柱子哭道。 他说应该从根源解决问题,那就是,让冯二麻子回来。 于是告诉了冯家婆媳和亲戚们,陈杏儿就是那个险些被害的人。 但人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嘛,不如求一求她,让她跟衙门说谅解了冯二麻子,请他们早日放人。 况且陈杏儿跟官差关系好,她说话人家一定听。 杨工一脚一个鞋印子,狠狠踹在柱子身上。 “你个死兔崽子,老子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你个自以为是的东西,老子让你管闲事,老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柱子一边躲一边哭,“叔,难道你忍心看她们那样,要是陈娘子肯帮一把,他们一家子都能活下去啊!” “滚蛋!”杨工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你那是求人,啊,他们那是求人?那是逼人就范!” 陈杏儿坐在椅上,静静看着二人的动静。 等杨工渐渐打累了,她才对刘管事说:“让他媳妇进来,老妇留在外面,杨叔…” “欸。”杨工愧疚地看向她。 “您也留下来,至于这位小哥,就先出去吧。” “好、好。”杨工连连点头,又踹了柱子一脚,让他赶紧滚。 冯二麻子的媳妇被带进来,她看了眼屋里的人,哆哆嗦嗦地站到杨工身后。 陈杏儿淡淡一笑,说道: “怎么,不是有本事逼我吗,还以为你为了你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呢。” “现在又在怕什么?” 第139章 教训冯家媳妇 冯家媳妇颤了颤身子,缓缓抬头看向她,弱弱说道: “求…求你放了我相公。” “呵,笑话。”陈杏儿嘴角勾起一抹嗤笑,“我又不是县令,没本事放了犯人。” 冯家媳妇像是鼓起些勇气,说道:“我、我相公,他不是犯人,他…” 陈杏儿直接摆了摆手。 “这些狡辩的话,你跟衙门说去,我懒得听。” “冯二麻子在你眼里,是个什么伟岸的东西,我没兴趣知道,我只知自己命大没死,靠的是我家那孩子断了骨头,拼命相救。” 冯家媳妇无措地低下头。 “我给你一个准信,我不会帮他说话,做牢就是他应得的。” 妇人瞳孔一震,慌乱地说道:“不要啊陈娘子,没了相公,我们一家子都活不下去了!” 陈杏儿淡淡说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 杨工看了她一眼。 冯家媳妇颤颤抬起手,指着她,“你…你会有报应的…” 刘管事微微蹙眉。 “冯家的!”杨工厉声呵斥。 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一把抓住那根手指,一点点加重力道。 “啊!”冯家媳妇痛苦的喊出了声。 “疼吗?”陈杏儿淡淡问。 “啊,放手…” “我问你疼吗?” “叔…”她求救似的看向杨工,见对方眼中闪过不忍,最终却只是低下头不去看。 陈杏儿再次加重力道。 “说话!” “疼、疼,好疼!”冯家媳妇受不住,终于求饶道。 陈杏儿一把将她甩在地上。 “你男人,用比这更重的力气,一下接一下打在那孩子的身上,嘴上喊着,我要杀了你们。” “…” 冯家媳妇捂着手,目光颤颤巍巍地望向她。 陈杏儿拍了拍手,转身坐回椅子。 她说:“你和你婆婆打的主意,不就是人多势众,想在和我有关的地方闹事,借此逼我就范。” “…” “呵呵,”她冷笑着,说道: “这点子把戏我也不算头回见,比你们更懂这手段的大有人在,你猜猜他们如今在哪儿呢?” “…在、在哪…” “当然是和你男人一样,牢里享福呢。” “…”冯家媳妇瞪大双眼,里面浸满了恐惧。 陈杏儿又说:“我记得,你好像也有个小孩。” “…” “他多大了,以后离开爹娘和祖母,自己也能活得下去吧?” 冯家媳妇猛地抬头,“不、不行…” “我求求你,孩子还太小,相公不在,家里没有进项,都快揭不开锅了。” “你家原来不是有块地?” “是有的,可已经没了,那地…”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愣住了。 陈杏儿看着她,问:“地是怎么没的?” “地…” 恍惚间,妇人仿佛浑身没了力气,瞳孔也没了焦距。 杨工无奈叹了声气。 陈杏儿等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你家的地没了,是因为你男人好赌,你男人坐了牢,是因为他试图杀人。” “你这辈子最大的本事,不会就是闹衙门,和哭着给人跪下吧?” “…” “你如今有胆子带一帮人闹事,可有想过为那些人负责,他们要是被抓进去了,你也去救吗?” 冯家媳妇愣住了。 陈杏儿讥讽道:“看看你自己,要是因为你的唆使,害他们坐牢,那他们的家人,也会和现在的你一样,日日闹上你家去。” “…”她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地摸上胳膊。 “杨叔给了你一份差事,让你赚点钱养活孩子,可你呢,只肯听冯二麻子他娘的唆使,见天撂了差事到处跑。” 陈杏儿一拍扶手,“你可知杨叔替你顶下了多少闲话!” “…” 冯家媳妇浑身一颤,慢慢的,她埋下身子捂住脸,放声大哭。 刘管事摇了摇头。 杨工蹲在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等她哭声减弱,陈杏儿又淡然道:“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冯家媳妇微微抬头,看向她。 “要么,老实跟着杨叔在工地做事,以后去城里找点活计,把日子过下去。” “要么,”陈杏儿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继续陪你婆婆到我跟前闹事,然后都去牢里陪你男人。” 说着,她微微一笑,“也算你们一家子整整齐齐了。” “…” 冯母焦急地等在外面,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停打转。 她倒是想进去,监工们却不顾及她一把年纪,哪怕撞到地上也得拦下。 而她到底没有王李氏一般的戾气,除了哭,也干不出别的来。 好在终于等到媳妇出来,她连忙跑过去,问事情怎么样,陈娘子一定答应了吧。 冯家媳妇什么也没说,只扶上她的胳膊,“娘,我们回去。” 冯母问:“啊,陈娘子是不是答应了,她啥时候去衙门呐?” “…” “你说话呀,二麻子可等不了,今天就得把人救出来。”她说着,就想拽媳妇往回走。 “跟陈娘子说说,让她现在就去。” 她媳妇却不肯动,只一味说:“娘,我们回去。” “…咋的呀,”冯母察觉到不对劲,“她不同意?” “那你求她呀!”她突然喊道,“我也去,咱娘俩就给她跪着,跪到她同意为止!” “娘,不要去,我们走吧。” “不行,你不救二麻子了?他不回来咱家咋办,必须去,她还敢担上我们一家子的命不成!” “娘…” “快点去!” “娘!” 冯家媳妇突然大喊一声,把冯母吓了一跳。 “咱们难道不过日子了吗,你想大家一块死,我可不想,我的小宝得活着,要求你自己求去!” 她说完,直接甩开冯母,独自回了工地。 留下冯母一人愣在原地,见几个监工都望向自己。 没了媳妇帮衬,她自己继续跟这些人闹? 石头顺着窗户,看那老太太磕磕绊绊地走远,摇了摇头。 可没一会儿,远处又走来几个身影。 是邱芸生、兰草和张员外,以及身后跟着官兵和衙役的赵树。 第140章 羞辱 一间不大的小屋里围坐着四人,身后各自站着随从。 此时全都看着中间两个男人,一站一跪。 陈杏儿没想到,事情在她不知道地方,闹得更大。 罪魁祸首,居然就是这个柱子。 杨工突然跪下,朝着张员外和邱芸生磕头谢罪,“都怪我管教不严,徒弟闯了大祸,小人愿意承担所有罪责。” “叔…” “闭嘴,还不快给老爷认罪。” 柱子也埋下头,连连求饶。 陈杏儿看着他,心下忍不住叹息,此人有些聪明劲儿,可惜是非不分,用错了地方。 他不仅告知了自己的身份,这场逼迫就范的戏码,也是他一手安排的。 他还猜到陈杏儿没那么好说话,号召了一群同情冯家的亲戚,分两路行事。 一波人来到工地,而另有三、四人,跑去吉祥绣楼,喊话说陈娘子误会好人,让她明察秋毫,不要酿成大错。 只可惜,杨岑不似陈杏儿多有顾虑,他身为掌柜,一声令下,把几人全给绑了,丢去了衙门。 而后直接关了绣楼,称城中再度出现刁民闹事。 经上回李耕作案,浔安百姓还没忘却当初的乱象,一时间惶惶不安,生怕又要出事,一股脑地跑去衙门,要求尽快查明。 而邱芸生和张员外得了消息,赶忙去到衙门解释。 刘巡抚一边派人审问,他们以为是府城有了动作,还命官兵全部整装待发。 可谁也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件缘由。 巡抚一怒之下,让赵树带着衙役和官兵去到工地,缉拿所有闹事之众,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当下,这些人都被带了回去,只剩下柱子和杨工。 “依巡抚大人的意思,他是一定要判刑的。”赵树指着柱子说道。 而出了这么大的事,原因又是杨工管教不严,邱芸生和张员外都必须考虑,还能否继续用人。 工地的事儿赵树管不了,不过是等他们做好决断,带人回去问讯。 陈杏儿想了想,说道:“此事杨叔并不知情,你们看,要不还是先把织坊盖完?” 张员外摸着胡子,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眼邱芸生。 他在浔安县经营多年,对这儿的商铺、工匠都十分熟悉,他自然相信杨工是被牵累的。 可邱芸生不一样。 说到底,这是他挑大头的生意,又关乎和邱家的纷争,一步错都有可能搭进去一辈子,他赌不起。 “邱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张员外起身道。 “…” 待二人离开,陈杏儿默默叹了声气。 杨工已经认命了,要是放在一个月前,县里只有他一家作坊,东家可能还给机会。 可如今… 呵,这趟下来,他这铺子的名声也得臭了。 但好歹是自己的侄儿,他依旧于心不忍,问赵树,柱子大概会判多重的刑。 赵树冷声一笑,“谁知道呢,看他惹的祸有多大反应,放俩月前,衙门都不稀得管,有这心思怎么就没想到,县里如今经不起吓呢。” “…” 他又看了眼陈杏儿,要说此事闹大,还得是亏了杨岑虚张声势。 且若非消息自他那儿传出,衙门也不至于如临大敌一般。 忽然间,陈杏儿目光锋利地看向柱子。 “我看冯家娘子并非听不进劝,她婆婆心里也没个主意,恐怕是你,从来都不是真心想帮助她们。” “…”柱子微微一颤。 杨工心里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咬着嘴唇,缓缓低下头。 “陈娘子觉得,冯二麻子他至于判这么重吗?” “你个混账!”杨工一巴掌朝他扇过去。 柱子也不躲,硬生生挨下了,脸上立刻肿起一块红印。 他却笑着说:“叔,二麻子干那事儿,都是为了把地赎回来,他是做过错事,但要是你当初肯帮一把,他就不会去了。” “你…”杨工紧紧攥着拳头,手指间不停地颤抖。 “他都坐牢了你才后悔,你帮娘俩那点有什么用,家里没了男人,等亲戚们倦了,她们总有一天还是活不下去。” 柱子瞪着他,眼睛里蔓上红丝。 “你从来帮不到点上,二麻子缺钱你不帮他,他坐牢了你不想办法救人出来,你才是眼睁睁看着冯家人去死!” “混账东西!”杨工猛地抬起手。 “你打啊!”柱子也喊道,“你把我打死了,以后下去跟他们一家子做个伴!” “…” “哈哈哈哈,叔,我会跟二麻子说,让他不用担心,这几年,外头有你给娘俩收尸呢。” 杨工大喘着气,高高抬起的手不断颤抖,却始终难以落下。 咚。 咚咚。 突然,柱子感到脸被什么东西砸了,低头一看,却顿时愣住。 地上竟落着几块碎银子。 咚。 脑门又挨了一下。 他怔愣地抬起头,恰好下一颗迎面袭来,正中他的鼻子。 “…” 他睁开眼,却见陈杏儿松散地靠在椅背,腿上放着一只荷包,一只手正从里面掏出一块碎银。 随后朝他砸过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银子,柱子一下都没躲,各个挨得严严实实。 可他也没有伸手去捡,只是呆愣地看着陈杏儿的动作。 一个女人,在朝他砸银子。 而越往后,荷包里掏出的银块,也一个比一个大。 一旁的众人都看愣了,却仿佛忘了如何说话,谁也没有发出一句声响。 等她拿出一块五两重的银子,砸过去,在脸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红印。 “够不够?”陈杏儿问道。 “…” 这一袋砸完了,她朝兰草伸手,后者递上一个荷包。 “不够还有啊。” “…” 陈杏儿笑着道:“不是说,没了男人,一家子都会活不下去么,那你当我是阴曹地府的厉鬼好了。” “我挣的这些银子,都是给你们引路的。” “…” 第141章 借刀杀人 不知张员外说了什么,待二人回来后,邱芸生称再给杨工一次机会,好好完成工期,既往不咎。 杨工对此感恩戴德,连连给二人磕头道谢。 赵树押人离开时,陈杏儿出言叫住了他们。 她指着一地的银子,对柱子道: “这些银子一共十二两,当然,比不上冯二麻子输掉的地的价钱。” “…” 众人面面相觑 陈杏儿看着他,忽地嫣然一笑,“你捡起来,把银子带给他,在牢里好生保管,出来后能赎回一些也是好的。” “杏娘…”杨工觉得不妥,可此时陈杏儿的眼神,让他无法多说一句。 柱子颤抖着弯下身子,一个又一个捡起地上的碎银。 他没有替冯二麻子道谢,只是专注地盯着银子,旁人不见其眼中的光茫,愈发炙热。 杨工则是在人走后,向她道谢,还称可惜冯家婆媳没有看到,不然也得为之前的事感到羞愧。 然而听他这么说,陈杏儿身后的兰草和石头,一并露出了微妙的神情。 石头心中甚至已有主意,接下来该如何找狱卒了。 “你打算要谁的命?” 马车上,邱芸生笑着问道。 陈杏儿露出不解的神色。 邱芸生说道:“呵呵,我虽不似你的同伴懂你,但同室操戈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她又不是什么挥金如土的败家子,和牢里那人甚至有仇呢,何至于好心送银子。 “你想让他进了牢中,和前面那个反目成仇?” 陈杏儿笑了笑,说道:“邱公子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嗯,说不好。”邱芸生做出思考的样子。 “也许他私藏银子,不告诉任何人,又或者他念着兄弟,把银子给了,但那人,应该还是会输掉。” “哦?” 邱芸生摇头叹道:“我见过赌徒,除非剁了手,否则就是一辈子。” “当然,最坏的情况,是牢里那个发现了银子,动了贪念。” 陈杏儿轻笑着,她相信,情况只会是最后一种,也只有最后一种才能发生。 这些人本质都是自私自利,即便柱子嘴上嚷着一心为兄弟,其实不过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想让杨工听自己的,杨工不听,他便绕了一堆弯子。 倘若这件事成了,他会大张旗鼓地让杨工知道,冯氏一家人团聚,是自己的功劳。 她原本也当过去的事便过去,不掺和旁人的纠缠,可惜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上来,拿她当踏板,她也烦。 冯二麻子和柱子,还是死一个好了。 “再过几日,我要回一趟府城。”邱芸生说道。 陈杏儿回过神来,“这么快?” “呵呵,也不早了,锦绣庄也有好些事,已经劳烦母亲替我看了好一阵,好在事情出在这会儿。” “你要是不放心,我以后多跑几趟。” 邱芸生笑道:“可不敢让你们辛苦。” 陈杏儿也笑:“公子这是在打趣我们。” “非也。”邱芸生笑着摇头,“依我看,即使没了李耕,你在这地界也算不得安生,还是别总往外跑。” 陈杏儿看着他,微微一笑。 “若非我身边如此不安生,只怕也不会与邱公子会面了。” 邱芸生顿了顿,继而笑叹,“是在下唐突。” 他怎么也跟那柱子似的,一下杞人忧天,甚至让她就此安分于室。 难道正是这般想法,才让自己面对父亲的荒唐之举时,处在如此难堪的境地? “陈娘子…和我母亲很不一样。” 他突然来这么一句,让陈杏儿不禁有些怔愣。 兰草翻了个白眼,挖苦他:“依公子的年纪,该是拿你夫人做比才对吧。” 邱芸生一愣,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说娘子的年纪,况且,内人只打理屋中事,本就不太熟悉这些,倒是我娘…” 他轻声叹气。 “母亲自幼学了纺织的手艺,因家中没有儿子,外祖便带着她打理生意。” 陈杏儿奇怪道:“原来令堂通晓经营之道,却为何要给招牌改了姓氏?” 邱芸生叹道:“家父原本是铺子的一名管事,成亲后,母亲渐渐不再管生意,很多事都交给了他。” “后来外祖过世,父亲称出嫁从夫,应该把招牌改过来。” “他说改就改了?”兰草皱起眉头,“你娘就不应该答应,有本事让他自立门户。” 邱芸生却摇了摇头。 陈杏儿说道:“邱太太许是无奈,多年不露面,布庄的大小管事早已不再追随,邱掌柜并非没有能耐自立门户。” “但那样,只会重创布庄的生意。” 再者,那时候没有什么便宜女婿,在他母亲看来,布庄以后都是儿子继承,姓什么就不重要了。 可如今邱芸生在做的,就是要重创邱氏布庄。 陈杏儿心想,他恐怕也是百感交集,时常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 不想气氛变得沉重,她又换了个话题。 “王员外那边,你们拿的什么主意。” “哦,我听张员外的意思,单从银钱上讲,多一份也不嫌多,让王员外入伙并无不妥,只是…” 他顿了顿,又道:“张员外一早便说过,他入伙,布匹生意只由我全权打理,但王员外是个主意大的,担心若是意见不合…” 的确,倘若王员外不肯当个甩手掌柜,以后免不了有麻烦。 陈杏儿想了想,说道:“说到底,王员外入伙并非看好织坊,而是揣度秦府的心思。” 邱芸生微微颔首。 “不如这样,按我们出的银子成比,无论王员外出几两,都必须比你和张员外更少。”她说道。 “如此以来,即使有意见不合,起码大家按分量说话。” 第142章 鞭刑 午时,衙门外聚集了一群人。 今日县里传开了消息,那位官帽没戴多久的县丞,竟然回来了! 不是说被押送到京城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难不成已经判了刑,带回来秋后问斩? 带着疑惑的众人来到衙门,想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 没成想,待县令打开带回的文书,当众念过后,所有人都傻了眼。 “怎么会这样,竟然把他放了!”兰草震惊地喊出声。 其余人也不失同样的惊讶,纷纷议论起这份判决。 陈杏儿站在人群中,没什么表情,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你怎么没反应?”兰草问道。 陈杏儿淡淡说道:“既定的结果罢了。” “…可是,怎么会?” 陈杏儿告诉她,从郑康失踪,到她回去府城后发现的尸体,一切不过早有预谋,早在李耕策划那场动乱和暗杀之时。 兰草怔愣地说道:“是谁帮他?” 陈杏儿看了她一会儿,而后移开目光。 “…” 兰草顿时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又望向衙门内,跪在堂外的男人。 唐为仁也正好念到此处。 主谋郑康,李耕受其胁迫,而又与官差里应外合,制止惨剧发生,是以罢黜其官职,牢狱之刑可免。 众人这时又好奇,这个郑康是什么人。 有心之辈,不难想到其中或许有什么门道,可此乃朝廷下达的判决,别说百姓认不认,就是官府也不能质疑。 “那现在呢,不是说不判了,怎么人还被押在那儿?”有人问道。 “你忘了前些日子,吉祥绣楼的陈娘子,她家被李耕那个老娘带人给砸了。” “不知啊…” “是有这么回事儿,老太太的女婿赔了银子,她被关进牢里了。” “不是都赔了,还关人做什么?” “欸,关的不是她砸房子,而是当堂藐视朝廷命官,你是没看着,那老太太敢指着县令的鼻子骂呢!” “这么大胆子?” “可不是,闹得巡抚大人都出面了,就这还不消停呢,巡抚大人才判了鞭刑。” “老太太能挨得了鞭子吗?” “那肯定不行啊,所以不是把能受的放这儿了嘛。” 人们看到两个衙役,押着蓬头垢面的王李氏出来,让她跪在地上,随后又把李耕押到了院中。 王李氏一见儿子,立刻激动地喊道:“耕儿、耕儿!你没事吧,他们没有伤着你吧?” 李耕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又低下头去。 “耕儿!” 王李氏看见衙役将他的衣裳拨开,展现出许多陈年的疤痕,些许新的擦伤,但看着倒不算严重。 “你们干啥啊,干啥脱他的衣服!” 王李氏见他一直跪着,又见一个身形魁梧的衙役,拎着一条厚长的麻鞭靠近。 她瞳孔一震,当即喊道:“你们想干什么、干什么,住手!” “你们不能打他,他什么也没做!” “都是那个贱妇的错,你们要打就打死我吧,不要打我儿啊!” 可她痛心疾首的嘶吼毫无作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衙役抬起粗壮的手臂,挥舞着鞭子,重重落下。 啪! 李耕闷哼一声,硬生生接下了鞭子。 “耕儿!” 啪! 啪,啪,啪! “哎呦,这打得可比上回狠多了。” “上回怎么了?” “当日巡抚大人判的,是老太太跟她闺女都要受鞭刑。” “哎哎,我看见了,打她闺女可不是这么粗的,而且是个瘦点的官差,力道跟这个也比不了。” 啪! 李耕的身体晃了晃,在下一道重鞭落下时,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耕儿!”王李氏扑倒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却看见衙役上前,把李耕扶了起来,让他重新跪下受刑。 “住手啊,别再打了,你们别打了!” “狗官、你们这群狗官!” “凭什么打我儿子,你们都是跟那贱妇一伙的,故意害我们,耕儿啊!” 唐为仁皱了皱眉,却听堂内传出一声: “再加二十鞭。” “…是。”他微微伏身,又向院中下令,王李氏不知悔改,再度口出狂言,继续加二十鞭刑。 “不要啊!”王李氏捶打着石板,哭得鼻涕眼泪混成了一团。 却只能看到壮实的衙役,挥起手臂,准备新一轮行刑。 “不准打他,你们这群混账!” 外面有人看不过眼,大声劝道:“老太太你少说两句吧,还不知道祸从口出呢!” “就是啊,你自己砸人家房子不说,还辱骂大人,你儿子这是替你背的!” “要想让他少挨些打,就赶紧的闭嘴!” 王李氏张着嘴,鼻涕眼泪顺着脸上的细纹,流进了嘴里,也没反应。 她呆愣地看着受刑的儿子。 到了第二轮,李耕已经受不住了,每挨两三下都会倒在地上,又被衙役扶起来,继续挨打。 不知怎的,王李氏的目光慢慢移向外面的人群。 直愣愣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杏儿朝她微微一笑。 “…”王李氏的身体狠狠一动,指尖扒进石板的灰尘,嘴里含着泪液大喘一声。 可她没能冲出去。 她没有力气,即使瞪着陈杏儿,却连显露凶狠的力气都没有。 而后“砰”的一声。 她被声音吸引,看见儿子再次倒在地上。 身子又动了一下,却依旧没有爬出什么距离。 王李氏嘴里发出沙哑的低吼,在一声接一声的鞭打中,在人群的七嘴八舌中,眼里只剩下挨打的儿子。 明明口吐鲜血的是李耕,却似乎是王李氏快要没气了。 她既有母子连心,为何早没想到谨言慎行。 “报应。”兰草说道。 陈杏儿低声笑了笑,“这才哪到哪。” “…你去哪儿?”她见陈杏儿转身要走,便问道。 “收拾她屋里的东西。”陈杏儿说道。 “李耕既然回来了,她这个当闺女的,也该尽孝了不是么。” 第143章 驱逐李绵 主屋里,桌上放着一只包袱,李绵坐在椅上,紧紧抿着嘴唇,脊背也绷直。 首先打破平静的是铁斤。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说道:“要不,吃了饭再走吧。” 砰! 李绵猛地将茶杯砸在地上。 “我不走!”她喊道。 “把她带出去。”陈杏儿沉声道。 “我说了不走!” “你怕是永远得不到教训,忘了你祖母因为什么坐的牢,忘了你爹为什么挨打了?” 李绵看了眼地上的碎茶杯,身子颤了颤。 但她仍强撑道:“…反正我不走。” 陈杏儿厉声道:“铁斤!” “娘子…” 见他犹豫,陈杏儿直接起了身,上去将李绵从椅子上扯了下来。 “啊!” “要我亲自动手,你们就一起滚出去。”这句话,她是对着铁斤说的。 “…” 陈杏儿用不着多少力气,李绵根本抗不过,只能一边挣扎着,拍打她的手。 “娘,你不是说了等到我及笄,凭什么现在赶我走!”李绵哭喊着。 “我何时说过要养着你,你本就是李家人,如今你爹回来了,我自没有留你的必要。” “我不想回去,我不要回去!” 可惜她的哭嚎没有用,径直被陈杏儿往门口扯去。 兰草拿上包袱,看了眼踌躇不定的铁斤,皱眉道:“愣在那干什么,走啊。” “兰草姐…” “等杏娘消气前,你就在门外待着。” 铁斤点了点头,乖顺地跟在她身后。 “一会儿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答应,也别主动送人回去。”兰草叮嘱道。 铁斤顿了顿,“…兰草姐,娘子这是,以后都不让儿女进门了吗?” 兰草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陈杏儿拽着人快到门口时,正撞上一个妇人敲门。 妇人见李绵哭得惊天动地,一时有些怔愣。 兰草快走两步,上前询问。 妇人称是李家的邻居,受王李氏所托,来带她孙女回家。 “王婆婆身子太弱,在床上动不了,她儿子又伤得不轻…” 王李氏要找人照顾他们。 听这妇人说,原本王李氏还让她找女儿去,她先是去了趟李家村,却得知李玉兰出不了家门。 “他们这会儿在我家里,我还得去找郎中呢。”妇人说道。 兰草问:“怎么是在你家,不是就住你家旁边的?” 妇人解释道:“唉,也是倒霉,母子俩回了家,那桌椅板凳床的,刚一坐就塌了,王婆婆还把腰给扭着了。” 陈杏儿眉梢微动,铁斤眼中也划过异样的神色。 “我得赶紧带孩子回去,我家男人快下工了,家里还没煮饭呢。” 见妇人焦急,陈杏儿把人往前面带了带。 李绵依旧哭着说不去。 妇人自然认得她,不禁皱了眉头,奇怪道:“咋了啊这是,你爹伤得可重了,身子都翻不了,你家就指着你了呀。” “不是还有哥哥嘛,你怎么不找哥哥去!”李绵哭喊道。 “这…” 妇人一脸为难,她知道李家的孙子在王员外府上做事,但她怎么找到员外家里去啊? 再说,王李氏也没要找孙子啊。 陈杏儿懒得听她磨叽,三两步上前,直接把人甩出了门去。 “啊!”李绵跌倒在地上,放声痛呼。 妇人也吓了一跳,惊讶地看向她。 陈杏儿可不管她们,只说:“你回不回去跟我没关系,我说了不留你在这儿,想睡大街上,也是你自己的事。”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 兰草将包袱扔到她身旁,铁斤也缩着脑袋走了出去。 陈杏儿又对妇人道:“我就不留您了。” “…欸、欸。”妇人连忙点着头离开。 关门时,还看到她蹲在李绵身边,劝说着什么。 小院里瞬间安静了不少。 陈杏儿叹了声气,兰草宽慰道:“那小子心地良善,并非坏事,只不过见识不够,容易生了同情心。” 陈杏儿无奈道:“他要是见谁都这么想,总有一天会变成是非不分。” “别担心,我们盯着些就是。”兰草说道。 “呵呵,说得容易,这些天她在这儿,什么性子都耍了,我还故意让他看着,也没见有几分变化。” “…” 陈杏儿沉默了片刻,忽然又道:“我看你们高门府邸,主子身边都有随侍的,他们怎就如此听话?” 兰草笑道:“他们岂敢,别说听话,若是没叫主子得心,有得是人替换,那位子,多少人盯着呢。” “…” 陈杏儿眼中目光流转。 兰草看着她,突然会意,“你是想…” 陈杏儿摇了摇头,“先不提这件事了。” 兰草这才松了口气。 没过一会儿,外面响起几下敲门声。 陈杏儿起身走去,兰草问她不是要罚了铁斤,这才多会儿功夫。 “你觉得这声音是铁斤敲的?”陈杏儿笑问道。 “…” 待门一开,兰草才知来的是昕泉。 没想到光凭敲门声,陈杏儿就能分辨出来是他。 昕泉并未随她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有些犹豫地问:“娘子,是否今日也不授课了?” 陈杏儿顿了顿,似有些无奈地再度叹气。 这些日子因着李绵,不知耽误了多少课业,也意味着昕泉白跑了许多趟。 且自盗窃之事后,但凡不授课,昕泉便不愿多留。 是以,有回在路上遇到夫子,对方十分严肃地告诉她,念书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事情。 人家不满昕泉这么被瞎折腾,白白浪费精力。 陈杏儿让他先去主屋看书,自己准备晚饭,又让兰草帮忙打扫厢房。 “今日住下吧,总这么来回走,平白耽误了你。” 昕泉笑着称无妨,又宽慰陈杏儿,“并非孺子不可教,方才李姑娘叫他陪同回去,铁斤说自己在受罚,不能走动。” “李姑娘又说,等罚完了去李家找她,帮她照顾父亲,铁斤也严词拒绝了。” 陈杏儿嗤笑一声,可不得拒绝么,铁斤那点同情心,可远远赶不上他对李耕的厌恶。 她看了眼门外,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第144章 设计铁斤 “什么!” 铁斤张着大嘴,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娘子,您确定要…” 让他给李家送饭? 陈杏儿正在埋头记家里的账本,不过是顺带把他叫进来,告知这么件事儿。 兰草笑道:“不是都说了嘛。” “可是…”他跟吞了口苍蝇似的,满肚子委屈。 “姓李的那么恶心人,他娘也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干嘛要伺候他们啊?” “谁说是伺候他们了?”兰草强忍着笑意,说道。 “那为什么要送饭?” 见她憋得手指都在轻轻打颤,陈杏儿略微抬头,瞟她一眼。 “咳。”兰草低咳一声,“谁让你给那对母子送了,杏娘的闺女不是在那儿吗。” 然而铁斤的嘴角抽搐了两下,说道:“娘子要是舍不得姑娘,把她接回来不好吗。” “那可不行。” “啊?” 陈杏儿又看她一眼。 兰草顿了顿,说道:“…你想啊,她到底是李家的姑娘,爹是亲爹,祖母是亲祖母,如今病的病、伤的伤,她能撇开自己享清福?” “…” “就不想以后邻里怎么看她,等过两年该说亲了,媒婆都瞧不上。” 铁斤撇了撇嘴,虽然打心里嫌弃王李氏母子,但对李绵而言,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即使他跟着陈杏儿这样的女主人,也不否认女儿到了年纪就该出嫁了。 兰草继续道:“再者,她一直住在这儿,又开始好吃懒做了不是,跟以前似的怎么行,白白浪费了杏娘的一片苦心。” 铁斤两眼一亮,“这么说,娘子先前的确是为了历练她?” “…” 陈杏儿微微蹙眉。 “…啊,那当然是了。”依旧是兰草接的话。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于陈杏儿来说,什么历练不历练,不过是不想看李绵无所事事地晃悠,闲着就给人找麻烦。 就比如昕泉,即使李绵走了,他也仍不似以前,留宿的日子还是减少了。 兰草看了她一眼,说道:“她被那婆子养歪了,你是没见过和离之前,跟着她祖母和姑姑一起,对杏娘颐指气使的。” 铁斤有些惊讶,他见到的李绵,一向是在陈杏儿面前委屈巴巴,反倒是陈杏儿待人极为严厉。 却不是还有如此一面。 “咳,总之,我觉得你说得对,亲母女哪有隔夜仇呢,且那姑娘年纪小,如今也是挺辛苦,不如你每日做了饭食带给她,就当减轻些负担。”兰草说道。 还不忘加了一句:“她眼下的日子,都是杏娘曾经一直过的,也让她好好看看,她娘以前如何辛苦。” 铁斤心中的不情愿已经消失一半了,又问:“娘子,我该做多少呢?” 陈杏儿头也没抬,“你自己看着来。” “…哦。” “行了,出去吧,你要是想,今日的午膳就能给她送了去。” “…是。” 铁斤似带着恍惚一般走出了门,待窗外的声音彻底消失,兰草终是没忍住,捧腹笑了起来。 “你呀。”陈杏儿嗔怪地看她一眼。 “哈哈哈哈哈,你有没有看他那副脸色,说真的,要不是你在场,我都觉得这小子能跟我拼了。” 兰草回味道:“说不定你这招真有用呢。” 铁斤一向同情李绵年纪小,又是个姑娘家,这想法既然扭不过来,不如干脆让他去。 也好叫他看看,没了陈杏儿压制,和李家人在一块的李绵,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陈杏儿是懒得管姓李的一家人,反正做事儿的是铁斤,她眼不见心不烦。 “你说他今日会不会送去?” 陈杏儿摇了摇头,“你想知道,可以看他准备洗多少菜。” “那,赌一顿晚饭,我觉得他会去。”兰草笑着说道。 陈杏儿也笑,“好啊,我就猜他不去。” “哈哈,要是输了,你晚上请我们下馆子。” 陈杏儿笑着点头。 兰草还有些期待,“这小子过去也好,我还想知道姓李的被打得多重,要真是严重到死了才好。” 看热闹还不用亲自上门讨嫌,这便宜不要白不要。 陈杏儿说道:“你去看看,中午下点面吧,吃完咱们还得赶去绣楼。” 说到这个,兰草收起了脸上的笑。 “我听说,大爷觉得绣件不错,已经让人送去京城了。” 陈杏儿目光微闪,“他没有亲自过去?” 兰草摇头道:“我听说的是没有。” “如此大的事,又牵扯府上小姐的身家性命,单靠京城的族亲和几件薄礼,万一入不得那些皇亲的眼…” 但这种事,兰草一个小丫鬟也不甚清楚。 她眼中流露出些许迷惑,陈杏儿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静观其变就是。” “不过大爷倒是下了命令,让你着手接素纱的生意。” 杨岑不知为着什么,最近经常离开,消息再度由兰草转告。 陈杏儿告诉了她,先前跟杨岑提过的建议,“他还没有给个准话,但我还是那个主意,该把绣楼的人重新筛一遍了。” 兰草听后狠狠点头,对于这份看法,她不能更同意了。 她早就觉得绣楼有许多白拿银子的懒货。 “六小姐很早就看出来了,真正赚钱的根本没几个人。”她愤愤不平地说道。 “哦,她是怎么看出来的?”陈杏儿问道。 “账本啊,上面记了每月都卖出去什么。” 可并没有对应是哪位绣娘做的,毕竟大家拿固定的银子,没必要记这些。 可秦潇居然能凭账本,看出绣娘们手艺的差别。 “原来六小姐也看账本。” “可不是,”兰草皱着眉,没忍住,轻声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是嫁妆铺子,看个账本还得叫人把掌柜的请去。” 陈杏儿眉梢微挑,没说什么,却将这些话听进了心里。 第145章 绣娘考绩 某一日,来绣楼定做绣件的主顾们,拿到东西后都会收到一张纸。 “太太,您看看满意否,这衣裳是何娘子做的,辛苦您给些意见。” 几个识文断字的小厮,不断向主顾们询问,每记一张纸,都会写上绣件的品种,和绣娘的名字。 “小哥,这是要做什么?” “哦,太太别见怪,绣楼近些日子要给绣娘做考绩,也是想知道各位贵客的意见。” “怎么绣娘也要考,跟那科考的书生似的。”客人笑道。 “呵呵,是陈娘子的意思,也是想让客人们更满意不是。” “原来如此,是这么个道理。” 绣楼肯听取意见,还特意记下,对客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但凡不急着走的,都愿意留下说两句,有那识字的,还会亲自接过纸笔。 至于一些府上派下人来取的,也会由下人转告,写下了意见再遣人送来。 而最终,这些纸书都会送到陈杏儿和杨岑手里。 突然多出来的事务,对小厮们而言无所谓,添不了多少活计,反正以往也总有客人要念叨几句。 但于绣娘们来说,可没那么容易淡然处之。 “石头,刚才刘太太说了啥呀?” 石头见来人,招呼道:“何娘子,也没什么,就和以往一样。” 何娘子笑了笑,并未就此离开。 “何娘子一直打问,我实在没辙,加上刘太太也没说什么不好的,也就告诉她了。”石头全须全尾地叙述道。 陈杏儿轻轻颔首。 “嗯,这些都没关系,说与她们也无妨。” “那要是有意见的呢?”他问道。 陈杏儿微微一笑,“这绣楼里的女儿家,识字的岂非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 他顿了顿,“我明白了,娘子。” 随便说点什么骗过去就是。 兰草慢慢翻阅纸书,轻点着一张,说道:“哼,能被指出问题,翻来覆去其实也就那么几个。” 比如曹芳。 她甚至还没得杨岑同意回来呢,都有客人借着机会好生数落。 再就是曾经被她提到的那几个。 “要我说,都这么招人不满了,就该直接赶走。”兰草冷声说道。 陈杏儿笑了笑,“我可没这些个权力,要由掌柜的决定。” 石头问:“娘子不是负责素纱的生意,大小也该是个管事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东家也得先看看,这生意能不能做得起来才是。” 兰草说道:“所以啊,做事儿的人才重要不是。” “总之,像这样的,是绝不能让她上手的。” 陈杏儿放下纸书,又问:“地方准备好了吗?” “有了。”石头说道。 “杨掌柜何时回来?” 兰草说道:“掌柜的去了府城,回来还没有准信,倒是说让你觉得时间合适了,就先开始。” 陈杏儿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吧。” 兰草一愣,“啊,你说什么时候?” “就今日。”陈杏儿说道。 “…”两人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怎么了?” 兰草有些犹豫道:“…现在,会不会太突然了些?” “一来大家没什么准备,再说,要是没了人手,难道要这会儿闭店不成?” 陈杏儿笑道:“又不是书生科举,也不用背书写字,需要准备什么。” “那店里…” “不强求所有人都去。” 陈杏儿起身,又道:“就说要挑愿意学手艺的,要是觉得自己没那个能耐,也不用去,和往常一样做事就好。” “但是经手素纱的绣件…” 她的唇角轻轻翘起。 “每件都能分到额外的银子。” 素纱的定价很高,因此在手艺上不容妥协,必须挑合适的人来做。 她交代完这些,便去到楼下。 很快,绣楼中一阵动静。 有客人问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见绣娘们都朝着一处去。 “陈娘子,不会又有人要封楼吧?” 陈杏儿笑道:“自然不是,您且放心,一场小考罢了。” “哎呦,以前可没听说过,吉祥绣楼还有这个。” “是了,这不是锦绣庄出了素纱么,邱管事又在浔安建造织坊,吉祥绣楼与之合作,如今也该做准备了。” 又有人凑了上来,问:“这么说,不止陈娘子,绣楼马上要大批接素纱的绣件了?” 陈杏儿又道:“此物难制,大批接单是不能的,但若有足够的人手,能满足的客人自然也会多一些。” “那可太好了!” “我原先听说,陈娘子手里的单子,都排道正月了,还都是府城来的。” “就是说呢,我还想,现在买了素纱也是白放着等它坏了,要按娘子的主意,是不是年前我也能拿到?” 陈杏儿笑道:“或许是可以的,也不用诸位亲自去买布料,绣楼自有进货,都是锦绣庄来的。” “哎,那我现在就订,我闺女腊月就要生了,我要个如意安康的帐子。” “还有我、还有我,我要做个扇面!” “我也要…” 陈杏儿笑着让大家不要急。 但是人手有限,这些绣件不能跟往常的一样尽快交付。 有人犹豫了一下,依然下了银子,毕竟陈杏儿才放出消息,早一步订上,怎么也能早些做出来。 也有人订了极大的绣件,并说不着急,但依旧指名必须由陈杏儿来做。 一旁的几个小厮都是一脸讶然。 想不陈娘子从楼上走下来,短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下接了十数件单子,还都是比以往卖价更高的。 陈杏儿算是打了个样,随后交代他们,“知道该怎么说了吗?” “…知、知道了。” “成,之后的交给你们了,还有没去的绣娘吗?”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一并摇头。 呵呵,果然还是对银子渴望更甚。 她笑道:“用不了多久了,今日要取货的客人,好生跟人家解释。” “是,娘子。” 第146章 杨岑的不满 看着陈杏儿递上的结果,杨岑眉心蹙起,慢慢拧出一道川字。 “只有两个?” 陈杏儿的神情也不轻松。 吉祥绣楼统共十二个绣娘,加上她,能挑出来的竟不到三成。 “…会不会是你出的太难了?”杨岑问道。 陈杏儿摇了摇头。 为了考量绣娘的手艺,她特意请邱芸生做了一批改良的素纱,类似她前世摸到的那种,略厚实些。 只要求绣娘从中下针,可以是缝一条边,或者绣一块小样。 结果就是不敬人意。 杨岑觉得还有回旋的余地,说道:“我看何娘子跟齐娘子都还不错,你多教一教,假以时日上手不是问题。” 陈杏儿微微翘起唇角又放下,“按您的说法,她们不该学如何绣素纱,而是勤加练习,打磨手艺。” “…” “我又不是收徒的师傅,如今单子都排到明年去了,哪来的功夫一个个慢慢教。” 杨岑皱了皱眉,“你这两日接的单子,加上其他地方来的,三个人肯定不够。” 他一边说着,又递给她一些纸张。 全都是素纱的单子。 原来他这几日出远门,也签了不少生意。 “这里面,有的还要求时限,耽误了可得赔给人家。” 杨岑说道:“总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何娘子跟齐娘子调教一二,必须凑出足够的人手。” 陈杏儿听罢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不如从外面找。” “外面?”杨岑神情一愣。 “又不是整个浔安县,手艺好的都在咱们这儿,放出消息招人就是了。” 她又说:“即便县里没人,府城也有其他地方,依掌柜您的人脉,找人应当不难。” “荒唐。” 杨岑宽袖一甩,严词拒绝道:“有什么必要向外找人,这儿的都是精挑细选,凭手艺进来的,怎就不能胜任?” 陈杏儿却道:“当年的确不错,可这么些年过去了,手艺长进的又有几个?” “她们只是缺些指教,你平日多指点指点她们。” “您怕是没听见我方才的话?” 杨岑微微一顿,目光不满地看向她,“怎么,你不愿意?” 陈杏儿说道:“作坊的师傅收徒也看天资,我有我的判断,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我在她身上浪费功夫。” “何娘子的底子不差…” “掌柜要是不信,就去找个愿意教的吧,我也不是天生就会绣这些料子,练么,日子够了谁都能会不是么。” “你…” 杨岑抬手指着她,可陈杏儿理都没理,拿了桌上的单子便关门离开。 兰草一直在门口等着,自然听到了其中的争执。 她跟随陈杏儿离开,还劝道: “你别往心里去,掌柜的一来担心本钱高了,万一生意做不起来,大爷怪罪,再一个,也怕手艺外流。” 陈杏儿叹着气道:“什么手艺能永远不给传下去。” “况且,做生意还怕出本钱,那还做什么生意,净等着天上掉银子呗。” 兰草说道:“要不劝劝掌柜,让他辞了一些不顶事儿的,再找新人。” 不说有客人不满的,就是那个曹芳,如今也没个准话给人彻底赶了。 陈杏儿再度叹气,“他念旧情。” 自打杨岑觉得绣楼的人手够了,也就不再纳新,在兰草之后,已经好几年没有新人进来了。 他不愿在秦府一众管事中冒头,生意上不温不火的,能把铺子开下去就是。 可如今却不是这么个章法。 再者,杨岑说得不错,这些绣娘都是正经考验过手艺,起初也的确出色。 可就是因他的态度,致使这些人日益不思进取,不说有没有长进了,手艺大不如前的都不在少数。 她也不明白,杨岑怎么就跟执念似的,守着这些人不肯变。 陈杏儿突然问:“六小姐就没提过意见?” 兰草顿了顿,应道:“就…很早以前吧,我也是听我娘说的,那会儿大概连你都还没来呢。” “六小姐有回看了账本,说绣楼进项不好,让掌柜的把不顶用的退了,找一些手艺好的来做事。” 这不是理所应当么,陈杏儿问:“然后呢?” “结果掌柜的听了,说六小姐不懂外面的生意,让她安心待在府里,别管这么多。” “…” 陈杏儿愣住了。 真真是瞪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这么说话?” 兰草点了点头。 她想到那个似清冷又似爽朗的女子,突然笑了出来。 “六小姐不单是他的主子,若我记得不错,她还是秦大爷的胞妹。” 兰草又点了点头。 陈杏儿看着她,那目光似是在问,那他怎么敢说这种话。 “…具体也不清楚,好像六小姐把他罚了,说要换个管事,还惊动了夫人和大爷。” “那怎么没换成?” “不知道,但似乎大爷出了手,把六小姐提到的绣娘给赶了,第二年进项好了起来,说是杨掌柜招了新人。” 貌似就是陈杏儿等几人进来了。 陈杏儿目光中流露出古怪,“六小姐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一个小小管事敢给她脸色,还不用受罚?” “这…没听说啊,”兰草也很奇怪。 “反正自那以后,六小姐名下那些铺子,主要是大爷管着,她也很少看账目了。” “…” 陈杏儿觉得有些头疼,杨岑到底算念旧,还是这间铺子另有什么隐情? 她忽然间想到什么,把石头叫了进来。 “我记得你来这儿的时间比我更早。” “是的,娘子。”石头说道。 她问:“在我来之前有哪些绣娘?” 石头想了想,说道:“绣楼起初只有五位绣娘,后来一个被辞退了,一个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还有一个成了亲就走了。” “之后走的王娘子和孙娘子,您都见过。” “辞退的那个叫什么?”陈杏儿问道。 石头微微蹙眉,突然眼前一亮,“哦,我想起来了。” “那位也姓何,就是何娘子的姐姐。” 何娘子? 陈杏儿微微眯起眼睛,这不是杨岑刚才一直提及,让她教的人吗。 第147章 走了关系 他要是不提,陈杏儿都没想起来这个人。 兰草走到一旁,从小考的绣件中挑出一件。 “何娘子来的日子也不短了,就这手艺,还真是看不出来。”她皱着眉道。 陈杏儿十分认同,平日分配活计,复杂的都不会交给这位。 但好在,简单些的绣件何娘子还是做得来的,且她脾气挺好,大多客人也算满意。 “我没什么印象了,何娘子是怎么招进来的?” “这…” “你说就是。” 石头顿了顿,说道:“招旁人,掌柜的都会现场验验手艺,但何娘子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兰草问。 “…她就是前头那位何娘子领来的。”石头轻声说着,还看了她一眼。 “那不就跟我一样么。”兰草说道。 “…” 陈杏儿笑着道:“怎么能一样,你拿的可不是绣楼的工钱。” 石头微微一愣。 “怎么,你们不知道?” 他挠了挠头,“我们这些人看不着账面,也就…” 倒也是,陈杏儿便解释了一句,兰草的例钱一直都是秦府给的。 而依石头的话听来,何娘子就是走了个关系,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她不明白的是,为何杨岑有看重她的意思,而此人实际的能力… 她看了眼兰草手里的绣件,轻轻摇了摇头。 “如今六小姐在绣楼的事上,可还能插得上话?”陈杏儿问道。 兰草也不是很确定,“…也许吧,但恐怕还得大爷拿最后的主意。” 咚咚… 有小厮敲门进来,说道:“陈娘子,几位娘子的活儿都分完了,已经在屋里等着。” 陈杏儿点了点头。 时间紧促,挑上来绣娘必须尽快上手,是以让人把她们原来的活暂时分出去,先投入在素纱之上。 可等陈杏儿进到绣房,不禁皱了眉。 她选出的是两个人,屋里却有四个。 见她神情严肃地站在门口,齐娘子有些尴尬地解释道:“方才…掌柜的让我跟和何娘子过来。” 何娘子坐在一旁,微笑着点了点头。 陈杏儿没说什么,走上前,把手中的素纱分发给另外两人。 “先裁一半给她们。” “是。” 待四人全都拿到手,何娘子眉梢轻轻叠起,说道:“这怎么还要单薄许多?” 一位绣娘回道:“这就是原本的素纱,当初杏娘拿回来试的,就是这个,考我们用的是另一种。” 何娘子垂下眼眸,没再说什么。 陈杏儿闲暇在家的时候,便指点过一些上门讨教的,她选出的这二人也在其中。 也看得出来,她们在那之后没少下功夫。 然而,当下她教下针,几人上手的进度明显不同。 “欸,杏娘,慢一些吧,我的布又破了,刚才那一针没看清。”齐娘子说道。 “要不你先练着,杏娘已经停下好几次了。” “可是…” “练习不要囫囵吞枣地过,今日还有两个步骤,学完就一直练,直到完全掌握再进行下一个。”陈杏儿说道。 “是。” 等教完了,她便起身要走。 “杏娘,你去哪里?”何娘子问道。 “我手上还有单子,你们自己先练。”她说。 齐娘子有些急了,“你可不能走啊,我还没学会呢。” 陈杏儿看了何娘子一眼,她虽然没跟着叫唤,但从绣绷上只有破口子的素纱来看,也和齐娘子无异。 “你二人本就手艺不够,一会儿看她们从头绣的记下来,回头让杨掌柜给轻薄些的料子练习。” 何娘子说道:“可是,掌柜的让我们学绣素纱。” 陈杏儿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素纱的生意由我打理,人是我选出来的,该教的我都会教。” “…” “掌柜想送谁来都可以,但进度上,你们要为自己负责。” “这不还是没教嘛。”齐娘子小声嘀咕着。 陈杏儿本欲离开,听到这话又停了下来。 她冷笑一声,说道:“我为何一定要教你?” “掌、掌柜的说了…” “那你应该找掌柜去。” “…” 陈杏儿让出了门,说道:“你从明日起,不准出现在这间屋子,我也不会教你任何东西,有意见,现在就去找掌柜的。” 齐娘子愣住了,“你…你敢违抗掌柜的命令…” “我说了,有意见,你去找他。” 陈杏儿目光冰冷地看着她,看得齐娘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似是觉得委屈,她身子微微发抖,突然起身,捂着脸跑了出去。 陈杏儿又看向何娘子。 她眼波微颤,低下头避开了目光。 齐娘子哭着跑走后,绣房里的事很快就传开了,然而过去大半个时辰,也不见杨岑来找麻烦。 兰草都想好怎么帮着劝,却不见人来,不禁十分奇怪。 陈杏儿则是冷笑,“有什么好奇怪的,赶走的又不是他原本想塞的人。” “你是说…” 杨岑真正想添进来的,只有何娘子一人? 兰草皱着眉,说道:“她有什么少不得的能耐,连一件绣样复杂些的衣裳都做不了,掌柜的应该知道啊。” 又联想起石头的话,不禁埋怨道:“她姐姐多大面子啊,竟让掌柜的照顾到这份上。” 她随口抱怨的一句,却被陈杏儿听进心里。 “六小姐原先要赶走的,该不会就是何娘子的姐姐?”她问道。 “…倒也对得上,应该就是了。” “也就是说,杨掌柜因为她冲撞了六小姐,在她被辞退后,又招了她妹妹进来,如今还硬要我教她妹妹绣素纱。” 陈杏儿放下绣针,看着她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兰草有些怔愣,“…这是个什么人啊?” “呵,查查呗。” 陈杏儿笑了笑,再次唤了石头过来。 但询问之下,石头对那位何娘子也算不上了解。 “就听说是县里人,好像比杨掌柜年长两岁,当初家里男人生了重病,才不得已出门讨个生计。” “那她被辞退后,又去做了什么?” “不知道,也没听何娘子提过。”他指的是做妹妹的这位。 陈杏儿说道:“去查查此人。” “是。” 第148章 从她下手 “邱芸生不是回去了,怎么还送帖子过来?”兰草把一张纸帖递给她。 陈杏儿接过翻开来看,浅浅一笑。 “不是邱芸生。” “那又是谁,不是写着邱氏么?” 陈杏儿说道:“是邱家的,但不是邱芸生。” 兰草一愣,连忙凑了过来,“冲你来的?” 也许是了。 陈杏儿随意将纸帖丢在桌上。 “你怎么想,要应下吗?”兰草问道。 但以如今的立场,很有可能来者不善啊。 陈杏儿说道:“去啊,就算想不见,对方也不会善罢甘休,毕竟都亲自过来了。” 兰草又问:“你说,邱芸生知不知情?” “大概不知。”她笑道。 “怎么说?” “按日子算,他这会儿应该才到府城,而帖子已经到我手里,说明早几日就寄出了,邱家大概不想被他过早发现。” 兰草蹙眉道:“他们想干什么?” 陈杏儿带着浅笑,轻轻摇头。 “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对邱家再没有旁的印象,前世邱芸生自立门户又站稳了脚跟,坊间对邱家的说法只剩只言片语。 淘汰之物,向来如此。 因而茶桌对面的男人,她也叫不上名号,只看其面貌不过中年,肯定不是邱掌柜亲临。 兰草坐在她旁边,身后还站着石头。 她提前跟杨岑打了招呼,杨岑似乎并不意外,但也没提到来者可能是谁。 男人开口道:“久闻陈娘子大名,今日终于是相见了,娘子之姿,和我想的倒是略有出入。” 陈杏儿浅笑道:“不知如何称呼?” 男人见她不接话茬,也没生气,回道:“我姓金,随家母姓,如今是邱氏布坊的管事。” 听到这个姓氏,兰草微微一怔,脱口道:“金,你是邱家的…邱管事的妹婿?” 金茂宇听到这句,眸中似有闪过不满,但也没有否认。 “姑娘说得不错,看来二位对我邱家不算陌生了。” 陈杏儿倒是才知道,邱家这个女婿姓金,也不知怎的,看其相貌,似乎和邱芸生眉眼间略有相似。 “不知金管事邀我会面,是为何事?” 金茂宇笑了笑,说道:“陈娘子这话,可是有些明知故问了。” 陈杏儿笑而不语。 兰草警惕地看着他,石头略向前倾身。 “哈哈哈哈,二位不必紧张,我今日前来,只是想谈生意。”金茂宇大笑着,端起了茶盏。 陈杏儿说道:“在这儿寻生意,金管事只怕不该找我。” “哦,为何?” 她笑了笑,“您应当更清楚。” “哈哈,我不知娘子的意思,我是做布坊的,娘子做绣工,你我二人谈生意岂非顺理成章。” 他既然装傻,陈杏儿也没必要跟他瞎扯。 于是道:“既然如此,金管事应该找我们掌柜,您把帖子递到绣楼便是。” 说罢,她便起身准备要走。 “娘子且慢。” 金茂宇神色淡了些,说道:“人往高处走,陈娘子能和邱芸生合作,又为何不能随了我邱家?” “邱家是栗阳最大的布庄,多少商铺、绣楼都抢着和我们谈生意,陈娘子难道甘愿吊死在一棵树上?” 陈杏儿笑道:“若我记得不错,邱管事不也是邱家的人。” “哼,娘子何必装糊涂,他如今可不认自己的身份。”金茂宇不屑地说道。 陈杏儿摇了摇头,“贵坊的家事,我不予论断,而我已同邱管事建立合作,自然不会违背契约,金管事请便吧。” “等一等!” 金茂宇再次叫住他们。 “陈娘子可要想清楚,和邱家当不了伙伴,就只能为敌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三人头也不回的离去。 金茂宇其实不算武断,想让邱芸生的计划夭折,最有利的方法之一,就是断了他关键的合作对象。 此次事败,也不意味着对方会知难而退。 “你觉得他不会回去?”兰草问道。 陈杏儿轻轻点头,“就算拒绝,应该也在他意料之内。” “我和邱芸生最重要的连结就是素纱,对邱家来说,要么断货,要么断人,择其一就是赢了。” 石头想了想,接话道:“是不是可以说,他们没在邱管事身上讨到便宜?” 陈杏儿微微一笑。 “聪明。” 她和邱芸生之间,先有素纱后有绣件,邱家最得利的算盘,无疑是从邱芸生手上得到素纱,再迫使她合作。 但金茂宇只拿邱家的势力裹挟,说明搞不到素纱的制法,欲先从她下手,断了邱芸生的进项,再逼迫他妥协交出方子。 “接下来怎么办?”兰草又问。 陈杏儿说道:“他们大概很快就有动作,先和赵班头打声招呼,县里若有什么动静,请他盯着些。” “是,娘子。”石头应道。 “再一个,跟张府通个气,让刘管事近几日盯紧些,织坊不能出事,我在绣楼走不开,辛苦你们多跑几趟。” “放心。”兰草点头道。 石头先去衙门,她们则是回了家。 铁斤哼着小曲在院里洗菜,兰草打趣地问道:“今儿倒不见你愁眉苦脸的,遇到啥好事儿了,说说。” 自打让他给李绵送吃食,铁斤每日回来,脸色都臭得厉害。 原因无他,李绵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主儿。 她非是要把铁斤留下,要么打扫屋子,要么熬汤换药,甚至还要让他打新家具,当然,银子肯定是不给的。 伺候王李氏和李耕,那铁斤能乐意吗? 头一天早上他便扭头走人。 午间去时,李绵一通叫骂,他倒是忍了,依旧放下食盒便走。 可到了晚上,李绵一改跋扈的样子,只在他面前哭,诉说自己多么不容易,还把磨得满是泡的手伸给他看。 秉着对李耕的憎恨,铁斤还是走了,可小姑娘的一脸委屈控诉,就成了他心里的刺。 “怎么,想开了?”兰草笑着捉弄他。 铁斤狡黠一笑,看向了一旁递来盆子的昕泉。 第149章 铁斤捉弄李家母子 吃饭时,兰草还追着问他。 铁斤吊了好一阵胃口,才说道:“得亏是昕泉,本来我都想求娘子别让我去了。” 他偷偷看了眼陈杏儿,又迅速移开目光。 兰草笑道:“快说,他出了什么主意?” 昕泉告诉他,古人云,祸即是福。 他问什么意思,昕泉给他讲了个故事,听完,他拎着食盒便去了李家。 李绵还是像前头一样,哭着要他留下,说自己实在劈不动柴,家里的柴火也要不够了。 他二话没说,帮她劈了一大捆。 随后李绵蹬鼻子上脸,又让他去熬汤药。 “我去了,”铁斤带着一脸得逞的笑容,“只不过给那汤药里,多加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兰草问道。 “嘿嘿,等着老太婆夜里勤快上茅房吧。” 待李绵从外面回来,又要他帮李耕后背的伤换药。 其实这些个事儿,都是这几日一直试图命令他做的,是以铁斤早有了准备。 “我去的时候带了一包盐,上药的时候给他混进去了。” 噫,那滋味可了不得。 兰草不由得浑身一抖。 陈杏儿轻声笑着,目光移向了昕泉,那眼神仿佛在问:主意是你出的。 昕泉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你之后还想去吗?”她问道。 铁斤微微一愣,“娘子不让我去了吗?” “我是问你的想法。” “…”他低头思考着,兰草和昕泉都没有出声。 再抬头时,铁斤说道:“要是以后还去,我也照旧这样捉弄他们,但若是娘子不叫去,也乐得清闲。” “你不是心疼那个小丫头?”兰草笑道。 他挠了挠头,一开始是挺同情,但待了这么一天下来,才发现,不论有他没他,李绵好像都不怎么做事。 “做饭、洒扫,都是邻居婶子干的,她男人下了工,还帮他们处理坏掉的家具呢。” 李绵平日最多伺候一下伤病,扔给他,不光是懒,也是因为她自己想去浆洗铺子。 “我还看到个乐子,邻居家大叔一回来,老太婆就从床上蹦起来了,想指挥人家,可大叔根本不听她的。”铁斤说道。 “她要是发脾气,大叔就撂挑子不干,还说要喊回去喊,一屋子的东西自己折腾去,老太婆一下就哑巴了。” 兰草嗤笑道:“那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铁斤又说:“老太婆还让婶子去找她闺女,人又叫不出来,弄得婶子都烦了。” “要我看,在邻居家也待不了几日了。” 昕泉说道:“还有一件事,下响的时候,李家来了几个人。” “你也跟着去了?”陈杏儿问道。 “…”昕泉顿了顿,有些害羞地低下头,低声道:“看时辰快到了,就去找他。” 陈杏儿微微笑着,也不拆穿他看乐子的心思。 “邻居出来问,他们说是从府城来的,找李老爷有事相商。” 兰草捏着筷子的手一紧,“不会是…” 陈杏儿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秦府,李耕不过是条狗,秦府的人找他,没必要这么客气。 “他们没说是哪家来的?”兰草转头问道。 昕泉摇了摇头。 铁斤却说:“我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他动不了’、‘告诉公子’之类的。” 兰草稍稍松了口气,这般称呼,不会是秦府的主子。 “穿着呢?”陈杏儿又问。 “和一般大户人家的仆从差不多,不过,有个东西…”铁斤慢慢拧起眉梢。 兰草催促道:“你快仔细想想,什么色,什么样式,有没有花纹。” 昕泉说道:“衣裳是天青的素面,看上去没什么特别。” 他一说颜色,兰草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下了,这不是秦府发给下人的常服。 “不是衣裳…”铁斤喃喃低语。 “那是什么?” 陈杏儿拍了拍兰草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虽然她更加好奇,什么人在这种时候找上了李耕,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昕泉仔细回想着,又说:“衣裳没什么特别的,也没见有什么饰品…” “饰品…对了,就是腰牌!”铁斤突然大喊一声。 “腰牌?” “我路过一个人时,看到他腰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有个字还挺眼熟的。” “什么字?” “呃…” 陈杏儿默默叹气,这就是为什么要教他识字,如今看,这个决定还真没错。 昕泉沉声道:“铁斤,你仔细想想,可是我们教过的?” “…应、应该是吧。” “那就去找你练的字帖,许是不常用的一个字,才会一时想不起来。” “好!”也不管碗里的剩饭,铁斤拔腿回了屋。 见昕泉脸色不太好,陈杏儿劝他不必心急,以铁斤的年纪,读书确实晚了,记起来相对慢一些也在常理之中。 昕泉却摇头,他担心不是铁斤。 “娘子,你们好不容易才过得平静些。” 在他的印象里,陈杏儿的大多危机和险境,源头都是这李姓一家。 而如今,李耕不仅免了牢狱之灾,还再次回到了这片土地。 就像一条毒蛇,不知其何时又要蓄势待发。 陈杏儿看到他眼中的担忧,不禁心头滑过暖意。 她笑道:“人这一辈子,不管择的是哪条路,都没有容易的,只叫他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便是。” 她又轻轻抚上昕泉的脑袋,“待你日后参加科举,步入仕途,也许会换成我为你忧心更多呢。” 昕泉眼中闪过一抹光,“您会担心我吗?” 陈杏儿笑着道:“自然。” 他没说话,唯有唇边的笑容更加深切。 兰草看着二人,心下百感交集,若她的亲生子女似这一般贴心,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会走到这步境地吧。 “找到了、找到了!” 铁斤跑了过来,手上高举着一张纸。 “我没练过这个,回来收拾屋子看到的,这字写得好大一个,怪不得眼熟。” 他将东西往前一递。 一张烫金小贴上,赫然有浓墨画的一个“邱”字。 第150章 争执 “你是说,怀疑邱家想利用李耕?”杨岑捏着烫金纸帖,轻轻磋磨着上面的墨迹。 陈杏儿说道:“我让人盯过,这几天,他们陆续去了有三四次。” 为着此事,交代铁斤的任务也变了。 他在李家只为盯着这些人的动向,但许是李耕有所防备,从不让他进屋里。 王李氏倒想趁机使唤,但只要不能进屋,其他的铁斤一概不理会,可把她气得够呛。 只是,终究还是不知道,邱家找李耕到底谈了什么。 “掌柜的也没想法?”她问道。 杨岑看她一眼,笑了笑,说道:“我与邱家来往算不得深。” “此事可在东家掌握之中?” 杨岑没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 “莫要揣测主家的心思。” 陈杏儿微微一笑,没再说什么。 杨岑又问她,几个绣娘练得如何了。 “桃儿和巧娘基本能上手,我准备挑几个简单些的,先分给她们做。” “何娘子呢?” 陈杏儿说道:“差得太多,还得勤加练习。” 杨岑只说:“你多教着些。” “…” “掌柜的,不一定非要一口气吃成胖子,与其跟素纱较劲,不如先把其他料子的绣件吃透了。”她说。 杨岑微微一顿,没有说话。 陈杏儿在心中叹气,到底还是觉得,应该把话讲清楚。 “何娘子往日做的都简单,倘若您觉得她手艺有长进,不如慢慢上难度,反而练得更快些。” 杨岑说道:“她底子并不差,且叫她练着就是,实在不行,让她给你打打下手。” 陈杏儿眉梢轻轻蹙起,怎么就非得在这儿。 “加上我,四个人的活计都分出去了,可几天看下来,分给秀琴、花儿跟翠娥的,根本做不了,还是只能加到其他人身上。” “如今大家下工的时间都延后了,长此以往可不是办法。” 她见杨岑默默听着,又继续道:“何娘子对素纱不得章法,可旁的单子尚能胜任,何必在这种时候浪费一个人手。” 杨岑又看她一眼,说道:“你该把眼光放在素纱上,只好做得好,日后牟利不在少数,甚至可以去掉薄利的绣件。” 陈杏儿却道:“但此料对绣法的要求很高,现有的绣娘中,短时间能上手的极少,眼下还是不应舍近求远。” “抑或者,我还是那个意见,再招一些人进来。” “不必这么麻烦。”杨岑依旧拒绝了她,“要是觉得实在缺人,就让曹芳回来吧。” “…” “曹芳虽脾气与你不和,但手艺还是有的,眼下能解燃眉之急,你就多担待些。” 陈杏儿摇了摇头,“我可不敢保证。” 况且曹娘子和她不快,也不是她挑的事儿。 杨岑笑道:“那你不如快些让何娘子出师,要是能多教会几个,再好不过。” “…” 她的唇角掀起一丝不屑,又立刻消失。 “真如掌柜所想一般容易,当初这生意,又岂会落到咱们手上。” 杨岑微微蹙眉。 她继续道:“不说其他,单就府城有多少能干人,您应当比我清楚,为甚当初邱管事拿出素纱后,没有一家商铺敢接?” “…” “就是您自己,不也退避了。” 杨岑突然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警告。 陈杏儿就当没看见,“您经营绣楼多年,手底下的人有几分本事,您心里没数?” 再是清心寡欲,他也依旧是个生意人,什么有利、什么赚钱、什么做不了,他又岂会不明白。 就连陈杏儿,也是靠着那本失传的绣法秘籍,才琢磨出素纱的门道。 所以杨岑一开始就比任何人都清楚,凭吉祥绣楼如今的人手,根本不可能做起来这门生意。 而他现在在想什么,看她找着了门道,就想赌一把? 她不相信杨岑是如此冲动之辈。 陈杏儿轻轻叹气,说道:“您要不给个准话,这生意到底是做还是不做,若不想做,也该和府里的大爷、小姐交代一声。” 杨岑张了口,却没说出什么,他移开目光,慢慢吸了一口气。 又过了片刻,他才再次开口道:“做生意,不能操之过急。” “你往日未曾打理过这些,突然被交代了任务,心里急,都能理解。” 他嘴上浅笑着,“外面的事,你先不用管了,当务之急是调教好她们,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 陈杏儿心中嗤笑。 这话听着怎么如此耳熟? 本意和他对秦潇说的并无差别吧,不认她的意见,就想干脆罢了她的权? 杨岑说完话,便起身准备离开。 “我看还是不劳掌柜的费心。” 他脚下一顿。 只听陈杏儿说道:“做买卖我的确不如您,这门合作,您要是想接手也无妨,跟邱公子和张员外打声招呼就是。” 杨岑眉间皱起,质问道:“你当我是想抢你的功劳?” “岂敢。”陈杏儿笑道。 “我想说的是,做绣活,我还算得上有点眼力,一靠勤练,二靠天资,二者缺一花的功夫就长,都缺那就别谈了。” “陈杏儿…” “我跟着绣楼做事,为的是挣钱讨生活,可不是让一堆阿猫阿狗搅和进来,奔着让生意黄了。” “…” “我的意见不会变,从外边招人,否则,您把生意接过去也好,以后出了问题,也不用我当面给人交代。” “你…”杨岑蹙眉看着她,神情十分无奈。 陈杏儿则是学着他,说完便绕过另一边,推门离去。 荒唐。 放着好好的前景不顾,却甘愿死守一尘不变的东西。 说好听了他是念旧,说难听些,何娘子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 她是不信这二人之间有什么奸情,何娘子的丈夫她还见过,夫妇俩可没毛病。 她再次叫来石头,让他下了工和她们一起回去。 “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石头神情有些古怪,却仍颔首道:“…是有点发现。” 第151章 诡异的何氏 既然查的是杨岑,那就不便放在绣楼说。 陈杏儿邀了石头到家吃晚饭,铁斤也回去得早,准备了一大桌好菜。 兰草还对他比大拇指,夸赞他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只不过,铁斤并不是很高兴,神色反倒还有些气馁。 他向陈杏儿道歉,“娘子,我今天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他们又去了?” 铁斤点了点头,“今天还去了个没见过的,一身打扮一看就是个主子。” 同时,王李氏今日也格外有精神,一直在院里紧盯着他,稍见他靠近房屋,就会大骂着驱赶。 金茂宇? 兰草也想到了他,说道:“这么说,他们已经达成一致了。” 陈杏儿微微颔首,又告诉铁斤,明日起不用再去了。 铁斤还不甘心,她便说:“李耕是军营出身,他不想让人知道的,有的是手段,他甚至可以直接赶你走。” “那他怎么不做?” 陈杏儿看向他,轻轻笑了一声。 铁斤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李家人居然耍他! “不用气,我们也算无意间知道了,金茂宇为了针对我,特意找上了他们。”陈杏儿安慰道。 若非昕泉出计,让铁斤阴差阳错地在李家待了一天,她如今连这点消息都无从知晓。 石头说道:“娘子,我可以盯着金茂宇。” 陈杏儿也摇头道:“不用,他们这回来的人多,原本也是防着邱芸生,在有动作之前,肯定不会让人看出东西。” 又问:“杨岑的事,你查得如何?” 石头正要说什么,下意识看了眼一旁端着饭碗,一脸纯真的铁斤和昕泉,顿时有些犹豫起来。 “嗯,你愣什么呢?”兰草催促道。 “…”石头仍是不语。 陈杏儿眯着眼睛,心下似有些了然。 她对两个孩子说:“今日的书还没念,快些吃,吃完去看书,碗筷一会儿我来洗。” 昕泉立即推辞,“不用的娘子,今日本就是练字温习,我可以洗碗。” “既然如此,你也去看书,别耽误自己的功课。”陈杏儿笑道。 “…” 昕泉虽然猜不出什么,但也能想到,大概是要说他们不能听的话。 于是说道:“知道了,娘子,那碗筷暂且放一放,等我看书间隙再洗。” “不用…” “娘子的手要紧,不应泡在水里才是。” “…” 陈杏儿见他像个小先生一样,神情认真的叮嘱,不禁笑了起来。 铁斤看看桌上的碗,又看看他,挠了挠头。 “本来就是我的活儿啊,你们抢什么呢。” 兰草直接拿筷子,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 “你查到了什么?” 主屋里,兰草关上门,石头这才讲起自己的发现。 “何娘子在家中行二,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姐姐,也就是以前的大何娘子。” “大何娘子的丈夫早些年已经病逝,夫家没什么人,所以一直跟娘家人走得近。” “她住在何处?”陈杏儿问道。 “还在浔安县,住在城东一带。” 城东? 兰草说道:“我好像听何娘子说过,她娘家和夫家都在城北,她姐姐嫁到城东了吗?” 石头摇头说道:“不是,大何娘子以前也住在城北。” “那怎么…” 这便是令他神色诡异的地方,“不仅如此,大何娘子现在住的宅子…好像不比娘子您这间差。” 陈杏儿微微一愣。 石头说过,那位何娘子当年出来做工,为的是给丈夫治病。 那么按理,她没剩下多少积蓄才是。 要说她妹妹供着她…也不可能,何娘子的工钱比她还少些。 “何家老幺是做什么营生的?” 石头皱着眉头,说道:“那是个不着调的,早年弄了些银子,跟人出去做买卖,结果赔光了本钱,欠了一屁股债回来。” “还上了吗?”兰草问道。 “听说欠得太多,还没还够,又拿钱出去干,结果还是赔了。” “…” “他不做买卖的时候,可有做什么营生?” “什么也没干。” 二人皆有些怔愣。 兰草不禁又问:“那谁给他还的债,不会是大何娘子吧?” “这就不知道了。” “这个大何娘子…现在在做什么?” 石头微微蹙眉,“大何娘子平日不怎么出门,似乎…也没有营生。” “那…” 兰草的脸上慢慢浮现出古怪,倒是听说有一些营生,是女子专门在一间宽敞些的宅子,暗地里待客。 实则就是暗娼。 陈杏儿问:“你可有见旁人进去?” 石头却说:“没有,我怀疑过她做…那种事,所以盯了几日,可除了一个丫鬟跟一个婆子,没有外人进门。” “何娘子那边呢?” “没什么异常,没见她去找过大何娘子,不过,她弟弟倒是经常去她家。” 石头又说:“有可能是借银子去的。” “怎么说?” “起初见他出来时,抛着一个荷包,脸色也挺好,但后来几日,似乎就不太好,也没拿什么东西。” 兰草说道:“这么说,就是何娘子一直帮她弟弟还债喽。” “是有这个可能。” 陈杏儿却轻轻摇头。 听上去,何家老幺的本钱来得莫名其妙,欠的债也多,凭何娘子的工钱,既不够给,也不够还。 她奇怪杨岑为何如此照顾,难道是想让她接素纱的单子,好多挣些银子? 可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凭杨岑的财力,直接借她不就行了。 以后用每月的工钱慢慢还,岂不比这省力,也不耽误他们的生意。 况且,她若是何家老幺,缺钱了肯定首先找最有钱的那个。 陈杏儿突然问:“你可还记得,杨掌柜与大何娘子的关系怎样?” 什么? 兰草和石头双双瞳孔一震。 “不会吧,你怀疑他们…” 陈杏儿只是淡淡看着石头。 石头嘴皮子打着颤,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这…娘子,这我真没印象。”谁会没事儿盯着自家掌柜和绣娘,更不提,她那时还不是寡妇呢。 “杨掌柜,不应该吧…”兰草喃喃道。 陈杏儿垂下眼眸,什么也没说。 无论是金茂宇还是杨岑,她绝不允许这些私事、私怨,毁了这桩生意。 第152章 李绵说漏嘴 铁斤不再上李家去,对李耕来说,是觉得陈杏儿知难而退了,却引起了李绵的不满。 她还特意跑过来,质问他怎么不去干活。 陈杏儿没有主动出面,让他自己解决去。 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大概是没讨到便宜,李绵又闹到她的跟前。 “娘,你看那个铁斤,又偷懒不干活!” 陈杏儿淡淡一笑:“是吗,我看他的活都已经做完了。” “家里他根本没去,什么也没干!”李绵嚷道。 “呵,哪个家里?” 李绵愣了愣,“…我家啊,不是娘让他去做事的吗。” 陈杏儿说道:“之前那是他自己的意愿,我看他的活儿都做完了,愿意去哪我便不管。” 言下之意,她可不认是自己下的命令。 “真的不是娘让的?”李绵狐疑的问道。 陈杏儿不言,慢慢喝茶。 她皱着眉,脸色十分不快,看样子早就动之以情了,可惜没用。 “那…娘你快命令他去吧。”她说道。 陈杏儿却道:“我为何要下这种命令,让我的人伺候你爹和你祖母?” 她嘴角带着嗤笑,嘲弄之意不言而喻。 李绵张口说不出话,没法子,只得央求道:“不为了爹和祖母,娘也想想我吧,哥哥不在家,我一个人根本顾不过来。” “呵呵。”陈杏儿冷笑一声。 “你也没有一个人做事,住在邻居家里不说,饭食和洒扫都是人家包揽,连熬个汤药你都交给了铁斤,你干什么了?” “我…”李绵的脸颊泛起一阵淡红,没想到她娘居然门儿清。 陈杏儿说道:“也不用猜,你撂下你祖母他们,去浆洗铺子了吧。” 她的目光移向李绵的双手,李绵立刻将手往身后藏了藏。 “…那也是你让我挣钱去的,婶子自己愿意干,再说,祖母后来也给了银子啊。” 呵,人家起初是好心,却没想到,这一家子真就什么也不做,都快被赖上了。 肯定最后闹了不愉快,要求犒劳。 若非那些家具全被铁斤锯了,迟迟打不来新的,李耕的伤又不便大动,王李氏怎么可能大大方方给银子。 陈杏儿说道:“哦,你祖母知道你在浆洗铺子干活?” “知道啊。”李绵躲闪着眼神。 “她知道你领多少工钱?” “…对、对啊。” 陈杏儿看着她,未置一词。 要是换成李衍,王李氏还真有可能不闻不问,但李绵作为姑娘… 王李氏会让她自己拿着银子? “也罢,你也去了不少日子,改天我去见见你陶婶,看你做得如何。”她这般说着,显见李绵的神色慌乱起来。 她急忙道:“娘去干什么,我最近做得好着呢,早就没洗坏东西了。” 陈杏儿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再说,绣楼不是也有好多事,娘本就忙不过来,别到处乱跑再给累着。” 呵,这“关心”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陈杏儿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见。 她这是得了多少工钱,不想叫人知道? 陈杏儿起了坏心思,说道:“绣楼没什么要忙的,不管怎么说,去城西转转的功夫我还是有的。” 李绵慌了,脱口而出道:“骗人,爹明明就说绣楼有的是事儿!” 哦? 陈杏儿眯起眼睛,装作一脸不屑地说道:“他又不做这生意,他知道什么。” “怎么不知,他说你们在用一种很麻烦的布料,光是人手都不够,一个不小心给人做坏了,少不了麻烦缠身。” “哼。” 李绵鄙夷地看着她,“娘别不信,这还是一位大老爷和爹商量的呢,你还不赶紧顾好自己。” “哪个大老爷?” “…”李绵目光微闪,“我怎么知道。” “总之,娘别管我的事了,管好你自己再说吧。”说完,她还怕陈杏儿追问工钱的事,头也不回地离开,也顾不得来时的目的。 待陈杏儿回到绣楼,将李绵这些话,说与了兰草和石头。 “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看我们的热闹?”兰草不忿的说道。 陈杏儿却觉得没这么简单。 听上去,仿佛对方很是笃定,这批素纱的单子会出岔子。 “你回头查查所有单子,这东西卖价不便宜,对一下那些主顾。”她说道。 兰草点头应下。 陈杏儿又说:“如果是府城那边不确定的,石头,你就跑一趟。” “是。” 兰草说道:“杨掌柜不是又回去了,去信让他出面查查不就行了。” 说来也令人气结,陈杏儿多次要求招新人,否则除了自己挑的,也不教旁人手艺了,什么何娘子、齐娘子,学不会都别赖她。 杨岑拗不过,却也不说解决,反倒直接跑了。 像是在跟她赌,谁先扛不住生意做不下去,愿意妥协似的。 陈杏儿冷笑道:“找他你就且等着去吧,他巴不得这边出点问题,好当个事后好人。” 兰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没法反驳。 “我再去一趟张府,看看最近县里可有大笔价钱的交易。” 兰草说道:“你怀疑…” “邱家是生意人,李耕却没做过这些行当,就算达成了交易,金茂宇也不会放心交给他一人。”陈杏儿说道。 好比邱芸生,他建起了织坊,能放心离开,也是因为这儿有张员外和她看顾着。 金茂宇若想打擂台,必定也要学他的样子,在浔安落个据点。 陈杏儿交代完这些,想到杨岑的行径又觉得可笑,便问兰草: “如今这么关键的时候,他撂下绣楼来来去去的,大爷可会管?” 兰草拿不定主意,“他倒是有正经由头,过去也是这么跑生意的,再说,以我的身份…” 哪里够得上找大爷说话。 陈杏儿微微蹙眉,“六小姐呢?” “小姐肯定站咱们这边,但她能说得上多少话,就…” “先试试看吧。” “好,那我写信给小姐。” 第153章 重返秦府 然而没等秦潇回信,陈杏儿已经带上石头,亲自去往府城了。 起因,还是她得到了一个特别的消息。 “衙门有一位姓曹的先生,一直与我有来往,你可记得?”她说道。 石头称自己有印象。 没听说是什么官宦,陈杏儿和离时,他也在堂上,貌似唐县令还对其十分尊重,陈杏儿也给他做过绣件来着。 此人好像最近就在衙门深居简出。 继送了那盒谢礼之后,曹先生再次请她来衙门,告知了这个消息。 … “宫里传召了秦良煜?” 曹先生说道:“确切的说,是得安平长公主的意思,请去了京城。” 陈杏儿微微蹙眉,“是礼有问题,还是京城的秦氏搞砸了,他这是被问罪,还是善后?” “呵呵呵呵。” 曹先生笑道:“此意并非如此。” “先生请讲。” “秦家求的是从蒋家一案中全身而退,若宫里不答应,强行抓人就是,何必要给秦良煜一个面子。” “那这…” “呵呵,安平长公主多年不出,如今却是为旁人与宫里走动,即便是宫里,也要想想缘由。” 他不曾将话说全了,起手给她斟茶。 陈杏儿低眉沉思,而后道:“如此说来,长公主看明白那绣件了。” 曹先生笑而不语。 “听闻近日,你做了许多准备。” 陈杏儿浅浅一笑,“我还道先生不关心这些。” “呵呵,偶尔也会听到两句,例如沈家新妇那身嫁衣,着实是耀眼。” 陈杏儿知他不曾亲临沈家的婚宴,却也可见,他们的消息多么灵通。 “张姑娘…沈少夫人在那边如何?”她问道。 “你与她相识?” 陈杏儿微微摇头,“我与她母亲有些来往,这会儿想到了,随便问一句。” 曹先生笑道:“沈家人丁也算兴旺,近来除了大房老四的婚事,并无旁的流言。” 陈杏儿颔首,没有消息,也算是一种好消息了。 “你若是好奇,可以跟秦府的人,打听些邱家的事。”曹先生又道。 “邱家?” 她似有不解,邱家在秦府跟前,应当算不得上牌面才对。 “关于栗阳府众家族、商户,少有秦府不知道的秘辛或内情,也是他们对秦家马首是瞻的一个原因。” 曹先生是在告诉她,邱家在秦府面前没有秘密,她想打听消息,其实有最直接的渠道。 陈杏儿正想着,掌握最多的应该是秦良煜,他会摆明帮自己吗,抬眼却见曹先生祥和的笑容。 心下顿时了然。 她许是受了杨岑的影响,却忘了,倘若秦潇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当初也不会特地找她说话了。 … 是以,陈杏儿决定干脆找秦潇商议。 她大小还是个主子,如今秦良煜山高路远的,杨岑再是不满也没人给他撑腰。 而后,她与张员外交谈时,也得知一件事。 “金茂宇在梧桐街盘下了一间铺子。” 石头脸上一怔,“那岂不就离绣楼不远。” 可不是。 陈杏儿笑着点头,“你觉得他想开一间什么铺子?” “…总不能也是绣楼吧,”石头眉间叠起,“他家做布坊的…难道是开间分铺?” “很有可能。” “可是,邱氏布坊本就看不上浔安的地界,县里早有其他卖布匹的铺子,哪有多余的生意分给…” 石头说着,突然瞪大了眼睛。 陈杏儿微微一笑,“你说,那些铺子手里的布匹,多是从哪儿进的货?” “…邱氏布坊。” 没错。 “所以,倘若金茂宇想抢生意,只要截断货源就是。”陈杏儿说道。 若是整个浔安只剩他一间店铺卖布料,吉祥绣楼最近的货源就只此一家。 得罪了金茂宇,就得从更远的地方进货,而那些货同样来自邱家,只要邱家打声招呼,照旧让他们拿不到。 石头怔怔道:“可是,绣楼背后可是秦府,他们怎敢这样对付我们?” 陈杏儿笑道:“不用撕破脸,也有的是办法。” “比如货源出了问题,运送出了问题,只要令我们无法及时拿到货物,迟早都会影响生意。” 石头又道:“既然如此,靠邱公子的织坊开张,就不用担心受他掣肘。” 陈杏儿轻轻颔首。 理应是如此。 “所以,你觉得他下一步会针对什么?” “织坊?” 陈杏儿摇了摇头,“是咱们。” 石头不解。 她解释道:“邱芸生被断了供给,相当于要靠织坊白手起家,而如今最能支撑织坊的,就是素纱的生意。” “一旦咱们这边出了问题,生意做不起来,跟邱芸生合作的商户都会撤回本钱,织坊也别想开下去。” 一石二鸟,既打压了邱芸生,也要挟了吉祥绣楼。 此事一成,金茂宇更能胁迫邱芸生交出方子,以及迫使她跟邱家合作。 石头皱了眉,叹道:“好毒的计策。” “呵呵,那也得看,他第一步计划能不能成功。”陈杏儿笑道。 她认为李绵的话并非无的放矢,让兰草查过后,果然发现好些府城的单子都有问题。 按理,邱芸生将素纱卖得贵,绣楼做绣件更贵,能买得起的,起码不是普通门庭。 像前些时候在绣楼下定的,那都是平日叫得上名字,杨岑都会给几分薄面的主顾。 放在府城也一样,总该是有名有姓的人家。 兰草虽认不全,但她发现其中几张中的绣件,做下来少说要四五百两银子,可留的府邸却从没听说过。 这些人,真的有足够的财力吗? 还有几个拿不定主意的,陈杏儿便带上石头,让他在府城查下去。 若这些所谓“富户”根本查无此人,那背后真正下定之人,可就有得考究了。 同时,陈杏儿没有忽略一个问题。 兰草找出来有问题的单子,全都是杨岑带回来的。 第154章 杨岑的谎言 “我就猜道,你约莫要忍不住过来。” 陈杏儿走进茶舍的包间,见秦潇笑着招呼道。 抵达府城后,她尚未来得及递帖,才刚下榻客栈,秦潇的丫鬟檀月便找上门了。 陈杏儿不禁感叹,秦府对栗阳的掌控程度。 檀月称,路遥受累,让她歇息一晚,而她家小姐定了府城的一间茶楼。 待到第二日,也是檀月带着马车来接她。 陈杏儿前世也坐过一辆奢华的马车,跟着李家人上京的时候,只是那会儿眼睛看不见,只知挺舒服。 “许久不见,六…你近日如何?”陈杏儿心中无奈,虽说喜欢,可多年与人相待的方式,还是没能习惯改口。 秦潇倒是无所谓地笑着,“我么,和往日一般罢了,但要说府里,倒确实这两日兴致高了不少。” 陈杏儿说道:“可是因着大爷上了京城?” 秦潇莞尔一笑,“你消息倒也灵通。” “呵,随便听人说过一句。” 秦潇给两人斟了茶。 “原本呢,不见宫里有什么表示,伯婶急得头发都快白了,到底还是家兄有主意啊。” 她说这话时,似乎并不像是自豪这个兄长。 陈杏儿说道:“家人能安定下来,也是好事。” “呵,”秦潇唇边浮起淡淡的笑,“要是就此安稳,倒也好了。” 她像是随口一句,并未继续说下去。 “行了,说说你,你来这儿为的就是信里那些吧。” 陈杏儿颔首,并说道:“杨掌柜回了府城,我便是想安排些个事儿,却找不到拿主意的人。” “你说他去了哪儿?”秦潇突然问。 陈杏儿微微一愣,“掌柜走时,不是说回府城了?” 秦潇看着她,没说什么。 檀月上前,为紫砂壶中添了水,须臾,她将茶水倒入公道杯。 “檀月。” “是,小姐。”丫鬟微微伏身。 “杨岑回来了?” “不曾有人见过,该是没有。” 秦潇听完,看着陈杏儿笑了笑,为她的杯中添上茶。 陈杏儿缓缓垂下眼帘,似是眯成了两道月牙。 杨岑分明没有来府城。 又会是去了哪里? 她看向秦潇,却见对方似乎并无困惑。 “你看上去并不好奇。”她说道。 秦潇翘起唇角,笑而不语。 陈杏儿眼中的弧度更深了些,“你知道?” 秦潇笑了笑,说道:“你不是还在信中说,杨岑想让你教会楼里那些个。” 陈杏儿微微颔首。 “其中是不是有个姓何的,他最为中意。” “…没错。” 陈杏儿顿了顿,“但…她不是过去那位何娘子。” “这你也听说了?”秦潇笑道,“兰草告诉你,我跟杨岑之间那点小事。” 陈杏儿心道,以下犯上,可不算什么小事吧。 “因为那位何娘子?”她问。 秦潇轻声一笑。 她身旁的丫鬟檀月,自陈杏儿见面以来,一直是一副宠辱不惊的稳重样子。 却在这时,轻轻地撇下嘴角。 秦潇说道:“你可知,为何我曾经如此在意你?” “…” 因为她有才华? 呵呵,秦潇是什么出身,自幼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陈杏儿微微一笑,又轻轻摇头。 只是,人倘若见过了没用的坏东西,自然就会懂得要珍惜好的。 “我好好一间铺子,依府里安排交到他手上,拿回来的账面,连糊弄我都不行。”秦潇嗤笑道。 “兄长最多把人赶了,其余的却照常。” 她叹笑道:“我原本想就那样吧,还指望什么。” 却不曾想,事情居然出现了转机。 她看着陈杏儿,说道:“那日我接过账本,就知道一定来了个能人。” 也就是从这时起,秦潇重新关注起吉祥绣楼,还特意派自己的人到浔安打探。 秦潇以为,见到的会是一个,不说踌躇满志,起码颇有干劲和精气神的女子。 却没想到,回来的人口中描述的,是一个快被贫穷压垮了脊梁的妇人。 她还是派了人看着。 陆陆续续回来的消息中,不是陈杏儿的婆婆如何跋扈,就是她的孩子如何顽劣,或者大姑姐怎么欺负她。 是她告诉杨岑,这种能干的绣娘,工钱可以高些。 然而杯水车薪。 在秦潇的认知中,与陈杏儿一般的妇人天下何其多。 她帮不了。 不知是出于最后一丝同情,还是感谢她的功劳,秦潇又让杨岑转交了玉芙膏。 她不曾交代任何话,待到兰草去了,告知杨岑并未道明玉芙膏的来由。 她也不过是笑一笑。 许是没机会见到这个女子,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了。 直到。 陈杏儿和离了。 热水再次倒进茶壶,淅淅沥沥的声音,将秦潇从记忆中唤回。 陈杏儿正说着:“我不过是拿了工钱,尽了本分罢。” 秦潇笑了笑,“你当是那么回事,旁人可不都是这么想,那女人走后,不就把她小妹送来了。” “…何娘子,手艺称不上好,倒也能分担些活计。” 秦潇不屑道:“也就看在她有点用处,我才没计较。” “我知他为了打掩护,勤勤恳恳弄来几个能干的,比如你,但又少不了一些个庸才,弄得绣楼不上不下。” “兄长的意思摆在那,我也懒得管,直到你给府里送了个大礼。” 秦潇看着她,莞尔一笑。 陈杏儿知道,她指的绝不是老夫人寿礼的绣屏。 而是偃州的军饷。 杨岑过去就想混个中庸,干不出名堂,只在主子跟前不出错就行。 可她擅自用绣楼筹齐军饷,惹怒了秦良煜,这一下,也打破了杨岑的平静。 杨岑不得不将她推到前面,可即使如此,也免不了主子对自己失望。 秦府这种地方,一步走错,有的是人将你扒下来。 最好是让她得到秦良煜的赏识。 只有这样,才能转危为安,也保住自己的位置。 秦潇笑道: “要不是你,我只能当作眼不见心不烦,由着他用我的铺子,养自己的姘头。” 第155章 外室 陈杏儿这才意识到,军饷一事,对杨岑的影响,比她原先以为的更加严重。 只是… “姘头?” “想叫她外室也可。”秦潇说道。 “…” 陈杏儿顿了顿,“何娘子的姐姐…那她如今住的宅子。” “当然是杨岑置办的。”她嗤笑着,笑容却似寒霜。 不然,拖着一个重病丈夫,只靠手艺过活的妇人,如何住得起那种宅子。 但有一事,陈杏儿并不清楚。 “杨掌柜有家室吗,为何不能带大何娘子回去?”她问。 秦潇淡淡一笑,“他早年在府里有过婚配,可惜难产,母子双亡,再后来一直未娶,也没有妾室。” 但要说大何娘子。 “我的确对她的差事不满,至于杨岑,再怎么爱护,却嫌人家的身份。” 原来如此。 陈杏儿恍然,大何娘子是个成过亲、生养过的,杨岑只肯将其收为外室,却不愿带回家中,给一个名分。 那他对何娘子的照顾,也算不无道理。 秦潇又道:“你可有想过,杨岑为甚坚持要你带她的小妹?” 陈杏儿说道:“是大何娘子的嘱托吧,她弟弟欠了债,银子还不上了。” 秦潇轻笑着颔首,“不光如此。” “哦?” “杨岑既想留下她小妹,又怕旧事重提,便想了个法子。” 秦潇垂着眼帘,琥珀色的茶汤在杯中轻晃,她浅啜一口。 “在绣楼留几个同样有问题的,要么脾气不好,要么干不动,或是总出岔子。”她说着,朝陈杏儿微微一笑。 陈杏儿目光闪烁,那不就是曹芳她们几个。 她如何不懂,杨岑留下这些人,就是为了掩护何娘子的。 只要大家都有问题,还麻烦不一,说不出哪个更惹人厌。 你嫌何娘子手艺不精,那至少人家做得完活计,还不跟主顾甩脸色。 可谓是没她不少,养她也不嫌多。 然而,这一切全都建立在,绣楼一直维持着往日的风平浪静,也要有陈杏儿当这个顶梁柱。 却在她罢工后,所有的问题都显露出来,曹芳是其中一个,何娘子也未能幸免。 秦潇说道:“他把你推到家兄面前,让兄长对素纱起了兴趣,位置是保住了,可又出现新的麻烦。” 陈杏儿立刻明白。 秦良煜对绣楼的态度出现了变化。 有句话杨岑说得不假。 吉祥绣楼往后会靠着素纱,得到更多高价的买卖,那些简单的、卖不出几个钱的东西,会慢慢淘汰。 秦良煜一定正有此意。 而这些,往日归谁做呢? 自然是何娘子。 杨岑怕是想到这点,又出于对大何娘子的眷顾,才想到这么个法子。 能不能做得来素纱不说,但他相信,兰草一个没缝过衣裳的都能被她带出来,只要跟着她,何娘子也定能精进。 呵。 对陈杏儿来说,杨岑那点私事她不关心,绣楼不是她的,想照顾谁都与她无关。 但素纱的生意不同。 这是她日夜不倦,用一针一线,从邱芸生到张二太太,得了一个又一个人的认可,才扶持起来的生意。 杨岑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利用她满足自己的私心。 “他为何不是借银子给何家,偏要弄得这么麻烦?” 秦潇嗤笑道:“你当她小弟当初做买卖的本钱,从哪儿弄来的。” 陈杏儿眉梢轻挑。 怪不得,杨岑给了两回银子,都让何家老幺败光了。 这次不敢出手,也算变相拉一把何娘子。 陈杏儿叹了声气,微微摇头。 她说道:“当务之急,是两件事,我想绕过杨岑,招新人进来,再一个,得弄清楚金管事的手段,不能坏了织坊。” “邱家那个?” 陈杏儿点了点头。 秦潇不屑一笑,“呵,这气运算怎么回事,偏就绕不开男人的外室了。” 陈杏儿微微一愣。 “难道…” 秦潇颔首道:“是你所想,金茂宇是外室之子,而他爹…” 她看着陈杏儿,露出一丝清冷又诡异的笑容。 陈杏儿瞳孔顿缩,差点跳了起来,“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秦潇还有闲心斟茶。 “他娶的可是邱掌柜的女儿!” 秦潇气定神闲的说道:“那个,反倒不是他亲生女儿。” “…” 陈杏儿完全怔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秦潇继续道:“邱岩是个上门女婿,婚配前签字画押,纳妾只能一个,后来邱夫人将自己的丫鬟许给了他。” 份额一满,即便生意越做越大,官府有文书的东西,他照旧不敢冒险。 “况且,邱岩能迅速收拢人心,一部分也是靠这个,布坊的老人见他守住约定,对得起邱夫人,也就更加信服。” 陈杏儿道:“可他后来有了中意的女子。” 秦潇看她一眼,神情有些古怪,“可不是后来有的,那女人和他一个村出身,自小的青梅竹马。” “…” “邱夫人可知情?” “谁知道呢。”秦潇说道。 怪道要把布坊留给金茂宇,却原来这个才是疼爱的长子。 陈杏儿心下叹气,真是一个赛一个胡闹,既放不下,又不肯妥协,最终逼得他人承受后果。 就像李耕,最初也答应过和离,可一旦发现她有利用之处,立马变了脸色。 “如何,知道了真相,有没有改主意?”秦潇问道。 金茂宇得到布坊是板上钉钉的,现在换个合作对象,也算是条捷径了。 陈杏儿笑叹道:“你莫要打趣我。” “呵呵,我知以你的性子,一定更加欣赏邱芸生。” “那六小姐可要帮帮我们?” 秦潇笑道:“帮你是自然,但邱芸生么,那是他自己的家事。” 陈杏儿摇了摇头,“这可不行,有些事,可是因你而起,还请小姐倾力相助。” “哦?” 陈杏儿笑了笑,说道: “让杨岑妨碍偃州的军饷,是你的主意吧。” 第156章 秦潇的报复 “哦?”秦潇似乎并不惊讶,依旧气定神闲的笑看着她。 陈杏儿同样不做解释。 她何时想到,秦潇与此事有关呢? 大概是从兰草讲述起吧。 看似大何娘子离开,杨岑继续打理绣楼,背后有秦良煜看着,可一切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结束了? 秦潇这种出身的千金小姐,能忍受被一个下人甩脸子,对方一点事没有,却是自己被占了铺子。 她若真的不在乎,也不会关心账本,甚至看账目就能对应每一位绣娘。 陈杏儿可没有忘记,前世为着军饷,杨岑是拿命付出代价的。 就他对秦潇的态度来看,也不能算是对秦府愚忠。 他既不敢得罪秦良煜,也不愿失了地位,必是个惜命之人。 为何没有做任何准备,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答案显而易见。 杨岑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而秦府,也没有人提醒他。 秦良煜视他为弃子可以理解,但别忘了,还有一个人,也跟他十分合不来。 秦潇。 陈杏儿拿出了几张书契,递给她。 “这是杨岑给我的其中几张单子,概是从府城来的,兰草觉得有些不对劲。” 秦潇接过书契,一一看过。 她每张只看两下便略过,而后道:“这单子是假的,你要是担心有误,我可以派人去查查。” 陈杏儿说道:“我带了人查这几户,如果是你出手,倒是更有保证。” 秦潇浅浅一笑,“邱家敢这么做,肯定会有所准备,随便找间宅子挂个牌坊,不是什么难事。” “从外地来的人,不熟悉府城的街坊门户,查不出什么。” 陈杏儿又问:“你觉得,是他们骗过了杨岑,还是他…” 秦潇随意瞟了眼手中的书契,“你想说,是我导致他狗急跳墙,所以要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 “你认为是他?” “呵呵,杨岑自幼就在府里的铺子做事,兰草都能看出的问题,他怎会大意。” 陈杏儿便笑道:“那就是了,你权当给自己善后,帮我们一把。” 她不单说邱芸生,而是把人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秦潇无奈笑了笑,又道:“我见你时便觉得聪明,可总也想不明白,你这般妙人怎会当了那么多年的哀妇。” 陈杏儿端起茶盏,静静看着已经退了些色泽的茶水。 不真正经历挫折,又有多少人懂得及时止损。 至少她算不得一个通透之人,若非上天垂怜… 呵呵,即便没有这场机运,身死化万物,终能带走所有的怨念吧。 况且,她也不觉得李家的下场能好到哪儿去。 她笑了笑。 “如今再看过去,的确像一场梦似的。” “你何时梦醒的?” “…大概是,注意到李耕的时候吧。” 当这个男人出现,瞬间打破了她为自己编造的假象。 什么平淡的日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没有刁钻的婆婆、难缠的亲戚、任性的孩子,等等一切… 随着一个谎言被打破,逼着她认清所有被亲手埋下的疾苦。 却为时已晚。 秦潇的脸上已不再有笑容,她问:“往后日子还长,可还有打算,再找一个男人嫁了?” 陈杏儿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是不愿心仪一个男子,还是不愿嫁人?” “…” 心仪一人? 她倒是未曾想过,似乎总被李家人和赚钱之事缠着,什么婚姻男女,好像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一样。 而以她现在的身份,嫁不嫁人,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有一回,兰草不经意提起赵江的母亲,说赵江对她很是上心,若不提他母亲,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要问陈杏儿什么想法。 那就是没有想法。 她从未生出过嫁给赵江的心思,不是因为任何困难阻碍,单纯就是不想。 她既不顾虑赵母的态度,也不会为赵江的善意而倾心。 想到此事,陈杏儿玩笑道:“许是我嫁过一回,如今反倒失了趣了。” 秦潇也淡淡笑了。 “失了趣么…”她口中喃喃低语。 陈杏儿见她神色似有些落寞,忽然想起,虽不曾问过年纪,但从相貌看,秦潇也不是个刚及笄的姑娘。 至少该比张家姑娘大一些。 她犹豫了几下,终是开口问道:“敢问…你芳龄几何?” 秦潇笑道:“你只比我年长四岁。” 陈杏儿没忍住,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是不是好奇,我为何还在家中?” 陈杏儿顿了顿,微微点头。 秦潇又道:“你就没怀疑,我和四姐姐一样,都是被接回娘家的?” 陈杏儿摇了摇头。 “为何,若我就是不愿盘发呢?” “…我好歹算过来人,是否婚嫁,还是能看出来的。”陈杏儿无奈道。 秦潇和丫鬟对视一眼,轻轻笑了几声。 “好了,不逗你。” “本是秦家有祖训,女子及笄,少说延后五年成亲,男子亦同,因而府上大多成亲晚一些。” 陈杏儿虽有惊讶,却又觉得挺有道理。 尤其是姑娘家,生在这般殷实的家族,何苦过早嫁进婆家伺候别人去。 不说秦府有祖训,旁的高门也有舍不得早嫁女的。 就连张二太太都说,若非沈家上门,舍不得机遇只得换了庚帖,自己就这么一个闺女,还想在身边多留两年呢。 可即便这么算,秦潇至今未嫁还是太晚了些。 还是说,秦良煜对她有什么打算? 论身份,栗阳府再没有能比肩秦氏的门第,要门当户对,像秦四小姐,嫁的就是远在偃州的蒋家。 遑论秦潇,只怕更要考虑周全。 “怕是大爷还舍不得你离家。”陈杏儿宽慰道。 秦潇笑了笑,没说是或否。 “其实要说我这铺子,这么些个麻烦,倒也和那劳什子的婚事有关。” 第157章 出手的缘由 陈杏儿问道:“你说过亲?” 秦潇笑道:“自然,这般年纪,少说也有过一两回的。” 嚯,还不止一回。 秦潇问她当初怎么说的亲,许是两人相谈甚欢,陈杏儿也打开了话匣子。 “村里简单,媒婆上门说了李家,那会儿我刚出孝,叔婶懒得管,也就我自己做主了。” “你没打听过,李家都是些个什么人?”秦潇问道。 陈杏儿笑了笑,“两个村子离得不近,我年纪不大也不懂这些,听媒婆怎么说便怎么认了。” 秦潇眼中滑过一抹心疼,“为何没有长辈看顾?” “呵呵,那时家中已无继续了。” 她这般说,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无利不起早的人,自然没有看顾她的意愿。 而王李氏看中的就是这点,她一个孤女,没有谈价钱的资格,且不信她家根本没留下银钱。 秦潇向后靠了靠,脸上带着一丝怅然,说道:“六年前,我祖母看中了一门亲事。” “在何处?” “你倒是一下就想到不在这儿。”她笑道。 陈杏儿想得不错。 “那亲事,其实就是四姐姐后来嫁的。” 蒋家? 陈杏儿两眼微微睁大,再次露出讶然。 秦潇说道:“我和四姐姐只相差一岁,虽说家中有祖训,但多年下来,并非每个族人都严格奉行,祖母的意思是先相看。” “只不过,连人选都有了,下面的人自然要准备起来。” 那年秦潇刚满十八,听说自己要嫁人了。 “母亲掌家,从公中播了银子给我准备嫁妆,因是蒋家,东西自然得挑好的,其中有数十间铺子,分别在栗阳府和偃州。” 陈杏儿道:“可后来嫁过去的…” 她微微颔首,“嫁的是四姐姐。” 秦潇执壶的手腕轻转,茶汤流入杯中。 “亲事快要定下的时候,叔父突然称四姐姐待字闺中,妹妹先出嫁如何说得过去。” 陈杏儿轻轻一笑,“我还道秦府如日中天,没人敢说三道四。” 秦潇笑道:“本就是如此,至少栗阳府没人敢这么做,可叔父既然提了,事儿就不好压下来。” “大小闹了三两月,最后还是祖母妥协,把亲事给了四姐姐。” 这属实是抢亲了。 可如今看,竟是那位四小姐替她挡了灾。 秦潇继续道:“人换了,嫁妆也得易主,但因当初筹备时,栗阳的铺子是母亲添了私房银子的。” 即是说,栗阳府这几间铺子的本钱,既有公中的,也有大夫人的体己。 “母亲的意思,把偃州的铺子给四姐姐,栗阳的还属于我,反正将来总得出嫁,只不过,有人不满意。” “而就秦府的规矩,未出嫁的姑娘不能有私产。” 原来如此。 陈杏儿说道:“杨掌柜以前是谁的人?” 秦潇微微一笑。 “他被分到了其中的一间铺子,呵呵,你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陈杏儿想想也就明白了。 秦潇手上的铺子都是极具争议的,在当时就是个烫手山芋。 当了这些铺子的掌柜,挣钱吧,会惹一些主子眼红,不挣钱,秦潇和大夫人也不是好惹的。 也不怪杨岑选了这条路,不论是不是合了性子,不赔不赚的确是个门道。 可事情并非这般简单。 她说:“我是想干脆把铺子还于府上,只叫母亲的私房拿回来就是,可即使这般,那些人还是不满意。” “为何?” “呵呵,说什么,不知店铺是赔是赚,不该平白让府里承担,最后还是祖母出面。” “她定了话,给这些铺子看三年,赚了,母亲卖给府里,赔了,府里不收,母亲可自行处置,但要把公中的银子还回去。” 陈杏儿的眉梢轻轻拢起。 这一听就是个坑人的买卖,大夫人出的本钱,赚了她拿不了铺子,赔了不仅自己担着,还要欠秦府银子。 “后来呢,是赚是赔?”她问道。 秦潇冷笑一声,“你看看杨岑,就知道了。” “…” “他自诩聪明,不赔不赚,两边都不得罪,可对于母亲来说,只要赚不了…” 就意味着要还秦府银子。 陈杏儿心中叹气,想也不难猜,当年置办铺子的本钱,应该是公中占大头。 也难怪秦潇对账本那般上心,原来并非单纯是兴致。 而在秦潇上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表明了态度,可惜杨岑没有选她。 她长吁一口气,“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家中并非富足,早年陪嫁也不过少许,在这种地方,手掌中馈,上上下下都盯着她。” “你说她有多少体己?呵。” 而秦良煜的做法,同样可以说不偏不倚。 虽然以身份来讲,他公然偏袒大夫人,家主的地位就有可能不稳。 何况正有人抢了蒋家这门亲事。 不过在陈杏儿看来,以秦良煜的手段,若非他默许,旁人岂能轻易抢了去。 “你的亲事,可是大爷另有安排?” 秦潇笑看她一眼,“当时并没有,只不过,兄长肯定没看上这个蒋家。” 连世家大族的嫡系都入不得眼,那么秦良煜谋划的,就只有京城了。 陈杏儿说道:“这么说,现在有人选了?” 秦潇微微一笑。 “朝中之人,还是…皇亲?” 秦潇说道:“他扔来几个本子,让我看看,也就是这回走之前的事。” 一边说着,她向檀月使了个颜色,丫鬟立刻拿出几本薄册,递给陈杏儿。 “…” 她看向秦潇,见她点头示意,接过了册本。 不得不说,秦良煜做的准备可真不少。 一人一张册本,上头不仅有姓名、画像、家世背景、身居官职,甚至详细列下了生平履历。 虽然算不得秘辛,但就写得这般详细,并任由秦潇选择,也称得上是上了心的。 直到她翻到最后一本。 “…” 陈杏儿忽然眉间紧紧蹙起。 无他,前面都是些个世家、勋贵,亦或朝中官宦和大有前景的士子,唯独这最后一份。 是偃州平叛军的主帅。 当朝六皇子,封凛王,赵涟承。 第158章 熟人 在陈杏儿看来就是疯了。 一堆人选里唯一的皇亲,仔细看还会发现,连履历都记得比旁人更细致,其本意如何不明? 秦良煜要秦潇嫁一个差点被秦、蒋两家联手害死的人。 而其本人,如今正在一手将蒋氏覆灭。 这算什么,嫁女求和? 还是作为下一步的谋划? 此举难道不是把秦潇往火坑里推? 秦潇觉得她的神情蛮有意思,问道:“你对凛王有印象?” “…” 陈杏儿顿了顿,而后轻轻摇头。 “你也看出兄长的意图了。”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秦潇,说道:“你自己怎么想?” “我么…” 不等她说完,茶间突然闯进来一个人。 一推门便喊道:“阿栖,听说你在这儿,出来怎么也不派人找我!” “…” 话音刚落,男人原本犀利的目光瞬间呆滞。 而同样怔愣的还有陈杏儿。 沈四公子? 秦潇没什么变化,淡淡地招了招手,让人进来,并对陈杏儿介绍: “他是沈家的老四,名唤墨砚。” 又对沈墨砚道:“你过来,这位是…” “见过的,浔安县的陈娘子。”沈墨砚笑道。 秦潇问:“你们认识了?” 沈墨砚一面朝陈杏儿见礼,一面回她:“在浔安的时候,你忘了,我和三叔接亲去的,嫂嫂那身嫁衣还是陈娘子的手笔呢。” 秦潇这才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沈墨砚又道:“陈娘子来得正好,自那日婚宴,我家一直惦记你的手艺,还商量说请到府里,娘子若是不忙,来我府上一叙如何?” 不等陈杏儿回话,秦潇的唇角翻起一丝危险的弧度,斜看着他,说道: “你倒是出息了,当着我的面挖人。” 沈墨砚愣了愣,来回看看二人。 随后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都忘了那绣楼是你的铺子。” 不过转眼他又恢复了笑模样,还说要请她二人上酒楼一叙。 檀月上前道:“四公子,膳食已经安排好了。” 秦潇对他道:“你要是不急,过来一起用吧,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沈墨砚自然没有不同意的,而这时,他不经意间看到了陈杏儿手上的册本。 “陈娘子拿的是什么,可叫我看看?” 陈杏儿尚在犹豫,余光瞥见檀月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 她笑了笑,说道:“沈公子见谅,此本乃与绣楼近日的生意有关,不便传于旁人。” 好在秦良煜弄这名册,倒是没在封面留字迹。 “原来如此,是我唐突了。”沈墨砚笑着道歉,可仔细看,他的目光依旧时不时落在这几本册子上。 “…” 陈杏儿心下叹了声气,在檀月微不可察的紧张中,将册本收进了自己的锦袋。 秦潇倒是一直没什么表情,到了时辰,便带大家开席。 虽是高门出身,沈墨砚却没什么食不言的礼节,在秦潇的身旁喋喋不休,也偶尔跟陈杏儿讨教几句。 秦潇安安静静吃自己的,似乎没有嫌他烦的意思,由着他在耳边絮叨。 陈杏儿看着二人,心中逐渐豁然开朗。 待至饱腹,秦潇接过檀月递来的帕子,优雅的擦拭唇角,沈墨砚也跟着一道落了筷子。 秦潇看向他,说道:“我记得沈家四季做衣裳,找的都是外面的绣坊?” 沈墨砚点点头,“府里一直没养绣娘,况且外头做得也不错。” 说着,还朝陈杏儿打趣道:“不过要是陈娘子有意,沈府肯定不会亏待。” 又被秦潇瞪了一眼。 “哈哈哈,阿栖,你继续说。” 她对陈杏儿解释,那是自己的小字,沈墨砚又从旁插话。 “她一直到两岁都是个小哭包,表姑姑找了清平观算字,说她命里过水,就取了个带木的小字。” 秦潇被他揭了短,没搭话,倒也没反驳,依旧是一脸冷冷清清的。 可沈墨砚说完,又咕哝了一句:“就是太过了些。” 陈杏儿想起,秦、沈两家的确是姻亲,也难怪这两人身上是连着亲的。 等他安静下来,秦潇才继续道:“你常在外面跑,打听打听,有没有手艺好,又无需照顾家里的绣娘,愿意去浔安县。” “去浔安做什么?” 秦潇告诉他,绣楼需要招人的事。 “浔安的人就那么些个,还得在外面找找,杨岑不肯配合,我担心他从中作梗,身边近的丫鬟又出不得府。” 沈墨砚执扇子轻敲着手掌,“原来如此,放心,既是你们要用,我且亲自带人找去。” 秦潇点了点头。 她又对陈杏儿说道:“可要在府城游玩几日,我带你住进府里,兄长不在,也用不着见他。” 沈墨砚也殷勤地邀请,“对呀,陈娘子多住几日,我知道好些地方,带你们好好玩玩。” “你不是说亲自找人吗?”秦潇瞥他一眼。 “…” 沈墨砚只是和她笑,张开扇子,装模做样地扇两下。 陈杏儿摇了摇头,“不必麻烦,剩下的单子也要紧,还是得赶紧回去,只劳你费心查过那些个。” 秦潇颔首道:“也好,等有了消息我给你去信,明日让人送你们回去。” 商议过后,陈杏儿回到客栈,见到了奔波一日的石头。 果真如秦潇预料的一样,石头只寻到几间挂了牌坊的宅子。 他不能擅闯查探,而敲门后,有的应了,有的怎么也不见人出来。 “他们好生狡猾,有的宅邸是住了人,但主人根本没订过素纱绣件,单子是假借了他们的名字。” 陈杏儿拿出绣单,让他找出其中被冒名的几份。 此事并不简单,这么大的纰漏,杨岑的确不可能没有发现。 “剩下的六小姐会派人查,咱们收拾包袱,明日赶回县里。” “是。” 第159章 金茂宇的手段 兰草再三确认,挑出了绝对没有问题的单子。 然而仅是这些,数目也依然可观。 兰草还告诉她,织坊那边出了点问题。 原来,金茂宇在县城起建布坊,出了更高的价钱,带走了工地上一半的工匠,做杂工的也全都跑去了。 “哼,他又不是找不到人,就是故意跟我们对着干。”兰草愤愤不平地说着。 陈杏儿说道:“不提工匠,做杂工的还不好找么。” 兰草说道:“他出的价钱高,起初这些人都过去看,你猜那边监工的谁?” 陈杏儿顿了顿,“…李耕伤好了?” 兰草点了点头。 “看着不像好全了,但起码能走动,李耕专挑在咱们那儿干的人,不是故意是什么。” “张府那边怎么说?” “这会儿重新找人呢,耽误工期是一定的,如今城里城外找活的,最先去的都是姓金的那边。” 兰草想到了什么,又说:“倒是也有人留了下来,就有那个冯家的媳妇。” 她? 陈杏儿想起那个跪地哭求的女人,却原来,她着实是个踏实的。 她心中摇头,冯二麻子到底生在福中不知福。 陈杏儿在屋中慢慢踱步,忽然说道: “你说,金茂宇为什么要找李耕?” “…他不是为了对付你么。” “所以说,为什么是李耕?” “…” 兰草不解。 陈杏儿低垂着眼眸,低声道:“我若是还在李家,他找李耕的确能遏制我,或者李耕还有县丞的官位。” “可如今…” 如今,他们早就和离不说,李耕还犯事被摘了官帽,甚至得罪了衙门。 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作为威胁的? 金茂宇又不是傻子,绝不会做一笔赔本买卖。 兰草则愤懑的说道:“就算你们还是夫妻,挣银子的是你,他除非把人打死算了,否则也没理由把你送给邱家。” 理由? 陈杏儿微微眯起眼睛。 而在这时,门外传过两个绣娘嬉笑的声音。 “…快别作弄这些个。” “怕什么,你就跟你表哥私下说几句话,让他看见,信不信立马就会醋了,抓耳挠腮要回家找你呢。” “讨厌。” 陈杏儿静静凝视着屋门。 “杏娘?”兰草唤她。 她唇边慢慢浮起一丝不屑的笑容。 “原来如此,打的是这个注意。” “什么?” 陈杏儿说道:“在旁人眼里,李耕和我的关系是什么?” “…和离的夫妻?”兰草说道。 她颔首道:“和离,但首先是夫妻,女子七出之罪中,有一条正是他能利用的。” 兰草却是一脸疑惑,“哪一条?” “淫。” “…” 兰草更加困惑了,甚至露出明晃晃的惊讶。 “怎么可能,你干什么了他敢这么污蔑你!” “就因为你打交道的是一些男子吗,可生意本就如此,再说你和他们见面,不是我也会有铁斤在场!” 陈杏儿笑道:“但他至少懂得如何诽谤,和离是我提的,倒打一耙说我是因旁的男人才要离开他。” “什么男人啊?” “他们针对的是这门生意,你说是谁?” “…”兰草愣了半天,一拍脑门,茅塞顿开。 “邱芸生!” 陈杏儿笑着颔首,踱步回到了椅上。 加上听她说了金茂宇的出身,兰草的表情就像看见一坨屎。 “这么作贱人的手段,也就这贱种才想得出来。” 陈杏儿不置可否。 兰草想了想,又道:“那也不怕,再怎么着,衙门是向着咱们的,他又拿不出证据,唐县令岂会受他摆布。” 陈杏儿却道:“如若他告我们的地方,不是浔安呢?” “…什么?” “呵呵,邱家是府城的买卖,在外开间分铺,遇到了李耕,得知他要告妻子红杏出墙,而那奸夫是府城人。” 兰草恍然大悟,由于邱芸生是府城来的,李耕的确能直接告到府衙。 而邱家,一定早就做了准备。 “那怎么办,先跟府里商量,让他们出面压下吧。”兰草一脸担忧道。 陈杏儿摇了摇头。 “所谓咱们背后有秦府,说白了,其实就是大爷和六小姐这一支,大爷又恰好不在,六小姐一人的名头,只怕不如邱家好用。” 她此次也意识到,即使是秦府,其内部也在相互掣肘,只怕有不少人,巴不得见到秦潇吃个闷亏。 再者,她没说的是,秦良煜本就有意让李耕牵制她,他出面,只怕还会做什么手脚。 兰草焦急的说道:“可总不能干等着,看他把我们告上去。” 陈杏儿笑了笑。 “自然不能。” “你有什么法子?” “先发制人。” 陈杏儿说道:“他们想把案子弄到府城,就是因为那儿对他们有利,而我们,也有这种地方。” “…县衙?” 她轻轻点头。 兰草说道:“可是,县衙比不得府衙,就算在这儿告赢了,他们也能再上府城。” “那要看你告的是什么。” “嗯?”兰草微微一愣。 陈杏儿笑道:“你不是说,他们出高价抢走了工匠和工人。” “…是。” “赔款给了吗?” “什么赔款?” “他们抢了人,导致工期被耽误,损失当然要由违约的承担。” 也就是说,那些跑掉的工匠作坊和工人,都得赔钱。 兰草说道:“可…他们就是少拿了些银子,至于赔钱…没这个规矩啊。” “呵呵,许是咱们不知道。”陈杏儿笑了笑。 “你且上张府,我们出其不意,别给对方拿主意的空子,至于怎么告,就要看张员外的本事了。” 话音未落,她也动身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兰草问道。 陈杏儿回过头,笑着道:“邱家能找官府帮衬,他怎么以为我就不行?” 第160章 当堂对质 李耕又被带去了衙门。 对于浔安的百姓来说,都显得见怪不怪了。 梧桐街要新开的布坊,的确得了众人不少关注。 陈杏儿一边观赏受审,一边听着周遭津津乐道。 无论是这些工匠,还是李耕的反应,果真尽在意料之内。 “我就说,他们前头盘下的店面好好的,何至于全都拆了。” “听说是府城来的大商户,看不上咱们这地界儿盖的房子。” “哼,那还不是用的县里的工匠!” “得亏张员外告了他,哪是想好好做生意啊,就是想弄得别人做不了!” 张员外率先将一批工匠告到了衙门,称他们擅自违背契约,必须照损失赔偿。 工匠和一群杂工被带来衙门,金茂宇的布坊也暂时搁置下来。 这些人无权无势,突然得知要吃一场大官司,哪个不害怕? 他们一边求饶自辩,又把矛头引向金茂宇,称金老爷答应了善后,出了问题也是织坊和布坊没谈拢,不关自己的事。 而这时,张员外又提出,布坊招工,偏偏监工选的全是在自己工地上干的,怀疑他是故意所为。 于是唐为仁传来了金茂宇和李耕。 这两人一来,自是也喊冤枉。 至于张员外提的赔偿,金茂宇一概不认,他岂会为了工匠出几百两银子。 他一通辩解,矛头又转回到工匠和一众杂工。 “小人们真的冤枉啊!”工匠哀嚎着,“张老爷找我们干活之前,可没说过不干了就得赔银子,我们也没多拿他的!” 听着似乎有些道理,但张府的讼师也不是吃闲饭的。 此人不急不躁,说道:“条款上未写明中途擅离,须得赔偿。” “你看,你也说了没有!” “几位莫急。”那讼师晃了晃扇子,“只是不曾具体到此事,但条款中早有写明,致使工地遭受损失者,须得赔偿。” 工匠们立刻辩解,他们没有弄坏任何东西,之前都做得好好的。 “可东家与作坊商议,按既定人数推算出工期,工匠擅离,直接导致工期延误,织坊不能按时开张,这不就有损失了。” 工匠们傻眼了,他们没想能绕回来,遑论那些只干些杂活的人。 平日里做活,不都是说不干了就走人,哪个东家会计较这些的。 可讼师还有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倘若人人都像这般,半途而废,虎头蛇尾,岂不逼着招工的东家抬高价钱。” “长此以往,人人为利而不受信,乱了套,大家还做什么生意。” 工人急了,“大人、大人我们冤枉!我们没想算计东家,就是看给的银子多就去了,谁不想多挣银子啊!” 衙门外的人群连连点头,有银子不拿那是傻子。 而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突然传来一声: “那为啥挑的全是织坊那边的人,别人都不招,该不会是商量好的吧!” 人们一听,心道是啊,不能这么巧吧。 “你看还有几个瘦子呢,老子可比他壮实多了,也不说叫我试试,直接就给赶了。” “老刘你的力气可大着呢,为啥不选你?” “我哪知道,我叫老爷看看我能搬的,就那监工,听也不听一个劲儿挥手,可一回头,直接让一个瘦猴儿进去了!” 讼师称,这场招工疑点重重,怀疑就是冲着织坊来的阴谋。 一群穷做工的,哪扛得住这个,连声求饶,称自己绝对不知情,大不了再回去给张老爷干活,千万别罚他们。 另外几个工匠想了想,也说可以回去继续干,只要不再告他们赔偿。 李耕愤恨地指着他们:“你们竟敢出尔反尔,对布坊就不是违约了吗,我们也能告你们赔偿!” “这…” 工人们彻底慌了,以为自己就是占个便宜,想多挣些银子,怎么现在里外不是人,都要针对他们。 “金老爷、张老爷,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呀!” “大人,县令大人,求您为我们做主啊!” 衙外的人们,有的同情,有的感叹,也有的冷嘲热讽。 兰草走到她身边,同样撇了撇嘴,“现在知道麻烦了,前头背信弃义违约的时候,走得可是爽快得很。” 陈杏儿笑了笑,问她东西准备得如何。 “都拿来了,连着六小姐寄的都有,我们什么时候进去?” “不急,等张员外先结束。” 堂中,讼师将矛头指向了金茂宇二人,强调他们恶意针对织坊。 金茂宇冷笑一声,问他如何证明。 讼师不慌不忙道:“织坊乃是合伙生意,其中有吉祥绣楼的绣娘,陈娘子入伙的银子,李耕和陈娘子有何矛盾,想必不用在下多说吧。” “血口喷人!”李耕斥责道。 讼师轻轻一笑,“李监工不必强词夺理,你犯的案子不说衙门有记录,便是浔安的百姓也都再熟悉不过。” “我是被冤枉的,朝廷已有文书,你敢不认朝廷之言!” “我说的不是暴乱呀,陈娘子当初要求和离,李监工虽然答应了,却一直怀恨在心。” “荒唐,我何时记恨过。”李耕冷哼道。 讼师不慌不忙道,“李监工的家人,一直污蔑陈娘子与县衙的官爷有染。” “那是…” “李监工曾任县丞时,不仅囚禁过陈娘子,还特意请清平观道长指认她为妖。” “…那些都是误会!”李耕狡辩道。 讼师又说道:“而至于当日和离,衙门判了李家和陈娘子,双方赔偿一笔绣件的银两,据我所知,李监工不曾给过吧。” “…” 李耕哑然一愣,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他怎么还会记得。 讼师突然大声道: “正是李耕对和离一事不满,又为彻底摆脱欠债,不惜一切代价针对陈娘子,企图令其血本无归,以报心头之恨!” 第161章 李耕的臆想 “一派胡言!”李耕大声怒斥。 讼师责笑道:“哦,那么还请李监工解释,方才我提出的问题。” “…” “李监工为何不还银子?” “只不过是忘了…” “你为何要请道长做法?” “那是误会…” “你为何囚禁绣楼的一众绣娘?” “那也是…” “为何污蔑陈娘子有染?” “她本就不干净!” “赵班头跟陈娘子清清白白…” “谁说是赵江,她的姘头分明就是那个姓邱的!”李耕怒而喊道。 话音刚落,四下一片寂静,堂下所有跪在地上的人,脸上全都布满了惊讶。 金茂宇皱了皱眉,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与此同时,衙门外也炸开了锅。 “他说的…” “放屁!陈娘子是什么人,从白天到晚上的都在绣楼,平日就属她干得最多!” “就是,那李耕被抓回来就和离了,他知道什么呀。” “…说不定,是他不在的时候呢?” “他不在咋了,陈娘子做活不是为了养家?她要是真找了男人,那我每回去绣楼,都能找见她怎么回事?” “对啊,就说她休养那段日子,也让人上门的,我去的时候可没提前打过招呼。” 衙门外议论纷纷,而里面,不仅赵江,一众衙役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唐为仁中中拍下惊木。 “李耕。” 他沉声质问:“你可是在说,怀疑陈杏儿不贞?” “…” 李耕的脸上飘过一阵惨白,却不是因为心虚,而是发现入了人家的套,背离了计划。 原本,他应该在府衙告那对狗男女的。 没错,李耕并不认为自己污蔑了陈杏儿,甚至发自内心相信这件事。 早在他见到陈杏儿和邱芸生在茶楼,便已是这般相信了。 只不过那时,比起两人有什么龌龊,他更担心邱芸生的身份,对自己有没有威胁。 他从来就不信,陈杏儿能像个男人一样,有模有样的谈什么狗屁生意。 而后来,他又怀疑过她跟赵江,还觉得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和离了对自己反倒是件好事。 只不过在他当了县丞后,才发现二人之间没有淫乱的交际,这才明白,有些事不过是赵江一厢情愿。 想到这,他不禁冷笑着看了眼赵江。 讼师笑了笑,问道:“虽说陈娘子不在场,但此事有关女子名声,若其无辜,审问反倒有些作贱了。” 唐为仁道:“是否入堂,由她自己决定。” “县令大人,我在。” 随着众人目光汇聚,陈杏儿带着兰草,走进了堂中。 李耕阴鸷的看着她,金茂宇眼中神色不明。 陈杏儿却连一个眼神都不屑施舍。 她看了眼讼师,后者点了点头,继续发问: “请问李监工,你所说之人,可是邱氏布坊的管事邱芸生?” “…” 见李耕不说话,讼师又提醒道:“若一味回避,我便认为你自知所言不实,乃故意诬陷陈娘子的名声。” 李耕顿了顿,“…是邱芸生。” “呸。”兰草闷声骂道。 讼师说道:“李监工认为,陈娘子和离后遇到邱芸生,还是和离之前,二人便已相识?” “当然是和离以前。”李耕说得斩钉截铁。 他甚至怀疑过,陈杏儿策划一切,也有邱芸生的算计,目的是为了把她纳进邱家。 而金茂宇找到他时,说陈杏儿如何坚定的选择邱芸生,更是让他坚信不疑,邱芸生要在浔安开织坊,就是为了她。 他称自己见过两人在茶楼见面。 陈杏儿说道:“那日邱管事来浔安找杨掌柜,掌柜不在,才由我出面商谈,且当时,邱管事的随从和兰草都在场。” “哼,你们可是一伙儿,说不定就是帮着看门的。”李耕冷冷嘲弄道。 “混账东西!”兰草怒道。 陈杏儿拍了拍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 “既然如此,可否请县令大人查一查,城门的出入记录?” 唐为仁问:“为何要查出入记录?” “邱管事说过,他是为了素纱才头一次来到浔安县。”她说道。 听到此话,李耕和金茂宇大惊失色,一齐转头看向她。 讼师说道:“李监工在和离后见到了邱公子,若依他怀疑,陈娘子乃是婚内不贞,邱公子一定在前九年中进过县里。” 兰草冷声道:“若不然,便是李耕毫无根据,只因心中怨愤,故意污蔑女子名声。” “我没有!”李耕大喊道。 他紧张地看向金茂宇,期盼着无论如何,邱芸生以前肯定来过浔安。 却见金茂宇低下头,眼中露出疑惑。 “…” 不可能! 那对狗男女绝对有问题! 况且…况且,邱芸生是个生意人,栗阳府的布料生意都是邱家做的,他不可能九年都不曾来过浔安。 除非… 李耕阴鸷地看向上首。 这一切都是串通好的! 陈杏儿这个贱人,一定提前找到了衙门,唐为仁会帮她做伪证。 见唐为仁让衙役去查册目,李耕心中嗤笑他装模作样,又想着要不要当众拆穿。 …不行,上次娘这么做,就遭到他们报复。 而在这时,另有衙役带了几人进堂。 “大人,我们是县里几家商铺的掌柜。” 金茂宇和李耕疑惑地看去。 唐为仁问:“为何前来?” 其中一人上前道:“大人,我们听闻诸位争议之事,有关邱公子和陈娘子,有些话需要禀告。” “嗯。” “回大人,我们各自都有布料的买卖,栗阳府九成的布匹出自邱氏布坊,布坊便是所有的货源。” 金茂宇插话道:“既然如此,邱芸生必然在来此地谈过生意。” 他想无论县衙查到什么,都必须让人怀疑邱芸生来过。 却听那掌柜道:“我们不曾见过邱公子。” “…” 他神色一怔,“怎么可能…” “邱公子可是布坊的二把手,浔安县其实只有两家店铺,直接从布坊进货,其他的都从这两家买进。” “而我们进货的两家,只能和下面的管事商谈,不说邱公子,就连这位金公子也是不曾见过的。” 听了他的话,金茂宇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兰草凑近了些,小声问道:“你找来的?” 陈杏儿笑了笑,“再不联手,难道干等着金茂宇,把所有人饭碗都砸了?” 第162章 诬告反坐 那衙役回来后,回禀道: “大人,已查过入城册,今岁之前,邱芸生没有出入。” 金茂宇瞳孔一缩,而比他更加惊讶的还是李耕。 “不可能!”他下意识脱口道,难以置信地看向陈杏儿,眼中闪烁着浓浓的震惊。 兰草冷笑一声,说道“哼,有什么不可能,杏娘以前不是做工,就是回家伺候那刁蛮婆子,想找汉子也没那空闲。” “你不信官府的记录,要不问问绣楼的人,再问问过去那些邻居?” 李耕不安而又愤怒地移开目光。 讼师上前道:“大人,既已查明,此乃无妄之灾,李耕仅凭一念之词,诬蔑陈娘子和邱公子的清白,而与金公子狼狈为奸,构陷织坊。” “等一等。”金茂宇拦下他的话。 “李耕征战沙场多年,初回家中便遭遇妻子和离,又见男女二人私下会面,生出这种想法实属常理。” “再说,顶多算是误会,岂能说我们故意构陷?” 陈杏儿笑道:“呵呵,金公子所谓常理,就是把不利于女子清白的话,到处嚷嚷?” “这…”金茂宇顿了顿,“不过是在气头上,人之常情。” 陈杏儿轻蔑一笑。 “既然如此,辱我清白乃是事实,我现在也在气头上,便要他做个交代。” “你…” 陈杏儿朝上首伏身,说道:“大人,李耕告我与人有染,既事实真相大白,我请当堂判他诬告之罪。” “陈氏!”金茂宇大惊失色,震惊她怎么敢。 李耕也怒道:“我何时告了你,今日分明是因你们才来!” “难道大家都听错了,你没在堂上说我不清白?”陈杏儿冷笑。 “你!” 他分明是在讼师接连不断的质问下,不小心说出口的。 李耕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们彻底中了这贱妇的计! 显然金茂宇也想到了,十分不满地瞪向他。 事已至此,李耕只得咬牙忍下屈辱,说道:“大人,此事是我误会了,我愿意向…向陈娘子道歉。” “大人,我不接受。” 李耕心下一怔,目光阴鸷地瞪向她。 那眼中仿佛在警告,让她适可而止。 陈杏儿觉得好笑,这么多日过去,他哪儿来的底气以为自己还有威胁? 唐为仁问道:“你想如何?” 陈杏儿伏身道:“前有道士做法,后有他母亲和他接连谪辱,请大人以刑处罚,否则,怕是难以令其引以为戒。” 金茂宇眯着眼睛看向她。 可眼下,不光陈杏儿有此诉求,衙门外的百姓也纷纷认同。 想必着实受够了,李耕像个搅屎棍似的,天天缠着早就和离的娘子不放。 女人们觉得他狼心狗肺、睚眦必报,男人们也觉得此人小肚鸡肠,一点没有男子气概。 金茂宇知道,李耕是逃不过一场刑罚了。 可就在唐为仁下了判决后,陈杏儿又要求: 让其母王李氏一并观刑。 “陈杏儿,你休要过分!”李耕似怒火从口中喷涌。 金茂宇也道:“县令,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讼师说道。 “大人可记得,前些日子,李耕之母也是在这堂中,污蔑陈娘子和官爷不清不楚,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 他看了眼怒火中烧的李耕。 “既然母子连心,便该让她知道刑罚是如何来的,否则,等李监工顶着伤回去,怕是又要诬陷衙门徇私枉法。” “你!” 唐为仁一拍惊木,做下决断。 “传王李氏。” 金茂宇目光微闪,说道:“县令大人,这些说到底,还是李耕和陈娘子的私事,何至于说我构陷他们。” “岂不也是诬告?” 唐为仁看向陈杏儿几人。 “我不过是想开间布坊,更是为了日后福泽浔安,还请大人明镜高悬,还我一个公正清白。” 金茂宇看着他,眼中带着提醒,并有一丝得逞。 陈杏儿敢说李耕诬告,他自然也可以。 他们拿得出自己构陷织坊的证据吗? 讼师说道:“布坊为何挑的都是我们工地的人,还请金公子解释一二。” 金茂宇面不改色。 “浔安县能找的人就那么些,你们几乎全请去了,我找人都得出高价,至于他们怎么商议的,与我有何干系。” “金老爷!”工匠们大惊失色。 “至于那些杂工,”他笑了笑,“既能被你们看中,自然有可取之处,李监工看上不也理所应当。” 他的话几乎滴水不漏,得意又危险地看了眼陈杏儿。 仿佛已经势在必得。 陈杏儿不过轻轻一笑。 “金公子狡辩的本事,真叫人开了眼界。” 金茂宇笑道:“陈娘子说得哪里话,我既知你和李耕不睦,有此误会也能理解,只要娘子肯道个歉,我亦不愿与女人计较。” “但若娘子执迷不悟…” 他朝上首作揖,说道:“只能请大人做主,还我一个清白。” 唐为仁严肃地看向陈杏儿,心道她不能没有后手。 “呵呵呵呵。” “你笑什么?”金茂宇不满得看去。 讼师并不回答他,反而对陈杏儿问:“敢问陈娘子,您是否与织坊合作了一门生意?” 陈杏儿颔首道:“是,近日流传广泛的素纱,乃邱公子所制,他为我绣楼供货,我们则是接素纱的绣件。” 她能绣素纱这件事,在浔安早已慢慢传开了。 但大家还是头回知道,素纱的来历就是织坊的主人邱公子。 “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你们现在提它做什么?”金茂宇微微蹙眉。 讼师不理他,继续问:“听闻最近,吉祥绣楼接了许多素纱的单子?” “是的。” 金茂宇眉间的皱痕更加深邃。 讼师又问:“陈娘子有何发现?” “是有些不对劲。”陈杏儿唇边划过浅笑。 “我们查到,许多府城来的订单,其上姓名,找不到与之对应的真主顾。” 第163章 金茂宇阴谋毕露 金茂宇瞳孔一震。 她是怎么发现的? 难道秦府察觉了…不可能,姓杨的保证过万无一失。 他连忙说:“陈娘子,有关你绣楼的单子,你改日再报官不迟,眼下商议的可是另一件事。” 又看向唐为仁,“大人,我不说日理万机,也是有要紧生意的,在这里浪费时辰,有任何损失难道陈娘子赔我?” 陈杏儿笑道:“金公子何必着急?” “哼,不是你的生意你自然不…” “这不是正要问公子,对我这些有问题的订单可眼熟?” 金茂宇眯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哼,陈娘子该不会要污蔑,是我弄来的。” “呵呵,是不是污蔑,不都是看证据说话么。”陈杏儿笑道。 “…” 金茂宇目光中透着阴险,他依旧不信,即便她发现了,又能找到什么证据。 讼师说道:“陈娘子,还请将证据呈上。” 陈杏儿轻轻点头,对身旁的兰草示意。 她拿出两叠契书。 “秉大人,有问题的订单分两类。” “一种是有其人,却未曾下过单、签过契书的。”她呈上一沓。 唐为仁翻阅一遍,问道:“你可曾一一确认?” “是。” 陈杏儿又交上几份,“经他们确认,以文书签字画押,担保不曾订过绣件,未免再生误会,这些文书都有府衙作证。” 金茂宇捏紧了拳头,渐渐感到掌心冒出汗液。 是谁干的? 邱芸生? 不可能,府里有眼睛盯着,他去哪儿自己都会知道。 何况他早有交代,不能让邱芸生出现在府衙和秦府,一有迹象就拦下。 难道是… 可想到这个答案,他头顶更是冷汗直冒。 他稳了稳心神,再次强辩道:“这、这也不能证明就是我做的!” 陈杏儿微微一笑,“公子莫急,我不是说了,一共有两类。” “…” 在金茂宇紧张的目光中,她送上了第二份文书。 “大人,这三张单子,经查证,并无对应的主顾,但依照上面的地址,查到其宅邸是租赁的,而租户姓名与契书不符。” 讼师问:“会不会也是假借租户之名?” 陈杏儿摇了摇头,“并不是,我们查到,租下该宅邸的。” 她看向一旁。 “正是金公子本人。” “…” 众人一并望去,金茂宇咬牙再辩,“我不过是租了间宅子,有何不可?” 陈杏儿说道:“在宅邸中找到的,只有几个小厮,经审问,他们都是邱府的下人,还是专门服侍金公子的。” “…那是我在外置的宅子,我的人住在那儿有何不可?” 陈杏儿笑了笑,“那就要请问金公子,定绣件就定绣件,为何偏偏留个假姓名?” 金茂宇反驳道:“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我的宅子被人利用罢了!” “你还狡辩!”兰草斥责道。 “哼,除非你拿出证据,否则就是污蔑!” 讼师不紧不慢地问道:“陈娘子,同样是主顾不曾下订,您怎么确定前头的契书,不是那些住户签的?” 陈杏儿说道:“一是这些住户家财不丰,以契书中绣件的价钱来说,他们无力承担,再一个…” “已经查实,这些人的字迹、指印,皆与契书留下的不符。” 不知想到什么,金茂宇瞳孔骤缩,嘴唇突然变得惨白。 只听陈杏儿一字一句道: “至于从金公子宅邸中找到的人,其笔迹、指印,都和契书对得上,唯独不符的,就是姓名。” “…” 金茂宇张着嘴,两片唇瓣止不住地颤抖。 陈杏儿看向他,说道:“那些人在契书上作伪,已经全部关于府衙,他们都已招认,是受金公子你的指使。” “…” 金茂宇掀起眼皮,眼看她又将一纸文书交给衙役,送到了唐为仁的案上。 继而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 他如何也想不明白,陈杏儿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还是说,杨岑表面上找他合作,实则私底下让陈杏儿揭穿一切。 他这是被人耍了! 金茂宇阴鸷地想着,心有不甘的瞪着陈杏儿。 陈杏儿带着淡淡的笑,望着唐为仁一一阅过所有的文书。 兰草问过她,金茂宇的目的是什么。 倒也不难猜,素纱做起来耗时又耗力,本钱高一般的绣件一倍不止。 仔细看,这批有问题的订单,协定交货的时间都差不多。 等费尽心力做好交货,一批找到主顾可人家不认,另一批则连人都见不到。 拿不到银子还是小的,就怕到时跟对方起了冲突,再到衙门惹官司。 而那些找不到主顾的绣件,会被另外交易,等卖出后,金茂宇的人再出现,称绣楼违反约定,擅自卖了自己定的绣件。 几番之下,吉祥绣楼的名声坏了,对秦潇就是一笔损失。 而人们得知做个绣件,惹出这么多乱子,也会心生芥蒂,连带素纱的买卖也受到影响。 织坊的生意出了问题,邱芸生就会失去倚靠。 此计若得逞,可谓一石三鸟,陈杏儿、邱芸生以及秦潇,都被算计进去。 陈杏儿心中默默叹气。 好在发现及时,秦潇的动作也十分利落。 唐为仁神情带着严峻,重重拍下惊木。 “金茂宇,你可知罪!” 金茂宇“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豆大的冷汗一颗接着一颗,顺着耳鬓掉落在青石地板。 陈杏儿心道,让他恐惧的不是县令,而是这件事,乃秦府亲自出手查的。 即便秦良煜不知实情,事情既已发生,便不会下秦潇的面子。 金茂宇搞砸了。 这时,还在一旁的几位掌柜,一同上前道: “大人,金公子自称做生意,实则次次针对这儿的商铺,长此以往,唯恐对浔安的经商不利啊。” “是啊大人,邱家若真心合作倒也罢,可铺子还没开,就已暴露其狼子野心,以后还不知要出多少事!” 第164章 警告杨岑 “是啊、是啊…” 衙门外的百姓也纷纷议论道。 “我还说怎么找了李耕,他名声都成那样了,哪个商户乐得用他,难怪呢,原来是狼狈为奸!” “按说一个布坊,一个绣楼,合作才是正道啊。” “哼,那你不看,吉祥绣楼早就跟织坊合作了,姓金的没分到羹,记恨了呗。” “怪了,我怎么听说他们是一家啊?” “就是啊,都是邱氏布坊的人呀,咋还打起来了?” “哎哎,我二叔跑货的,他去府城那边时,听到些消息,这邱家最近不安生呢…” 金茂宇紧紧捏着拳头,眼中又是惧又是怒。 唐为仁下了判决。 所有的问题契书,其契约作废,若有在做的绣件,由金茂宇赔偿价钱,并收回其在浔安的门店,往后三年不得在此地开设店铺。 李耕被判诬告,罚掌刑。 王李氏刚被带到之时,正好听见唐为仁念下判决。 她一听儿子又要挨打,立刻跳起来要闹。 “本堂当众审案,执法公正,王李氏,你若再闹,则刑罚加倍。”唐为仁警告道。 王李氏眼里泛着泪花,心疼地看着儿子。 衙役手执木板,一下接一下重重扇在李耕的脸上。 可无论王李氏怎么哭,无论李耕如何羞愤。 周围只有嘲弄和叫好的声音。 如今这县里的百姓,只怕再无一人同情这对母子了。 而金茂宇设计欲构陷绣楼,本还要再判牢刑,只他交了保释的银子,才免了牢狱之灾。 退堂后,几家店铺的掌柜来到陈杏儿面前,与她道谢。 “我们先前有此怀疑,只是邱家势大,不敢找他们询问。” “还是陈娘子胆识过人,若非您当机立断,只怕往后真要着了邱家的道,我们本就是小本买卖,可是再没有出路了。” “我等在此谢过。” 之后,他们又提出担心,那位邱掌柜会不会再蓄意报复。 陈杏儿笑着道:“诸位不必担心,邱家许是不再供给货物,但将来有了织坊,整个栗阳府会有第二个货源。” 至于报复,呵。 邱家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秦潇虽然做不到多少实质性的报复,但从往事看,秦良煜为了平衡府中势力,只能持中立的态度。 但这并不意味着,邱家能联合一个小小管事,算计秦府的主子。 尤其还是他的妹妹。 “…” 杨岑看着屋里的几人,脸色难看至极。 “老爷,他们是…” 大何娘子刚一进来,就被兰草抓住胳膊,又被石头押了出去。 杨岑隐忍地看着陈杏儿,没想到她能查到大何娘子,还敢擅闯进府里。 陈杏儿坐在椅上,悠闲地端着茶盏。 “杨掌柜这宅子修得不错,您倒是比金公子出手大方,整座买了下来,供这位何娘子住得舒畅。” 杨岑皱了皱眉,“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陈杏儿笑了笑。 “如今看,我跟您的想法早就背道而驰了吧。” “…” “我一心想好好做生意,可掌柜的,你只想不温不火地养着几个小娘子。” 杨岑叹了声气,“你莫挖苦我,我与何氏两情相悦,并未害过谁,你当初日子贫穷,也是得我看中,才有了这份差事。” “是,此事我的确感谢掌柜。”陈杏儿笑道。 “以及六小姐的赏识。” “…” 她这是告诉杨岑,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脸上贴金,秦潇在背后的付出,她也尽数知晓了。 杨岑说道:“那你现在想做什么。” 陈杏儿笑道:“呵呵,以我真正的想法,自然是辞了那些不中用的人。” “不行。” 杨岑不容置疑道:“她们都和曾经的你一样,需要这份生计,你如今发达了,难道就要剥夺她们的生存之道?” “生存之道?”陈杏儿冷笑一声。 “难道在掌柜看来,我曾经白拿了绣楼的银子?” “…” “我从不看低任何人为了生计,极尽所能,但掌柜的扪心自问,如今绣楼还有几个人有这种心气儿?” “…” 她递了个眼色,兰草将账本和一些纸张放到桌上。 陈杏儿继续道:“这账本您日日看,既然不往心里去,我也不必多费口舌。” “…” “这是上回寻访客人留下的,不止一位主顾有怨,她们不仅手艺不好,惹怒客人都不管不顾,您依然决定留下?” “她们是…” “她们是你故意留着,好给何娘子打掩护。”陈杏儿揭穿他。 杨岑脸上闪过讶然,手指不禁颤了颤。 但他自然不会认下。 “唉,何娘子虽说手艺不及你,但你能说她这些年,功劳苦劳一个没有吗?” “你莫要总是听六小姐…” 陈杏儿冷笑着打断他,“我倒是不明白,您怎么就是要跟六小姐过不去?” 杨岑微微蹙眉,“你休要胡言。” “是吗?可依我所见,是你一直不满大何娘子因六小姐被赶走。” 杨岑没想到她居然当面揭短。 “陈杏儿,你可知有些话该讲,有些话,是不该讲的。” 陈杏儿浅浅一笑,“掌柜可知道,有些事该做,有些事不该做?” “…” 她目光冷淡,却认真看着杨岑。 “你被人称一声掌柜,可莫要觉得它真是你囊中之物了。” “你!”杨岑突然起身,面带威胁地瞪着她。 陈杏儿丝毫不怕,反倒步步紧逼,“你可还能记得,自己头上的主子是谁?” 杨岑指着她,“那你可记得,你是被谁雇来的?” “我自然记得。” 陈杏儿淡淡说道:“我亦不会忘了真正的东家,到底是哪位。” 杨岑瞪大眼睛,指着她的手微微颤抖,“你…你这是忘恩负义。” 陈杏儿也站了起来。 “杨掌柜是想让我跟随你,一起对付秦家六小姐吗?” “你休得胡言!” “掌柜既生了这心思,可有想过收买人心?” “陈杏儿…” “你明知我想做好一门生意,却处处阻碍,你不过是想我跟什么何娘子一样,只要死心塌地的跟随你!” 她说着,在杨岑眼前,将几张文书,狠狠拍在桌案上。 第165章 手握大权 “这位娘子姓甚?” “我…我姓周。” “什么名儿呢?” “…杜、杜鹃。” “呵呵,不必紧张。” 虽是这么说,女人还是缩着脖子,偶尔回话时,抬头看一眼,又迅速缩回去。 陈杏儿耐心说道:“我就是看看你的手艺,有人会带你去绣房。” 可女人一听这话,面上闪过一抹惊讶,眼神也飘忽不定。 “…不是说招人吗?” 陈杏儿笑道:“是招人没错。” “…招、招的不是干活的吗,又没说必须要绣活。” “…” 陈杏儿维持着浅笑,依然耐心解释:“招的是做绣活的绣娘,娘子不擅长也没法子,我让人送你出去。” 女人又问:“就不能干别的吗?我啥都可以干,给你们扫地、洗衣裳…” 陈杏儿轻轻摇头。 女人皱了皱眉,似带着不满的口气,小声埋怨:“眼睛那么高。” 陈杏儿当然听见了,倒也没往心里去。 等小厮带了女人离开,兰草进屋,给她送来茶水。 见她有些疲惫地活动几下肩膀。 “又是个不明所以的。” 陈杏儿笑了笑,“我还道写得挺清楚了。” 绣楼发的告示是招绣娘,却不知为何,来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 就和刚才的女人一样,自称能干活,希望让自己留下。 兰草说道:“好些人不识字,那告示一传十、十传百的,最后肯定传得乱七八糟。” 陈杏儿笑道:“杨岑以前经历的也是这些?” “呵呵,那我可不知道。” “不过,哪行都差不多,”她又说道,“府上偶尔从牙婆手里挑人,要求说得明明白白,可牙婆总是一股脑儿全送来,香的臭的都有。” 陈杏儿轻声笑了起来。 她甩出了杨岑和金茂宇勾结的证据,白纸黑字在前,就算大爷回来后愿意保他,也说不过去。 陈杏儿告诉他,六小姐可以网开一面,但从今往后,凡事关与织坊的生意,必须全权交由她处置。 杨岑不敢冒险,心不甘情不愿的认了栽,赌气似的,近日干脆不再来绣楼。 陈杏儿便顺利开始招人。 只不过,她也遇到了奇奇怪怪的麻烦。 无论是秦潇还是金茂宇,有句话说得不错,浔安这地界就这么些人。 除了吉祥绣楼,浔安县还有两家体量不大的绣楼,多年经营下来,此地的绣娘,大多都进了这三处。 其中就属吉祥绣楼好些年不进新人,剩下两家,哪个不是汰劣留良。 能被他们淘汰的,陈杏儿自然也看不上。 可一听说吉祥绣楼要招新,其他两家全都如临大敌,还给自家绣娘涨了一倍的工钱,就怕被抢了人。 兰草倒是提议,要不也学着金茂宇,多出些银子,反正素纱能挣不少。 陈杏儿再三思虑,还是否决了提议。 大家都是一个地方做买卖的,她不满金茂宇的行径,在旁人眼里自然也是一样。 绣娘做成做不成还两说,不能先给自己树立一群敌人。 兰草两手一摊,“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继续受着?” 陈杏儿笑她,问话的分明是自己,倒显得累着她了。 “再等等府城那边的消息吧。” 与此同时,经过一番纷争后,织坊的建造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只不过,原本是两家作坊分庭抗礼,柱子和冯家人闹过场子后,后来的作坊,渐渐显得势头更大。 但经此一事,他们灰头土脸的回到工地,两家达到一种微妙的平衡,全都老老实实听张府的管事差遣。 陈杏儿去看过几回,还发现进度变快了。 唯有前头那些杂工,布坊被官府收回,他们再想回到工地,刘管事却一个都不要了。 回到绣楼这边,早先被陈杏儿选中的两名绣娘,绣活越来越熟练。 她们将做好的绣件拿来给她看。 “做得不错。”陈杏儿如是评价道。 她二人绣的是一批小衣,也不知哪儿下的单子,竟有人一口气定了数十件,单用素纱做的轻薄小衣。 东西不难,可等做完了,弄得两人忍不住脸红。 陈杏儿只是笑,“这笔单子是府城来的,早在张姑娘出嫁之后,人家就找过来了。” 一个绣娘没忍住,问她是哪家府上。 兰草笑道:“可不是哪个府邸。” “那是甚?” “哈哈哈哈,是那男人的销魂窟呢!” 两个绣娘面面相觑,脸上更红了。 忽然,其中一人想到什么,对陈杏儿说道:“最近倒是不见何娘子过来。” 另一人说道:“倒也好,她手艺不精,绣素纱还是太难了,拿来练手的料子,每天都要在她手里废三四块。” “那她现在做什么?” 兰草说道:“还是那些简单点的,如今就剩她在做了。” 杨岑最后争取的,就是把何娘子留下来。 其实何娘子的丈夫有正经差事,何娘子就算不做工,也不差家里的生计。 奈何她有个不成器的弟弟,而她姐姐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 既然杨岑退而求其次,又想往日何娘子不曾挑事,陈杏儿愿意做人留一线。 何娘子得知杨岑失了势,自己却没被赶走,不仅没有丝毫埋怨,还特地找到陈杏儿和她道谢。 不过陈杏儿拿了主意,把曹芳辞退了。 曹芳自然不肯,连骂带闹的说要找掌柜,陈杏儿说话不算数。 陈杏儿直接让人报了官。 并撂给她一句:“来我跟前闹事的不差你一个。” 恨得曹芳咬牙切齿,骂骂咧咧的被官差带走,嘴里还放着狠话,让她等着。 而跟曹芳一样,手艺一般还被主顾埋怨的绣娘,都跑过来求她。 陈杏儿只说,留待考察一个月。 见吉祥绣楼告示发了好多日,也没招进一个人。 城里渐渐传出流言,说陈杏儿眼光极高,谁也看不上。 甚至有人说,想招人的是掌柜,而陈杏儿嫉妒别人比自己能干,全都赶走了。 流言蜚语尚不知出处。 但好在,沈墨砚送来了好消息。 第166章 诚意 沈墨砚一口气找来了六个人。 陈杏儿考验之下,有三个都十分出色。 而后问其背景。 其中一人是府城出身,一个是沈墨砚从其他县里找的,还有一个更是外地,早年逃荒来到栗阳府。 外地来的妇人,这些年在府城做工,人收拾得也算干净。 她这回听到消息,便打算奋力一搏,拖家带口的来了浔安县。 不过话是如此,其实身边也就一个儿子。 据她所说,当年逃难之际,她男人为了照顾娘俩,有一回出去找食物,被突然倒下的树砸死了。 陈杏儿见她的确将儿子带在身边,便将人留下,还给她介绍自己从前住的胡同。 妇人亦十分感激。 外县来的女子是手艺最好的,她有家室,却称家里人同意她来浔安做工。 她还再三保证,自己是为了银钱,一定会认真干。 然而陈杏儿拒绝了她。 兰草对此不解,“我瞧她上手该是最快,会不会太可惜了。” 陈杏儿摇了摇头。 “素纱的名声如今传遍州府,少不了想尽快分一杯羹的人。”她说道。 “你怀疑她是来偷手艺的?” 陈杏儿颔首道:“你看她虽然衣着陈旧,面色却是红润,她刻意带了一根木头簪子,恐怕是不识货,那可是紫檀。” 是个小有家底的绣娘。 她一人前来浔安县,想必是要看看,这素纱的绣艺究竟怎么一回事。 “我倒是不吝惜手艺,可如今招牌都没打响,被人学去了,遍地开花,被动的反倒会是我们。” 兰草说道:“那让邱芸生不卖他们不就行了。” 陈杏儿摇头笑道:“这不是做生意的法子,合作是为了我们各自都能更好,况且,能卖而不给卖,岂非四处树敌。” “可要不是你,这些料子不过是砸在手上。”兰草撇了撇嘴。 “呵呵,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齐土地辽阔,还能找不到一个有本事的绣娘?” “…” 兰草不说话,却依旧显得不高兴。 在她看来,陈杏儿为了这生意,考虑得太多了,每天忙里忙外,拉扯起整个摊子。 可到头来,却说邱芸生以后还能有下家。 其实这件事,最先挑明的还是张员外。 即便是信得过的绣娘,也不能保证哪天就会离开。 万一劲敌比预想的更早出现,利益也会减少许多。 他向陈杏儿建议,跟邱芸生签一份契书,若要将素纱卖给其他绣楼,须得有陈杏儿的同意。 或者起码规定一个期限。 陈杏儿却不同意。 在她印象中,前世,邱芸生就是这么做的。 勋贵夫人们闲谈时说起,素纱好归好,可就是绣件太少了。 只跟一家绣楼合作,底下人丁不兴,且据说那位绣娘,并不传授关键的手艺。 然而又被皇家看中,每年出几批好的都成了贡品,民间只能买到几件衣裳。 虽然得皇室青眼,其名声依然响亮,但生意到底做不大。 “咱们要的是合作,不是为了锢着人家。”陈杏儿劝道。 “你瞧市面上这些布匹,起初哪个不是稀罕物,除了受阻于原材有限的,料子只有卖出去,才能有大市面。” 邱氏布坊顶多是垄断了货源,背靠秦府的势力,收拢所有工人。 但从没见人说,邱家的布匹一定是最好的。 陈杏儿规劝她,“布可以是同一种,但手艺是有差别的。” “我们如今靠的是独占一种料子,待到将来,必须是人家认咱们的手艺。” 兰草又问:“那为何不像张员外说的,先让他签几年也好。” 陈杏儿轻轻摇头,笑道:“我们和邱芸生做生意,彼此带的是诚意。” “在他遭遇困境之时,是我们出手相助,而如今,是我们彼此需要。” 她想把生意做大,邱芸生要摆脱邱家,使得他们达成一致。 “要是他不愿帮呢?”兰草问道。 “也是他的选择。” “那岂不是说,我们看走了眼。” 陈杏儿笑了笑。 “人都是会变的。” 自前世至今,她愈发认识到这点,没有人能够在岁月的流逝中,一尘不变。 跟邱芸生打交道的人是她,她相信他们眼下有着共同的愿景。 可多年以后呢? 没有人说得准。 如果人心会变,用一纸契约束缚的,只会是得不到满足,而日渐生恨的欲望。 好比她和李耕的婚姻。 强以名分禁锢的东西,最终沦落成怨侣。 而她和邱芸生之间,只要不断的交易,就足够了。 “可张员外…” “呵呵,你莫将他的话往心里去,张员外以他的立场,自然有那些考量。”陈杏儿笑着点她的额头。 邱芸生有布匹,她有手艺。 在这场赚钱的买卖里,他二人最是关键,也最不容易散伙。 张员外不一样,他有的只是分成。 随着陈杏儿在绣楼拿到权力,还赶走了众人忌惮三分的邱家女婿。 张员外愈发相信,这门生意往后定能大赚。 而商人考虑长远,若邱芸生做大,他再想多入一些份额,竞争者可就多了。 因此他想以陈杏儿的名义,给邱芸生套一层枷锁,日后再好谋划。 陈杏儿与他所想不同,自是委婉的拒绝了。 撇开外县来的女子,陈杏儿留了一个手艺略差些的。 她觉得这人绣花时颇有些灵巧,待日后教一教,也能学得快些。 至于最后一个,出身自府城。 起初,陈杏儿问她家世,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沈墨砚跟她没什么默契,光是把人送来,一句详细的话都没留下。 陈杏儿告诉女子:“绣楼不能收来历不明之辈。” “…” 她犹豫了好半天,陈杏儿也给了足够的耐心。 终于,只听女子小声道: “实在是怕娘子嫌弃,我以前,是被卖进过那种地方的。” 第167章 收留 “…” 陈杏儿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 她真佩服沈墨砚,都是怎么找来的人,他自己知道这些情况吗。 想了想,还是决定问明白。 “娘子如何称呼?” 女子道:“我随了夫姓,杜氏。” “杜娘子的意思是,已经没再做着那营生?” “是。” “冒昧问一下,以前…是在府城吗?” 杜娘子连忙摇头,“不是的,那时在京城…后来遇到相公,和他一起来了栗阳府,已经快六年了。” 陈杏儿问:“你相公还在府城吗?” 杜娘子目光闪了闪,“应、应该在的。” “嗯?” 起初她说自己没有家室,可现在又冒出个丈夫,陈杏儿自然要了解清楚。 “我…” 然而杜娘子支支吾吾好半天,也没说出个囫囵话。 即使陈杏儿给足了耐心,到最后,也没等来一句明白的解释。 她轻轻笑了笑,说道:“谁都有不愿与人道来的过去,杜娘子不想说,我都理解。” “只是,生意做得越大,越容易被人盯着,每一步都得走得谨慎些。” “…” “这活计要不要干,不如娘子回去再想想。” “别、别,我说!”杜娘子慌忙说道。 “你不必为难自己…” “不,我可以说的,”她神情很是艰难,但眼睛表明愿意赌一把。 “只求娘子,别说出去。” 陈杏儿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杜娘子深吸一口气,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原来她早年还是个官家千金,可惜家中犯了事儿,官府抄家,连诛九族。 男人都被斩首,女人个个发卖。 杜娘子就是在那时,被剥去了姓氏,由那勾栏之地起了个花名。 三年后,她遇到了一个男人,做着些买卖,手里富裕,又恰好刚没了妻子。 男人见她官家出身,颇有些贵气和涵养,便替她赎了身,娶做二房。 杜娘子从了他的姓氏,跟随男人的生意,移居来到栗阳府。 “在栗阳府,人人都知要靠上秦氏,可是,相公初来不久,一不小心得罪了秦家的一位公子。”杜娘子说道。 陈杏儿皱了皱眉,“怎么得罪的?” “这…我就不知了,自那以后,他生意越来越差,我想干脆离开栗阳,好叫他们放过,可相公就是不听。” 哪怕并非故意,如若对方记恨,再想抱秦府的大腿可没那么容易。 而这人又不愿意逃。 既如此,最后的结果,也就不难猜了。 杜娘子拿手帕掖着眼角,“买卖没了,他从此一蹶不振,我说我们都出去做点差事,攒些钱离开栗阳,他说没用。” “可…不知他咋想的。” 说到此处,声音越发哽咽。 “他有天喝得大醉回家,说与其日子过成这样,不如把我卖了,还能再得一笔做生意的本钱。” 啧,畜牲。 陈杏儿心中骂道。 虽然是酒后醉话,可杜娘子真经历过不堪岁月,不仅留下了阴霾,还没有和男人打架哭闹的勇气。 可男人酒醒后,仿佛忘了似的,不提这件事,也没有一句解释,独留妻子惶恐不安。 终于,杜娘子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一定会疯掉。 于是她离家跑了,躲起来生活,日子一过就是大半年。 陈杏儿又问,沈墨砚是怎么找到她的。 杜娘子解释道:“我在沈家一个外面的宅子做事,听那边主子说,四少爷最近到处找绣活好的,就想来试试。” 关键,这门营生能让她离开府城,她实在不想错过。 杜娘子哀求道:“陈娘子,我求求你留下我吧,自打从良,我真的再没做过那些事,除了相公,栗阳也没有知道我过去的人。” 她一面说着,起身欲跪下再求。 陈杏儿赶忙拦下她。 “你不必如此,我没说要赶你走。” “…娘子!” 陈杏儿扶她坐回椅上,神情认真的说道: “杜娘子,你的手艺我看在眼里,只要你今日所说无一句虚言,我不仅留下你,刚才的一切就当没发生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陈娘子…”她颤抖着嘴唇,手指紧紧攥着帕子,连连点头。 “我保证,绝没有说一句假话!” 陈杏儿轻轻颔首,又道:“再一个,我知你眼下所为,都是无奈之举,为的是躲过你相公。” “是…” “但我此番招人,往后还要教一门手艺,虽不指望永远捆着你们,但至少几年内,我不愿看到任何人离开。” 杜娘子连忙点头,“我晓得的,陈娘子肯收留我,于我已是大恩,我一定不会违背您的意思。” “可若是你相公来找你呢?”陈杏儿问道。 “…”杜娘子愣住了。 是啊,如果那个男人找过来,她是跑还是不跑? 而若是没跑成,他身为丈夫,有权力带走自己,甚至更可怕的,会不会见钱眼开,逼她用学会的手艺自立门户。 “我…” 杜娘子才刚冒出亮光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 她感觉自己在被什么束缚,那枷锁一圈又一圈,一块连着一块,仿佛要她一生都找不到出路。 陈杏儿见她眼中的绝望不假,便道:“只有一个办法。” 她眼帘微微颤动,“娘子有什么办法?” 陈杏儿笑了笑。 她眼下是真的缺人,又的确认可杜娘子的手艺,才愿意冒一次险。 她说道:“告知你相公的样貌,我会派人盯着,若他出现在浔安,我便将你藏起来。” 杜娘子双眼一亮。 “但这般,你就会在我的监视之下,不能随意离开浔安县。” 杜娘子连忙点头答应,“我愿意,我愿意的!” “你往后几年内,可会少了许多自在。” 她却轻轻摇头。 “我只想安静过日子,在哪里都无所谓,我知娘子不会害我,以后就劳烦您了。” 第168章 谁得了权力 杨岑原本觉得,陈杏儿先前所为,就如同使性子一般。 她添了权力,赶走了曹芳,又威胁一番众绣娘,招到人就该专心做活了。 可没成想,不过几日,陈杏儿又送了他一份大礼。 “胡闹!” 杨岑一掌重重拍在桌案。 可右座上的人,只是不紧不慢地喝茶,一句话不说。 他烦躁地叹了口气,“东西呢?” 一旁安静站着的兰草,忙将一份地契递了过来。 陈杏儿盘下了一间店铺,正好就是金茂宇被官府没收的那间。 “那地段本就不错,没有金茂宇闹的事儿,还拿不了这么好的价钱呢。” 地契都弄到手了,可见她这手先斩后奏,多么利落。 杨岑拍案驳斥道:“这是多少价钱的问题吗?有什么必要再买一间店面!” 他转过头,对着陈杏儿面露威胁。 “你答应只对素纱的事做主,如今可是手伸得太长了?” 陈杏儿轻轻一笑,“可这的确和素纱有关。” “有什么关系?” “盘下这间店面,可以单另将素纱的生意分出去,且离得不远,来去也方便。” 杨岑紧皱着眉头,质问:“有什么必要单另分出去,绣楼的地方不够吗?” “你不过才招了三个,还走了一个曹芳,怎就没有地方?” 陈杏儿说道:“跟位置没关系,旁的绣件和素纱比,得利相差太大,您自己也说过,往后着重于素纱。” “而绣制素纱,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更多,应该给这些绣娘一个地方,专心做事。” 杨岑眯起眼睛,“是她们的意思,还是你自己想分出去?” 陈杏儿笑了一声。 “我就是第一个,也是最熟悉这料子的,我的意见难道就不重要?” “…” 想给她扣以公谋私的帽子,也不想想,哪怕她就是为了一己之利,也有足够的底气。 “如果仅仅是你一人…” “自素纱出现,一直被捧得极高,可要是绣楼的生意,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岂不是叫来者觉得,新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 “…” “不就是要趁着素纱的名头,把绣楼的招牌打出去,既然不差这本钱,何不趁热打铁,做些尝试。” “…” 陈杏儿笑叹道:“哦,我忘了,掌柜的不似我一般急切。” “陈杏儿。” 杨岑如警告一般看着她,“绣楼的掌柜依然是我。” 陈杏儿笑道:“自然。” 她指了指那张地契。 “所以这东西,才要给掌柜您看过。” “…” 杨岑紧紧攥着地契,瞪向她的眼中透出浓浓不满。 她的话是有道理的。 依陈杏儿分析,倘若素纱真的一本万利,杨岑或许有打算,以后去除其他布料的普通绣件,只接价高的大件。 然后把大笔精力都放在素纱绣件上。 陈杏儿所为,不能说全然背离他的意愿,甚至有可能将这个过程提前一些。 况且,绣楼的本钱确实足够。 因此,兰草十分不明白,他为什么发这么大脾气? 陈杏儿笑着解释道:“他在乎的不是花了银子,而是谁花的银子。” 她之所以为了招几个新人,和杨岑僵持多日,关键就在于,秦良煜只让她和邱芸生谈生意,却没有把绣楼的权责分给她。 招人需要发工钱,要走绣楼账面的银子。 能动银子的,只有身为掌柜的杨岑。 可杨岑一招棋错,致使自己被抓住了把柄,秦潇也趁秦良煜上京之际,拿回了绣楼的掌控权。 而后为了生意,彻底放权给陈杏儿。 陈杏儿如今才算是,快要跟杨岑平起平坐了。 杨岑无权干涉,更不能质疑,这才是他愤怒的原因。 不能在银子的事上置喙,便只能挑店面的毛病。 可偏偏陈杏儿说得没错,要想把生意做大,抬高素纱绣件的地位,是绝对必要的。 她不但盘下铺子,还把消息放了出去。 第二间铺子,就叫“吉庆绣楼”。 这下,浔安的百姓再度来了兴致。 人们以为,她会等织坊建完,再让工匠们把绣楼盖起来。 可出乎意料的,陈杏儿直接从府城找来了工匠,和织坊同时进行修建。 俨然一副等不及的样子。 若有人问起,她便解释: “为了不让客人等太急了。” 人们不禁猜想,这得定了多少批绣件啊? 待到织坊的工期过半,府城锦绣庄的素纱也越来越少。 不少人慕名来到浔安,订素纱的同时也打听了一番绣楼。 听到消息,也跑去定了一批绣件。 可谓是铺子还没开张,已见生意红火之势了。 只不过,吉庆绣楼建造之时,陈杏儿可不认那些被金茂宇找来的人。 就比如李耕,他早就当不成什么监工了。 李耕要面子,不肯对她低头,倒是王李氏不服气。 “王婆子拿着金茂宇签的文书,闹到铺子去了。” “哪一间?” “正在修的那个,做工的师傅让她找掌柜,她不肯,就赖在那儿不走。”石头说道。 王李氏说纸上签的,是她儿子给这地方当监工,跟谁签的没关系,只要这里动工,就必须由他管。 陈杏儿冷笑两声。 她才是拿主意的那个,怎么不见老太婆找到自己。 看来被连着打罚两回,王李氏也算学乖了,便宜舍不得,却也不敢来她跟前闹。 石头问:“要不我去报官?” “不用。”陈杏儿说道。 这点事儿,已经用不着报官了。 “你雇两个人看场子,见到她就扔出去,让她在大街上喊,看她敢不敢。” 这可不是从前,她还能秉着长者的身份,到处博人同情。 如今一听王李氏的名讳,还有哪个愿意替她说话? 闹下去,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169章 没喜的婚事 铁斤递来一张请柬。 “这是…”兰草翻开一看,“呦,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李玉兰她儿子的亲事将近了。 铁斤说,下午来了个小孩,说帮家里送请柬。 原本这小子还想进屋说话,但铁斤不认识他,自然不会随便让人进门。 他觉得没趣,也不理铁斤的问话,丢下请柬便跑了。 “不是说,陈林答应赔偿银子么,给了吗?”兰草问道。 铁斤点了点头,“都还完了。” “那这请柬是…” “是想请娘子吃席吧。”他看向另一边的陈杏儿。 “娘子要去吗?” 兰草嗤笑道:“去那儿干嘛。” “也是,”铁斤嘴里嘀咕,“娘子要是去了,还得给礼金,他们想得可真美。” 兰草问:“六十两也不是笔小数了,他们是怎么凑上的?” 陈杏儿说道:“陈家有地,二老手里还是有些积蓄的。” 事关儿子和孙子,陈家二老只能拿出银子。 当然,如此一来,定会引起老大一房的不满。 陈杏儿问道:“什么日子?” “…哦,两天后。” 她唇边浮起轻浅的笑意,“也罢,就当去看看热闹。” 礼金并不是问题。 大婚当日,陈杏儿带了铁斤,兰草说她不稀得见这群人,没跟着一起去。 陈家人虽然送了请柬,但见陈杏儿真的出现,还是颇有些意外。 陈林的大哥负责收礼金,他接过陈杏儿送上的红包,拿出来一数,眉间立刻蹙起。 可好歹是个吉日,他也不便说什么,只得陪着笑脸给人迎进去。 进了院子,没走两步,铁斤稍稍回头,见一个妇人凑到陈家老大跟前,两人耳语一番,一同露出不满的神情。 陈杏儿被安排到的桌上,都是过去李家村的老熟人。 有人听说了最近的不少事,关于织坊和绣楼的,连声夸赞她如今本事高。 也有心里发酸的,阴阳怪气地说什么“人发达了可别忘本。” 陈杏儿皆是一笑而过。 突然有人问,“杏娘赚那么多银子,礼金肯定也给的不少吧?” 此话一出,一桌人都不吱声了,一并朝她看了过来。 陈杏儿微微一笑,说道:“不就是按村里的价钱给。” 那人斜眼看着她,“大家手里没啥钱儿,给不了几个,你又不一样,赚那么多银子,对自己侄子还小气?” 铁斤立刻皱起眉头,身子一动,却被陈杏儿按下。 她笑着道:“我虽没有连着血脉,看在孩子曾经叫过舅母的份上,好歹过来看看,以后也就不会来了。” 问话之人表情一愣,“你为啥不来了?” “我和离之后,跟李家村也没什么关系了,自然没必要再过来。” “可是…” “你说得也对,”陈杏儿紧接着说,“我虽称不上富裕,能出的礼金也确实不止这点,要不你说说,再添多少合适?” “…” 铁斤都做好了准备,一旦对方狮子大开口就骂回去。 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说出个数额,反倒话音一转,像是苦口婆心似的,要劝陈杏儿把李家村当自己的根。 甚至还说,帮她再在村里相看一个都行。 俨然忘了刚才是怎么挤兑她的。 铁斤闹不明白,回去的路上还问她。 陈杏儿讥讽一般笑着,“他们可不是替陈家打抱不平,是见我去了,便动起心思,想以后村里再有喜宴,还邀请我。” “那嫌娘子给的不多是?” “他们想定个话,给陈家拿多一些,以后自己也能问我要这个数。” “这也太过分了,他们做梦呢!” 呵,可不就是做梦呢。 因此陈杏儿也定了话,她就来这么一次,只给陈家小辈这份礼金了,其他人只有看没有拿的份。 那对方一听,哪还有替陈家操心的闲工夫。 陈杏儿也算李家村出去的,不管她怎么想,反正他们是这么认的,如今还是混得最好的一个,谁愿意就这样断干净? 这才有了后面的一出,这些人想着法子,也要让她认回李家村。 还不止一人凑上来,想给她说个相好的。 结果陈家好端端的大喜日子,变成村民给陈杏儿相看了。 李玉兰哪里乐意,可她对如今陈杏儿又怒又怕,不敢做什么,也怕坏了儿子的喜气。 只在给这桌上菜时,挑的都是品样次一些的,端来的时候,还故意用力磕在桌上,有的盘子汤汁儿都洒出来,险些染到衣裳。 几个村民抱怨了几句,她也不理。 坐在陈杏儿旁边的婶子,对她说:“她这臭脾气你知道,都是等着当祖母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儿。” 陈杏儿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铁斤随口问了句,“儿子成亲都没个笑脸,也不怕晦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不满意儿媳妇呢。” 婶子听了,便说:“唉,也不奇怪,换谁头上都得没个好脸的。” 陈杏儿一听她话里有话,便多问了几句。 话头一起,桌上的人都来了兴致,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整个儿讲述了一遍。 “陈林不是欠你银子嘛,他自己又拿不出来,只能找老两口要。” “他大哥就不乐意呀,大林子说这钱以后还会有,可那是六十两,又不是三两年就能攒出来的。” “那怎么解决的?”铁斤问。 “借呗!” “借?” “对啊,陈叔说,就把六十两一分为二,当作提前分给两家的银子,那就是林子家欠他大哥三十两。” 陈杏儿心里点头,陈家二老说到底还是想得明白。 只不过… “李玉兰就为这个生气?” “可不嘛,”一个村民撇着嘴,“本来是给到手的银子,结果一半变成借了。” “嘿,她还气,她嫂子还气呢,担心他俩耍无赖,以后不还了。” “所以呀,这不是在收礼金嘛。” 陈杏儿眼睛一转,原来陈家老大不单是帮忙,而是今日收上来的礼金,都会成为还债的银子。 想来请她吃席,也是图她能给一些礼金。 呵呵,偏生村里人还都知道内情。 明明大喜的日子,有人却只能咬碎了牙,和血往肚里咽了。 第170章 当众直言 听几个村民说,还不止这些。 “前头不是说好了日子吗,可事儿一出,准亲家嫌弃林子一家欠了债,还差点做牢,险些反悔呢。” “还有这事儿!” “…” 铁斤一下没收住,嗓门大了些,立刻引来李玉兰不满的目光。 他可不怕,做了个鬼脸,又凑回桌上继续听。 差点没把李玉兰气个仰倒。 村民继续说:“人家当时坚定得很,说什么都要把庚帖拿回去。” “最后还是村长出面,劝了好半天,又多要了五两的聘礼,好说歹说,这才同意继续办亲事。” 说到底,就是趁火打劫,想多收些银子。 吃准了一家三口被送上堂审,又是挨打又是赔钱的,再没了这门亲事,往后更难找到好人家。 陈杏儿看向院里,那个带着僵硬的笑脸,忙里忙外的女人。 如今得到的一切,李玉兰可还算满意? 不一会儿,又有一位引人注目的客人到了。 王李氏一进来就直往里边走,陈家老大还特意提醒她,礼金还没给。 却不料,王李氏扯着大嗓门,理直气壮地说:“我外孙成亲,我又不是外人,给什么礼金,你给了吗!” 可给陈家老大气得脸色铁青。 却又无话可说,毕竟他真的没给,不仅不给,还要拿走人家成亲的喜钱呢。 王李氏虽说混不吝,但她年纪和辈分摆在这儿,让她撒了泼也就算了。 可偏偏今日,不知撞了哪个太岁,陈家就没一人心气儿顺的。 陈家大媳妇走上前,用着周围都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亲家母,我们是一家子没错,但您还隔着一层呢,想当初您儿子成亲,爹娘不也给了礼金。” 王李氏却立刻回她:“那咋的,他们愿意给就给了,又不是我抢去的,你还想硬抢银子不成。” 陈家大媳妇没想到她这么无赖,脸上微微一滞,却不肯就这么算了。 “唉,您不给就不给吧,就是可怜了孩子,要不是为了外祖母,也不至于…” 她这么说着,席上的宾客都看了过去。 李玉兰皱了皱眉,想上前理论,“大嫂,你这话什么意思…” 然而没走两步,就被一嗓子喊住,“干啥去,厨房忙完了吗,看看多少桌子还空着!” 陈杏儿顺着话音望去,只见陈家老妇,李玉兰的婆婆站在屋前放话。 李玉兰瘪着嘴,手指捏着衣衫微微颤抖。 这时,又见陈林从屋里出来,走到她身边。 却没有安慰,而是用力推了她一把,李玉兰这才缩着脖子回到厨房。 然而这一切,当着王李氏的面发生,王李氏却一句话没说,自顾自问自己坐哪里。 陈家大媳妇对她脸皮之厚,亦觉得无奈。 可当她朝客席望去,看到一个身影时,两只眼珠子一转。 “呵呵,亲家跟我来。” 她走到一张桌前,对一位妇人道:“吴婶子,麻烦您往旁边坐一坐,让老太太做这儿。” 这位姓吴的婶子一看,脸上便露出犹豫。 无他,吴婶子正是坐在陈杏儿旁边的。 陈杏儿的另一边,则是铁斤。 要说不是陈家大媳妇故意的,谁都不信,不止吴婶子,桌上的其余人,也都面面相觑。 倒是不知王李氏怎么想,只是瞪了眼陈杏儿,嫌弃似的移开目光,却没抱怨什么。 吴婶子尴尬的说道:“王婆不也能坐那儿嘛,我都已经坐下了,不想动了。” 王李氏依然没意见。 反倒是陈家大媳妇坚持道:“呵呵,瞧婶子说的,那不得连着亲的坐一起啊,您就别在中间挡着了。” 呵,故意恶心人吗? 陈杏儿心道,谁连着亲呢,她和王李氏吗? 可她就是故意的,说完还刻意看向陈杏儿。 直直对上陈杏儿一双含笑的眼睛。 “…” 不知怎得,明明是带着笑的,陈家大媳妇却感到一阵阴寒。 她下意识抖了下身子,但显然不足以学乖,就站着不动弹,看样子非是要劝动吴婶子不可。 “吴婶…” “听说今日喜宴的礼金,全都要给陈家大哥,是真的吗?” 陈家大媳妇一愣,看向陈杏儿。 只见她问完了话,脸上还带着笑。 陈家大媳妇怔住了。 陈家老大提着收礼金的篮子,正要从一位宾客手里接过红包,而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中,好不尴尬。 还在使唤儿媳的陈家老妇,突然说不出话,陈林也难堪地转过脸去。 而绕着桌子忙活的李玉兰,沉默着低下了头。 在座的宾客,大多是李家村的村民,都知道事情原委,只不过平日私底下谈个乐子,哪想会有人当众说出来。 席上一瞬间鸦雀无声,唯有一人,全然没有顾虑。 “你说什么!” 王李氏气得一个跳脚,下意识就去质问陈杏儿,“你说的都是真的?他们敢这么对我的外孙!” 陈杏儿回她的,只有一个白眼。 王李氏顾不上骂,又立刻跑去拽女儿,“你说句话呀,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李玉兰低着头不说话,在王李氏一遍又一遍的质问下,颤抖着肩膀,慢慢露出哭声。 “你哭个什么劲儿!”王李氏骂道。 “人都欺负到头上了,哭有什么用,你还真让人抢银子!” 陈家老妇不好说话,转而不满地瞪了眼大儿媳。 陈家大媳妇有些慌了,看向陈杏儿,却只见她的唇边扬起一抹浅笑。 才知自己惹错了人,竟忘了二弟和二弟妹,就是在这个女人手上栽了跟头。 可如今,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只是她一下慌了头,竟跑去朝王李氏嚷起来。 “谁抢银子了,那本就是欠我们的,你怎么不问是谁害的,是谁偏要叫上我们家的人,跑去砸人家的屋子!” 第171章 吵起来 “我闺女是一家人,帮我老婆子出口恶气怎么了!” 王李氏可不会受她说话的刺激。 不说她本就觉得自己没错,连李玉兰和陈林认罪,她都觉得是官府屈打成招。 她一边理直气壮地对骂,说两句还瞪一眼陈杏儿。 陈家大媳妇没想她这么不知羞,也不肯丢了面子,只得僵持着吵下去。 可她完全低估了王李氏高涨的气势。 这时,有村民小声问道:“好像没见到李耕啊,他怎么没来?” “嗐,你还问,村长不是早就放话,不让他进村了。” “怎么说也是侄子,成亲是大事,好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人家咋知道…” 陈杏儿心下好笑,当然是李耕自己爱面子,不肯被这些村民议论。 那边不停吵着,陈家的主人们接连上去劝。 陈林想安抚岳母,可李玉兰的哭声渐渐变大,像战鼓似的,令王李氏越战越勇。 陈母说话也不管用,想叫大儿子过来,拉开自己媳妇。 可陈家老大像没听见似的,一副忙着安抚宾客的样子,对这边全然顾不上。 吴婶子指着一桌宾客,“你看那边。” 陈杏儿顺着方向看去,那桌上的人数和旁的差不多,不同的是,他们不像李家村的人看热闹,更像是在隐忍什么。 “他们是?” “新妇的娘家人。” 陈杏儿的眉梢轻轻一挑。 难怪,王李氏和陈家人吵起来,坏了大喜的日子,新娘子那边如何受得了。 这厢,王李氏越吵,话也越脏。 陈家大媳妇一个没忍住,突然大声喊道:“我们白纸黑字签了借条的,欠债就该还钱,敢赖就把你闺女送牢里去!” “你敢!” “老大家的!” 陈母见她越说越过分,赶紧呵斥。 可她还觉得委屈呢,嗷一嗓子哭嚎起来。 “就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我图啥呀,我想抢你们银子吗!爹娘偏心眼子,我说啥了吗!” “我儿子成亲,彩礼就出八两,她儿子倒富贵,一口气给二十两!就这还不满意,非要去砸人家房子,还被官府判了!” 王李氏气得面红耳赤,叫骂道:“我外孙能找着好的,就值这个钱,咋了!” “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穷酸模样,还想找个多金贵的媳妇呢!” 陈家大媳妇回骂,“你高贵,你找的媳妇是厉害,可人家搭理你吗!” 王李氏一听,张牙舞爪地扑上去要打她,又被陈林拦下。 “你个狗心贱妇,我撕烂你的嘴!” “你来啊,还当自己是官家老娘呢,儿子名声烂透了,儿媳都不肯挨着你坐,你活这辈子可真有脸!” “贱人!” “你才是贱人,你全家不犯贱,咋欠的六十两!” 骂声中渐渐带上了陈杏儿,有的宾客朝她看去,却只见她一脸漫不经心,悠哉地喝着没什么味道的茶水。 铁斤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心想,难怪娘子说来看热闹。 还真是好一出热闹。 “老大,赶紧带你媳妇进屋去!”陈母厉声喝道。 陈家老大微微一顿,转过头,为难地说道:“娘,那这礼金谁管…” “礼金是我外孙的,当然我闺女收!”王李氏立刻喊道。 可她这么一说,陈家老大当然不肯动弹。 陈母皱着眉,面对这个不讲理的亲家,硬生生忍了下来,又说:“让生儿来管,你快带走你媳妇!” 她口中的“生儿”,是自家长孙,大房的孩子。 换成自己儿子,陈家老大没有不满,利索地交了篮子。 他媳妇知道银子还在,也不再恋战,乖乖跟着进了屋。 但王李氏就不乐意了。 她把火力指向陈母,“给他干什么,我说了给我闺女,你是没听见吗!” 陈母再度忍下愠怒,看向陈林,“这是你们自己商量好的,你也打算反悔吗?” 陈林连忙说:“没有、没有,娘你还不信我的。” “哼。” 李玉兰的哭声似乎又大了些,可拿主意的是陈林,有他保证,陈母也懒得再管。 任凭王李氏如何叫嚣,她一走,只剩下陈林一人在劝。 陈林说不动,一旁的宾客不满意了,纷纷责备起王李氏,让她看看场合,别再耽误了孩子的吉时。 可这时,又有人起身说道。 “我说亲家,你岳母说得没错,欠债是该还钱,可礼金不一样啊,这是喜钱,被别人拿走了,到底谁家成亲呢?” 陈杏儿一看,是新妇的娘家人站出来说话了。 继而又见陈母身形一顿,无奈地望过去。 那家人继续说着,“哪怕亲家把钱收了,等过上个几日,再还了大伯叔也行啊。” “对啊,好歹说出去别叫人笑话。” 陈杏儿看了眼陈母,老太太的神情仍是无奈,明显不是意外还有这种法子。 吴婶子又在耳旁说道:“这话说的,当人家想不到啊,可老大家的不信啊。” 至于为什么不信,也不难猜。 李玉兰夫妇又不是第一次犯事,还次次都和银钱有关,谁敢信这些银子进了他们的手,还能轻易给吐出来。 要不是陈家大房觉得,拿了欠条也不安心,何至于厚着脸皮,打礼金的主意。 可偏偏,这新妇的娘家人不知啥心思,竟还扯到她头上。 “在座的,就属陈娘子在外最得人心,也让陈娘子评评理,这礼金该不该这么给了。” 一句话,又把焦点转到陈杏儿身上。 李玉兰顿时止了哭声,抬起头,眼带希翼地望过来。 王李氏虽然脸上写满了“凭啥让她说”的不屑,倒也没吭声,就当默认了。 陈杏儿心中冷笑。 不说人家自己的事,她一个外人掺和什么。 哪怕她真能说得上话,呵,是哪个蠢的敢想,她会帮着王李氏和李玉兰? 第172章 被奉承了 “陈娘子?” 陈杏儿笑了笑,说道:“婶子说笑了,杏娘只是受邀来吃席,你们作为亲家,当然好商量,外人就不必参与了。” 新妇的娘家人没想到,她连这高台都不接,还想说什么,又被旁边的宾客提醒。 那陈林一家欠钱,赔的就是陈杏儿,你还把人家拉出来,这不没脑子嘛。 倒是陈母,原本还为她要那么多银子,心有不满,现在倒觉得她懂事,顺眼了些。 陈林垂着眼睛,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李玉兰彻底心死无望,抹了两把眼泪,主动劝起王李氏,让她回桌上坐下。 王李氏却突然喊道:“你给了多少礼金?” 众人一愣,才发现她在质问陈杏儿。 “关你屁事!”铁斤当即回嘴。 王李氏眯着眼睛看她,仿佛审视一般,“你作为孩子的长辈,礼金你敢给少了?” “呸!”铁斤骂道。 “这儿的哪个不是长辈,你们还是一个村儿的,我家娘子可是外人,你怎么不挨个儿问呢!” “她是孩子的舅母!” “早就不是了!”铁斤冷笑,又嘲讽她,“自己铁公鸡似的一毛不拔,还有脸挑上别人的理了。” 的确,王李氏这事儿做得没一点道理。 她不给,大家可以不说什么,可她还要管别人给多少,这就太过分了。 哪个宾客想被她查到头上,一点看热闹的心思都没有,全都一个劲地指责她,让她赶紧安分些,坐回去。 王李氏可不听他们的。 直到现在,她仍然觉得自己能住进城里,这些穷种地的跟她没法比,也没资格对她指手画脚。 就这么着,眼看吉时都要到了,小院里却只有吵嚷。 就连李玉兰都察觉不对,想劝她赶紧坐下,一会儿该拜堂了。 可王李氏横眉竖眼的,一副今日唯我独尊的样子,非要争个高下,哪还管谁才是最重要的。 其余宾客都反应过来,不愿坏了喜气,忍着气不再和她计较。 然而独剩她一个了,仍是不知疲惫的叫骂。 弄得陈林心里只剩恼怒,连连怒瞪妻子不中用。 “马上该拜堂了,再这么下去,错过了吉时可晦气啊。”吴婶子满脸愁容。 陈杏儿不奇怪她不肯服软,却也是没想到,她这么不把陈家人放在眼里。 也包括李玉兰。 王李氏又不是个傻的,她在闺女的婆家大闹,无论占不占理,婆家回头能给李玉兰好脸色? 显然王李氏无所谓。 铁斤还在一旁悄没声嘀咕:“打起来才好,狗咬狗,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杏儿笑了笑,只是轻轻一点他的脑袋。 “王李氏,休要再胡闹!” 突然,一道浑厚的声音插进来,一下喝住了所有人。 只见李金带着几个人走进来,他是代表村长来的,陈母亲自迎了上去。 李金见她不服气,厉声斥责道: “你再这么无理取闹,就给我滚出村子,以后都别再回来!” “你凭什么赶我!”王李氏一阵跳脚。 李金可不跟她废话,一挥手,身后几个年轻汉子围了上去。 这一下,王李氏的眼中终于出现慌乱。 “等等、等等!” 李玉兰连忙拦下,央求道:“李金叔,我劝劝我娘,她可是孩子的外祖母啊。” 李金微微点头,给了她机会。 众人只见李玉兰拽着她娘,半推半就地去了院门外。 “哎呦,让金大哥笑话了,还得是多亏您呢。”陈母陪着笑脸,引他去主桌,还一边问候了李村长。 李金路过时,朝陈杏儿点头打了招呼。 陈杏儿也颔首示意。 这一幕,也被陈母看在眼里。 没过一会儿,李玉兰带着王李氏回来。 不知怎么劝的,王李氏虽然脸色不好,但总归不再闹了。 李玉兰带她和自己坐一桌,本就该是如此,陈家大媳妇的安排,只是故意挑事儿。 唢呐一吹,奏乐齐响。 看着新郎领着新娘子进门,铁斤好奇地问:“怎么没有盖头?” 陈杏儿笑着解释道:“村里大多都是连着亲的,没那么多讲究,有的可以不带盖头。” 铁斤点了点头。 没盖头有没盖头的好处,新娘的相貌一眼就瞧见了。 “这姑娘长得挺俊。”有人评价道。 吴婶子再次凑上来,“听说,新妇家里是开杂铺的,就在城北,你有没有见过?” 陈杏儿轻轻摇头,她很少去那边。 不过,她现在倒是理解了,李玉兰甘愿花大价钱,也要结下这门亲。 人姑娘家里宽裕,还是个相貌出挑的。 这种亲事不仅压了大房一头,在整个李家村也是不多见的。 待拜堂结束,新婚夫妇要回屋里,接连给长辈们磕头。 宾客就在外头喝酒吃菜,有说有笑。 不一会儿,陈家大房的小辈走过来,邀请陈杏儿进屋一同受礼。 陈杏儿推拒道:“我已不再是他的长辈,拜我不合适。” “杏婶婶别这么说,您看着我们长大,给您拜礼是应该的。” 他说得十分真诚,陈杏儿却道: “我来看看他成亲,当是圆了这段缘分,往后温良恭俭,见贤思齐,一辈子的造化,就看他自己了。” “杏婶婶…” 陈杏儿轻轻摇头,温声劝他回去。 她知道陈家舍不得断了关系,又知这一辈的怨怼解不开,才想让她接受小辈。 见她不肯去,陈家人自是失望不已,倒是新妇的娘家,特意过来敬酒,一边说着: “以后就得叫一声婶子,陈娘子可别忘了提携小辈!” 铁斤小声嗤笑:“哪个不叫婶子似的。” 他们早知陈家有这般心思,临走前,兰草还问过她。 倘若李玉兰的儿子,那次没有跟着一起去,她可会心软当这个长辈。 陈杏儿并未思考很久。 “许是我亲缘薄,这辈子,也没什么心软的余地了。” 第173章 秦潇的面子 金乌奔走,玉蟾跃起,不知不觉间,又翻过一页月历。 邱芸生给织坊依旧起名为“锦绣”。 在锦绣坊和吉庆绣楼竣工之日,秦潇也来到了浔安县。 陈杏儿引她看了一圈吉祥绣楼,之后又去了新盖好的楼,而这日程,杨岑是不在的。 前往织坊的路上,秦潇说道:“地段选的不错。” 陈杏儿说道:“也是巧了,若没有金管事那出,这店面还真盘不下来。” 秦潇不以为然,“价钱高也没事,只要你能看中,银子不是问题。” “呵呵,不是银两的问题。”陈杏儿却道。 “哦?” “那里原本开的,是一间杂货铺,当中也卖些布匹之类。” 陈杏儿说,正因为地段好,铺子的生意一直都不错。 秦潇微微眯起眼睛,“店主转手给金茂宇,难道是因为…” 陈杏儿点了点头。 金茂宇以手段施压,致使原店主不得已,用一个低价将店铺转卖。 “官府既已收回,怎么不再买回去?” 陈杏儿说道:“那处地方大,原本盖的是平房,前头为店铺,后面有店主一家的居室。” 这种前店后房的布局,对于做小本买卖的商人来说,并不罕见。 “金茂宇盘下整个地方,他一家就得搬走,听说,店家不敢得罪,要了些好处,举家搬去槐渝县了。” 槐渝,也是栗阳府之下的一座县城。 和浔安不同的是,槐渝县更靠近府城,听说比之浔安也更加富裕。 即是说,那原店主已经离开浔安,才被陈杏儿占到了这个便宜。 她看向秦潇,说道:“所以有一事…” 秦潇微微一笑,接过了话,“你想让我打听这个人。” 她笑着轻轻点头。 若是那店主在槐渝县经营不善,再听说金茂宇已经被赶走,想回到浔安来,不知会不会另生冲突。 秦潇虽然觉得,那种人惹不起邱家,更不敢惹秦府,但也知陈杏儿多一分谨慎,和她的经历抹不开关系。 派人查查又不费事。 “好,我回头就让人去槐渝。” 吁! 马车停了下来,地方到了。 织坊的大门外,邱芸生、张员外和王员外都来亲自迎接。 原本邱芸生不知秦潇会来,只是陈杏儿收到请柬时,她正好旁边,就说自己也一起去看看。 陈杏儿便派人知会他,也是没想到,张员外和王员外也知道了。 “早闻秦府的小姐怀珠抱玉,今日得见,果然仪态万方,神如瑞雪,实乃小人荣幸。”张员外上前说道。 “秦小姐可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芙蓉不及美人妆啊,不愧是秦府出身,久仰,久仰啊!”王员外说道。 秦潇不过略微翘动唇角,不予一句回应。 “邱公子,二位员外。”陈杏儿与三人见礼。 他们这才回礼,“陈娘子。” 邱芸生上前,“见过秦小姐,陈娘子。” 秦潇微微颔首。 “二位舟车劳顿,我已备好茶室,可暂做歇息。” 秦潇不说可与不可,而是看向陈杏儿,“你今早带我转了两处,可是累些?” 随着她的话音,邱芸生三人的目光也一并移过去。 陈杏儿称:“我倒是无碍,平日也忙这些。” 秦潇便转而说:“那就劳邱公子带路,我们看看这间织坊。” 邱芸生自是无不可。 “几位里边请。” 进去的一路上,王员外又凑到了跟前。 碍于男女有别,他不敢离得太近,而秦潇的一侧是丫鬟檀月,另一侧是陈杏儿。 于是他尽可能地挪着身子,眼看离陈杏儿越来越近。 跟在后面的石头皱了皱眉,提起脚步,上前挡开他。 王员外被迫退了两步,十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邱芸生余光瞧见,不动声色地缓两步,移了过来,以领先半个身位,隔在陈杏儿空着的一侧。 这一切,都被秦潇看在眼里。 她没说什么,可眼角映出的王员外的身影,带上了一抹寒凉。 陈杏儿带着谢意,看了眼邱芸生。 她还担心王员外万一没收住,冒犯了秦潇可不行。 她心道,这人真是太过心急,这心态做了这么多年商人,也是浔安县太过风平浪静了。 和邱芸生一同带路的是杨工,他们一个指引屋室方位,一个介绍舍中的不同活计。 张员外和王员外只是入伙,对这些细节只愿听个大概,更多还是关注着秦潇的态度。 而秦潇呢,她其实对这些也不感兴趣。 唯独陈杏儿,一路津津有味地听着邱芸生的介绍。 她过去人脉少,路面窄,见布匹都是出自绣楼和店铺,还是第一次进来纺织的地方。 邱芸生自然读得懂众人的目光,不免从陈杏儿一贯的稳重中,看出一丝兴奋。 不禁觉得,这一天也没白忙活。 王员外又凑上来,讨好的称织坊建好后,自己和张员外也是第一次过来。 “能陪同秦小姐一起,真是王某三生有幸了。” 陈杏儿问:“还没挂红吗?” 挂红,即商铺得一贺幛,挂为牌匾,就意味着开张了。 而那贺幛,通常会请亲友或长者题词。 邱芸生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才刚抽出身,回来这边。” 陈杏儿听他语气中的无奈,猜想金茂宇被赶回府城后,两边大概是彻底摊牌了。 “正好要找诸位商量。”他说道。 话音刚落,王员外突然道:“这不是巧了,秦小姐刚好在啊,开业之日,得秦小姐题词贺幛,定能令织坊蓬荜生辉!” 张员外面上露出一丝犹豫,陈杏儿也微微蹙眉。 邱芸生顿了顿,终是提出了意见,“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王员外不等他说完,当即质问道。 “秦小姐的身份如何当不得,要是没有小姐,那绣楼、这织坊,哪个能开得起来?” “更别说这浔安县,乃至整个栗阳府,哪个不是得秦府照拂的?” 第174章 拍错马屁的王员外 他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顿时面色不一。 张员外原本的犹豫,渐渐变得明晰,对王员外的话不予反对。 邱芸生却显得有些别扭,说不清是认同,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陈杏儿则是明显不认可。 她直言道:“论身份,以及浔安县的亲疏关系,理应先邀请唐县令。” 甚至如若江南道巡抚还在,就得邀请二位大人。 王员外那番话,就连杨工听了,都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秦潇顶多被奉作观礼的贵客,有官身在前,她不能逾越。 也就只有秦良煜,可以忽视几分规矩。 王员外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陈娘子,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你我做买卖的,何必过分揪着不放,不懂变通。” 他话中带着浓浓的责备。 “你就说这地界,虽是给浔安县管辖,但也是出了城的,县令日理万机,可未必愿意跑一趟。” 张员外点点头,也道:“咱们就邀请布匹商铺和绣楼的掌柜,无需弄得太大动静。” 然而王员外又不同意。 “按你的意思,这么大的作坊,排场也太小了,多委屈秦小姐似的,就得多请一些同行来,也叫他们见过秦小姐。” 说完,又对邱芸生道:“邱公子,你看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 却不等邱芸生说话,陈杏儿直接道: “道理归道理,规矩是规矩。” “没了规矩,想在一方地界做生意,可是要失了前程的。” 王员外不满道:“陈娘子是女人家,做事谨小慎微大家理解,但生意要看长远,胸怀还是要大气些。” 石头立刻皱起眉梢。 他这话的意思,不就是骂陈杏儿小家子气。 陈杏儿嘴角一勾,反是笑道: “王员外说得不错。” 先听到这话,王员外的脸上扬起一丝得意。 可紧接着,又听她说:“生意就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既然从长远看,要不要持这礼节,端看各位掌柜的意思。” “不过,”她笑了笑。 “我虽受官府两分厚待,却一定是比不上诸位的,日后有事,需与官家打通,我一介女子,恐怕帮不上忙,还劳诸位费心。” 说她做不了大事,可敢保证,有事发生也不会托付于她? 她还特意在“女子”二字上强调几分。 张员外瞬间变了脸色,连忙说:“瞧您说的,哪里是女子如何,素纱的生意做到今日,不正是多亏有秦小姐和陈娘子。” 王员外也不是个蠢的,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秦潇也是女子,这不是连带着把她也贬低了么。 好歹是个商人,他脑子转得快,“当然、当然,陈娘子自是劳苦功高。” “不过,俗话讲术业有专攻,外面的事,交由邱公子决定就好。” 陈杏儿心中冷笑,这是又把主意踢给了邱芸生。 她说道:“您说得的确有道理。” 王员外下巴一抬,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眉梢也微微挑起。 可她话音再一转,“邱公子一直留在这儿吗?” 邱芸生还为这人的推责不满,一听她所问,下意识便道:“还不行,我这回只是来给织坊收工。” “一些货已经带来了,等开张之后就能卖,我再把工人带过来。” 陈杏儿微微一笑。 “既如此,生意要在官府过个明路,还有地税要交,二位员外应当比我更清楚。” “此事,就劳烦王员外了。” 他奉承秦家的本事真不错,可有这底气面对官府? 不给官府面子,会有什么麻烦,那就是面对的人要考虑的了。 王员外自然听得出这层意思。 他隐晦地看向秦潇。 陈杏儿眉尖轻轻一挑,他想从秦潇的态度中,得一份底气。 可惜要失望了。 秦潇不仅没给他一个眼神,且眼中碧波无澜,什么也看不出来。 王员外心尖颤了颤,有了退缩之意。 “哈哈,此事还得掌柜来做,不耽误这几日,邱公子从府城回来,再去官府也不迟。” 可邱芸生一脸为难地说道:“只怕几日是来不及了,即便工人过来,我也不一定能即时赶到。” “还是请王员外帮忙吧。” 王员外脸色一青,怎么不明白他二人一唱一和。 想了想,又看向张员外,“咳,张员外出的本钱多,理应您去才说得上话。” 这下,不说陈杏儿几个,就连石头、杨工都看出来,他这是出了馊主意,又不想担责。 到了张员外这里,没再继续推下去。 然而他态度一改,说道:“既如此,我今日就去官府,给县令递上请柬。” 王员外神情一怔! “你…” “怎么?”张员外看向他,那意思在问,邀请县令题词,有何不可吗? 王员外脸色涨得通红。 心道好他个姓张的,刚才还和自己一个意见,转头又跟了陈杏儿! 可目光一转,见秦潇神色并无不愉。 甚至陈杏儿问她,挂红那日要不要来观礼,她清冷的眼中浮现出一抹笑意,一口答应下来。 王员外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 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还偏偏被另一个抢了功! 他心恨张员外奸诈狡猾,又埋怨陈杏儿不把话说清楚,早说秦潇没这意思,他何至于上赶着丢人! 要换做别个,早就想法收拾人了。 可陈杏儿不同,她看上去太得秦家人看重,得罪她,不如拉下面子继续拉拢。 “咳咳,既然如此,就麻烦张员外了。” “您太客气。” 王员外又道:“我已备好酒席,一会儿回了城里,给秦小姐接个风,也请陈娘子赏光一聚,有些事,还想与您商量。” 张员外立刻说道:“欸,干脆一起,晚上酒楼设宴,几位都赏个面子。” 王员外一笑,“你的宴,不如放在明日,我一定不客气。” 说罢,又看向陈杏儿。 “我有关于小孩子的事,还得与陈娘子商议。” 第175章 以子借情 张员外并非没点手段,他知道陈杏儿有个儿子,在王员外的府邸做事。 方才对秦潇的态度,他已经赌对了,也不贪多。 “也好,那就明日,还望诸位一定赏个面子。”他抱手作揖。 然而回到城中,秦潇并未一起入席。 王员外再三挽留,也没换得她一点心软。 无法,他只得陪送秦潇一行回客栈,待人影彻底瞧不见了,再一转头,可不敢放了另一个。 “陈娘子,”他陪笑着说:“娘子可得给我一个面子啊。” 陈杏儿笑道:“王员外不是有关于李衍的事,要跟我商量?” “呵呵,是、是。” 要说王员外准备了酒席,还真没错。 “这个,前两日,李衍他爹来找我商量件事。” 陈杏儿看向他。 王员外说道:“他家有可能要搬去槐渝县了。” 槐渝县? 陈杏儿眉梢微微一挑,这么巧,今日才和秦潇提到这地儿呢。 “我倒是没听说,李家在槐渝有亲戚。”她说。 王员外说道:“他的意思是,过去有同僚是槐渝人,可以在那边接应。” 陈杏儿轻声一笑。 “既如此,他找了员外,是要把李衍带走?” “对啊。”王员外轻轻吹开浮起的茶叶。 李耕是觉得,在浔安已经混不下去了,打算靠人脉重新换一个地方。 有趣。 倒想得真美。 “不过,”王员外又道:“李衍最近也不在县里。” “哦?” “呵呵,我家那小子,非要回庄子上住一段日子,李衍也跟着一起去了。” 一边说着,他看向陈杏儿,嘴角带着笑,“这不也是,陈娘子的意思吗。” 陈杏儿笑了笑,“怎么说,员外拒绝了李耕?” “哈哈哈哈。” 王员外摆了摆手,“娘子说笑了,人家可是孩子的亲爹,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随便做主。” “那您来找我的意思是?” 王员外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可惜陈杏儿从头到尾,只提着淡淡的笑意。 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又道:“您是他母亲,咱们两家,呵呵,也更亲不是,我自然得问问您的意见。” 陈杏儿问道:“李衍可知道这件事?” 王员外笑道:“那倒没有,呵呵,要是娘子有了主意,不告诉他又如何。” 陈杏儿这下懂了,他以为自己在和李家争夺李衍,想借此事,和她讨个人情,亦或有事相求。 那岂不是说,若叫他失望,李衍就倒霉了? “不知王员外想要什么?” “哈哈哈,陈娘子爽快人。”王员外笑道。 “就知道陈娘子明事理,念着咱们两家情谊呢。” 这时,酒家的伙计端来了饭菜,他等着人走了,才继续道: “就两件事,想托娘子帮个忙。” 陈杏儿没说话,看了他一眼。 “一来呢,是这生意,想多出些银子,邱公子却不要,既然娘子新开了间绣楼,银钱上大可以来找我。” 他想给素纱的生意,多投一些本钱,多占一些份额。 看来王员外已经意识到,自己没什么话语权。 “这第二件事嘛,大家都知道,陈娘子和秦府走得近,就请您在秦小姐面前,多多引荐我王某人。” 用一个李衍,让她做这么些事。 主意倒是打得响亮。 陈杏儿说道:“要说织坊的本钱,我出得还没员外多,邱公子身为掌柜,自有他的决意,旁人也不便插手。” “呵,那是自然。” “至于绣楼,本钱就是绣楼自己的,说白了,也就是秦小姐。” 王员外连忙感叹:“哎呦,原来吉祥绣楼是秦小姐名下的!” 陈杏儿微微颔首,又笑着问:“不然,王员外以为是谁的?” “这…呵呵呵,陈娘子挖苦我了。” 陈杏儿不再继续和他闲扯,“您知道,此事端看秦小姐的主意,我不过是个当差的。” “员外有意,大可递了请柬去。” 王员外一听,以为这是她的暗示呢,顿时大喜。 “哎呦,那真是多谢陈娘子,还望娘子多多照拂啊!” “来来来,吃菜、吃菜,这可都是酒家最拿手的好菜!” 陈杏儿知他会错了意,自然不会提醒。 与其让他纠缠一顿饭,这般误会了倒也好。 等离开后,她给了石头一个新的任务。 话刚出口,石头便嘿嘿一笑:“我知道,娘子是要让我去槐渝县。” 陈杏儿回到家中,给他准备了足足二十两的盘缠。 石头连忙推辞。 “可不能要,您的积蓄大半都入了织坊,如今才要开张,本钱都还没回来,这些银子您快自己留着。” 陈杏儿笑道:“槐渝地不熟,你又不知对方是谁,打听起来可不容易。” “况且,光打听到人可不够。” 石头须得做好准备,说不定要在槐渝县待上好一阵子。 李耕想另寻他处东山再起,也得看她答不答应。 石头明白她的意思,又有些担心,“我这回走,您出去没人跟着,若是要人办事…” 虽然陈杏儿身边还有铁斤,可毕竟还是孩子。 他想了想。 “…要不,让我大哥跟您一阵吧。” 子午? 陈杏儿微微一愣。 “你大哥不是在张家当差,哪能说走就走了?” “那倒没事,他跟张家签的是工契,没有卖身,干满五年就能随时走,日子早就够了。” 陈杏儿还是有所顾虑。 “招他进绣楼自是可以,但工钱是绣楼发,恐怕比不得在张家。” 石头咧着嘴笑,“嘿嘿,您不必担心,我大哥养得起婆娘小子!” 陈杏儿扑哧一笑,心道子午若是在场,怕不是得抽他。 “再说,我大哥有些身手,有他跟着您,我们都放心。” 话说到这份上,加之陈杏儿本就欣赏子午,便让他回去问问人家的意思。 第176章 可会担心她 石头出发当日,陈杏儿去送了他。 临别之时,见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郑康的母亲,怀中捧着一只包袱,弓着身子,步履蹒跚地走到跟前,将包袱递给他。 “我蒸了一些团子,你拿在路上吃。” “您怎么还做这些,多累啊。”石头担心地说着。 老人摇了摇头,“我以前路过过槐渝,还挺远的,这点还不一定够吃。” 说完,又叮嘱他路上小心,千万不能走小路,天冷了,还问他带没带够厚衣裳… “自打郑康走后,一直是石头在照顾她。” 子午站在陈杏儿身后,沉声说道。 按她的意思,石头编了个谎话,称郑康为了活命,逃走了。 加上官府也没大肆宣告,郑母知道儿子以前帮人干过坏事,也就没怀疑。 石头还日日练习,仿照郑康的字迹,给郑母写信报平安。 其实郑母并不认字,那些信,也都是由石头念的。 临走前,他还托付子午,时常看看老人。 子午虽然恨过郑康绑架弟弟,然而逝者已矣,他又何须留下这些恨意。 陈杏儿静静看着,眼中划过一丝凄凉。 今日午时,织坊要行挂红之礼。 陈杏儿先回到绣楼,叫上所有绣娘一同观礼,给人家增点人气儿。 况且,双方本就是要做伙伴的。 也不知是否因为秦潇还没走,杨岑依旧不曾露面。 陈杏儿大概猜到他在哪儿,倒是也没强求。 张员外的确请来了唐为仁,作为今日挂红的题词人。 江南道巡抚还在衙门,不过一早就推拒了出席。 令陈杏儿意外的是,曹先生也来了。 曹先生对她点头而笑,陈杏儿来到跟前,“您早说要来,就让邱公子多备一把椅子。” 前来之客中,像秦潇这种贵宾,有专门准备的椅子,供其坐下观礼。 曹先生却道:“这边人多,反倒热闹些,倒是你,怎么没去坐着?” 陈杏儿也笑,“我可不是不乐意坐。” “哦?” 她将视线移向贵宾一处,那里坐着秦潇、唐为仁、张员外、王员外,以及张二太太。 曹先生随她看去,正见王员外从座上起身,走到秦潇身边,说了些什么。 而秦潇只稍一抬手指,身后的丫鬟便上前说话。 只见王员外脸色变幻,逐渐有些尴尬,朝四下看去,似要寻找什么,却没找见,只得讨好的笑一笑,坐了回去。 曹先生捋着胡须,微微一笑。 “原来是在躲人。” 陈杏儿笑道:“人家曲解了意思,也没办法不是。” “躲得了初一,可躲不了十五。” “呵呵,如何一定要躲呢,本就没有答应什么。” 至于为何不坐,不过是怕王员外缠她要个说法,这场合可不好甩手走人,委实麻烦。 但若问她,是否担心王员外积怨报复? 自然是不怕。 “待观礼之日一过,秦潇也该回去了,他不必再这般花费心思。”陈杏儿说道。 “秦六姑娘定了回去的日子?”曹先生问。 “这倒是没说。”只是她觉得,浔安也就这些,秦潇没必要继续待着。 曹先生轻声笑了起来。 陈杏儿看向他。 “只怕,秦六姑娘未必不愿游玩。” “呵呵,浔安有什么好山好水,那儿都离得远,她可没带多少人出来,走得远了,秦府也会担心。” “秦府的姑娘,平日想出来,也不容易。” 陈杏儿神色一顿,想到他话中之意。 “秦良煜还没回去?” 曹先生微微一笑。 “…京城那边,怎么说?” “长公主盛情挽留。” “…” 原来如此,秦良煜在京城脱不开身,没了家主管束,秦潇才能随意出来走动。 曹先生眯着眼睛,说道:“听闻,秦府近日,好些族人都出游了。” “…” 陈杏儿眼角抽了抽。 这是平日被管得多紧,一得消息,全都撒欢跑了。 …不对。 秦家能做这般大,又不是靠秦良煜一人,况且,他也不是回不来了,何至于成了群龙无首之状。 像秦潇,她不过是趁此机会,收回对产业的主导权。 …难道说! 陈杏儿看向他,“你们引秦氏族人离开府邸,为何?” 曹先生唇边浮起一抹浅淡的笑,并未回答。 然而陈杏儿目光一颤,“秦良煜岂会对府邸失了控制,即使现在进去,也不能大意。” 那个人,又要涉险? 曹先生安慰道:“娘子放心,术业有专攻,不会有事。” 这个词,前日被王员外用作嘲讽,但此时一言,却莫名让人安心。 “您想让我做什么?”她问道。 曹先生面朝她,注视片刻。 “秦六姑娘是你的朋友,可会担心她出事?” 陈杏儿微微一笑,“若我没猜错,长公主出面之时,秦家和偃州之案就没有关系了。” 无论是秦四姑娘,还是秦氏任何人,都不会因此得杀身之祸。 当然,这份宽恕,换的是背后更大的目的。 “陈娘子相信,秦家从未惹上其他,足以杀头的罪孽吗?” “…” 她当然不信。 那日王员外脱口而出,整个栗阳,哪个不是受秦府照拂。 秦氏在此地说一不二,哪怕一个甚少露面的姑娘,在旁人眼中,都能压朝廷下派的县令一头。 只此一点,皇家便不能容他们。 “先生怎么看?” 曹先生抚着灰白的细须,“娘子可有想过,即便是主谋蒋氏,其族中下狱时,亦有尚不知全貌之辈。” 律法扶朝廷威严,无法饶过这些人。 陈杏儿望着坐席之上,面容清隽的年轻女子,眼底渐渐涌现出不忍。 “可否劳烦先生一件事?” “娘子请说。” “待查到证据,请先生告知一声。” 曹先生看向她。 陈杏儿又道:“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也不会问您证据为何。” 说完,她沉默着,低下了头。 “好,老夫答应娘子。” 第177章 留下置办宅子 此外,曹先生也托她做件事,把秦潇在此地多留几日。 不等陈杏儿想法子,恰好应了他的话,秦潇就没想早回去。 “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秦潇端起茶杯,“母亲当年置办的铺子,大多都是亏损,说到底,还在开的也就这间绣楼了。” “准备回去了?”陈杏儿问道。 秦潇摇了摇头,“说实话,我也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难得出来一回。” 不想这么快回去罢了。 陈杏儿笑道:“大夫人要担心了。” 她笑了笑,“只要不出栗阳府,他们也没有不放心的。” 陈杏儿心下笑叹,也对,这点实力上的自信,秦府还是有的。 他们对于这片土地的掌控,说不定比朝廷还要深。 想到曹先生的请求,她提议道:“绣楼往后定能开下去,你既然以此为基业,可想置办一个宅子?” “置办宅子?” “是啊,往后有了一个住处,再过来也方便些。” 秦潇想了想,倒的确是这么个理。 即使秦良煜回来,她也不打算把账册交出去,还不如再抓紧一些。 杨岑不过是暂避锋芒,独留陈杏儿一人,他日后还是会跳出来的。 她望着陈杏儿的院子,夸赞道:“听说你重新修整过,还挺不错。” 陈杏儿笑道:“我不懂这些,当时没什么银子,也就翻新了几间房屋,布局都是照着原来有的。” 秦潇问道:“你主屋之旁,厢房有两间,分别是谁在住?” “东边那间给了兰草,西边的,暂时是我请的一位小先生在住。” “小先生?” 陈杏儿告诉她昕泉的来历。 秦潇认同了她的想法,“你若只有这一个小仆,是得识字才好。” 又玩笑道,这么一看,她这宅子住满了,自己想占个便宜也得落空。 陈杏儿便笑她:“你怎么不说,这整座宅子,都不如你一个院子大。” 她不说见过秦潇的院子,但去过秦良煜的书房,只一眼便觉得,那院落一定大过于自己的宅子。 不过,秦潇倒是看中了这片地段,打算把宅子买在她附近。 这么一说,倒是让陈杏儿想起张二太太。 “沈家新进门的少夫人,娘家就住这条街,挂红那日,张二太太你也见过,沈四公子就是去她家接的亲。” 虽同在贵宾席,但有张员外和王员外在前,张二太太就是想奉承,也不敢越过他们。 何况,秦潇平日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有点印象,原来她就是张氏的母亲,这我倒是不知。”秦潇说道。 陈杏儿叹了声气,最近的张二太太,可以说一门心思都在女儿身上,仿佛比出嫁前还要操心。 “张姑娘倒是有来信,就是报喜不报忧。” 她的唇角掀起一抹苦笑。 倒不是说心系张姑娘,只是自己也曾嫁过人,能理解张二太太的心情。 都是做过妻子、儿媳的人,哪个不知道,嫁了人岂有日子无忧的。 张姑娘越是懂事,张二太太反而更加忧心。 秦潇说道:“这回出来前,沈府办了场诗会,也算见到了这个张氏。” 陈杏儿说来惭愧,自己和张姑娘也仅有一面之缘。 “张姑娘如何?” 秦潇微微蹙眉,“不算异样,就一直跟在沈家伯母身后。” 但陈杏儿心中已经有了底。 诗会这种排面,自己是从来没参加过,但架不住程娇婉极为熟悉。 前世里,她喜欢聊闲时,在王李氏和自己的面前,炫耀高门的各种宴席。 其实就是在王李氏这个婆母面前,抬高自己的身份。 但从她的言谈中,陈杏儿记得这种场合,无论女子出嫁与否,都愿意有一番表现。 毕竟平日讲女德修养,不敢大展锋芒,唯有这种时候,才有了正当理由,一展多年闺中所学。 既是开在沈府的诗会,沈家的年轻女子,定然都有表现的欲望。 张姑娘这般的也不例外,如若能有一番表现,也是给沈家长脸,在长辈跟前也能添一份面子。 可她却只是跟在婆母身后,像个局外人。 这定是沈母的意思,然其背后深意,也就无人知晓了。 陈杏儿虽不是个是非的,但奈何近日,凡是同张二太太相聚,三句话不离这个姑娘。 她心道既然问了,还不如多问几句。 “沈四公子可有说过她?” “沈墨砚?”秦潇想了想,“他不怎么喜欢待在家里,不过,倒是有提过,他兄长这段时日也不在家中。” “离开了府城?” 秦潇摇了摇头,知道她怀疑什么,但沈家人的行动和秦家无关。 “明年春日有一场乡试,沈家有个规矩,临近科考之日,得去庙中苦读。” 陈杏儿微微蹙眉,“这就能高中么?” “呵呵,”秦潇笑了笑,“谁知道呢,也许能求个心安。” 可即是说,张姑娘嫁过去没几日,就和丈夫分居两地,还被婆母严格带在身边管教。 陈杏儿心中唏嘘,这样的高门,可真不是好攀的。 与此同时,也有了主意。 只说来年开春,沈家得了个消息。 说张氏少夫人的母亲,在家中供了一尊文昌帝君,日日参拜,为丈夫和女婿祈福,那都是后话了。 而秦潇提到科举,陈杏儿便问,来年可会有县试? “有,你在想教书的那个孩子?” 陈杏儿颔首道:“他今岁十三,好像听夫子说过,有意让他参加。” 秦潇说道:“也好,大户人家通常就在这个年纪,送子弟去考试,考不中也无妨,主要是为了经验。” 陈杏儿不解,“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做,难道要交银子?” 秦潇眼中带着笑,“考秀才,分别有县试、府试、院试三项,栗阳的规定,前二者,一场收五两,院试十两。” …这可不算便宜。 二人一番闲谈,转眼就到了昕泉过来的时辰。 第178章 为他引荐 陈杏儿邀请秦潇用晚膳。 “好啊,本就像尝尝你的手艺。”即使见天边黄昏,秦潇依旧坐得很稳,仿佛就没打算走。 铁斤一早知道她的安排,已经备好了菜。 昕泉和往常一样,走进厨房想帮忙,却发现没什么要做的了。 不过陈杏儿见到他,刚好问起,是否要参加来年的县试。 “也没几个月了,要是时间紧,你就好好背书,不用过来了。” “…”昕泉听了,面上有些低落。 陈杏儿背对着他炒菜,没留意,恰逢铁斤进来拿碗筷,看见他的模样。 “娘子,要不让他在家背书呗。”他提议道。 昕泉听到这话,眼睛瞬间一亮,带着希翼看向那做饭的身影。 陈杏儿当然没意见,“行啊,随便啥时候过来都好,需要什么,就跟铁斤说。” “娘子…真的可以吗?” 陈杏儿笑道:“都来这么久了,还这么见外啊。” 昕泉听着,脸上浮现出笑容。 “学生多谢娘子。” 铁斤一掌轻轻拍在他肩上,“怎么不谢谢我,到时候可是我照顾你呐!” 陈杏儿笑着瞪了他一眼。 不过论年纪,的确是铁斤大两岁,照顾他不在话下。 昕泉也坦诚地说:“嗯,多谢铁斤兄弟照拂。” 只是他这般文邹邹的,铁斤可不适应,抖了抖肩膀,像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快步跑了出去。 兰草走了进来。 方才陈杏儿离开,她便留在主屋和秦潇说话,而后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李衍过来了。” 陈杏儿微微一顿,手上的菜铲没停。 “他什么事?” 兰草说道:“…他没说,但我让他进来了,在我屋里待着。” 她没让李衍直接进主屋,怕冲撞了六小姐。 陈杏儿疑惑地看她一眼。 她是明白的,若非有情况,兰草不会不顾她的意愿,擅自让李家人接近。 “我看他身上好像有伤。”兰草说道。 伤? 陈杏儿想起来,前些日子王员外还说,李衍陪着王金顺去了什么庄子。 “怎么办?”兰草为难道。 这都到晚膳时辰了,要是人家还没吃,是让上桌还是不让。 不让,秦潇知道了有这么个人,就怕会多想。 再跟她解释陈杏儿的两个孩子,又很麻烦。 她还说:“六小姐是个重亲的,我就怕…” 陈杏儿说自己亲缘薄是真的,可倘若秦潇难以理解,为此看低了她可怎么办? 可要是让李衍一起,又担心他出言不逊,最后还是陈杏儿丢脸。 陈杏儿倒并不显得担心。 “一会儿不能只摆一桌。” 秦潇到底出身不同,总不能跟平时似的,所有人不分主仆,全部围一张桌子吃饭。 兰草眼前一亮,对啊,住在这久了,她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 “那好,你和小姐在主屋,我跟檀月姐姐一起,让铁斤、昕泉带他去后房。” 陈杏儿把菜盛进盘子,一面问:“你们四个一起行不?” 兰草一愣,“哪四个?” “你和檀月,带上铁斤和李衍。” “那昕泉呢?” “我想带着他。”陈杏儿说着,一面看向她。 兰草立刻就懂了,昕泉是栗阳府的学子,以后要走仕途的。 既然当下有机会,结识当地高门望族的贵人,对这孩子而言并非坏事。 “是这个道理,还是你想得周全。”她笑道,“要是他夫子知道,肯定也得谢你。” 陈杏儿笑了笑,又说:“其他就劳烦你了,我是担心铁斤和他单独一起,一时又转不过弯来。” 兰草也明白,铁斤先前对李绵如何,自然也不会怠慢李衍。 但李衍可没个虚心,和他妹妹一样,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菜分好了两份,大家也都各自上了桌。 秦家的名气,在栗阳府的确响亮,但于秦潇之前,浔安这地界,可从没来过一个正经主子。 昕泉原本还有些紧张,陈杏儿领他进屋前,特别安慰道: “这才哪到哪,要想考学,日后光是拜访官家就少不了,栗阳还就这一个呢。” 昕泉点了点头,“是,学生明白。” 进了屋子,陈杏儿入座,他则停下脚步,先与秦潇见礼。 秦潇清冷的眼中,浮起一抹柔和。 “让我猜猜,这就是那位小先生吧。” 昕泉低着头,谦虚道:“学生不敢。” 她浅淡一笑,看向陈杏儿:“既是在你家,就不用行府里那一套了。” 陈杏儿笑道:“快过来吃饭吧。” 秦潇猜到昕泉的身份,也没问她儿子怎么不一起来。 虽是率先执筷,却又等着陈杏儿从哪盘开始,才跟着夹这道菜。 而见陈杏儿顺手将一块扣肉,放进昕泉的碗中。 留意到她的目光,陈杏儿恍然道:“呀,差点忘了。” 她想起上回在府城用膳,檀月是跟在身边伺候的。 “呵呵,我这也没什么东西,还以为用不上檀月,要不把她叫来?” 秦潇摇头道:“不用,是我知你没这些规矩,让她自去吃饭了。” “刚才只是…想起一些往事。” 昕泉看看二人,没敢动筷。 陈杏儿想了想,又夹起一块肉,放进她的碗中。 秦潇微微一怔,慢慢的,露出了笑容。 “你尝尝,手艺比不得你家的厨子,看能不能吃得惯。” 她将肉撇成两瓣,夹起一块放进口中。 继而双眼一亮。 “你何必这般谦虚,这手艺如何不好,要是哪日你做不动绣活了,我出本钱再给你开间酒楼。” 陈杏儿轻声笑道,“也就炒个家常菜的本事,酒楼还不得血本无归。” 秦潇不赞同她的话,每道菜都夹得勤快。 不知是不是因为愉悦,倒还比府城那日话多了些。 “难怪这孩子愿意来做先生。” “沈家的学堂就有厨子,沈墨砚儿时顽劣,把饭食带来我家,说要跟我的午膳交换。” 说着,她看向昕泉。 “那饭菜就跟没放盐似的,对不对?”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79章 昕泉的脸上,闪过一道不堪回首的无奈。 “真有这么难吃?”陈杏儿有些奇怪。 秦潇说道:“许多书院都是这样,有的是没钱请个好厨子,也有的,是不想学子贪口腹之欲。” 陈杏儿微微咂舌。 难怪呢,先前从书院接回铁斤,那孩子头天晚上吃饭,狼吞虎咽的。 还以为是他不好意思和学子抢,才一直没吃饱呢。 用过晚膳,昕泉帮着她收拾,洗碗的活也被他和铁斤揽下。 兰草还想让李衍回自己屋里,等秦潇走后再谈事情。 可显然李衍没那个耐心。 他直接闯进了主屋,不顾客人在场,就这么嚷嚷起来。 “娘,看你干的好事!” 秦潇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慢慢转过目光,看向他。 后面的檀月还是个稳重的,此时眼中也闪过一抹讶然。 陈杏儿稳稳坐在上首,问:“你从王家的庄子回来,就是为了过来冲我喊?” 李衍愣了愣,紧接着埋怨道:“都是因为你,才害我挨了罚!” “罚你什么?” “…我跪了半个时辰呢!” 秦潇转回视线,对他所谓的惩罚嗤之以鼻。 陈杏儿语气淡淡,“哦,为什么罚你?” 李衍暗暗翻了个白眼,却没回话。 他不说,陈杏儿就当事儿不往下谈了,更不会自说自话。 等了一会儿,见她不再继续,李衍反倒忍不住了。 “娘你说句话呀!” 陈杏儿冷笑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 被几个人盯着,李衍心里也似有尴尬,他看了眼旁边的秦潇,突然灵机一动。 他神情哀怨地看向陈杏儿,说道:“娘,我可是亲生你儿子,你的心就这么硬,连我受伤都无所谓吗?” 陈杏儿轻轻摇头。 “你不是被罚跪的吗,怎么还受伤呢?” “我…”李衍的抱怨被堵在嗓子眼。 这时,秦潇接了话,“他这个年纪,若是头回罚跪,大概起身时站不稳,摔了吧。” 陈杏儿看向他,只见李衍尴尬地避开目光。 哈哈。 她心中不禁想笑,这算什么找麻烦的由头。 “还不都要怪娘。”他又小声嘀咕一句。 陈杏儿说道:“你说了这半天,一口一个怪我的,怎么,王员外告诉你,是因为我而被罚?” 李衍顿了顿,却说:“不是这个,还能有什么原因。” “那你还是回家去吧。” “…什么?”李衍不禁愣住。 陈杏儿说道:“不然呢,你以后凡受东家打罚,都怪在我身上?” “那你还不如家去,免得受这活罪,我也不稀得被人无缘无故扣屎盆子。” 李衍指着她道:“你怎么不想想自己犯了什么错!” 陈杏儿突然起身,几步上前,朝着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啊!”李衍痛呼一声,“你干什么!” 啪! 他话音刚落,等来的就是第二个巴掌。 且第二下,陈杏儿力道使得更大,直接将他扇到了地上。 李衍不敢说话了,他捂着脸,又惊又怒地抬头瞪着她。 陈杏儿拍了拍手,回到座上。 “王金顺平时也这样?” “…” 李衍怔怔瞪着眼睛,不知她为何这么问。 陈杏儿微微一笑,“你是和王金顺学的,他也是这个样子,遇事不顺就朝他爹吼一通?” “…” 李衍怨愤的嚷道:“明明是娘你变了。”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对谁都不依不饶,哪还有以前的温顺贤惠,就是你不提和离,爹也不能再要你!” “哈哈哈哈。”陈杏儿笑了起来。 “既然你觉得自己有道理,那就言出必行,以后别再来找我,我也不会放你进门,不论何事。” 李衍瞪大了眼睛,喊道:“凭什么!” “你既眼中无母,那我们各自眼不见心不烦,未尝不可。”陈杏儿说道。 李衍顿了顿,这可不是他来的目的,连忙驳斥: “明明是你做错事,凭什么罚我,应该娘你反省才是!” 陈杏儿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现在你要作为小辈,教训我这个母亲?” “不然呢,娘犯了错难道就骂不得!” 秦潇没忍住,发出了凉薄的笑声。 “檀月。” “是,小姐。” “常言道,子不言母之过,他这主意,倒还是头一回听说。” 檀月垂着头,话音十分冷淡,“他的父亲就是名为李耕的,此子教养不足,端让小姐看了笑话。” 李衍听着二人的讽刺,一阵面红耳赤。 要是换以前,他肯定会骂这些人乱管闲事。 可是,在王家待了这么长时间,也算见过些富贵之人,这对主仆什么身家,他还是有点眼力见的。 他不敢得罪。 “铁斤!”陈杏儿突然朝外一喊。 没过一会儿,铁斤出现在门口,“娘子,您找我?” “去把擀面杖拿来。” “…哦。” 他瞟了一下李衍,脚下倒是不曾犹豫。 反观李衍,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娘、娘你干什么?” 陈杏儿缓缓站了起来,说道:“你都想教训娘了,你说我要干什么?” 既然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她也只能替李家的列祖列宗,出手教训这个不孝子。 李衍见识过她的果决,知道陈杏儿不是吓唬人的。 他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试图逃跑,却还没等站稳身子,就被陈杏儿一把抓住。 “娘、娘!” 他挣扎着,嘴里大喊求饶,然而陈杏儿可不会心软。 待那根擀面杖到了,她把人转了个面,素手高举,重重落在男孩的屁股上。 “哇啊啊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衍疼得大声哭闹。 陈杏儿却是铁面无私,丝毫不会被几滴眼泪哭软了心,手上一下接一下,打得一点不含糊。 秦潇稳稳端着茶杯,甚至还有点欣赏之意。 一时间,屋里传出的哭声,似乎比那日李绵不肯离开时,还要更加响亮。 第180章 主动找李家麻烦 李衍不详说,陈杏儿还是让子午查了一番。 原是在一日前,王员外叫回了儿子,李衍自然随行。 结果刚一到府邸,出了件小事。 王金顺没注意,下马车的时候绊了一跤,跌在了地上。 但好在不算高,顶多疼了下皮肉,手上蹭破点皮。 按说人一点事儿没有,王员外却大发雷霆。 李衍是随侍,王金顺上下马车,他理应在旁伺候。 但许是两人关系不错,李衍又会说话,于是平日只跟他招猫逗狗,下人的活计是一点不干。 王员外以往也是不管的,反正王金顺身边本就有小厮,多他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可问题在于,这回去庄上,王金顺从身边人中,就带了一个李衍,因此这一摔,可不就是他没伺候好。 王员外发了火,要打李衍板子,还是王金顺求情,才改成了罚跪。 “听说,最开始要罚十五个板子。”子午说道。 对一个孩子来说,着实不轻。 况且对比他原先对李衍的态度,很像是翻脸不认人。 兰草说道:“他这么做,是因为你没把事儿办了,所以牵连你的孩子?” 陈杏儿笑着点了点头。 织坊挂红之后,或许是要兴师问罪,王员外又递来帖子,她却以绣楼事忙,几次都给推了。 惩罚李衍,可不正是一怒之下的结果。 “即便没这一跟头,也得挑些毛病出来。”她说道。 至于李衍会想到她,应该也有王员外的暗示。 目的就是逼她出面。 “你准备怎么做?”兰草问道。 陈杏儿微微一笑,“呵呵,不用理王员外。” 指望她为李衍出头? 呵,她可巴不得他出手再重些,让这小子多吃几顿苦头。 下完最后一针,拍了拍手,她起身说道:“子午,我们走吧。” 兰草一愣,“去哪儿啊,一会儿杜娘子绣完了,要等你验的。” 新进的绣娘们,已被教导一段时日了。 她们刚开始上手客人的绣件,陈杏儿要求每做完一件,都要先找她验过。 陈杏儿说道:“不急,她还有一阵,能赶得回来。” “至于这事儿,就该趁现在做了。” 要放以前,许是会他们被缠住,但如今不一样。 子午的功夫可不是花架子。 而她要去的地方,正是李家。 这兴许还是和离之后,她头一回主动上门。 王李氏见到她,也不禁有些惊讶,凭着习惯,下意识就要骂人。 却被陈杏儿截了话。 “我道你们有什么教养的本事,给孩子养得不认亲娘,重新找个生养的我不管,可要是都不叫认了,还见天跑我那儿去做什么!” 一番话说得,嗓门可一点不低。 不等说完,附近邻居已经探头探脑了。 王李氏被她喊这一通,一下有些懵,可很快反应过来,重新进入到骂架的姿态。 “你个贱妇扫把星,谁让你来我家…” “蠢货,当哪个有脸的愿意进你这狗窝,跟你连这点亲,我都觉得丢脸,你也不必请我进去,就在这儿把话说明白。” 王李氏愣了,她从想过,陈杏儿抢话不说,还跟倒豆子似的,一说没完了。 “谁要请你…” “以后给你们自个儿立个规矩,不懂尊重我这个母亲,就别来我家,弄得以后人人都知晓,我生了两个白眼狼!” 陈杏儿一面冷笑,一面将她的话全部呛了回去。 往日都是王李氏找麻烦,这回变成她打上门来,王李氏一时没准备,拿手的脏话都被堵在嘴里。 可给她难受得不行。 见陈杏儿一通骂完,转身要走。 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眼珠子一转,看见院里的大扫帚,抄起便冲二人打去。 啪! 子午一只手接住扫帚杆,稍一用力,就从王李氏的手里抽出来,一把扔在地上。 王李氏眼看没成,又想行耍无赖那套。 可陈杏儿和她相处多少年了,她眼里闪个贼光,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不等她假模假样往地上倒,陈杏儿回身,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往跟前一扯。 并大声说道:“哦,我说他们一来,不是哭闹,就是喊打喊杀,都跟谁学的,原来师傅在这儿啊!” “你干什么,给我放手!” “呵,我干什么,打人的不是你吗?怎么,没得手就想倒打一耙,你平日整天就琢磨这些,心思挺多啊!” “你放屁!” “你狡辩也没用,你能说胡话,周围的眼睛可不是瞎的。” “…” 陈杏儿笑了笑,又道:“你想告我打了你,还是污蔑你?再去官府走一遭啊。” 王李氏看儿子挨打,也是看怕了。 如今再听官府,就跟老鼠闻着猫味儿,不再装样子,只想从她手里挣脱。 陈杏儿也不僵持,手一撒,让她朝后跌了两步。 而吵过这一会儿,还显见王李氏吃了大亏,却不见李家的门内出来个人。 她心下嘲笑,李耕什么时候也变成个软蛋了。 王李氏还想逞一逞口舌,又被她喊住: “叫那两个出来,给我跪下,磕头认错,否则以后都不许进我家的门!” 王李氏怒道:“凭什么给你跪,你还是个当娘的吗,这么糟践孩子!” 陈杏儿冷笑道:“就凭我是母亲,他们就该跪下。” “呵,我还是头回听说,跟亲娘耍一通脾气,认错却是糟践的。” “行啊,给你们机会不中用,以后断了这母子的缘分就是!” 她要断亲! 王李氏愣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那先前帮过她的邻居,看不下去,走出来劝道: “王婆,孩子做错了,让他们道歉才是正理。” 又劝陈杏儿:“孩子小不懂事,你们母子连心,哪有说断就断的,就是这会儿不来,等回头也上你家道歉去,啊。” 陈杏儿看向毫无动静的大门,冷笑一声。 “算了吧,我可不欠谁的,以后就当不认识,谁再敢来耍横撒野,我打断他的腿!” 第181章 子午问她,是不是真的打算断了亲。 陈杏儿只是笑笑,不说话。 未经他人之苦,不言他人之德。 “邱芸生已经回去了?”她撇开话题,问道。 “是。” 虽说刚来不久,但子午学得快,他动作利落,交代下来的事情,都能很快盯上。 陈杏儿一路走着,也不过随意问问,“织坊留谁在看?” “暂且关了门,没有留人。”子午回道。 “一个也没有?” “是。” 陈杏儿觉得奇怪,邱芸生既没有留下随侍,也不曾托付张员外,给织坊稍做打理吗? 子午又说:“邱掌柜身边的人,是个练家子,身手极好。” 陈杏儿微微颔首,她也曾看出来过。 可子午继续道:“邱掌柜恐怕离不得他。” “为何?” 他解释道:“我们做护卫的,跟在主家身后的距离,是有讲究的,只有必要戒备的时候,才会更近一些。” “你是说他的随侍?” 子午点了点头。 他看得出来,那名随侍十分紧张主子的安危。 陈杏儿不禁感叹,看来邱芸生并不如表现的一般轻松,即使不在府城,也要时刻警惕,那必然是… 已经出过什么事了。 若真是这般,他还能顺利把工人转移过来吗? 想到此,陈杏儿的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丝危机。 “我们赶紧回去。” 她很快赶回吉庆绣楼,并把兰草叫了过来。 待人一到,她便问:“咱们库房里囤的素纱,还有多少?” 兰草一愣,“…你这么一问,最近还真没数过。” “布匹在哪儿?” “…在吉祥绣楼。” 陈杏儿微微蹙眉,“怎么没搬来这边?” 她见兰草怔愣,又说道:“非是怪你,是我没想到。” 兰草说道:“你别这么说,前头忙了那么多事,还要招待六小姐,该怪我没考虑周道。” 陈杏儿摇了摇头,“现在不说这些,子午。” “陈娘子。”子午上前道。 “你去吉祥绣楼,带几个人把库里的素纱,全部搬过来。” “是。” “等等!” 子午脚下一顿,转身看向她。 陈杏儿沉默片刻,改了主意,“这样,你带人数一遍素纱的数量,让阿利留在库里看着,你回来报给我。” “是。” 等人走了,兰草才问:“你在担心什么?” 陈杏儿便告诉她,子午发现的事,并道明自己的看法。 “若不能继续产出素纱,我们很快就会断货。” 兰草脸上一惊。 一旦断了货,没有东西可做,就不能即时交付绣件。 “可…为什么不让子午搬回来,难道,你还担心其他的?”她又问。 陈杏儿顿了顿,她也说不好,就是突然有种担心,像是对什么疏忽了似的。 “先等他回来。” 子午不曾去太久,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 “娘子,按您的吩咐,已经全部数过,库里的素纱还有十九匹。” “只剩这么点了?”兰草惊讶道,“我们还有不少单子呢!” 突然,她狠狠拍着脑门,懊恼的说道:“糟了,怪我怪我,早些日子就该向锦绣庄订货的。” 绣楼招了新人后,光是用来给绣娘练手的料子,就有不少消耗。 更遑论她们挨个开始做绣件,取的料子也翻了个倍。 她却忘记了这件事。 陈杏儿拿来两本账册和算盘,前后翻阅,一边在纸上记下。 兰草问道:“你在算什么?” 她说道:“这两本账,一个记着卖掉的素纱绣件,另一个,是每次取来用的料子。” “你看这个做什么?” 子午想了想,说道:“娘子难道怀疑,库里的素纱,对不上?” 兰草眉间紧皱,“怎么可能…” 然而,待算出结果,的确印证了陈杏儿的猜测。 “少了十二匹。” 兰草微微张嘴,难掩脸上的惊讶。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啊,我每日都去库里拿新的,要是一下少这么多,怎么会发现不了!” 这倒不难猜,陈杏儿说:“只要不是一次拿的就行。” “什么?” 子午说道:“也就是说,有人时不时多拿一匹,就不容易被发现了。” 陈杏儿轻轻点头。 兰草十分惊慌,绣楼开了这么多年,从没出过监守自盗的事,怎么就突然发生了,还是在她们眼皮子底下。 陈杏儿依然冷静,她叫来一名绣娘。 “我看账上,有十来个府城的单子,是客人自己拿料子来的。”她问道 那绣娘说:“是的,我记得,大部分都是要做衣裳。” 陈杏儿点头道:“先做这些吧。” 绣娘微微一愣,“可…新来的那几个,才刚上手,做衣裳还是太难吧。” “像薛娘子,刚才又弄坏了一件,到底还不熟练,万一给府城的单子做毁了,不知能不能补上一样的花色。” 就在这时,杜娘子犹豫着敲了敲门。 陈杏儿想起约好的,让她把绣件拿来。 “你做得不错。”她夸赞道。 并同那绣娘说:“依我看,也就薛娘子还差些,你们带其他人做府城的单子,慢一些也无妨。” 绣娘点头应下。 她又看向兰草,“找复杂些的单子来,让薛娘子继续练,先不拿素纱了。” 兰草还沉浸在思绪之中,尚未应声,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陈杏儿让两人先离开,使了个眼色,让子午把门关上。 “怎么了?” 兰草想了想,说道:“杜娘子她们刚来,还没有去过那边,而库房平时上锁,她们要取料子,都是跟着我进。” “这些日子我取的只有素纱,那两人要是多拿,我一定会发现才是。” 可她记得很清楚,因为素纱绣件做起来很慢,绣娘每次只取一匹就够了。 她所见没有人多拿,除非有问题的就是她自己。 子午便问:“除了兰草姑娘,还有谁有库房的钥匙?” 兰草脸上一怔,陈杏儿缓缓眯起眼睛。 “怎么了,兰草姑娘?” “…杨、杨掌柜。” 第182章 杨岑的目的 陈杏儿并未立刻将布料转移,而是继续放在原处,派人暗中看着。 果不其然,不出三日,便抓了个现行。 “自己人偷的?” 秦潇看好了一间宅子,就离陈杏儿的家不出一条街。 陈杏儿前来告知时,她正好在签契书。 陈杏儿说,看守之人认得窃贼,同是绣楼的一名小厮。 “他一路跟了上去,那人不知身后有尾巴,直接进了城东的宅子。” 秦潇手上一顿,直言道:“他那个姘头?” 陈杏儿轻轻颔首。 “呵呵,杨岑看不惯我拿回铺子,得了失心疯不成,跟自己人过不去。”秦潇嗤笑道。 陈杏儿猜测,“他门路多,许是更早知道邱家情形不利,也知这种法子,能让我束手无策。” 秦潇问:“那些料子还能拿回来吗?” 陈杏儿说道:“拿回来不好说,但料子应该还在杨岑手里。” “哦,作案不留脏,怎知他不会销毁?” 陈杏儿笑道:“那可是素纱,我猜他真正想做的,不是毁了生意,而是重新掌权。” “他大概是想在我束手无策之时,带着这批素纱出来,先解燃眉之急,再想对策。” 如此,杨岑立下大功,先前的错处也能一笔带过。 秦潇又问:“你打算怎么做?” 待她签下最后一笔字,陈杏儿微微一笑。 “坐以待毙,请君入瓮。” “你有把握?”秦潇看向她。 “嗯。” 这之后,陈杏儿让人把素纱搬去了新楼。 依照她的吩咐,绣娘们率先做着府城的单子,就当拖延时间。 她自己则是见天往外跑,除了子午,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与此同时,兰草向府城的锦绣庄订货,不出所料,锦绣庄的库房也见底了。 陈杏儿从外面回来,她正好告知此事。 “那边的伙计只说没有新货,不过,我还听到些消息,邱家派人拿走了锦绣庄的素纱。” 才致使他们如今没货可卖。 陈杏儿问道:“这么说来,邱家扣押了所有的素纱。” “应该是了。” “你没收到邱芸生的消息?” 兰草微微蹙眉,“是,他身为锦绣庄的掌柜,原先订货交易,都是他亲自出面,可这回却没露面。” “你说,会不会…” 陈杏儿轻轻点头。 兰草又是不解,“可按你的推测,杨掌柜这时候出手有什么用?” “就算掌控了绣楼,没有邱芸生的货源,素纱的生意也做不下去了,还要给客人一笔赔付,到头来还不是绣楼大亏。” 她一脸闷闷不乐。 “难道,他真的就想毁了六小姐的铺子吗?” 陈杏儿轻声笑道:“大夫人早就赔了秦府银子,他现在没必要毁了绣楼。” “有这间铺子在,他还是个外事掌柜,铺子没了,他身无功劳,回到府里会怎样?” 兰草想了想,说道:“被大管事撂个闲差,或者没人愿意干的活吧。” 陈杏儿说道:“这就是了,与其做那些,哪有在浔安执掌铺子来得快活。” 兰草蹙眉不解,“那他想干什么,难道他有针对邱家的解法?” “呵呵。” “你知道?” 陈杏儿浅淡一笑,“你不是说了,邱家抢走了锦绣庄的素纱。” “…” 兰草突然瞪大眼睛,讶然道:“不会吧,邱家要做素纱的生意!” 陈杏儿微微颔首。 “怎么可能,他们手里又没方子!” “那就是他们和邱芸生之间的博弈了,而杨岑,一定知道这些计划。” 兰草神色怔怔,“那就是说,杨掌柜和邱家达成交易了…” 没错。 这才是杨岑真正的目的。 把交易的双方,从陈杏儿和邱芸生,换成他和邱氏布坊。 如此一来,生意照做,权势和利益,则再度回到了他们手中。 邱芸生的结果不言而喻,至于她… 这个节骨眼,也十分巧妙。 过去只有陈杏儿会缝制素纱的绣件,但经过这些日子,已经有其他绣娘能上手了。 即使做得不如她,在杨岑之辈看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认为陈杏儿不再是必要的,她若听话,就留她一份差事,若不能乖巧。 “自然能让我在栗阳府待不住。” 兰草愤而拍案,“他怎么这样,竟然过河拆桥!” 陈杏儿笑了笑,可不是么。 “现在怎么办,你说有办法对付他们,可如今连邱芸生都见不到,咱们能做什么?”兰草心中焦急不已。 “莫慌。”陈杏儿安慰她。 “你已说了,如今关键之处,还在于邱芸生。” 第二日,陈杏儿来到衙门,撞见正要出去的赵江。 “你来找人?” 她点头道:“曹先生可在?” “…” “怎么了?” 赵江顿了顿,“…不,刚巧,我正要去找你。” 陈杏儿问道:“何事?” 想说若不着急,明日再说也不迟。 可赵江却说:“正是替曹先生传话,他邀你在茶楼一聚。” 陈杏儿微微一怔。 她看得出来,曹先生不是很喜欢出门。 而他们已见过数次,也算熟悉了,少有再去衙门之外的地方碰面。 她跟在赵江身后,问道:“曹先生可带了什么人?” “…” 赵江没有回话,却也不否认。 那就是了。 待他们抵达后,陈杏儿才发现,茶楼的一层没有异样,当上到二楼,却空无一人。 只一伙计等在阶口,见他们上来,上前道: “小的带娘子去包间。” 赵江却停下脚步,对她说:“放心,此处安全,我在楼下等。” 陈杏儿本也不曾担心,同他打过招呼,便随伙计走了进去。 第183章 正式会面 她进屋时,下意识垂着头。 余光中,还见屋里有三人,两个坐着,一个站着。 想了些什么,陈杏儿心中一晒。 这儿又不是京城,她也早已不是面圣。 遂缓缓抬头,看过去,曹先生正朝着自己微笑。 “陈娘子到了,快坐吧。” 陈杏儿似不经意般,瞥了眼对面的另一人。 一位十分年轻的男子。 朗目疏眉,面若冠玉。 一袭玄色锦袍,暗绣在微光下若隐若现,腰间利落的束着玉带,身姿挺拔如松。 他也正抬眼看来。 陈杏儿想了想,终是微微颔首。 而男人神色未变,只唇角掀起一丝轻柔的弧度,也同她点头示意。 曹先生再度开口,“想不到这般早,我还说赵班头去找人的功夫,应该还有一阵。” 陈杏儿微微一笑,回道:“正巧我去到衙门,碰上了。” “哦,娘子今日有事要谈?” 她轻轻点头。 曹先生又道:“若是不介意,可否先请?” 陈杏儿自是无不可。 她说道:“我的确有事想问问先生,您对府城的状况,掌握多少?” 说着话,她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男人。 而不等曹先生回答,却是他先开口道:“娘子问的既是掌握,便是想知道一些内情?” 陈杏儿顿了顿,没有否认。 他又问:“娘子想问什么?” 他神色沉稳,仿佛在说,任她问什么,都能答得上来。 “…邱氏布坊。”陈杏儿试探地说道。 间歇之际,他微微点头,像是认可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知道邱芸生的近况。” 二人相视一眼,他说道:“邱夫人的独子,如今被囚禁在府中。” 陈杏儿瞳孔猝然一缩。 虽是早有怀疑,但从旁人口中得到确切的消息,心里也着实生出担忧。 而不等她继续问,男人一口气将情况尽数说了明白。 “邱芸生带着一批工人研制出素纱,他父亲想得到这个方子,除了逼迫他,就是从他母亲入手。” “邱夫人也被关了?” 他摇了摇头,“那批工人,原是邱夫人的亲信,想从他们手中得到东西,是要得邱夫人首肯的。” 也就是说,邱掌柜关押了邱芸生,为的是胁迫邱夫人。 陈杏儿眼中闪过郁色。 她也曾疼爱过孩子,深知身为母亲,不可能承受得住这种压力,也不敢拿孩子的安危冒险。 看来素纱的方子已经… 男人许是看出她的想法,便道:“邱夫人已经妥协了。” …果然。 “但仅此,还做不出素纱。” 陈杏儿忽地抬眼看向他,下意识直言道:“为何?” 男人笑了笑,“那方子中,有一处关键步骤,除了邱芸生自己,无人知晓。” “…” 对啊! 陈杏儿恍然大悟,就像她把手艺传给旁人,引得有人动了歪心思,让工人纺织也会有此类问题。 但凡是独门绝技,总要留下一手。 “他是否平安?” 男人颔首道:“不必担心,虎毒尚不食子,老掌柜还没那般绝情。” 陈杏儿心道,需要担心的可不是邱掌柜,那儿可还有个金茂宇呢。 “不过,”他话音一转。 “老掌柜不忍对亲骨肉下手,对旁人,可就不同了。” 陈杏儿心下一颤,“他又用邱夫人威胁?” “…那倒不是,陈娘子应当知道,邱芸生有位妻子,二人称得上伉俪情深。” 陈杏儿一顿。 没错,邱夫人是有人护着,但她连儿子都保不住,更遑论儿媳。 “少夫人如何?”她连忙问道。 男人没直接回话,而是看着她,忽然一笑。 “若我告知其藏身之处,依娘子如今的实力,能否从邱家手里留得住人?” “…” 陈杏儿没有十成的把握。 她能用来威慑邱家的,只有和秦府的关系。 确切的说,是秦潇。 可如今,杨岑先一步暗通款曲,秦良煜却不在,且他就是在,也不一定就向着妹妹。 对于秦潇,邱掌柜还真不一定怵。 这么大的利益摆在面前,他会给一个从未主过事的小姐几分面子? 不过,陈杏儿并不慌张。 她淡然问道:“若我想请二位出手,不知应付何等报酬?” 男人又同曹先生相视一看,再回到她身上。 其实他的目光,打从进门到现在,并不曾显露几分犀利。 相比于时常如刀锋一般看人的李耕,他更像一位玉树凌风的世家公子。 男人说道:“论理,陈娘子有事相求,无需报酬。” “不过,”又是话音一转,他的唇角还带上了些许弧度。 “娘子此前问我要一个消息,不知娘子知道此事后,有何打算?” 陈杏儿眼中一闪。 果不其然,曹先生今日邀请自己,是为了说这件事。 她却是先问:“公子可已得偿所愿?” 男人说道:“少许。” 陈杏儿微微一愣。 但男人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沉默着,盯着桌上的茶盏看了片刻。 “我兴许有个法子,可以让秦府遭受重创。” 这一次,对面二人神色一震。 曹先生问道:“娘子有何办法?” 男人却问:“你有何诉求?” “…” 她决定先回答第二个问题,“我想保下大夫人和秦潇。” “可以。” 陈杏儿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这么利落的。 见她一时不说话,对方又加了个砝码,“你想救出邱芸生母子,也没问题。” “别!” “…嗯?” 陈杏儿解释道:“此事,亦需要让邱家入局,邱芸生被困,反倒更有利。” “我倒是想请您出手,一来保下他妻子,二来…” “我要亲自见邱芸生一面。” 第184章 行踪诡异 “如此,陈娘子有几分把握?” “事在人为。”陈杏儿如是说道。 曹先生点了点头。 陈杏儿又道:“既然事情已定,我便等二位消息了。” 他们已经答应,会让她见到邱芸生。 想了想,她还是向男人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男人神色一顿,眼角瞥向曹先生。 曹先生笑着道:“呵呵,是老夫之过,还未与娘子介绍过。” 男人轻轻摇头,执起茶杯,对她道:“原是我失礼,未曾向陈娘子道明姓名。” “我姓赵,名涟承。” “赵公子。”陈杏儿笑着回应。 她站了起来,微微伏身,“是我想谢过赵公子,没有您赠予的那本书记,杏娘难以攻克素纱。” “陈娘子过谦了。”赵涟承说道,“那些是前人经验,若非有娘子过硬的技法,也不过废纸一卷,经你之手,才能发挥奇效。” 听他这般夸张的赞美,却并未觉得油腔滑调,陈杏儿不禁露出笑容。 赵涟承。 偃州一役,原本就该是他的荣耀,其身姿气宇,配得上赫赫功绩。 前世,着实可惜。 接下来的几日,陈杏儿外出得更加频繁,就连兰草都觉得不对劲,忍不住问她。 “你还要出去啊?这几日你不在,活儿都做得少了。” 陈杏儿笑道:“少便少吧,反正料子不够用,总用做不了的时候,怎么,有客人找你问责了?” “…那倒没有。” 毕竟不是一般的布料,人们大多觉得,它做得慢些是有道理的。 杨岑心里打着算盘,这些日子不露面,哪儿管得上她不好好上工,去了什么地方。 “可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陈杏儿微微一笑,只道: “就快了。” 然而不仅是白日外出,就连夜里,她也回去得越来越晚。 铁斤一开始不放心,但见子午每次都把她送到家门口,不出几日,心也就放宽了。 每晚给他们留了饭,待一回来便热上。 昕泉可不似他一般心大。 他留意到,陈杏儿和子午回来时,鞋面上沾着些泥土,有时衣裳、脸上也带了些灰尘。 不像是走在城里的样子。 可无论怎么问,陈杏儿都不肯说一句。 唯有一点,昕泉的确没有猜错。 陈杏儿每日都在山里打转。 “娘子小心。”子午抚开一根掉落的尖锐粗枝。 他走到前面,用木棍敲打地面,以确保土地坚实,没有猎户埋下的陷阱。 他指着东南的方向,“那边山半腰有一处村落,都是山地,人家不多。” 陈杏儿说道:“我们去看看。” 二人又走了片刻,一路上,陈杏儿细细观察着山形走势。 前世只在事发后有所耳闻,她并未到过现场,山地这么大,一时间还真不好确认位置。 为此,她还特地翻阅了一些书籍。 他们来到一处山坡,俯瞰,下边便是村落。 子午说道:“看上去,也就二三十户人家了。” 房屋不多,沿着地势,稀稀疏疏地分布在山腰上。 “这边离县城就远了,向西北再走不到二十里,就能到槐渝县了。”子午说着,“想来平日,衙门也很少照看到。” 槐渝? 陈杏儿心下笑笑,还真是有点子巧的。 “这边离城那么远,村民靠什么生计?”她问。 子午说道:“您看,山上种了许多果树,还有些山货,虽说路途远些,也能带进城里去卖。” “从这儿往西走四五里,那边的山上满是茶树,都是秦府的地盘。” 陈杏儿听说过,栗阳府出名茶,而几乎所有的茶叶,从种植、采摘到制茶,全都在秦府的管控下。 秦家的财富,最根本就是靠着这些。 “这一片,倒是没有种茶。” 子午点了点头,“这地方平地太少,光建屋子也就差不多了,种茶没有别的山货方便。” 而在栗阳府种茶,必须上报官府,采摘的茶叶也只能卖给官府,私自不得买卖,收购的价钱更是由官府定夺。 可说是如此,实则都是交由秦家。 除了自古留种的茶树外,这一州许多新开垦的茶地,都是秦家看中的地方。 而像这片山地,正如子午所说,没什么有利条件,秦家自然是看不上的。 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忽视了一块宝地,陈杏儿心道。 “我们在这附近看看。” 子午问道:“娘子,您究竟要找什么?” 他虽是跟着一起,但也仅仅是知道地方,却不知她最根本的目的。 陈杏儿依旧是笑了笑,不说话。 他又问:“村子都跟旁的差不多,您想看什么?” 陈杏儿道:“那些村民去哪儿,咱们就跟去看看。” 子午不解,村民能去哪儿,上山采货,溪边打水,挨家串门,不过就是这些。 除了串门,陈杏儿似乎对他们的每个行动都感兴趣。 却也不叫这些村民发现,就跟在后面。 再等村民回去后,她仍留在原地转悠,四处看一看。 她还问他要了把小刀,偶尔朝土里挖下去。 仿佛是怀疑村民藏了什么宝贝。 这么着干了一连十来日,子午都觉得她有些神神叨叨,可偏偏陈杏儿下了死命令,行踪不能告诉任何人。 他不能找人商量,可是憋得难受。 好在,这种难忍的折磨没有持续更久。 是日,陈杏儿依旧是跟在村民身后,待人一走,又重复起同样的动作。 然而这次,一刀下去,她凿进土壤的一块石壁。 拨开泥土,阳光划过的瞬间,飞速闪过一道金光。 快得就像看错了似的。 子午便是觉得,眼睛花了一瞬。 陈杏儿却突然笑了。 “找到了。” 第185章 两个人 兰草没想到,等陈杏儿肯老实交代去向时,竟是要去府城。 “跟谁啊,六小姐吗?”她问道。 陈杏儿摇了摇头,“我还不能说,但总之,还是为了绣楼的生意。” 兰草不怎么放心,又问:“那…六小姐知道吗?” 她仍是摇头,并说:“我还需要你做件事。” “什么?” “别让秦潇知道我去了府城。” 兰草一下苦了脸,“这哪里容易…” 陈杏儿笑道:“是要辛苦你了,但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才能越不容易出岔子。” 没辙,兰草只好答应下来。 子午驾了马车,临走前,她叮嘱了许久,一定保护好陈杏儿的安全。 可就连子午自己都想不到,他能做的,仅仅只是送人到府城。 连城门都没进去,道上便有人拦下马车。 子午以为是歹人,可为首的这个,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匪徒。 陈杏儿还自己从车里出来了。 “娘子当心,别出去…” “放心,没事的。”陈杏儿笑着安抚他。 见她这般样子,子午还有什么不明白,都是安排好的。 赵涟承走上前,与她点头示意。 “陈娘子,让你的人在城外等吧,已经找好了住处,该他接你时,自会有人告知。” 子午觉得很诡异。 他也算是在大户人家当过差的,却没有过这种,一切尽被旁人掌控的感觉。 然而陈杏儿答应了,他也不好说什么。 而直到子午随领路之人走远,赵涟承才带她坐上马车进城。 陈杏儿问:“公子未经装扮,若说府城受秦家管控之严,会不会有人认出你?” 她想到的是秦老夫人寿辰那日,赵涟承可不就是扮作衙役去的。 赵涟承笑道:“秦家的确有眼线,不过,官府之中,并非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相貌。” “像今日城门值守的?” “呵呵,娘子以为?” 陈杏儿心道,出发和进城的日子都是他定的,他自然要事前确定,当日值守的官兵没问题。 要说放眼线,权贵们可是大哥用不着笑二哥。 进城后,赵涟承并未带她去客栈,而是又走了许久,来到一处街巷的宅邸。 他说:“府城的每间客栈都有秦家监视,只能委屈娘子了。” 陈杏儿看了眼宅子,宽敞的院落,房屋修得也十分漂亮,其中屋舍有三进。 “公子说笑了,客栈比不得这里,有何委屈可言。” 赵涟承一顿,“咳…非是如此,是委屈你,要与我在一座宅中,共处几日。” 陈杏儿看了他一眼。 “彼此彼此。” “…此话何意?” 陈杏儿生出逗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说道:“公子听说过,寡妇门前是非多?” 反正她是做过“寡妇”的。 “咳!” 赵涟承用手抵在嘴边,移开了视线。 陈杏儿肉眼可见,他的耳垂似乎红了一点。 他这般年纪,年轻气盛,按理也不该是个青瓜蛋子,却看着有些青涩呢。 不过等宅门一关,她才知道,为什么赵涟承会不好意思。 一个家仆都没有。 他带来的手下,也不知去到哪里看守,放下他们后便消失不见了。 这宅邸,只有他们两个。 不过,陈杏儿历经两世,生死一遭,许多世俗陈规就如过眼云烟,实在难以像大多女子那样,有羞涩之心。 赵涟承说道:“娘子稍作歇息,再过一个时辰,会有人送来饭食。” 陈杏儿点了点头,由他引到客房。 她再次感慨,贵人的情志就是不一样,即便是用来藏身的地方,也要修盖得雕梁画栋。 相比之下,她的屋子只能用“质朴”二字来形容。 一个没忍住,她十分真挚的感慨了一番。 赵涟承听了,看着她说:“娘子若有意改建屋舍,我可以介绍匠人。” 陈杏儿笑道:“多谢公子美意,不过浔安这种小地方,还是莫叫人赶路了。” 赵涟承却说:“远有何妨,只要是用来住的地方,想怎么修都是应该的。” 陈杏儿问道:“那公子这间,也是花了心思?” 赵涟承一顿,说道:“这里…只是略施小建。” “…” 她果然还是个质朴的女子。 赵涟承给她指了自己的屋子,离得有些距离,是出于男女有别,尽量不想叫她为难。 只说若有事,可以随时找他。 陈杏儿问:“公子夜里不歇息吗?” 赵涟承说:“今日还有些事务,大概要过夜了。” 她轻轻点头,心说皇亲贵胄也不是白担这身份的, 于是又问了他厨房的位置。 赵涟承便带她去,厨房之中,已有备好的茶壶,和烧开的热水。 陈杏儿起初有些不解,送饭还好说,没有下人伺候,端茶倒水的事儿他该怎么办。 就见赵涟承踱步上前,亲自给两只茶壶添了水,准备帮她送到屋里。 陈杏儿轻轻挑动眉梢。 她又走到院中,看了眼打水的井。 赵涟承问道:“今夜应是够用了,待明日回来,会有人备好新的。” 陈杏儿眨了眨眼,说道:“我是想,打水烧一些沐浴。” “…” 赵涟承神情有些怔愣,再一看,他的耳垂似乎又红了些。 也不能说陈杏儿多事,只是自从搬家过日子,加上有了铁斤,慢慢就把自己养得刁了一些。 沐浴实在太舒服,她下了工回家,又不用费心做家务,铁斤每晚都会烧好洗澡水。 没条件也就算了,可这宅子盖得太好,把它当普通客栈凑合住,实在可惜了些。 陈杏儿为了争得主人家同意,甚至说: “公子可要沐浴,我可以多烧一些,送到你屋里去。” “…”赵涟承立刻转过头,拳头再次抵近唇边。 “你想洗便烧吧,我就不必了。” 陈杏儿点点头,正要去井边,男人却先一步走过去,说着:“我来吧。” 帮她一桶接一桶打了上来。 陈杏儿看着他的动作,没来由的,突然说道: “还是很舒服的,你真的不想泡吗?” 第186章 他的掌控 “呼…” 陈杏儿舒服的泡在水里。 赵涟承还是拒绝了提议,只帮她把烧好的热水提到屋里。 陈杏儿就当以他的身份,看不上这种地方,没有自己一般轻松。 他答应自己,先去见邱芸生的妻子,再带她去找人。 赵涟承来前便说了计划。 邱芸生被囚禁的地方,是在离邱家府邸不远的族祠。 说起来,邱家现在的府邸,就是在以前的老宅子上翻修的,原本的祠堂,供得都是邱夫人娘家先辈的灵位。 邱掌柜想正自家族谱,又不敢端了老丈人的牌位,怕得罪布庄的老人。 因此,他只能耗费金银,在府外建了一座更奢华的祠堂,以显身份。 从赵涟承的讲述中,不难看出,邱掌柜对于自己上门女婿的身份,一直是极为在意的。 陈杏儿都怀疑,他和金茂宇的生母,之所以那般山盟海誓,恐怕也是出于此。 尽管邱芸生也是亲骨肉,还是个极有才能的儿子。 可在他眼里,也许邱芸生更像老丈人家的子孙,而金茂宇,才是他的延续。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愿真把儿子扔给其母族。 否则关在府里的祠堂,岂非更方便监视,何苦还要多花那么些人手看押。 这却是方便了他们。 “你已详知他们看守的位置吗?” 一大早,陈杏儿看着他送来的一身衣裳,问道。 赵涟承笑道:“放心,那地方看守并不严。” 陈杏儿不禁奇怪,“为何?” “你当他们要防的是谁?”他问。 陈杏儿说道:“主要是邱夫人吧,她手上有人,其次…大概也会考虑到秦潇,毕竟杨岑和他们勾连,不会不提醒。” 赵涟承轻轻点头,“是了,而自邱芸生没了音信,已过十数日,秦潇从未离开过浔安县,也不曾与人商议此事。” 陈杏儿微微一怔。 这话的意思,并不仅仅是说他了解秦潇的动向,而是… 杨岑也很清楚。 赵涟承继续道:“而邱夫人,已经病倒在床好几日了。” “邱夫人病了?”陈杏儿惊讶道,“她身子如何,邱家可有好好请大夫?” 邱芸生可知此事? 赵涟承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 “不必担心。” “…” 陈杏儿心下松了口气。 他果真考虑得极为周到,提前做足了准备,就连邱夫人都找过。 只有邱夫人生病,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才能让邱掌柜一方放松警惕。 陈杏儿现在无比庆幸,一直以来都带着那么一丝谨慎。 她不禁问:“你不曾提醒过我,万一我与秦潇说了什么,不慎走漏风声怎么办?” 赵涟承却笑道:“我心说此计乃娘子所提,该是娘子比任何人都小心才是。” “…” 虽然话听着不错。 可此等操戈沙场之人,心岂会这般大。 陈杏儿更加认为,是他对秦家人的监视更有自信,即便她这边出了岔子,也能控制住局面。 她又问:“那这身衣服是?” 赵涟承解释道:“祠堂的一个洒扫下人,前天扭了脚,今日要从府里派个新的去。” 陈杏儿拿起衣裳,仔细看,的确是件朴素的布衣,布料的花色都洗得泛白了。 而至于扭脚的下人,恐怕也不是巧合。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请示。 赵涟承让人进来,对她说:“邱府派去的,是年过三十之人,我找了人给你装扮。” 陈杏儿笑道:“会不会多余了,我再过两三年就有这个岁数,应是和对方相差不大。” 赵涟承笑了笑,没说什么。 为她梳妆的也是个妇人,一边拾掇,一面说着好听话。 “娘子可别这么说,我才是过了三十的,您跟我一比,看着就像刚嫁人的小媳妇呢。” 陈杏儿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小媳妇,这话可是夸大了。 不过要说看着更年轻,她倒愿意归功于气色好,至于原因么。 大概就是和离吧。 没了李家这群闹心的,真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就是再见他们出相,都不过觉得,一群跳梁小丑上蹿下跳。 这人手是巧,几笔画下来,再一照镜子,陈杏儿感觉自己老了十岁不止。 “那洒扫的真如此年迈么。”她忍不住感叹。 就是赵涟承见了,都不禁将眉梢轻轻一挑。 妇人笑道:“我看呀,娘子离这副相貌,还不知得多少年呢,恐怕到了那时候,小孙儿都出生了。” 陈杏儿笑了笑。 她前世大概多不了几年,就是这副样子了。 记得那时李府的下人,夸李耕气宇轩昂,还说一点看不出,老爷和她这种黄脸婆是少年夫妻。 “走吧。”赵涟承说道。 昨日抵达,已经过了戌时,夜色正浓,陈杏儿没顾得上细看一番环境。 而此时白天出门,她记性还不错,一下就看出宅子所在的街巷,离秦府十分近。 “这…” …是觉得越危险的地方反而安全,还是仅仅想方便监视? 赵涟承见她认出来,许是觉得有趣,还打趣道: “在这一带,能认出娘子的恐怕还多些。” 陈杏儿淡然看向他,“还是认得公子的更多。” “呵呵。”他并未否认。 马车先是停在一条街上。 赵涟承带她下车,走了几步,来到一处转角。 二人站了片刻,一间屋子的大门打开,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提着一桶水泼在门外。 “她就是?” 赵涟承点了点头。 “公子安排的地方?”陈杏儿又问。 他却道:“呵呵,这可不是。” “嗯?” “这是邱芸生找的,大概是预感要出事,一早就把人送到这儿了。” 陈杏儿颔首,“原来如此。” 只是他手腕更高一筹,早就发现了。 赵涟承问她可要见一见,问问对方有没有要带的话。 陈杏儿想了想,终是摇头。 “如公子所言,还是谨慎些好。” 第187章 见到邱芸生 “站住,你们是…”祠堂的守卫抬手一拦。 “大哥,我是来送人的,前头那个洒扫的不是伤了么,府里送了新的来。” 守卫一听,想起是有这么回事。 又问:“你们从府里走过来的?” “那是,离得又不远,咱们做下人的,哪里用得上马车。” “呵,那可不。” 守卫挥了挥手,说道:“行了,让她进去,你回去吧。” “好嘞。” 不需要仔细观察,祠堂各个位置的看守都十分显眼。 陈杏儿被带到后房,引路的告诉她这是住处,打扫的工具就在边上的房间。 待人离开后,她随手挑了个木桶,装了半桶水,拿了两块布子。 亦无需打问,只要沿着看守越来越多的去处,一路就能找到邱芸生被关押的屋子。 只是陈杏儿没想到,竟就是灵堂。 这倒是方便,毕竟从灵堂开始打扫,也不会引人怀疑。 果不其然,这些守卫看到她,连个眼神都懒得舍。 陈杏儿推开门,屋堂之中燃着数只蜡烛,牌位并不多,想来邱掌柜家中并未留下族谱。 灵牌之下,蒲团上跪着一人,正是邱芸生。 赵涟承说过,邱掌柜罚他每日都要跪满四个时辰。 他听见开门声,却并未回头,像是不曾听见一般。 陈杏儿也没出声,当着守卫的面,缓缓关上了灵堂大门。 守卫看了一眼,门上传来擦拭的动静,才又转回视线。 陈杏儿擦了一会儿,期间身后没有丝毫动静,又将布子浸在水桶中,发出搓洗的声音,而后慢慢移向堂中。 “邱公子。” 邱芸生眉眼一动,听到熟悉的声音,似有些惊讶地睁开眼睛。 他怀疑地转过头,待见到人,瞳孔骤然一缩。 “你…” 陈杏儿将手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邱芸生小声而焦急的说道:“此处危险,娘子怎么进来的!” 陈杏儿笑了笑,“邱公子,时间紧迫,我说完话便走。” 邱芸生叹了声气,“怪我,本来这次回来,是想赶一批素纱出来,先给你们补上货,没想到…唉。” 陈杏儿说道:“公子不必自责,既有人生了心思,并非你的过错。” “是我不该对父亲存留念想,不仅害母亲被动,妻子有家不能回,也连累你们。”邱芸生无奈道。 陈杏儿问:“不知公子对现状可有了解?” 他点了点头,“父亲和金茂宇拿到了一部分方子,如今还想逼我,好在我早已将…” 说到此,他脸上露出一抹忧虑。 陈杏儿安慰道:“我已见过少夫人,她很安全。” 邱芸生一怔,顿时看向她。 “我还不知,娘子是怎么找来的,还有进这祠堂…该不会是秦六小姐出手?” 他突然警惕道:“你要当心,那个杨岑已经和父亲联手…” 陈杏儿颔首笑道:“这些我已知晓,至于出手相助的,并非六小姐。” “那是?” “呵呵,我还不能告诉你,可你放心,以你我如今立场,没有人比他们更可靠了。” 她这么说,邱芸生自是没有不信的。 且对方能让她完好无损的进来这里,那本事定不会比秦家小。 他终于松了口气,“那,娘子是要与我说什么?” 陈杏儿说道:“你知道,秦府并不一定偏向你我,如今邱掌柜有把握拿到方子,能做绣件的也不止我一人。” “我以为,若不想再至于如此被动的境地,恐怕…” 邱芸生说道:“娘子若有计策,但说无妨。” 陈杏儿说道:“虽有计,只是有所牵连,也许令尊也不能幸免。” “…” 毕竟骨血连着亲,她笑了笑,又道:“我还得把这灵堂打扫一遍呢,公子想想便是。” 她正要起身,却被邱芸生抬手拦住。 他唇角扬起一抹苦笑,“何须费这功夫,我早已在这灵堂之中,冥思多日。” “你说就是。” “公子想好了?” “嗯。”他轻轻点头。 陈杏儿便笑道:“好,既然如此…” 片刻后,邱芸生讶然道:“娘子可有把握?” 她点头,“那处早有迹象,因着住户不多,亦没有太多人来往,才鲜为人知。”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陈杏儿说道:“当务之急,是要邱家做这个引路人。” “所以,还请公子想办法脱身,回到邱掌柜身边去。” 邱芸生苦笑,“他早恨我有分离之意,一心所想,皆是为金茂宇做打算,我又如何再取得他的信任。” 这确实不简单。 陈杏儿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停在了牌位上。 “呵,公子在灵堂跪拜祖宗多日,早已想清楚了许多事,不是么。” 邱芸生看向她。 却见陈杏儿微微一笑。 赵涟承对邱家祠堂的地形了如指掌,来时便与她讲述了方位。 陈杏儿只需商谈过后,去到他指定的地方,也就是位于祠堂西墙的一道小门。 祠堂本就守卫疏松,越向边缘,人数越少。 至于这西墙,更是毫无一人。 她来到小门前,轻轻敲打三下。 墙门随即打开,没想到赵涟承亲自等在外面,他身边还有一个妇人。 不仅与她穿着一样,若不细看,二人面相也十分相似。 毕竟洒扫下人是实打实的,必须有一个来替她,否则还不得被邱府识破。 “商定好了?”赵涟承问道。 陈杏儿微微颔首。 “那便走吧,我送你回浔安。” 陈杏儿看他一眼。 他微微一顿,“…哦,我送你出城。” 第188章 回城 赵涟承见她神色淡淡,不由得问道: “有烦心事?” 陈杏儿顿了顿,还没回话,他便又说:“和秦六小姐有关?” 陈杏儿看向他。 赵涟承笑道:“世家富贵,若一朝覆灭,还不知其出身之人能否安度后日。” 她没说话,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并未说错。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而与秦潇来往的这段时日,她着实喜欢此人的性情。 赵涟承问她:“蒋家查抄,族中亦有不曾涉案之辈,陈娘子如何看?” 陈杏儿说道:“无从怜悯。” “哦?” 她的确这么想。 若非蒋家策划了谋杀,从而推李耕立功上位,也不会导致她在京城的诸多磨难。 她作为媳妇的悲苦生活,总归能有一个尽头。 即使蒋家有无辜之辈,但是她呢,被蒋家害了的人呢。 陈杏儿看向他。 还有这个人,他年轻有为,风华正茂,正当大好年华。 也惨死在了阴谋之下。 若那一世,他在有灵,看着害他之辈小人得志,又如何能瞑目。 她明白赵涟承的意思,若她不曾同情蒋氏,那他对于秦氏,也是同样的看法。 不过,许是不想她太过揪心。 赵涟承又说:“你也不必想太多,计策虽有用,但尽全力,不过是让秦氏受重创,灭族还不至于。” “呵呵,可别小看了世家。” 陈杏儿心知,那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若非蒋家对他出手,又被抓到了证据,如今也不是这般下场。 而至于秦良煜,那是个更加谨慎的人物。 马车的晃动停了下来。 赵涟承轻轻掀起帘帐,静静看着外面,没说话。 陈杏儿听见马夫牵引的声音,地方到了。 “多谢公子。” 赵涟承点了点头。 而在她下车之际,身后突然响起一声: “你…” 陈杏儿回头看去。 “…路上小心。” 她笑了笑,“公子也是。” 回到浔安后,陈杏儿恢复了往日的行动。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一句话没提,兰草也早已习惯了不再打问。 即使在她离开的日子,铁斤和昕泉的课业也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六小姐问起你了。”兰草告诉她。 “说了什么?” “她买下的宅子正在翻修,还想在浔安多待一阵,”她说道,“我说你去了槐渝。” 陈杏儿看了她一眼。 兰草吐了下舌头,“没办法啊,你平时又不出远门,还得是李家这个借口好用。” 可不就是这样,陈杏儿笑她机灵。 兰草又问:“你后面还准备去哪儿吗?” 陈杏儿摇头,说道:“无需再走,剩下的,就等鱼自己上钩了。” “我刚才数了遍单子,自带布匹的那些都快做完了。”兰草说道。 “全部?” “大件的只有你能做,其余的都差不多了。” 陈杏儿点点头,“行,把剩下的单子拿来看看。” 兰草将账册递给她。 陈杏儿翻阅一遍,从中圈出了几个名字。 “这几个先做。” 兰草看了一眼,明白她的想法,这其中有简单些的,那几个绣娘好上手。 “那等素纱不够了呢?”兰草问道。 陈杏儿却说:“也许等不到那会儿了。” 只要邱芸生动作快,用不了几日,杨岑就会带着东西回来了。 待这日下了工,她们一同回家,临近时,却发现宅门半掩着。 “怎么?”陈杏儿有些疑惑。 他们平时要么关着门,要么就是敞开的。 尤其当前些日子,她去李家大骂一通后,回来便要求铁斤关门,不能随便放李衍和李绵进来。 她们推开门进去,没听见厨房的动静,也没有人迎出来。 “铁斤!”兰草喊了一声。 可依旧没人应声。 陈杏儿心下一紧,三步并两步地朝后房跑去,一把推开屋门。 里面空无一人。 外头传来兰草的声音,“厨房没人…咦,也没准备饭啊。” 陈杏儿双眼慌乱地闪动着,拔腿便朝外面跑去。 兰草连忙喊她,“你去哪儿啊!” “衙门!”陈杏儿喊道,“他们不见了,我去找赵江!” “杏娘…等等!” 兰草跑了上去,一把拉住她,“等等,我去看看厢房。” 陈杏儿突然怔愣,顺着兰草的话望去。 兰草安慰她,“冷静点,我去看看在不在里面,再说,万一只是出门忘了关…” 可不等她说完,陈杏儿立刻冲进了厢房。 而就在踏进屋门的一瞬间,她听到几声急促的呼吸。 “杏娘?”兰草跟着走进来。 陈杏儿朝内室走去,直到看见床上躺着的人。 兰草惊讶道:“呀,这是病了!” 只见昕泉满脸通红,额头冒着虚汗,整个人昏迷似的沉睡着。 但无论如何,知道他们不是被人掳走,她也总算是放了心。 陈杏儿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无比。 “铁斤是不是去找大夫了?”兰草说着,“我去烧热水。” 陈杏儿则是回到后房。 她平日得空,给铁斤做了不少衣裳,这两个孩子身形相仿,昕泉稍矮些,铁斤的衣服也能穿得上。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了。 没过一会儿,她拿着衣裳出来,铁斤也领大夫回来了。 “娘子!”他看到陈杏儿,亦如见到主心骨一般。 陈杏儿上前道:“大夫,快请进屋看看孩子吧。” 铁斤告诉她,昕泉今日刚来时就不对劲,他劝他休息,昕泉也不肯,非要把课讲完。 铁斤要准备晚饭,就让他先回屋。 结果刚一转头,身后就传来一身响动。 再回头一看,昕泉已经倒在地上了。 “我只知他烧得厉害,就赶紧找大夫去了。” 第189章 发高烧 “大夫,怎么说?” 郎中把过脉后,说道:“高热不退,口干,舌苔薄白,该是外感邪热,身体积劳,郁于体内而致。” “娘子不必担心,我且开下药方,待出汗退热便无大碍。” 陈杏儿说道:“多谢大夫。” 她给了银子,又让兰草拿方子去药堂抓药。 铁斤端来烧好的水,兑了些冷的弄成温热。 昕泉依旧昏迷不醒。 陈杏儿给他擦洗了身子,又换了干净的衣裳。 “铁斤。” “娘子,我在。” “你去一趟书院,把事情告诉夫子,就说我留昕泉在家养病。” “是。” 之后,陈杏儿又端了盆凉水,不停更换帕子,擦拭身体,给他降温。 没一会儿,兰草回来了,正准备去煎药,又被陈杏儿拦下。 “我来吧。”她说。 兰草担心她累着,陈杏儿却笑道:“无妨,以前孩子生病,这是事儿也是常做的。” 待铁斤回来,告诉她话已经带到。 “夫子也担心呢,我说郎中开了药,让他好好养着就是。” 陈杏儿问:“夫子可有说,他因何伤了身子?” 铁斤挠了挠头,“他这些天念书比往日更勤奋,有好几日,饭都没顾得上吃。” “怎么这样啊。”兰草看向床上的人,“这孩子,好学也不能不顾身子,多叫人操心。” 陈杏儿想,大概是县试临近,多有紧张。 她让两人按部就班做事,自己留下照顾昕泉。 还有绣楼那边,暂时也不去了,至于紧要的大绣件,她就在家里做。 等药熬好,她轻轻将昕泉扶起来,哄着他清醒一些。 “昕泉,昕泉…” “乖,醒一醒,咱们把药喝了。” “喝了药,病就好了,啊。” 昕泉半昏半醒之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娘…” 陈杏儿顿了顿。 “乖孩子,娘在。” “来,先喝药。” “…” 夜里,昕泉再度发了一身汗,还是陈杏儿将湿衣裳给换了。 兰草趁她洗衣的功夫,蹭过来说话。 “我又知道了,你以往当娘的时候,还有何等样子。” 陈杏儿笑道:“还能什么样,天下母亲不都是如此。” 兰草笑着挽住她的手臂,“对啊,以前生病,我娘也是这么照顾我的,所以到底是家里住着舒服。” 陈杏儿说道:“秦四小姐回府,如今没了那些烦扰,你想回府里,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兰草却说,“那我不,现在有了你啊,我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 “怎么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说;“我身边,也许不安宁了。” 兰草安静的挽着她。 “那又如何,你身边早就不安宁了。” 那你可知,我要做的事,对许多人都不利,包括秦潇,和你引以为豪的世家门第。 陈杏儿心下叹气,可惜,路早已回不去了。 她也从未想过回头。 昕泉昏迷了一天一夜,将将醒来,他转动沉重的脖颈,迷糊间,床边似乎坐着一个人。 “娘…” 陈杏儿身形微顿,看向他,脸上露出了笑。 她伸手摸他的脑袋,已经不烫了。 “呵呵,不烧了就好。” 昕泉的眼神愣愣的,仍旧没什么精神。 陈杏儿煮了一锅白粥,还特意炖了一碗蛋羹。 她将昕泉扶起来,让他靠着自己,舀一勺粥,轻轻吹凉些,一点点喂给他。 “陈娘子…” 陈杏儿笑了笑,“尽量吃些东西,身子才能好得快。” “…劳烦了娘子。” “呵呵,傻孩子,现在还想这些,我如何会烦你。” 昕泉难为情地低下头。 “是我不中用,才多学几个时辰,就生了病。” 陈杏儿叹道:“你年纪小,身子尚不结实,我听夫子说,你都没好好吃饭,是也不是?” “…” “唉,若是为了考中,更不能只顾书本,而要养好身体,才能全力以赴。” 昕泉轻轻抬头,看着她温柔的目光,眼睛里流露出丝丝眷念。 陈杏儿又道:“我跟夫子说过了,你这些日子就待在这儿,等病好再说。” 昕泉说道:“我感觉好多了,明日就能回书院。” “胡说,”陈杏儿打断他的话,“别小看这些个小病,一次养不好,以后都得缠身。” “可是…” “好了,离县试还有好几月呢,不差这几日。” “…” 人虽不吭声了,但能看得出来,他依旧心思繁重。 陈杏儿并非男子,从未考过功名。 前世,李耕当得也不是文官,至于李衍,他去了京城后,就被李耕送进国子监。 据说那儿的学子,都有优待,可直接以举人身份参加会试。 然而能进国子监的,大多都是当朝官家子弟,非富即贵。 陈杏儿知他有心事,也不着急询问。 铁斤跑了进来,见他醒了,也很高兴。 “你可吓死我了,看你每天装模做样,好像无所不能似的,还不是说倒就倒了。” “你呀。”陈杏儿笑瞪他,伸手点他的脑袋。 铁斤又说:“对了,娘子,子午大哥过来了。” 他正是要来说这件事。 昕泉挣扎着坐起,想要接过她手里的碗勺。 陈杏儿避开他,把东西给了铁斤,又帮他扶靠在床头。 “你照顾他吃饭,吃不下就算了,蛋羹至少吃半碗。” “好嘞,娘子放心吧!” 他一边接过东西,又朝昕泉狡黠一笑。 子午上前行礼,陈杏儿抬手拦下,“是什么事,还要你专门到家里来?” 子午说道:“娘子,有消息了。” “石头在槐渝县,找到了李耕的同僚。” 陈杏儿眼睛一亮,倒是个好消息。 不但如此,他又说: “槐渝出了道招人的告示,还是邱家发的。” 第190章 计划开始 是日,杨岑重新出现在绣楼,第一件事,自然是询问绣件单子。 “你说素纱的料子不够了?” 陈杏儿颔首道:“府城的锦绣庄没有货,最近也找不到邱公子。” 杨岑笑道:“你不必着急,我去邱家问问,要是客人来问,先跟人家道个歉。” 陈杏儿不置可否。 既然要装这个样子,陪他玩玩又何妨。 不过,杨岑原先的打算,应该是让她实在等不及了,主动上门求他。 如今是有什么情况,让他提前改了主意。 陈杏儿想到子午带来的消息。 应该就和槐渝县的告示有关。 看来,邱芸生的动作果然利落。 陈杏儿说道:“掌柜的可有邱公子的消息?” 杨岑说道:“邱家最近在筹措盖新的织坊,交由邱芸生负责。” 他说话时,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仿佛在提醒她,浔安这间织坊无法称她心意了。 “新的织坊,在哪儿?”陈杏儿顺着他的话问。 “城外山上,按地界,那里还归浔安县管辖,实则离槐渝县更近一些。” “哦,邱公子和邱掌柜谈好了?” 杨岑说道:“呵呵,父子何来的隔夜仇,依我看,邱家准备扩张产业,既然邱芸生在浔安建了织坊,便以此为起点。” 陈杏儿又问:“那先前修建的织坊,是他自己出钱,拉人合伙,按您这意思…” 杨岑点了点头。 意思便是,邱芸生答应了邱家的要求,由金茂宇继承布坊,他为辅佐。 既然这样,浔安的织坊,也要归邱家名下了。 杨岑又问:“我听说,你也往织坊入过银子?” “是。”陈杏儿承认。 杨岑还安慰她,“你不必担心,邱家这么多年,做生意的口碑向来不错,你要是想拿利钱,左不过多等一段时日。” 陈杏儿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二人寒暄片刻,杨岑又提出一件事。 “我还有个想法,既然邱家扩张生意,素纱的产量也会增加不少,如此一来,绣楼的生意也能再扩一扩。” “掌柜的意思是?” 杨岑笑道:“你如今手底下一共五人,不断货的情况下,做活的速度还是不够。” “但我看,新招的绣娘,上手确是快的。” 陈杏儿微微颔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杨岑轻轻晃动手中的茶杯,“我想的是,你暂时少做一些,腾出点时间,教教咱们这儿这些绣娘。” 陈杏儿目光一闪,“所有人?” 杨岑点头道:“对,素纱赚钱,大可以多做一些,你也不必担心东西多了不值钱,只要人手足够,还可以售卖到其他州府。” “到那时,依旧是物以稀为贵,还能打出名声。” 陈杏儿静静看着他。 论杨岑过去的想法,是只愿在浔安县安生立命,守着一间绣楼过安稳日子。 如今却是积极了不少。 看来他的确是怕了。 “你怎么看?”见她不说话,杨岑又问了一遍。 呵,她怎么看? 打从一开始就没给她另一个选择,这种话又何必问出口。 虽然事情是自己推动的,这些也都在意料之内。 不过陈杏儿还得做做样子,以免态度转变得太快,引他怀疑。 她说:“我还是那个意思,天赋和功底不够的人,没可能一下就学会。” 杨岑倒是好耐心,劝道:“欸,这就需要你耐下性子教啊,之前你得顾及生意,如今大可多放些心思给她们。” 陈杏儿笑而不语。 于是乎,杨岑下了最后通牒。 “你再好好想想,到底关乎绣楼的将来,生意好了,不也是长六小姐的面子,可莫辜负了主家对你的期许。” “…” 他走后,一个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呵,他倒是有底气代表秦家。” 秦潇冷笑着,一手挥开他用过的茶盏,瓷杯摔在地上,清脆响声间,碎成了一地残片。 陈杏儿叹气道:“你何必与他动气,跟这么好的东西过不去。” 这一套茶具,还是吉庆绣楼开张时,她亲手送的。 秦潇说道:“我原本亦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是不曾想,此人上蹿下跳的本事,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陈杏儿笑了笑。 “我去信给沈墨砚,确定邱家是有这么个打算。”她又说道,“你可知晓这件事?” 秦潇一边问,还一边仔细盯着她的眼睛。 “…” “你知道。” 一下停顿的功夫,秦潇已然确定,她其实早有计划。 “说说吧。” 陈杏儿心下叹气,虽然从没想过,一直瞒她到最后事发。 只是眼下,她要换个说法。 “我听说邱芸生被关了,是想着,无论如何先救人出来。” 秦潇道:“此法,可不是他起初想要的。” 陈杏儿微微点头。 “我知,但我想赌一把,若能让邱家损失惨重,或许他更容易离开,邱家也无暇顾及素纱。” “损失惨重?”秦潇眯起眼睛,“你有什么法子,难不成,和那马上要盖的织坊有关?” 陈杏儿淡淡一笑。 秦潇不明白,让她好生解释。 陈杏儿说道:“我看过栗阳的地理经,那一片山上,土质不够紧实,不适宜大兴土木。” “但,此勘测已是前朝之事,若非特意翻阅善本,少有人记得。” 秦潇说道:“你是想,让他们在那儿动土,引发山崩?” 她微笑不语。 “呵,倒是个法子。”也的确有赌的成分。 但比起此事能不能成,秦潇对另一个问题更感兴趣。 “邱芸生被关在哪儿,你是怎么找到他,告知他计划的?” 第191章 半真半假 秦潇会有这般疑问,并不奇怪。 按赵涟承的建议,是让她全部推到邱夫人身上。 就说邱夫人救儿心切,把她请到了府城,想办法安排二人见面。 陈杏儿回来后想了许久。 “我去找了唐县令。” “唐为仁?”秦潇微微眯起眼睛。 陈杏儿说道:“我那时想,兴许县令有什么办法。” 秦潇问她怎么不来找自己。 陈杏儿笑了笑,“杨岑上回栽在你手里,就是因为和金茂宇勾结,如今他却故技重施,为什么?” “…” “倘若我真去找你,他该如何阻止你动用府里的人手?” 秦潇低头沉思。 片刻后,说道:“你怀疑,杨岑在我身边安了眼线?” “不对,”她随即否认,“他无需安插什么人,而是府里…” 她本就没有执掌大权,那些人即使受她差遣,也不会绝对忠于她。 见她眉间紧锁,陈杏儿微微叹气。 然不过须臾,秦潇又恢复了冷清。 “唐为仁如何安排的?”她问。 陈杏儿正了正身子,说道:“我没细问,他不叫我走漏风声,又让我直接去到府城,在那边有人接应。” “至于邱芸生,他就被关在祠堂,许是邱夫人生病的原因,守卫并不森严。” “…” 秦潇再度眯起眼睛,细细思索她的话。 陈杏儿没再说什么,也不打扰她。 她眼下还不愿坦诚,说得模棱两可,秦潇兴许也能联想到赵涟承,反观自己不认得他,也合乎情理。 而陈杏儿没说的是,那座山土质疏松为实,但要想引发山崩,光是兴修土木可不够。 前世引发灾难的,还是在此地的另一件工事。 就快了。 只要邱家开始动工,很快就会发现。 傍晚,她离开绣楼前,子午又来告知。 “石头接近了那个人,还有,按您的吩咐,让他对邱家的告示生了心思。” 按陈杏儿的猜测,邱家直接从槐渝县招人,除了离得近外,还有尽可能想绕过秦潇。 到底还是不想跟她起正面冲突。 陈杏儿问:“对方可有动作?” 子午回道:“尚无,那人原本就有个买卖,先前是打算拉李耕入伙。” “什么买卖?” “他曾在边关时,学了点本地菜系的手艺,回到槐渝县开了个食馆,生意还不错。” 陈杏儿倾靠在椅背上,食指一下又一下,敲打在桌面。 子午又道:“区区一间食馆,搞垮它不是问题。” 陈杏儿看了他一眼,笑道:“好歹是人家赖以为生的东西,咱们跟李耕的宿怨,不必殃及太多。” “是。”子午低下头。 “不过,”她话音一转,“能帮扶别人,说明生意真是不错,就让他暂时少赚一些吧。” “娘子如何打算?” 此事不难,只要多几个竞争对手,他一人挣的银子自然就会变少。 而至于如何实施,陈杏儿并未言明。 其实她大可以找秦潇帮忙,一石二鸟,既对付了邱家,又能把李耕算计进去。 只不过,在这场计划中,还有一个目标。 因此她不能再找秦潇。 陈杏儿去了衙门,找到曹先生商议。 “事到如今,此事乃我一己私欲,想请先生帮忙。” 曹先生听后,笑着道:“你在府城时,竟没与他当面提及么?” 陈杏儿微微一愣。 那时她还真没想起来,况且,虽然和他相处无碍,但此人身份… 终究不比同曹先生更加熟稔。 于陈杏儿而言,这种求人帮忙的事,还得找更亲切的。 她虽不说,从神情之中,曹先生亦能明白其中顾虑。 许是觉得有趣,他竟调侃道:“他私以为跟你熟络了许多,要是知道此事,恐怕要伤神了。” “…” 倒也…不该这般夸张吧。 曹先生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要说人手都是他的,我替你传话也不是不行,就怕你日后还得解释一番。” “…” 陈杏儿想说不至于,赵涟承也许不会放在心上。 可曹先生继续道:“这样吧,你把事情写在信上,我会转交给他。” “…那就,劳烦先生了。” 曹先生笑着称无妨。 绣楼这边,亦不出所料。 第二日,兰草受杨岑差遣,带着几个绣娘来了吉庆绣楼。 杨岑根本不打算给她考虑的机会。 兰草将她拉到一边,苦着脸道:“你答应掌柜教她们了?” 陈杏儿心下白眼,心说她可什么都没答应。 “杨岑自己拿了主意。” “那怎么办?”兰草为难地看向绣娘们,“我再把人带回去?” “呵呵,你这会儿把人带回去,明日该走的就是我了。”陈杏儿讥讽道。 得,既然来了,那就收着呗。 就当做戏做全套,让杨岑得意一会儿也无妨。 不过陈杏儿倒是好奇,“这么些个都过来了,那边没剩几人了吧。” 兰草点点头。 “那活儿怎么办?” 兰草说道:“杨掌柜说,那边以后可以少接些单子。” 陈杏儿微微蹙眉。 莫说盖了间绣楼,素纱的生意尚未回本呢。 他和邱家搞得布料不足,绣件做不了,要是本来的生意再少了,就不怕影响根基? 浔安又不是没有旁的绣楼,他不做的生意,有的是人愿意抢。 杨岑怎会这般冒进? “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不禁将心里的疑虑说了出来。 兰草突然想起一件事,“最近,他还见了冯掌柜和姚掌柜。” “谁?” “哦,就是县里另外两家绣楼的掌柜。” 陈杏儿心下一怔,“找他们做什么?” 兰草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那两位离开时,脸色都不大好。” 第192章 岂能让他如愿 “一会儿再说吧。” 把绣娘们安排在一间绣房,陈杏儿抬头一看,居然还有她? 只见曹芳站在中间,高高地抬着头,神态似一只骄傲的母鸡。 兰草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也吓一跳,杨掌柜冷不丁就把她叫回来了。” 曹芳碰到她的视线,嘴角露出冷笑,还挑衅地瞪了一眼,转头跟身边人说着什么。 兰草又说:“跟她一起的两个,先前还说要考察一阵,好不容易乖了几天,现在倒好,原形毕露了。” 她们本就和曹芳一样,不喜欢干活,见曹芳安然无恙地回来,岂能想不到饭碗容易保,哪里肯再装样子。 陈杏儿不再谈她们,只问:“杨岑让我教,可东西呢,这儿可没有素纱?” 兰草指了下身后,一名小厮手里端着个盒子。 陈杏儿过去打开,里面足有四匹素纱。 看着挺眼熟,可不正是杨岑让人窃走的。 陈杏儿心中止不住冷笑。 好一个杨岑,这会儿功夫还要玩心眼。 他明明让人偷走十几匹,却要一点一点送回来,不就是为了拿捏她。 东西少,只能全部给受教的绣娘用。 陈杏儿冷笑一声。 可惜,今日还真不能如他所愿了。 她对兰草说:“把东西送去后面,让她们继续做单子。” “这…他会不会怪你?”兰草担忧道。 陈杏儿冷笑,“他早就恨我不能了,还差这一回。” 兰草无法,只得按她的吩咐,将素纱送去给绣娘继续做单子。 待陈杏儿拿着几匹布料回去,曹芳眼尖地发现不是素纱。 “陈杏儿,你拿的那是什么,我们来学绣素纱的,拿不相干的料子来干嘛!” 听见她的话,绣娘们一并望去。 曹芳挤眉弄眼地怪笑,又说:“我可是听掌柜的说了,他专门拿素纱让我们练手,你胆子真大啊,上来就贪了东西!” 陈杏儿没理她,让小厮把布匹分发给大家。 “陈杏儿,我跟你说话呢!” 陈杏儿说道:“都拿到了吧,看看手里的料子,有哪个认为绣这料子完全没问题,可以过来说。” “在我面前,绣一面六寸大的鸾鸟翠羽,下回就能尝试素纱。” “…” 众人看着手中的料子,面面相觑。 虽不是素纱,却也是个细腻柔软的料子,不能错针,一旦要改线,很容易就会把布料弄破。 她们当中的多数,平日也不敢碰这种料子的绣件。 何况是六寸大的鸾鸟,那一根根羽毛,就足够让人望而却步了。 曹芳甩开手里的布,嚷道:“你纯属为难人,我们来学绣素纱,不是让你考我们!” “就是就是!”她身边两个绣娘也跟着抗议。 陈杏儿笑了笑,说道:“这料子可比素纱容易多了,连它都没法上手,素纱交给你们,也不过是给一匹废一匹!” 曹芳瞪眼怒斥:“陈杏儿,你作贱谁呢!” 另有绣娘道:“陈娘子,我们的确手艺不如你,这不就是来讨教的嘛,素纱是难,所以得请你好好教我们。” 陈杏儿微微一笑,只与众人道:“学武还得练基本功呢,简单的都做不利落,何谈提升难度?” “我的规矩,就是由简入难。” “有信心的就过来,没有的,现在把料子裁开,一块一块绣,花样不变。” 曹芳嗤笑,“我就不绣,你想怎么样!” 然而就在她挑衅时,已有绣娘遵循陈杏儿的话,默默裁剪起布料。 曹芳啐了她一口,“没用的东西,怕她作甚。” 陈杏儿则是笑看着她,最后问了一遍,“还站着的,就是不打算绣了?” “…” 又有两个绣娘相互看了看,默默坐了下来。 于是乎,就剩曹芳三人了。 她不屑地瞪着陈杏儿,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她能把自己怎么样。 陈杏儿说道:“不愿做,就别影响旁人,丢出去。” 她挥了挥手,子午便走上去。 “你…你干什么!”曹芳慌乱地嚷道,“陈杏儿,你敢,没有权力这么做!” 陈杏儿只是笑看着她。 那目光似是在回应,就让她看看,自己能不能把她如何。 子午是个练家子,几个妇人哪里抗得过他的力气。 没两下功夫,曹芳三人就被扔出了绣楼。 她还站在门外叫骂。 “陈杏儿,你好大的胆子,真当这绣楼是你家开的了!” “我这就告诉掌柜的,让他把你赶出去!” “把谁赶出去啊?” 曹芳闻言一愣,回过头,只见一个素装雅致的女子,神色清冷。 曹芳抬着下巴,审视地看着她,“你是谁?” “放肆!” 兰草走上前,朝她脸上便是一个巴掌。 “啊!”曹芳捂着脸惊叫,“你…” “竟敢对我家小姐无礼,你好大的脸面。”兰草警告道。 “…” 曹芳愣愣看着对方,她说什么,什么小姐? 那岂不就是…姓秦? 不等她反应过来,身边的两个连忙绕过她,弯着身子行礼。 “我们眼拙,不知道是东家小姐,给…给秦小姐见礼。” 绣楼的人,大多都知道兰草的背景。 秦潇微微掀起唇角,声色却很淡,“我还在这县里呢,杨岑竟能越过我,随意赶走我的绣娘了?” 曹芳回过神,忙解释道:“小、小姐误会,杨掌柜可没赶人,是那个陈杏儿,她刁蛮跋扈,违背掌柜的意思,把我们赶出来!” 秦潇看也没看她,只问兰草:“她们在这儿做什么?” 曹芳却抢着道:“掌、掌柜的让陈杏儿教我们!” “呵。” 她一声冷笑,令曹芳的身子一颤。 只听她道: “放着活不做,跑这儿来凑热闹,看来我这铺子不再姓秦,而要改姓杨了呀。” 第193章 告他盗窃 秦潇生气了。 别看她平日一副冷淡的样子,像是对什么都不在乎,心里却不一定平静。 陈杏儿也是头回看到,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发起火来能做到什么程度。 秦潇直接发动人手,把两间绣楼的人全部赶了出去。 并派人通知县衙,给绣楼贴封条,没有她的准许,哪间店面都不许再开。 赵江提前找到陈杏儿,问她拿主意。 陈杏儿笑道:“这铺子是她的,她有意关门,保护私产,赵大哥身为公差,照办不就得了。” 赵江却道:“你毕竟挣这份银子,要是她不高兴,往后不开了,你的营生怎么办?” 陈杏儿奇怪道:“赵大哥何意,即便如此,也不能违背主人家的意思,不是么。” “我…”赵江顿了顿,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可她说得没错,秦潇有这个权力。 陈杏儿见状,也不再逗他,轻轻笑了起来。 “我知你好意,不过别担心,她此举不是针对我,这会儿关门也不是坏事。” “为何?” 陈杏儿告诉他绣楼发生之事。 赵江听后,眉间拧成了一个川字,问道:“依你的意思,这杨岑吃力爬外,还被抓了现行?” 陈杏儿点了点头,而当时报官无用,邱家断了素纱的供货,罚不罚杨岑都无区别。 而眼下,可就正是机会了。 邱芸生被放出,邱家得偿所愿,怎还会为了杨岑的死活,再和秦潇对上。 她说道:“赵大哥,我有一失窃案要上报!”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赵江带着一班衙役,闯进了城东的一间宅邸,并在那儿搜出了近十匹素纱。 杨岑听到消息时,正在去往秦潇住处的路上。 得知此事,拔腿便向衙门奔去。 无他,他让人盗走素纱后,拿去的地方,正是大何娘子住的宅子,毕竟他这段时日就住在那儿。 因而当衙役搜出赃物时,一并带走了大何娘子。 与此同时,秦潇也得到了消息。 陈杏儿已经到了衙门,和杨岑前后脚的,还有丫鬟檀月。 只见檀月来到她身边。 “陈娘子,我家小姐说,此事全权交由您处置。” 陈杏儿轻轻颔首。 檀月离开时,同杨岑擦肩而过。 杨岑瞥了一眼,继而向陈杏儿瞪去。 “你看看你干了什么,作甚报官?” 他微微侧头,又道:“是不是她指使你这么做的?” 不等她回答,又看到被押在堂中的大何娘子,杨岑赶忙上去扶她。 却被赵树拦了下来。 “什么人?” 杨岑一怔,“我、我是…” 大何娘子顿时喊道:“他是绣楼的掌柜!” 赵树看着他,没说话。 然而杨岑有所了然,渐渐放开了她,退向一边。 赵树见没能诈出话来,有些惋惜。 直至唐为仁出现,正式开启审问。 “陈杏儿,从她家搜出的布匹,可是你报官丢失的?” 陈杏儿上前,看了遍呈堂的素纱,说道:“回大人,是的。” “何氏,说说怎么回事。” 大何娘子低着头,哆哆嗦嗦地回话,“回、回大人,也不能说…就是我偷的呀,你们…你们有什么证据?” 陈杏儿说道:“县令大人,今日杨掌柜给我的素纱,加上从她家找到的,正好符合绣楼丢失的数量。” 杨岑瞳孔骤然一缩。 只听她继续道:“敢问何娘子,这些素纱你从何而得?” 大何娘子弱声道:“当、当然是买的。” “从哪儿购买?” “…府城的锦绣庄。” 大何娘子以为自己答得上,神色逐渐安定。 却听陈杏儿说:“既如此,我绣楼有与锦绣庄交易的凭据,请问何娘子有吗?” 大何娘子一愣,杨岑的眉梢皱得更紧了。 “我…买就买了,那种东西,我也用不着留下。” 陈杏儿笑道:“呵呵,娘子说得是,只不过,锦绣庄总该有的。” “…!” 大何娘子猛地抬头,杨岑冷不丁朝前跌了一步。 陈杏儿又道:“大人,只要问讯锦绣庄的账目,便可知何娘子有没有买过素纱。” 她一边说着,侧目看了眼杨岑。 只见他紧捏着拳头,眼中带着威胁。 陈杏儿全然不见。 唐为仁拍案审问,“何氏,你想好了再说,这些布匹到底是不是你买的?” “我…” 大何娘子身子打着颤,闭了闭眼睛,“那些,是我…” “回县令大人,这布料乃是我让人取来,暂且放在何氏家中的。”就在这时,杨岑上前接了下来。 “郎君…”大何娘子看向他。 陈杏儿也朝他看去。 唐为仁问道:“这么说,你承认盗窃了绣楼的布匹?” 杨岑却说:“大人,我好歹是掌柜,不过是暂将货物拿去查看,何来盗窃一说。” 陈杏儿笑道:“既然如此,当我告知掌柜的布匹不够,您为何不说手里有这些?” “…”杨岑顿了顿,而又道:“我那时忘记了。” “哦,那今日,您拿来四匹素纱,说明已经记起来了,却也不曾告知此事。” 杨岑则称:“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呵,”陈杏儿笑了笑,“掌柜的好记性,这么大的事,妨碍了生意,仅凭一句忘了、没来得及,就能一笔带过?” 杨岑掩下恼意,又对唐为仁道:“大人,无论如何,我身为绣楼掌柜,绣楼的货物,我自有调用之权。” “是吗?”陈杏儿嗤笑。 杨岑蹙眉瞪她,“有何不对?” 陈杏儿说道:“杨掌柜怕不是忘了,绣楼实则乃秦家小姐的铺子。” “…” “我曾告知她素纱丢失,而秦小姐人就在浔安,她亦无头绪,说明掌柜根本没有禀明,而是自持身份,监守自盗。” “陈杏儿!” “杨掌柜,”陈杏儿笑看着他,“此事,你想如何与东家交待啊?” 第194章 相求于她 陈杏儿称,秦小姐的贴身丫鬟带来口信,要责罚杨岑监管不利。 最终,杨岑被判了二十仗刑。 他带着一身伤,被大何娘子扶回了住处,无力再管绣楼关门之事。 讨回的素纱,依秦潇吩咐,都让陈杏儿带回了家里,继续做那些绣件。 陈杏儿本以为,吉祥绣楼一关,其他两家绣楼一定会趁势抢生意。 却不曾想,那冯掌柜和姚掌柜,特意来了她家里。 “二位掌柜稀客。” 陈杏儿在主屋接待他们。 “唉,上回与娘子交谈,还是在衙门呢。”冯掌柜笑道。 “那日邱公子的织坊挂红,我倒是去了,人群中见娘子与友人交谈,便未曾打扰。”姚掌柜也道。 陈杏儿笑了笑,“不知二位今日来,所为何事?” 两人相视一眼。 姚掌柜说道:“前些日,杨掌柜邀我二人议事,不知陈娘子可有耳闻?” 陈杏儿端着茶盏,抚开上面的浮沫。 “我许久不去那边的绣楼,确有不知。” “这样啊…” 姚掌柜又道:“其实,杨掌柜找我们谈的,是兼并一事。” “兼并?”陈杏儿眯起眼睛。 杨岑想要买下这两家绣楼? “是啊,”冯掌柜说着,面上露出为难,“陈娘子知道,我们和吉祥绣楼不一样,做的是小本买卖,背后也没东家,够自家糊口而已” 姚掌柜也说:“我跟冯掌柜,都是一家子指着一个营生。” “陈娘子,说句公道话,往日吉祥绣楼占第一,大家都不与你们相争,就连招个绣娘,都是挑你们不要的。” 陈杏儿轻轻笑着,没有接话。 说到底,左不过就是不想卖。 想来此事,也是杨岑自拿主意做的决定。 两位掌柜见她不回话,一时间面面相觑。 “陈娘子,”姚掌柜叹了声气,“我们知道,这事儿找您来谈,是有些为难,可我们…真没办法了呀。” 他们倒是与杨岑多次商议,可就是说不动对方。 陈杏儿问:“我想,二位应当知道绣楼的东家,而她本人近日就在浔安,既然如此,为何不找秦小姐商谈?” “这…” 二人语塞,再度相视一看。 冯掌柜说道:“不瞒您说,我们其实也想问问,这件事究竟是杨掌柜的主意,还是…” 陈杏儿这便明白了。 他们怕是没能从杨岑嘴里套出话,不知到底是其一人之言,还是背后有秦家人授意。 若只是杨岑的意思,那他们硬着头皮不答应就是。 可要是秦府的想法… 再这么僵持下去,可就是驳贵人的面子了。 陈杏儿虽然觉得,这种事杨岑肯定没告知秦潇。 只是,她也不能直接替秦潇拿主意。 只说:“也罢,我可以替二位问问。” 二人一听她答应出面,连忙抱手作揖,“那就多谢陈娘子了!” 姚掌柜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们还想再劳烦娘子一件事。” 陈杏儿微微抬手,“二位掌柜的意思,我已知晓,转达也可,只是以杏娘的身份,无法给二位一个担保。” 想让她为他们说话,陈杏儿自不愿担下这么大的责任。 “是、是,我们知道。”冯掌柜一边说着,还掏出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 “但您是那位身边的红人,先前几次针对绣楼,都是您力挽狂澜,您说话一定比旁人管用啊!” 姚掌柜也劝:“是啊,陈娘子,要是连您都说不上话,我们就更没指望了呀!” 即便如此,陈杏儿依旧不肯托大。 只答应把话带到。 两人无奈劝了许久,也不能得她一句承诺。 他们走后,陈杏儿带兰草做了一会儿绣件,等铁斤买菜回来,她又准备下厨。 昕泉已经好了许多,最近不用去绣楼,她都是亲自下厨,每天都要炖一只老母鸡,给他补身子。 有时候,秦潇也会来蹭一顿饭。 “杏娘,王家来的信。”兰草拿着信封过来。 陈杏儿正在拔鸡毛,手上腾不出空闲,便让她给念念。 信也不长,上头只有三两句话。 “他说李衍在考虑回家,前日王婆子找了去,说他们一家准备搬走了。” 兰草念完,抬头道:“李家要走了,这么快?” 铁斤在一旁打下手,一听消息,便止不住雀跃,“好事儿啊,混账东西就该滚远些,省得以后添麻烦!” 陈杏儿笑道:“哪有这么快。” “石头怎么说?”兰草问道。 “槐渝县那人给李耕去了信,说准备好了,让他们可以随时过去。” “还是入伙做生意?” 陈杏儿笑而不语。 即便决定好离开,从打包行李到走路程,还得有一段时日。 而在此期间,他那同僚的变数,可就说不准了。 总之,她早已修书一封,赵涟承办事,她还是放心的。 兰草挥了挥信纸,又道:“李家要走,都不打算跟你说一声,倒是王员外有这么好心,还特地告诉你。” 陈杏儿笑了笑,“你当他真是举手之劳?” 兰草看着她,眼中浮现疑惑。 呵,王员外不过还想试试,能不能再用李衍拿捏她。 要是陈杏儿有回应,他说不定真有法子,能把李衍留下来。 “你怎么打算?”兰草问道。 她摇了摇头,“走便走了,留下来难道还得我养着。” 铁斤以为她会不舍,竟还劝,“娘子要是舍不得,何必跟孩子分开,咱们争取一下,把少爷、小姐留下呗。” 弄得陈杏儿一个没忍住,竟咳嗽了两声。 兰草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闹不清情况呢。 她挖苦着说道:“他们有当孩子的样儿吗,要我说,与其把那两个当一家人,还不如认昕泉当儿子呢!” “咳咳咳!” 听见咳声,陈杏儿抬头一看。 昕泉披着外衫站在那儿,正好听见了这句话。 第195章 是否兼并 关于兼并,秦潇没有直接表明态度,反倒问了她的想法。 陈杏儿私以为,她和秦潇的看法或许有出入。 例如秦家卖茶,就是控制了栗阳府一带的所有茶园、茶农、茶商,为家族带来了财富。 同样的,邱家也占了布料生意的大头。 杨岑也许就是看中商机,欲同邱家练手,控制整个州府的绣坊。 陈杏儿便道明自己的看法。 “我非商人,钱利之事,许不如杨岑考虑周全。” “只是,绣坊不似种茶、养蚕织布,看土、看地,绣活端看个人手艺,出了这座城,天底下还有能人无数。” 秦潇点了点头,“即是说,你并不看好。” 陈杏儿没有立刻应下,而是笑了笑,又道:“我初时来绣楼,为着想让掌柜满意,保住差事和银钱,总是挖空了心思做绣件。” “主顾也爱比较不同绣楼的手艺,为了留住客人,可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我们如此,旁的绣娘亦然。” 说到底,手艺的精进,除了熟能生巧外,还有同行竞争的压力。 陈杏儿承认,自己想不到那些大人物的格局,但就她自己,得知兼并的意图,并不觉得欣然。 反倒生出了担忧。 她看了眼秦潇,“我还有些…私底下的想法。” 秦潇看她谨慎的模样,觉得好笑,“呵呵,你说便是了。” 她顿了顿,于是又道: “倘若是你有此意图,我便只说前头那些话,可杨岑,端就此事是由他提出,我便不能相助。” 的确,如果让杨岑做大了势力,将更添其与秦潇抗衡的底气。 一旦让他做成了,对于浔安一带的掌控增加,秦良煜也会更加器重他。 即便就事论事,以秦潇的立场,也绝不能轻易答应。 若是他兼并了绣楼,一家独大之后,想要干什么? 他能大浪淘沙,把似曹芳一般无能之人驱离,只留所有优越之辈吗? 陈杏儿说道:“只看他如今,才刚有起势之意,还没给绣楼拿个章程,便将做工不善的绣娘找了回来。” 她摇了摇头。 就这件事,秦潇也觉得奇怪。 “那个女人也和他有关系?” 陈杏儿笑道,“应该不会,要是有,你早就能查到了。” 也是。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陈杏儿说道:“依我看,他这么做,一来是为权力,若由他做大了绣楼,你觉得,秦府还会把产业给你吗?” “…” 秦潇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决计不能了。 能覆盖一座城,甚至有可能继续扩容的产业,是不会交到一个待嫁女手中的。 而即便铺子收归府里,杨岑也能继续当他的掌柜。 秦潇轻声冷笑,真是好算计。 “二来嘛,恐怕也是为了银子。”陈杏儿继续道,“我查到一件事,杨岑那位枕边人,家中十分缺钱。” 秦潇缓缓呼出一口气。 “此事我知,但就那点银子,杨岑手里的积蓄不至于还不上。” 陈杏儿笑了笑,“也得看帮谁还,那又不是他儿子欠的,况且,谁能肯定这辈子就这一回。” “…” “长久之计,还得何家有财源不断的营生。” 只要权力越来越大,待将来,给何家小弟一个门店掌柜当当,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秦潇的目光,逐渐凝聚起冰霜,嘴边却笑了起来。 “借我秦家之财,博美人一笑?” 呵。 陈杏儿心下叹气。 杨岑要是个心中有数的,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自己的主子和自己的工人,都跟他针锋相对。 即使,有此用意的是秦良煜,她也是不愿的。 陈杏儿觉得,这恐怕就是个千古难题,干活的想要自由些,岂会愿意东家手伸得太长? 当然,这话她是没有说的。 秦潇起了身,走到窗边,望着正在院里布置的丫鬟。 许久后,她说道:“你与那二人交待一声,让他们保住自己的东西吧。” 陈杏儿笑了笑,“好。” 第二日,冯掌柜和杨掌柜便得到消息。 他们以为陈杏儿动了恻隐之心,在秦小姐跟前说了好话,更是对她感激涕零。 然而,陈杏儿不似其一般安心。 子午看出她的神情,在二人走后,问道: “您似乎不太开心?” 陈杏儿坐在茶楼的窗前,静静望着路上车水马龙,摊贩们高声吆喝。 “你觉得,此事尘埃落定了吗?” 子午不明白,“难道您不相信秦小姐,认为她还会改主意?” 陈杏儿摇了摇头,“不是秦潇。” 杨岑绝不会就此放弃,而当下,最关键的秦良煜,尚未归来。 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如果是秦良煜,站在他的位置,以他的手段,也许自己所说的一切都能被推翻。 无论是秦潇的不甘,杨岑的图谋,还是她的抗争,在他的布局下,都将不值一提。 陈杏儿担心的,不过如此。 子午想了想,说道:“计策是杨岑提的,他不死心,我倒是知道些个江湖办法,专门对付这种事。” 陈杏儿没有回应。 他自说自话道:“不过,我并不建议您这么做。” 她依旧沉默着,待一盏热茶凉了,才道: “根源不在杨岑,杀他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