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弃女杀回京后,全员火葬场》 第29章 怎么是她?! 宋承霄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尴尬:“不、不是苏兄写的?那……” 周围原本喧闹的人群也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猜测这诗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宋承霄低着头,却只觉得有无数道奚落、嘲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似乎是在嘲笑他拍马屁都拍错了地儿。 宋承霄难堪至极。 心中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怨恨。 都怪宋昭宁! 自从他回府,他就没有遇见过一件舒心顺利的事。 先是书房被抢走,而后是父母的关注,如今,她还害得他在惊鸿宴上丢脸! 今日惊鸿宴结束,他拍错马屁的事定然会传的到处都是,日后谁还愿意与他交好? 灾星!宋昭宁这个灾星! 他猛地抬头,一双还未完全长开的眼眸里布满阴冷。 他死死盯着宋昭宁,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宋昭宁却只是淡淡地回望他,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她竟然还敢笑? 宋承霄的怒火几乎要烧穿理智,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徐清荷注意到宋承霄的目光,她忍不住蹙眉,在宋昭宁耳边轻声道:“昭宁,你这个弟弟看你的眼神……” 像是要杀了她一般。 剩下的话她不大好意思直白的说出口。 宋昭宁神色未变,淡淡补上她未说完的话,“他看起来像是想杀了我一样对吗?” 徐清荷微愣,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她已经知晓,宋昭宁与宋承霄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虽说深宅大院里兄弟姐妹面和心不和的事情多的是,可那也大多是因嫡庶之别,同父异母。 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绝对不可能如此仇视。 方才惊鸿宴上,宋承霄已经数次为难宋昭宁,处处针对,丝毫没有将她这个长姐放在眼里。 有这样的胞弟,当真是倒霉。 徐清荷心里叹了口气,安慰宋昭宁,“昭宁,你也别伤心,你弟弟年纪还小,或许只是不懂事,等他年纪长些,定然会明白事理的。” 伤心? 宋昭宁唇边漾开一抹笑意。 若宋承霄只这般针对她,她便伤心难过,那这九年里,她应该已经伤心欲绝,死过无数回了。 宋昭宁轻轻拍了拍徐清荷的手背,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不必担心,我不在意。” 徐清荷越发心疼她了。 虽然两人认识只有短短一两个时辰,但徐清荷已经将宋昭宁引为知己了。 此时,嘉懿县主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按照惯例,接下来我将公布前三名诗文的由何人所作。”她环视一周,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嘴角噙着一抹笑容:“第三名,《春江夜咏》,作者——徐三姑娘,徐清荷。” 话音落下,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向徐清荷。 一下子成为宴上焦点,徐清荷脸颊泛起红晕,却依然不疾不徐福了福身。 落落大方道:“诸位比清荷更有才学,今日的诗只是侥幸得了诸位喜爱,实在惭愧。” 见她如此谦虚,原本一些不满之人也掩下面上的不服气。 不管他们心里是如何想的,至少嘴上叠声说着恭喜。 徐清荷几乎被淹没在一片恭喜声中。 她红着脸,抿了抿唇瞧向宋昭宁,“昭宁,《春江夜咏》是我所作,你当真喜欢我的诗?” 她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未免自个儿太得意,她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昭宁先前时不时就猜到《春江夜咏》是她所作,所以才将云心鉴投给了她? 宋昭宁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唇角微扬,“喜欢。”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诗才投下云心鉴,只不过投了之后瞧见你的神色,才猜到《春江夜咏》是你所作。” 徐清荷顿时更开心了。 待宴上众人安静下来,嘉懿县主方才继续宣布:“第二名,《春水生》,作者—苏举子,苏砚。” 前三之中一定会有苏砚是众人意料之内的事,但叫众人震惊的是,这一名当真不是苏砚。 那这一名是谁? 莫不是今日这宴上还有藏的更深的人? 众人都暗自猜测着到底是谁夺了魁首,他们心中一一猜过数位才子佳人,却无一人往宋昭宁身上瞧。 虽然他们并未如同宋承霄那般直接嘲讽宋昭宁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但在他们心中,也觉得宋昭宁此番能被邀请来参加惊鸿宴,全然是因为她对嘉懿县主有救命之恩。 嘉懿县主给她这个见世面长见识的机会,只是为了还她救命之恩罢了。 便是徐清荷,也未往宋昭宁身上猜。 她好奇的看着四周,心中思索着魁首最有可能是谁。 宴上众人都各有心思,忙着暗中猜测,只有宋昭宁,面上淡淡,一片沉静。 嘉懿县主看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她眸光微沉,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一开始,准备惊鸿宴请帖时,她压根没有想到宋昭宁。 却是在书桌上写下邀请名单,无意间瞧见案上新换的砚台时,她突然想到宋昭宁。 她想起宋昭宁只要了她一块砚台,想起宋昭宁似乎说过颇爱看书。 她方才让人在邀请名单上添了宋昭宁。 嘉懿县主并不觉得一个长在庵堂的弃女能在一众京都才子佳人中露脸,可结果却让她大为震惊。 “昭宁。”徐清荷突然扯了扯宋昭宁的衣袖,紧张的小声道,“县主怎么好像在看你?” 宋昭宁一早便注意到了嘉懿县主的目光,她只当作不知。 这会儿徐清荷都开口了,她再装作不知道便不合适了。 她抬眸,对上嘉懿县主威严肃穆的目光,面上露出一个谦逊乖巧的笑意。 嘉懿县主目光顿了顿。 她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县主,二、三名都已经揭晓,这头名到底是谁呢?!” 宴上众人已经急不可待。 嘉懿县主抬手,众人一瞬安静。 “此次惊鸿宴魁首——《临江游》,作者——” “是宋姑娘,宋昭宁。” 宋昭宁这三个字落下,园中瞬间鸦雀无声。 这个名字对大多数人来说原本是完全陌生的。 只是前几日,嘉懿县主被人所救,宋昭宁之名他们方才听说过。 大多数人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几乎没人见过她。 此刻,所有人都四下张望,想看看这个宋昭宁到底是何许人也。 前不久方才救了嘉懿县主,如今竟然夺得惊鸿宴魁首! 宋承霄错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满眼的不敢置信,“不……这不可能!” 第30章 自证清白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在寂静的园中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他,又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宋昭宁身上。 宋昭宁端坐在席间,神色平静,仿佛方才宣布的名字与她无关。 她身边的徐清荷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宋昭宁的手腕,“昭宁!真的是你?!”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满是惊喜。 宋昭宁轻轻点头,唇边泛起一丝浅笑,“侥幸罢了。” “不可能!”宋承霄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她从小在庵堂长大,连先生都没请过,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诗?一定是弄错了!” 他的声音尖锐,带着几分歇斯底里。 园中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皱眉,有人窃窃私语。 嘉懿县主眸光一冷,沉声道:“宋公子,你这是在质疑本县主的评判?” 宋承霄浑身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他慌忙拱手,“县主恕罪,学生没有质疑县主的意思,只是……” 他看向宋昭宁,眼底的厌恶嫉妒几乎满溢,“只是县主不知,宋昭宁她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才学!” “她从小被丢在乡下庵堂,连正经的笔墨纸砚都没见过几回,怎么可能写出《临江游》这样的诗作?她定然是抄袭了前人诗作!” 宋承霄的话音刚落,园中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低声议论:“宋小公子这话倒也有理,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怎会突然有如此才情?” 也有人反驳:“可惊鸿宴向来公正,若真是抄袭,县主岂会看不出来?” 嘉懿县主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道:“惊鸿宴历来公正,所有诗文经由诸位投票之后还会请几位国子监大儒一同评阅,绝不会出现错漏。” “本县主既然定下作下《临江游》之人为第一,便证明此诗并无任何问题。” 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承霄,声音威严: “宋二,你可知污蔑魁首、扰乱惊鸿宴,该当何罪?” 宋承霄被她的气势所慑,额头渗出冷汗,但仍咬牙坚持:“学生并非污蔑,只是……只是此事太过蹊跷,恳请县主明察!” 他此话一出,一些心觉竟然被一个姑娘家压过风头的人也纷纷帮腔。 “县主,我等并非质疑惊鸿宴不公,只是如今我等心中存疑,还请县主为我等解惑。” “是啊是啊,我等便是输,也想输的心服口服。” …… 此起彼伏的声音越来越大,嘉懿县主眸色沉沉。 她转头看向宋昭宁。 便见她神色平静,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惊鸿宴上并非那样发生过这种事。 但以往那些被质疑抄袭、寻人代笔的人都是迫不及待的证明自己的清白,生怕沾上抄袭、请人代笔的污名。 但眼前这个少女,自始至终都沉着冷静,仿佛被质疑抄袭的人不是她。 嘉懿县主缓缓眯了眯眼眸,开口:“宋昭宁,有人怀疑你诗文有问题,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宋昭宁唇角轻扬,带出一抹淡笑。 她目光扫视周围一圈,最后落在宋承霄身上。 “你说我抄袭前人,可有证据?” 宋承霄对上她清冷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怵。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宋昭宁后,越发的恼怒。 “古往今来成千上万的诗作,大部分都因为保存不当成了孤本。你敢抄袭,自然是因为知晓我们找不到你抄袭的孤本!” “难不成你还让我们因你抄袭的卑劣行径去寻那些孤本?” 她算什么东西? 一个从小被丢弃在庵堂的灾星,哪有资格压他一头? 闵氏从小到大便告诉他,他才是宋家的未来,他才是宋家最有才学的小辈。 他日后是要做官,是要封侯拜相的,宋家所有人都要给他当垫脚石。 所以宋昭宁区区一个垫脚石,她凭什么敢压过他的风头?! 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宋昭宁没有接话。 宋承霄盯着她,满是怒火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你无话可说了吧?” “既然没什么本事就别出来丢人现眼,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当真是丢我的脸面!” 他说完这句,看向周围众人,一脸歉意的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我这个姐姐从小在庵堂长大,自从前段时间回府之后便用尽心思想要吸引旁人的注意,她今日抄袭作弊,想必也是为了在惊鸿宴上大出风头。” “我心中不耻姐姐这般行为,这才站出来揭穿她。” 徐清荷听了这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气得想要冲过去给他一个耳光! 她不是傻子。 惊鸿宴上,宋承霄一直都在针对昭宁,如今竟然还敢说这般冠冕堂皇的话,他当真是不要脸! 徐清荷咬牙,低声在宋昭宁耳边说:“我今日总算知道什么叫人至贱则无敌了!” 宋昭宁唇角微扬。 这话说的在理。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一旁的苏砚突然缓步上前。 他朝着嘉懿县主拱手,“县主,既然诸位怀疑宋姑娘诗文有问题,不如由县主出题,让宋姑娘当场再作一首如何?” 宋承霄没想到还会有人出面帮宋昭宁说话,险些没气晕过去。 他铁青着一张脸,看向苏砚,“苏举子,她既然抄袭,定然是做了可能会被人发现的准备。若她提前背下好些诗文,就是为了应付旁人质疑呢?” 苏砚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不喜。 面上依然带着温和笑意,“宋小公子此言也有理。” 宋承霄心中一喜,他正要开口,却又听苏砚道: “不过我相信宋姑娘。” “宋姑娘能作出《临江游》这样的诗文,定然是有真才实学。” “可否请县主出一道偏僻的题,让宋姑娘在半柱香之内作出一首诗文?” 不等宋承霄开口说什么,苏砚已经堵住了他的话头。 “若县主随意出一道偏僻诗题,宋姑娘都在半柱香的时间内作出佳作,便是她提前记下古籍孤本,也证明宋姑娘有大才。” 惊鸿宴的题还有可能外泄,但嘉懿县主临时出的题,那便绝无可能有谁提前猜得到。 在被人质疑,时间不足,诸多不利于作诗的情况下,若宋昭宁还能作出佳作,谁还会质疑她抄袭? 嘉懿县主微微颔首:“可。” 她目光扫过园中众人,最后落在宋昭宁身上:“宋昭宁,你可以此自证?” 宋昭宁起身,神色从容。 她向嘉懿县主行了一礼:“县主之命,昭宁不敢推辞。” “好!”就冲她这份处变不惊的气度,嘉懿县主也高看她一眼。 她思索片刻,道:“那便以“烛”为题。” 第31章 摄政王来了? 嘉懿县主的声音落下,园中安静了一瞬。 烛? 这题目看似简单,实则极难出彩。 烛火寻常,古往今来咏烛的诗句不少,但能写出新意的却寥寥无几。 宋承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这样偏门的题目,宋昭宁就算背过几首古诗,也未必能派上用场! 侍女很快点上半柱香,青烟袅袅升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昭宁身上。 只见她缓步走到案后,垂眸沉思,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园中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只片刻,她抬眸,眼中似有星光闪烁。 她执笔,毫无停滞的在宣纸上书写起来。 众人无不吃惊。 他们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这才十息,她就写出新诗了?” “才思敏捷,实在是才思敏捷!” “如此速度,她莫不是当真提前背了什么古籍孤本?” “是不是抄袭,待她写完便知道了。” 一旁,宋承霄死死盯着宋昭宁,心中不断诅咒她写不出来。 然而,从落笔开始,宋昭宁的动作便没有丝毫的滞涩。 反而如行云流水,从容不迫。 众人瞧着,似乎都能感受到她那份淡然,原本躁动的心也不自觉的平静许多。 宋承霄察觉到周围人神色的变化,一股难言的嫉恨从心底生出。 宋昭宁这个灾星,果然一回来就将他想要的东西都夺走了! 后片刻,宋昭宁搁下笔。 “写好了?!她竟然这么快就写好了?!” “这时间才过了不到三分之一,她竟写的如此之快!” “等等!她还想做什么?” 众人原以为她写完便会将诗作呈上,不想却见宋昭宁思索片刻后再次拿起笔。 众人离得不近不远,只能瞧见宋昭宁在纸上书写,却瞧不清她到底写了什么。 “她多半是在修改方才写的诗。” “这宋家姑娘从小在庵堂长大,就算天赋异禀,但到底没有名师指点,再聪慧,也不可能出口成章。” 宋承霄见状,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立刻高声说道: “诸位看到了吗?她分明是在临时修改!若真有才学,何须这般反复斟酌?这分明就是心虚!” 嘉懿县主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却见宋昭宁已搁下笔,将宣纸双手呈上。 “请县主过目。”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丝毫没有被宋承霄的言语影响。 嘉懿县主看了她片刻,对侍女抬手,“呈上来。” 侍女接过宣纸,恭敬地呈给嘉懿县主。 嘉懿县主展开一看,眼中顿时闪过惊艳之色。 只见纸上两首诗并列而书,墨迹未干,字迹清秀挺拔,如行云流水。 第一首: “烛影摇红夜未央, 孤光一点照书堂。 宁为玉碎明心志, 不教浮尘蔽月光。” 第二首: “烛泪无声滴夜寒, 照人肝胆两相看。 纵然身化灰烬去, 也要留得寸心丹。” 嘉懿县主读完,眼里流露出赞赏之意。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宋昭宁:“本县主只让你作一首,你为何又添一首?” 宋昭宁从容回道:“回县主,昭宁写完第一首后,忽觉意犹未尽,便又作了一首。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县主见谅。” 园中众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半柱香时间,连作两首佳作? 这已经不是才思敏捷可以形容的了! 苏砚快步上前,向嘉懿县主拱手道:“县主,可否让在下一观?” 嘉懿县主将宣纸递给他。 苏砚细细品读后,眼中异彩连连,几乎是欣喜的看着宋昭宁! “宋姑娘这两首诗,一首清雅高洁,一首慷慨激昂,皆是以烛喻人,却写出了截然不同的意境。这等才情,实在令人叹服!” 众人有些心急,连忙催促苏砚宣读诗文。 苏砚含笑点头,抑扬顿挫将诗文大声宣读出来。 两首诗读完,众人大为震惊,宋承霄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 徐清荷冷哼一声,睨他一眼,“宋小公子,现在你可服气了?” 苏砚也看向宋承霄,语气微冷,“宋小公子,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宋承霄自然不服,他绝对不相信宋昭宁写得出如此精彩的诗文! 他道:“旁人作诗哪有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她更是作了两首,便是天才也没有如此敏捷的才思,她一定是抄袭的古籍孤本!” 嘉懿县主面色骤然一沉,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宋承霄面色一白,被吓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嘉懿县主冷哼一声:“宋二,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宋承霄被这声呵斥惊得浑身一颤,却仍梗着脖子道:“县主明察!学生只是实话实说!” “宋昭宁绝对不可能有这等才思!” 若说先前众人还信宋承霄那番冠冕堂皇的说辞,这会儿都已经品过味来。 他哪里是不耻宋昭宁“抄袭”,这分明是故意为难她! 一时间,众人心里都各有想法。 因着宋昭宁救了嘉懿县主一事,这宴上也有不少人特意去打听了一下宋家。 在此之前,旁人都以为宋家只有一个儿子,根本不知宋昭宁的存在。 众人都咂摸出端倪来。 这宋昭宁,在宋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按照惊鸿宴的规则,若有人质疑魁首,就必须查证,直到没有任何异议。 嘉懿县主看着宋承霄,脸色难看。 宋承霄心中明白他不该再闹下去,可纵使理智上明白,却不甘心。 若真让宋昭宁成了魁首,今日之后她必然会在京都扬名,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弃女摇身一变成为才女。 届时,他就会被她压上一头。 宋承霄咬牙,避开嘉懿县主沉冷的目光,高声道:“学生还是不信宋昭宁能写出如此佳作,请县主明察!” 嘉懿县主没有开口。 众人也没有说话,眼神各异的打量着这宋家姐弟。 就在这时,安静的园内响起一阵甲胄摩挲声。 众人闻言抬头,只见一名穿着银铠的禁军大步行来,在嘉懿公主面前站定。 他跪下行礼,声音洪亮:“下官叩见县主。” 嘉懿县主有些诧异,“冷樵,你怎会在此?” 徐清荷担心宋昭宁不认得此人,贴心的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昭宁,冷樵是摄政王身边的亲卫统领,平日里有他在的地方摄政王必然也在……” 她顿了下,声音压的更低,“这么说来,摄政王竟然也来了惊鸿宴?!” 那边,冷樵向嘉懿县主回话,“回县主,惊鸿宴上发生的事王爷已经知晓。” “王爷说,既有人对魁首提出质疑,自然该严查。” “不管是为还宋姑娘清名,还是给宋公子一个交代。” “王爷已经请来国子监祭酒王颂仪王大人,还请县主稍候。” 第32章 臭名远扬 此话一出,众人面上都多了兴奋之色。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些还未进入国子监的年轻少年人,国子监是最高学府,宴上之人无一不期盼自己能入国子监。 而国子监内,最有学问之人,要数国子监祭酒王颂仪! 嘉懿县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微微颔首:“既是摄政王的意思,本县主自当遵从。” 她顿了下,“摄政王也来了?” 冷樵垂首恭敬道:“王爷今日路过栖霞院,得知县主在此举办惊鸿宴,便说进来瞧一眼。” 园中众人听闻摄政王亲临,顿时一片哗然。 十年前先帝重病驾崩,当时先帝唯一的皇子尚在襁褓之中。 而当时年仅十五岁的裴既白从边境得胜归来,手握重兵。 裴既白与先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手握重兵,便是有意那个位置,朝中众臣定然也不敢有意见。 所有人都以为裴既白会称帝,却不想他竟然扶持幼弟登基,自个儿做了摄政王。 众人皆知摄政王权倾朝野、手段凌厉,但摄政王甚少出现在人前,所以没几人见过摄政王真容。 徐清荷有些兴奋地拽着宋昭宁的手,“昭宁,你说我们今日能不能见到摄政王?!” “这些年京都只闻他的传说,但我却从没有亲眼见过摄政王。” 徐清荷也曾经跟随父亲进宫参加过几次宫宴,只可惜她父亲官职不高,每次宫宴时她都坐在最外头,压根看不清内殿的情形。 宋昭宁眸光微动,问道:“传闻?什么传闻?” 徐清荷知她回京不久,对京都还不太熟悉也不觉得奇怪。 低声同她解释,“摄政王鲜少出现在人前,便是出现在人前时也戴着一张面具,所以很少有人见过摄政王真容,可京中有传闻,摄政王面具下那张脸似仙似魅,乃人间绝色。” 说到此处,徐清荷脸颊微红。 对上宋昭宁揶揄的神色,她小声嘀咕:“这美人谁不爱,摄政王越是这般神秘,我们便对他越是好奇。” “原来如此。”宋昭宁轻轻点头。 回京前她打听过京中局势,但这种传闻却并未关注过。 嘉懿县主目光在周围激动的年轻人身上扫过,“王爷现在何处?可否来此?” 冷樵道:“王爷说今日惊鸿宴的主角是诸位才子佳人,宴上又有县主坐镇,王爷便不亲自过来了。” 此话一出,周围年轻人脸上有肉眼可见的失落。 唯有宋承霄狠狠松了口气。 他忍不住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以宋家的家世地位他是不可能接触到摄政王这般人物的。 但饶是如此,宋承霄也没少听过摄政王的事迹。 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摄政王手段凌厉狠辣,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意气之争,竟会惊动那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此时此刻,宋承霄心里生出了一丝懊悔。 他不该在宴上闹事的,如今他该怎么收场? 然而不等他想出什么法子,众人视线中出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从廊道尽头缓步而来,他虽上了年纪,但身姿挺拔,步履稳沉。 正是国子监祭酒王颂仪。 待王颂仪走近,宴上的年轻人齐齐躬身行礼,“学生见过王祭酒!” 国子监是大雍最高学府,国子监祭酒更是天下学子之师,天下学子在他面前都该自称“学生”。 如今这位王祭酒已经在国子监任职四十年,他的学生无数。 朝中臣子、官学师长、地方官员,这些人有一大半都是王祭酒的学生。 王祭酒便是大雍文坛最权威的存在。 面对这样一个人,嘉懿县主也站起了身。 在王祭酒行礼时,嘉懿县主伸手虚扶,笑道:“王祭酒不必多礼。” 王祭酒声音沉稳有力,不疾不徐,“礼不可废。” 他避开嘉懿县主虚扶的手,躬身行礼。 嘉懿县主知晓这位王祭酒倔强如牛的性子,便只能由着他了。 待王颂仪站直,嘉懿县主示意一旁侍女将宋昭宁的诗作递上。 王颂仪接过,垂眸扫了几眼便抬头问:“这两首诗文是何人所作?” 嘉懿县主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宋昭宁:“正是这位宋姑娘所作。” 王祭酒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气质清冷的少女。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忽然问道:“‘宁为玉碎明心志''一句,你是如何想到的?” 园中众人屏息凝神,都听出这是王祭酒在考校宋昭宁的真才实学。 宋昭宁不卑不亢,微微欠身:“回祭酒大人,昭宁自幼在庵堂长大,常听一位师太讲‘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道理。烛火虽微,却能照亮黑暗,正如君子之志,宁折不弯。” 王祭酒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又问第二首诗问道:“那‘纵然身化灰烬去,也要留得寸心丹’,又作何解?” “烛火燃尽自身,只为照亮他人。”宋昭宁抬眸,目光清澈如水,“昭宁以为,读书人当有此等胸襟。” 这番话一出,王祭酒眼中多了欣赏之意。 “好!好一个读书人当有此等胸襟!” 他转向嘉懿县主,郑重道:“这两首诗立意新颖,格律严谨,尤其是‘宁为玉碎明心志,不教浮尘蔽月光’一句,更是道尽文人风骨。” “这两首诗都算得上是上等佳作。” “听说宴上有人质疑宋姑娘此诗文乃是抄袭前人古籍孤本。” “老夫在此担保,宋姑娘所作这两首诗绝非抄袭。” 有王祭酒这句话,再无人能质疑宋昭宁。 宋承霄也明白这个道理,瞬间面如死灰。 他其实品不出这两首诗有何精妙之处。 只是两首诗而已,为何连国子监祭酒都对宋昭宁如此欣赏! “宋小公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徐清荷笑着开口。 这话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到宋承霄身上。 见他脸色灰白,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这分明就是看不惯连正经私塾都没上过的长姐比他有才学,故意跟人作对呢。” “连王祭酒都认可的佳作,他竟然也敢空口白牙地污蔑。” “此人年纪不大,却是个心术不正的,难成大器,难成大器啊!” 嘲笑奚落声一声声落进宋承霄耳中。 他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他想张嘴解释,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干涩无比。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闵氏让他在惊鸿宴上扬名,他如今的确是扬名了,可却是臭名远扬! 第33章 前朝禁诗 宋承霄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下意识地望向四周,却只看到一张张或讥讽或鄙夷的面孔。 就连方才与他相谈甚欢的几个公子哥,此刻也都悄悄退开几步,与他划清界限。 王祭酒捋须叹息,语重心长道:“少年人争强好胜本是常事,但为学之道,首重心术。若心术不正,纵有才学也是枉然。” 这话就差点明道姓的说宋承霄心术不正了。 宋承霄到底只有十岁出头,平日里被闵氏娇惯着长大,哪里经历过这般难堪的场面? 他承受不住,狠狠剜了一眼宋昭宁,转身就想跑。 然而却被一人挡住去路。 是摄政王亲卫,冷樵。 对上冷樵冰冷无情的眼神,宋承霄下意识地倒退两步,中气不足喝问:“你拦着我做什么?!” 冷樵面无表情,“宋小公子稍待,你现在还不能走。” 宋承霄不解,“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走?!” 冷樵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杵在原地像是一尊随时会张开獠牙的煞神。 宋承霄心中害怕,不敢硬闯。 就在这时,一青衣小厮突然上前,将手中捧着的诗稿递向嘉懿县主。 嘉懿县主愣了愣。 冷樵道:“此诗稿是今日宴上一人所作,王爷请县主过目。” 嘉懿县主登时明白,摄政王是看过今日惊鸿宴上众人所作的诗文了。 她没多问什么,接过那纸稿看了一眼,当下脸色大变。 宋昭宁注意到嘉懿县主的神色变化,眸光微动。 嘉懿县主克制着颤抖的手,将纸稿递向王颂仪,“王祭酒,有劳您看看这篇诗文。” 王祭酒眉头接过,仔细端详片刻,脸色骤然一变。 “这诗……是何人所作?”他沉声问道。 众人见他神色凝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噤声。 宋承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下一瞬,那送纸稿上前的青衣小厮道:“回县主、王祭酒,此诗乃是宋小公子,宋承霄所作。” 王祭酒倏地看向宋承霄。 宋承霄对上他锐利的眼神,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浓烈。 苏砚察觉到异样,谨慎问道:“王祭酒,可是有何不妥?” 王祭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嘉懿县主。 嘉懿县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她看向宋承霄的目光幽暗沉怒,像是酝酿着狂风暴雨。 她问:“宋承霄,这首《漓江赋》可是你所做?” 宋承霄看清纸稿上的内容,张了张嘴,说不出承认的话。 他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这诗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不愿意承认,但此时此刻,他承认与否并不重要。 只要找出原稿,便能确定此诗是何人所写。 嘉懿县主命人去确定。 很快,便有侍女带回确定的结果。 “县主,这首《漓江赋》确为宋小公子所作。” 话音落下的瞬间,嘉懿县主抬手,厉声道:“来人!将他拿下!” 宋承霄脸色煞白,踉跄后退:“县主……这是为何?!” 侍卫已上前按住他的肩膀。 他拼命挣扎,衣袍凌乱,发冠歪斜,仪态尽失。 王祭酒摇头叹道:“这首《漓江赋》是前朝禁诗,乃逆臣张焕所作,因暗讽朝廷而被先帝下旨销毁,凡私藏者或推崇此诗者皆以谋逆论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宋承霄听到这话,更是如遭雷劈。 前朝禁诗?!怎么可能! 众人也都明白过来,他们神色复杂的看向着宋承霄。 感情这家伙质疑长姐抄袭,结果当真抄袭的人是他! 而且他抄什么不好,非得抄袭前朝禁诗! “不、不可能!这诗是我自己所作……”宋承霄全身麻痹,几乎要昏厥过去。 怎么会这样!父亲给他的古籍孤本里为何会有前朝禁诗,父亲这是要害死他吗?! 嘉懿县主盯着他,一双威严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你是说,这暗讽朝廷的诗文是你所作?你是对朝廷不满?还是对圣上不满?!” 最后一句,嘉懿县主的声音猛然扬高,宋承霄被惊的浑身一颤,一屁股跌坐在地。 抄袭前朝禁诗,作诗嘲讽朝廷,这两者相较,还是后者更为严重些。 前者顶多抄家流放,后者却是有可能被砍头的。 宋承霄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锦缎衣袍。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险些咬到舌头,“不……县主明鉴!是抄……是抄的……” 嘉懿县眼眸满是凉意,“你从何处抄来的?” 巨大的恐惧让宋承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想说出实话,但余光瞥到神色镇定自若的宋昭宁,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伸手一指宋昭宁,大声道:“是她!这篇诗文我是在宋昭宁书房看见的!” 他沦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宋昭宁! 宋昭宁想置身事外?她做梦!她休想! 宋昭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但面上却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神色。 她踉跄后退半步,眼底满是受伤之色:“承霄,你……” 嘉懿县主眉头紧锁,目光在兄妹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徐清荷扶住宋昭宁,气不打一处来,“县主,还请您明察!宋承霄的话绝不可信!” “他先前便一直口口声声质疑宋昭宁抄袭,可如今已经证实他是在诬蔑,如此心术不正之人所说的话哪里值得信任?!” 徐清荷这话一出,得了不少人的认同。 “这宋承霄是诬蔑不成又开始栽赃了啊!” “这二人当真是亲姐弟?我怎么瞧着这宋承霄恨不得害死自个儿长姐?” “可不是吗?这擅自写前朝禁诗可是大罪,他还想将旁人拖下水……”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宋承霄一双眼满是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都要帮着宋昭宁说话?! 她可是灾星!是丧门星! 王祭酒抬了抬手,待周遭议论声小了些,沉声道:“宋承霄,你可要想清楚了。诬陷他人,罪加一等。” 宋承霄知道这次他讨不到好处了。 既然如此,他也一定要拉个垫背的! 宋昭宁害得他丢脸至此,她也休想好过! 他恳切地哭道:“祭酒大人,学生说的句句属实!那诗稿就在她书房里!”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县主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园中众人哗然,纷纷看向宋昭宁。 宋昭宁脸色有些苍白,瞧着似乎是被至亲之人背刺的而伤心难过。 她拂开徐清荷扶着她的手,缓步上前,对着嘉懿县主和王祭酒深深一礼:“县主、祭酒大人明鉴。身为长姐,幼弟犯错,学生合该有错。” “可前朝禁诗事关重大,学生不敢轻易替他顶罪。” “既然他宋承霄说是在学生书房看见了这首禁诗,学生愿意配合调查。若他所言非虚,昭宁甘愿领罪。” 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只是……昭宁斗胆请县主一并查抄宋承霄书房。若真如他所言,那禁诗是从我书房得来,想必他的书房中也会有相关证据。”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清白,又将矛头重新指向宋承霄。 嘉懿县主略一沉吟,正要开口,忽听一道清冷低沉声音传来: “不必了。” 第34章 摄政王亲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不远处空旷的石子路上多了一顶软轿。 方才那道声音正是从软轿内传出。 软轿四周垂着素色轻纱,隐约可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端坐其中。 微风拂过,纱帘轻扬,露出半截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串墨玉佛珠。 嘉懿县主神色微变,起身走近几步,微微屈膝行礼,“摄政王过来怎么不提前让人通报一声?” 此言一出,众人才知晓那软轿之内的人竟然就是当朝摄政王! 圣上如今年幼,朝政依旧被摄政王牢牢掌控。 看似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如今的大雍,真正做主的人是摄政王。 摄政王是那万万人之上。 众人连忙下跪行礼。 “拜见王爷!” 软轿内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清冷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都免礼罢。本王今日路过此地,倒是有幸看了一出好戏。” 这好戏,说的自然就是宋昭宁和宋承霄的事。 宋昭宁低垂着头。 她明明站在人群之中,几乎被人海淹没,却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穿透人海,正落在自己身上。 是谁? 是那个摄政王吗? 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袖,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几分。 她不了解裴既白这个人,但他能以雷霆手段让大雍安稳数年,城府绝不是宋巍然、闵氏之流可以比拟的。 最重要的是,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官之女,为何会得了摄政王注意? 宋昭宁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嘉懿县主看着面前的软轿,眼底掠过一抹复杂之色,“王爷亲自过来是为了……” 她话音未落,纱帐内探出一只手。 这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上头摆着一本泛黄的古籍。 “本王已经命人查了宋府。” 宋承霄看到那本熟悉的古籍,瞳孔骤缩。 正是父亲给他的孤本! 他看过之后便随手放在书桌上…… 原以为若是嘉懿县主派人去查,他尚有机会暗中知会母亲,让她将这本古籍放进宋昭宁的书房,却不想,摄政王竟然早已派人去搜! 他完了,这下他彻底完了! 摄政王带着几分惫懒的声音传出,“这本《漓江集》中,确有《漓江赋》原文。” “而且,书页边缘的批注笔迹,与宋承霄今日所呈诗稿一般无二。” 宋承霄面如死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他似是反应过来什么,朝着摄政王的方向不停磕头,“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学生不知这是前朝禁诗,若学生知晓,绝对不会留着此物……” “闭嘴。”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宋承霄如坠冰窟,浑身僵直。 软轿内,摄政王慢条斯理地捻动佛珠:“本王最厌恶如你这般心术不正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冷樵。” “属下在。” “把人带下去,好好审问。” “是!” 宋承霄全身软如面条,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 冷樵抬手,便有两个禁军上前准备将人拖走。 却在这时,一声凄厉尖锐的女声如裂帛般撕破凝滞的空气,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扑了过来。 那人护在宋承霄面前。 “霄儿!我的儿!” 宋昭宁眸光微暗。 是闵氏。 许是摄政王的人去搜府时,闵氏觉察到了不对劲,跟了过来。 为了这个儿子,闵氏当真是能豁得出去。 在摄政王面前拦人,她这是连自个儿的命都不顾了。 闵氏鬓发散乱,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宋承霄面前。 她一把推开按着宋承霄的侍卫,如同护崽的母兽般将瑟瑟发抖的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嘴里念叨着:“霄哥儿别怕,娘来了,娘会护着你。” 随即,她怨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一旁垂首静立的宋昭宁。 “是你!宋昭宁!你这黑了心肝的讨债鬼!” 闵氏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恨意,“定是你陷害我儿!你嫉妒他得你父亲看重,嫉妒他前程似锦!你好狠毒的手段!竟敢用这等抄家灭族的东西来害他!” “摄政王!县主!王祭酒!你们不能信她!是她!是她害了我的霄哥儿!” 她全然不顾发生了什么,只一心想着,将所有的错处都推到宋昭宁身上。 她这番颠倒黑白的指控,听得周遭不少人忍不住蹙眉。 从一开始宋承霄处处针对宋昭宁,到如今一心回护儿子的闵氏,众人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 这宋家大姑娘是被当做弃子了。 宋昭宁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 蓄满泪水的眼底含着震惊、委屈、难以置信。 “母亲。”她颤抖着声音,“您不问缘由就将所有事情推到女儿身上,可知若旁人信了这话,女儿后半辈子如何活下去?” 闵氏没有丝毫怜惜,“还需要问什么缘由?自你回府之后家里便不得安宁,你嫉妒霄哥儿受宠,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他!” “你这个丧门星,你爹就不该将你接回来!” 徐清荷担忧地扶住宋昭宁,她实在没有想到,宋昭宁竟身处如此境地。 父亲不管,母亲不喜,嫡亲的弟弟处处针对,这般境地,若换成她,恐怕早已郁郁而终。 而昭宁却好似开在沼泽地里那朵最绚丽的花,热烈顽强。 “宋夫人。”徐清荷冷冷开口,“摄政王已经查清此事,你是在质疑王爷吗?” 他们不护着昭宁,她来护! 闵氏闻言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 她慌忙转向软轿方向,重重磕头:“王爷明鉴!臣妇绝无此意!实在是臣妇这孽女有前科,她不是第一回诬陷旁人。” “今日之事说不定就是她做局,想要害死霄哥儿啊!” 纱帘内传来一声轻笑。 “是吗?” “宋姑娘,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宋昭宁没料到摄政王会提到她,只能从人群中走出,朝着软轿方向福礼。 “没做过的事,臣女绝不会承认。” 周围静了静,摄政王含笑的声音响起,“没了?” 宋昭宁神色坦然,“没了。” “你与宋承霄到底是亲姐弟,收藏前朝禁诗是大罪,你为何不替他求求情?” 宋昭宁抬眸往向不远处的软轿,她只能模糊看见里头的人影,“臣女若替他求情,王爷可会放过他?” 摄政王没回答这话。 闵氏却好似拽住救命稻草一般,厉声要求宋昭宁,“宋昭宁,你快跪下给摄政王磕头,你诚心求王爷,王爷一定能放过霄哥儿的……” 第35章 踏青云 宋昭宁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她果然是闵氏会毫不犹豫舍弃的那个人。 宋昭宁沉默片刻,缓缓转向闵氏,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 “母亲,您方才还说是我陷害宋承霄,如今又要我替他求情。您究竟想要女儿如何?” 闵氏被问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我是你母亲!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你怎敢顶撞我!” 宋昭宁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却仍维持着表面的恭顺。 她微微垂首,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清晰: “母亲教训得是。只是女儿实在不明白,为何宋承霄犯错,母亲开口责问的却是女儿。” 她抬起眼,眼中含着泪光,却又带着几分倔强:“女儿可以求情,但求母亲告诉女儿——若王爷问起,女儿该怎么说?是说宋承霄无辜,还是说女儿构陷?” 闵氏被她问得一时语塞,脸色青白交加。 她察觉到周围人打量的目光,心头觉得无比难堪。 她从未在人前如此下不来台,都怪宋昭宁! 一股怒火腾起,闵氏猛地扬起手,朝着宋昭宁脸颊扇去—— “宋夫人。”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摄政王的软轿仍未离去,纱帘朦胧,隐约可见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并未看向这边,只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佛珠,语气却不容置疑: “本王还在这里,你就敢动手?” 闵氏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惨白。 她慌忙跪下:“王爷恕罪!这不孝女实在是太气人,臣妇、臣妇只是一时情急……” 软轿内,摄政王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宋夫人,本王今日倒是开了眼界。” “原来宋家的家风,就是这般颠倒黑白、反复无常?” 话音落下,周遭一片死寂。 一时间,园内只有摄政王手上那串墨玉佛珠碰撞的声响清晰可闻,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众人心上。 闵氏浑身发抖,额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 她声音颤抖,“臣妇、臣妇……” 闵氏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纱帘微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次探出,随意摆了摆:“冷樵,把人带下去。” 冷樵立刻上前,两名侍卫架起面如死灰的宋承霄。 闵氏回过神来,哭喊着扑上去,却被另一名侍卫拦住。 “王爷!王爷开恩啊!”闵氏声嘶力竭,形容狼狈,犹如疯妇,“臣妇愿意代子受过!求您——” “宋夫人。”摄政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厌倦,“再闹下去,本王不介意让宋府上下都去诏狱走一遭。”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下,闵氏顿时噤若寒蝉,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拖走。 场中一片死寂。 嘉懿县主适时上前,温声道:“王爷,诗会还未结束,不如……” “不必了。”摄政王打断她,“本王还有公务在身。” 他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宋昭宁是吗?” 宋昭宁心头一跳,垂眸行礼,“臣女在。” “你方才问本王,若你求情,是否会放过宋承霄。”纱帘后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味,“现在可想听答案?” 宋昭宁抿了抿唇,恭敬谦逊,“臣女斗胆。王爷心中自有决断,不是臣女几句话便能改变的。” “哦?”摄政王轻笑一声,“你倒是聪明。” “本王喜欢聪明人。” 纱帘内,摄政王指尖轻叩轿沿,声音低沉而缓慢: “你的诗写的也不错。” 摄政王竟然夸了宋昭宁?! 周围人面上难掩艳羡。 这京城能得摄政王一句夸赞的学子少之又少,女子更是从未有过,这宋昭宁竟能得了摄政王一句夸赞! 宴上的才子佳人心里忍不住的冒酸水,一些姑娘们更是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早知摄政王今日会过来,她们就应该使出浑身解数,怎么就让宋昭宁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官之女出了风头呢?! 一众姑娘们心里后悔不迭。 但这会儿,后悔也是无用了。 宋昭宁只觉得如芒在背。 摄政王这一句夸赞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这时,纱帘内又传来佛珠轻叩的声响。 摄政王的声音忽然带了几分玩味:“既然你诗才不错,本王倒想考考你。” 宋昭宁心头微紧。 他想做什么? 宋昭宁心中揣测着对方的心思,面上却不显,只恭敬道:“请王爷考教。” “就以今日所见为题,七步成诗。”摄政王的声音不紧不慢,“若作得好,本王许你一个恩典。” 许她一个恩典? 宋昭宁眸光微动。 她今日已经太过惹眼,原本她是不愿意再招惹更多人的注意,可摄政王的恩典太难得了。 摄政王既能开口说出这话,便代表只要她不提出有碍朝廷法度和礼法的要求,他都能应下。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紧,宋昭宁下定了决心。 此番她回京,不是为了讨父母欢心,不是为了维系那可笑的亲情。 她是为了获得权势,为了能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 为了能得到嘉懿县主青睐,她回京前就策划了诸多计划。 宋家门第太低,能接触到贵人的机会几近于无。 唯一能接触到的,便是郑廉。 而她得知,郑家老夫人与嘉懿县主关系匪浅。 自此之后,宋昭宁便开始计划如何与郑家搭上线。 郑廉膝下只有郑明远这一个痴傻的儿子,这事几乎是郑廉的心病。 宋昭宁便利用了这一点。 她收买了一位云游方士,让他在郑廉面前散播“福星冲煞”的说法。 果然,郑廉信了此事。 之后便有郑廉突然看重宋巍然这个下属,明里暗里提出他有意与宋家结亲。 如此,顺理成章的,宋巍然想到将她接回京城。 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近嘉懿县主,为了得到她的青睐。 为了从嘉懿县主手里获得一张国子监女学的举荐贴。 然而此时此刻,一个绝佳的机会送到了她面前。 她不必再苦心算计,承担着随时可能会功亏一篑的风险。 她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往上爬。 这将会是她青云路上的第一步。 宋昭宁深吸一口气,缓步向前…… 第36章 国子监女学 周遭一片安静。 宋昭宁的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极轻的声响。 第一步,她抬眸望向被侍卫押着的宋承霄。 她的天资与努力明明远超于与宋承霄,可却因为她是女子,便被宋家人忽视、抛弃。 凭什么只因生成女子之身,她就成为弃子? 她不服! 第二步,她眼角余光扫过闵氏充满怨毒的目光。 她身上流淌着闵氏的血,与宋承霄一般,她同样是闵氏从鬼门关走一遭生下来的孩子,可闵氏却恨不得杀了她。 凭什么闵氏能轻易决定她的生死?! 她不甘! 第三步,她环视周遭的才子佳人。 与他们相比,她没有显赫的家世,身后更无人支撑,她孑然一身,有的只是一腔不甘就此沉寂的热血。 哪怕一无所有,她也一定要为自己挣一份前程! 第四步,她的视线掠过园中盛放的牡丹。 第五步,她望向纱帘后若隐若现的身影。 第六步,她停下脚步,朱唇轻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贵贱虽云隔,仁心岂可无? 愿为持竿叟,独钓寒江雪。” 第七步落下,诗成。 纱帘内,佛珠的声响忽然停了。 园中亦是一片安静。 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七步成诗!当真是七步成诗!宋昭宁竟有如此本事! 良久,才听摄政王低笑一声:“好一个‘愿为持竿叟,独钓寒江雪’。” “宋昭宁,你胆子倒是不小。” 历朝历代,无论再清明的吏治,总会有一些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蚂蟥。 而宋昭宁这一首诗,讽刺的便是那些人。 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作下这一首诗,恐怕会惹那些权贵不满,继而被针对、为难。 可宋昭宁想赌一把。 赌眼前这位摄政王是位明君,赌他想要的,是敢于出声,敢于与不公对抗的人。 “抬起头来。”摄政王忽然道。 宋昭宁依言抬头,隔着纱帘对上一双眼睛。 二人中间相隔甚远,更隔了一层纱帘,宋昭宁却仿佛看见了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周遭很安静。 嘉懿县主也看着宋昭宁,眼底情绪复杂。 从第一眼,她便觉得此女不简单,但没有想到,她会有如此才情,更有如此胆气。 她这一步,但凡没有赌对,没有得到裴既白庇护,只她所作的这首诗,便会让她万劫不复。 哪怕是她赌对了,得到了裴既白的庇护,得罪了权贵,她日后要面临什么,无法预测。 她未来能走多远,亦未可知。 半晌,安静的园子里响起摄政王清冷沉稳的嗓音: “宋昭宁,你想求什么恩典?” 一瞬间,宋昭宁心跳如鼓。 她赌对了。 宋昭宁眸中光彩大盛,仿佛是洗尽铅后终于绽放光芒的明珠。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臣女斗胆,求王爷赐臣女一个公平的机会。” 纱帘微动,佛珠声停。 园中众人屏息凝神,只听摄政王淡淡道:“说下去。” “臣女想参加一月后的国子监入学试。” 宋昭宁一字一句道,“臣女虽为女子,却不愿因性别之故,被剥夺求学的权利。” “国子监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求学之地,臣女自开蒙以来便对其心生向往。” “所以臣女恳求王爷给臣女一个参加入学考的机会。” 她此番话落,园中顿时一片哗然。 国子监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女子入学的先例。 嘉懿县主眼瞳一瞬间变得幽深。 宋昭宁想入国子监? 她眼眸微垂,有些深沉的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此女别有用心,原来她接近自己,当真是为了得到入学考的举荐名额。 只不过……宋昭宁久居慈云庵,怎么会知道国子监打算设立女学? 难道只是巧合? 纱帘内,摄政王手中的佛珠停止了转动。 “宋昭宁,”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你可知道,国子监入学试要考什么?” “回王爷,需考经史子集、策论诗赋,共九场。”宋昭宁不卑不亢地回答。 “那你可知,国子监从未收过女学生?” 他有意设立国子监女学,但此事还未公开,知晓之人并不多。 宋昭宁一个从清苦庵堂回京的姑娘家,按理来说不该知晓。 “臣女知道。”宋昭宁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但臣女更相信,王爷既掌天下教化,必不会因循守旧。” 好一个伶牙俐齿! 嘉懿县主眼中欣赏之意更浓。 这宋昭宁对她的胃口。 “本王可以给你这个机会。”摄政王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但,若你考不上呢?” “本王为你破例,你若考不上,本王的脸面往哪搁?” 宋昭宁闻言,眼皮一跳。 摄政王这是在试探她是否知晓即将设立女学之事。 她微微垂眸,声音坚定,“那便按冒犯王爷之罪论处,臣女愿受杖刑三十,游街示众。” “好。”摄政王果断抬手,一枚玄铁令牌破空而来,稳稳落在宋昭宁掌心。 “本王难得开恩,可不想丢这个脸。” “持此令,你便可自由出入国子监藏书阁。宋昭宁,一月后,本王亲自监考,你可别叫本王失望。” 国子监的藏书阁是大雍书籍最全之处,一般只有国子监学子才可自由出入,除此之外,便是手持通行令之人。 迄今为止,有这块通行令的普通学子不到十人。 如今,宋昭宁竟然得了一块! 这块令牌,绝对抵得过历年来惊鸿宴的所有魁首奖励。 众人更羡慕嫉妒了。 这宋昭宁也太好命了!他们往年夺魁时怎么没遇见摄政王亲临呢! 宋昭宁双手捧着令牌,屈膝福礼:“多谢王爷!” “臣女定不负王爷所望。” 纱帘垂下,软轿缓缓离去。 宋昭宁起身时,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但她心中只有喜悦。 她紧紧握着手里泛着凉意的玄铁令牌。 这是意外之喜,能自由出入国子监藏书阁,她能学到的知识会更多。 从此刻起,她终于挣得了一个与天下男子公平竞争的机会。 第37章 挣开枷锁 摄政王离去,园中紧绷的气氛也乍然松懈。 宋昭宁刚直起身,却被扑上来的闵氏一把拽住手腕。 “你这个孽女!”闵氏盯着她,眼中满是怨毒,“王爷许你恩典,你为何不向王爷求情,让他放了你弟弟!” 她的手如铁钳般掐住宋昭宁的手腕,长长的指甲几乎嵌入皮肉。 宋昭宁吃痛,却未挣扎,只是抬眸直视闵氏那双充满愤恨的眼睛。 “方才王爷在时,母亲为何不求?”她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母亲是害怕王爷怪责吗?母亲怕惹王爷不悦,难道女儿开口便不会吗?” “你——!”闵氏怒极,扬手便要给她一记耳光。 宋昭宁不躲不闪,只是微微抬起另一只手,露出那枚玄铁令牌。 闵氏的手顿时僵在半空,脸色铁青。 “母亲,”宋昭宁缓缓抽回自己的手腕,声音极轻,却清晰可闻,“王爷既许我入学试的机会,便是看重我的才学。若我此刻因家事分心,考不上,丢的是王爷的脸面。”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您说,王爷会高兴吗?” 闵氏瞳孔一缩。 宋昭宁是在威胁她! 闵氏突然觉得一阵心慌。 眼前这个曾经被她随意拿捏的女儿,如今已不再是任她宰割的弃子。 她拿她没有办法了…… “你——”闵氏话还未出口,园内响起嘉懿县主威严的嗓音,“本县主记着此番并未邀请宋夫人。” 嘉懿县主缓步走近。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绛紫锦裙,发间金钗微晃,眉目间透着不容冒犯的威仪。 闵氏呼吸一窒,一股惧意油然而生。 她闯园时只一点惦记着宝贝儿子,如今对上嘉懿县主冷肃的目光,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闯的是什么地方。 闵氏心中惶恐不已,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福身行礼:“县主恕罪,臣妇只是忧心幼子,一时情急……” 嘉懿县主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宋昭宁腕上的红痕上,眸色微冷。 “宋夫人,摄政王方才已离府,你若有冤屈,该去衙门递状子,而非在此为难本县主的客人。” 她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凛然威严,“还是说,你觉得本县主的园子,是你能随意撒野的地方?” 闵氏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连忙跪下:“臣妇不敢!臣妇只是……” “只是什么?” 嘉懿县主盯着她,“只是觉得,宋昭宁软弱可欺,即便在你面前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 闵氏浑身一颤,不敢抬头。 宋昭宁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眸中却闪过一丝复杂。 她没想到,嘉懿县主竟会替她出头。 “宋夫人。” 嘉懿县主语气冷淡,“今日之事,本县主念在你护子心切的份上可以不计较,但若再有下次——” 她顿了顿,轻笑一声,“你该知道,本县主虽不似摄政王那般雷霆手段,但也容不得人在我眼皮底下放肆。” 闵氏伏低身子,声音发颤:“臣妇知错,绝不敢再犯……” 嘉懿县主不再看她,淡淡吩咐侍女,“将宋夫人请出去吧。” 话落,便有侍女上前“请”闵氏离开,得了嘉懿县主的警告,闵氏无论如何也不敢再闹了。 她只能狠狠瞪着宋昭宁,满眼的不甘。 直到闵氏身影消失不见,宋昭宁还能隐约感觉到那股怨憎的目光。 往日她不明白,她什么都没做,为何闵氏会如此憎恶她。 她是她的母亲,母亲不该护着女儿吗? 但后来,宋昭宁明白了。 这天底下,并非所有为父母者都会护着孩子,也有人如同闵氏和宋巍然一般,将儿女当成谋利的工具。 徐清荷轻轻舒了口气,她看着宋昭宁淡然的神色,有些忧心,“昭宁,你还好吧?” 她今日是长了见识,第一次见着闵氏这样做母亲的。 可怜的昭宁,竟有如此生母。 宋昭宁轻轻摇头,低声回她,“我没事。” 嘉懿县主的嗓音响起,“今日虽出了些岔子,但好在惊鸿宴的前三皆已定,接下来便是今日的重头戏……” 话落,嘉懿县主抬手轻轻击掌。 便见三名侍女手捧托盘依次上前,托盘上盖着红布,瞧不清里头有什么。 “按照惯例,惊鸿宴前三名皆有重赏。”嘉懿县主目光扫过宋昭宁等人,唇角含了丝笑意,“今年更是特别。” “摄政王过来,特意为诸位添了彩头。” 侍女一一将红布掀开,众人也瞧见里头的东西。 第三名的奖励是一件青玉笔洗,一柄缂丝团扇。 其青玉笔洗胎薄如纸,透光可见水中游鱼纹,而缂丝团扇更为珍贵,其扇面为一书画大家真迹。 第二名的奖励是一方御赐澄泥砚,一对金丝楠木镇纸。这两件东西都是御贡之物,寻常人别说用,兴许一辈子都见不到。 而第一名的奖励,除了以上这些身外之外,还有一枚玉刻令牌。 是嘉懿县主府的通行令牌,拿着这块令牌,便可随时入府请教。 这份奖励的价值才是最无可估量的。 能时常出入嘉懿县主府,便意味着能接触到京城最顶级的权贵圈子。 这份殊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 宋昭宁垂眸看着掌心的令牌。 白玉温润,触手生凉。 令牌背面刻着“嘉懿县主”四字,字迹遒劲有力,如龙飞凤舞。 当年,嘉懿县主依父母之命嫁给了一个刘姓武将。 然而那武将却在行军打仗时后带回一房美妾,做出一件又一件宠妾灭妻的荒唐事。 而夫家之人,无一不是袒护武将与小妾。 京中贵妇们皆道,嘉懿县主遇上这么一个夫家,这辈子算是完了。 一个没有夫家喜爱的妇人,在这世道里不过是个无根的浮萍。 可嘉懿县主偏不认命。 当众人还在议论她是忍气吞声还是巴结讨好时,她直接进宫求了一道和离书。 命人摘下府门前那块“刘府”的匾额,亲手题写“懿县主府”五个大字挂了上去。 刘家一众人,都被她赶出了县主府。 刘家享受着县主之尊带来的好处,却还趴在她头顶作践她,嘉懿县主直接不伺候了。 她不会忍气吞声,更不会做依附他人的藤蔓。 她要让所有人都记得——她是先帝亲封的嘉懿县主。 她有这个底气选择自己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嘉懿县主所为,让这世间女子明白,活法不止一种。 有人甘为笼中雀,有人愿做堂前燕,但也有人,偏要做那搏击长空的鹰。 而今日这两枚令牌,便是宋昭宁挣开枷锁的第一步。 第38章 善意 众人无不艳羡地盯着宋昭宁手中的通行令。 这宋昭宁到底是哪里来的好运道,竟然一日之内得了两块极珍贵的通行令! 不过再羡慕,这东西也不能变成他们的。 此番也的确是他们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嘉懿县主给了奖赏便先一步离开,将园子留着这些少年人自由交谈。 她一走,便有许多人朝着宋昭宁靠近,徐清荷险些被人群挤到一旁。 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些人,徐清荷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小声嘀咕,“这太出风头也不好,大家都上赶着讨好巴结。” 宋昭宁轻轻扯唇。 捧高踩低,世人一贯如此。 所以她一定要做那“高处”之人。 “宋姑娘,徐姑娘。”一道清越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宋昭宁回头去看,便见苏砚站在离她们三步远的地方。 徐清荷眸光微亮,欠身福礼,“苏公子。” 她对这个苏砚颇有好感。 虽然出身清贫,却有一身文人傲骨,不骄不躁,更有真才实学。 尤其是,方才他还替昭宁说话了。 宋昭宁瞧见苏砚也想到先前之事,便微微颔首致意:“苏公子方才仗义执言,昭宁在此谢过。” 苏砚清俊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浅笑:“宋姑娘客气了。在下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宋昭宁手中的令牌上,“姑娘今日一举夺魁,实至名归。” 徐清荷在一旁抿嘴轻笑:“苏公子莫不是特意来道贺的?” 苏砚耳尖微红,却仍保持着君子风度:“确实如此。另外……” “苏某很倾佩宋姑娘的胆气,在下参加过一次国子监的入学试,其难度非寻常考试所比,宋姑娘若不介意,苏某愿意将这几年整理的国子监历年入试题目借给姑娘一阅。” 他顿了顿,不敢看宋昭宁,“……姑娘看完之后,还请还给苏某。” 宋昭宁微微一怔。 这份礼物看似简单,却极为珍贵。 国子监的考题向来不外传,苏砚能整理出这些,必是费了不少心思。 这正是宋昭宁如今最需要的。 她思索片刻,没有拒绝。 苏砚为人清正,她同样敬佩他的才学。 “那昭宁便却之不恭。”她眼眸微弯,带着笑意,“我晚些时候便让丫鬟去府上取。” 苏砚瞧着她面上的笑意,一时失神。 在此之前,宋昭宁沉着冷静面对众人质疑,不疾不徐地作诗。 所有人关注的都是宋昭宁的才学。 却忽略了,她生的一副极好的容貌。 然而这一刻,苏砚觉得,她笑起来竟比满园春色还要动人。 “苏公子?”宋昭宁见他发愣,轻声唤道。 苏砚这才回神,耳根更红了几分:“在、在下失礼了。” 他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寒舍地址,宋姑娘随时派人来取便是。” “多谢。”宋昭宁接过纸条。 苏砚道:“那苏某便不打搅两人姑娘闲聊了。” 苏砚拱手,但许是转身时脚步急了些,险些撞到一旁的石灯。 徐清荷“噗嗤”一声笑出声:“这位苏公子,倒是有趣得紧。” 宋昭宁瞧了眼徐清荷。 眼底多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 约莫一个时辰后,宴上的宾客渐渐散去。 徐清荷同宋昭宁告别,宋昭宁也准备离开时,嘉懿县主身边的周嬷嬷叫住了她。 “宋姑娘留步。”周嬷嬷快步上前,神色恭敬,“县主请您移步后园一叙。” 宋昭宁眸光微动,颔首道:“好,有劳嬷嬷带路。” 周嬷嬷笑了笑,“宋姑娘不必客气,您如今手里有县主府的通行令,日后记得常来府上。” 她道:“县主面上瞧着严肃了些,实际上她心肠很软,最喜欢的便是如您这般聪慧又明理的姑娘。” 宋昭宁嘴角扬了扬。 周嬷嬷这话看似是闲聊,实则是在告诉她,县主对她颇为欣赏。 但…… 宋昭宁不觉得她能入得了嘉懿县主的眼。 嘉懿县主唤她单独过去,怕是猜到了她的意图,来兴师问罪了。 她的确无法否认,接近嘉懿县主就是为了得到入学试资格,若嘉懿县主因此怪罪,她也只能受着。 穿过几道回廊,周嬷嬷将她引至一处幽静的院落。 阳光从树隙落下,映照着院中盛放的白玉兰。 这个时节按理来说没有白玉兰,想来这些花应当是专门培育的。 嘉懿县主正坐在石桌旁,手中把玩着一盏青瓷茶盏。 “来了?”嘉懿县主抬眸,示意她坐下。 宋昭宁行礼后落座:“不知县主唤臣女来此有何事吩咐?” 嘉懿县主看了眼周嬷嬷。 周嬷嬷立即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 “疼吗?”嘉懿县主突然开口。 宋昭宁一时反应不及,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窘迫,“啊?” 嘉懿县主笑了,目光移到她手腕上,“方才你母亲失控抓伤了,可还疼?” 她说着,低头打开瓷瓶,倒了些乳白色的液体在手心。 “小姑娘的手腕最是娇嫩,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平时也要仔细着自个儿,你生的这样好看,可不能叫人坏了这幅好模样。” 说着,嘉懿县主亲自执起宋昭宁的手,将手心的药液轻轻涂抹在那几道红痕上。 药膏清凉,带着淡淡的白玉兰香。 宋昭宁眼中满是震惊。 嘉懿县主……在做什么? 她在给自己上药? 这位高高在上的县主,竟会为她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人亲自上药。 震惊的同时,宋昭宁心中生了警惕。 嘉懿县主不似徐清荷,他们这些上位者展现出来的善意都是带着目的的,她不相信嘉懿县主会突然这般平白无故的对她好。 宋昭宁不动声色,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怎么能劳烦县主亲自给臣女上药。” 她作势要抽回手,却被嘉懿县主轻轻按住。 “别动。”嘉懿县主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手上的动作却异常轻柔,“这药需得抹匀了才有效。” 宋昭宁只得安静坐着,任由县主将那带着花香的药膏一点点涂满她的手腕。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照在嘉懿县主有些花白的发上。 不知为何,宋昭宁心中突然涌上些酸涩。 她长至如今,还从未被长辈如此呵护过。 宋家所有人,厌她、恶她、弃她、利用她,待她没有半分真心。 她从未在宋家人身上感受过来自长辈父母的温柔,但此刻,却在嘉懿县主身上感觉到了。 县主的手很温暖,就好像她想象中,祖母的手一般。 第39章 看透心思 “你可知这药膏的来历?”嘉懿县主突然问道。 宋昭宁摇头:“臣女不知。” “这是宫中御药白玉琼华,极为难得。” 嘉懿县主的目光变得悠远,“那年刘夯带着秦氏回府,我一时难以接受,整日以泪洗面,想不开自虐,手腕上全是自己掐出来的伤痕。” “我进宫向先太后诉苦,先太后心疼怜惜我自己伤了自己,便命宫中御医调配了白玉琼华。” 她顿了顿,指尖在宋昭宁腕间轻轻揉着:“那时先太后同我说,女子在这世上活着本就艰难,更要懂得爱惜自己。” 宋昭宁心头微震。 她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冷傲严肃的县主,竟会对她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 嘉懿县主笑着抬眸,“如今这话我送给你,旁人不爱惜你,你便更要爱惜自己,明白吗?” 有那么一瞬,宋昭宁觉得眼前的嘉懿县主好似担忧自家晚辈的长者,生怕自家晚辈出门在外受了委屈。 宋昭宁眼眶泛酸,她连忙垂首,轻轻应了一声。 “是,昭宁明白。” 药膏涂完,周嬷嬷送上帕子,嘉懿县主擦净了手。 她忽然话锋一转:“一月后的国子监入学试,你可有把握?” 宋昭宁将手搭在膝上,正襟危坐,谨慎答道:“臣女不敢妄言有几分把握,但定当竭尽全力。” “好。” 嘉懿县主轻笑一声,微微抬手。 周嬷嬷递上一卷竹简。 嘉懿县主将竹简推到宋昭宁面前,“这是历年国子监优秀策论的集录,你拿回去看看。” 宋昭宁又是一怔。 她实在没有预料到,嘉懿县主寻她过来,是为了给她上药,为了给她送集录。 原本来此处的路上,她还以为嘉懿县主是要责问她故意接近利用的事。 宋昭宁看着面前的竹简,低声道:“多谢县主厚爱,昭宁……受之有愧。” 嘉懿县主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你不必觉得受之有愧。本县主帮你,自有本县主的道理。” 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继续道:“你今日在惊鸿宴上的表现,本县主都看在眼里。” “你聪慧、冷静,懂得审时度势,更难得的是,你骨子里有一股不肯认命的倔强。” 她放下茶盏,直视宋昭宁:“这世道对女子苛刻,能像你这般不甘于命运的人,不多。” 宋昭宁心头微动,抬眸看向嘉懿县主。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嘉懿县主帮她,不仅仅是因为欣赏她的才学,更是因为——她们是同类人。 嘉懿县主当年能顶着世俗压力毅然和离,自立门户,便已证明她绝非甘于被命运摆布之人。 而今日,她在宋昭宁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影子。 宋昭宁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县主今日之恩,昭宁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寸进,必不忘县主提携之恩。” 嘉懿县主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本县主不需要你报恩,只希望你能记住今日之言——无论前路如何,都不要轻易低头。” 她顿了顿,又道:“另外,摄政王今日对你另眼相待,虽是你的机缘,但也可能成为你的麻烦。” “你既已决定入国子监,便该明白,朝堂之上风云诡谲,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更何况你是女子。” “以女子之身入朝堂,所要面临的阻力、危机更大。” 宋昭宁心中一阵怔。 她只是走出国子监这一步,嘉懿县主便已经猜到她想做什么了吗? 宋昭宁垂眸,不敢应这话,她只轻声道:“臣女入国子监只是想向家人证明自己。” 嘉懿县主看着她,忽然轻叹一声:“罢了,你且去吧。若有难处,可持令牌来寻本县主。” 宋昭宁起身,深深一礼:“昭宁告退。” 她转身离去,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她的衣裙上,背影纤细却挺拔。 嘉懿县主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微扬,低声自语:“这丫头,倒真有几分像当年的我……” 周嬷嬷在一旁笑道:“县主似乎很看重宋姑娘?” 嘉懿县主淡淡道:“这世上的女子,若都能多几分不甘认命的勇气,或许……会变得不一样吧。” “我很期待她会走到哪一处。” …… 栖霞院往外早已没了宋家的马车,县主府的人正要为她安排马车,宋昭宁便听见一声呼唤。 “姑娘!” 宋昭宁转头,便瞧见一脸笑意的汀兰和慈祥的元嬷。 汀兰几步走上前,“姑娘,先前有人闯进府里搜查,奴婢担心您出事,便和元嬷一起过来了。” 她紧张的上下打量宋昭宁,见她毫发无损才微微松了口气。 “姑娘没事就好。” 宋昭宁轻轻一笑,“别担心,我没事。” 县主府管家见她们有马车,便恭敬道:宋姑娘,那您慢走,老奴就不远送了。” 说完躬身退下。 汀兰和元嬷瞧着他对宋昭宁的态度,眼中都闪过一抹诧异。 待上了马车,元嬷才开口询问,“姑娘,县主府上的人为何对您如此恭敬?” 宋昭宁一五一十,将惊鸿宴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汀兰欣喜若狂,抓住宋昭宁的手,激动不已,“惊鸿宴魁首!奴婢便知道小姐一定可以!” 元嬷的神色却有些怔愣。 她半晌未开口,直到宋昭宁担忧地望过来,元嬷才眼眶含泪的道:“姑娘,这些年苦了你了。” 她声音几近哽咽。 这九年里,元嬷能抽空去慈云庵的时候不多,她只知宋昭宁在慈云庵过的清苦,却依然坚持读书写字。 原以为,她只是以此打发时间,却不知她竟已如此出色。 宋昭宁笑了笑,握住元嬷布满老茧的手,轻声道:“嬷嬷替我不必难过,那些苦日子都过去了。” 元嬷落下泪来,“老奴是心疼姑娘,走到今天,姑娘一定吃了很多苦。” 宋昭宁摇摇头,“有你们在身边,我不觉得辛苦。” 虽然生身父母弃她如敝履,但好在,她遇见了将她放在心上的人。 马车一路畅通,却在临到宋府前出了些意外。 宋昭宁正低头翻看嘉懿县主所赠的竹简,忽然马车猛地一顿,险些让她撞到车壁。 “怎么回事?”她忙扶着元嬷,稳住身形,皱眉问道。 车夫惶恐的声音传来:“小姐,有人拦车……” 第40章 摄政王的礼物 话音未落,一道清朗的男声在外响起:“可是宋家姑娘的车驾?” 宋昭宁掀开车帘,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年轻侍卫立于车前,他腰间悬着一枚黑色令牌,上面似乎刻有“摄政王府”四字。 她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是。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侍卫恭敬地行了一礼:“奉王爷之命,特来将此物交予姑娘。”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双手奉上。 宋昭宁犹豫着没动。 侍卫道:“王爷说,他送出去的礼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宋姑娘仔细思索这礼是接还是不接。” 宋昭宁心中轻叹。 这话分明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低声道了句,“那便烦请大人替我向王爷道谢。” 她接过锦盒,触手生凉。 正欲放下车帘,却听马车下的侍卫道:“宋姑娘若有心,还是亲自去谢恩吧,王爷鲜少送礼,宋姑娘这是今年头一遭。” 宋昭宁指尖微颤,顿觉手里的锦盒有千斤重。 她抬眸看向侍卫,轻声道:“大人说笑了,昭宁不过一介闺阁女子,如何能轻易面见王爷?” 侍卫却笑了笑:“三日后未时,王爷会去城南的听雪轩听戏。” 落下这话,侍卫拱手,毫不停留的离开。 马车内,元嬷和汀兰都变了脸色。 元嬷急忙扯了扯宋昭宁的衣袖,眼中满是担忧。 “这……姑娘,摄政王为何要见您?” 宋昭宁心念急转,面上却不显:“王爷送了我礼物,我自然该去谢恩,元嬷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汀兰则小心翼翼看着锦盒,问道:“姑娘,这里头会是什么?” 宋昭宁打开锦盒,只掀开一角,一股熟悉的白玉兰香扑面而来——正是方才嘉懿县主为她涂抹的白玉琼华。 汀兰不认得此物,只觉得气味十分好闻,“姑娘,这是什么?” 宋昭宁平静答道:“宫中御药,白玉琼华,去痕淡疤效果极好。” 她面上看似平静,心中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摄政王为何会送她白玉琼华?! 是巧合,还是…… 他知晓嘉懿县主将她单独留下,与她交谈过什么? 元嬷没发觉宋昭宁心思沉重,她得知锦盒里的东西是白玉琼华,眼底满是震惊,“白玉琼华对保养肌肤有奇效,因药材难得,太医院每年都只能制出不到二十瓶。” “这般贵重的东西向来只有皇室之人能用上,摄政王竟然一下子给姑娘送来三瓶!” 汀兰没想到这东西如此贵重,她抬眸看向宋昭宁,轻声道:“如此看来,姑娘这恩,是必须要去谢了。” 宋昭宁轻轻合上锦盒,指尖在雕花盒面上缓缓摩挲。 暮色渐沉,马车内光线昏暗,衬得她眸色愈发幽深。 半晌,她轻轻“嗯”了一声。 半刻钟后,马车停在宋府门前。 车夫刚搬了车梯过来,身后却突然伸来一只手将他重重推开。 “哎呦!” 话音刚落,宋昭宁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觉马车又是剧烈一晃。 外面传来闵氏尖利的声音,“宋昭宁,你给我滚出来!” 车帘猛地被掀开。 暮色里,闵氏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直逼眼前。 她鬓发散乱,眼底烧着怨毒的火,涂着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宋昭宁鼻尖: “你这个丧门星!霄哥儿都被你害得下了大狱,你还有脸回来?” 她厉声喝道,伸手就要来拽宋昭宁。 元嬷急忙挡在宋昭宁身前:“夫人恕罪,二少爷的事情与姑娘……” 然而元嬷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闵氏狠狠打了一记耳光。 “贱婢!谁允许你插话?!” 闵氏这一记耳光含着此刻她心里所有的怨恨,不仅用了十足力道,尖锐的护指更是直接划破了元嬷的脸,留下三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宋昭宁目光瞬间冷下来。 她将元嬷护到身后。 闵氏还不罢休,伸手欲抓宋昭宁的手。 宋昭宁眸光一冷,侧身避开,闵氏扑了个空,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 “母亲。”她声音异常平静,“宋承霄下狱,难道不是因为他在惊鸿宴上抄袭,还无知到抄袭前朝禁诗吗?” “他自己蠢笨如猪,与我有何干系?” “若非要怪到旁人头上,最该怪的不是母亲你自己吗?”宋昭宁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若非母亲强逼着他去参加惊鸿宴,宋承霄也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 “母亲,是你害了宋承霄。” “你——!”闵氏气得发抖,“我一心为他,怎么会害他!” 她发疯一般,丝毫不顾仪态,指着宋昭宁骂:“便是因为你回府,所以霄哥儿才事事不顺!” “在惊鸿宴上,你应该承认自己抄袭,这样你弟弟才会得到旁人看重,你为何要辩驳?你一个女子,空有这些虚名有何用!” “你分明可以帮霄哥儿,却一直冷眼旁观,我看你就是存心想毁了他!” 宋昭宁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看吧。 在闵氏心里,她身为女子,便是她最大的罪过。 而宋承霄呢? 分明是他无知无能才闯下大祸,却因他是儿子,闵氏绞尽脑汁给他寻理由开脱,让他清清白白。 宋昭宁勾起唇角,轻笑一声。 这笑声带着不加掩饰的嘲笑,“行啊,母亲既这般容不下我,不如就将我再次送回慈云庵。” 闵氏顿时气得直翻白眼。 “你——!” 这个丧门星是故意的! 她分明就是拿准了此刻宋巍然不可能让她再回慈云庵! “够了!”宋巍然压抑着愤怒的声音自门内响起。 闵氏回头,对上宋巍然阴沉的神色,顿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一般,不敢吭声。 宋巍然看着这对仿佛有血海深仇的母女俩,只觉得头痛欲裂。 两个时辰前,他在衙门得知摄政王派去了宋家,当时险些吓得晕死过去。 他匆忙赶回家中,却只看见满地狼藉,不见闵氏。 他只能一边让人去打听消息,一边等闵氏回来。 但是惊鸿宴未散,又因摄政王在栖霞院,他根本探听不到任何消息。 无法,他只能等着闵氏回府。 好不容易等到闵氏,从闵氏嘴里听到的却都是难听的谩骂,宋巍然头大如斗,险些克制不住掐了闵氏的脖子。 他警告闵氏安分些,却不想只是一错眼的功夫,闵氏竟又在大门口闹了起来! 这个蠢妇,她当真是嫌宋家不够丢脸吗?! 第41章 孝顺的儿子 宋巍然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一把拽住闵氏的手腕: “闹够没有?还嫌不够丢人?” 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摄政王府的人刚走,你是想让全京城都知道我们宋家的丑事吗?” 闵氏被他掐得生疼,却不敢挣扎,只红着眼道:“可是老爷,霄哥儿他……” “闭嘴!”宋巍然厉声打断,眼底不自觉流露凶光,“宋承霄的学问一直是你盯着,在惊鸿宴上抄袭,这就是你教出来好儿子?!” 这一声质问,听的闵氏脸色一瞬惨白。 她身子摇晃了几下,捂着心口,“老爷,你这是在怪我?” 她又要打理内宅,又要督促儿子学习,宋巍然什么都撒手不管,凭什么却将所有过错都怪到她头上! 宋巍然丝毫不管闵氏受伤的神色,他看向宋昭宁,脸色缓和一瞬,“昭宁,今日惊鸿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昭宁语气平静,“去书房说吧。女儿会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父亲。” 宋巍然连连点头。 他看也不看闵氏,直接领着宋昭宁大步跨进府里。 闵氏站在原地,愣愣地瞧着宋巍然的背影。 她眼中满是痛色,还带着几分茫然不解。 荣嬷嬷悄声上前,担忧地唤了声,“夫人,您还好吗?” 闵氏缓缓抬头,对上荣嬷嬷老迈的脸,声音嘶哑地开口,“荣嬷嬷,今日之事,当真是我的错吗?” 荣嬷嬷沉默片刻,低声道:“是夫人让二少爷在惊鸿宴上抄袭的吗?” 闵氏摇头,“我没有。” “是夫人平日里没有用心盯着二少爷学习吗?” 闵氏双手攥紧,“我每日一睁眼便是料理家中琐事,而后便要盯着霄哥儿读书,从早到晚,没有一刻歇着。” 荣嬷嬷又道:“那是夫人让二少爷针对大姑娘的吗?” 闵氏下意识地想反驳,然而话到口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是她让宋承霄针对宋昭宁的吗? 不……不! 不是她! 是宋昭宁这个灾星不敬父母,霄哥儿是在帮她出气,霄哥儿是孝敬她! 想到此处,她眼底的茫然不解渐渐散去,只留下厌恶,“我从未让霄哥儿针对宋昭宁,是宋昭宁这个灾星,一回家就搅得家宅不宁!” “霄哥儿针对她,是在为我出气,霄哥儿待我如此孝顺,我更不能让宋昭宁害了他!” “我一定会将霄哥儿全须全尾的救出来!” 荣嬷嬷闻言,轻轻应了一声,“夫人言之有理。” 做奴婢的,一定要学会捡主子喜欢的话说。 …… 宋巍然书房。 宋昭宁在一旁坐下,喝了口热茶,才道:“父亲想知道什么?” 宋巍然停住踱步,目光沉沉地看向宋昭宁: “昭宁,今日在惊鸿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摄政王的人会闯进宋府搜查,他们带走了什么东西?” 宋昭宁放下茶盏,神色平静地将惊鸿宴上发生的所有事说了一遍。 “霄弟一再质疑我抄袭,惊动了摄政王,摄政王请来国子监的王祭酒证明了女儿清白,却不想王祭酒道出霄弟抄袭前朝禁诗……” 她平述事实,没有半分添油加醋。 宋巍然听完,脸直接黑了。 “前朝禁诗!他竟敢抄袭前朝禁诗!”宋巍然气的几乎要晕厥过去,“这些年我花重金给他请了那么多先生,他学问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竟然连抄袭了什么都分不清!”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额角青筋暴起,声音里压着滔天怒意: “他从哪抄来的前朝禁诗?!朝廷有明令禁止私藏传诵禁诗,这个孽障!他是要拉着整个宋家给他陪葬吗?!” 宋昭宁眸光微闪,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她道:“摄政王的人在霄弟书房搜出了一本古籍,里头便有那首禁诗。” 宋巍然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瞳孔微缩,似乎想到了什么,“古籍……什么古籍?” 宋昭宁轻垂眼眸,低声回道:“女儿未亲眼见过,并不知晓。” 宋巍然思绪微乱,他急于确定心中猜测,抬头便朝着门外喊:“将二少爷的书童叫来!” 书童砚秋很快便被带了过来。 面对宋巍然,砚秋抖若筛糠,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回话:“回、回老爷,那几本古籍、古籍……” 宋巍然急声催促,“那古籍怎么来的?!” “是老爷!是老爷你送给少爷的!” 宋巍然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两步,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 “胡说八道!"”他猛地拍案而起,额角青筋暴跳,“我何时给过那孽障这种要命的东西?!” 砚秋吓得连连磕头:“老爷明鉴!去年您从江南带回一箱古籍,说、说是给少爷增长见识……” 宋巍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面色骤变。 去年他的确从江南带回一箱古籍,那些书不是他自己寻到的,是闵氏的娘家人送给他的。 他翻看了最顶上几本,见的确都是难得的孤本,回府后便命人将箱子直接送去了宋承霄的书房。 “将闵氏叫来!”宋巍然双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宋昭宁站在一旁,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不多时,闵氏匆匆赶来,还未进门便听见宋巍然厉声质问:“我去年去江南,你父兄送了一箱古籍,先前一直忘了问,他们是从何处寻来这些珍稀孤本的?” 闵氏一时没想太多,下意识地便为娘家人说好话,“我父兄在大雍各地做生意心里也一直惦记着承霄这个外甥,那些古籍孤本都是他们一本本花大价钱买来的。” 说到此处,闵氏才反应过来,疑惑地问:“老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如此说来,那些书你父兄都曾看过是吗?” 闵氏哪里知道这些。 不过她想着多给娘家人说好话,便应承道:“那是自然,我父兄对霄哥儿都极为上心,给霄哥儿的东西自然要亲自把关。” 宋巍然闻言,猛地拍案,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好!好你个闵家!” 闵氏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下意识地往后退,“这、这是怎么了?” 宋巍然脸色铁青。 他站起身,几步上前,一把掐住闵氏的手腕:“蠢妇!你闵家人到底安的什么心?你知不知道那箱书里混进了什么?!” 闵氏吃痛,挣扎着道:“老爷这是做什么?那些书都是我父兄精心挑选的孤本,能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宋巍然冷笑一声,猛地甩开她的手,“你知不知道,你儿子今日在惊鸿宴上抄袭的禁诗就是从那些古籍孤本里看来的!” 闵氏闻言,脸色刷地惨白:“这不可能……” 第42章 看狗咬狗 宋巍然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书房内炸开。 “不可能?”他咬牙切齿地扯住闵氏的衣襟,“摄政王的人已经在宋承霄书房搜到了那本禁书!” 闵氏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她失神地喃喃:“禁、禁诗……霄哥儿竟是抄袭的禁诗吗?” 宋昭宁听着她这声呢喃,险些笑出声。 敢情闵氏蹦跶这么久,竟还不知道宋承霄为何会被抓啊。 闵氏当真不清楚。 今日摄政王的人闯进府里搜查,她上前询问,只得了一句“贵府二少爷闯祸”。 她急匆匆追去栖霞院,好不容易混进去,见到的便是有人要对她的宝贝儿子动手。 闵氏想也不想,便直接冲上去护着儿子。 之后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隐约听见有人提到“抄袭”“禁诗”这些字眼她也并未多想。 她满心只想着,不管霄哥儿犯了什么错,一定要让宋昭宁将过错揽过去。 至于宋承霄在惊鸿宴上干了什么事,她从始至终都是一知半解。 闵氏嘴唇颤抖着,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半晌,她突然转头,恶狠狠地瞪向宋昭宁:“是你!一定是你这个灾星栽赃陷害!” 最后一丝太阳余晖落尽,书房内倏然一暗。 宋昭宁坐在太师椅,整个人都浸在暗色中,说不出的清冷寂寥。 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母亲说笑了,女儿一直住在慈云庵,近日才回府。” “回府这几日,更是连霄弟的院门都未曾踏入过。” “我何时有机会,换了霄弟的书?” 闵氏却听不见任何解释。 她的面容在暮色中更显得扭曲得可怕:“不是你还能是谁!” “自你回府,霄哥儿就接连出事!不是你还能是谁?” “够了!” 宋巍然一掌拍在案几上,额前青筋暴凸,双眼充血,“都给我闭嘴!” 闵氏被这般模样的宋巍然吓得噤声。 宋巍然连退几步坐在太师椅上,面容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此事……” 他转头看向宋昭宁,语气突然缓和:“昭宁,你对嘉懿县主有救命之恩,你能否求她帮忙?” 抄袭前朝禁诗,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高位者愿意帮忙,宋承霄顶多受些皮肉之苦,不至于丢掉性命。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便是再如何气恼,他也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宋昭宁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暗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父亲,”她抬眸,眼底一片澄澈,“女儿的确救过嘉懿县主,可,县主若是愿意饶过霄弟,宴上又怎会任由摄政王的人带走他?” 宋巍然脸色一僵,正欲开口,闵氏已经破口大骂。 “你这个灾星!”闵氏猛地扑上前,尖利的指甲直朝宋昭宁脸上抓去,“你就是存心想害死霄哥儿!我跟你拼了!” 宋昭宁不躲不闪,只是微微侧身,闵氏便因用力过猛踉跄几步,险些栽倒在地。 还没稳住身子,她又大声嘶吼:“老爷!你还没看出来吗?她就是回来报仇的!她恨我们!她巴不得霄哥儿死!” 宋巍然怒喝一声:“够了!你再发疯信不信我休了你!” 闵氏狠狠一震。 她披头散发,双眼赤红的抬眸,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休了我?宋巍然,你敢!” 她转身指着宋巍然的鼻子,歇斯底里,“这些年若不是闵家,你以为凭你那点俸禄能在京都站稳脚跟?若不是我闵家扶持,你能有今日的官位?现在儿子出事,你不想着救人,反倒要休妻……” 说出“休妻”二字也是宋巍然气怒至极时的气话,闵氏虽然愚钝,但她一心为了宋家,应了那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头痛欲裂,实在不想再看闵氏继续闹下去,妥协道:“是我说错话了。” 他道:“你能不能先冷静下来,承霄也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便是拼了这一条性命也会想办法救他。” 这话的确安抚到了闵氏。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虽然还是一副怒容,但并未再口不择言的闹下去,只是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恶狠狠地瞪了宋昭宁一眼。 宋昭宁却像是没看见她的目光一般。 “昭宁,”宋巍然期盼地望着宋昭宁,“为父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可霄哥儿毕竟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见死不救。” “你今日在惊鸿宴上大出风头,摄政王对你也颇为赏识,你能不能再去求一求摄政王?” 闵氏说这话,宋昭宁不会搭理。 但对象变成宋巍然,她便不能置之不理。 一来,宋巍然对她还有用。 二来,她如今还待在宋家,不能让宋巍然觉得她不可控。 宋昭宁抬眸,缓缓点头,“女儿在摄政王面前没有多大的情面,但事关霄弟安危,女儿定会尽力去办。” 至于什么时候能办,办不办得成,那就另说了。 宋昭宁的话让宋巍然如释重负,他激动地起身:“好,好!昭宁,为父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闵氏在一旁冷哼一声,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宋巍然见她总算没再疯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开口让闵氏先出去。 闵氏也不愿意瞧见宋昭宁,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待闵氏离开,书房内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才散去几分。 宋巍然坐下,抚额轻叹:“昭宁啊,你母亲性子有些冲动,偶而还口不择言,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女儿的。” 宋昭宁垂着眼眸,嘴角轻勾,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有她这个女儿? 是,闵氏心里的确惦记着她。 惦记着怎么弄死她呢。 再抬眸时,宋昭宁眼中完全看不出丝毫不满,“父亲不必担忧,女儿明白母亲的苦心。” 宋巍然欣慰不已,直点头,“好好好,为父就知道,昭宁你最是明理懂事。” 宋承霄的事有了解决办法,宋巍然便惦记起另外一桩事。 “今日惊鸿宴上你可有与那郑廉的侄女说上话?” 第43章 赴约 宋昭宁垂眸,乖巧道:“郑小姐倒是主动与女儿攀谈了几句。” 宋巍然眼睛一亮:“她可提到郑大人有意与我们宋家结亲的事?” “提了。”宋昭宁唇角微勾,“不过郑小姐说.……”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宋巍然急切的表情,才轻声道:“她说郑老夫人还在考虑,一时未拿定主意。” 今日惊鸿宴上,郑廉的侄女郑玉莹确实主动找过她,不过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是在嘉懿县主离开之后,当时不少人上前与宋昭宁搭话,其中便有郑玉莹。 郑玉莹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却是在提醒她,仔细考虑是否当真要与郑家结亲。 宋昭宁眸光微闪,抬眸看向父亲:“郑小姐说,郑家近来事务繁杂,恐怕无暇顾及儿女婚事。” 宋巍然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宋昭宁轻抚衣袖上的褶皱,语气平静:“女儿也不甚明白。不过郑小姐特意提到,郑夫人和老夫人近来身子不适,连府中庶务都暂时交由二房打理了。” “二房?”宋巍然脸色一变,“那不是郑大人的庶弟?” 宋昭宁微微颔首:“正是。郑小姐说,如今府中上下,都是郑二夫人在主持。” 能将府中庶务交给二房打理,这郑老夫人和郑夫人该病成什么样? 可他从未听闻这二位有旧疾,为何好端端的,都病了? 宋巍然心中有些不安,沉思片刻后道:“知道了,此事你不必再管,为父自去打听。” 宋昭宁乖巧应声,“是。” 待从宋巍然书房离开,她唇边才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郑玉莹今日说的可不止这些。 当时那位郑小姐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宋姐姐才貌双全,而郑明远天生痴傻,家中母亲和老夫人又不是好相与的,你何必趟这浑水?而且……” “这回大伯母和祖母双双“不适”,并非是真病了,只是因为伯父执意想让明远堂哥娶你为妻,她们二人反对不得,便想给你安一个“天生孤煞”的命格。” 宋昭宁抬眸,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嘴角多了一抹嘲讽。 天生孤煞。 郑家怕是打听到她幼时被送去慈云庵的真正缘由,特意“顺势”编造了这个借口。 郑家那两位夫人,不敢明着反驳郑廉的意思,便给她安了个‘克夫克亲’的命格,好让这门婚事作罢。 这世道对女子极其苛刻,一旦毁了名声,恐怕这辈子便毁了。 郑家两位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她们想阻止这桩婚事有百种法子,可他们却选择了最恶毒的一种。 宋昭宁缓步走回自己的院子,汀兰急步迎了上来,“姑娘,老爷没责怪您吧?” 宋昭宁轻轻摇头。 她坐到梳妆台前,招呼云霓她们替她拆下发间的珠钗。 汀兰轻声道:“姑娘今日累了吧?奴婢去给您准备热水沐浴。” 宋昭宁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眸色沉沉:“不急。”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在思索什么。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 宋承霄被抓入狱超出她的预料,但此番她参加惊鸿宴的目的达到了。 而嘉懿县主,比她想象中的更敏锐,才第二次接触,她便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她最无法预料,是摄政王裴既白。 朝堂上虽然人人惧怕摄政王,可摄政王在百姓中名声极好,然而今日一面,宋昭宁心中下意识生出警惕。 这个摄政王绝对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 想到过两日要去赴约,她便觉得有些头疼。 摄政王送她白玉琼华,让她去谢恩,却不知究竟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汀兰见她蹙眉,挥手示意其他丫鬟退下,低声问道:“姑娘可是担忧摄政王那边……” 宋昭宁指尖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铜镜中映出的脸。 她长相不随闵氏和宋巍然,只挑了两人最好的长,放眼京都,她这张脸也拿得出手。 摄政王可别不是瞧上她这张脸。 宋昭宁嘴角勾了下,才回答汀兰,“已经应下去见,担忧也无用。” “你这两日帮我盯着些摄政王府近日的动向,尤其是裴既白这几日的行程。” 汀兰一愣:“姑娘,摄政王府戒备森严,恐怕……” 宋昭宁唇角微勾:“不必深入,只需打听些表面消息即可。” 汀兰这才点头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她瞧着自家姑娘不施粉黛却是她见过最美的容颜,心中不由暗叹——若摄政王真是因色起意,倒也不奇怪。 她小声问:“姑娘是不是担心摄政王对您有所图谋?” 宋昭宁眸光微冷:“他今日在惊鸿宴上出手相助,又赠我琼华玉,若说毫无目的,我是不信的。” 她幼时在慈云庵长大,见惯了人心险恶,从不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尤其是裴既白这样位高权重之人,一举一动,必有深意。 汀兰忧心忡忡:“那姑娘两日后还去见摄政王,能不去吗?” 宋昭宁垂眸,看了眼摆在妆台上的白玉琼华。 这是极名贵的宫中御药,就连装它的瓶子都是白玉打造。 片刻后,她淡淡道:“去,为何不去?” 既然裴既白主动递了台阶,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若他真有所图,她未必不能借势而为。 …… 三日后,宋昭宁乘马车前往听雪轩。 她并未告知宋巍然她是去见摄政王,只告诉他,想置办些姑娘家用的小玩意儿。 宋巍然这两日忙着巴结郑廉,也没心思在她身上多费功夫。 听雪轩是京城中王公贵族时常会踏足的地方,也几乎只有王公贵族。 因听雪轩消费极高,寻常人去不起。 宋昭宁下了马车,抬眸望向眼前雅致的楼阁。 听雪轩临水而建,檐角飞翘,四周竹林环绕,清幽非常。 没有宋昭宁预料的被刁难,门口引路的小厮许是提前得了交代,一见着宋昭宁便迎了上来。 “可是提牢厅主事家的宋姑娘?” 京城姓宋的人家不少,但能被摄政王特意交代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小厮态度不由得更恭敬了些。 宋昭宁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正是。” 小厮弯腰,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已在楼上雅间等候,姑娘请随我来。” 汀兰下意识想跟上,却被小厮拦下:“王爷吩咐,只请宋姑娘一人上去。” 宋昭宁回头看了汀兰一眼,示意她安心在外等候,随后独自跟着小厮上了楼。 听雪轩内里比外头更显雅致,檀木楼梯蜿蜒而上,廊间悬挂着名家字画,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小厮将她引至二楼最里间的雅室门前,低声道:“姑娘请。” 宋昭宁抬手轻叩门扉,里头传来裴既白低沉的嗓音—— “进来。” 第44章 台上戏,台下戏 宋昭宁推门而入,迎面是一扇雕花檀木屏风,隐约可见屏风后临窗而坐的身影。 她脚步一顿,在屏风外停下。 “臣女见过王爷。”宋昭宁福身行礼。 她低垂着头,一副乖顺模样。 屏风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不必多礼,下头的戏正唱到最精彩时,宋姑娘与本王一同看看。” 宋昭宁看了眼一旁多出来的空位,便明白这话她拒绝不得。 她福了福身,走到离屏风不远的空位。 此处雅室位置极好,宋昭宁一低头就能清晰看见台下戏台。 戏台灯火通明,此刻正演到《锁麟囊》里薛湘灵落难的重头戏。 台上扮做薛湘灵的戏子一袭素衣,水袖翻飞间唱道:“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锁麟囊》这一出戏讲的是世家小姐薛湘灵在兵乱中与家人离散,沦落为仆,却因曾经施舍的锁麟囊而重获新生的故事。 台上戏子水袖轻扬,唱腔婉转缠绵。 宋昭宁却无心听戏,她余光瞥见裴既白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与那唱腔的节奏微妙地相合。 “宋姑娘可知,这折戏最妙在何处?"裴既白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宋昭宁垂眸答道:“薛湘灵因善心得善果,终得圆满。” “错了。”裴既白轻笑一声,隔着屏风,目光似看向她。 “因为她始终记得,那锁麟囊本就是她的。” “那是她自个的东西,她无论耍尽何种手段,都该拿回来,可人若是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机关算尽也可能是一场空。” 宋昭宁闻言心头猛地一颤,手中的茶盏险些打翻。 她不敢抬眸,只余光悄悄望向屏风。 视线中,隐约可见裴既白轮廓分明的侧影。 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在暗指她? 难道裴既白知道惊鸿宴上的一切都是她的算计? 宋昭宁指尖微颤,不动声色拉下袖子盖住。 她缓缓抬眸,轻声道:“王爷言之有理,是臣女愚钝了。” “你愚钝?” “你可不蠢。” 屏风后那人声调懒洋洋的,拖长着调子,说出来的话却让宋昭宁胆战心惊。 “宋姑娘,什么人是你不敢算计的?” “为了离开慈云庵,你先是算计郑廉,后又算计宋巍然夫妇; 为了得到国子监入试资格,你不惜算计亲弟弟,接近嘉懿县主。 如今,怕是连本王都成了你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宋昭宁眼瞳猛地一缩。 裴既白的声音很冷,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宋昭宁心上。 她心神俱震,却仍强自镇定,垂眸轻声道:“臣女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臣女不过是个弱女子,哪有这般本事?” “你不愿意承认?”裴既白轻轻一笑,“宋姑娘,以本王的手段,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承认。” “对了。”裴既白声音含笑,“本王的人还打听到一件事。 他转头,一双眼眸幽深如墨:“三年前八月最热的那一日,慈云庵起了场大火,庵里几乎所有的姑子都被烧死,唯独宋姑娘和另外两个年轻姑子命大活了下来。” “当地官府查过之说将此案定为意外,但本王却发现些很有意思的地方。” 宋昭宁心头剧颤,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三年前的八月,慈云庵起了一场大火,几乎所有的姑子都死在那场大火里。 而那场火,是她放的。 当年她被送到慈云庵时不过五岁,那些姑子却大半都被闵氏收买。 她们受闵氏指使,日日折磨她。 寒冬腊月里,宋昭宁被迫跪在青石板上。 刺骨的寒意从膝盖钻入骨髓,单薄的粗布衣裙根本挡不住凛冽的北风。 姑子们故意往她跪着的地方泼水,她的膝盖和青砖粘黏在一起,起身时血肉模糊。 而盛夏时节,她被关进闷热得像蒸笼的柴房。她曾经被锁在里面三天,滴米未进,被放出来时,已经只剩下一口气。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 最阴毒的,是静安师太折磨人的手段。 她会教宋昭宁绣工,却在教授时,故意绣花针扎宋昭宁的指尖,一边扎一边笑:“听说宋夫人最擅长刺绣,怎么生的女儿连针都拿不稳?” 十指连心,每一次针刺都疼得钻心。 一开始,宋昭宁还会哭。 可渐渐,她发现她的哭泣不会让这些姑子动恻隐之心,反倒还会让她们更兴奋时,她不再哭喊。 她藏起了所有心思,忍了整整五年。 直到三年前,她有些反抗能力时,毫不犹豫地对那些姑子动了手。 那日,慈云庵办了场热闹的法事,庵里得了不少香火。 静安师太命厨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素斋。 宋昭宁在饭菜里加了早已准备好的迷药。 她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柴房。 那日天干物燥,热浪如火。 烈火毫不费力就吞噬了整个慈云庵后院。 宋昭宁当时就站在慈云庵最高的佛塔顶上,看着那些姑子在烈火里挣扎求生。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旁人带给她的痛苦,她会寻到机会,百倍奉还。 裴既白的声音将宋昭宁从回忆中拉回:“那场大火后,因为所有遇害者的尸首被烧得面目全非,仵作验尸时没有什么特别发现,当地官员只能将此案定为意外。” “只是,这些尼姑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想必宋姑娘心里很清楚吧?” 宋昭宁抬眸,看着屏风上的剪影。 不对。 慈云庵大火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当时一场大火已经将所有证据都烧毁。 官府查了大半个月没有查出什么,如今过去整整三年,慈云庵已经与三年前截然不同,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查不出什么证据。 他在诈她! 宋昭宁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袖口,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再抬眸时,她眼中一片澄澈。 “王爷说笑了。” “臣女那时不过十岁孩童,被那场大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哪里还记得住什么。” 三年前慈云庵大火,没有人怀疑上她。 一来,慈云庵尚有两个幸存的姑子。 二来,大火之后她便被“吓病”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退烧。 她一个十岁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呢? 第45章 看不透他的心思 裴既白忽然轻笑一声,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发出细微的声响。 “宋姑娘倒是沉得住气。”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不过,本王倒是好奇——” 他抬手,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咚’的一声,惊得宋昭宁睫毛微微一颤。 “那场大火里,为何偏偏活下来的是你和那两个最年轻的姑子?” 宋昭宁指尖微蜷,面上却依旧平静:“臣女不知,或许是我们命不该绝。” “命不该绝?”裴既白低笑,“那为何活下来的,恰好是三个平日里最受欺负的小丫头?” 宋昭宁心头一凛。 他竟连这个都查到了? 那两个幸存的小姑子,一个是庵里打杂的哑女,另一个是刚被送来不久的孤女,都是被静安师太欺辱的对象。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王爷若怀疑臣女,大可去查证。” “查证?”裴既白轻笑一声,那笑声听的宋昭宁有些毛骨悚然,“宋姑娘,你以为本王今日是来和你讲证据的?” 隔着屏风,他抬起了头。 中间分明隔着一道屏风,宋昭宁却觉得她好似能看见对方那双眼睛。 极冷、深不见底,仿佛能轻易看透人心。 “宋姑娘,本王若想问罪何人,不需要任何证据。”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宋昭宁心如擂鼓,手心几乎被汗水浸透。 她知道,裴既白这是在逼她承认。 承认了,便是将把柄递到他手里。 不承认…… 他有可能会动她动手。 她方才踏出第一步,还与当年那个面对慈云庵尼姑欺凌,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姑娘一般。 在手握大权的摄政王面前,她渺小如同一粒尘埃。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只能站在最底层仰望那些上位者,凭什么她只能一直任人宰割?! 这个念头如野火般在她心头燃起。 宋昭宁缓缓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的确,她一个小官之女在摄政王面前不值一提,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就算不能将人咬死,也要让其后悔招惹。 “那场火确实是我放的。”她直直盯着屏风,眼底流露出恨意,“她们该死。” “王爷可知道慈云庵是什么地方?” “慈云庵是都罗山上最偏僻的庵堂,也是吃人的地方,在那待久的人都疯了。在我之前,也有两个被家人送去慈云庵的姑娘,她们受不住尼姑的刁难奚落,接连自戕。” “那些尼姑身上背着数条人命,又屡次想害死我,我为何不能对她们下手?我若不动手,死的便是我。” 裴既白没想到会听见这些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随即,他懒洋洋的开口,“宋姑娘终于肯说实话了?” “因为臣女忽然想通了。”宋昭宁唇角勾起一抹笑,“王爷若真要治我的罪,就不会在这里与我浪费时间。” 屏风后突然传出清朗笑声,“好,很好!” “本王见惯了京都城里循规蹈矩、贤良淑德的贵女,还是第一回见,如宋姑娘你这般心狠手辣的姑娘家。” “宋昭宁,你比本王想象的还要有趣。” 宋昭宁面无表情的听着对方畅快大笑。 她有趣? 她哪里有趣了?因为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饶是她自觉能看明白几分人心,此刻也完全猜不明白这摄政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送给她价值连城的白玉琼华,就是为了让她来谢恩,然后说这几句话? 就在宋昭宁疑惑之时,屏风后笑声顿止。 宋昭宁心头微跳。 却听裴既白道:“冷樵,这出戏不好看,换成《折金枝》。” 宋昭宁眼皮子又是一跳。 她看的书多,话本子也不少。 而《折金枝》这出戏,她再熟悉不过。 《折金枝》这一出戏讲的是出身商贾人家的元金枝父母蒙冤惨死,而凶手是当场宰辅。 为了替父母报仇,元金枝忍辱负重,委身于宰辅之子为妾,暗中算计,让宰辅一家从人上人变成阶下囚,最后与其同归于尽。 当年在慈云庵时,她曾偷偷藏过一本残破的话本子,便是这出戏的唱词。 多少个难熬的夜晚,她借着微弱的烛光一遍遍翻看,仿佛能从元金枝身上汲取一丝活下去的勇气。 如今裴既白突然点这出戏,是巧合,还是…… 她抬眸看向屏风,屏风后的人影依旧模糊,可她却莫名觉得,对方的目光正牢牢锁在她身上,还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试探。 她都已经承认曾经放火害人,裴既白还在试探什么? 宋昭宁垂了垂眼眸,低声问道:“王爷也喜欢这出戏?” 裴既白低笑一声,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不紧不慢道:“本王倒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压低,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这戏里的元金枝,与宋姑娘有几分相似。” “你与元金枝,都是一样的……” “睚眦必报,不死不休。” 最后八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把利刃,直直刺进宋昭宁心底。 她呼吸微滞,指尖不自觉地颤抖。 他竟将她看得如此透彻。 沉默片刻,宋昭宁忽然笑了。 她抬眸直视屏风,眼底再无半分畏惧,反而透出一丝冷冽的锋芒。 “王爷既然查得这般清楚,又何必再问?” “是,臣女就是睚眦必报。”她一字一句道,“谁若欺我,我必百倍奉还。” “好一个百倍奉还。”裴既白抚掌轻笑,语气里竟带着几分赞赏,“宋姑娘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宋昭宁抿唇不语。 她不知道裴既白究竟想做什么,但她很清楚,自己此刻已无路可退。 既然退不得,那便索性撕破这层伪装。 “王爷今日叫臣女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听戏吧?”她直截了当地问。 屏风后,裴既白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他忽然抬手,示意冷樵退下。 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裴既白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蛊惑—— “宋昭宁,你想报仇吗?” “不是慈云庵那些蝼蚁,而是——” “真正将你推入地狱的人。” 第46章 比戏台上的还要精彩 宋昭宁眼皮子猛地跳了下。 这家伙是在教她弑父杀母? 把她送到慈云庵的就是宋巍然夫妇,裴既白既然连慈云庵的隐秘之事都已经查到,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她嘴角牵了牵,神色恭顺,“王爷言重了,要伤害臣女的人已经死了,臣女没有什么仇人。” 裴既白闻言,低笑出声。 那笑声在安静的雅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看透了一切却又懒得拆穿。 ”也罢。”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既然宋姑娘这般说,那便当本王多事了。” 宋昭宁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 紧绷的心神却不敢松懈。 “冷樵。”裴既白忽然唤道,“送宋姑娘回府吧。” 屏风外立即传来脚步声,面容冷峻的冷樵大步入内。 宋昭宁暗自松了口气。 她屈膝行礼告退,同时拿出装着白玉琼华的锦盒。 “王爷,此物太过贵重,臣女愧不敢受。” “东西既已赏给了你,就留着。”裴既白扫过那锦盒,声音淡淡,“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宋昭宁知道这东西她退不回去了,只能垂眸应道:“是,臣女谢王爷赏赐。” 冷樵抬手,“宋姑娘请。” 宋昭宁转身离开雅室。 在跨步门槛时,她余光扫到摄政王从屏风后走出。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一袭墨色锦袍在烛光下泛着暗纹。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男人的脸,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张银色面具。 那银色面具在烛火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线条凌厉的下颌。 宋昭宁心头一跳,急忙低头,却已经来不及—— 她与那双眼睛对上了。 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一瞬间,她竟有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后背倏地沁出一层冷汗。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迅速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走出听雪轩时,宋昭宁方觉竟才过了半个时辰。 可在里边时,她有种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的错觉。 一阵风吹过,宋昭宁惊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裴既白这人太难应付了。 她日后定要躲着这人,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之前,避免与他接触。 汀兰一直在听雪轩对面的茶铺等着,一瞧见宋昭宁的身影出现,急忙跑过来。 她望里头望了几眼,低声问道:“姑娘,怎么样?摄政王没有为难你吧?” 宋昭宁轻轻摇头,“没事了。” 汀兰狠狠松了口气。 虽然她不知道自家姑娘是怎么招惹上摄政王的,但与摄政王那样身份的人,少打交道为好。 “姑娘,那现在咱们去哪?直接回府吗?” 宋昭宁道:“时候还早,先不回府,去买些笔墨吧。” 她暂时可能需要安分一些。 至少在国子监入学试之前,不能出任何岔子。 她们上了马车,去京都城最热的市集逛了逛。 这一逛就不止买了笔墨,宋昭宁瞧着几件合适汀兰、云霓和凤鸾三个小丫头的首饰也买了,还给元嬷挑了暖膝的汤婆子。 她回府时,天色渐暗。 在马车转过街角时快要抵达宋府时,宋昭宁似有所感,突然掀开车帘。 暮色中,一道黑影从她视线中跃过高墙一闪而过,快得像一道闪电。 宋昭宁面上的笑意淡去。 方才在逛街时她便觉得有人跟着,只是仔细观察却没有发现不妥。 原来并非是她的错觉,当真有人在跟踪她。 汀兰发觉不对,望外头扫了几眼,紧张问:“姑娘,是不是有人在跟踪我们?” 宋昭宁轻轻颔首,放下车帘,“没事,应该是摄政王派来的人。” “接下来要用的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在国子监入学试之前,我们尽量别出府。” 她不出府,裴既白就算派再多的人盯着她,也盯不出什么。 …… 与此同时,听雪轩的雅室内,裴既白正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百无聊赖的瞧着台上人唱戏。 一道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外。 “王爷。” 裴既白转眸看了眼门口走进的人,将棋子“啪”地按在棋盘上:“如何?” 来人道:“宋姑娘从听雪轩离开之后便带着她的婢女去西市逛了一个多时辰,她们买了些笔墨纸砚、首饰衣裳还有些零嘴……” 裴既白有些无奈的打断冷樵的话,“阿七,你能不能说重点?” 如果此刻宋昭宁还在,她定能认出,被裴既白唤作“阿七”的人,就是她回府那日,遇见的蒙面人的随从。 阿七顿了下,才继续道:“重点就是宋姑娘在见过王爷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去逛街,其心性不可小觑。” “王爷,这可是您头一回让我调查一个姑娘家,您不会对她感兴趣吧?” 阿七一脸的惊恐。 裴既白淡淡瞥他一眼,“你不觉得她很有意思吗?” 阿七毫不犹豫拼命摇头,“旁的姑娘都是小意温柔的芙蓉花,而这宋姑娘心思深沉又心狠手辣,分明就是一朵食人花。” “王爷,您可千万不能对她动什么心思啊!” 他顿了下,又小声补充,“尤其是不能让她做王妃。” 摄政王今年已经二十五,可还未曾娶妻。 皇宫里头的小皇帝和他们这些跟随摄政王多年的侍卫都眼巴巴的盼着摄政王赶紧娶妻。 但对象若是那宋家姑娘…… 那绝对不行! 裴既白有些一言难尽地瞧了眼阿七。 “本王不过是多瞧了她几眼,你怎么就觉着本王想让她做王妃?” 阿七撇撇嘴,“因为王爷平日里都不瞧姑娘家。” 裴既白:“……” 此话他的确无话反驳。 沉默片刻,裴既白道:“本王对她没任何意思,只是难得亲眼瞧见比戏台上的戏还精彩的戏码。” “你不觉得,宋姑娘唱的戏,不比这戏台上唱的精彩的多?” 阿七明白了。 摄政王这是把宋姑娘也当成唱戏的戏子了。 他刚要松一口气,却听裴既白忽然问道:“她可发现你们跟着了?” 阿七神色一凛:“回王爷,宋姑娘在回府前曾掀开车帘,应当是察觉到了。” 第47章 宋家祖母 宋昭宁回到宋府时,暮色已深。 这几日因着宋承霄被抓的事府里气氛一直压抑,然而此刻她觉得有几分不一样。 一路从前厅走到后院,路上遇着的下人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汀兰也发觉了,低声道:“姑娘,府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前头元嬷快步走来,面上是难得的严肃。 她在宋昭宁面前站定,低声说道:“姑娘,老夫人回府了。” 宋昭宁一顿。 老夫人? 宋老夫人近些年去了云台山礼佛,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回来,此番突然回京,难道是因为宋承霄? 元嬷压着嗓音,有些担忧,“老夫人午时回的,一回府便召了老爷还有二房、三房那边的过来,他们在福寿院已经聊了好几个时辰,老夫人的人也问了好几次您去哪了。” 宋昭宁对这个祖母印象不算深刻。 只记得幼时因她一句“死在府里晦气”,她才死里逃生。 说起来,宋老夫人还算“救”了她一命。 宋昭宁心中轻哂,并未紧张,平静道:“走吧,过去看看。” 宋昭宁踏入福寿院时,廊下的风灯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像是张牙舞爪的巨兽。 屋内烛火通明,隐约传来低沉的交谈声。 守在门口的丫鬟见她来了,连忙打起帘子,对里头道:“老夫人,大姑娘来了。” 屋内的说话声渐止,霎时安静。 宋昭宁垂眸迈入。 时隔多年,她早已记不清宋老夫人的模样,但一进屋,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宋老夫人身上。 宋老夫人与她印象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印象中,宋老夫人只是一个普通寻常的老太太,但此刻她见着的宋老夫人,身上竟多了贵气和威严,像是世家大族里的老太太。 宋昭宁心思急转,明白恐怕这些年老太太在云台山是发生过什么。 宋老夫人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圈椅上,宋巍然坐在老夫人左侧,宋巍山与另外一个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坐在右侧。 宋昭宁还未曾见过三叔宋巍林,但看中年人模样与宋巍然、宋巍山有几分相似,心中便确定此人就是宋巍林。 宋昭宁缓步上前,仪态端庄,头上步摇纹丝不动。 她在距离老夫人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孙女昭宁,给祖母请安。” 烛芯突的爆开一声轻响。 宋老夫人手中捻动的佛珠忽然一顿,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宋昭宁,半晌才道:“你是昭宁?” 宋昭宁低垂着眼眸,轻轻应声,“是。” “你倒是与老身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宋老夫人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幼时执拗顽皮,如今能长成如此乖顺安分的模样,想来是这些年在慈云庵深受佛法熏陶。” 她淡淡点头,“不错,你有佛缘,日后多去佛寺拜一拜。” 宋昭宁听着这些话,心中毫无波动。 她面上恭顺应声,“是,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宋老夫人目光沉沉地盯着宋昭宁,手中的佛珠缓缓捻动,半晌才开口: “昭宁,老身听闻,承霄此番入狱,与你有关?” 闵氏听得宋老夫人终于问出这话,脸上闪过一抹喜色。 宋昭宁这丧门星敢与她对着干,她敢与老夫人对着干吗?! 宋昭宁抬眸,对上宋老夫人锐利的视线,神色不变,声音温顺:“祖母明察,霄弟因何被抓已经传遍京都,祖母稍加打听便能知晓真相。” 宋老夫人冷笑一声,手中佛珠重重一按,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倒是会装糊涂。”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昭宁,语气森然:“承霄虽性子急躁,但绝非愚蠢莽撞之人,若非有人刻意设局,他怎会轻易被人拿住把柄?” 宋昭宁垂眸不语,指尖却微微收紧。 宋老夫人见她沉默,眼中怒意更甚,猛地一拍桌案:“跪下!” 福寿院外,元嬷和汀兰听得屋内老夫人愤怒的声音,紧张的对视一眼。 屋内,宋昭宁目光扫过周遭众人,屈膝缓缓跪下,脊背却依旧挺直,不卑不亢。 宋老夫人冷冷道:“你自幼被送去慈云庵,心中怨恨宋家,老身可以理解。但承霄是你兄长,你竟敢算计他,简直大逆不道!” 宋昭宁轻轻抬眸,眸中一片平静,“我并未算计他。” “祖母口口声声说我算计,是我压着霄弟的脑袋让他抄袭前朝禁诗吗?” 宋巍然闻言,在一旁怒斥:“孽女!你怎敢顶撞你的祖母?” “顶撞?”宋昭宁眼底泛着冷意,“我只是不想让这盆脏水落在身上,这便算是顶撞长辈?” 闵氏突然嗤笑一声,皮笑肉不笑的,“昭宁,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咱们宋家这么多人就针对你一人?” “若不是你回府,霄哥儿能有这一遭牢狱之灾?” 闵氏说完,又转头朝着宋老夫人躬身,“婆母,霄哥儿虽然有些急躁,但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连累宋家的蠢事,他定是被人诱导了,才会犯错。” “您也知道,当年那道长便算出昭宁与霄哥儿命格相克……如今发生的事不正印证了这一点吗?” “婆母您人脉广,若郑家的婚事不成,还请婆母早些为她寻一门亲事,将她嫁出去。” 闵氏本就不愿意宋昭宁回府,如今宋承霄出事,宋巍然与她说的那些话她也早已抛至脑后。 她现在只恨不得将宋昭宁赶出去,越远越好! 察觉到闵氏的恨意,宋昭宁心中再无波澜。 闵氏不喜欢女儿,她一早就知道了。 宋老夫人看了眼闵氏,深沉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旋即,她转眸看向宋昭宁,“既然你说霄哥儿的事与你无关,老身便信了你这话。” “你母亲方才的话倒是提醒了老身,你这个年纪,是该相看人家了。” “想必你在慈云庵没学到什么规矩,从今日起,便让惠姑教你规矩。” 惠姑是宋老夫人的老仆,据说曾在宫中当过教养嬷嬷,最是严苛。 “你性子太过冲动较真,嫁人了,未免旁人说宋家教不好女儿……”宋老夫人看向惠姑,“你盯着大姑娘,每日抄写《女诫》十遍,抄不完不许用膳。” 第48章 尊卑有别 宋昭宁垂眸不语。 她对宋老夫人知之甚少,但从今日来说,宋老夫人的心机比闵氏和宋巍然都要深沉的多。 她又占了长辈的身份,轻易与她唱反调只会伤及己身。 思及此,宋昭宁福身行礼,轻轻应了一声:“是,孙女遵命。” 宋老夫人这才面色稍霁。 她回府后便召了宋府众人说了一个下午的话,面上难掩倦色。 她摆了摆手:“行了,事情都说的差不多了,都先回去吧。”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告辞。 二房、三房的人离开时,目光都往宋昭宁身上扫了扫。 宋昭宁低垂着眼眸,仿佛没有看见。 闵氏不管宋巍然,径自离开。 宋巍然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转头看向宋昭宁,对她道:“昭宁,随为父去书房。” 到了书房,宋巍然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承霄的事你不必再管。” “惠姑年轻时在宫里学会规矩礼仪,你祖母舍得让她交你,也是看重你。” “这些日子你少出门,好好与她学一学。” 宋昭宁眸中掠过一抹疑惑,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她乖巧的应声,瞧着十分乖顺安分。 宋巍然见她这般模样,心底的疑惑不悦也渐渐消散。 他总不能一直责怪昭宁,昭宁回府后还算懂事,只是每次遇着闵氏时才会顶撞几句。 那也是因为闵氏太过分。 不管是什么脾性的人,得知亲生母亲想杀自己,也稳不住好脾性。 这事,到底还是闵氏的错。 宋巍然心中轻叹,没有再教训宋昭宁,挥挥手让她回去。 宋昭宁走出书房。 汀兰在书房外等着,瞧见她,立马迎上来。 低声问:”姑娘,老爷可有训斥你?” 宋昭宁轻轻摇头,“没有。” “走吧,我们先回去。” 从回廊经过主屋时,两人听到屋内传来闵氏阴阳怪气的声音。 “……到底是庵里长大的,半点规矩都不懂,连老夫人都敢顶撞!” “她是不知老夫人的手段,如今也算是自讨苦吃,她跟着惠姑学规矩,不掉一层皮这规矩是学不好的……” 荣嬷嬷的附和声随之响起,“大姑娘就算心眼再多,如今老夫人回府了,也定会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夫人,日后您别再针对大姑娘,您若真不喜欢她,就多去老夫人那哭诉哭诉。” “老夫人面上一心礼佛,实际上最在意二少爷,她定会向着您和二少爷的……” 宋昭宁脚步一顿,才若无其事的离开擎云院。 倒是汀兰气得眼眶发红,小声道:“姑娘,她们怎能这样......” 宋昭宁轻轻摇头,示意她噤声。 夜色渐深,主仆二人沿着回廊往撷芳院走去。 月光透过廊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宋昭宁忽然停下脚步,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夜色,轻声道:“汀兰,你说这府里,究竟有多少人不希望我回来?” 汀兰一愣,随即坚定道:“奴婢不知道,但奴婢知道,元嬷一定是盼着姑娘回来的。” 想到元嬷,宋昭宁冷淡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是啊。 这府里有元嬷盼着她回来就够了。 她也不会在宋府待很久了。 ……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惠姑便到了撷芳院。 汀兰都才醒来,她推开院门瞧见一个老嬷嬷,吓了一跳。 惠姑皱眉不悦,“如此咋咋唬唬,成何体统?” 汀兰隐约想起她是谁,小声道:“惠姑,姑娘还要睡半个时辰,不如你……”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惠姑打断。 “天色不早了,大姑娘该起身了。”说着,惠姑径自越过汀兰往院内走,直奔主屋。 汀兰跟上去拦了下,“惠姑,姑娘昨夜睡的晚,若起的太早会头疼……” 这回她话还没说完,一记耳光便落在她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早上格外明显。 屋内的元嬷都听见了动静,出来查看。 她只见汀兰捂着脸颊,眼眶泛红。 元嬤当下明白了什么,几步走过去,挡在汀兰面前,“惠姑,姑娘还未起身,若要来教姑娘规矩,还请半个时辰后再来。” 惠姑闻言,抬眸看向元嬤。 惠姑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严肃,眼角皱纹如刀刻般深刻,抿唇看人时面上带了几分凶戾。 丝毫瞧不出是常年礼佛的人。 惠姑冷冷扫了元嬷一眼,声音刻板:“老夫人命老身来教导大姑娘规矩,便是要让她知道什么是‘晨昏定省’、‘勤勉持家’。大姑娘若连早起都做不到,日后嫁人了如何执掌中馈?” 惠姑是宋老夫人身边的人,元嬤也曾经是宋老太爷身边的人,两人以前都是主子面前得力人,元嬤是不惧惠姑的。 她神色不变,依旧挡在汀兰面前:“惠姑,老夫人虽让你来教规矩,但姑娘身子弱,若强行早起伤了元气,反倒不美。不如你先去偏厅用茶,待姑娘醒了,我再请你过来。” 惠姑眯了眯眼,显然对元嬷的阻拦极为不满。 她正要发作,屋内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元嬷,让惠姑进来吧。” 是宋昭宁。 惠姑冷笑一声,推开元嬷,大步走进内室。 屋内,宋昭宁已经起身,正坐在梳妆台前。 她长发披散,还未上妆,浑身都透着一股清理脱俗的美。 惠姑看的愣了愣。 宋昭宁透过铜镜看向惠姑,唇角微扬:“惠姑来得真早。” 惠姑见她不疾不徐,心中莫名有些不悦,板着脸道:“姑娘既醒了,便该立刻起身梳洗,而不是慢悠悠地坐着。” 宋昭宁轻轻“嗯”了一声,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让云霓替她梳发。 惠姑见状,眉头一皱:“姑娘,老奴奉老夫人之命教导您规矩,您这般怠慢,是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吗?” 宋昭宁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惠姑言重了。” “我只是在想,祖母让你来教我规矩,可你一进门便打我的丫鬟,这是什么规矩?” 惠姑一愣,随即冷笑:“一个贱婢也敢拦老奴的路,不该打?” 宋昭宁指尖轻轻敲了敲梳妆台,声音轻缓:“汀兰是我的贴身丫鬟,她拦你,是因为我尚未起身,不便见客。” “你不由分说便动手,莫非是觉得,我的丫鬟不配替主子传话?” 惠姑被她问得一噎,脸色阴沉下来:“姑娘这是要为了一个丫鬟,跟老奴计较?” 宋昭宁微微一笑:“惠姑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若一个下人,连最基本的‘尊卑有别’都不懂,又如何能教得好规矩?” 第49章 招数虽旧,屡试不爽 惠姑脸色骤变,显然没料到宋昭宁会如此犀利。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冷声道:“姑娘好一张利嘴。老奴今日算是领教了。” 宋昭宁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惠姑言重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惠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生硬着转开话头:“老夫人让老奴来教您规矩,姑娘今日便学‘晨昏定省’。” “姑娘,您这便该去给老夫人、夫人请安。” 宋昭宁抬眸看向她,唇角噙着淡淡笑意,“此事先不急。” “惠姑,你方才打了我的人,是不是该先给我一个交代?” 惠姑脸色一僵,显然没想到她会揪着不放。 她暗自咬牙,面上不敢露出不满:“姑娘想如何?” 宋昭宁淡淡道:“道歉。” 惠姑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您让老奴给一个小丫鬟道歉?” 她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人! 就连府上的老爷、夫人平日里见她都会客气的喊一声‘惠姑’,宋昭宁怎能让她向一个小丫鬟道歉! 宋昭宁眸光一冷:“汀兰是我的贴身丫鬟,她的脸面便是我的脸面。” “惠姑若不肯道歉,那今日这规矩,也不必学了。” 惠姑气得浑身发抖。 她想回去向老夫人告状,可一想到老夫人的吩咐,只能强忍怒意。 她转身走到门口,对着站在一旁的汀兰,硬邦邦地挤出三个字:“汀兰姑娘,对不住。” 汀兰悄悄和宋昭宁对视一眼,翘起嘴角。 面上,她装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摆手:“惠姑言重了,您这一声道歉我可不敢当。” 惠姑紧紧攥着手中帕子,眼神似乎都带着凶气。 宋昭宁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们便去给祖母请安吧。” 惠姑冷哼一声,转身走在前面。 宋昭宁跟在后面,唇角微扬。 老夫人的手段与闵氏不同,闵氏自个莽撞的冲在最前头,风声大雨点小的闹,但老夫人却是擅长居于幕后。 她让惠姑来教规矩,目的怕不仅仅是教‘规矩’。 一路上,惠姑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宋昭宁半点也不在意。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惠姑停下脚步,冷声道:“姑娘稍等,老奴先去通报。” 宋昭宁点头:“有劳惠姑。” 惠姑进去没多久,便出来道:“老夫人请姑娘进去。” 宋昭宁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走进屋内。 屋内,宋老夫人正坐在主位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看向宋昭宁:“来了。” 宋昭宁福身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 宋老夫人点点头:“起来吧。” 宋昭宁站直身子,垂眸不语。 宋老夫人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今日起的晚了些,日后嫁人了要帮夫家操持内宅家务,可不能再这般懒散。” 宋昭宁微微一笑,语气恭敬却不失锋芒:“祖母教训的是。只是今日惠姑来得太早,天还未亮便到了撷芳院,孙女一时未能适应,这才耽搁了些时辰。” 宋老夫人眉头微蹙,目光扫向惠姑。 惠姑连忙低头,不敢辩驳。 老夫人收回视线,淡淡道:“既是学规矩,自然要严苛些。你自幼不在府中,许多事都不懂,惠姑严厉些,也是为你好。” 宋昭宁垂眸:“孙女明白。” 宋老夫人见她态度恭顺,面色稍霁,“去给你母亲请安吧。” 宋昭宁福身应是,缓步退出正屋。 惠姑跟在她身后,脸色依旧阴沉,却不敢再多言语。 出了院子,汀兰小声道:“姑娘,夫人那边怕是又要刁难您……” 宋昭宁眸色微凉:“无妨,她越闹,我越有理由不去。” 果然,到了擎云院,荣嬷嬷道:“夫人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还未起身,姑娘若要给夫人请安,需稍待片刻。” 不等宋昭宁开口,惠姑便道:“不急,姑娘就在院外等着。” 汀兰忍不住瞪了眼惠姑。 姑娘都还没开口,她抢着答话是什么意思? 宋昭宁却不在意,她神色平静站在廊下,脸上不见丝毫的不满。 这一等,就是一刻钟。 今日没有太阳,冷风有些刺骨。 宋昭宁站在廊下,衣衫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汀兰站到风口替自家姑娘挡风。 惠姑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忽然道:“姑娘若是站不住了,不如先回去?” 宋昭宁抬眸,小脸有些白,但眼底一片清明:“母亲尚未起身,做女儿的岂能先行离去?” 正说着,她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地上栽去! 汀兰惊呼:“姑娘!” 她眼疾手快地将宋昭宁接住,惊慌大喊:“姑娘!您的手怎么这样凉?” 惠姑这才注意到,宋昭宁的指尖已微微发白,唇色也透着不正常的青紫。 她脸色大变。 “无碍。”宋昭宁虚弱地笑了笑,“许是吹风吹的久了……”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便闭眼昏迷过去。 “快!快请大夫!” 惠姑这下慌了神。 若宋昭宁真有个好歹,老夫人第一个饶不了她。 擎云院内,闵氏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看见昏迷的宋昭宁,她面上也闪过一抹慌乱。 怎么就昏倒?她才只让她站了一刻钟,这么会功夫,怎么就昏倒了? 闵氏强自镇定,厉声喝道:“还不快把人抬进去!愣着做什么!” 荣嬷嬷连忙指挥几个粗使婆子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宋昭宁抬进暖阁。 汀兰紧紧跟在后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惠姑站在一旁,脸色煞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让宋昭宁在廊下站了片刻,竟会闹成这样。 大夫匆匆赶来,把脉时眉头越皱越紧,谴责的目光扫向闵氏,“宋夫人,此前老夫便说过,宋姑娘身子弱,吹不得风。” “老夫观其脉象,方才怕是又吹风了。” 闵氏脸色一变,“严重吗?” 大夫沉吟片刻,摇头,“如今还不好说……” 汀兰闻言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姑娘!早知如此,咱们就不该回宋家!” “这宋家的日子,连慈云庵都比不上!” 闵氏用力瞪向汀兰,想怒斥她闭嘴,但碍于有外人在,她不能太过失态,只能勉强压下心头怒意。 “劳烦大夫尽力救治,不忌用什么药材。” 闵氏的心头在滴血。 宋昭宁回府不到一月,如今已经快花了她几百两银子! 第50章 不是省油的灯 大夫叹了口气,提笔写下药方,又叮嘱道:“姑娘体虚气弱,需静养半月,万不可再受风寒刺激。” 闵氏强撑着笑脸应下,转头却见惠姑神色惶惶地站在一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禀告老夫人!” 惠姑如梦初醒,慌忙退了出去。 暖阁内,汀兰红着眼眶替宋昭宁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肌肤,眼泪又涌了出来。 闵氏见这丫头哭的如此伤心,心里头的猜疑打消了几分。 这丫头哭的像死了亲娘一样,想必宋昭宁是真病了。 这丧门星,不仅克霄哥儿,还是个病秧子。 真是晦气! 闵氏心里腹诽着,忽见宋昭宁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闵氏想着宋老夫人如今在府上,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关切笑容:“昭宁啊,你感觉如何?” “母亲……” 宋昭宁惨白着一张小脸,似乎动容一睁开眼就看见闵氏。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 闵氏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即又觉自个反应太大,若无其事地上前按住她:“快躺着吧,别乱动。” 宋昭宁虚弱地咳嗽两声,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闵氏脸上:“是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她说着,眼角竟滑下一滴泪来。 闵氏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心头一跳,竟莫名生出几分心虚。 难道宋昭宁心里,还是在乎她这个母亲的? 闵氏心头生出几分不自在,她别开眼,“你好生养着就是,别说这些。”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老夫人扶着惠姑的手匆匆赶来,一进门就沉下脸:“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晕倒了?” 惠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抬起。 “老夫人,都是老奴的错!” “我问你了吗?”宋老夫人冷冷打断她,严肃的目光扫向闵氏,“你说!” 闵氏在宋老夫人面前向来狂不起来,这一喝问让她心肝跳了跳。 她结结巴巴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宋老夫人听完,脸色越发难看。 她走到床前,看着宋昭宁惨白的脸色,眉头紧锁:“大夫怎么说?” 闵氏小心翼翼道:“说是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半月……” “荒唐!”宋老夫人猛地一拍桌案,“你明知道她身子弱,还让她在风口站着?!” 这一声厉喝,吓得屋内下人齐齐跪倒。 闵氏脸色发白,辩解道:“儿媳只是身子不适,让她稍等片刻,谁知道……” “闭嘴!”宋老夫人怒视她,“你这个当母亲的就是这么当的?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们宋家苛待嫡女!” 她转向宋昭宁时,语气又缓和下来:“好孩子,委屈你了。你放心,祖母一定为你做主。” 得宋老夫人如此维护,宋昭宁似动容不已。 她眼中含泪,轻轻摇头:“祖母别生气,是孙女自己不争气……” 瞧着她越是这般懂事,宋老夫人的怒火似是越盛。 “从今日起,昭宁不必来给你请安了。” 宋老夫人说完,又转头看向惠姑,“你办事不力,罚三个月月钱!” 惠姑脸色一白,但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应了一声。 宋老夫人转而看向闵氏:“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该好好反省反省!” 被当着下人的面训斥,闵氏只觉得面上挂不住,丢脸之际。 她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半晌才回了一声,“是,儿媳明白。” 宋老夫人这才叹了口气,对宋昭宁温声道:“昭宁,今儿这事是你母亲做的不对,你别放在心上,也别同她计较。” “祖母已经帮你罚了她,此事就这么算了。” “你好好养病,缺什么只管让人来跟我说。” 说完这话,宋老夫人目光肃穆的扫过屋内下人,似是警告他们。 “老爷平日公务繁忙,没多余的心思管后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今儿发生的事老身希望你们都烂在肚子里,若叫老爷知晓,仔细你们的皮!” 宋昭宁垂着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宋老夫人这哪是在警告下人,这分明是在警告她呢。 宋老夫人没有留多久,很快便带着惠姑离开。 闵氏见宋昭宁已经醒了,就招呼着下人将她送回撷芳院。 她可不愿这灾星一直留在擎云院,别坏了她院子里的风水。 宋昭宁由着下人将她抬回撷芳院。 元嬤见她被抬着回来,脸上顿时浮现忧色,眼眶发红:“怎么了?姑娘这是怎么了?!” 汀兰不说话,直抹眼泪。 待闵氏的人离开,她才拽住着急忙慌想去找大夫的元嬤。 “元嬤,姑娘没事。” 元嬤狐疑的转头,就见方才瞧着气息奄奄的宋昭宁坐起身,抻了个懒腰。 脸上哪里有什么虚弱之色。 元嬤有些错愕,“这、这……” 汀兰忍不住笑出声:“老夫人和夫人都想为难姑娘,姑娘便干脆演了一出戏。” “姑娘装得可真像,连奴婢都要信了。” 宋昭宁面上却无笑意,她抬眸看了眼窗外,淡淡道:“闵氏或许当真被骗过去了,但老夫人,恐怕半点没信。” 汀兰闻言一惊,连忙压低声音道:“姑娘的意思是,老夫人看穿了?那她为何还……” 宋昭宁轻轻摩挲着被角,眸光微冷:“祖母不是看不穿,而是不得不顺着演下去。” “她若当场拆穿我,便是承认宋家苛待嫡女,连个病人都要为难,毕竟我身子‘弱’是众所周知的事。” “大夫明明白白说我病了,老夫人却说我装病,他可会信?” “老夫人爱名声脸面,定然不会瞧着这事发生。” “所以,她索性将过错全部推到闵氏身上,顺势发作闵氏,反正此事本就是闵氏的错。” “如此以来,既显得她公正,又能让我欠她一份人情。” 汀兰恍然大悟:“难怪老夫人走前特意警告下人,原来是在敲打姑娘!” 宋昭宁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祖母这招一箭双雕,既压了闵氏的气焰,又让我不得不领她的情。” 果然,宋家除了闵氏这个蠢的,其他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与此同时,福寿院。 宋老夫人赏了惠姑一只玉镯,亲自戴到她手上,“方才在擎云院老身不得已罚你,你受委屈了。” 惠姑受宠若惊,连忙跪下:“老奴不委屈,老夫人一直疼惜老奴,事事都想着老奴,别说受委屈,就是为您赴汤蹈火老奴也心甘情愿!" 宋老夫人无奈的摇摇头,“我让你赴汤蹈火做什么,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她扶起惠姑,状似不经意地问:“惠姑,你且说说,昭宁那丫头,是真病还是假病?” 第51章 去晦气 惠姑闻言一怔,随即谨慎地压低声音:"老奴瞧着……姑娘面色确实苍白,连嘴唇都泛着青,只是……” 宋老夫人:“只是什么?” “只是大夫诊脉时,老奴隐约瞧见姑娘手腕内侧似乎有红痕,像是……” 惠姑欲言又止。 宋老夫人眼神一凛:“说下去。” “像是自己掐出来的。”惠姑说完立刻补充道,“不过许可能是老奴眼花了,毕竟姑娘确实体弱。” 宋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佛珠,半晌忽然轻笑一声:“这丫头,连我也敢算计。” 她虽然说着这话,语气里却未带什么怒意。 惠姑小心翼翼地问:“老夫人,要不要老奴去查查?” “不必。”宋老夫人摆摆手,“你如今去查也寻不到证据证明她是在演戏,不过是白费功夫。”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丫头,比她娘强多了。” 惠姑惊讶地抬头。 宋老夫人却已转身走向佛龛,语气转冷:“闵氏那个蠢货,连自己生的丫头都拿捏不住,活该被算计。她们母女俩要斗,就让她们斗,只要没损了宋府的利益和脸面,都由着她们。” “霄哥儿那边如何了?” 惠姑连忙躬身回禀:“二少爷在牢里受了些苦,不过都已经打点妥当,明日应该就会放回来。” 宋老太太闻言,眉头褶皱舒展。 她这次回府,就是得知了宋承霄犯了大错。 纵然恼火宋承霄不中用,但他到底是大房唯一的嫡孙,宋老太太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惠姑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宋老夫人淡淡开口。 “去打点的人回禀说,二少爷一直在骂大姑娘,说、说是大姑娘害了他……” 宋老夫人冷笑道:“没出息的东西,自己不长脑子被人算计,还有脸到处嚷嚷。” 宋老夫人眼中寒光乍现,瞧的惠姑有些胆寒。 她小声道:“二少爷到底年纪小,还不懂事……” “年纪小不懂事?”宋老太太冷哼一声,“他祖父如他这般大时已经考中了秀才,他如今连个童生都考不中!” “就这样,闵氏还每天做着春秋大梦盼着她儿子给她考个状元回来。” 宋老太太语气刻薄,她想到什么,冷沉的眉眼缓和几分。 “幸好老身不止这一个孙子。” 惠姑闻言眼眸动了动,没说什么。 …… 宋昭宁今日起的太早,回到撷芳院之后便睡了半个时辰的回笼觉。 睡醒之后,她一直坐在书桌前看书。 晌午时分,撷芳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宋昭宁被吵的无法静心,正要唤汀兰,又闻到一股浓郁的艾草味。 她心中疑惑,干脆起身走到院内。 只见撷芳院外一个管事嬷嬷领着几个粗使婆子,手持艾草与桃枝,沿着撷芳院周围拍打。 另两个小厮则抬着铜盆,将里头用柚子叶煮过的水泼洒在石阶上,洗去污秽。 嘴里都念叨着:“去晦气,迎福气——” 汀兰、云霓和玉鸾三个小丫头拦都拦不住。 汀兰怒气冲冲,“你们要折腾去旁的地方折腾,别打搅了姑娘午憩!” 那管事嬷嬷应是有人撑腰,腰杆硬得很,“夫人和老夫人吩咐了,这晦气最多的地儿就是这撷芳院,若大姑娘觉着吵,不如先挪到其他地方去?” 汀兰气结,“你!” 宋昭宁倚在廊柱旁,指尖轻轻拨弄着腕间的玉镯,神色淡淡地看着院外的闹剧。 “姑娘!”汀兰见她出来,连忙上前,“这些人太过分了,竟说咱们院子晦气重,非要在这儿熏艾、洒柚子水!” 宋昭宁唇角微扬,眼底却一片冰凉:“去打听一下,闵氏弄这一出是想做什么。” 汀兰脸上的急怒顿收,低声应了一句。 她很快便打听了回来。 “姑娘,打听清楚了。”汀兰快步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说是二少爷明早就会被放出来,夫人特意请了道长来家中驱邪去晦气。” 宋昭宁眉梢微动。 宋承霄要被放出来了? 这么快? 人是摄政王抓走的,按着规矩,便是不重罚,宋承霄少说也要被关上一年半载,而今还不到五天,他竟被放出来了。 宋巍然和闵氏先前一心求着她去求摄政王开恩,两人是没这个本事让宋承霄出狱。 如此便只剩下一个人。 宋老夫人。 看来宋老夫人这次特意回府,就是为了宋承霄。 可她为何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印象中,这个祖母出身也不算显赫,如今母家早已没落,难道这些年,祖母还有什么奇遇? 能一开口便将摄政王抓的人放出来,对方只可能也是皇室中人。 宋昭宁抬眸看了眼还在折腾的下人,嘴角轻勾,“既是母亲的吩咐,那便由着她们折腾吧。" 那管事嬷嬷听见这话,上前敷衍的福了福身,“大姑娘如此想便对了,道长说您这院子晦气太重,若不好好驱驱晦气,恐怕会冲撞二少爷。” “为了二少爷,大姑娘便委屈委屈。” 宋昭宁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屋。 那管事嬷嬷没想到她竟然不搭理自己,差点气了个仰倒。 她忍不住暗暗往地上啐了一口,嘴里骂道:“神气什么,这府里谁把你当回事!” 汀兰慢了宋昭宁一步,她听见这话,眉眼一沉。 借着弯腰拍打灰尘的假动作,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朝着那管事嬷嬷面前丢去。 恰巧管事嬷嬷抬脚要往前走,被这石子一绊,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扑通”一声重重摔在了石阶上。 “哎哟!” 管事嬷嬷痛呼一声,门牙磕在石阶上,顿时满嘴是血。 汀兰忍着笑,装作惊慌的样子:“嬷嬷怎么这么不小心?这石阶刚洒了柚子水,滑得很呢。” 管事嬷嬷捂着嘴,疼得眼泪直流,却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下人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脸色通红。 宋昭宁在廊下回头,淡淡地扫了一眼:“汀兰,去取些金疮药来给嬷嬷。” 她唇角微扬,“毕竟,嬷嬷也是为了二少爷‘尽心尽力’,才会受伤。” 管事嬷嬷又羞又恼,却不敢发作,只能灰溜溜地爬起来退下。 这日,宋府上下忙前忙后,为明日宋承霄回府做准备。 闵氏亲自监督,连院中的石灯笼都换上了新的红纱。 而宋承霄的清晖院被重新收拾一番,闵氏命丫鬟们将旧物尽数撤换,连帐幔都换成了价格昂贵的靛青色云纹锦缎,取“青云直上”的好兆头。 为宝贝儿子花钱,闵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止买了云纹锦,还买了紫檀木雕花吉祥纹屏风,又花重金买了上好的安神香,只等着宋承霄回府。 第52章 蛇打七寸,人挑软肋 次日一早。 闵氏天不亮就带着丫鬟婆子们候在府门口。 她穿着一身绛紫色锦缎袄裙,发髻上簪金钗,一身都是崭新的。 日上三竿,她头上的金钗随着她焦躁的踱步而微微晃动。 “怎么还不来?”她不停地往街口张望,手指紧紧绞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终于,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来。 闵氏眼眶一热,顾不得仪态,提着裙摆就冲了上去。 “霄哥儿!” 车帘掀开,宋承霄苍白憔悴的脸露了出来。 不过五日,他就瘦得几乎脱了形。 原本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瘪了下去,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身上还穿着入狱时的衣裳,袖口和衣襟上沾着斑驳的污渍。 闵氏一见,眼泪“唰”地滚了下来,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哭喊: “我的儿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那些天杀的狱卒,竟敢这般作践你!” 宋老夫人姗姗来迟,闻言皱眉轻斥,“有什么话进屋说,在门口嚎像什么话?” 闵氏这会儿一颗心都在宋承霄身上,哪听得进宋老夫人的话。 她抱着宋承霄,眼泪止都止不住。 “我儿!我儿受苦了!” 宋承霄木然地被她抱着,眼神空洞,仿佛还没从牢狱之灾中缓过神来。 闵氏心疼得几乎昏厥,颤抖着手抚摸儿子的脸颊,声音哽咽: “没事了没事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娘这就让人给你烧热水,煮参汤,你好好养着,娘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说完这话,闵氏半搂着儿子就往府里走,压根没注意一旁的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脸猛地一沉。 惠姑也蹙起眉,“夫人太不像话了……” 宋老太太眉眼冷沉,抬步走进府里,“走吧。” 府里上下早已得了吩咐,管事领着仆役们整齐地站在两侧,见宋承霄入府,齐刷刷地行礼:“恭迎二少爷回府!” 宋承霄似乎还在惊吓中,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闵氏一路搀着儿子,眼泪就没停过。 见状,更是心如刀绞。 “霄哥儿,娘带你回屋。” “霄哥儿,你受苦了……你放心,娘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宋承霄却始终沉默,直到踏入自己的院子,回到熟悉的环境,他方才好似回过神来。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抓住闵氏的手腕,声音嘶哑:“娘,是宋昭宁害我……是她害我!” 闵氏心疼的无法呼吸,咬牙切齿地点头:“娘知道!娘知道!霄哥儿,那个丧门星,娘绝不会放过她!” 她转头对身旁的嬷嬷急声道:“去,把库房里那支百年老参取来,给二少爷炖上!再让绣房赶制几套新衣,要用最好的云锦!” 朝晖院里一时热闹至极。 这边,宋老太太直接回了福寿院。 原本宋承霄便不是她最疼爱的孙儿,如今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她更是不喜。 而方才闵氏所为,更让宋老太太添了几分厌恶。 有其母必有其子,宋承霄这愚蠢模样,当真是随了闵氏。 惠姑见她脸色不好,伺候的越发小心。 宋老夫人正闭目捻着佛珠,听着朝晖院那边闹腾腾的动静,不悦地睁开眼,“跟那边说一声,动静小些。” “从狱里出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闵氏这是想闹的街坊邻居都过来看热闹?” 惠姑心道这热闹街坊邻居早就瞧到了。 她低低应了一声,正打算出去,又听宋老太太道: “告诉闵氏,这段日子让霄哥儿在家中好好养着,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至于昭宁那边,待她身子好些,继续去教她礼仪。”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惠姑,“不必在那等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为难她,要叫人听话,需得拿捏住那最要命的把柄。” 惠姑闻言一怔,随即恭敬应下:“老奴明白了。” 宋老夫人闭目捻动佛珠,声音低沉:“你要仔细瞧明白,那丫头最看重最在意的是什么。” “打蛇要打七寸,这人啊,也要寻到软肋来动手……” 惠姑听着这话,心中一跳。 莫名觉着后背攀上一股子寒意。 只剩下不到一个月,宋昭宁忙着看书,完全忽视了宋府发生的各种事。 除非有人犯到她院子里来。 汀兰和元嬤都知晓自家姑娘要抓紧时间准备国子监入学试,因此惠姑来了三次,都被她们二人寻由头请走了。 可俗话说事不过三,惠姑今日又来了,且还搬出了宋老太太,汀兰和元嬤一时间都找不到什么借口拒绝。 宋昭宁正伏案疾书,听到外头的争执声,眉头微蹙。 她沉吟片刻,放下毛笔,“汀兰,让惠姑进来吧。” 惠姑走进内室,面容严肃的行了礼。 声音一板一眼,不带丝毫情感,“大姑娘身子可恢复的差不多了?老夫人命老奴来教导您规矩。” 宋昭宁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好,有劳惠姑。” 惠姑走近桌案,视线在扫到书桌上的书时眉头一皱:“《左传》?” “姑娘为何读这些书?” 宋昭宁扫了一眼,淡淡笑道:“闲着无聊,偶尔翻一番。” 惠姑不知信没信,她没再抓着这事不放,从宽袖中取出一物,摆在宋昭宁面前。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需谨言慎行,恪守妇德……这些道理姑娘学的不是太好,老夫人特意吩咐了,从今日起,姑娘便好好读这本《女诫》。” 宋昭宁眸光微闪,却未反驳。 整整一日,惠姑都寸步不离地盯着她抄写《女诫》。 到了用膳时分,惠姑看了眼她抄写的纸张,冷声道:“还差五遍,姑娘继续。” 汀兰忍不住道:“惠姑,姑娘从早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惠姑一个眼风扫过去,语气轻飘飘地,“主子说话,下人不得插嘴。” “老奴瞧着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规矩也学的极差。” “姑娘,老奴好心劝您一句,您的贴身丫鬟您还要好好教导一番才行,否则带出去冒犯了贵人,可没有后悔的余地。” 第53章 我要她的名额 宋昭宁指尖微顿,笔上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片阴影。 她缓缓搁下毛笔,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 “惠姑说的有道理。” “下人若不懂事,迟早会害了主子。” 惠姑听着这话,心里却觉得不舒服。 宋昭宁分明是在附和她的话,但她却总感觉,她是在影射旁人。 宋昭宁目光转向汀兰,淡淡道:“汀兰,我乏了,去准备晚膳吧。” 惠姑眸光微闪,说道:“姑娘,您今儿个的字还没抄完……”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宋昭宁打断。 她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我身子才好,惠姑和祖母想来也不希望我再次病倒。” 这法子,百用百灵。 惠姑面色一僵,只能作罢。 告退前,惠姑将桌上的《左传》收进怀里,拿起桌案上的《女诫》。 “姑娘从小在庵堂长大,在规矩礼仪上难免有所疏漏,老夫人让老奴过来教姑娘,也是一心为姑娘着想。” “老奴希望姑娘能明白老夫人的苦心。” “且,这女子无才便是德,读那些个杂书反倒移了性情,姑娘日后还是少看一些为好。” 宋昭宁目光淡淡地看她一眼,并不说话。 惠姑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莫名发紧,仿佛被看穿了什么似的。 她强自镇定地挺直腰背,将《女诫》往案头重重一按。 “明日老奴会来检查姑娘的功课,还请姑娘莫要辜负老夫人的期望。” 待惠姑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汀兰立刻从外头进来,红着眼眶上前:“姑娘,写了一下午,您的手都磨红了。” 宋昭宁摊开掌心,只见指尖已被毛笔磨出几道红痕。 她轻轻摇头,笑道:“不碍事,就当练字了。” 汀兰却是越发心疼她了。 以前她们在慈云庵时,没有休整光滑的毛笔,她便只能自己做。 然而自己做的笔毛刺太多,最初用时,她的手心经常被扎进倒刺,被磨的血肉模糊。 比起曾经,眼下这些红痕算不得什么。 汀兰知道宋昭宁不在意,但她还是心疼。 取了药膏小心翼翼敷在红痕上,低声问:“惠姑把姑娘的书收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宋昭宁毫不在乎,“一本《左传》而已,不是什么珍稀古籍,再买一本便是。” 当下文风盛行,京都城的书局更是多如牛毛。 百姓们也都舍得在书籍上花钱,市面上多的是名家大儒的著作,只是一些古籍孤本难求。 …… 接下来大半个月,宋昭宁几乎在撷芳院闭门不出。 踏足撷芳院的常客也只有惠姑,宋巍然只来过一次。 而宋老夫人潜心礼佛,也不常出院门。 至于闵氏,她一心忙着照顾宋承霄,更不会想起宋昭宁。 这次宋承霄在牢里遭了大罪,不仅人瘦了一圈,精神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偶尔还会做出些疯疯癫癫的行径。 闵氏瞧着宝贝儿子这般,简直是心如刀绞。 她只能日夜陪着儿子,盼着他能早日恢复如初。 库房里存着的一些昂贵药材都进了宋承霄的肚子。 这些药到底也起了一些效用,大半个月过去,宋承霄渐渐好转。 而见宋承霄的情况渐渐好转,闵氏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 这日清晨,她亲自端着参汤来到儿子房中,却见宋承霄正对着铜镜整理衣冠,神色间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霄哥儿今日气色真好。”闵氏喜不自禁地放下参汤,“看来娘给你炖的那些补品没白吃。” 宋承霄转身接过参汤一饮而尽,还有些稚嫩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母亲,我记得,过几日就是国子监入学试了?” “五天后。”闵氏说着,疑惑地看向宋承霄,“你问这个做什么?” “娘,儿子想去。” 少年换声期,声音有些粗砺,磨的人耳膜发疼。 “娘,这次牢狱之灾让儿子明白,若无功名在身,终究任人宰割。” “儿子一定要考上功名!” 闵氏闻言一愣,随即面上迸射出巨大的喜悦。 闵氏也并非全无所觉。 霄哥儿在读书一事上并不刻苦。 这些年来一直是她推着霄哥儿往前走。 但今日,他竟然主动说要读书,这怎么能让闵氏不欣喜若狂! 闵氏又惊又喜,止不住的扬起笑容,但目光在触及儿子瘦了大半圈的脸时,又忧心忡忡: “你方才受了大罪,还是先养好身子,读书的事不急于这一时。” 她话还未说完,宋承霄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 “不行!” “母亲!我必须要参加国子监的入学试!” 国子监的入学试并非所有学子都有资格参加。 大部分学子如果想参加国子监入学试,要经过三次筛选。 在入学试的三个月前,国子监会进行第一轮初筛,符合要求的学子才能进入第二轮、第三轮筛选。 只有经过三次筛选的学子最后才能参加入学试。 而宋承霄,连第一次的初筛都没有通过。 闵氏被儿子抓得手腕生疼,却不敢挣脱,只能柔声哄道:“好好好,娘去想办法。只是……” 她面露难色,“你连初筛都没过……” 宋承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不是有现成的名额吗?” 闵氏心头一跳:“你是说……” “昭宁的名额?” 闵氏下意识地摇头,“这次国子监入学试的名额是摄政王额外赏给那丧门星的,你父亲那边也没有反对……” 宋承霄冷笑一声,“我看爹是老糊涂了……” 闵氏闻言连忙去捂他的嘴,“别说这话!若是叫你爹听见,会对你有意见的!” 宋承霄把剩下的话咽回去,眼底闪过一抹阴狠。 “娘,我不管!”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必须让那灾星把名额让给我!” 宋承霄猛地站起身,连带着桌上的参汤被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声音嘶哑难听,“她一个女子,读什么书?” “她难道还以为她能考得进国子监?!就算她运气好进了国子监,她能当上官?” “女子做官,从古至今没有先例!” “女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后院,相夫教子,操持家务!” 第54章 闵氏示弱 宋承霄的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闵氏脸色骤变,急忙转身,只见宋巍然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如水。 “父、父亲……” 宋承霄的气势顿时萎靡,声音也低了下去。 宋巍然缓步走进屋内,目光在满地碎瓷片上扫过,最后落在宋承霄身上:“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宋承霄额上冒出冷汗,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闵氏连忙打圆场:“老爷,霄哥儿只是……” “我问的是他。”宋巍然冷冷打断,“怎么,连话都不敢说了?” 宋承霄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道:“儿子是说,宋昭宁一个女子,去国子监读书不合规矩。那名额给她也是浪费。” “儿子才是宋家嫡子,那名额理应……” “理应什么?”宋巍然突然提高声调,“理应给你?” “宋承霄,你可知那名额是摄政王特许给昭宁的,入学试时摄政王说不定还会亲自监考,你去冒名顶替,你是当摄政王眼瞎吗?!” 宋巍然越说越愤怒。 他猛地一拍桌子:“混账东西!你可知冒名参考是何等大罪?轻则革除功名,重则流放边疆!你是嫌你这次丢宋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吗?” 惊鸿宴上宋承霄抄袭前朝禁诗的事传的人尽皆知,这些日子,宋巍然没少被同僚指指点点。 他这大半个月在提牢厅都抬不起头。 因着此事,宋承霄出狱回府他未露面,明知宋承霄精神受了刺激,也没来过朝晖院看望一次。 今日好不容易遇着一件顺心的事,他心情好,顺道过来瞧瞧,却不想正撞见这蠢货竟然还在谋算宋昭宁的国子监入学试名额。 宋巍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宋承霄的手都在颤抖: “你可知摄政王最恨的就是考试舞弊?去年礼部侍郎的侄子冒名顶替,被查出后全家流放岭南!你是要拉着整个宋家给你陪葬吗?” 闵氏闻言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爷息怒!霄哥儿只是一时糊涂,他、他病还没好全......” “病?”宋巍然冷笑,“我看他是疯得不轻!” 宋承霄被父亲的话刺激得双目赤红,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为何自从宋昭宁那个灾星回来之后,父亲总是偏袒她?!”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在庵堂长大的野丫头,也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宋承霄的话。 宋巍然这一巴掌用了全力,宋承霄整个人都被打翻在地,嘴角渗出血丝。 “老爷!”闵氏尖叫着扑上去护住儿子。 “我说过很多次,别一口一个灾星!昭宁是你长姐,你要敬重她!” 宋巍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对门外喝道: “来人!把二少爷关在祠堂里反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几个小厮战战兢兢地进来,架起宋承霄就往外拖。 “父亲!您不能这样对我!” 宋承霄挣扎着大喊,“我是您唯一的儿子!那个灾星……” “堵上他的嘴!”宋巍然厉声喝道。 闵氏这才反应过来,扑过去想拉住儿子,却被宋巍然紧紧攥住手腕。 闵氏如同疯妇一般挣扎着。 宋巍然死死攥住闵氏的手腕,眼中寒光乍现:“你再闹,就一起去祠堂跪着!” 闵氏被丈夫的眼神震慑,顿时瘫软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拖走。 待院中恢复寂静,宋巍然才松开手,冷冷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闵氏泪如雨下,却不敢再出声反驳。 “从今日起你给我好好待在擎云院,没事别来朝晖院!” ...... 消息传到撷芳院时,宋昭宁正在临窗习字。 汀兰匆匆进来,低声道:“姑娘,听说二少爷闹着要顶替您的名额,老爷发了好大的火。” 宋昭宁轻轻搁下毛笔:“父亲可说了什么?” “老爷严令禁止二少爷打这个主意,还罚二少爷跪祠堂去了。” “还让夫人没事别去朝晖院,这是不许夫人去看二少爷了。” 汀兰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朝晖院的闹剧,宋昭宁却只是淡淡一笑。 “姑娘不觉得解气吗?”汀兰好奇地问。 宋昭宁轻声道:“以闵氏和宋承霄的性子,他们不会就此安分的。” 汀兰一顿,气恼道:“夫人未免太过分了,这入学试的名额是姑娘还不容易争取来的,她怎么好意思抢!” 宋昭宁心中哂笑。 不好意思? 闵氏为了她那个宝贝儿子,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云霓突然进来禀报,“姑娘,夫人来了!” 宋昭宁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这人就是禁不起念叨。 闵氏来的真快。 宋昭宁放下手中的笔,理了理衣袖,淡淡道:"请夫人进来吧。" 不多时,闵氏竟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她一改往日的刻薄无情,主动上前拉住宋昭宁的手,亲热道:“昭宁啊,母亲这次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宋昭宁看了眼被闵氏拉住的手,神色淡淡的抽回。 “母亲并未做错什么,为何要来向我赔不是。” 宋昭宁这么明显的动作,让闵氏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差点跨掉。 她压住心中不喜,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叹气一声: “唉。”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说到底,都是娘不好。” “霄哥儿是娘的儿子,你也是娘的女儿,你们都是从娘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娘不该厚此薄彼,让你受委屈。” “还有霄哥儿,他也是年纪小,不懂事,在你面前说了许多混账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该一致向外,不能在窝里闹,你说对不对?” 宋昭宁看着闵氏,不说话,静待她的下文。 果然,闵氏话锋一转:“霄哥儿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他方才还自请去跪了祠堂里,说是一定要改过自新……” 汀兰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不屑。 闵氏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是以为她家姑娘不出撷芳院就不知道这宋府里头发生了什么是吧。 宋昭宁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眼底闪过一丝讥讽:“母亲。” 她道:“您有话不妨直说。” “您待我什么心思,女儿生了眼睛,自己瞧的清。” 第55章 纵子如杀子 闵氏被宋昭宁直白的话语噎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昭宁,你这话说的,母亲待你自然是真心实意的……” 宋昭宁抬眸,清冷的眼神直视闵氏:“母亲若是为了二弟的事而来,那就不必多说了。” “国子监的名额是摄政王亲赐,女儿不敢擅自做主。” 闵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压下情绪,换上哀戚的神色: “昭宁,你弟弟他这次是真的知错了。他如今在祠堂跪着,身子骨又弱,若是再跪下去,怕是……” 说着,她竟真的落下泪来,哽咽道:“母亲知道从前亏待了你,可你弟弟毕竟是宋家唯一的男丁,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宋家的香火可就断了啊!” 宋昭宁转过身,看着闵氏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冷笑。 “母亲此话说的,怎么好像是我让他去跪的?” “不是二弟自个儿要去跪祠堂吗?他若是受不住,起来便是,没人拦着他。” 闵氏一噎。 她见软的不行,语气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宋昭宁!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一个女子,去国子监读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 “你弟弟才是宋家的希望!你若还有点良心,就该主动把名额让出来!” 宋昭宁眸色一冷,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案上的雕花,声音却依然平静:“母亲这话倒提醒了我。既然二弟是宋家唯一的男丁,更该堂堂正正考取功名才是,怎么总想着走捷径?” 她转身直视闵氏,唇角勾起一抹讥诮:“还是说,母亲也觉得二弟才疏学浅,不靠这些歪门邪道,就永远进不了国子监的门?” 闵氏被戳中痛处,脸色骤变:“你!” 宋昭宁不紧不慢地道:“看来被我说中了。” 她抬眸,眼神冰冷:“母亲,二弟在惊鸿宴上抄袭前朝禁诗,已是人尽皆知。你如今又纵容他冒名顶替,是存心要毁了他吗?” “原来母亲爱子,是这样爱的。” “你闭嘴!”闵氏猛地拍案而起,面目狰狞:“你一个在庵堂长大的野丫头,也配教训我?”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霄哥儿好!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 闵氏气急败坏,抬起手想要给她一记耳光。 然而在她手还悬在半空时,被宋昭宁一把抓住。 闵氏只觉得抓着她手腕的手如铁钳般,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疼得脸色发白。 “母亲。” 耳边,宋昭宁声音轻柔。 “女儿在庵堂十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别的没学会,倒是练就了一身力气。母亲若是想试试,女儿乐意奉陪。” 闵氏的手腕被捏得咯咯作响,额头渗出冷汗:“放、放手……” 宋昭宁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加重了几分力道。 她凑近闵氏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母亲可知,女儿在庵堂时,曾徒手掐死过一条疯狗?” 闵氏瞳孔骤缩,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你、你这个疯子……” 宋昭宁轻轻一笑,突然松手后退。 闵氏猝不及防,踉跄着跌坐在地。 宋昭宁低头,看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所以母亲,你要怎么纵着宋承霄都不关我的事,只一件事,您别惦记我的东西,别来招惹我。” “您将我逼急了,我是不会顾念我们之间那点微薄的母女情分。”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脚步声。 宋巍然走进撷芳院,看到的便是闵氏狼狈倒地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宋巍然皱着眉,“我不是让你待在擎云院吗,你怎么又跑到昭宁院子里来了?” 闵氏还未缓过心神,一时说不出话。 边上,宋昭宁眼眶微红。 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和落寞:“父亲,母亲想要我将国子监入学试的名额让给弟弟。” “若这名额不是摄政王亲赐,女儿自然是愿意让的,可……” 瞬间,宋巍然目光如刀一般扫向闵氏。 他眉眼阴沉,似蕴藏着狂风暴雨,“我不是说过,让你别惦记着这个入学试名额吗?” 闵氏此刻才回过神来。 她对上宋巍然的目光,只觉得胆颤心惊, 她急忙道:“老爷,这丫头满口谎言!她在胡说八道!” 她踉跄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宋昭宁怒声道:“分明是她出言不逊,还动手推搡我这个母亲!” 宋巍然眉头紧锁,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 宋昭宁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父亲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院里的下人。” “母亲方才说,女儿一个女子,去国子监读书无用,将来终归要嫁人……” “还说二弟才是宋家的希望,让女儿识相些,主动将名额让出来。” 宋巍然闻言,脸色骤变。 “闵氏!你竟敢说出这等混账话!” 闵氏脸色煞白:“老爷,我……” “够了!”宋巍然怒不可遏,“国子监名额是王爷钦赐,你怎么也敢打主意?你是嫌宋家还不够丢人吗?!” 他冷冷地看着闵氏,“你,给我回擎云院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子半步!” 说完这话,他转向宋昭宁,语气缓和了些:“昭宁别怕,有为父在,没人能抢你的名额。” 宋昭宁眼眶微红,轻声道:“多谢父亲。” 闵氏还想争辩,却被管家带着婆子们半请半架地拖了出去。 待众人散去,宋巍然才叹了口气:“昭宁,你母亲就是这个性子,你别怪她……” 宋昭宁低头抹了抹眼角:“是,女儿知道。” 见她如此乖巧,宋巍然十分欣慰。 他想起来撷芳院是为了何事,面色一肃。 “为父有要事同你说。” “方才我收到消息,摄政王有意在国子监开设女学。”宋巍然神色复杂,“摄政王竟当真想开创女子入国子监的先例。” 宋巍然此前也听过一些风声。 但他是半点不信的。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那是大雍学子都梦寐以求的求学圣地,那是大雍学子步入仕途的攀云梯,入国子监,相当于一只脚迈入官场。 但国子监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只能仰望的存在,才,曾经的他亦是,连国子监的门槛都摸不到。 可如今,他的女儿,竟然有参加国子监入学试的机会。 第56章 柳如是 宋巍然不愿意承认,他心中是有嫉妒的。 嫉妒自己的女儿比他好运,嫉妒她身为女子竟然会有入国子监的机会。 宋巍然目光沉沉的盯着眼前眉眼清冷的少女,压下心中嫉妒,一脸慈爱道: “虽然你长在慈云庵没读过什么书,但摄政王既然给了你这个机会,你便去试试。” “你定是考不中的,但没关系。” “虽然此番参加国子监入学试的女子不止你一人,但只有你是摄政王亲赐的名额,旁人肯定会注意到你。” “为父花重金为你请了一位教习,这几日你也不必看书,就好好跟着那位教习学。” 饶是宋昭宁,乍一听这话也不知道宋巍然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但这日晚些时候,管家领着一人到撷芳院时,宋昭宁便明白了。 管家脸上带着笑,“姑娘,这是老爷为您寻来的教习,这几日她便暂时住在撷芳院教您。” 元嬤和汀兰几个丫鬟站在一旁,脸色都是如出一辙的难看。 反倒是宋昭宁神色淡然,平静的应了一声,“好,有劳。” 管家将人带到后便离开,院子里只剩下撷芳院里的人和管家带来的女子。 那女子见宋昭宁久未开口,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说话间眼波流转,“宋姑娘似乎不太欢迎奴家。” 宋昭宁抬眸,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约莫二十出头,一袭淡紫色纱裙,腰肢纤细,眉眼间尽是风情。 说话时嗓音柔媚,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风尘气,显然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宋昭宁淡淡一笑:“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掩唇轻笑:“奴家姓柳,名如是。” “‘如是’便是‘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中的二字。” 宋昭宁眸光微动,“原来是柳姑娘。” “院中风大,柳姑娘随我进屋坐吧。” 柳如是笑着点头,随宋昭宁进屋。 宋昭宁让汀兰她们下去沏茶。 柳如是款款落座,目光在宋昭宁身上流转,似是在打量她的反应。 见她半晌不说话,笑着问道:“宋姑娘不问问奴家,是来教什么的?” 宋昭宁看向她,“你是我父亲请来的,为何觉得我不知道你是来教什么的?” 柳如是掩唇轻笑,“因奴家见姑娘第一眼,便觉姑娘不是会费尽心机讨男人欢心的人。” 宋昭宁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宋巍然打的当真是这个主意! 她眸色平静道:“他让你来教我什么?” 柳如是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轻轻放在桌上:“宋大人让奴家来教姑娘如何讨男人欢心的。” 宋昭宁淡淡扫了一眼那本册子。 封面上赫然写着《闺阁媚术》。 她语气听不出情绪,“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学这个去参加国子监入学试?” 柳如是轻笑:“是,宋大人的意思是,国子监里皆是男子,摄政王更是人中龙凤。姑娘若能得他们青睐,于宋家、于姑娘自己,都是好事。” 宋昭宁指尖轻轻摩挲着椅子扶手,眸色微冷。 原来如此。 宋巍然不许闵氏捣乱,并非是因为入学试名额是摄政王钦赐,不敢抢占。 而是他想,让她凭此机会攀上更高的门楣。 或许是宋巍然看到了她更高的价值,区区郑家,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从始至终,宋巍然都不在意她能否考中国子监,他在意的,是她能不能借此机会攀上权贵。 宋昭宁抬起头,看向柳如是:“柳姑娘是教坊司的人?” 柳如是笑容微顿,笑问:“姑娘如何看出来的?” 宋昭宁道:“父亲虽然官职不大,但好歹也是个官。” “大雍有律法明令禁止官员狎妓,父亲一向洁身自好,他不会去私营的青楼,他要去也只会去教坊司。” 教坊司的女子,都是犯了错的官宦人家的姑娘。 这里的女子虽然要学那些勾栏里的做派,但她们大多是卖艺不卖身。 柳如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妩媚笑容:“宋姑娘好眼力,奴家确是教坊司的乐伎。” 她指尖轻轻抚过《闺阁媚术》的封面,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教坊司的日子不好过,为了活着,奴家习得这些手段,才能为自个儿多赚些银子。” 宋昭宁眸光微动,状似不经意地问:“柳姑娘可曾想过离开教坊司?” 柳如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宋姑娘为何这么问?” 宋昭宁轻轻一笑,“因为我瞧着柳姑娘也并非甘愿留在教坊司之人。” 柳如是面上的妩媚笑容渐渐淡去,多了一抹审视。 两人都未开口。 这时,汀兰送茶水过来,进屋内气氛凝滞,忍不住看向自家姑娘。 宋昭宁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汀兰这才放心,屈膝行礼告退。 宋昭宁不紧不慢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柳如是才似乎下定决心,开口: “奴家能否问宋姑娘一个问题?” 宋昭宁轻抬眼眸,“柳姑娘但说无妨。” 柳如是道:“宋姑娘为何要参加国子监的入学试?这入学试,你有几分把握?” 教坊司里也能听到不少消息,是以来前,柳如是便曾听说过宋昭宁得摄政王钦赐入学试名额的事。 还有国子监即将创办女学,她亦早有耳闻。 宋昭宁放下茶盏,“柳姑娘觉得,我为何要去?” 柳如是凝视着她清冷的眉眼,笑了笑,“奴家猜,姑娘不是为了攀附权贵。” “奴家在教坊司待久了,也学了几分看人的本事。姑娘眼里没有谄媚,只有……” 她顿了顿,“野心。” 不甘落于人后,不甘成为男子附属的野心。 宋昭宁忍不住笑了。 她道:“我虽被宋家弃在慈云庵,从未正经上过学堂,但我读过的书不比任何世家子弟少。” 宋昭宁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今有机会堂堂正正走进国子监,我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摄政王创办女学,让女子有机会走出一条新的路,如今便是最好的时机。” 柳如是怔怔望着她,忽然起身行了一礼:“姑娘志向,奴家佩服。” 说完这话,她突然屈膝朝宋昭宁跪下。 宋昭宁眉梢微动,侧身避开她的跪礼。 “柳姑娘有话可以直说,不必如此。” 柳如是却不肯起身,她双眸微湿,眼含期翼地看着宋昭宁。 “奴家能否求宋姑娘一件事。” 宋昭宁对上她的目光,伸手将她扶起,“柳姑娘直说便好。” 柳如是道:“若姑娘他日能走出一条全新的路,能否助奴家离开教坊司?” 第57章 合作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几乎哽咽。 六年前,柳家获罪,柳家所有男丁被判流放三千里,所有女眷充入教坊司。 这六年里,她祖母、母亲、长姐都因受不住教坊司的折辱而郁郁而终,父亲、哥哥和家中其他长辈听说也死在流放途中。 只六年,她失去了所有亲人,孤苦无依。 她也想寻死,也不想苟活下去,可心中却不甘。 柳家是被冤枉的,父亲、母亲临死前都在念着幼帝能还柳家一个清白。 不可否认,幼帝和摄政王都是明君。 可柳家太不起眼了,幼帝和摄政王日理万机,怎么会注意到小小的柳家。 只等着那些高不可攀的贵人看到他们的冤屈,为他们伸冤,几乎不可能。 她必须自己想办法。 柳如是目光灼灼。 宋昭宁与她对视片刻,问她,“你相信我?” “你不觉得,女子有这等想法,有悖人伦吗?” 柳如是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余一片冷意。 “人伦?”她轻声重复,指尖缓缓抚过案上那盏早已凉透的茶,“若这世道连一个清白都不肯还我柳家,我又何必在乎什么‘人伦’?” 宋昭宁沉默片刻,忽而笑了。 “好,若有一日我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一定会将你从教坊司救出。” 柳如是心下一松,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奴家等着那一天。” 宋昭宁微微一笑。 柳如是眸光不着痕迹掠过不远处桌案上的书册,她道:“奴家能帮姑娘做些什么?” 宋昭宁嘴角笑意更深,“很简单。” “这几日,你只需对外宣称在认真‘教导’我,尤其在我父亲问起时。” 她走到书案后,并不避着柳如是,径自拿起桌案上摊开的《九章算术》和策论文章:“我要你帮我打掩护,让我能专心备考。” 柳如是看着桌案上那些书,心中微震。 女子一直被规训告诫只可学女诫》《女则》,不可涉足男子之学。 可眼前这位宋家贵女,竟在偷偷研读《九章算术》和策论文章? 柳如是压下心中惊诧,缓步走到书案前。 她的目光落在那篇策论上,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论述的是边关军饷调度之策。 “姑娘还会这些……” 柳如是的声音很轻,却掩不住其中的震动。 宋昭宁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锋芒,很快被她掩下。 她轻轻一笑,“若无半分把握,我如何敢答应柳姑娘的请求。” 柳如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忽然想起六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她,也喜欢偷偷躲在父亲的书房里,翻阅那些只属于父亲兄长的兵书策论。 以前的她,和眼前的少女何其相似。 只是她来不及做什么柳家便不复存在,而这位宋姑娘……一定会走的比她更远。 柳如是郑重其事地点头,“好,宋姑娘放心,宋大人那边我会替姑娘遮掩。” …… 和柳如是的交易比宋昭宁想象中的更加顺利。 或许是因柳如是原本就是不甘服从命运之人,与她有同样的目标。 闵氏被禁足在擎云院,宋承霄被罚跪祠堂,宋老夫人闭门礼佛。 而宋巍然轻易不会管内宅之事,因此入学试前五日里,宋昭宁难得耳边清净下来。 柳如是每日都会来。 按照宋巍然的要求,她必须教授宋昭宁琴艺舞蹈还有勾搭男人的手段,担心隔墙有耳,柳如是便会在窗边弹琴跳舞。 而宋昭宁则借着琴声的掩护,在屏风后潜心读书。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宋巍然派来监视的嬷嬷丝毫未察觉异样。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 国子监入学试这日,天色未明,宋昭宁便已起身。 汀兰、云霓和玉鸾几个手忙脚乱的替她梳妆。 宋昭宁今日是去考试,所以不宜穿戴太过繁复,因以舒服轻便为主,三个小丫鬟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最后给宋昭宁搭了一身素白襦裙,腰间系一根靛青束带,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笔簪。 这身打扮衬得少女气质越发出尘。 云霓和玉鸾眼睛都瞧直了,忍不住赞叹道:“姑娘生的真美。” 宋昭宁的美,不似那娇弱易折玫瑰或是只知攀附的菟丝花,她更像是历经风霜却依然傲然挺立的青竹,柔韧中带着不屈的傲骨。 “姑娘,”汀兰捧着一个精致的竹篮和书袋走来。 竹篮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碟桂花,上头还放了一截桂枝;书袋里则装着考试要用的笔墨纸砚。 汀兰笑着道:“姑娘,这是元嬷亲手做的桂花糕,知晓姑娘不爱吃太甜的,元嬷特意少放了些糖。” “还有这桂枝,是奴婢折的。”汀兰眨眨眼,“盼姑娘能蟾宫折桂,一举考得自个想要的名次。” 宋昭宁心头一暖,接过桂枝别在衣襟上,笑道:“借你们吉言。” 晨光微熹时,宋府大门打开。 宋昭宁快要走到门口,抬眸却见宋巍然负手立于门前,瞧着像是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宋昭宁眸光微动,几步上前。 “父亲,您今日怎的还未上朝?” 宋巍然目光在她身上扫视片刻,声音微沉,“为父特意在此等你。” 宋昭宁道:“父亲可是有话要交代?” 宋巍然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道:“昭宁,这几日你留着如是姑娘教你,想必也是明白了为父的意思。” “此番你去参加考试,能否考中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给自己找个好靠山。” “若你能寻到一个比郑家更好的门第,为父可以考虑拒绝与郑家的婚事。” 他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好似事事都在替宋昭宁着想一般。 宋昭宁轻轻垂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女儿明白了。”她瞧着格外乖顺,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定不负父亲期望。” 晨光中,父女二人相对而立,心思各异。 宋巍然满意地点头,“出发吧,别迟到了。” 国子监门前,人头攒动。 这会儿考场外大多是男子,是以当宋昭宁一袭素衣出现时,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一瞬。 第58章 摄政王的离奇传闻 “这位就是那宋家的小姐?” “听说就是她得了摄政王钦赐的入学试名额。” “得了个名额有什么用,我听说她从小在庵堂长大,连正经学堂都没上过,怎么和那些高门贵女比?” “刘兄这话说的不对,当日宋姑娘在惊鸿宴上连作四首惊才绝艳的诗作可是我们有目共睹的,如今这诗作还在京都传扬,只这一点,宋姑娘就远超那些高门贵女。” “她就是运气好罢了!会写几首诗有什么了不起的,国子监入学试考的可不是写诗!” “此言有理!要我说,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般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女子就该待在家里好好相夫教子,来国子监凑什么热闹!”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在周围响起。 宋昭宁眸光微抬,这时却听见人群中传出一道清脆的女声。 “你说我们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那你的意思是,是在指责摄政王不该允许女子入学国子监吗?” 这声音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几个书生面色一僵,纷纷低头噤声。 谁人不知摄政王权势滔天,他亲自下令改革国子监,创办国子监女学,允许女子入学,谁敢质疑? 宋昭宁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从人群中走出,眉眼灵动,笑意盈盈。 正是徐清荷。 她朝宋昭宁眨了眨眼,随即转身对着那群书生道: “诸位既然饱读诗书,想必也明白‘有教无类’的道理。女子入学,本就是开天下先河之举,诸位不思进取,反倒在这里嚼舌根,岂不有辱斯文?” 那领头的书生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这……这不过是圣人之言……” “圣人之言?”徐清荷轻笑一声,“那圣人还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诸位可曾想过,或许宋姑娘的才学,远在你们之上?” 书生们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宋昭宁看着徐清荷,忍俊不禁。 徐清荷这张嘴也是不饶人的。 见那群书生都不敢吭声了,徐清荷才轻哼一声,转身走到宋昭宁身边。 她语气瞬间变得雀跃起来,“昭宁,在此处瞧见我,惊不惊喜?!” 她可是特意没事先告诉昭宁她也能参加国子监入学试。 自惊鸿宴相识之后二人相交,便时常会书信往来。 确切的说,是徐清荷时常会给宋昭宁写信。 徐清荷性格活泼,尤其是对相熟之人有说不完的话,事无巨细的都会写在信上。 但她从未在信间提及她能参加国子监入学试。 宋昭宁知她也向往国子监,是以时常不着痕迹的安慰,更是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国子监。 没想到,这姑娘故意瞒着她,想给她一个惊喜呢。 宋昭宁心觉好笑,面上做出一副惊讶模样,“好啊你,竟然没有事先告诉我,亏得我还怕你伤心。” 徐清荷嘻嘻一笑,得意地扬起下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若我们二人都能考进国子监,日后便是同窗了!” 宋昭宁笑道:“这不是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徐清荷笑容明媚,“哎呀,大不了以后我让你骗一次。” 她说着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昭宁,你没生气吧?” 宋昭宁哪里会生气。 若能与徐清荷成为同窗,她心中是高兴的。 宋昭宁正要开口,忽然感觉四周气氛骤然一凝。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原本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身着玄甲的侍卫列队而来,气势肃然。 “是摄政王!”有人低呼。 “参见王爷!” 反应过来后,众人纷纷跪拜行礼。 宋昭宁随着众人福身,隐约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眸光微动,抬眸望去。 只见一顶软轿出现在视野中,轿帘微掀,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轻轻一抬,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从软轿中传出,“都平身吧。” 话落,那只手将轿帘拨下。 轿帘落下的瞬间,宋昭宁与轿中人目光对上一瞬。 她不闪不避,直到软轿被抬进国子监。 宋昭宁盯着那顶软轿,眯了眯眼眸。 许是这位摄政王每回出场都爱故弄玄虚,她是越来越好奇面具之下那张脸长得如何了。 看身段,应该不差吧? 徐清荷抬起低垂的头时,看见的便是宋昭宁直勾勾盯着远去的软轿,眼底光彩流动,像是野兽盯上了感兴趣的猎物一般。 意识到自个在想什么,她猛地一激灵。 什么野兽猎物的,摄政王怎么可能是猎物! 她悄悄拽了拽宋昭宁的袖子,小声道:“昭宁,你刚才不会一直在盯着摄政王的轿子看吧?” 宋昭宁转头和徐清荷对视,摇头。 徐清荷正要松一口气,却听她道: “我是在盯着摄政王看。” 徐清荷:“……” 她表情一时有些难以控制。 想到什么,更是拉着宋昭宁往人多的地方退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昭宁,你来京都不久,想必不知道摄政王的一些传闻……” “摄政王还在边关打仗时,便素有杀神之名,听说他厉害到敌军被他看一眼就没命了, 而他回京之后,一些被他看过的官员不是丢官就是丢命,这久而久之,摄政王出现在人前时大家都不敢看他。” 宋昭宁原本以为,众人不敢直视摄政王只是因为畏惧他的气场,没想到会是这么离谱的原因。 什么被瞪一眼就没命了,裴既白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还能会这种妖术。 宋昭宁忍不住轻笑出声:“清荷,你这话本子看多了吧?” 徐清荷急得直跺脚:“是真的!去年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在街上多看了摄政王一眼,第二天就被外放到岭南去了!” “昭宁,你可别不信。”徐清荷有些着急,“反正以咱们的身份,还是少接触如摄政王这般身份尊贵的贵人。” 她想到什么,眼底浮现一抹担忧。 “昭宁,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她声音压的极低,“因摄政王还未娶妻,这几年盯着摄政王妃之位的世家贵女有好些。” “那日惊鸿宴上你得摄政王特许的事自然也传到那些耳中,前两日我去赴宴,便听人提及你,言语间充满敌意。” “那些高门贵女迫害人的手段阴毒的很……” “今日的入学试,你一定要当心。” 第59章 小抄 宋昭宁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眸光莹润,温声道:“清荷,多谢你提醒我。不过,我既然敢来,就不怕她们使绊子。” 徐清荷见她神色从容,稍稍安心,但还是忍不住叮嘱:“总之你要小心些。” 这时,国子监的钟声响起,浑厚悠长。 “考生入场——” 监考官的声音远远传来。 人群开始有序地向国子监大门移动。 宋昭宁和徐清荷随着人流前进,很快便来到了考场外。 考场设在国子监的明伦堂,宽敞明亮。 考生们按照考牌对号入座。 宋昭宁的位置在中间靠前,徐清荷则在她斜后方不远处。 入座后,宋昭宁环视四周,发现周遭有不少贵女正用或轻蔑或探究的目光打量她。 其中一位身着湖蓝色罗裙的小姐尤其显眼,她容貌秀丽,但眼神中透着几分倨傲。 那女子见宋昭宁看过来,不仅不避,反而挑衅般地扬了扬下巴,用口型说了句什么。 宋昭宁虽听不见,但从对方的表情判断,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整理笔墨,心中却已提高了警惕。 不多时,监考官开始发放考卷。 考试分为经义、策论和诗赋三部分,时间从巳时持续到申时。 正当宋昭宁专注答题时,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脚。她低头一看,发现一个小纸团滚到了她的绣鞋旁。 她抬头,正对上那位蓝裙小姐意味深长的笑容。 宋昭宁心下了然。 这是要栽赃她作弊? 若她捡起纸团,就会被抓个现行;若不捡,对方也可能借机生事。 她略一思索,直接站起身,朗声道:“考官大人,地上不知为何有个纸团,学生不敢擅动,还请大人明察。” 监考官闻声走来,捡起纸团展开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纸上是几道考题的答案,字迹娟秀。 “这是谁的?”监考官目光严厉地扫视众人。 考场内鸦雀无声。 那位蓝裙小姐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宋昭宁会主动揭发。 监考官见无人应答,冷冷道:“既无人认领,那便作废。再有类似事情发生,一律按作弊论处!” 国子监女学初创,此次能参加入学试的女子都非富即贵,轻易招惹不得。 监考官不想还未正式入学就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是以只能将此事轻轻揭过。 宋昭宁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揭发。 这些监考官绝对会选择和稀泥。 监考官将小炒带走,片刻后,考场内若非又添了几个监考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考试继续进行。 宋昭宁专注答题,不再理会周遭的动静。 经义题目考的是《论语》中的“君子和而不同”,她提笔蘸墨,略一思索,便写下自己的见解。 她虽然自幼便被送往慈云庵那等偏僻地方,本该沉寂一生。 可她不甘。 她想尽办法认字读书,求得名师,都是为了这一日。 她没注意到,在这间考室的后方,有一处阁楼。 阁楼上,一道修长的身影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正透过窗棂,静静地注视着考室内学子的一举一动。 方才那蓝裙少女故意往宋昭宁桌下丢小抄的动作,自是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男人声音里带着一丝困倦,语调懒洋洋地,“阿七,方才扔小抄的考生,直接除名。” 他话音刚落,身后阴影处便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阿七往下瞧了一眼,自顾自个地摇头,“可惜了,这位李三姑娘前几天还在宴上吹嘘自个一定能入国子监女学,这下好了,她要丢个大脸了。” 裴既白抬眸扫了他一眼。 语气淡淡:“你平日里很闲?” 阿七嘿嘿一笑,“这不是王爷您让我盯着宋姑娘嘛,我就顺便多打听了一些,万一王爷用得上呢!” 其实,他是顺便想替王爷物色一下合适的王妃人选。 他家王爷都二十五了,这个年纪,旁的男子都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偏偏他家王爷,亲都未成。 他愁啊。 六年前老王妃临终时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王爷,督促他早日成婚绵延子嗣。 他既然答应了老王妃,就必须得做到! 裴既白见他眼神不安分,不用想也知道他那脑袋里在想什么。 他嘴角勾了下,直接挪开视线。 他目光不由得落在底下的一抹身影上。 大雍一直设有女学,可国子监却从未允许女子就读,此番国子监创办女学是头一遭。 许是因着这个缘由,来参加入学试的少女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 有些紧张浮躁显露表面,有些努力压制却依然看得出紧张,唯有一人,与旁人形成鲜明对比。 她背脊挺直,坐的极稳,微微低着头,神色从容冷静,下笔流畅,没有丝毫停滞。 裴既白眸光微动,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若有所思。 而此时考场内,宋昭宁忽然感觉后颈微凉。 仿佛像是被什么盯上。 她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窗户,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错觉吗? 她犹豫片刻,继续低头提笔作答。 阁楼上,阿七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王爷,我就说这位宋姑娘格外敏锐吧,连考室里的监考官都未发现咱们,偏偏她察觉到了!” “这么敏锐的觉察力,她当真是从小被送到慈云庵吗?” “我怎么觉得,她的觉察力比咱们暗阁里养的女暗卫还要敏锐!” 裴既白看着底下没说话。 宋昭宁……她自是有独特之处,才能让他另眼相看,不是吗? 从巳时到申时一晃而过,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宋昭宁放觉竟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因国子监入学试不可中途休息,是以钟声响起交了考卷,考室内众人都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宋昭宁也起身往外走,然后刚走到门口,却被先前那位湖蓝衣裙的姑娘带着几个贵女拦住了去路。 宋昭宁脚步一顿,抬眸看向眼前拦路的几人。 湖蓝衣裙的贵女唇角噙着一抹冷笑,身后跟着的三四个少女也都面带讥讽。 “宋姑娘考得如何?”蓝裙少女故作关切地问道,眼中却闪着恶意的光,“听说你在慈云庵那种地方长大,怕是连《论语》都没读过吧?” 她四处张望一番,确定无人,才嘲讽地开口,“你说说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我好心助你考的不那么难看,你却主动将小炒交给监考官,宋姑娘这脑子,怕是在庵堂里待傻了吧!” 此话一出,一众贵女都掩嘴轻笑,满是嘲讽。 第60章 闵氏想装病 宋昭宁任凭她们肆意的笑。 她神色淡淡,抬眸扫她们一眼,“还有事吗?没事麻烦让一让。” “你!”李兰茹脸色一僵,完全没想到宋昭宁敢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心中恶念一起,口不择言地骂:“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一个克死父母的灾星,也配来国子监?你最好给我早日滚出国子监,跟你待在一起,我们都嫌晦气!” 其他几个贵女显然是以李兰茹为首,纷纷附和她的话。 宋昭宁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神色平淡至极。 她任凭李兰茹说了半天,只等着她口干舌燥了,才道:“说完了吗?” 李兰茹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翻白眼。 “你——你怎敢无视我!” 话音刚落,不等宋昭宁有何回应,不远处传来国子监师长不悦的声音: “今日考试已经结束,你们还在国子监逗留做什么?!” 李兰茹脸色微变,连忙捂住嘴。 宋昭宁轻描淡写看了她一眼,直接略过她离开了。 李兰茹直翻白眼,险些气晕过去。 “她!她当真一点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她可知我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 其他几个贵女连忙安慰李兰茹。 “李姐姐,你别生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你若看宋昭宁不顺眼,日后在国子监,你有的是机会料理她,何必急于这一时。” 李兰茹闻言,神色才好看起来。 她望着宋昭宁远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嫉妒。 今日是她与宋昭宁第一次见面,两人也素来无冤无仇,可…… 谁让这庵堂来的野丫头竟敢妄图勾引摄政王! 她定要教教宋昭宁,什么叫安分守己! 李兰茹心里在琢磨着什么,宋昭宁丝毫不知,便是她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值得浪费心神。 汀兰和元嬤一直在国子监外等着她,见她出来,两人立即上前。 一个递吃的,一个递水囊。 汀兰:“这一天没吃东西了,姑娘定是饿了吧?” 元嬤:“国子监不允许携带吃食进去,姑娘都瘦了。” 闻言,宋昭宁十分无奈。 她只午膳未用,哪里会瘦了。 汀兰也觉好笑,捂着嘴偷乐,“元嬤,你也太紧张了。” 元嬤怎么可能不紧张。 这些年,她瞧着宋昭宁长大,见她被闵氏嫌弃无视。 最初,她是可怜这个孩子。 但这些年相处下来,她心中早已将姑娘当成自个的女儿。 但这点心思她是半点不敢表露的。 她只是宋府的奶嬤,宋府的下人,不该有这样大不敬的想法。 所以她将这心思深深埋着,不敢叫人窥见。 得知宋昭宁有机会参加国子监入学试,元嬤心里比谁都高兴。 她高兴宋昭宁长成如今这般模样,高兴宋昭宁有机会摆脱闵氏,有机会过的更好。 她今日在国子监外头等着,心里头慌的厉害。 唯恐姑娘考的不好,错失了这一次良机。 但眼下姑娘考完出来,她却又不想问了。 不管姑娘考的如何,她都会护着姑娘,哪怕用这条命。 元嬤“诶呦”了一声,笑道:“看来老奴是老糊涂了。” 汀兰笑作一团。 宋昭宁也忍俊不禁,摇着头道:“元嬤不老,您还年轻着呢。” 几人气氛融洽,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马车内,一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 荣嬷嬷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缩了缩,生怕被闵氏迁怒。 闵氏死死攥着车帘,指节发白。 她看着宋昭宁与下人谈笑的模样,眼中怒火几乎凝成实质。 “这丧门星……”她咬牙切齿,“她每回面对我时便阴阳怪气,连个笑脸都没有!” “我原以为是她不会笑,没想到她对着一个下人却能笑得如此灿烂!” 荣嬷嬷小心翼翼道:“夫人息怒……” “咱们是来想大姑娘示好的,夫人你千万别生气。” 宋巍然动了大怒,将闵氏禁足在擎云院好几日,闵氏好不容易靠着吹枕头风说动宋巍然解了她的禁足,却得知宋承霄这几日一直都在祠堂。 他每日都要罚跪,不得离开祠堂,吃住都在祠堂。 闵氏得知此事,心疼的简直无法呼吸。 祠堂那处阴冷潮湿,她的霄哥儿被关在那儿这么多天,还有人样吗? 她当即想将人带出来,可宋巍然却让护院守在祠堂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闵氏只能去求宋巍然,宋巍然却道:“若昭宁开口求我放了承霄,我才会放。” 闵氏不明白宋巍然究竟是脑子坏了,还是被宋昭宁迷了心智! 他竟然为了宋昭宁,折腾自个的宝贝儿子! 那可是他宋巍然唯一的独苗苗,他怎么舍得的! 闵氏哭闹不断,但宋巍然却好似铁石心肠一般就是不松口,没法子,闵氏只能找宋昭宁。 今日是荣嬷嬷提议。 宋昭宁考试一日,定然十分疲累,若她能及时出现,对宋昭宁嘘寒问暖,她们又有母女情分在,宋昭宁定会心软。 闵氏不情不愿的来了。 但她万万想不到,汀兰和元嬤这两个贱婢竟然赶在她前头! 更可恨的是,宋昭宁对着这两个贱婢笑得如此开怀,却从未给过她这个母亲半分好脸色! 闵氏越想越气,她猛地放下车帘:“走!回府!” 荣嬷嬷连忙劝道:“夫人,咱们不是来求大姑娘的吗?这样回府岂不是白跑一趟……” “求她?”闵氏冷笑一声,“我是她母亲,是她长辈!让我去求她,简直可笑!” 她怒视着荣嬤嬤,“你也是瞎出主意,怎么能让我去求宋昭宁那个丧门星!” 荣嬷嬷没想到自个儿还是被迁怒了,顿时不敢再说话。 马车悄无声息的驶离。 宋昭宁目光淡淡地扫过驶离的马车,眼眸毫无波澜。 她拉着汀兰和元嬤,“走吧,咱们今日去翡宝楼用晚饭。” 汀兰闻言兴高采烈,“到时候给云霓和玉鸾也打包一些带回去!” …… 回宋府的路上,闵氏的脸色在昏暗的车厢内越发显得瘆人。 荣嬷嬷头也不敢抬。 闵氏直勾勾盯着一处,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回府后你便在门口等着,待老爷回府,就告诉我身子不适。” 荣嬷嬷会意,低声道:“夫人是想……” "我是不可能向那丧门星低头的。既如此。只能用旁的法子了。”闵氏抚了抚鬓角,“老爷总不能看着我死吧……” 她没再说下去,但荣嬷嬷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装病博同情,让老爷心软。 回到宋府,闵氏立刻拆了满头珠翠,换了身素净衣裳,躺在床上装起病来。 等到宋尚书下朝回府,就听见擎云院里传来一阵阵哀切的哭声。 第61章 亲生母子 宋巍然刚踏入府门,一早等在荣嬷嬷便上前,结结实实地膝盖砸地,哭喊道: “老爷!夫人从国子监外回来就病倒了,这会儿高热不退,嘴里还念叨着二少爷的名字……” 宋巍然眉头一皱,脚步却不停地往书房走:“请大夫了么?” “请了请了,”荣嬷嬷抹着眼泪跟上,“大夫说是急火攻心,开了方子……可夫人不肯吃药,直喊着要见二少爷……” “见他做什么?宋承霄是大夫?能给她治病?” 荣嬷嬷愣了愣,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 宋巍然脚步停顿,转头看向荣嬷嬷,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还有,我不说让她好好待在擎云院,她又去国子监做什么?” 荣嬷嬷心头一跳,支支吾吾道:“夫人、夫人是想着大姑娘考试辛苦,特意去接……” “她当真有这份慈母心?!”宋巍然冷笑一声,显然不信,“你去告诉她,病了就请大夫,好好在擎云院待着养病,别整这些幺蛾子!” 荣嬷嬷傻了眼,没想到老爷竟连看都不愿去看一眼。 她慌忙追上去:“老爷!夫人她真的病得不轻啊!” 宋巍然头也不回:“她若真病得重,你就拿着我的官令去请太医,我和宋承霄都不是大夫,寻我们没有。” “可、可夫人这是心病……” 荣嬷嬷这话还未说完,宋巍然已经不耐烦地大步离开。 荣嬷嬷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宋巍然往书房方向去了。 而此时擎云院内,闵氏正倚在床头,听着外头动静。 察觉脚步声靠近,她立刻虚弱的躺回床上。 她眯着眼睛偷偷打量来人,见荣嬷嬷垂头丧气地回来,后头不见宋巍然也不见宋承霄,“腾”地一下坐起来。 “怎么回事?老爷和霄哥儿呢?!” 荣嬷嬷小心翼翼,“夫人,老爷说您若是身子不适便请大夫,寻他和二少爷都没用。” 闵氏顿时气的脸色涨红,一把抓起枕边的药碗就朝荣嬷嬷砸了过去:“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药碗“啪”地一声砸在荣嬷嬷脚边,碎瓷片四溅,褐色的药汁溅湿了她的裙角。 荣嬷嬷不敢躲,只能低着头,心里戚戚。 自从大姑娘回府之后,夫人的脾气就愈发的暴躁易怒,难不成大姑娘当真是灾星? 待闵氏情绪稍稳定些,荣嬷嬷才敢开口,“夫人您消消气,老爷多半是猜到您是故意装病,这才没有过来看您。” 闵氏这点还是明白的。 她身子一贯康健,宋巍然最是清楚。 但闵氏还是愤怒。 她原想着装病能让宋巍然心软,将霄哥儿放出来,却没想到还是连面都见不上。 想到还在祠堂受苦的儿子,她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她不能让她的儿子一直被关在祠堂,这几日二房三房已经在明里暗里打探大房的消息。 要是被二房三房的人知道她儿子被关进祠堂了,还不知道会怎么奚落她! 闵氏打定了主意,朝着荣嬷嬷招手。 荣嬷嬷不明所以,谨慎恭敬的凑近,“夫人,您有何事吩咐?”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闵氏从枕下摸出个纸包塞进她手里,“你今夜想办法去祠堂,将这里头的东西加在霄哥儿的茶水里。” 荣嬷嬷心中一惊,险些将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夫人,这、这是什么?” “放心,霄哥儿是我的命根子,我肯定不会害他。” “这药只是会让霄哥儿生场病,老爷便是再狠心,总不能看着亲生儿子病死吧?” 荣嬷嬷手一颤,眼底闪过一抹不敢置信。 她没想到,闵氏竟然连这种法子都想的出来。 那可是她一口一个“宝贝心肝儿”的儿子,竟然也舍得给他下药。 荣嬷嬷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的异色。 她将纸包收起来,恭敬地应下,“是,老奴一定办好。” 另一边,宋昭宁在翡宝楼用完膳,又给云霓、玉鸾二人带了点心。 一行人慢悠悠地回府,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刚进院子,云霓就迎上来低声道:“姑娘,奴婢方才瞧见夫人身边的荣嬷嬷往祠堂那边去了。” 宋昭宁挑眉:“就她一个人?” “就她一个人。”云霓点点头,低声道,“奴婢瞧着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肯定有问题!” 宋昭宁眸光微动。 她抬头,对汀兰道:“汀兰,你跟过去看看。” 汀兰立即应下,转身就出了撷芳院。 宋昭宁这才看向云霓和玉鸾,将带回来的点心递给二人,“我们晚上去了翡宝楼,我记得你们俩喜欢吃甜的,便给你们带了些翡宝楼的招牌点心,拿去慢慢吃。” 云霓和玉鸾错愕地看着递到面前的食盒,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元嬤笑道:“还不赶紧接着,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可提不动了。” 云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双手接过食盒。 她眼眶微红,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这些吃食……当真是给奴婢和妹妹的?” 宋昭宁笑道:“不然咱们这撷芳院还有旁的叫云霓和玉鸾的丫头?” 闻言,云霓和玉鸾眼眶更红,就差直接哭出来了。 宋昭宁可不想看见她们哭,“小厨房烧了热水吗?给我打些水来,我要早些歇息。” 云霓和玉鸾连连点头应声。 …… 夜色渐深,祠堂外一片寂静。 荣嬷嬷带着两个婆子走到祠堂外。 护院果然拦住了她们:“站住!老爷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荣嬷嬷当即笑道:“这位大哥,老爷方才吩咐,说夜里凉,让我们给二少爷送些厚被褥来。” 护院皱眉:“可有老爷的手令?” 荣嬷嬷左右四顾,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悄悄塞过去:“大哥行个方便,我们送了东西就走。” 护院掂了掂手中银子,眉头紧皱,似在犹豫。 “我记得,你是夫人身边的人,为何要说是老爷派你过来的?” 护院的话让荣嬷嬷脸色一僵,她慌忙解释道:“大哥误会了,确实是老爷吩咐的。” 护院冷笑一声,将银子扔回她怀里:“少来这套!老爷早就吩咐过,夫人的人一律不准靠近祠堂!” 他高声喝道,“来人!把这几个婆子拿下!” 第62章 拦路虎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便冲上去将荣嬷嬷三人团团围住。 荣嬷嬷脸色一白,连忙稳住心神解释,“等等!实不相瞒!的确是夫人派我来的。” “几位大哥,你们好好想想。” “老爷如今是罚了二少爷,可二少爷是老爷唯一的儿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老爷事后后悔起来,将怒气都撒到你们头上呢?” 几个侍卫闻言,神色微变。 荣嬷嬷见状连忙又道:“再说了,夫人毕竟是当家主母,这几日老爷虽然与夫人生气,可等气消了,夫妻和好,到时候夫人想起今日是谁拦着不让见二少爷……” 荣嬷嬷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扫视众人,“咱们都是做奴才的,主子性格阴晴不定,咱们就必须得活泛一些,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其余几个护院都有所松动,唯有领头的护院,面无表情上前拽住荣嬷嬷。 “嬷嬷这张嘴还真是厉害。” 荣嬷嬷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手,一紧张,揣在怀里的纸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脸色一变,慌忙要去捡,却被护院死死扣住双手。 “这是什么?”领头的护院弯腰拾起纸包,在月光下仔细端详。 荣嬷嬷浑身发抖:“这、这是……” "带走!"护院看出不对劲,厉声喝道,“将人押去老爷书房!” 躲在暗处的汀兰见状,立即转身往撷芳院跑去。 ...... 宋巍然正在书房批阅公文,忽听外面一阵骚动。 他皱眉抬头,就见护院押着荣嬷嬷进来。 “老爷,这婆子假传您的命令要去祠堂,还带着此物。” 护院将纸包呈上。 宋巍然接过纸包,打开一看,眉头微蹙。 他眉眼阴沉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荣嬷嬷,“这是什么东西?” 荣嬷嬷紧张的直咽口水,“这、这是老奴泡脚用的药粉!老奴年纪大了,这几日腿脚疼的厉害,今日便去外头找大夫开了些泡脚的药粉。” 若在以前,宋巍然是不会怀疑这话的。 但闵氏接二连三的闹幺蛾子,宋巍然已经对她没了几分信任。 宋巍然直接叫来管家,“去找了个大夫过来。” 荣嬷嬷一听这话,脸上血色顿时退了大半。 宋巍然见她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药粉定然是有猫腻。 片刻,管家便带了一个大夫过来,宋巍然让大夫检查药包,大夫仔细检查后脸色微变。 “回宋大人,此药粉若误食会高热不退,严重者甚至会昏迷不醒。虽不致命,但若救治不及时,恐会留下病根。” 大夫的话让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宋巍然面色铁青,手中的茶盏“砰”地砸在荣嬷嬷脚边,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 “是闵氏让你干的?”宋巍然怒极反笑,“好得很!好得很!闵氏竟舍得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药!” 荣嬷嬷浑身发抖,连连磕头:“老爷明鉴!这、这药不是夫人给的……是、是老奴,是老奴擅作主张!” “老爷一直让二少爷在祠堂禁足,老奴不愿意见二少爷一直被困在祠堂,便想下药让二少爷生病,如此老爷一心软定会将二少爷放出来。” “老爷恕罪!都是老奴的错!此事与夫人无关。” 宋巍然眸光冷沉地看着她。 “你倒是个忠仆。” 荣嬷嬷是闵氏的陪嫁丫鬟,在闵氏身边伺候了一辈子,宋巍然不觉得荣嬷嬷会背着闵氏私自动手。 这事只可能是闵氏让她去做的。 宋巍然冷冷一笑,吩咐管家,“去告诉闵氏,让她收拾几件衣裳,明日去城外庄子住上几日。” 荣嬷嬷闻言,脸色瞬间惨白,膝行几步抱住宋巍然的腿:“老爷!真的是老奴自作主张!夫人她完全不知情啊!” 宋巍然一脚将她踹开:“还有她,拖下去,重打十大板!陪夫人一起去庄子!” 宋昭宁准备睡下时,隐约听见府里传来的动静。 刚要唤云霓,便见汀兰推门入内,笑着禀道:“姑娘,夫人派人想给二少爷下药被老爷的人抓了正着,老爷大怒,下令让夫人和她身边的嬷嬷明日就搬到庄子上去住。” 宋昭宁倒是真有些意外。 闵氏竟然舍得给她的宝贝儿子下药。 她这多半是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宋昭宁唇角勾了勾,神色淡淡,“正好,闵氏被送去庄子上,我也不必分心应付她。” 汀兰一脸高兴,“是啊,夫人一直针对姑娘,姑娘一再忍让夫人也没有半分收敛,实在过分!” “希望夫人这回在庄子上多住些时日。” 她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最好是在姑娘离开宋府前不要回来。 为养精蓄锐,这一夜宋昭宁早早睡下,她睡的极好。 次日一早,云嬤和汀兰要送她去国子监,宋昭宁只带了汀兰。 云嬤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走几步便容易累,她也舍不得老人家为她这般折腾。 然而宋昭宁的马车刚要拐入主街,前方突然窜出几个地痞,横七竖八地拦在路中央。 车夫急忙勒马,车厢剧烈一晃。 “姑娘当心!”兰扶住宋昭宁,掀开车帘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只见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不怀好意地围上来,为首的刀疤脸阴阳怪气道:“这位小姐,借点银子花花?” 宋昭宁眸光一冷。 这条去国子监的路平日都有衙役巡逻,今日却偏偏遇上地痞,时机未免太巧。 车夫是汀兰在车行雇佣的,此刻见着这些不好惹的地痞,当下便丢下宋昭宁她们跑了。 汀兰气愤不已,“这人也太过分了!” 宋昭宁倒是平静。 谁都会贪生怕死,这是人之常情,为几个钱丢掉性命,车夫肯定不干。 “汀兰,把匣子里荷包递给我。” 她轻声吩咐,“待会听我指令,我说跑便跑。” 汀兰一脸郑重的点头。 几个汉子狞笑着凑近马车,为首的刀疤脸伸手就要去掀车帘,却在这时,车帘猛地从里掀开。 刀疤脸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阵白雾迎面扑来。 顿时,双眼如同进了辣椒水一般,火辣辣地疼。 刀疤脸疼的打滚,捂着眼睛惨叫起来:“啊——我的眼睛!” 其余几人见状大怒,刚要冲上来,宋昭宁已经拉着汀兰跳下马车,反手又是一把药粉撒出。 几个离得近的不慎沾到药粉,顿时喊的撕心裂肺。 趁着地痞们乱作一团,宋昭宁拽着汀兰就往巷子里跑。 第63章 她被除名了?! ”姑娘,这边!往这边走能最快到国子监!” 为了能多帮自家姑娘做点事,汀兰闲着没事就会打听京城的一切。 这段时候更是好好熟悉了一下京城的道路。 她想着总能派上用场,这不,这么快就派上了! 宋昭宁毫不犹豫,按着汀兰所指的方向跑。 与此同时,国子监外。 “还有半刻钟便不能入考场了。” 李玉茹目光扫向四周,嘴角噙着淡笑,但眼底却闪过一抹阴狠。 “这宋昭宁怎的还没来呢?” 若今日的考试她没有成绩,昨日便是考的再好,也进不了国子监! 宋昭宁昨日害她丢脸,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站在李玉茹身边的几个少女闻言脸上露出同情之色。 她们对李玉茹的性子也颇为了解,当下便明白李玉茹怕是做了什么。 眼瞧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国子监门口的人越来越少,李玉茹嘴角忍不住上扬。 “哎呀,看来咱们那位宋姑娘是赶不上了。”李玉茹轻摇团扇,眉梢间满是喜意,“真是可惜啊,昨日考得再好又如何?今日缺考,照样进不了国子监。” 她身旁的几个少女纷纷附和:“是啊,李姐姐说得对,连考试都赶不上,还谈什么才学?” “哈哈哈!她怕是知道自个考不过,怕丢脸,干脆躲起来了呢。” 李玉茹掩唇轻笑,眼中尽是轻蔑:“宋家这位大小姐啊,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姑罢了,也配和我们同席?” 一个长在庵堂的弃女,怎配成为她的同窗,怎配肖想摄政王!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道身影出现在李玉茹视线内。 这一路疾步跑来,宋昭宁额角沁着细汗,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 李玉茹还未到嘴边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你!你——” 宋昭宁怎么会及时赶来?! 她不是让人在半路截住宋昭宁,拖延时间让宋昭宁迟到吗?! 她可是花了存了三个月的零花钱,那些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李玉茹眼睛都快喷火了。 宋昭宁注意到李玉茹的反应,当下便明白那些地痞为何会出现的如此巧合了。 她嘴角轻轻勾了勾,对汀兰道:“照顾好自己,我先进去了。” 汀兰将笔袋递给她,笑着道:“姑娘一定能考上国子监的!” 宋昭宁点头,略过李玉茹身边时,微微一顿。 抬眸,目光清冷地扫过李玉茹一行人。 “李姑娘还不进去?” “你——”李玉茹死死盯着她,“你不是应该……” 旁边的少女拽了她一下,李玉茹方才未失控的将不该说的话说出口。 宋昭宁唇角微扬,语气淡然:“我能及时赶到国子监,李小姐似乎很失望?” 李玉茹咬牙,眼底闪过一丝恼恨:“宋昭宁,你别得意!就算你赶上了又如何?凭你那点本事,也配进国子监?” “配不配,自有考官定夺。”宋昭宁神色平淡,说完这话便径直走向门口考官。 验明身份后,她进入国子监。 李玉茹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她旁边的几个少女小声道:“李姐姐,考试快开始了,咱们也进去吧?” 李玉茹气得脸色发青,但很快就要考试了,她只能跺了跺脚,昂首往门口走去。 考官将几人拦下,“先验明身份。” 李玉茹眼睛还盯着宋昭宁的背影,恨不得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她不耐烦地掏出身份牌,语气傲慢:“快些!耽误了考试你们担待得起吗?” 监考官眉心蹙了蹙。 但想到这些女子日后可能成为国子监学子,不是他能招惹的,强行将心中不悦压了下来。 他接过李玉茹的身份牌,对着名册核实。 然而,他眉头越蹙越紧。 李玉茹见他一直盯着名册,有些更不耐烦了,“好了没有?!” 核对身份都如此磨磨蹭蹭,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被选进国子监的! 监考官神色凝重地合上名册,抬眼看向李玉茹,语气古怪:“李姑娘,您的名字并不在今日的考生名册上。” “什么?!” 李玉茹顿时猛地瞪大眼睛,一把夺过名册翻看,“不可能!我昨日还来参加了考试,怎么可能没有我的名字?!” 她急切地翻动着纸张,指尖都在发抖。 周围几个少女也凑过来,小声议论: “怎么会这样?李姐姐昨日都在名册上啊。” “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监考官夺过名册,面无表情道:“名册无误。李姑娘若心中有疑惑,可以请家中长辈去礼部打听缘由。” 李玉茹脸色煞白。 她的名字为什么会被划掉了?! 她这两日什么都没做,唯一做过的便是…… 昨日想用小抄陷害宋昭宁。 难道是宋昭宁?!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考场方向,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宋昭宁!一定是她!” 她咬牙切齿地低吼,声音里带着扭曲的恨意。 旁边的少女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敢接话。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道:“李姐姐,会不会是弄错了?宋昭宁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修改考试名册?” 李玉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是啊,宋昭宁不过是个被宋家丢在庵堂的弃女,怎么可能有这种手段? 可若不是她,还能是谁? 她昨日只与宋昭宁起了冲突,难道宋昭宁背后还有人在帮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浑身一颤,脸色更加惨白。 不,不可能! 宋昭宁一个被丢弃在庵堂的弃女,背后能有什么人! 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甘,猛地转身就要往考场里冲:“我要进去问清楚!” 监考官冷着脸拦住她:“李姑娘,考场重地,不得擅闯!” 李玉茹气得浑身发抖:“你敢拦我?!我父亲可是工部侍郎!” 监考官不为所动:“即便是侍郎大人亲至,也得按规矩办事。” 李玉茹被彻底激怒,正要发作,身后却传来一道低沉慵懒的男声—— “怎么回事?” 第64章 宋昭宁和摄政王什么关系 李玉茹猛地回头,在看清背后是何人时,瞬间僵在原地。 “摄、摄政王——” 不远处停着一顶软轿,有风拂过软轿纱帘,隐约显露出里头的人影,正是摄政王裴既白。 李玉茹盯着软轿,四肢紧张的不知该如何摆,眼底带着几分炽热。 竟然是摄政王! 脑海中不由浮现两年前中秋节那晚她无意间看见的情形,李玉茹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摄政王每次出现在人前几乎都是坐着软轿或是戴着面具,京都众说纷纭。 有人说摄政王在边关打仗时伤了面容,形如恶鬼无法见人,所以戴着面具遮丑; 有人说摄政王天人之姿,凡是见过他的都为之倾倒,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摄政王不堪其扰,故而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还有人说,摄政王其实双腿残疾,所以才常年乘坐软轿出行。 原本,李玉茹觉得摄政王多半是面丑又腿瘸方才戴面具坐软轿。 可两年前那个中秋夜,她随父亲入宫赴宴,无意间在御花园假山后远远瞧见摄政王摘下面具的模样。 月光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瞬间击中了她的心。 男人负手立于月下,轮廓如刀削般锋利,眉眼深邃如墨,薄唇微抿,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一层清冷银辉,恍若谪仙临世。 而最让李玉茹忘不了,是他左脸上那一处妖异的印记—— 自眼角蜿蜒至颧骨,形如一朵盛开的血色曼珠沙华,在月光下泛着诡艳的光泽。 那印记不似伤痕,倒像是与生俱来的胎记,为他俊美无俦的容颜平添几分邪肆。 李玉茹当时看得痴了,连呼吸都忘了。 她从未想过,传言中凶神恶煞,丑陋腿瘸的摄政王,面具之下竟是这般惊世容颜! 可还未等她多看几眼,摄政王便似有所觉,凌厉的目光倏地扫来。 她吓得慌忙躲回假山后飞快逃跑。 当日中秋宫宴人很多,去过御花园假山的人亦多如牛毛,她窥探到这不该看见的一幕之事并无旁人知晓。 李玉茹也不敢向任何人提及。 然而自那以后,她便对摄政王念念不忘,开始默默关注着他,暗中收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 只是摄政王身份尊贵,不是她能靠近的,她每次都只能远远看着。 而此刻,她终于再次近距离见到了他! 李玉茹强压下狂跳的心脏,连自己被除名的事都丝毫不在意了,故作娇柔地福身行礼:“臣女李玉茹,拜见王爷。” 裴既白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目光径直落到考官身上。 “怎么回事?” 监考官连忙上前行礼:“回王爷,这位李姑娘不在考试名册上,却执意要闯考场。” “哦?”裴既白这才淡淡扫了李玉茹一眼,“工部侍郎的女儿?” 李玉茹心头生出巨大的欣喜! 摄政王竟然知道她,难道摄政王其实对她也有意? 李玉茹心如擂鼓,一双水眸含情脉脉,“正是,王爷,臣女正是工部侍郎之女李玉茹,臣女……”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裴既白冷声打断: “原来是你。”男人嗓音低沉冰冷,“陷害同窗、品行卑劣,李颂清原来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李玉茹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褪,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王爷!王爷这话是何意?”她又惊又慌,眼眶通红,“王爷,臣女冤枉啊!臣女从未做过……” “昨日考场上,你故意将小炒丢在宋昭宁脚边,真当无人知晓吗?” 李玉茹的话声卡在喉咙里。 她身边的几个少女早就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了。 “将你除名是本王的命令。”裴既白声音淡淡,“本王开设国子监女学,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贵女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 李玉茹浑身发抖,脸上的妆容被泪水晕开,显得格外狼狈。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做的事,摄政王竟然一清二楚! “王爷恕罪!”她慌忙叩首,“臣女只是一时糊涂,求您饶了臣女这一次!” “冷樵。”裴既白丝毫未将她的求饶当回事,“你亲自送李小姐回府。告诉李颂清,他教女无方,罚俸半年。若再有下次……”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这侍郎的位置,也该换人了。” 李玉茹被堵住了嘴带走,几个少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们生怕会被李玉茹牵连。 裴既白冷冷扫她们一眼,“再不进去,就赶不上考试了。” 几个少女一愣,随即手忙脚乱的站起身,匆匆行了一礼后快步走进国子监。 她们步履飞快,活像背后有恶鬼一般。 李玉茹被堵住了嘴发不出声音,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绝望的发出“呜呜呜”声。 她今日在国子监被摄政王训斥“品行卑劣”的话一旦传开,她在京城的名声便是彻底毁了。 入国子监女学成了奢望,就连婚事都会受到影响!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给宋昭宁一个教训而已! …… 考场内,宋昭宁丝毫不知国子监外发生的事。 只在发觉李玉茹没有出现时,微微蹙了下眉。 但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她拿到今日考卷,抛下所有杂念,专注地伏案作答。 少女纤细的手指握着毛笔,在宣纸上落下一行行端正的字迹。 今日的考试十分顺利,三个时辰后答卷结束,宋昭宁方才从徐清荷口中得知李玉茹为何没有来参加考试。 徐清荷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听说她今早被摄政王当场训斥,说她是‘陷害同窗、品行卑劣’之徒!” “王爷还派冷樵大人亲自押送她回府,传令要李侍郎罚俸半年呢!” 徐清荷激动地抓住宋昭宁的手,“让她昨日陷害你,这下好了,遭报应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摄政王当真是明察秋毫,李玉茹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入国子监!” 说着,徐清荷突然压低声音,小声道:“昭宁,摄政王这次如此严惩李玉茹,是不是因为你啊?” 徐清荷朝她眨眨眼,“难道你和摄政王当真有交情?” 真不怪她多想。 她从未听说过摄政王与哪位女子有交集,而宋昭宁,却已经两次得摄政王特殊对待了。 一是惊鸿宴上得了摄政王特赐国子监入学试名额,二便是今日摄政王因李玉茹妄图陷害宋昭宁受到严惩。 宋昭宁闻言,眉头微微蹙了蹙。 她对上徐清荷探究又好奇的目光,笑了笑,道:“没有。” “我与摄政王没有私交,王爷公正严明,深明大义。他开创国子监女学先例定然是对我们女子也有所期望,又岂会容忍李玉茹这般龌蹉手段?” “若让李玉茹一开始便坏了风气,日后这般不正之风助长,便与王爷开创国子监女学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今日王爷严惩李玉茹,是因她刚好成了杀鸡儆猴的“猴”,只有严惩,才能震慑起歪心思的人。” 第65章 靖西王妃的义女 徐清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昭宁你说得对,王爷向来秉公执法,是我多想了。” 宋昭宁浅笑着,“王爷是何等身份,我父亲只是五品的提牢厅主事,我如何会与王爷有私交。” 徐清荷皱了皱眉,摇头否认,“昭宁,你不可妄自菲薄,你虽然出身不高,但你很好。” 宋昭宁眸光微动,眼底多了一抹笑意。 出了李玉茹那桩事,接下来没人敢再动什么歪心思,今日的考试顺利结束。 回府路上,宋昭宁回想了一番这两日的考题,心中大抵有七八分把握。 按照往常,国子监入学试的结果会在五日后公布,宋昭宁只用等着结果出来便是。 她回府后倒头便睡,连晚膳都没吃。 汀兰心疼她没吃晚饭,想要将她叫醒,元嬤拦住她,“姑娘这段时日为了准备国子监入学试日夜不休,每夜都睡不到两个时辰。如今考完,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一顿不吃没关系的。” 汀兰看着床榻上睡熟的少女,眼眶微红。 宋府没人在意姑娘,除了她们撷芳院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姑娘为了准备国子监入学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希望姑娘这次一定要考上,一定要考入国子监,让那些不在意姑娘的人看看,姑娘半点不输男子! 宋昭宁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直到次日午时才悠悠转醒。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觉得浑身舒畅,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姑娘醒了?”汀兰听见动静,连忙端着铜盆进来,“奴婢这就让云霓去准备吃食。” 刚醒来的宋昭宁还有些茫然,眼底雾蒙蒙的,下意识地点头。 汀兰瞧着新鲜,多看了几眼。 宋昭宁醒了会神才去梳洗,待她用完膳,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汀兰皱了下眉,云霓和玉鸾连忙跑出去看。 很快,两人便折回了。 汀兰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云霓道:“奴婢方才打听了一下,说是有贵客上门,老夫人、夫人召集了府上大半的下人去迎。” “似乎是老夫人的侄孙女。” 元嬷沉吟片刻,“老夫人有好几个侄孙女,来的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玉鸾回想了一下,眼睛一亮,“好像是叫姜明姝!” “姜明姝……”元嬤念叨着这个名字,脸上突然带着几分复杂。 宋昭宁见状问道:“元嬤知道她?” 元嬤开口解释,“姑娘有所不知,这位姜姑娘前些年时常会来府上小住。” “但前两年不知走了什么好运道得了靖西王妃看中,被靖西王妃收为义女,自那之后她便住在靖西王府,来府里便来的少了。” “她已经两年未曾来宋府了,不知此番过来是为了什么。” 元嬤眼底藏着一抹担忧。 她没说的是,比起宋昭宁这个正牌的宋家小姐,姜明姝好似更像是是宋家小姐。 这些年姜明姝时常会来宋府,宋老夫人十分喜爱她,就连闵氏,面上也待姜明姝极好。 有些时候,元嬤甚至觉得,姜明姝才是闵氏的亲女儿。 宋昭宁指尖轻轻点在桌面,若有所思。 窗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与欢笑声,显然整个宋府都为这位贵客忙得团团转。 “姑娘要去见见吗?”汀兰小声问道。 元嬷嬷却先一步摇头:“老夫人没来传唤,咱们贸然过去反倒不妥。” 她其实是有私心。 不愿意让姑娘看着自己母亲对旁人的女儿嘘寒问暖,若叫姑娘看见那一幕,姑娘该有多难过。 然而她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丫鬟前来传话,“大姑娘,老夫人让您立刻去正院见客。” 元嬤脸色当即有些不好看。 她看了眼丫鬟,想说什么,却听宋昭宁道:“元嬤。” 这一声让元嬤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宋昭宁对丫鬟道:“我知道了,稍后便过去。” 丫鬟打量了一眼宋昭宁,眼底难掩轻视,语气也带着几分傲慢,”大姑娘还请快些,别让贵客等久了。” 她说完转身便走,没半点对主子的恭敬。 云霓和玉鸾瞪着她的背影,恨不得上去挠她几下! 若不是怕给姑娘惹麻烦,她们定不会让这丫鬟全须全尾走去撷芳院! 宋昭宁将她们的不开心看在眼底,轻笑一声,“别气,气着自个不值当。” 她似乎全然没有因为丫鬟的轻视无礼而生气。 元嬤和汀兰几人见状,也都冷静下来。 元嬤道:“姑娘,你这几日都未休息好,姜姑娘与你年纪相仿,你其实不必过去。” 宋昭宁看向元嬤,她似乎看出了元嬤在担忧什么,轻轻笑了下,“元嬤不必担心,有些事情,我并不在意。” 元嬤闻言忍不住沉默了。 宋昭宁起身整了整衣襟,随手挑了一支白玉簪别在发间,对汀兰道:“走吧,去看看。” …… 宋府正厅。 宋昭宁刚踏入院内,就听见正厅里头传来阵阵笑声。 宋昭宁抬眼望去,便见老夫人身旁坐着一位身着绯色织金襦裙的少女,正亲热地挽着老夫人的手臂说话。 她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 有话声飘进宋昭宁耳中。 “明姝啊,靖西王妃近来身子可好?”宋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满脸慈爱。 姜明姝浅笑盈盈:“义母一切都好,前两日还与我提起姑祖母,打听您身体是否康健呢。” 宋老夫人闻言脸上笑出了褶子,“定是你这丫头时常在靖西王妃面前提起老身,否则靖西王妃怎么可能知道我这么个老太婆。” 姜明姝不依,“不老!姑祖母哪里老了,在明姝心里,姑祖母可好看了。” 一旁的二夫人李氏忍不住插话:“怪不得母亲喜欢明姝这丫头,这小嘴可真甜。” 闵氏瞧着,眼珠子转了转。 她挤开二夫人李氏,伸手亲热地挽住姜明姝的另一只胳膊,“明姝,两年未见,你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伯母这两年一直盼着你多来宋府,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对着姜明姝,闵氏那亲热劲仿佛亲生女儿一般。 汀兰瞧着这一幕,忍不住抬头看向自家姑娘。 自己的亲生母亲待自己冷淡无情,却待旁人的女儿热切殷勤,姑娘一定很难受吧? 然而,宋昭宁神色自若,没有一丝波澜。 第66章 她更像外人 “伯母恕罪。”姜明姝面上带着娇俏笑意,“不是明姝不想来,而是这两年明姝随义母四处游历,实在抽不开身。” 靖西王的封地离京都不远,但靖西王妃喜好游览山河美景,便时常带着姜明姝外出。 闵氏笑容满面,“原是如此,那这次你来一定要在府上多住一些时日,安心住着,千万别觉得不自在,都是一家人。” 汀兰看着闵氏的笑容,心中忍不住替自家姑娘抱不平。 从姑娘回府至今,闵氏从未对姑娘说过这种话,分明姑娘才是她的亲女儿啊! 宋昭宁神色依然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闵氏的话。 她缓步踏入正厅,行走间,裙裾纹丝不动,仪态端庄得如同画中走出的仕女。 原本厅内都在瞧着姜明姝的人目光忍不住投向宋昭宁。 “孙女见过祖母。”宋昭宁福身行礼,声音清泠如泉。 厅内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宋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怎么现在才来?” 姜明姝转过头,好奇的目光在宋昭宁身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这就是昭宁表姐吧?” “我以前每次来府上都见不到表姐,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她这话听着没有丝毫不对,但细品之下,却能品出几分恶意。 明明宋昭宁才是宋家人,姜明姝是外人,可她一个外人来府上,却不见主人,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宋昭宁眸色微深,唇角却扬起一抹浅笑:“表妹若真想见我,怎么不去慈云庵呢?” 姜明姝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脸上的笑意顿了顿。 她很快调整表情,亲热地挽住宋老夫人的手臂:“姑祖母,表姐生得真好看,这通身的气度,倒不像是从小地方来的呢。” 这话明褒暗贬,厅内几位夫人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宋老夫人却仿佛听不出其他意味,拍了拍姜明姝的手,笑容和蔼,“明姝丫头就是会说话。” 说完,转头对宋昭宁道,“明姝难得过来一趟,府上就你住的撷芳院最适合女儿家住,你委屈委屈,暂时将院子空出来让给明姝住。” 闵氏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像是有了底气一般。 “昭宁,你祖母说的对,明姝在靖西王府住惯了,以前每回她来府上也是住在撷芳院,你等下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将院子让给明姝。” 汀兰险些没气的破口大骂。 这一家子还是人吗? 什么叫把院子让出去?哪有客人上门叫主人家把院子让出去的! 她们愿意巴结姜明姝她们自己把院子腾出来啊,凭什么要委屈自家姑娘?! 汀兰气的双眼通红,宋昭宁不动声色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她目光一一扫过正厅内的所有人。 宋老夫人神色严肃,看向她的目光满是严厉; 闵氏对她不屑一顾,偶尔瞥过来的目光还带着几分得意和看好戏的激动; 姜明姝站在宋老夫人身边低垂着眼眸,淡笑不语,一副全凭宋老夫人做主的做派; 而二房、三房的人置身事外,只等着看好戏。 宋家这一大家子,都在等着看她出丑。 宋昭宁唇角微勾,眼底却泛起一丝冷意。 她垂眸掩下其中冷意,缓缓开口:“祖母既已决定,孙女自当遵从。” 众人眼底都闪过一抹错愕。 她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如此屈辱的事,她竟然半点不生气? 闵氏更是既兴奋又遗憾,她想看宋昭宁憋屈的答应,却也想看宋昭宁不听话被宋老夫人训斥。 姜明姝这时才假惺惺地开口,“姑祖母,这是不是不太合适?以前明姝住在撷芳院是因为表姐不在府里,如今表姐回来,撷芳院本就是表姐的院子,明姝怎好鸠占鹊巢。” 宋老夫人皱眉看了她一眼,不高兴道:“什么叫鸠占鹊巢,你又不是外人,你是咱们府上的贵客,从小到大更是没受过委屈,如今来了宋府,姑祖母当然不能委屈了你。” “这院子是你表姐愿意相让的,你安心住着,就当自家一样。” “想住多久都成。” 闵氏连忙笑着附和,“是是是,明姝你就安心住着,不必顾忌昭宁,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二房、三房的人也笑着附和。 她们一群人其乐融融,反倒衬的宋昭宁是外人。 汀兰实在忍不下去,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她们怎么能如此作践自家姑娘?! 汀兰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宋昭宁拉住。 宋昭宁对着她轻轻摇头。 “对了。”闵氏突然问,“明姝,这次你怎的突然独自一人回京了?” 姜明姝笑的含蓄,“明姝这次来,是来参加国子监女学的入学试的。” 二夫人李氏立刻接话:“国子监入学试?入学试昨日不已经结束了吗?” 姜明姝掩唇轻笑:“义母与摄政王有些交情,王爷特许我过两日单独补考。” 众人听了这话,面上都露出羡慕之色。 说得好听是补考,实际上,应该是免试入学吧? 要想让姜明姝入国子监女学,不过是靖西王妃一句话的事,哪像是寻常人,得过五关斩六将的拼了命的往上挤。 二房、三房的夫人更是羡慕嫉妒。 她们也有女儿,但因门第太低,此番国子监开设女学的事她们知道时已经晚了! 这姜明姝和宋昭宁为何都如此好命! 一个有做王妃的义母,直接跨越阶层成了人上人; 一个虽然从小被丢弃在庵堂,但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先是救了嘉懿县主,后又在惊鸿宴上侥幸得了摄政王特赐,得了参加国子监入学试的机会!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好的运气! 这好运怎么就不能给她们的女儿! 尤其是宋昭宁,她一个长在乡下庵堂的弃女能有什么学识,让她去参加国子监考试就是丢宋家的脸! 宋昭宁也半点没有自知之明,不知道将这名额让给她的堂姐堂妹! 二房夫人李氏、三房夫人戴氏心里越想越气,看向宋昭宁的目光越发的不善。 姜明姝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唇角微扬:“对了,表姐是不是也参加了国子监入学试?不知表姐考的如何,有几分把握呢?” 她话音刚落,闵氏便冷冷嗤笑一声,“她?她能有什么把握?不过是出去丢人现眼!” 第67章 让她先高兴高兴 宋昭宁只淡淡扫了闵氏一眼,没有开口说什么。 闵氏见宋昭宁沉默不语,越发得意,嘴角噙着讥讽的笑意,继续道: “昭宁啊,不是母亲说你,你从小在慈云庵长大,能认得几个字就不错了,怎么还敢去国子监丢人现眼?若是考个倒数第一,岂不是让整个宋家都跟着蒙羞?” 她说着,还故作关切地叹了口气:“唉,若是你那些堂姐堂妹们去考,好歹还能争个脸面,可你……唉,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二夫人李氏立刻附和:“是啊,昭宁,你若是真为宋家着想,就该把早早将这名额让出来,给玉姐儿她们去试试。” 三夫人戴氏也阴阳怪气地笑道:“可不是嘛,我们莹姐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是能去国子监,定能考个前三甲回来,光耀门楣呢!” 二夫人李氏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宋千玉、二女儿宋千雪,还有小儿子宋光耀。 三夫人戴氏生了一儿一女,大儿子宋慕青和小女儿宋知莹。 李氏和戴氏都有女儿,都是宋家的女儿,二房、三房的女儿至少得母亲维护。 而宋昭宁,生母仿佛视她为仇敌。 主位上,宋老夫人虽未开口,但眼神里也透着几分不满,显然也觉得宋昭宁不自量力。 姜明姝见状,温柔地劝道:“表姐,伯母们也是为你好,国子监考试可不是儿戏,若真考得太差,传出去对表姐的名声也不好……” 她顿了顿,又轻笑道:“不过,表姐若是实在想去,不如我让义母帮忙,替表姐求个旁听的名额?虽不能正式入学,但好歹能长长见识。” 入学试的成绩还未出来,这些人却认定了宋昭宁考不中。 而姜明姝这话听着像是好意,实则暗讽宋昭宁连正式入学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靠她施舍个旁听的机会。 闵氏却立刻拍手笑道:“还是明姝懂事!昭宁,你瞧瞧,明姝多为你着想?你还不快谢谢她?” 宋昭宁抬眸,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唇角微扬:“母亲和两位婶婶如此关心我,真是让人感动。” 她语气平静,说出口的话却让众人没脸。 “国子监入学试考的是真才实学,不是靠嘴皮子功夫就能通过的。若堂姐堂妹们真有本事,为何不去参加公开选拔,反而要盯着我这个‘乡下丫头’的名额?” 李氏脸色一变:“你——” 戴氏也怒道:“昭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好心劝你,你反倒不识好歹!” 闵氏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尖声道:“宋昭宁!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我们苦口婆心劝你,你竟敢顶嘴?!” 宋昭宁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母亲误会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若堂姐堂妹们真有才学,何须靠我让名额?若她们连公开选拔都不敢参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去了国子监就能考出好成绩?” 她语气轻柔,却字字诛心,噎得众人一时语塞。 姜明姝见状,连忙打圆场:“表姐别生气,伯母们也是关心则乱……” 宋昭宁淡淡瞥她一眼:“表妹倒是热心,不过,我的事就不劳表妹费心了。” 她转向宋老夫人,福身一礼:“祖母若无其他吩咐,孙女先告退了。” 宋老夫人脸色阴沉,对她越发的不喜。 冷哼一声,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 宋昭宁没理会这些,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挺直如竹,丝毫不显狼狈。 待她走远,闵氏才咬牙切齿道:“这个孽障!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李氏见闵氏都毫不顾忌贬低宋昭宁,自然也不顾及什么,“到底是乡下养大的,半点不懂尊卑!” 戴氏也道:“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真以为国子监是她能进的地方?” 姜明姝柔声道:“伯母们别生气了,表姐从小长在庵堂,难免规矩上疏漏些,说不定过段时日就好了。” 闵氏眉头紧皱,“呵,我看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等放榜那日,看她怎么丢人!” 她们都等着看宋昭宁的笑话。 尤其是闵氏,她盼着宋昭宁一定要落榜。 她要让宋昭宁明白,离开了宋家,她宋昭宁什么都不是,宋家不给她的东西,她不该奢望! 另一边,汀兰跟在宋昭宁身后,一出正厅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姑娘,她们欺人太甚!” “不仅抢姑娘你的院子,还讽刺姑娘考不中!” 汀兰原本以为,闵氏先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很过分了,却不想闵氏每每变本加厉的让她震惊。 汀兰实在心疼自家姑娘,语气都带了哽咽,“姑娘你为何要将院子让出来?奴婢就不信,姑娘不愿意让她们还能过来抢,再不济、再不济姑娘也可请老爷做主啊。” 宋昭宁伸手拍拍她的手,“别气。” 她神色平静,“父亲本来就很少插手内宅之事,如今祖母回来了,他更是不会多管的,就算请他做主也没用。” “她们既然惦记上那个院子,若抢不到手定不会罢休,我懒得时常与她们纠缠。” “姜明姝想住,那我便成全她,只是我倒要看看,她能住几日。” 汀兰听出自家姑娘话里有话,显然已经早有打算,顿时眼睛一亮。 “姑娘有什么计划?” 宋昭宁嘴角微扬,在汀兰耳边说了几句话。 汀兰眼眸越来越亮,甚至隐隐带着兴奋和期待。 “姑娘,这法子好!奴婢这就去安排!” 宋昭宁唇角微勾:“去吧,记得做得干净些,别让人抓到把柄。” 汀兰拍拍胸脯,“奴婢做事,姑娘放心!” …… 宋昭宁搬到撷芳院的耳房,而姜明姝如愿住进了撷芳院主屋。 宋老太太还特意挑了两个得力的丫鬟伺候她,搬进去时,撷芳院的一应用具都换成了新的。 姜明姝吩咐丫鬟直接将宋昭宁原先用过的东西都扔了。 主屋好一阵动静,听得汀兰忍不住磨后槽牙。 “这位表姑娘还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人前装的体贴温柔,这一来撷芳院就迫不及待扔姑娘的东西!” 宋昭宁见天色不早,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脱了外衣随口道:“让她先高兴高兴。” 汀兰闻言想起什么,面上的怒色瞬间退去。 “姑娘今夜带着耳堵睡觉吧,别让人扰了你睡觉。” 第68章 撷芳院闹鬼 撷芳院主屋里。 姜明姝让丫鬟卸了妆发,美眸淡淡打量着这间精致华美的闺房。 宋昭宁未回来之前这院子是当作了宋承霄的书房,她来住时,也是住在偏屋。 这回宋老太太和闵氏竟将这主屋都让给她住了。 看来这宋昭宁当真是不讨宋家人喜欢。 姜明姝轻轻勾唇,手指轻轻抚过梳妆台上的雕花铜镜,眼中含着笑意。 这抢来的东西,就是比轻易得来的更让人觉得满足。 她望着镜中自己娇艳的容颜,心情越发愉悦。 “表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沐浴?”丫鬟恭敬地问道。 姜明姝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她不喜沐浴时丫鬟在边上,便打发了她们先出去候着。 姜明姝舒舒服服地泡在撒了花瓣的热水里,闭目养神。 忽然,她感觉有一丝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像是有人轻轻碰了一下她。 姜明姝猛地睁开眼:“谁?!” 候在门口的丫鬟听她突然尖叫,吓得连忙冲进来:“表姑娘,怎么了?!” 屋内,姜明姝惊疑不定地扫视四周。 没有,这屋子里方才除了她,什么都没有。 可她方才分明感觉有人碰了她! 姜明姝低头看向水中,清澈的水面映出她惊疑不定的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事。”她勉强压下心头的疑惑,只当是自己今日太累,出现了幻觉。 丫鬟见她说没事,这才退下。 姜明姝没心思继续泡下去了,她从浴桶起身,拿帕子擦干身子。 可当她换上寝衣,准备就寝时,那股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她总觉得,这屋子里不止她一个人。 床幔无风自动,烛火忽明忽暗,姜明姝攥紧了被角,心跳加速。 “来人!把灯都点上!”她厉声吩咐,声音里藏了几丝颤抖。 丫鬟们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但还是依言多点了几盏灯,屋内顿时亮如白昼。 姜明姝这才稍稍安心。 然而这一夜,姜明姝辗转难眠。 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 次日一整日,姜明姝都神色恹恹,打不起半点精神。 宋老太太只以为她是还未住习惯,关切了几句便未放在心上。 这一晚,姜明姝直接留了一个小丫鬟陪她一块睡。 这回姜明姝睡得很安心,躺上床便睡下了。 然而她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见“咚”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分明很轻,可姜明姝偏偏被吵醒了。 姜明姝皱着眉坐起身,目光紧紧盯着窗户,“谁?” 半晌,无人应答。 她以为是风吹动了树枝,便没在意,继续躺下。 可这一醒,却是睡不着了。 已是半夜三更,周围静的吓人,姜明姝只听见自个的心跳声和丫鬟的呼吸声。 但渐渐的,她惊恐地发现她只听得见她的心跳声,听不见丫鬟的呼吸声了! 就在此时,窗外又有了动静。 “咚、咚、咚——” 敲击声竟变得有节奏起来,像是有人在窗外轻轻叩击。 姜明姝心头一跳,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她死死盯着窗户,厉声呵斥:“谁!谁在外面装神弄鬼?!” 依旧无人应答。 姜明姝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她一咬牙,下床走近,猛地推开窗户。 她倒要看看,谁在装神弄鬼! 然而,她开窗的刹那,似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烛火剧烈摇晃,光影晃动间,她似乎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在窗外一闪而过! “啊——!!” 姜明姝尖叫一声,踉跄后退,狠狠跌在地上。 丫鬟终于被惊醒,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小姐!您怎么了?” 姜明姝脸色惨白,指着窗外,手指发颤,“有、有人……窗外有人!” 丫鬟心中一惊,大着胆子探头查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表姑娘,您是不是看错了?” 姜明姝死死抓着丫鬟的手,眼底满是惊恐,“真的没什么吗?” 丫鬟笑着摇头,“什么都没有,表姑娘。您是不是梦魇了?” 梦魇? 对,一定是梦魇! 姜明姝在心里安慰自己一番,才觉紧绷的神经松懈几分。 她刚松口气,忽听头顶传来一阵“咯咯咯”的轻笑声,像是有人在房梁上低低地笑。 姜明姝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房梁。 她眼睁睁看着房梁上悬挂的一盏琉璃灯突然往下坠! “砰”的一声,琉璃灯掉在地上碎裂,四溅的碎片溅到姜明姝腿上。 那冰冷尖锐的触感让姜明姝彻底崩溃! “鬼、有鬼啊!” 她一把推开丫鬟,顾不得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丫鬟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去。 姜明姝一路惊叫着冲到了宋老夫人的院子,将闵氏和宋巍然都惊醒了。 宋老夫人被她吵醒,披衣起身时,就见姜明姝赤着脚、披头散发地扑进来,一张俏脸惨白如纸: “姑祖母!救我!有鬼!撷芳院闹鬼啊!” 宋老太太心头一跳,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信奉神佛多年,最是忌讳这些鬼神之说。 她厉声斥责呵斥,“明姝你胡说什么?!撷芳院好好的,怎么会闹鬼?” 姜明姝却顾不得宋老太太是不是生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的!窗边有人影,房梁上有笑声,灯盏还自己碎了!姑祖母,明姝害怕……” 宋老太太面色阴晴不定。 紧随姜明姝而来的小丫鬟和闵氏、宋巍然前后脚到了福寿院。 两人到时,宋老太太正在询问小丫鬟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丫鬟看着被吓得失魂落魄都开始说胡话的姜明姝,犹豫着道:“方才确实有一盏琉璃灯掉了下来,可奴婢匆匆看了一眼,是因那绳子似乎被老鼠咬过,承受不住琉璃灯的重量才会坠下……至于其他的,奴婢没瞧见也没听见。” 宋巍然皱着眉打量了一眼姜明姝。 她缩在惠姑怀里瑟瑟发抖,像是受到什么巨大的惊吓。 “怎么回事?” 宋老太太瞧见宋巍然,沉着眉眼道:“明姝说撷芳院闹鬼。” 闵氏一惊,“闹鬼?怎么可能?宋昭宁在那住了一个多月,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闵氏不觉得府上会闹鬼,但府上灾星却是有一个。 第69章 还是让给表姐吧 见闵氏不信,姜明姝突然伸手抓住宋老夫人的衣袖,声音颤抖: “姑祖母,伯母!我真的看见了!有张脸……有张脸贴在窗外!” 她这副模样形若癫狂,丝毫没有了刚来宋府那日的端庄优雅。 宋巍然眉头皱的更紧,目光在姜明姝惨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沉声道:“来人,先去请大夫来。” 宋老夫人看了眼被扯皱的衣袖,有些不悦。 伸手想抽出来。 但姜明姝似乎被她这个动作刺激到了,直接拽住宋老夫人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姑祖母!姑祖母我怕!” 宋老夫人被她抓得生疼,却也被她这副模样惊住了。 惠姑连忙上前,想要掰开姜明姝的手,却发现她的手指像铁钳一般僵硬。 “明姝!松手!”宋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喝道。 姜明姝却恍若未闻,眼底满是惊恐。 眼看着宋老夫人的手都要被剜去一块肉了,宋巍然也顾不上其他,将姜明姝的手指掰开。 姜明姝惊恐地尖叫着,竟是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宋老夫人连忙后退两步,惊魂未定地揉着泛青的手腕。 惠姑赶紧捧来湿帕子为她擦拭,只见老夫人腕上赫然几道血痕。 宋老夫人看了眼昏倒的姜明姝,吩咐丫鬟,“将明姝扶上榻。” 待丫鬟轻手轻脚把姜明姝扶上榻,宋老太太眸光冷沉屋内几人,缓缓道:“看来明姝当真是被吓到了。” “但老身不信有鬼。昭宁住在撷芳院时都好端端的,为何明姝一住进去就闹鬼?” “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惠姑,你马上带着人去撷芳院查,既有人装神弄鬼,肯定便会留下痕迹,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宋府闹事!” 惠姑领命,立即带着几个婆子去了撷芳院。 她直接将撷芳院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离开撷芳院前,惠姑看了眼偏屋紧闭的房门才回福寿堂复命。 “老夫人,老奴仔细查过了,”惠姑擦了擦额角的汗,“窗边没有脚印,房梁上也没有攀爬的痕迹,那盏琉璃灯也确实是被老鼠咬断了绳子,除了表姑娘,没人瞧见有什么脏东西。” “会不会是表姑娘……” 她顿了下,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旁人都没发觉什么不对,偏偏就表姑娘瞧见了脏东西,这怎么看都像是表姑娘的问题。 她话音刚落,宋老太太都还未开口,闵氏便道: “明姝一贯明理懂事,若非当真瞧见了什么,怎么可能吓成这样,我看多半是有人不想将院子让给明姝住故意扮鬼吓唬她!” 宋老夫人闻言眉头紧锁,手中佛珠转得越发快了。 她沉吟片刻,突然开口:“来人,去把昭宁叫来。” 宋巍然看了眼母亲,欲言又止。 但他想到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不多时,宋昭宁披着素白外衫匆匆赶来。 她发丝微乱,似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看见这一屋子里的人半夜聚在一起,似乎还有些茫然。 她行过礼,目光不动神色掠过躺在软榻看起来像是昏迷了的姜明姝,“父亲、祖母,发生何事了?为何你们半夜三更都不睡觉?” 闵氏看着她皱眉,“明姝出事,府上的人都醒了,怎么就你睡的跟死猪一样?” 听到“死猪”这般粗俗的字眼,宋巍然和宋老夫人眼底都闪过一丝不悦。 宋昭宁却好似没有听见闵氏的污言晦语一般,垂眸轻声道:“搬到偏屋住之后女儿睡不好,便找大夫开了安神汤,所以便睡的沉了些。” 闵氏冷哼一声,“那也不能证明什么!说不定你故意做了万全准备!” “母亲。”宋昭宁突然抬眸,一双平静的眼眸注视着闵氏,“母亲可以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吗?” “女儿很想问,女儿到底何处碍了母亲的眼,母亲要这般处处针对女儿?” 她眼底的黯然失落几乎要溢出来,“祖母和父亲如果不信我说的话,可以去撷芳院的小厨房看看,药罐里还有安神汤的残渣未倒掉。” “若祖母和父亲也觉得这一切都是我事先安排,那昭宁无话可说。” 宋老夫人闻言,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惠姑,你去查看一番。” 惠姑领命而去。 这时大夫正好赶到,宋巍然让大夫先瞧瞧姜明姝。 大夫诊脉后皱眉道:“这位脉象紊乱,气血逆行,似乎受了极大惊吓。” “她可是瞧见了什么?” 宋巍然沉吟片刻,道:“劳您开些安神的方子。” 大夫闻言便知是他问的太多了,只道:“行,那老朽给这位姑娘开几副安神的药,只是这位姑娘吓得有些狠了,近些时日恐怕再受不得惊吓。” 宋老太太点头,“嗯,我们会好好照看她。” 大夫写下方子,方子刚写完,正巧惠姑捧着一个药罐进来。 “老夫人,老奴的确在撷芳院的小厨房寻到一个药罐,只是不知里头是不是安神汤的药渣。” 宋老夫人看向大夫,客气道:“劳烦瞧一眼。” 大夫也不再多问,接过药罐仔细查看,又闻了闻药渣的气味,点头道:“确是安神汤的方子,药渣尚有余温,应是两个时辰前熬制的。” 宋老夫人闻言看向宋昭宁。 许是从睡梦中被叫醒,少女白皙面上难掩倦色,她身形有些单薄,孤身站在那儿,仿佛被所有人抛弃一般。 宋老夫人心中一时有些复杂。 她正打算说什么,闵氏却突然叫嚷,“就算真是安神汤,也不能证明她没做手脚故意吓唬明姝!” “你就是记恨明姝抢了你的院子,故意吓唬她!” “够了!” 宋巍然突然厉声喝道,“昭宁已经拿出证据,你给我闭嘴!”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姜明姝才是你亲女儿!” 他都忍不住怀疑宋昭宁不是闵氏的亲女儿了。 若说闵氏讨厌宋昭宁是因为她的女儿身,可姜明姝同样是女子,闵氏为何又能对姜明姝如此 闵氏被当众训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正要辩解,软榻上的姜明姝悠悠醒来。 她脸色依旧苍白,眼底还余着惊恐,但她显然已经回魂,不似先前那般惊惧到失去理智。 她被丫鬟搀扶着坐起身,目光扫过宋昭宁,最后落在宋老太太身上,哽咽着道: “姑祖母,明姝还是将院子让给表姐吧……” 第70章 区别对待 她声音微弱,带着几分委屈和恐惧,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姑祖母,明姝还是不继续住在那里了……” 她这副模样,格外惹人心疼。 宋老夫人见她如此,心中虽仍有疑虑,但到底更心疼这个远道而来的侄孙女,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既然你害怕,明日便搬出撷芳院吧,东厢房还空了处院子,虽然小了些,但离老身近。” 闵氏闻言,立刻道:“东厢房的院子哪有撷芳院宽敞?明姝是客人,怎么能委屈她?” 姜明姝垂眸,指尖微微收紧。 片刻后笑着道:“明姝不觉得委屈,姑祖母一直潜心礼佛,那些脏东西肯定不敢靠近姑祖母,那院子最合适。” 宋老夫人见她如此懂事,心中更添几分怜惜,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那明日就搬过来吧,也省得你夜里害怕。” 闵氏见老夫人心意已决,虽仍不甘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勉强笑道:“那也好,明姝住得离擎云院近些,我也能多照看她。”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眼里只看见姜明姝, 宋巍然看着这一幕,目光不由得落在宋昭宁身上。 只见宋昭宁安静地站在一旁,低垂着眼睫。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绞着帕子,既不插话,也不争辩,仿佛她才是宋家的外人。 宋巍然心头突然一窒。 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女儿不知何时竟瘦了许多。 素白的衣裙罩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烛光映照下,她的侧脸几乎透明,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昭宁。”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宋昭宁缓缓抬眸,眼中平静无波:“父亲有何吩咐?” 宋巍然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最近睡得可好?” 这话问得突兀,闵氏与宋老夫人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宋昭宁还未开口,闵氏便道:“她能睡得不好吗?她命硬得很,就算撷芳院里有脏东西,也吓不住她。” 宋巍然闻言脸色一沉,他转眸看着闵氏,眼底满是警告,“够了!” 闵氏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讪讪地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但她脸上并不服气。 她就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 宋昭宁本就是个灾星,她和那吓人的鬼还不知谁更脏呢。 宋昭宁依旧安静地站着,仿佛丝毫不在意闵氏的话。 姜明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扶着额头轻咳两声,虚弱地道:“姑祖母,明姝头好晕……” 宋老夫人瞧见她脸上疲色,立即赶人,“行了,今夜的事儿就到这儿吧,你们也都回去休息。” “明姝今夜暂时就住在我这儿。” …… 出了福寿院,宋昭宁抬头便瞧见一直等着她的汀兰。 汀兰看见她,急忙上前。 紧张的将她细细打量一番,见她好好的,才松了口气。 她瞧见宋昭宁眼底青色,心疼不已,“明明姑娘才是正经的宋家小姐,夫人和老夫人却都只对着表姑娘嘘寒问暖……” 宋昭宁神色淡淡,“无所谓。” 她早已不在意宋家人对她的态度。 她越是这般风轻云淡,汀兰心里就越难受。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虽然姑娘嘴上没说,但汀兰知道刚回宋府那时姑娘对宋家人还是抱着一丝期待的。 但闵氏与她见面不识,而后又一口一个灾星,彻底伤了姑娘的心。 她原本以为,闵氏是讨厌女儿家,可闵氏又对姜明姝如此偏爱…… 如此,闵氏当真是单纯厌恶自家姑娘。 汀兰想不明白,这世间怎么当真会有母亲如此憎恨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 …… 从撷芳院搬离之后,姜明姝住进了离福寿院、擎云院都不远的凝香院。 这处院落虽不如撷芳院宽敞,却胜在位置优越,往来各处都十分方便。 因着宋老夫人和闵氏都极其照顾她,府上的下人们也是见风使舵的,什么都会先往姜明姝的住处送。 不知情的,都要以为姜明姝才是府上的大小姐。 姜明姝站在凝香院的廊下,满意地打量着四周。 丫鬟们正忙着将她的箱笼搬进屋内,几个婆子则在收拾庭院。 “表姑娘,老夫人命人送来了新制的锦被。”惠姑领着两个小丫鬟走来,脸上堆着笑,“老夫人说,这料子最是柔软,夜里睡着最是舒服。” 姜明姝笑着福身:“多谢姑祖母挂念,明姝这就去谢恩。” 惠姑摆手:“老夫人说了,表姑娘受了惊吓,先好生歇着,不必急着过去。” 正说着,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闵氏带着几个丫鬟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明姝,来看看伯母给你带了什么。“闵氏笑着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赤金头面,“伯母瞧你这次过来带的行李不多,日后你进了国子监女学读书定然少不了和同窗来往,没点好看的首饰可不行。” “这一套头面是最近京城最时兴的样式,你戴着必定好看。” 姜明姝惊喜地接过:“伯母对明姝太好了!可……这么贵重的礼物明姝怎好收下……” “傻孩子,跟伯母客气什么。”闵氏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你初来乍到,伯母自然要多照顾些。” 闵氏又说了些话,姜明姝才将头面收下。 两人亲亲热热的闲聊着,闵氏道:“对了,明姝,你来府上这么些天还未见过你霄弟吧?” 姜明姝闻言立即道:“我一早就问了姑祖母,姑祖母说霄弟这几日正好住在学堂,要过几日才能回家。” “明姝一直惦记着霄弟,还特意给他带了礼物。” 闵氏一听这话脸上都快笑出褶子了。 “好好好,伯母就知道你俩感情好。”闵氏笑得合不拢嘴,“霄哥儿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会高兴极了。” 闵氏笑容满面,心里笑得更开心。 若她的霄哥儿和姜明姝处好了关系,还怕日后没机会进国子监吗? 她想起什么,又问:“明姝,你昨儿个去考完了试,心中有几分把握呀?” 姜明姝眼底难掩势在必得,“也是明姝运道好,这回遇着的考题都是夫子教过的,若无意外,应当考的不错。” 闵氏眼睛更亮了,“明姝这般优秀,这头名肯定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