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庵堂弃女杀回京后,全员火葬场》
第29章 怎么是她?!
宋承霄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尴尬:“不、不是苏兄写的?那……”
周围原本喧闹的人群也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猜测这诗究竟出自何人之手。
宋承霄低着头,却只觉得有无数道奚落、嘲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似乎是在嘲笑他拍马屁都拍错了地儿。
宋承霄难堪至极。
心中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怨恨。
都怪宋昭宁!
自从他回府,他就没有遇见过一件舒心顺利的事。
先是书房被抢走,而后是父母的关注,如今,她还害得他在惊鸿宴上丢脸!
今日惊鸿宴结束,他拍错马屁的事定然会传的到处都是,日后谁还愿意与他交好?
灾星!宋昭宁这个灾星!
他猛地抬头,一双还未完全长开的眼眸里布满阴冷。
他死死盯着宋昭宁,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宋昭宁却只是淡淡地回望他,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她竟然还敢笑?
宋承霄的怒火几乎要烧穿理智,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
徐清荷注意到宋承霄的目光,她忍不住蹙眉,在宋昭宁耳边轻声道:“昭宁,你这个弟弟看你的眼神……”
像是要杀了她一般。
剩下的话她不大好意思直白的说出口。
宋昭宁神色未变,淡淡补上她未说完的话,“他看起来像是想杀了我一样对吗?”
徐清荷微愣,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她已经知晓,宋昭宁与宋承霄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虽说深宅大院里兄弟姐妹面和心不和的事情多的是,可那也大多是因嫡庶之别,同父异母。
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绝对不可能如此仇视。
方才惊鸿宴上,宋承霄已经数次为难宋昭宁,处处针对,丝毫没有将她这个长姐放在眼里。
有这样的胞弟,当真是倒霉。
徐清荷心里叹了口气,安慰宋昭宁,“昭宁,你也别伤心,你弟弟年纪还小,或许只是不懂事,等他年纪长些,定然会明白事理的。”
伤心?
宋昭宁唇边漾开一抹笑意。
若宋承霄只这般针对她,她便伤心难过,那这九年里,她应该已经伤心欲绝,死过无数回了。
宋昭宁轻轻拍了拍徐清荷的手背,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不必担心,我不在意。”
徐清荷越发心疼她了。
虽然两人认识只有短短一两个时辰,但徐清荷已经将宋昭宁引为知己了。
此时,嘉懿县主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
“按照惯例,接下来我将公布前三名诗文的由何人所作。”她环视一周,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嘴角噙着一抹笑容:“第三名,《春江夜咏》,作者——徐三姑娘,徐清荷。”
话音落下,周围人的目光都投向徐清荷。
一下子成为宴上焦点,徐清荷脸颊泛起红晕,却依然不疾不徐福了福身。
落落大方道:“诸位比清荷更有才学,今日的诗只是侥幸得了诸位喜爱,实在惭愧。”
见她如此谦虚,原本一些不满之人也掩下面上的不服气。
不管他们心里是如何想的,至少嘴上叠声说着恭喜。
徐清荷几乎被淹没在一片恭喜声中。
她红着脸,抿了抿唇瞧向宋昭宁,“昭宁,《春江夜咏》是我所作,你当真喜欢我的诗?”
她被夸得有些飘飘然,未免自个儿太得意,她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昭宁先前时不时就猜到《春江夜咏》是她所作,所以才将云心鉴投给了她?
宋昭宁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唇角微扬,“喜欢。”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诗才投下云心鉴,只不过投了之后瞧见你的神色,才猜到《春江夜咏》是你所作。”
徐清荷顿时更开心了。
待宴上众人安静下来,嘉懿县主方才继续宣布:“第二名,《春水生》,作者—苏举子,苏砚。”
前三之中一定会有苏砚是众人意料之内的事,但叫众人震惊的是,这一名当真不是苏砚。
那这一名是谁?
莫不是今日这宴上还有藏的更深的人?
众人都暗自猜测着到底是谁夺了魁首,他们心中一一猜过数位才子佳人,却无一人往宋昭宁身上瞧。
虽然他们并未如同宋承霄那般直接嘲讽宋昭宁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但在他们心中,也觉得宋昭宁此番能被邀请来参加惊鸿宴,全然是因为她对嘉懿县主有救命之恩。
嘉懿县主给她这个见世面长见识的机会,只是为了还她救命之恩罢了。
便是徐清荷,也未往宋昭宁身上猜。
她好奇的看着四周,心中思索着魁首最有可能是谁。
宴上众人都各有心思,忙着暗中猜测,只有宋昭宁,面上淡淡,一片沉静。
嘉懿县主看过来时,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她眸光微沉,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一开始,准备惊鸿宴请帖时,她压根没有想到宋昭宁。
却是在书桌上写下邀请名单,无意间瞧见案上新换的砚台时,她突然想到宋昭宁。
她想起宋昭宁只要了她一块砚台,想起宋昭宁似乎说过颇爱看书。
她方才让人在邀请名单上添了宋昭宁。
嘉懿县主并不觉得一个长在庵堂的弃女能在一众京都才子佳人中露脸,可结果却让她大为震惊。
“昭宁。”徐清荷突然扯了扯宋昭宁的衣袖,紧张的小声道,“县主怎么好像在看你?”
宋昭宁一早便注意到了嘉懿县主的目光,她只当作不知。
这会儿徐清荷都开口了,她再装作不知道便不合适了。
她抬眸,对上嘉懿县主威严肃穆的目光,面上露出一个谦逊乖巧的笑意。
嘉懿县主目光顿了顿。
她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县主,二、三名都已经揭晓,这头名到底是谁呢?!”
宴上众人已经急不可待。
嘉懿县主抬手,众人一瞬安静。
“此次惊鸿宴魁首——《临江游》,作者——”
“是宋姑娘,宋昭宁。”
宋昭宁这三个字落下,园中瞬间鸦雀无声。
这个名字对大多数人来说原本是完全陌生的。
只是前几日,嘉懿县主被人所救,宋昭宁之名他们方才听说过。
大多数人听说过这个名字,但几乎没人见过她。
此刻,所有人都四下张望,想看看这个宋昭宁到底是何许人也。
前不久方才救了嘉懿县主,如今竟然夺得惊鸿宴魁首!
宋承霄错愕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满眼的不敢置信,“不……这不可能!”
第30章 自证清白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在寂静的园中显得格外刺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转向他,又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宋昭宁身上。
宋昭宁端坐在席间,神色平静,仿佛方才宣布的名字与她无关。
她身边的徐清荷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宋昭宁的手腕,“昭宁!真的是你?!”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满是惊喜。
宋昭宁轻轻点头,唇边泛起一丝浅笑,“侥幸罢了。”
“不可能!”宋承霄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她从小在庵堂长大,连先生都没请过,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诗?一定是弄错了!”
他的声音尖锐,带着几分歇斯底里。
园中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皱眉,有人窃窃私语。
嘉懿县主眸光一冷,沉声道:“宋公子,你这是在质疑本县主的评判?”
宋承霄浑身一颤,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
他慌忙拱手,“县主恕罪,学生没有质疑县主的意思,只是……”
他看向宋昭宁,眼底的厌恶嫉妒几乎满溢,“只是县主不知,宋昭宁她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才学!”
“她从小被丢在乡下庵堂,连正经的笔墨纸砚都没见过几回,怎么可能写出《临江游》这样的诗作?她定然是抄袭了前人诗作!”
宋承霄的话音刚落,园中顿时一片哗然。
有人低声议论:“宋小公子这话倒也有理,一个乡下长大的姑娘,怎会突然有如此才情?”
也有人反驳:“可惊鸿宴向来公正,若真是抄袭,县主岂会看不出来?”
嘉懿县主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她道:“惊鸿宴历来公正,所有诗文经由诸位投票之后还会请几位国子监大儒一同评阅,绝不会出现错漏。”
“本县主既然定下作下《临江游》之人为第一,便证明此诗并无任何问题。”
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承霄,声音威严:
“宋二,你可知污蔑魁首、扰乱惊鸿宴,该当何罪?”
宋承霄被她的气势所慑,额头渗出冷汗,但仍咬牙坚持:“学生并非污蔑,只是……只是此事太过蹊跷,恳请县主明察!”
他此话一出,一些心觉竟然被一个姑娘家压过风头的人也纷纷帮腔。
“县主,我等并非质疑惊鸿宴不公,只是如今我等心中存疑,还请县主为我等解惑。”
“是啊是啊,我等便是输,也想输的心服口服。”
……
此起彼伏的声音越来越大,嘉懿县主眸色沉沉。
她转头看向宋昭宁。
便见她神色平静,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惊鸿宴上并非那样发生过这种事。
但以往那些被质疑抄袭、寻人代笔的人都是迫不及待的证明自己的清白,生怕沾上抄袭、请人代笔的污名。
但眼前这个少女,自始至终都沉着冷静,仿佛被质疑抄袭的人不是她。
嘉懿县主缓缓眯了眯眼眸,开口:“宋昭宁,有人怀疑你诗文有问题,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宋昭宁唇角轻扬,带出一抹淡笑。
她目光扫视周围一圈,最后落在宋承霄身上。
“你说我抄袭前人,可有证据?”
宋承霄对上她清冷的目光,心中不由得一怵。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害怕宋昭宁后,越发的恼怒。
“古往今来成千上万的诗作,大部分都因为保存不当成了孤本。你敢抄袭,自然是因为知晓我们找不到你抄袭的孤本!”
“难不成你还让我们因你抄袭的卑劣行径去寻那些孤本?”
她算什么东西?
一个从小被丢弃在庵堂的灾星,哪有资格压他一头?
闵氏从小到大便告诉他,他才是宋家的未来,他才是宋家最有才学的小辈。
他日后是要做官,是要封侯拜相的,宋家所有人都要给他当垫脚石。
所以宋昭宁区区一个垫脚石,她凭什么敢压过他的风头?!
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宋昭宁没有接话。
宋承霄盯着她,满是怒火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你无话可说了吧?”
“既然没什么本事就别出来丢人现眼,有你这样一个姐姐,当真是丢我的脸面!”
他说完这句,看向周围众人,一脸歉意的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我这个姐姐从小在庵堂长大,自从前段时间回府之后便用尽心思想要吸引旁人的注意,她今日抄袭作弊,想必也是为了在惊鸿宴上大出风头。”
“我心中不耻姐姐这般行为,这才站出来揭穿她。”
徐清荷听了这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气得想要冲过去给他一个耳光!
她不是傻子。
惊鸿宴上,宋承霄一直都在针对昭宁,如今竟然还敢说这般冠冕堂皇的话,他当真是不要脸!
徐清荷咬牙,低声在宋昭宁耳边说:“我今日总算知道什么叫人至贱则无敌了!”
宋昭宁唇角微扬。
这话说的在理。
就在这时,一直静立一旁的苏砚突然缓步上前。
他朝着嘉懿县主拱手,“县主,既然诸位怀疑宋姑娘诗文有问题,不如由县主出题,让宋姑娘当场再作一首如何?”
宋承霄没想到还会有人出面帮宋昭宁说话,险些没气晕过去。
他铁青着一张脸,看向苏砚,“苏举子,她既然抄袭,定然是做了可能会被人发现的准备。若她提前背下好些诗文,就是为了应付旁人质疑呢?”
苏砚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不喜。
面上依然带着温和笑意,“宋小公子此言也有理。”
宋承霄心中一喜,他正要开口,却又听苏砚道:
“不过我相信宋姑娘。”
“宋姑娘能作出《临江游》这样的诗文,定然是有真才实学。”
“可否请县主出一道偏僻的题,让宋姑娘在半柱香之内作出一首诗文?”
不等宋承霄开口说什么,苏砚已经堵住了他的话头。
“若县主随意出一道偏僻诗题,宋姑娘都在半柱香的时间内作出佳作,便是她提前记下古籍孤本,也证明宋姑娘有大才。”
惊鸿宴的题还有可能外泄,但嘉懿县主临时出的题,那便绝无可能有谁提前猜得到。
在被人质疑,时间不足,诸多不利于作诗的情况下,若宋昭宁还能作出佳作,谁还会质疑她抄袭?
嘉懿县主微微颔首:“可。”
她目光扫过园中众人,最后落在宋昭宁身上:“宋昭宁,你可以此自证?”
宋昭宁起身,神色从容。
她向嘉懿县主行了一礼:“县主之命,昭宁不敢推辞。”
“好!”就冲她这份处变不惊的气度,嘉懿县主也高看她一眼。
她思索片刻,道:“那便以“烛”为题。”
第31章 摄政王来了?
嘉懿县主的声音落下,园中安静了一瞬。
烛?
这题目看似简单,实则极难出彩。
烛火寻常,古往今来咏烛的诗句不少,但能写出新意的却寥寥无几。
宋承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这样偏门的题目,宋昭宁就算背过几首古诗,也未必能派上用场!
侍女很快点上半柱香,青烟袅袅升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宋昭宁身上。
只见她缓步走到案后,垂眸沉思,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园中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只片刻,她抬眸,眼中似有星光闪烁。
她执笔,毫无停滞的在宣纸上书写起来。
众人无不吃惊。
他们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这才十息,她就写出新诗了?”
“才思敏捷,实在是才思敏捷!”
“如此速度,她莫不是当真提前背了什么古籍孤本?”
“是不是抄袭,待她写完便知道了。”
一旁,宋承霄死死盯着宋昭宁,心中不断诅咒她写不出来。
然而,从落笔开始,宋昭宁的动作便没有丝毫的滞涩。
反而如行云流水,从容不迫。
众人瞧着,似乎都能感受到她那份淡然,原本躁动的心也不自觉的平静许多。
宋承霄察觉到周围人神色的变化,一股难言的嫉恨从心底生出。
宋昭宁这个灾星,果然一回来就将他想要的东西都夺走了!
后片刻,宋昭宁搁下笔。
“写好了?!她竟然这么快就写好了?!”
“这时间才过了不到三分之一,她竟写的如此之快!”
“等等!她还想做什么?”
众人原以为她写完便会将诗作呈上,不想却见宋昭宁思索片刻后再次拿起笔。
众人离得不近不远,只能瞧见宋昭宁在纸上书写,却瞧不清她到底写了什么。
“她多半是在修改方才写的诗。”
“这宋家姑娘从小在庵堂长大,就算天赋异禀,但到底没有名师指点,再聪慧,也不可能出口成章。”
宋承霄见状,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立刻高声说道:
“诸位看到了吗?她分明是在临时修改!若真有才学,何须这般反复斟酌?这分明就是心虚!”
嘉懿县主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却见宋昭宁已搁下笔,将宣纸双手呈上。
“请县主过目。”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丝毫没有被宋承霄的言语影响。
嘉懿县主看了她片刻,对侍女抬手,“呈上来。”
侍女接过宣纸,恭敬地呈给嘉懿县主。
嘉懿县主展开一看,眼中顿时闪过惊艳之色。
只见纸上两首诗并列而书,墨迹未干,字迹清秀挺拔,如行云流水。
第一首:
“烛影摇红夜未央,
孤光一点照书堂。
宁为玉碎明心志,
不教浮尘蔽月光。”
第二首:
“烛泪无声滴夜寒,
照人肝胆两相看。
纵然身化灰烬去,
也要留得寸心丹。”
嘉懿县主读完,眼里流露出赞赏之意。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宋昭宁:“本县主只让你作一首,你为何又添一首?”
宋昭宁从容回道:“回县主,昭宁写完第一首后,忽觉意犹未尽,便又作了一首。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县主见谅。”
园中众人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半柱香时间,连作两首佳作?
这已经不是才思敏捷可以形容的了!
苏砚快步上前,向嘉懿县主拱手道:“县主,可否让在下一观?”
嘉懿县主将宣纸递给他。
苏砚细细品读后,眼中异彩连连,几乎是欣喜的看着宋昭宁!
“宋姑娘这两首诗,一首清雅高洁,一首慷慨激昂,皆是以烛喻人,却写出了截然不同的意境。这等才情,实在令人叹服!”
众人有些心急,连忙催促苏砚宣读诗文。
苏砚含笑点头,抑扬顿挫将诗文大声宣读出来。
两首诗读完,众人大为震惊,宋承霄的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
徐清荷冷哼一声,睨他一眼,“宋小公子,现在你可服气了?”
苏砚也看向宋承霄,语气微冷,“宋小公子,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宋承霄自然不服,他绝对不相信宋昭宁写得出如此精彩的诗文!
他道:“旁人作诗哪有这么快,这么短的时间她更是作了两首,便是天才也没有如此敏捷的才思,她一定是抄袭的古籍孤本!”
嘉懿县主面色骤然一沉,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发出“砰”的一声脆响。
宋承霄面色一白,被吓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嘉懿县主冷哼一声:“宋二,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宋承霄被这声呵斥惊得浑身一颤,却仍梗着脖子道:“县主明察!学生只是实话实说!”
“宋昭宁绝对不可能有这等才思!”
若说先前众人还信宋承霄那番冠冕堂皇的说辞,这会儿都已经品过味来。
他哪里是不耻宋昭宁“抄袭”,这分明是故意为难她!
一时间,众人心里都各有想法。
因着宋昭宁救了嘉懿县主一事,这宴上也有不少人特意去打听了一下宋家。
在此之前,旁人都以为宋家只有一个儿子,根本不知宋昭宁的存在。
众人都咂摸出端倪来。
这宋昭宁,在宋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按照惊鸿宴的规则,若有人质疑魁首,就必须查证,直到没有任何异议。
嘉懿县主看着宋承霄,脸色难看。
宋承霄心中明白他不该再闹下去,可纵使理智上明白,却不甘心。
若真让宋昭宁成了魁首,今日之后她必然会在京都扬名,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弃女摇身一变成为才女。
届时,他就会被她压上一头。
宋承霄咬牙,避开嘉懿县主沉冷的目光,高声道:“学生还是不信宋昭宁能写出如此佳作,请县主明察!”
嘉懿县主没有开口。
众人也没有说话,眼神各异的打量着这宋家姐弟。
就在这时,安静的园内响起一阵甲胄摩挲声。
众人闻言抬头,只见一名穿着银铠的禁军大步行来,在嘉懿公主面前站定。
他跪下行礼,声音洪亮:“下官叩见县主。”
嘉懿县主有些诧异,“冷樵,你怎会在此?”
徐清荷担心宋昭宁不认得此人,贴心的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昭宁,冷樵是摄政王身边的亲卫统领,平日里有他在的地方摄政王必然也在……”
她顿了下,声音压的更低,“这么说来,摄政王竟然也来了惊鸿宴?!”
那边,冷樵向嘉懿县主回话,“回县主,惊鸿宴上发生的事王爷已经知晓。”
“王爷说,既有人对魁首提出质疑,自然该严查。”
“不管是为还宋姑娘清名,还是给宋公子一个交代。”
“王爷已经请来国子监祭酒王颂仪王大人,还请县主稍候。”
第32章 臭名远扬
此话一出,众人面上都多了兴奋之色。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些还未进入国子监的年轻少年人,国子监是最高学府,宴上之人无一不期盼自己能入国子监。
而国子监内,最有学问之人,要数国子监祭酒王颂仪!
嘉懿县主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微微颔首:“既是摄政王的意思,本县主自当遵从。”
她顿了下,“摄政王也来了?”
冷樵垂首恭敬道:“王爷今日路过栖霞院,得知县主在此举办惊鸿宴,便说进来瞧一眼。”
园中众人听闻摄政王亲临,顿时一片哗然。
十年前先帝重病驾崩,当时先帝唯一的皇子尚在襁褓之中。
而当时年仅十五岁的裴既白从边境得胜归来,手握重兵。
裴既白与先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手握重兵,便是有意那个位置,朝中众臣定然也不敢有意见。
所有人都以为裴既白会称帝,却不想他竟然扶持幼弟登基,自个儿做了摄政王。
众人皆知摄政王权倾朝野、手段凌厉,但摄政王甚少出现在人前,所以没几人见过摄政王真容。
徐清荷有些兴奋地拽着宋昭宁的手,“昭宁,你说我们今日能不能见到摄政王?!”
“这些年京都只闻他的传说,但我却从没有亲眼见过摄政王。”
徐清荷也曾经跟随父亲进宫参加过几次宫宴,只可惜她父亲官职不高,每次宫宴时她都坐在最外头,压根看不清内殿的情形。
宋昭宁眸光微动,问道:“传闻?什么传闻?”
徐清荷知她回京不久,对京都还不太熟悉也不觉得奇怪。
低声同她解释,“摄政王鲜少出现在人前,便是出现在人前时也戴着一张面具,所以很少有人见过摄政王真容,可京中有传闻,摄政王面具下那张脸似仙似魅,乃人间绝色。”
说到此处,徐清荷脸颊微红。
对上宋昭宁揶揄的神色,她小声嘀咕:“这美人谁不爱,摄政王越是这般神秘,我们便对他越是好奇。”
“原来如此。”宋昭宁轻轻点头。
回京前她打听过京中局势,但这种传闻却并未关注过。
嘉懿县主目光在周围激动的年轻人身上扫过,“王爷现在何处?可否来此?”
冷樵道:“王爷说今日惊鸿宴的主角是诸位才子佳人,宴上又有县主坐镇,王爷便不亲自过来了。”
此话一出,周围年轻人脸上有肉眼可见的失落。
唯有宋承霄狠狠松了口气。
他忍不住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以宋家的家世地位他是不可能接触到摄政王这般人物的。
但饶是如此,宋承霄也没少听过摄政王的事迹。
他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摄政王手段凌厉狠辣,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意气之争,竟会惊动那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
此时此刻,宋承霄心里生出了一丝懊悔。
他不该在宴上闹事的,如今他该怎么收场?
然而不等他想出什么法子,众人视线中出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从廊道尽头缓步而来,他虽上了年纪,但身姿挺拔,步履稳沉。
正是国子监祭酒王颂仪。
待王颂仪走近,宴上的年轻人齐齐躬身行礼,“学生见过王祭酒!”
国子监是大雍最高学府,国子监祭酒更是天下学子之师,天下学子在他面前都该自称“学生”。
如今这位王祭酒已经在国子监任职四十年,他的学生无数。
朝中臣子、官学师长、地方官员,这些人有一大半都是王祭酒的学生。
王祭酒便是大雍文坛最权威的存在。
面对这样一个人,嘉懿县主也站起了身。
在王祭酒行礼时,嘉懿县主伸手虚扶,笑道:“王祭酒不必多礼。”
王祭酒声音沉稳有力,不疾不徐,“礼不可废。”
他避开嘉懿县主虚扶的手,躬身行礼。
嘉懿县主知晓这位王祭酒倔强如牛的性子,便只能由着他了。
待王颂仪站直,嘉懿县主示意一旁侍女将宋昭宁的诗作递上。
王颂仪接过,垂眸扫了几眼便抬头问:“这两首诗文是何人所作?”
嘉懿县主微微一笑,目光转向宋昭宁:“正是这位宋姑娘所作。”
王祭酒闻言,眼中精光一闪,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气质清冷的少女。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忽然问道:“‘宁为玉碎明心志''一句,你是如何想到的?”
园中众人屏息凝神,都听出这是王祭酒在考校宋昭宁的真才实学。
宋昭宁不卑不亢,微微欠身:“回祭酒大人,昭宁自幼在庵堂长大,常听一位师太讲‘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道理。烛火虽微,却能照亮黑暗,正如君子之志,宁折不弯。”
王祭酒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又问第二首诗问道:“那‘纵然身化灰烬去,也要留得寸心丹’,又作何解?”
“烛火燃尽自身,只为照亮他人。”宋昭宁抬眸,目光清澈如水,“昭宁以为,读书人当有此等胸襟。”
这番话一出,王祭酒眼中多了欣赏之意。
“好!好一个读书人当有此等胸襟!”
他转向嘉懿县主,郑重道:“这两首诗立意新颖,格律严谨,尤其是‘宁为玉碎明心志,不教浮尘蔽月光’一句,更是道尽文人风骨。”
“这两首诗都算得上是上等佳作。”
“听说宴上有人质疑宋姑娘此诗文乃是抄袭前人古籍孤本。”
“老夫在此担保,宋姑娘所作这两首诗绝非抄袭。”
有王祭酒这句话,再无人能质疑宋昭宁。
宋承霄也明白这个道理,瞬间面如死灰。
他其实品不出这两首诗有何精妙之处。
只是两首诗而已,为何连国子监祭酒都对宋昭宁如此欣赏!
“宋小公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徐清荷笑着开口。
这话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到宋承霄身上。
见他脸色灰白,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这分明就是看不惯连正经私塾都没上过的长姐比他有才学,故意跟人作对呢。”
“连王祭酒都认可的佳作,他竟然也敢空口白牙地污蔑。”
“此人年纪不大,却是个心术不正的,难成大器,难成大器啊!”
嘲笑奚落声一声声落进宋承霄耳中。
他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他想张嘴解释,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干涩无比。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闵氏让他在惊鸿宴上扬名,他如今的确是扬名了,可却是臭名远扬!
第33章 前朝禁诗
宋承霄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下意识地望向四周,却只看到一张张或讥讽或鄙夷的面孔。
就连方才与他相谈甚欢的几个公子哥,此刻也都悄悄退开几步,与他划清界限。
王祭酒捋须叹息,语重心长道:“少年人争强好胜本是常事,但为学之道,首重心术。若心术不正,纵有才学也是枉然。”
这话就差点明道姓的说宋承霄心术不正了。
宋承霄到底只有十岁出头,平日里被闵氏娇惯着长大,哪里经历过这般难堪的场面?
他承受不住,狠狠剜了一眼宋昭宁,转身就想跑。
然而却被一人挡住去路。
是摄政王亲卫,冷樵。
对上冷樵冰冷无情的眼神,宋承霄下意识地倒退两步,中气不足喝问:“你拦着我做什么?!”
冷樵面无表情,“宋小公子稍待,你现在还不能走。”
宋承霄不解,“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走?!”
冷樵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杵在原地像是一尊随时会张开獠牙的煞神。
宋承霄心中害怕,不敢硬闯。
就在这时,一青衣小厮突然上前,将手中捧着的诗稿递向嘉懿县主。
嘉懿县主愣了愣。
冷樵道:“此诗稿是今日宴上一人所作,王爷请县主过目。”
嘉懿县主登时明白,摄政王是看过今日惊鸿宴上众人所作的诗文了。
她没多问什么,接过那纸稿看了一眼,当下脸色大变。
宋昭宁注意到嘉懿县主的神色变化,眸光微动。
嘉懿县主克制着颤抖的手,将纸稿递向王颂仪,“王祭酒,有劳您看看这篇诗文。”
王祭酒眉头接过,仔细端详片刻,脸色骤然一变。
“这诗……是何人所作?”他沉声问道。
众人见他神色凝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噤声。
宋承霄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下一瞬,那送纸稿上前的青衣小厮道:“回县主、王祭酒,此诗乃是宋小公子,宋承霄所作。”
王祭酒倏地看向宋承霄。
宋承霄对上他锐利的眼神,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浓烈。
苏砚察觉到异样,谨慎问道:“王祭酒,可是有何不妥?”
王祭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嘉懿县主。
嘉懿县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她看向宋承霄的目光幽暗沉怒,像是酝酿着狂风暴雨。
她问:“宋承霄,这首《漓江赋》可是你所做?”
宋承霄看清纸稿上的内容,张了张嘴,说不出承认的话。
他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这诗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他不愿意承认,但此时此刻,他承认与否并不重要。
只要找出原稿,便能确定此诗是何人所写。
嘉懿县主命人去确定。
很快,便有侍女带回确定的结果。
“县主,这首《漓江赋》确为宋小公子所作。”
话音落下的瞬间,嘉懿县主抬手,厉声道:“来人!将他拿下!”
宋承霄脸色煞白,踉跄后退:“县主……这是为何?!”
侍卫已上前按住他的肩膀。
他拼命挣扎,衣袍凌乱,发冠歪斜,仪态尽失。
王祭酒摇头叹道:“这首《漓江赋》是前朝禁诗,乃逆臣张焕所作,因暗讽朝廷而被先帝下旨销毁,凡私藏者或推崇此诗者皆以谋逆论处。”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宋承霄听到这话,更是如遭雷劈。
前朝禁诗?!怎么可能!
众人也都明白过来,他们神色复杂的看向着宋承霄。
感情这家伙质疑长姐抄袭,结果当真抄袭的人是他!
而且他抄什么不好,非得抄袭前朝禁诗!
“不、不可能!这诗是我自己所作……”宋承霄全身麻痹,几乎要昏厥过去。
怎么会这样!父亲给他的古籍孤本里为何会有前朝禁诗,父亲这是要害死他吗?!
嘉懿县主盯着他,一双威严的眸子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你是说,这暗讽朝廷的诗文是你所作?你是对朝廷不满?还是对圣上不满?!”
最后一句,嘉懿县主的声音猛然扬高,宋承霄被惊的浑身一颤,一屁股跌坐在地。
抄袭前朝禁诗,作诗嘲讽朝廷,这两者相较,还是后者更为严重些。
前者顶多抄家流放,后者却是有可能被砍头的。
宋承霄瘫软在地,冷汗浸透了锦缎衣袍。
他的牙齿咯咯作响,险些咬到舌头,“不……县主明鉴!是抄……是抄的……”
嘉懿县眼眸满是凉意,“你从何处抄来的?”
巨大的恐惧让宋承霄大脑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想说出实话,但余光瞥到神色镇定自若的宋昭宁,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伸手一指宋昭宁,大声道:“是她!这篇诗文我是在宋昭宁书房看见的!”
他沦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宋昭宁!
宋昭宁想置身事外?她做梦!她休想!
宋昭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但面上却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神色。
她踉跄后退半步,眼底满是受伤之色:“承霄,你……”
嘉懿县主眉头紧锁,目光在兄妹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徐清荷扶住宋昭宁,气不打一处来,“县主,还请您明察!宋承霄的话绝不可信!”
“他先前便一直口口声声质疑宋昭宁抄袭,可如今已经证实他是在诬蔑,如此心术不正之人所说的话哪里值得信任?!”
徐清荷这话一出,得了不少人的认同。
“这宋承霄是诬蔑不成又开始栽赃了啊!”
“这二人当真是亲姐弟?我怎么瞧着这宋承霄恨不得害死自个儿长姐?”
“可不是吗?这擅自写前朝禁诗可是大罪,他还想将旁人拖下水……”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宋承霄一双眼满是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都要帮着宋昭宁说话?!
她可是灾星!是丧门星!
王祭酒抬了抬手,待周遭议论声小了些,沉声道:“宋承霄,你可要想清楚了。诬陷他人,罪加一等。”
宋承霄知道这次他讨不到好处了。
既然如此,他也一定要拉个垫背的!
宋昭宁害得他丢脸至此,她也休想好过!
他恳切地哭道:“祭酒大人,学生说的句句属实!那诗稿就在她书房里!”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县主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园中众人哗然,纷纷看向宋昭宁。
宋昭宁脸色有些苍白,瞧着似乎是被至亲之人背刺的而伤心难过。
她拂开徐清荷扶着她的手,缓步上前,对着嘉懿县主和王祭酒深深一礼:“县主、祭酒大人明鉴。身为长姐,幼弟犯错,学生合该有错。”
“可前朝禁诗事关重大,学生不敢轻易替他顶罪。”
“既然他宋承霄说是在学生书房看见了这首禁诗,学生愿意配合调查。若他所言非虚,昭宁甘愿领罪。”
她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只是……昭宁斗胆请县主一并查抄宋承霄书房。若真如他所言,那禁诗是从我书房得来,想必他的书房中也会有相关证据。”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清白,又将矛头重新指向宋承霄。
嘉懿县主略一沉吟,正要开口,忽听一道清冷低沉声音传来:
“不必了。”
第34章 摄政王亲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不知何时,不远处空旷的石子路上多了一顶软轿。
方才那道声音正是从软轿内传出。
软轿四周垂着素色轻纱,隐约可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端坐其中。
微风拂过,纱帘轻扬,露出半截骨节分明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串墨玉佛珠。
嘉懿县主神色微变,起身走近几步,微微屈膝行礼,“摄政王过来怎么不提前让人通报一声?”
此言一出,众人才知晓那软轿之内的人竟然就是当朝摄政王!
圣上如今年幼,朝政依旧被摄政王牢牢掌控。
看似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如今的大雍,真正做主的人是摄政王。
摄政王是那万万人之上。
众人连忙下跪行礼。
“拜见王爷!”
软轿内传来一声轻笑,那声音清冷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都免礼罢。本王今日路过此地,倒是有幸看了一出好戏。”
这好戏,说的自然就是宋昭宁和宋承霄的事。
宋昭宁低垂着头。
她明明站在人群之中,几乎被人海淹没,却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穿透人海,正落在自己身上。
是谁?
是那个摄政王吗?
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袖,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几分。
她不了解裴既白这个人,但他能以雷霆手段让大雍安稳数年,城府绝不是宋巍然、闵氏之流可以比拟的。
最重要的是,她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官之女,为何会得了摄政王注意?
宋昭宁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嘉懿县主看着面前的软轿,眼底掠过一抹复杂之色,“王爷亲自过来是为了……”
她话音未落,纱帐内探出一只手。
这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上头摆着一本泛黄的古籍。
“本王已经命人查了宋府。”
宋承霄看到那本熟悉的古籍,瞳孔骤缩。
正是父亲给他的孤本!
他看过之后便随手放在书桌上……
原以为若是嘉懿县主派人去查,他尚有机会暗中知会母亲,让她将这本古籍放进宋昭宁的书房,却不想,摄政王竟然早已派人去搜!
他完了,这下他彻底完了!
摄政王带着几分惫懒的声音传出,“这本《漓江集》中,确有《漓江赋》原文。”
“而且,书页边缘的批注笔迹,与宋承霄今日所呈诗稿一般无二。”
宋承霄面如死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半晌,他似是反应过来什么,朝着摄政王的方向不停磕头,“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学生不知这是前朝禁诗,若学生知晓,绝对不会留着此物……”
“闭嘴。”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让宋承霄如坠冰窟,浑身僵直。
软轿内,摄政王慢条斯理地捻动佛珠:“本王最厌恶如你这般心术不正的人。”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冷樵。”
“属下在。”
“把人带下去,好好审问。”
“是!”
宋承霄全身软如面条,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
冷樵抬手,便有两个禁军上前准备将人拖走。
却在这时,一声凄厉尖锐的女声如裂帛般撕破凝滞的空气,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扑了过来。
那人护在宋承霄面前。
“霄儿!我的儿!”
宋昭宁眸光微暗。
是闵氏。
许是摄政王的人去搜府时,闵氏觉察到了不对劲,跟了过来。
为了这个儿子,闵氏当真是能豁得出去。
在摄政王面前拦人,她这是连自个儿的命都不顾了。
闵氏鬓发散乱,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宋承霄面前。
她一把推开按着宋承霄的侍卫,如同护崽的母兽般将瑟瑟发抖的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嘴里念叨着:“霄哥儿别怕,娘来了,娘会护着你。”
随即,她怨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向一旁垂首静立的宋昭宁。
“是你!宋昭宁!你这黑了心肝的讨债鬼!”
闵氏声音尖利刺耳,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恨意,“定是你陷害我儿!你嫉妒他得你父亲看重,嫉妒他前程似锦!你好狠毒的手段!竟敢用这等抄家灭族的东西来害他!”
“摄政王!县主!王祭酒!你们不能信她!是她!是她害了我的霄哥儿!”
她全然不顾发生了什么,只一心想着,将所有的错处都推到宋昭宁身上。
她这番颠倒黑白的指控,听得周遭不少人忍不住蹙眉。
从一开始宋承霄处处针对宋昭宁,到如今一心回护儿子的闵氏,众人还有什么瞧不明白的。
这宋家大姑娘是被当做弃子了。
宋昭宁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尽。
蓄满泪水的眼底含着震惊、委屈、难以置信。
“母亲。”她颤抖着声音,“您不问缘由就将所有事情推到女儿身上,可知若旁人信了这话,女儿后半辈子如何活下去?”
闵氏没有丝毫怜惜,“还需要问什么缘由?自你回府之后家里便不得安宁,你嫉妒霄哥儿受宠,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他!”
“你这个丧门星,你爹就不该将你接回来!”
徐清荷担忧地扶住宋昭宁,她实在没有想到,宋昭宁竟身处如此境地。
父亲不管,母亲不喜,嫡亲的弟弟处处针对,这般境地,若换成她,恐怕早已郁郁而终。
而昭宁却好似开在沼泽地里那朵最绚丽的花,热烈顽强。
“宋夫人。”徐清荷冷冷开口,“摄政王已经查清此事,你是在质疑王爷吗?”
他们不护着昭宁,她来护!
闵氏闻言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
她慌忙转向软轿方向,重重磕头:“王爷明鉴!臣妇绝无此意!实在是臣妇这孽女有前科,她不是第一回诬陷旁人。”
“今日之事说不定就是她做局,想要害死霄哥儿啊!”
纱帘内传来一声轻笑。
“是吗?”
“宋姑娘,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宋昭宁没料到摄政王会提到她,只能从人群中走出,朝着软轿方向福礼。
“没做过的事,臣女绝不会承认。”
周围静了静,摄政王含笑的声音响起,“没了?”
宋昭宁神色坦然,“没了。”
“你与宋承霄到底是亲姐弟,收藏前朝禁诗是大罪,你为何不替他求求情?”
宋昭宁抬眸往向不远处的软轿,她只能模糊看见里头的人影,“臣女若替他求情,王爷可会放过他?”
摄政王没回答这话。
闵氏却好似拽住救命稻草一般,厉声要求宋昭宁,“宋昭宁,你快跪下给摄政王磕头,你诚心求王爷,王爷一定能放过霄哥儿的……”
第35章 踏青云
宋昭宁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面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她果然是闵氏会毫不犹豫舍弃的那个人。
宋昭宁沉默片刻,缓缓转向闵氏,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
“母亲,您方才还说是我陷害宋承霄,如今又要我替他求情。您究竟想要女儿如何?”
闵氏被问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我是你母亲!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你怎敢顶撞我!”
宋昭宁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却仍维持着表面的恭顺。
她微微垂首,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清晰:
“母亲教训得是。只是女儿实在不明白,为何宋承霄犯错,母亲开口责问的却是女儿。”
她抬起眼,眼中含着泪光,却又带着几分倔强:“女儿可以求情,但求母亲告诉女儿——若王爷问起,女儿该怎么说?是说宋承霄无辜,还是说女儿构陷?”
闵氏被她问得一时语塞,脸色青白交加。
她察觉到周围人打量的目光,心头觉得无比难堪。
她从未在人前如此下不来台,都怪宋昭宁!
一股怒火腾起,闵氏猛地扬起手,朝着宋昭宁脸颊扇去——
“宋夫人。”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摄政王的软轿仍未离去,纱帘朦胧,隐约可见半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并未看向这边,只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佛珠,语气却不容置疑:
“本王还在这里,你就敢动手?”
闵氏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惨白。
她慌忙跪下:“王爷恕罪!这不孝女实在是太气人,臣妇、臣妇只是一时情急……”
软轿内,摄政王的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宋夫人,本王今日倒是开了眼界。”
“原来宋家的家风,就是这般颠倒黑白、反复无常?”
话音落下,周遭一片死寂。
一时间,园内只有摄政王手上那串墨玉佛珠碰撞的声响清晰可闻,一下一下,像是敲在众人心上。
闵氏浑身发抖,额头抵在地上不敢抬起。
她声音颤抖,“臣妇、臣妇……”
闵氏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纱帘微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次探出,随意摆了摆:“冷樵,把人带下去。”
冷樵立刻上前,两名侍卫架起面如死灰的宋承霄。
闵氏回过神来,哭喊着扑上去,却被另一名侍卫拦住。
“王爷!王爷开恩啊!”闵氏声嘶力竭,形容狼狈,犹如疯妇,“臣妇愿意代子受过!求您——”
“宋夫人。”摄政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厌倦,“再闹下去,本王不介意让宋府上下都去诏狱走一遭。”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下,闵氏顿时噤若寒蝉,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拖走。
场中一片死寂。
嘉懿县主适时上前,温声道:“王爷,诗会还未结束,不如……”
“不必了。”摄政王打断她,“本王还有公务在身。”
他说着,忽然话锋一转:“宋昭宁是吗?”
宋昭宁心头一跳,垂眸行礼,“臣女在。”
“你方才问本王,若你求情,是否会放过宋承霄。”纱帘后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味,“现在可想听答案?”
宋昭宁抿了抿唇,恭敬谦逊,“臣女斗胆。王爷心中自有决断,不是臣女几句话便能改变的。”
“哦?”摄政王轻笑一声,“你倒是聪明。”
“本王喜欢聪明人。”
纱帘内,摄政王指尖轻叩轿沿,声音低沉而缓慢:
“你的诗写的也不错。”
摄政王竟然夸了宋昭宁?!
周围人面上难掩艳羡。
这京城能得摄政王一句夸赞的学子少之又少,女子更是从未有过,这宋昭宁竟能得了摄政王一句夸赞!
宴上的才子佳人心里忍不住的冒酸水,一些姑娘们更是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早知摄政王今日会过来,她们就应该使出浑身解数,怎么就让宋昭宁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官之女出了风头呢?!
一众姑娘们心里后悔不迭。
但这会儿,后悔也是无用了。
宋昭宁只觉得如芒在背。
摄政王这一句夸赞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这时,纱帘内又传来佛珠轻叩的声响。
摄政王的声音忽然带了几分玩味:“既然你诗才不错,本王倒想考考你。”
宋昭宁心头微紧。
他想做什么?
宋昭宁心中揣测着对方的心思,面上却不显,只恭敬道:“请王爷考教。”
“就以今日所见为题,七步成诗。”摄政王的声音不紧不慢,“若作得好,本王许你一个恩典。”
许她一个恩典?
宋昭宁眸光微动。
她今日已经太过惹眼,原本她是不愿意再招惹更多人的注意,可摄政王的恩典太难得了。
摄政王既能开口说出这话,便代表只要她不提出有碍朝廷法度和礼法的要求,他都能应下。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紧,宋昭宁下定了决心。
此番她回京,不是为了讨父母欢心,不是为了维系那可笑的亲情。
她是为了获得权势,为了能将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
为了能得到嘉懿县主青睐,她回京前就策划了诸多计划。
宋家门第太低,能接触到贵人的机会几近于无。
唯一能接触到的,便是郑廉。
而她得知,郑家老夫人与嘉懿县主关系匪浅。
自此之后,宋昭宁便开始计划如何与郑家搭上线。
郑廉膝下只有郑明远这一个痴傻的儿子,这事几乎是郑廉的心病。
宋昭宁便利用了这一点。
她收买了一位云游方士,让他在郑廉面前散播“福星冲煞”的说法。
果然,郑廉信了此事。
之后便有郑廉突然看重宋巍然这个下属,明里暗里提出他有意与宋家结亲。
如此,顺理成章的,宋巍然想到将她接回京城。
之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接近嘉懿县主,为了得到她的青睐。
为了从嘉懿县主手里获得一张国子监女学的举荐贴。
然而此时此刻,一个绝佳的机会送到了她面前。
她不必再苦心算计,承担着随时可能会功亏一篑的风险。
她会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往上爬。
这将会是她青云路上的第一步。
宋昭宁深吸一口气,缓步向前……
第36章 国子监女学
周遭一片安静。
宋昭宁的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极轻的声响。
第一步,她抬眸望向被侍卫押着的宋承霄。
她的天资与努力明明远超于与宋承霄,可却因为她是女子,便被宋家人忽视、抛弃。
凭什么只因生成女子之身,她就成为弃子?
她不服!
第二步,她眼角余光扫过闵氏充满怨毒的目光。
她身上流淌着闵氏的血,与宋承霄一般,她同样是闵氏从鬼门关走一遭生下来的孩子,可闵氏却恨不得杀了她。
凭什么闵氏能轻易决定她的生死?!
她不甘!
第三步,她环视周遭的才子佳人。
与他们相比,她没有显赫的家世,身后更无人支撑,她孑然一身,有的只是一腔不甘就此沉寂的热血。
哪怕一无所有,她也一定要为自己挣一份前程!
第四步,她的视线掠过园中盛放的牡丹。
第五步,她望向纱帘后若隐若现的身影。
第六步,她停下脚步,朱唇轻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贵贱虽云隔,仁心岂可无?
愿为持竿叟,独钓寒江雪。”
第七步落下,诗成。
纱帘内,佛珠的声响忽然停了。
园中亦是一片安静。
众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七步成诗!当真是七步成诗!宋昭宁竟有如此本事!
良久,才听摄政王低笑一声:“好一个‘愿为持竿叟,独钓寒江雪’。”
“宋昭宁,你胆子倒是不小。”
历朝历代,无论再清明的吏治,总会有一些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蚂蟥。
而宋昭宁这一首诗,讽刺的便是那些人。
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作下这一首诗,恐怕会惹那些权贵不满,继而被针对、为难。
可宋昭宁想赌一把。
赌眼前这位摄政王是位明君,赌他想要的,是敢于出声,敢于与不公对抗的人。
“抬起头来。”摄政王忽然道。
宋昭宁依言抬头,隔着纱帘对上一双眼睛。
二人中间相隔甚远,更隔了一层纱帘,宋昭宁却仿佛看见了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
周遭很安静。
嘉懿县主也看着宋昭宁,眼底情绪复杂。
从第一眼,她便觉得此女不简单,但没有想到,她会有如此才情,更有如此胆气。
她这一步,但凡没有赌对,没有得到裴既白庇护,只她所作的这首诗,便会让她万劫不复。
哪怕是她赌对了,得到了裴既白的庇护,得罪了权贵,她日后要面临什么,无法预测。
她未来能走多远,亦未可知。
半晌,安静的园子里响起摄政王清冷沉稳的嗓音:
“宋昭宁,你想求什么恩典?”
一瞬间,宋昭宁心跳如鼓。
她赌对了。
宋昭宁眸中光彩大盛,仿佛是洗尽铅后终于绽放光芒的明珠。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
“臣女斗胆,求王爷赐臣女一个公平的机会。”
纱帘微动,佛珠声停。
园中众人屏息凝神,只听摄政王淡淡道:“说下去。”
“臣女想参加一月后的国子监入学试。”
宋昭宁一字一句道,“臣女虽为女子,却不愿因性别之故,被剥夺求学的权利。”
“国子监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求学之地,臣女自开蒙以来便对其心生向往。”
“所以臣女恳求王爷给臣女一个参加入学考的机会。”
她此番话落,园中顿时一片哗然。
国子监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女子入学的先例。
嘉懿县主眼瞳一瞬间变得幽深。
宋昭宁想入国子监?
她眼眸微垂,有些深沉的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此女别有用心,原来她接近自己,当真是为了得到入学考的举荐名额。
只不过……宋昭宁久居慈云庵,怎么会知道国子监打算设立女学?
难道只是巧合?
纱帘内,摄政王手中的佛珠停止了转动。
“宋昭宁,”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你可知道,国子监入学试要考什么?”
“回王爷,需考经史子集、策论诗赋,共九场。”宋昭宁不卑不亢地回答。
“那你可知,国子监从未收过女学生?”
他有意设立国子监女学,但此事还未公开,知晓之人并不多。
宋昭宁一个从清苦庵堂回京的姑娘家,按理来说不该知晓。
“臣女知道。”宋昭宁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但臣女更相信,王爷既掌天下教化,必不会因循守旧。”
好一个伶牙俐齿!
嘉懿县主眼中欣赏之意更浓。
这宋昭宁对她的胃口。
“本王可以给你这个机会。”摄政王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但,若你考不上呢?”
“本王为你破例,你若考不上,本王的脸面往哪搁?”
宋昭宁闻言,眼皮一跳。
摄政王这是在试探她是否知晓即将设立女学之事。
她微微垂眸,声音坚定,“那便按冒犯王爷之罪论处,臣女愿受杖刑三十,游街示众。”
“好。”摄政王果断抬手,一枚玄铁令牌破空而来,稳稳落在宋昭宁掌心。
“本王难得开恩,可不想丢这个脸。”
“持此令,你便可自由出入国子监藏书阁。宋昭宁,一月后,本王亲自监考,你可别叫本王失望。”
国子监的藏书阁是大雍书籍最全之处,一般只有国子监学子才可自由出入,除此之外,便是手持通行令之人。
迄今为止,有这块通行令的普通学子不到十人。
如今,宋昭宁竟然得了一块!
这块令牌,绝对抵得过历年来惊鸿宴的所有魁首奖励。
众人更羡慕嫉妒了。
这宋昭宁也太好命了!他们往年夺魁时怎么没遇见摄政王亲临呢!
宋昭宁双手捧着令牌,屈膝福礼:“多谢王爷!”
“臣女定不负王爷所望。”
纱帘垂下,软轿缓缓离去。
宋昭宁起身时,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但她心中只有喜悦。
她紧紧握着手里泛着凉意的玄铁令牌。
这是意外之喜,能自由出入国子监藏书阁,她能学到的知识会更多。
从此刻起,她终于挣得了一个与天下男子公平竞争的机会。
第37章 挣开枷锁
摄政王离去,园中紧绷的气氛也乍然松懈。
宋昭宁刚直起身,却被扑上来的闵氏一把拽住手腕。
“你这个孽女!”闵氏盯着她,眼中满是怨毒,“王爷许你恩典,你为何不向王爷求情,让他放了你弟弟!”
她的手如铁钳般掐住宋昭宁的手腕,长长的指甲几乎嵌入皮肉。
宋昭宁吃痛,却未挣扎,只是抬眸直视闵氏那双充满愤恨的眼睛。
“方才王爷在时,母亲为何不求?”她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母亲是害怕王爷怪责吗?母亲怕惹王爷不悦,难道女儿开口便不会吗?”
“你——!”闵氏怒极,扬手便要给她一记耳光。
宋昭宁不躲不闪,只是微微抬起另一只手,露出那枚玄铁令牌。
闵氏的手顿时僵在半空,脸色铁青。
“母亲,”宋昭宁缓缓抽回自己的手腕,声音极轻,却清晰可闻,“王爷既许我入学试的机会,便是看重我的才学。若我此刻因家事分心,考不上,丢的是王爷的脸面。”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您说,王爷会高兴吗?”
闵氏瞳孔一缩。
宋昭宁是在威胁她!
闵氏突然觉得一阵心慌。
眼前这个曾经被她随意拿捏的女儿,如今已不再是任她宰割的弃子。
她拿她没有办法了……
“你——”闵氏话还未出口,园内响起嘉懿县主威严的嗓音,“本县主记着此番并未邀请宋夫人。”
嘉懿县主缓步走近。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绛紫锦裙,发间金钗微晃,眉目间透着不容冒犯的威仪。
闵氏呼吸一窒,一股惧意油然而生。
她闯园时只一点惦记着宝贝儿子,如今对上嘉懿县主冷肃的目光,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闯的是什么地方。
闵氏心中惶恐不已,面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福身行礼:“县主恕罪,臣妇只是忧心幼子,一时情急……”
嘉懿县主淡淡扫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宋昭宁腕上的红痕上,眸色微冷。
“宋夫人,摄政王方才已离府,你若有冤屈,该去衙门递状子,而非在此为难本县主的客人。”
她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凛然威严,“还是说,你觉得本县主的园子,是你能随意撒野的地方?”
闵氏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连忙跪下:“臣妇不敢!臣妇只是……”
“只是什么?”
嘉懿县主盯着她,“只是觉得,宋昭宁软弱可欺,即便在你面前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
闵氏浑身一颤,不敢抬头。
宋昭宁站在一旁,神色平静,眸中却闪过一丝复杂。
她没想到,嘉懿县主竟会替她出头。
“宋夫人。”
嘉懿县主语气冷淡,“今日之事,本县主念在你护子心切的份上可以不计较,但若再有下次——”
她顿了顿,轻笑一声,“你该知道,本县主虽不似摄政王那般雷霆手段,但也容不得人在我眼皮底下放肆。”
闵氏伏低身子,声音发颤:“臣妇知错,绝不敢再犯……”
嘉懿县主不再看她,淡淡吩咐侍女,“将宋夫人请出去吧。”
话落,便有侍女上前“请”闵氏离开,得了嘉懿县主的警告,闵氏无论如何也不敢再闹了。
她只能狠狠瞪着宋昭宁,满眼的不甘。
直到闵氏身影消失不见,宋昭宁还能隐约感觉到那股怨憎的目光。
往日她不明白,她什么都没做,为何闵氏会如此憎恶她。
她是她的母亲,母亲不该护着女儿吗?
但后来,宋昭宁明白了。
这天底下,并非所有为父母者都会护着孩子,也有人如同闵氏和宋巍然一般,将儿女当成谋利的工具。
徐清荷轻轻舒了口气,她看着宋昭宁淡然的神色,有些忧心,“昭宁,你还好吧?”
她今日是长了见识,第一次见着闵氏这样做母亲的。
可怜的昭宁,竟有如此生母。
宋昭宁轻轻摇头,低声回她,“我没事。”
嘉懿县主的嗓音响起,“今日虽出了些岔子,但好在惊鸿宴的前三皆已定,接下来便是今日的重头戏……”
话落,嘉懿县主抬手轻轻击掌。
便见三名侍女手捧托盘依次上前,托盘上盖着红布,瞧不清里头有什么。
“按照惯例,惊鸿宴前三名皆有重赏。”嘉懿县主目光扫过宋昭宁等人,唇角含了丝笑意,“今年更是特别。”
“摄政王过来,特意为诸位添了彩头。”
侍女一一将红布掀开,众人也瞧见里头的东西。
第三名的奖励是一件青玉笔洗,一柄缂丝团扇。
其青玉笔洗胎薄如纸,透光可见水中游鱼纹,而缂丝团扇更为珍贵,其扇面为一书画大家真迹。
第二名的奖励是一方御赐澄泥砚,一对金丝楠木镇纸。这两件东西都是御贡之物,寻常人别说用,兴许一辈子都见不到。
而第一名的奖励,除了以上这些身外之外,还有一枚玉刻令牌。
是嘉懿县主府的通行令牌,拿着这块令牌,便可随时入府请教。
这份奖励的价值才是最无可估量的。
能时常出入嘉懿县主府,便意味着能接触到京城最顶级的权贵圈子。
这份殊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
宋昭宁垂眸看着掌心的令牌。
白玉温润,触手生凉。
令牌背面刻着“嘉懿县主”四字,字迹遒劲有力,如龙飞凤舞。
当年,嘉懿县主依父母之命嫁给了一个刘姓武将。
然而那武将却在行军打仗时后带回一房美妾,做出一件又一件宠妾灭妻的荒唐事。
而夫家之人,无一不是袒护武将与小妾。
京中贵妇们皆道,嘉懿县主遇上这么一个夫家,这辈子算是完了。
一个没有夫家喜爱的妇人,在这世道里不过是个无根的浮萍。
可嘉懿县主偏不认命。
当众人还在议论她是忍气吞声还是巴结讨好时,她直接进宫求了一道和离书。
命人摘下府门前那块“刘府”的匾额,亲手题写“懿县主府”五个大字挂了上去。
刘家一众人,都被她赶出了县主府。
刘家享受着县主之尊带来的好处,却还趴在她头顶作践她,嘉懿县主直接不伺候了。
她不会忍气吞声,更不会做依附他人的藤蔓。
她要让所有人都记得——她是先帝亲封的嘉懿县主。
她有这个底气选择自己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嘉懿县主所为,让这世间女子明白,活法不止一种。
有人甘为笼中雀,有人愿做堂前燕,但也有人,偏要做那搏击长空的鹰。
而今日这两枚令牌,便是宋昭宁挣开枷锁的第一步。
第38章 善意
众人无不艳羡地盯着宋昭宁手中的通行令。
这宋昭宁到底是哪里来的好运道,竟然一日之内得了两块极珍贵的通行令!
不过再羡慕,这东西也不能变成他们的。
此番也的确是他们技不如人,甘愿认输。
嘉懿县主给了奖赏便先一步离开,将园子留着这些少年人自由交谈。
她一走,便有许多人朝着宋昭宁靠近,徐清荷险些被人群挤到一旁。
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些人,徐清荷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地小声嘀咕,“这太出风头也不好,大家都上赶着讨好巴结。”
宋昭宁轻轻扯唇。
捧高踩低,世人一贯如此。
所以她一定要做那“高处”之人。
“宋姑娘,徐姑娘。”一道清越的嗓音自身后响起,宋昭宁回头去看,便见苏砚站在离她们三步远的地方。
徐清荷眸光微亮,欠身福礼,“苏公子。”
她对这个苏砚颇有好感。
虽然出身清贫,却有一身文人傲骨,不骄不躁,更有真才实学。
尤其是,方才他还替昭宁说话了。
宋昭宁瞧见苏砚也想到先前之事,便微微颔首致意:“苏公子方才仗义执言,昭宁在此谢过。”
苏砚清俊的面容上浮现一抹浅笑:“宋姑娘客气了。在下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宋昭宁手中的令牌上,“姑娘今日一举夺魁,实至名归。”
徐清荷在一旁抿嘴轻笑:“苏公子莫不是特意来道贺的?”
苏砚耳尖微红,却仍保持着君子风度:“确实如此。另外……”
“苏某很倾佩宋姑娘的胆气,在下参加过一次国子监的入学试,其难度非寻常考试所比,宋姑娘若不介意,苏某愿意将这几年整理的国子监历年入试题目借给姑娘一阅。”
他顿了顿,不敢看宋昭宁,“……姑娘看完之后,还请还给苏某。”
宋昭宁微微一怔。
这份礼物看似简单,却极为珍贵。
国子监的考题向来不外传,苏砚能整理出这些,必是费了不少心思。
这正是宋昭宁如今最需要的。
她思索片刻,没有拒绝。
苏砚为人清正,她同样敬佩他的才学。
“那昭宁便却之不恭。”她眼眸微弯,带着笑意,“我晚些时候便让丫鬟去府上取。”
苏砚瞧着她面上的笑意,一时失神。
在此之前,宋昭宁沉着冷静面对众人质疑,不疾不徐地作诗。
所有人关注的都是宋昭宁的才学。
却忽略了,她生的一副极好的容貌。
然而这一刻,苏砚觉得,她笑起来竟比满园春色还要动人。
“苏公子?”宋昭宁见他发愣,轻声唤道。
苏砚这才回神,耳根更红了几分:“在、在下失礼了。”
他连忙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寒舍地址,宋姑娘随时派人来取便是。”
“多谢。”宋昭宁接过纸条。
苏砚道:“那苏某便不打搅两人姑娘闲聊了。”
苏砚拱手,但许是转身时脚步急了些,险些撞到一旁的石灯。
徐清荷“噗嗤”一声笑出声:“这位苏公子,倒是有趣得紧。”
宋昭宁瞧了眼徐清荷。
眼底多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
约莫一个时辰后,宴上的宾客渐渐散去。
徐清荷同宋昭宁告别,宋昭宁也准备离开时,嘉懿县主身边的周嬷嬷叫住了她。
“宋姑娘留步。”周嬷嬷快步上前,神色恭敬,“县主请您移步后园一叙。”
宋昭宁眸光微动,颔首道:“好,有劳嬷嬷带路。”
周嬷嬷笑了笑,“宋姑娘不必客气,您如今手里有县主府的通行令,日后记得常来府上。”
她道:“县主面上瞧着严肃了些,实际上她心肠很软,最喜欢的便是如您这般聪慧又明理的姑娘。”
宋昭宁嘴角扬了扬。
周嬷嬷这话看似是闲聊,实则是在告诉她,县主对她颇为欣赏。
但……
宋昭宁不觉得她能入得了嘉懿县主的眼。
嘉懿县主唤她单独过去,怕是猜到了她的意图,来兴师问罪了。
她的确无法否认,接近嘉懿县主就是为了得到入学试资格,若嘉懿县主因此怪罪,她也只能受着。
穿过几道回廊,周嬷嬷将她引至一处幽静的院落。
阳光从树隙落下,映照着院中盛放的白玉兰。
这个时节按理来说没有白玉兰,想来这些花应当是专门培育的。
嘉懿县主正坐在石桌旁,手中把玩着一盏青瓷茶盏。
“来了?”嘉懿县主抬眸,示意她坐下。
宋昭宁行礼后落座:“不知县主唤臣女来此有何事吩咐?”
嘉懿县主看了眼周嬷嬷。
周嬷嬷立即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
“疼吗?”嘉懿县主突然开口。
宋昭宁一时反应不及,平静的脸上难得露出窘迫,“啊?”
嘉懿县主笑了,目光移到她手腕上,“方才你母亲失控抓伤了,可还疼?”
她说着,低头打开瓷瓶,倒了些乳白色的液体在手心。
“小姑娘的手腕最是娇嫩,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平时也要仔细着自个儿,你生的这样好看,可不能叫人坏了这幅好模样。”
说着,嘉懿县主亲自执起宋昭宁的手,将手心的药液轻轻涂抹在那几道红痕上。
药膏清凉,带着淡淡的白玉兰香。
宋昭宁眼中满是震惊。
嘉懿县主……在做什么?
她在给自己上药?
这位高高在上的县主,竟会为她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人亲自上药。
震惊的同时,宋昭宁心中生了警惕。
嘉懿县主不似徐清荷,他们这些上位者展现出来的善意都是带着目的的,她不相信嘉懿县主会突然这般平白无故的对她好。
宋昭宁不动声色,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怎么能劳烦县主亲自给臣女上药。”
她作势要抽回手,却被嘉懿县主轻轻按住。
“别动。”嘉懿县主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手上的动作却异常轻柔,“这药需得抹匀了才有效。”
宋昭宁只得安静坐着,任由县主将那带着花香的药膏一点点涂满她的手腕。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照在嘉懿县主有些花白的发上。
不知为何,宋昭宁心中突然涌上些酸涩。
她长至如今,还从未被长辈如此呵护过。
宋家所有人,厌她、恶她、弃她、利用她,待她没有半分真心。
她从未在宋家人身上感受过来自长辈父母的温柔,但此刻,却在嘉懿县主身上感觉到了。
县主的手很温暖,就好像她想象中,祖母的手一般。
第39章 看透心思
“你可知这药膏的来历?”嘉懿县主突然问道。
宋昭宁摇头:“臣女不知。”
“这是宫中御药白玉琼华,极为难得。”
嘉懿县主的目光变得悠远,“那年刘夯带着秦氏回府,我一时难以接受,整日以泪洗面,想不开自虐,手腕上全是自己掐出来的伤痕。”
“我进宫向先太后诉苦,先太后心疼怜惜我自己伤了自己,便命宫中御医调配了白玉琼华。”
她顿了顿,指尖在宋昭宁腕间轻轻揉着:“那时先太后同我说,女子在这世上活着本就艰难,更要懂得爱惜自己。”
宋昭宁心头微震。
她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冷傲严肃的县主,竟会对她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
嘉懿县主笑着抬眸,“如今这话我送给你,旁人不爱惜你,你便更要爱惜自己,明白吗?”
有那么一瞬,宋昭宁觉得眼前的嘉懿县主好似担忧自家晚辈的长者,生怕自家晚辈出门在外受了委屈。
宋昭宁眼眶泛酸,她连忙垂首,轻轻应了一声。
“是,昭宁明白。”
药膏涂完,周嬷嬷送上帕子,嘉懿县主擦净了手。
她忽然话锋一转:“一月后的国子监入学试,你可有把握?”
宋昭宁将手搭在膝上,正襟危坐,谨慎答道:“臣女不敢妄言有几分把握,但定当竭尽全力。”
“好。”
嘉懿县主轻笑一声,微微抬手。
周嬷嬷递上一卷竹简。
嘉懿县主将竹简推到宋昭宁面前,“这是历年国子监优秀策论的集录,你拿回去看看。”
宋昭宁又是一怔。
她实在没有预料到,嘉懿县主寻她过来,是为了给她上药,为了给她送集录。
原本来此处的路上,她还以为嘉懿县主是要责问她故意接近利用的事。
宋昭宁看着面前的竹简,低声道:“多谢县主厚爱,昭宁……受之有愧。”
嘉懿县主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你不必觉得受之有愧。本县主帮你,自有本县主的道理。”
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继续道:“你今日在惊鸿宴上的表现,本县主都看在眼里。”
“你聪慧、冷静,懂得审时度势,更难得的是,你骨子里有一股不肯认命的倔强。”
她放下茶盏,直视宋昭宁:“这世道对女子苛刻,能像你这般不甘于命运的人,不多。”
宋昭宁心头微动,抬眸看向嘉懿县主。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嘉懿县主帮她,不仅仅是因为欣赏她的才学,更是因为——她们是同类人。
嘉懿县主当年能顶着世俗压力毅然和离,自立门户,便已证明她绝非甘于被命运摆布之人。
而今日,她在宋昭宁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影子。
宋昭宁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县主今日之恩,昭宁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寸进,必不忘县主提携之恩。”
嘉懿县主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本县主不需要你报恩,只希望你能记住今日之言——无论前路如何,都不要轻易低头。”
她顿了顿,又道:“另外,摄政王今日对你另眼相待,虽是你的机缘,但也可能成为你的麻烦。”
“你既已决定入国子监,便该明白,朝堂之上风云诡谲,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更何况你是女子。”
“以女子之身入朝堂,所要面临的阻力、危机更大。”
宋昭宁心中一阵怔。
她只是走出国子监这一步,嘉懿县主便已经猜到她想做什么了吗?
宋昭宁垂眸,不敢应这话,她只轻声道:“臣女入国子监只是想向家人证明自己。”
嘉懿县主看着她,忽然轻叹一声:“罢了,你且去吧。若有难处,可持令牌来寻本县主。”
宋昭宁起身,深深一礼:“昭宁告退。”
她转身离去,阳光透过树影斑驳地洒在她的衣裙上,背影纤细却挺拔。
嘉懿县主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微扬,低声自语:“这丫头,倒真有几分像当年的我……”
周嬷嬷在一旁笑道:“县主似乎很看重宋姑娘?”
嘉懿县主淡淡道:“这世上的女子,若都能多几分不甘认命的勇气,或许……会变得不一样吧。”
“我很期待她会走到哪一处。”
……
栖霞院往外早已没了宋家的马车,县主府的人正要为她安排马车,宋昭宁便听见一声呼唤。
“姑娘!”
宋昭宁转头,便瞧见一脸笑意的汀兰和慈祥的元嬷。
汀兰几步走上前,“姑娘,先前有人闯进府里搜查,奴婢担心您出事,便和元嬷一起过来了。”
她紧张的上下打量宋昭宁,见她毫发无损才微微松了口气。
“姑娘没事就好。”
宋昭宁轻轻一笑,“别担心,我没事。”
县主府管家见她们有马车,便恭敬道:宋姑娘,那您慢走,老奴就不远送了。”
说完躬身退下。
汀兰和元嬷瞧着他对宋昭宁的态度,眼中都闪过一抹诧异。
待上了马车,元嬷才开口询问,“姑娘,县主府上的人为何对您如此恭敬?”
宋昭宁一五一十,将惊鸿宴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汀兰欣喜若狂,抓住宋昭宁的手,激动不已,“惊鸿宴魁首!奴婢便知道小姐一定可以!”
元嬷的神色却有些怔愣。
她半晌未开口,直到宋昭宁担忧地望过来,元嬷才眼眶含泪的道:“姑娘,这些年苦了你了。”
她声音几近哽咽。
这九年里,元嬷能抽空去慈云庵的时候不多,她只知宋昭宁在慈云庵过的清苦,却依然坚持读书写字。
原以为,她只是以此打发时间,却不知她竟已如此出色。
宋昭宁笑了笑,握住元嬷布满老茧的手,轻声道:“嬷嬷替我不必难过,那些苦日子都过去了。”
元嬷落下泪来,“老奴是心疼姑娘,走到今天,姑娘一定吃了很多苦。”
宋昭宁摇摇头,“有你们在身边,我不觉得辛苦。”
虽然生身父母弃她如敝履,但好在,她遇见了将她放在心上的人。
马车一路畅通,却在临到宋府前出了些意外。
宋昭宁正低头翻看嘉懿县主所赠的竹简,忽然马车猛地一顿,险些让她撞到车壁。
“怎么回事?”她忙扶着元嬷,稳住身形,皱眉问道。
车夫惶恐的声音传来:“小姐,有人拦车……”
第40章 摄政王的礼物
话音未落,一道清朗的男声在外响起:“可是宋家姑娘的车驾?”
宋昭宁掀开车帘,只见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年轻侍卫立于车前,他腰间悬着一枚黑色令牌,上面似乎刻有“摄政王府”四字。
她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正是。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侍卫恭敬地行了一礼:“奉王爷之命,特来将此物交予姑娘。”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双手奉上。
宋昭宁犹豫着没动。
侍卫道:“王爷说,他送出去的礼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宋姑娘仔细思索这礼是接还是不接。”
宋昭宁心中轻叹。
这话分明是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低声道了句,“那便烦请大人替我向王爷道谢。”
她接过锦盒,触手生凉。
正欲放下车帘,却听马车下的侍卫道:“宋姑娘若有心,还是亲自去谢恩吧,王爷鲜少送礼,宋姑娘这是今年头一遭。”
宋昭宁指尖微颤,顿觉手里的锦盒有千斤重。
她抬眸看向侍卫,轻声道:“大人说笑了,昭宁不过一介闺阁女子,如何能轻易面见王爷?”
侍卫却笑了笑:“三日后未时,王爷会去城南的听雪轩听戏。”
落下这话,侍卫拱手,毫不停留的离开。
马车内,元嬷和汀兰都变了脸色。
元嬷急忙扯了扯宋昭宁的衣袖,眼中满是担忧。
“这……姑娘,摄政王为何要见您?”
宋昭宁心念急转,面上却不显:“王爷送了我礼物,我自然该去谢恩,元嬷您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汀兰则小心翼翼看着锦盒,问道:“姑娘,这里头会是什么?”
宋昭宁打开锦盒,只掀开一角,一股熟悉的白玉兰香扑面而来——正是方才嘉懿县主为她涂抹的白玉琼华。
汀兰不认得此物,只觉得气味十分好闻,“姑娘,这是什么?”
宋昭宁平静答道:“宫中御药,白玉琼华,去痕淡疤效果极好。”
她面上看似平静,心中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摄政王为何会送她白玉琼华?!
是巧合,还是……
他知晓嘉懿县主将她单独留下,与她交谈过什么?
元嬷没发觉宋昭宁心思沉重,她得知锦盒里的东西是白玉琼华,眼底满是震惊,“白玉琼华对保养肌肤有奇效,因药材难得,太医院每年都只能制出不到二十瓶。”
“这般贵重的东西向来只有皇室之人能用上,摄政王竟然一下子给姑娘送来三瓶!”
汀兰没想到这东西如此贵重,她抬眸看向宋昭宁,轻声道:“如此看来,姑娘这恩,是必须要去谢了。”
宋昭宁轻轻合上锦盒,指尖在雕花盒面上缓缓摩挲。
暮色渐沉,马车内光线昏暗,衬得她眸色愈发幽深。
半晌,她轻轻“嗯”了一声。
半刻钟后,马车停在宋府门前。
车夫刚搬了车梯过来,身后却突然伸来一只手将他重重推开。
“哎呦!”
话音刚落,宋昭宁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觉马车又是剧烈一晃。
外面传来闵氏尖利的声音,“宋昭宁,你给我滚出来!”
车帘猛地被掀开。
暮色里,闵氏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直逼眼前。
她鬓发散乱,眼底烧着怨毒的火,涂着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宋昭宁鼻尖:
“你这个丧门星!霄哥儿都被你害得下了大狱,你还有脸回来?”
她厉声喝道,伸手就要来拽宋昭宁。
元嬷急忙挡在宋昭宁身前:“夫人恕罪,二少爷的事情与姑娘……”
然而元嬷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闵氏狠狠打了一记耳光。
“贱婢!谁允许你插话?!”
闵氏这一记耳光含着此刻她心里所有的怨恨,不仅用了十足力道,尖锐的护指更是直接划破了元嬷的脸,留下三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宋昭宁目光瞬间冷下来。
她将元嬷护到身后。
闵氏还不罢休,伸手欲抓宋昭宁的手。
宋昭宁眸光一冷,侧身避开,闵氏扑了个空,踉跄了一下,险些栽倒。
“母亲。”她声音异常平静,“宋承霄下狱,难道不是因为他在惊鸿宴上抄袭,还无知到抄袭前朝禁诗吗?”
“他自己蠢笨如猪,与我有何干系?”
“若非要怪到旁人头上,最该怪的不是母亲你自己吗?”宋昭宁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若非母亲强逼着他去参加惊鸿宴,宋承霄也未必会落得如此下场。”
“母亲,是你害了宋承霄。”
“你——!”闵氏气得发抖,“我一心为他,怎么会害他!”
她发疯一般,丝毫不顾仪态,指着宋昭宁骂:“便是因为你回府,所以霄哥儿才事事不顺!”
“在惊鸿宴上,你应该承认自己抄袭,这样你弟弟才会得到旁人看重,你为何要辩驳?你一个女子,空有这些虚名有何用!”
“你分明可以帮霄哥儿,却一直冷眼旁观,我看你就是存心想毁了他!”
宋昭宁眼底闪过一丝讥诮。
看吧。
在闵氏心里,她身为女子,便是她最大的罪过。
而宋承霄呢?
分明是他无知无能才闯下大祸,却因他是儿子,闵氏绞尽脑汁给他寻理由开脱,让他清清白白。
宋昭宁勾起唇角,轻笑一声。
这笑声带着不加掩饰的嘲笑,“行啊,母亲既这般容不下我,不如就将我再次送回慈云庵。”
闵氏顿时气得直翻白眼。
“你——!”
这个丧门星是故意的!
她分明就是拿准了此刻宋巍然不可能让她再回慈云庵!
“够了!”宋巍然压抑着愤怒的声音自门内响起。
闵氏回头,对上宋巍然阴沉的神色,顿时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一般,不敢吭声。
宋巍然看着这对仿佛有血海深仇的母女俩,只觉得头痛欲裂。
两个时辰前,他在衙门得知摄政王派去了宋家,当时险些吓得晕死过去。
他匆忙赶回家中,却只看见满地狼藉,不见闵氏。
他只能一边让人去打听消息,一边等闵氏回来。
但是惊鸿宴未散,又因摄政王在栖霞院,他根本探听不到任何消息。
无法,他只能等着闵氏回府。
好不容易等到闵氏,从闵氏嘴里听到的却都是难听的谩骂,宋巍然头大如斗,险些克制不住掐了闵氏的脖子。
他警告闵氏安分些,却不想只是一错眼的功夫,闵氏竟又在大门口闹了起来!
这个蠢妇,她当真是嫌宋家不够丢脸吗?!
第41章 孝顺的儿子
宋巍然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台阶,一把拽住闵氏的手腕:
“闹够没有?还嫌不够丢人?”
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摄政王府的人刚走,你是想让全京城都知道我们宋家的丑事吗?”
闵氏被他掐得生疼,却不敢挣扎,只红着眼道:“可是老爷,霄哥儿他……”
“闭嘴!”宋巍然厉声打断,眼底不自觉流露凶光,“宋承霄的学问一直是你盯着,在惊鸿宴上抄袭,这就是你教出来好儿子?!”
这一声质问,听的闵氏脸色一瞬惨白。
她身子摇晃了几下,捂着心口,“老爷,你这是在怪我?”
她又要打理内宅,又要督促儿子学习,宋巍然什么都撒手不管,凭什么却将所有过错都怪到她头上!
宋巍然丝毫不管闵氏受伤的神色,他看向宋昭宁,脸色缓和一瞬,“昭宁,今日惊鸿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昭宁语气平静,“去书房说吧。女儿会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父亲。”
宋巍然连连点头。
他看也不看闵氏,直接领着宋昭宁大步跨进府里。
闵氏站在原地,愣愣地瞧着宋巍然的背影。
她眼中满是痛色,还带着几分茫然不解。
荣嬷嬷悄声上前,担忧地唤了声,“夫人,您还好吗?”
闵氏缓缓抬头,对上荣嬷嬷老迈的脸,声音嘶哑地开口,“荣嬷嬷,今日之事,当真是我的错吗?”
荣嬷嬷沉默片刻,低声道:“是夫人让二少爷在惊鸿宴上抄袭的吗?”
闵氏摇头,“我没有。”
“是夫人平日里没有用心盯着二少爷学习吗?”
闵氏双手攥紧,“我每日一睁眼便是料理家中琐事,而后便要盯着霄哥儿读书,从早到晚,没有一刻歇着。”
荣嬷嬷又道:“那是夫人让二少爷针对大姑娘的吗?”
闵氏下意识地想反驳,然而话到口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是她让宋承霄针对宋昭宁的吗?
不……不!
不是她!
是宋昭宁这个灾星不敬父母,霄哥儿是在帮她出气,霄哥儿是孝敬她!
想到此处,她眼底的茫然不解渐渐散去,只留下厌恶,“我从未让霄哥儿针对宋昭宁,是宋昭宁这个灾星,一回家就搅得家宅不宁!”
“霄哥儿针对她,是在为我出气,霄哥儿待我如此孝顺,我更不能让宋昭宁害了他!”
“我一定会将霄哥儿全须全尾的救出来!”
荣嬷嬷闻言,轻轻应了一声,“夫人言之有理。”
做奴婢的,一定要学会捡主子喜欢的话说。
……
宋巍然书房。
宋昭宁在一旁坐下,喝了口热茶,才道:“父亲想知道什么?”
宋巍然停住踱步,目光沉沉地看向宋昭宁:
“昭宁,今日在惊鸿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摄政王的人会闯进宋府搜查,他们带走了什么东西?”
宋昭宁放下茶盏,神色平静地将惊鸿宴上发生的所有事说了一遍。
“霄弟一再质疑我抄袭,惊动了摄政王,摄政王请来国子监的王祭酒证明了女儿清白,却不想王祭酒道出霄弟抄袭前朝禁诗……”
她平述事实,没有半分添油加醋。
宋巍然听完,脸直接黑了。
“前朝禁诗!他竟敢抄袭前朝禁诗!”宋巍然气的几乎要晕厥过去,“这些年我花重金给他请了那么多先生,他学问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竟然连抄袭了什么都分不清!”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额角青筋暴起,声音里压着滔天怒意:
“他从哪抄来的前朝禁诗?!朝廷有明令禁止私藏传诵禁诗,这个孽障!他是要拉着整个宋家给他陪葬吗?!”
宋昭宁眸光微闪,眼底闪过一丝嘲弄。
她道:“摄政王的人在霄弟书房搜出了一本古籍,里头便有那首禁诗。”
宋巍然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瞳孔微缩,似乎想到了什么,“古籍……什么古籍?”
宋昭宁轻垂眼眸,低声回道:“女儿未亲眼见过,并不知晓。”
宋巍然思绪微乱,他急于确定心中猜测,抬头便朝着门外喊:“将二少爷的书童叫来!”
书童砚秋很快便被带了过来。
面对宋巍然,砚秋抖若筛糠,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回话:“回、回老爷,那几本古籍、古籍……”
宋巍然急声催促,“那古籍怎么来的?!”
“是老爷!是老爷你送给少爷的!”
宋巍然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两步,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
“胡说八道!"”他猛地拍案而起,额角青筋暴跳,“我何时给过那孽障这种要命的东西?!”
砚秋吓得连连磕头:“老爷明鉴!去年您从江南带回一箱古籍,说、说是给少爷增长见识……”
宋巍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面色骤变。
去年他的确从江南带回一箱古籍,那些书不是他自己寻到的,是闵氏的娘家人送给他的。
他翻看了最顶上几本,见的确都是难得的孤本,回府后便命人将箱子直接送去了宋承霄的书房。
“将闵氏叫来!”宋巍然双手紧紧攥着椅子扶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宋昭宁站在一旁,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不多时,闵氏匆匆赶来,还未进门便听见宋巍然厉声质问:“我去年去江南,你父兄送了一箱古籍,先前一直忘了问,他们是从何处寻来这些珍稀孤本的?”
闵氏一时没想太多,下意识地便为娘家人说好话,“我父兄在大雍各地做生意心里也一直惦记着承霄这个外甥,那些古籍孤本都是他们一本本花大价钱买来的。”
说到此处,闵氏才反应过来,疑惑地问:“老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如此说来,那些书你父兄都曾看过是吗?”
闵氏哪里知道这些。
不过她想着多给娘家人说好话,便应承道:“那是自然,我父兄对霄哥儿都极为上心,给霄哥儿的东西自然要亲自把关。”
宋巍然闻言,猛地拍案,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好!好你个闵家!”
闵氏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下意识地往后退,“这、这是怎么了?”
宋巍然脸色铁青。
他站起身,几步上前,一把掐住闵氏的手腕:“蠢妇!你闵家人到底安的什么心?你知不知道那箱书里混进了什么?!”
闵氏吃痛,挣扎着道:“老爷这是做什么?那些书都是我父兄精心挑选的孤本,能有什么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宋巍然冷笑一声,猛地甩开她的手,“你知不知道,你儿子今日在惊鸿宴上抄袭的禁诗就是从那些古籍孤本里看来的!”
闵氏闻言,脸色刷地惨白:“这不可能……”
第42章 看狗咬狗
宋巍然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书房内炸开。
“不可能?”他咬牙切齿地扯住闵氏的衣襟,“摄政王的人已经在宋承霄书房搜到了那本禁书!”
闵氏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
她失神地喃喃:“禁、禁诗……霄哥儿竟是抄袭的禁诗吗?”
宋昭宁听着她这声呢喃,险些笑出声。
敢情闵氏蹦跶这么久,竟还不知道宋承霄为何会被抓啊。
闵氏当真不清楚。
今日摄政王的人闯进府里搜查,她上前询问,只得了一句“贵府二少爷闯祸”。
她急匆匆追去栖霞院,好不容易混进去,见到的便是有人要对她的宝贝儿子动手。
闵氏想也不想,便直接冲上去护着儿子。
之后在嘈杂的议论声中隐约听见有人提到“抄袭”“禁诗”这些字眼她也并未多想。
她满心只想着,不管霄哥儿犯了什么错,一定要让宋昭宁将过错揽过去。
至于宋承霄在惊鸿宴上干了什么事,她从始至终都是一知半解。
闵氏嘴唇颤抖着,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半晌,她突然转头,恶狠狠地瞪向宋昭宁:“是你!一定是你这个灾星栽赃陷害!”
最后一丝太阳余晖落尽,书房内倏然一暗。
宋昭宁坐在太师椅,整个人都浸在暗色中,说不出的清冷寂寥。
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母亲说笑了,女儿一直住在慈云庵,近日才回府。”
“回府这几日,更是连霄弟的院门都未曾踏入过。”
“我何时有机会,换了霄弟的书?”
闵氏却听不见任何解释。
她的面容在暮色中更显得扭曲得可怕:“不是你还能是谁!”
“自你回府,霄哥儿就接连出事!不是你还能是谁?”
“够了!”
宋巍然一掌拍在案几上,额前青筋暴凸,双眼充血,“都给我闭嘴!”
闵氏被这般模样的宋巍然吓得噤声。
宋巍然连退几步坐在太师椅上,面容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解决此事……”
他转头看向宋昭宁,语气突然缓和:“昭宁,你对嘉懿县主有救命之恩,你能否求她帮忙?”
抄袭前朝禁诗,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高位者愿意帮忙,宋承霄顶多受些皮肉之苦,不至于丢掉性命。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便是再如何气恼,他也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宋昭宁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暗纹,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父亲,”她抬眸,眼底一片澄澈,“女儿的确救过嘉懿县主,可,县主若是愿意饶过霄弟,宴上又怎会任由摄政王的人带走他?”
宋巍然脸色一僵,正欲开口,闵氏已经破口大骂。
“你这个灾星!”闵氏猛地扑上前,尖利的指甲直朝宋昭宁脸上抓去,“你就是存心想害死霄哥儿!我跟你拼了!”
宋昭宁不躲不闪,只是微微侧身,闵氏便因用力过猛踉跄几步,险些栽倒在地。
还没稳住身子,她又大声嘶吼:“老爷!你还没看出来吗?她就是回来报仇的!她恨我们!她巴不得霄哥儿死!”
宋巍然怒喝一声:“够了!你再发疯信不信我休了你!”
闵氏狠狠一震。
她披头散发,双眼赤红的抬眸,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笑:“休了我?宋巍然,你敢!”
她转身指着宋巍然的鼻子,歇斯底里,“这些年若不是闵家,你以为凭你那点俸禄能在京都站稳脚跟?若不是我闵家扶持,你能有今日的官位?现在儿子出事,你不想着救人,反倒要休妻……”
说出“休妻”二字也是宋巍然气怒至极时的气话,闵氏虽然愚钝,但她一心为了宋家,应了那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头痛欲裂,实在不想再看闵氏继续闹下去,妥协道:“是我说错话了。”
他道:“你能不能先冷静下来,承霄也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便是拼了这一条性命也会想办法救他。”
这话的确安抚到了闵氏。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虽然还是一副怒容,但并未再口不择言的闹下去,只是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恶狠狠地瞪了宋昭宁一眼。
宋昭宁却像是没看见她的目光一般。
“昭宁,”宋巍然期盼地望着宋昭宁,“为父知道这些年委屈了你,可霄哥儿毕竟是你的亲弟弟,你不能见死不救。”
“你今日在惊鸿宴上大出风头,摄政王对你也颇为赏识,你能不能再去求一求摄政王?”
闵氏说这话,宋昭宁不会搭理。
但对象变成宋巍然,她便不能置之不理。
一来,宋巍然对她还有用。
二来,她如今还待在宋家,不能让宋巍然觉得她不可控。
宋昭宁抬眸,缓缓点头,“女儿在摄政王面前没有多大的情面,但事关霄弟安危,女儿定会尽力去办。”
至于什么时候能办,办不办得成,那就另说了。
宋昭宁的话让宋巍然如释重负,他激动地起身:“好,好!昭宁,为父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闵氏在一旁冷哼一声,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宋巍然见她总算没再疯闹,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开口让闵氏先出去。
闵氏也不愿意瞧见宋昭宁,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待闵氏离开,书房内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才散去几分。
宋巍然坐下,抚额轻叹:“昭宁啊,你母亲性子有些冲动,偶而还口不择言,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女儿的。”
宋昭宁垂着眼眸,嘴角轻勾,眼底闪过一抹嘲弄。
有她这个女儿?
是,闵氏心里的确惦记着她。
惦记着怎么弄死她呢。
再抬眸时,宋昭宁眼中完全看不出丝毫不满,“父亲不必担忧,女儿明白母亲的苦心。”
宋巍然欣慰不已,直点头,“好好好,为父就知道,昭宁你最是明理懂事。”
宋承霄的事有了解决办法,宋巍然便惦记起另外一桩事。
“今日惊鸿宴上你可有与那郑廉的侄女说上话?”
第43章 赴约
宋昭宁垂眸,乖巧道:“郑小姐倒是主动与女儿攀谈了几句。”
宋巍然眼睛一亮:“她可提到郑大人有意与我们宋家结亲的事?”
“提了。”宋昭宁唇角微勾,“不过郑小姐说.……”
她故意顿了顿,看着宋巍然急切的表情,才轻声道:“她说郑老夫人还在考虑,一时未拿定主意。”
今日惊鸿宴上,郑廉的侄女郑玉莹确实主动找过她,不过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是在嘉懿县主离开之后,当时不少人上前与宋昭宁搭话,其中便有郑玉莹。
郑玉莹低声与她说了几句话,却是在提醒她,仔细考虑是否当真要与郑家结亲。
宋昭宁眸光微闪,抬眸看向父亲:“郑小姐说,郑家近来事务繁杂,恐怕无暇顾及儿女婚事。”
宋巍然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宋昭宁轻抚衣袖上的褶皱,语气平静:“女儿也不甚明白。不过郑小姐特意提到,郑夫人和老夫人近来身子不适,连府中庶务都暂时交由二房打理了。”
“二房?”宋巍然脸色一变,“那不是郑大人的庶弟?”
宋昭宁微微颔首:“正是。郑小姐说,如今府中上下,都是郑二夫人在主持。”
能将府中庶务交给二房打理,这郑老夫人和郑夫人该病成什么样?
可他从未听闻这二位有旧疾,为何好端端的,都病了?
宋巍然心中有些不安,沉思片刻后道:“知道了,此事你不必再管,为父自去打听。”
宋昭宁乖巧应声,“是。”
待从宋巍然书房离开,她唇边才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郑玉莹今日说的可不止这些。
当时那位郑小姐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宋姐姐才貌双全,而郑明远天生痴傻,家中母亲和老夫人又不是好相与的,你何必趟这浑水?而且……”
“这回大伯母和祖母双双“不适”,并非是真病了,只是因为伯父执意想让明远堂哥娶你为妻,她们二人反对不得,便想给你安一个“天生孤煞”的命格。”
宋昭宁抬眸,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嘴角多了一抹嘲讽。
天生孤煞。
郑家怕是打听到她幼时被送去慈云庵的真正缘由,特意“顺势”编造了这个借口。
郑家那两位夫人,不敢明着反驳郑廉的意思,便给她安了个‘克夫克亲’的命格,好让这门婚事作罢。
这世道对女子极其苛刻,一旦毁了名声,恐怕这辈子便毁了。
郑家两位夫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她们想阻止这桩婚事有百种法子,可他们却选择了最恶毒的一种。
宋昭宁缓步走回自己的院子,汀兰急步迎了上来,“姑娘,老爷没责怪您吧?”
宋昭宁轻轻摇头。
她坐到梳妆台前,招呼云霓她们替她拆下发间的珠钗。
汀兰轻声道:“姑娘今日累了吧?奴婢去给您准备热水沐浴。”
宋昭宁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眸色沉沉:“不急。”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似在思索什么。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
宋承霄被抓入狱超出她的预料,但此番她参加惊鸿宴的目的达到了。
而嘉懿县主,比她想象中的更敏锐,才第二次接触,她便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她最无法预料,是摄政王裴既白。
朝堂上虽然人人惧怕摄政王,可摄政王在百姓中名声极好,然而今日一面,宋昭宁心中下意识生出警惕。
这个摄政王绝对不似表面上那般简单。
想到过两日要去赴约,她便觉得有些头疼。
摄政王送她白玉琼华,让她去谢恩,却不知究竟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汀兰见她蹙眉,挥手示意其他丫鬟退下,低声问道:“姑娘可是担忧摄政王那边……”
宋昭宁指尖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铜镜中映出的脸。
她长相不随闵氏和宋巍然,只挑了两人最好的长,放眼京都,她这张脸也拿得出手。
摄政王可别不是瞧上她这张脸。
宋昭宁嘴角勾了下,才回答汀兰,“已经应下去见,担忧也无用。”
“你这两日帮我盯着些摄政王府近日的动向,尤其是裴既白这几日的行程。”
汀兰一愣:“姑娘,摄政王府戒备森严,恐怕……”
宋昭宁唇角微勾:“不必深入,只需打听些表面消息即可。”
汀兰这才点头应下:“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她瞧着自家姑娘不施粉黛却是她见过最美的容颜,心中不由暗叹——若摄政王真是因色起意,倒也不奇怪。
她小声问:“姑娘是不是担心摄政王对您有所图谋?”
宋昭宁眸光微冷:“他今日在惊鸿宴上出手相助,又赠我琼华玉,若说毫无目的,我是不信的。”
她幼时在慈云庵长大,见惯了人心险恶,从不信这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尤其是裴既白这样位高权重之人,一举一动,必有深意。
汀兰忧心忡忡:“那姑娘两日后还去见摄政王,能不去吗?”
宋昭宁垂眸,看了眼摆在妆台上的白玉琼华。
这是极名贵的宫中御药,就连装它的瓶子都是白玉打造。
片刻后,她淡淡道:“去,为何不去?”
既然裴既白主动递了台阶,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若他真有所图,她未必不能借势而为。
……
三日后,宋昭宁乘马车前往听雪轩。
她并未告知宋巍然她是去见摄政王,只告诉他,想置办些姑娘家用的小玩意儿。
宋巍然这两日忙着巴结郑廉,也没心思在她身上多费功夫。
听雪轩是京城中王公贵族时常会踏足的地方,也几乎只有王公贵族。
因听雪轩消费极高,寻常人去不起。
宋昭宁下了马车,抬眸望向眼前雅致的楼阁。
听雪轩临水而建,檐角飞翘,四周竹林环绕,清幽非常。
没有宋昭宁预料的被刁难,门口引路的小厮许是提前得了交代,一见着宋昭宁便迎了上来。
“可是提牢厅主事家的宋姑娘?”
京城姓宋的人家不少,但能被摄政王特意交代的,恐怕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小厮态度不由得更恭敬了些。
宋昭宁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正是。”
小厮弯腰,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已在楼上雅间等候,姑娘请随我来。”
汀兰下意识想跟上,却被小厮拦下:“王爷吩咐,只请宋姑娘一人上去。”
宋昭宁回头看了汀兰一眼,示意她安心在外等候,随后独自跟着小厮上了楼。
听雪轩内里比外头更显雅致,檀木楼梯蜿蜒而上,廊间悬挂着名家字画,处处透着低调的奢华。
小厮将她引至二楼最里间的雅室门前,低声道:“姑娘请。”
宋昭宁抬手轻叩门扉,里头传来裴既白低沉的嗓音——
“进来。”
第44章 台上戏,台下戏
宋昭宁推门而入,迎面是一扇雕花檀木屏风,隐约可见屏风后临窗而坐的身影。
她脚步一顿,在屏风外停下。
“臣女见过王爷。”宋昭宁福身行礼。
她低垂着头,一副乖顺模样。
屏风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不必多礼,下头的戏正唱到最精彩时,宋姑娘与本王一同看看。”
宋昭宁看了眼一旁多出来的空位,便明白这话她拒绝不得。
她福了福身,走到离屏风不远的空位。
此处雅室位置极好,宋昭宁一低头就能清晰看见台下戏台。
戏台灯火通明,此刻正演到《锁麟囊》里薛湘灵落难的重头戏。
台上扮做薛湘灵的戏子一袭素衣,水袖翻飞间唱道:“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
《锁麟囊》这一出戏讲的是世家小姐薛湘灵在兵乱中与家人离散,沦落为仆,却因曾经施舍的锁麟囊而重获新生的故事。
台上戏子水袖轻扬,唱腔婉转缠绵。
宋昭宁却无心听戏,她余光瞥见裴既白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与那唱腔的节奏微妙地相合。
“宋姑娘可知,这折戏最妙在何处?"裴既白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宋昭宁垂眸答道:“薛湘灵因善心得善果,终得圆满。”
“错了。”裴既白轻笑一声,隔着屏风,目光似看向她。
“因为她始终记得,那锁麟囊本就是她的。”
“那是她自个的东西,她无论耍尽何种手段,都该拿回来,可人若是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机关算尽也可能是一场空。”
宋昭宁闻言心头猛地一颤,手中的茶盏险些打翻。
她不敢抬眸,只余光悄悄望向屏风。
视线中,隐约可见裴既白轮廓分明的侧影。
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在暗指她?
难道裴既白知道惊鸿宴上的一切都是她的算计?
宋昭宁指尖微颤,不动声色拉下袖子盖住。
她缓缓抬眸,轻声道:“王爷言之有理,是臣女愚钝了。”
“你愚钝?”
“你可不蠢。”
屏风后那人声调懒洋洋的,拖长着调子,说出来的话却让宋昭宁胆战心惊。
“宋姑娘,什么人是你不敢算计的?”
“为了离开慈云庵,你先是算计郑廉,后又算计宋巍然夫妇;
为了得到国子监入试资格,你不惜算计亲弟弟,接近嘉懿县主。
如今,怕是连本王都成了你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宋昭宁眼瞳猛地一缩。
裴既白的声音很冷,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宋昭宁心上。
她心神俱震,却仍强自镇定,垂眸轻声道:“臣女不明白王爷在说什么。”
“臣女不过是个弱女子,哪有这般本事?”
“你不愿意承认?”裴既白轻轻一笑,“宋姑娘,以本王的手段,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承认。”
“对了。”裴既白声音含笑,“本王的人还打听到一件事。
他转头,一双眼眸幽深如墨:“三年前八月最热的那一日,慈云庵起了场大火,庵里几乎所有的姑子都被烧死,唯独宋姑娘和另外两个年轻姑子命大活了下来。”
“当地官府查过之说将此案定为意外,但本王却发现些很有意思的地方。”
宋昭宁心头剧颤,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三年前的八月,慈云庵起了一场大火,几乎所有的姑子都死在那场大火里。
而那场火,是她放的。
当年她被送到慈云庵时不过五岁,那些姑子却大半都被闵氏收买。
她们受闵氏指使,日日折磨她。
寒冬腊月里,宋昭宁被迫跪在青石板上。
刺骨的寒意从膝盖钻入骨髓,单薄的粗布衣裙根本挡不住凛冽的北风。
姑子们故意往她跪着的地方泼水,她的膝盖和青砖粘黏在一起,起身时血肉模糊。
而盛夏时节,她被关进闷热得像蒸笼的柴房。她曾经被锁在里面三天,滴米未进,被放出来时,已经只剩下一口气。
然而这些都不算什么。
最阴毒的,是静安师太折磨人的手段。
她会教宋昭宁绣工,却在教授时,故意绣花针扎宋昭宁的指尖,一边扎一边笑:“听说宋夫人最擅长刺绣,怎么生的女儿连针都拿不稳?”
十指连心,每一次针刺都疼得钻心。
一开始,宋昭宁还会哭。
可渐渐,她发现她的哭泣不会让这些姑子动恻隐之心,反倒还会让她们更兴奋时,她不再哭喊。
她藏起了所有心思,忍了整整五年。
直到三年前,她有些反抗能力时,毫不犹豫地对那些姑子动了手。
那日,慈云庵办了场热闹的法事,庵里得了不少香火。
静安师太命厨房准备了一桌丰盛的素斋。
宋昭宁在饭菜里加了早已准备好的迷药。
她点燃了火折子,点燃了柴房。
那日天干物燥,热浪如火。
烈火毫不费力就吞噬了整个慈云庵后院。
宋昭宁当时就站在慈云庵最高的佛塔顶上,看着那些姑子在烈火里挣扎求生。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旁人带给她的痛苦,她会寻到机会,百倍奉还。
裴既白的声音将宋昭宁从回忆中拉回:“那场大火后,因为所有遇害者的尸首被烧得面目全非,仵作验尸时没有什么特别发现,当地官员只能将此案定为意外。”
“只是,这些尼姑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想必宋姑娘心里很清楚吧?”
宋昭宁抬眸,看着屏风上的剪影。
不对。
慈云庵大火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当时一场大火已经将所有证据都烧毁。
官府查了大半个月没有查出什么,如今过去整整三年,慈云庵已经与三年前截然不同,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恐怕也查不出什么证据。
他在诈她!
宋昭宁指尖轻轻摩挲了一下袖口,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再抬眸时,她眼中一片澄澈。
“王爷说笑了。”
“臣女那时不过十岁孩童,被那场大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哪里还记得住什么。”
三年前慈云庵大火,没有人怀疑上她。
一来,慈云庵尚有两个幸存的姑子。
二来,大火之后她便被“吓病”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才退烧。
她一个十岁的孩子,能知道些什么呢?
第45章 看不透他的心思
裴既白忽然轻笑一声,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摩挲,发出细微的声响。
“宋姑娘倒是沉得住气。”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不过,本王倒是好奇——”
他抬手,将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咚’的一声,惊得宋昭宁睫毛微微一颤。
“那场大火里,为何偏偏活下来的是你和那两个最年轻的姑子?”
宋昭宁指尖微蜷,面上却依旧平静:“臣女不知,或许是我们命不该绝。”
“命不该绝?”裴既白低笑,“那为何活下来的,恰好是三个平日里最受欺负的小丫头?”
宋昭宁心头一凛。
他竟连这个都查到了?
那两个幸存的小姑子,一个是庵里打杂的哑女,另一个是刚被送来不久的孤女,都是被静安师太欺辱的对象。
她抿了抿唇,低声道:“王爷若怀疑臣女,大可去查证。”
“查证?”裴既白轻笑一声,那笑声听的宋昭宁有些毛骨悚然,“宋姑娘,你以为本王今日是来和你讲证据的?”
隔着屏风,他抬起了头。
中间分明隔着一道屏风,宋昭宁却觉得她好似能看见对方那双眼睛。
极冷、深不见底,仿佛能轻易看透人心。
“宋姑娘,本王若想问罪何人,不需要任何证据。”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宋昭宁心如擂鼓,手心几乎被汗水浸透。
她知道,裴既白这是在逼她承认。
承认了,便是将把柄递到他手里。
不承认……
他有可能会动她动手。
她方才踏出第一步,还与当年那个面对慈云庵尼姑欺凌,毫无还手之力的小姑娘一般。
在手握大权的摄政王面前,她渺小如同一粒尘埃。
可凭什么?
凭什么她只能站在最底层仰望那些上位者,凭什么她只能一直任人宰割?!
这个念头如野火般在她心头燃起。
宋昭宁缓缓抬起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的确,她一个小官之女在摄政王面前不值一提,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就算不能将人咬死,也要让其后悔招惹。
“那场火确实是我放的。”她直直盯着屏风,眼底流露出恨意,“她们该死。”
“王爷可知道慈云庵是什么地方?”
“慈云庵是都罗山上最偏僻的庵堂,也是吃人的地方,在那待久的人都疯了。在我之前,也有两个被家人送去慈云庵的姑娘,她们受不住尼姑的刁难奚落,接连自戕。”
“那些尼姑身上背着数条人命,又屡次想害死我,我为何不能对她们下手?我若不动手,死的便是我。”
裴既白没想到会听见这些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随即,他懒洋洋的开口,“宋姑娘终于肯说实话了?”
“因为臣女忽然想通了。”宋昭宁唇角勾起一抹笑,“王爷若真要治我的罪,就不会在这里与我浪费时间。”
屏风后突然传出清朗笑声,“好,很好!”
“本王见惯了京都城里循规蹈矩、贤良淑德的贵女,还是第一回见,如宋姑娘你这般心狠手辣的姑娘家。”
“宋昭宁,你比本王想象的还要有趣。”
宋昭宁面无表情的听着对方畅快大笑。
她有趣?
她哪里有趣了?因为她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饶是她自觉能看明白几分人心,此刻也完全猜不明白这摄政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送给她价值连城的白玉琼华,就是为了让她来谢恩,然后说这几句话?
就在宋昭宁疑惑之时,屏风后笑声顿止。
宋昭宁心头微跳。
却听裴既白道:“冷樵,这出戏不好看,换成《折金枝》。”
宋昭宁眼皮子又是一跳。
她看的书多,话本子也不少。
而《折金枝》这出戏,她再熟悉不过。
《折金枝》这一出戏讲的是出身商贾人家的元金枝父母蒙冤惨死,而凶手是当场宰辅。
为了替父母报仇,元金枝忍辱负重,委身于宰辅之子为妾,暗中算计,让宰辅一家从人上人变成阶下囚,最后与其同归于尽。
当年在慈云庵时,她曾偷偷藏过一本残破的话本子,便是这出戏的唱词。
多少个难熬的夜晚,她借着微弱的烛光一遍遍翻看,仿佛能从元金枝身上汲取一丝活下去的勇气。
如今裴既白突然点这出戏,是巧合,还是……
她抬眸看向屏风,屏风后的人影依旧模糊,可她却莫名觉得,对方的目光正牢牢锁在她身上,还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试探。
她都已经承认曾经放火害人,裴既白还在试探什么?
宋昭宁垂了垂眼眸,低声问道:“王爷也喜欢这出戏?”
裴既白低笑一声,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不紧不慢道:“本王倒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压低,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这戏里的元金枝,与宋姑娘有几分相似。”
“你与元金枝,都是一样的……”
“睚眦必报,不死不休。”
最后八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把利刃,直直刺进宋昭宁心底。
她呼吸微滞,指尖不自觉地颤抖。
他竟将她看得如此透彻。
沉默片刻,宋昭宁忽然笑了。
她抬眸直视屏风,眼底再无半分畏惧,反而透出一丝冷冽的锋芒。
“王爷既然查得这般清楚,又何必再问?”
“是,臣女就是睚眦必报。”她一字一句道,“谁若欺我,我必百倍奉还。”
“好一个百倍奉还。”裴既白抚掌轻笑,语气里竟带着几分赞赏,“宋姑娘果然没让本王失望。”
宋昭宁抿唇不语。
她不知道裴既白究竟想做什么,但她很清楚,自己此刻已无路可退。
既然退不得,那便索性撕破这层伪装。
“王爷今日叫臣女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听戏吧?”她直截了当地问。
屏风后,裴既白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他忽然抬手,示意冷樵退下。
待屋内只剩他们二人,裴既白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蛊惑——
“宋昭宁,你想报仇吗?”
“不是慈云庵那些蝼蚁,而是——”
“真正将你推入地狱的人。”
第46章 比戏台上的还要精彩
宋昭宁眼皮子猛地跳了下。
这家伙是在教她弑父杀母?
把她送到慈云庵的就是宋巍然夫妇,裴既白既然连慈云庵的隐秘之事都已经查到,不可能不知道此事。
她嘴角牵了牵,神色恭顺,“王爷言重了,要伤害臣女的人已经死了,臣女没有什么仇人。”
裴既白闻言,低笑出声。
那笑声在安静的雅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看透了一切却又懒得拆穿。
”也罢。”他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既然宋姑娘这般说,那便当本王多事了。”
宋昭宁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一动。
紧绷的心神却不敢松懈。
“冷樵。”裴既白忽然唤道,“送宋姑娘回府吧。”
屏风外立即传来脚步声,面容冷峻的冷樵大步入内。
宋昭宁暗自松了口气。
她屈膝行礼告退,同时拿出装着白玉琼华的锦盒。
“王爷,此物太过贵重,臣女愧不敢受。”
“东西既已赏给了你,就留着。”裴既白扫过那锦盒,声音淡淡,“本王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宋昭宁知道这东西她退不回去了,只能垂眸应道:“是,臣女谢王爷赏赐。”
冷樵抬手,“宋姑娘请。”
宋昭宁转身离开雅室。
在跨步门槛时,她余光扫到摄政王从屏风后走出。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一袭墨色锦袍在烛光下泛着暗纹。
她下意识地抬眸看向男人的脸,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一张银色面具。
那银色面具在烛火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线条凌厉的下颌。
宋昭宁心头一跳,急忙低头,却已经来不及——
她与那双眼睛对上了。
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所有的伪装,直刺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一瞬间,她竟有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后背倏地沁出一层冷汗。
她不敢再多看一眼,迅速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走出听雪轩时,宋昭宁方觉竟才过了半个时辰。
可在里边时,她有种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的错觉。
一阵风吹过,宋昭宁惊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裴既白这人太难应付了。
她日后定要躲着这人,在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之前,避免与他接触。
汀兰一直在听雪轩对面的茶铺等着,一瞧见宋昭宁的身影出现,急忙跑过来。
她望里头望了几眼,低声问道:“姑娘,怎么样?摄政王没有为难你吧?”
宋昭宁轻轻摇头,“没事了。”
汀兰狠狠松了口气。
虽然她不知道自家姑娘是怎么招惹上摄政王的,但与摄政王那样身份的人,少打交道为好。
“姑娘,那现在咱们去哪?直接回府吗?”
宋昭宁道:“时候还早,先不回府,去买些笔墨吧。”
她暂时可能需要安分一些。
至少在国子监入学试之前,不能出任何岔子。
她们上了马车,去京都城最热的市集逛了逛。
这一逛就不止买了笔墨,宋昭宁瞧着几件合适汀兰、云霓和凤鸾三个小丫头的首饰也买了,还给元嬷挑了暖膝的汤婆子。
她回府时,天色渐暗。
在马车转过街角时快要抵达宋府时,宋昭宁似有所感,突然掀开车帘。
暮色中,一道黑影从她视线中跃过高墙一闪而过,快得像一道闪电。
宋昭宁面上的笑意淡去。
方才在逛街时她便觉得有人跟着,只是仔细观察却没有发现不妥。
原来并非是她的错觉,当真有人在跟踪她。
汀兰发觉不对,望外头扫了几眼,紧张问:“姑娘,是不是有人在跟踪我们?”
宋昭宁轻轻颔首,放下车帘,“没事,应该是摄政王派来的人。”
“接下来要用的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在国子监入学试之前,我们尽量别出府。”
她不出府,裴既白就算派再多的人盯着她,也盯不出什么。
……
与此同时,听雪轩的雅室内,裴既白正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百无聊赖的瞧着台上人唱戏。
一道身影无声地出现在门外。
“王爷。”
裴既白转眸看了眼门口走进的人,将棋子“啪”地按在棋盘上:“如何?”
来人道:“宋姑娘从听雪轩离开之后便带着她的婢女去西市逛了一个多时辰,她们买了些笔墨纸砚、首饰衣裳还有些零嘴……”
裴既白有些无奈的打断冷樵的话,“阿七,你能不能说重点?”
如果此刻宋昭宁还在,她定能认出,被裴既白唤作“阿七”的人,就是她回府那日,遇见的蒙面人的随从。
阿七顿了下,才继续道:“重点就是宋姑娘在见过王爷之后还能若无其事的去逛街,其心性不可小觑。”
“王爷,这可是您头一回让我调查一个姑娘家,您不会对她感兴趣吧?”
阿七一脸的惊恐。
裴既白淡淡瞥他一眼,“你不觉得她很有意思吗?”
阿七毫不犹豫拼命摇头,“旁的姑娘都是小意温柔的芙蓉花,而这宋姑娘心思深沉又心狠手辣,分明就是一朵食人花。”
“王爷,您可千万不能对她动什么心思啊!”
他顿了下,又小声补充,“尤其是不能让她做王妃。”
摄政王今年已经二十五,可还未曾娶妻。
皇宫里头的小皇帝和他们这些跟随摄政王多年的侍卫都眼巴巴的盼着摄政王赶紧娶妻。
但对象若是那宋家姑娘……
那绝对不行!
裴既白有些一言难尽地瞧了眼阿七。
“本王不过是多瞧了她几眼,你怎么就觉着本王想让她做王妃?”
阿七撇撇嘴,“因为王爷平日里都不瞧姑娘家。”
裴既白:“……”
此话他的确无话反驳。
沉默片刻,裴既白道:“本王对她没任何意思,只是难得亲眼瞧见比戏台上的戏还精彩的戏码。”
“你不觉得,宋姑娘唱的戏,不比这戏台上唱的精彩的多?”
阿七明白了。
摄政王这是把宋姑娘也当成唱戏的戏子了。
他刚要松一口气,却听裴既白忽然问道:“她可发现你们跟着了?”
阿七神色一凛:“回王爷,宋姑娘在回府前曾掀开车帘,应当是察觉到了。”
第47章 宋家祖母
宋昭宁回到宋府时,暮色已深。
这几日因着宋承霄被抓的事府里气氛一直压抑,然而此刻她觉得有几分不一样。
一路从前厅走到后院,路上遇着的下人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汀兰也发觉了,低声道:“姑娘,府上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前头元嬷快步走来,面上是难得的严肃。
她在宋昭宁面前站定,低声说道:“姑娘,老夫人回府了。”
宋昭宁一顿。
老夫人?
宋老夫人近些年去了云台山礼佛,逢年过节都不一定回来,此番突然回京,难道是因为宋承霄?
元嬷压着嗓音,有些担忧,“老夫人午时回的,一回府便召了老爷还有二房、三房那边的过来,他们在福寿院已经聊了好几个时辰,老夫人的人也问了好几次您去哪了。”
宋昭宁对这个祖母印象不算深刻。
只记得幼时因她一句“死在府里晦气”,她才死里逃生。
说起来,宋老夫人还算“救”了她一命。
宋昭宁心中轻哂,并未紧张,平静道:“走吧,过去看看。”
宋昭宁踏入福寿院时,廊下的风灯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像是张牙舞爪的巨兽。
屋内烛火通明,隐约传来低沉的交谈声。
守在门口的丫鬟见她来了,连忙打起帘子,对里头道:“老夫人,大姑娘来了。”
屋内的说话声渐止,霎时安静。
宋昭宁垂眸迈入。
时隔多年,她早已记不清宋老夫人的模样,但一进屋,目光却第一时间落在宋老夫人身上。
宋老夫人与她印象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
印象中,宋老夫人只是一个普通寻常的老太太,但此刻她见着的宋老夫人,身上竟多了贵气和威严,像是世家大族里的老太太。
宋昭宁心思急转,明白恐怕这些年老太太在云台山是发生过什么。
宋老夫人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圈椅上,宋巍然坐在老夫人左侧,宋巍山与另外一个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坐在右侧。
宋昭宁还未曾见过三叔宋巍林,但看中年人模样与宋巍然、宋巍山有几分相似,心中便确定此人就是宋巍林。
宋昭宁缓步上前,仪态端庄,头上步摇纹丝不动。
她在距离老夫人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孙女昭宁,给祖母请安。”
烛芯突的爆开一声轻响。
宋老夫人手中捻动的佛珠忽然一顿,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宋昭宁,半晌才道:“你是昭宁?”
宋昭宁低垂着眼眸,轻轻应声,“是。”
“你倒是与老身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宋老夫人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幼时执拗顽皮,如今能长成如此乖顺安分的模样,想来是这些年在慈云庵深受佛法熏陶。”
她淡淡点头,“不错,你有佛缘,日后多去佛寺拜一拜。”
宋昭宁听着这些话,心中毫无波动。
她面上恭顺应声,“是,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宋老夫人目光沉沉地盯着宋昭宁,手中的佛珠缓缓捻动,半晌才开口:
“昭宁,老身听闻,承霄此番入狱,与你有关?”
闵氏听得宋老夫人终于问出这话,脸上闪过一抹喜色。
宋昭宁这丧门星敢与她对着干,她敢与老夫人对着干吗?!
宋昭宁抬眸,对上宋老夫人锐利的视线,神色不变,声音温顺:“祖母明察,霄弟因何被抓已经传遍京都,祖母稍加打听便能知晓真相。”
宋老夫人冷笑一声,手中佛珠重重一按,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倒是会装糊涂。”
她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昭宁,语气森然:“承霄虽性子急躁,但绝非愚蠢莽撞之人,若非有人刻意设局,他怎会轻易被人拿住把柄?”
宋昭宁垂眸不语,指尖却微微收紧。
宋老夫人见她沉默,眼中怒意更甚,猛地一拍桌案:“跪下!”
福寿院外,元嬷和汀兰听得屋内老夫人愤怒的声音,紧张的对视一眼。
屋内,宋昭宁目光扫过周遭众人,屈膝缓缓跪下,脊背却依旧挺直,不卑不亢。
宋老夫人冷冷道:“你自幼被送去慈云庵,心中怨恨宋家,老身可以理解。但承霄是你兄长,你竟敢算计他,简直大逆不道!”
宋昭宁轻轻抬眸,眸中一片平静,“我并未算计他。”
“祖母口口声声说我算计,是我压着霄弟的脑袋让他抄袭前朝禁诗吗?”
宋巍然闻言,在一旁怒斥:“孽女!你怎敢顶撞你的祖母?”
“顶撞?”宋昭宁眼底泛着冷意,“我只是不想让这盆脏水落在身上,这便算是顶撞长辈?”
闵氏突然嗤笑一声,皮笑肉不笑的,“昭宁,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咱们宋家这么多人就针对你一人?”
“若不是你回府,霄哥儿能有这一遭牢狱之灾?”
闵氏说完,又转头朝着宋老夫人躬身,“婆母,霄哥儿虽然有些急躁,但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连累宋家的蠢事,他定是被人诱导了,才会犯错。”
“您也知道,当年那道长便算出昭宁与霄哥儿命格相克……如今发生的事不正印证了这一点吗?”
“婆母您人脉广,若郑家的婚事不成,还请婆母早些为她寻一门亲事,将她嫁出去。”
闵氏本就不愿意宋昭宁回府,如今宋承霄出事,宋巍然与她说的那些话她也早已抛至脑后。
她现在只恨不得将宋昭宁赶出去,越远越好!
察觉到闵氏的恨意,宋昭宁心中再无波澜。
闵氏不喜欢女儿,她一早就知道了。
宋老夫人看了眼闵氏,深沉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旋即,她转眸看向宋昭宁,“既然你说霄哥儿的事与你无关,老身便信了你这话。”
“你母亲方才的话倒是提醒了老身,你这个年纪,是该相看人家了。”
“想必你在慈云庵没学到什么规矩,从今日起,便让惠姑教你规矩。”
惠姑是宋老夫人的老仆,据说曾在宫中当过教养嬷嬷,最是严苛。
“你性子太过冲动较真,嫁人了,未免旁人说宋家教不好女儿……”宋老夫人看向惠姑,“你盯着大姑娘,每日抄写《女诫》十遍,抄不完不许用膳。”
第48章 尊卑有别
宋昭宁垂眸不语。
她对宋老夫人知之甚少,但从今日来说,宋老夫人的心机比闵氏和宋巍然都要深沉的多。
她又占了长辈的身份,轻易与她唱反调只会伤及己身。
思及此,宋昭宁福身行礼,轻轻应了一声:“是,孙女遵命。”
宋老夫人这才面色稍霁。
她回府后便召了宋府众人说了一个下午的话,面上难掩倦色。
她摆了摆手:“行了,事情都说的差不多了,都先回去吧。”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告辞。
二房、三房的人离开时,目光都往宋昭宁身上扫了扫。
宋昭宁低垂着眼眸,仿佛没有看见。
闵氏不管宋巍然,径自离开。
宋巍然也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只转头看向宋昭宁,对她道:“昭宁,随为父去书房。”
到了书房,宋巍然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承霄的事你不必再管。”
“惠姑年轻时在宫里学会规矩礼仪,你祖母舍得让她交你,也是看重你。”
“这些日子你少出门,好好与她学一学。”
宋昭宁眸中掠过一抹疑惑,面上却没有显露出来。
她乖巧的应声,瞧着十分乖顺安分。
宋巍然见她这般模样,心底的疑惑不悦也渐渐消散。
他总不能一直责怪昭宁,昭宁回府后还算懂事,只是每次遇着闵氏时才会顶撞几句。
那也是因为闵氏太过分。
不管是什么脾性的人,得知亲生母亲想杀自己,也稳不住好脾性。
这事,到底还是闵氏的错。
宋巍然心中轻叹,没有再教训宋昭宁,挥挥手让她回去。
宋昭宁走出书房。
汀兰在书房外等着,瞧见她,立马迎上来。
低声问:”姑娘,老爷可有训斥你?”
宋昭宁轻轻摇头,“没有。”
“走吧,我们先回去。”
从回廊经过主屋时,两人听到屋内传来闵氏阴阳怪气的声音。
“……到底是庵里长大的,半点规矩都不懂,连老夫人都敢顶撞!”
“她是不知老夫人的手段,如今也算是自讨苦吃,她跟着惠姑学规矩,不掉一层皮这规矩是学不好的……”
荣嬷嬷的附和声随之响起,“大姑娘就算心眼再多,如今老夫人回府了,也定会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夫人,日后您别再针对大姑娘,您若真不喜欢她,就多去老夫人那哭诉哭诉。”
“老夫人面上一心礼佛,实际上最在意二少爷,她定会向着您和二少爷的……”
宋昭宁脚步一顿,才若无其事的离开擎云院。
倒是汀兰气得眼眶发红,小声道:“姑娘,她们怎能这样......”
宋昭宁轻轻摇头,示意她噤声。
夜色渐深,主仆二人沿着回廊往撷芳院走去。
月光透过廊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宋昭宁忽然停下脚步,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夜色,轻声道:“汀兰,你说这府里,究竟有多少人不希望我回来?”
汀兰一愣,随即坚定道:“奴婢不知道,但奴婢知道,元嬷一定是盼着姑娘回来的。”
想到元嬷,宋昭宁冷淡的眉眼都柔和了下来。
是啊。
这府里有元嬷盼着她回来就够了。
她也不会在宋府待很久了。
……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大亮,惠姑便到了撷芳院。
汀兰都才醒来,她推开院门瞧见一个老嬷嬷,吓了一跳。
惠姑皱眉不悦,“如此咋咋唬唬,成何体统?”
汀兰隐约想起她是谁,小声道:“惠姑,姑娘还要睡半个时辰,不如你……”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惠姑打断。
“天色不早了,大姑娘该起身了。”说着,惠姑径自越过汀兰往院内走,直奔主屋。
汀兰跟上去拦了下,“惠姑,姑娘昨夜睡的晚,若起的太早会头疼……”
这回她话还没说完,一记耳光便落在她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安静的早上格外明显。
屋内的元嬷都听见了动静,出来查看。
她只见汀兰捂着脸颊,眼眶泛红。
元嬤当下明白了什么,几步走过去,挡在汀兰面前,“惠姑,姑娘还未起身,若要来教姑娘规矩,还请半个时辰后再来。”
惠姑闻言,抬眸看向元嬤。
惠姑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严肃,眼角皱纹如刀刻般深刻,抿唇看人时面上带了几分凶戾。
丝毫瞧不出是常年礼佛的人。
惠姑冷冷扫了元嬷一眼,声音刻板:“老夫人命老身来教导大姑娘规矩,便是要让她知道什么是‘晨昏定省’、‘勤勉持家’。大姑娘若连早起都做不到,日后嫁人了如何执掌中馈?”
惠姑是宋老夫人身边的人,元嬤也曾经是宋老太爷身边的人,两人以前都是主子面前得力人,元嬤是不惧惠姑的。
她神色不变,依旧挡在汀兰面前:“惠姑,老夫人虽让你来教规矩,但姑娘身子弱,若强行早起伤了元气,反倒不美。不如你先去偏厅用茶,待姑娘醒了,我再请你过来。”
惠姑眯了眯眼,显然对元嬷的阻拦极为不满。
她正要发作,屋内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元嬷,让惠姑进来吧。”
是宋昭宁。
惠姑冷笑一声,推开元嬷,大步走进内室。
屋内,宋昭宁已经起身,正坐在梳妆台前。
她长发披散,还未上妆,浑身都透着一股清理脱俗的美。
惠姑看的愣了愣。
宋昭宁透过铜镜看向惠姑,唇角微扬:“惠姑来得真早。”
惠姑见她不疾不徐,心中莫名有些不悦,板着脸道:“姑娘既醒了,便该立刻起身梳洗,而不是慢悠悠地坐着。”
宋昭宁轻轻“嗯”了一声,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让云霓替她梳发。
惠姑见状,眉头一皱:“姑娘,老奴奉老夫人之命教导您规矩,您这般怠慢,是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吗?”
宋昭宁抬眸,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她:“惠姑言重了。”
“我只是在想,祖母让你来教我规矩,可你一进门便打我的丫鬟,这是什么规矩?”
惠姑一愣,随即冷笑:“一个贱婢也敢拦老奴的路,不该打?”
宋昭宁指尖轻轻敲了敲梳妆台,声音轻缓:“汀兰是我的贴身丫鬟,她拦你,是因为我尚未起身,不便见客。”
“你不由分说便动手,莫非是觉得,我的丫鬟不配替主子传话?”
惠姑被她问得一噎,脸色阴沉下来:“姑娘这是要为了一个丫鬟,跟老奴计较?”
宋昭宁微微一笑:“惠姑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若一个下人,连最基本的‘尊卑有别’都不懂,又如何能教得好规矩?”
第49章 招数虽旧,屡试不爽
惠姑脸色骤变,显然没料到宋昭宁会如此犀利。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冷声道:“姑娘好一张利嘴。老奴今日算是领教了。”
宋昭宁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惠姑言重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惠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生硬着转开话头:“老夫人让老奴来教您规矩,姑娘今日便学‘晨昏定省’。”
“姑娘,您这便该去给老夫人、夫人请安。”
宋昭宁抬眸看向她,唇角噙着淡淡笑意,“此事先不急。”
“惠姑,你方才打了我的人,是不是该先给我一个交代?”
惠姑脸色一僵,显然没想到她会揪着不放。
她暗自咬牙,面上不敢露出不满:“姑娘想如何?”
宋昭宁淡淡道:“道歉。”
惠姑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您让老奴给一个小丫鬟道歉?”
她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人!
就连府上的老爷、夫人平日里见她都会客气的喊一声‘惠姑’,宋昭宁怎能让她向一个小丫鬟道歉!
宋昭宁眸光一冷:“汀兰是我的贴身丫鬟,她的脸面便是我的脸面。”
“惠姑若不肯道歉,那今日这规矩,也不必学了。”
惠姑气得浑身发抖。
她想回去向老夫人告状,可一想到老夫人的吩咐,只能强忍怒意。
她转身走到门口,对着站在一旁的汀兰,硬邦邦地挤出三个字:“汀兰姑娘,对不住。”
汀兰悄悄和宋昭宁对视一眼,翘起嘴角。
面上,她装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摆手:“惠姑言重了,您这一声道歉我可不敢当。”
惠姑紧紧攥着手中帕子,眼神似乎都带着凶气。
宋昭宁满意地点了点头:“既如此,我们便去给祖母请安吧。”
惠姑冷哼一声,转身走在前面。
宋昭宁跟在后面,唇角微扬。
老夫人的手段与闵氏不同,闵氏自个莽撞的冲在最前头,风声大雨点小的闹,但老夫人却是擅长居于幕后。
她让惠姑来教规矩,目的怕不仅仅是教‘规矩’。
一路上,惠姑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宋昭宁半点也不在意。
到了老夫人的院子,惠姑停下脚步,冷声道:“姑娘稍等,老奴先去通报。”
宋昭宁点头:“有劳惠姑。”
惠姑进去没多久,便出来道:“老夫人请姑娘进去。”
宋昭宁整理了一下衣襟,迈步走进屋内。
屋内,宋老夫人正坐在主位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睁开眼,看向宋昭宁:“来了。”
宋昭宁福身行礼:“孙女给祖母请安。”
宋老夫人点点头:“起来吧。”
宋昭宁站直身子,垂眸不语。
宋老夫人打量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今日起的晚了些,日后嫁人了要帮夫家操持内宅家务,可不能再这般懒散。”
宋昭宁微微一笑,语气恭敬却不失锋芒:“祖母教训的是。只是今日惠姑来得太早,天还未亮便到了撷芳院,孙女一时未能适应,这才耽搁了些时辰。”
宋老夫人眉头微蹙,目光扫向惠姑。
惠姑连忙低头,不敢辩驳。
老夫人收回视线,淡淡道:“既是学规矩,自然要严苛些。你自幼不在府中,许多事都不懂,惠姑严厉些,也是为你好。”
宋昭宁垂眸:“孙女明白。”
宋老夫人见她态度恭顺,面色稍霁,“去给你母亲请安吧。”
宋昭宁福身应是,缓步退出正屋。
惠姑跟在她身后,脸色依旧阴沉,却不敢再多言语。
出了院子,汀兰小声道:“姑娘,夫人那边怕是又要刁难您……”
宋昭宁眸色微凉:“无妨,她越闹,我越有理由不去。”
果然,到了擎云院,荣嬷嬷道:“夫人今日身子有些不适,还未起身,姑娘若要给夫人请安,需稍待片刻。”
不等宋昭宁开口,惠姑便道:“不急,姑娘就在院外等着。”
汀兰忍不住瞪了眼惠姑。
姑娘都还没开口,她抢着答话是什么意思?
宋昭宁却不在意,她神色平静站在廊下,脸上不见丝毫的不满。
这一等,就是一刻钟。
今日没有太阳,冷风有些刺骨。
宋昭宁站在廊下,衣衫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汀兰站到风口替自家姑娘挡风。
惠姑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忽然道:“姑娘若是站不住了,不如先回去?”
宋昭宁抬眸,小脸有些白,但眼底一片清明:“母亲尚未起身,做女儿的岂能先行离去?”
正说着,她脚步忽然踉跄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地上栽去!
汀兰惊呼:“姑娘!”
她眼疾手快地将宋昭宁接住,惊慌大喊:“姑娘!您的手怎么这样凉?”
惠姑这才注意到,宋昭宁的指尖已微微发白,唇色也透着不正常的青紫。
她脸色大变。
“无碍。”宋昭宁虚弱地笑了笑,“许是吹风吹的久了……”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便闭眼昏迷过去。
“快!快请大夫!”
惠姑这下慌了神。
若宋昭宁真有个好歹,老夫人第一个饶不了她。
擎云院内,闵氏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看见昏迷的宋昭宁,她面上也闪过一抹慌乱。
怎么就昏倒?她才只让她站了一刻钟,这么会功夫,怎么就昏倒了?
闵氏强自镇定,厉声喝道:“还不快把人抬进去!愣着做什么!”
荣嬷嬷连忙指挥几个粗使婆子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宋昭宁抬进暖阁。
汀兰紧紧跟在后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惠姑站在一旁,脸色煞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让宋昭宁在廊下站了片刻,竟会闹成这样。
大夫匆匆赶来,把脉时眉头越皱越紧,谴责的目光扫向闵氏,“宋夫人,此前老夫便说过,宋姑娘身子弱,吹不得风。”
“老夫观其脉象,方才怕是又吹风了。”
闵氏脸色一变,“严重吗?”
大夫沉吟片刻,摇头,“如今还不好说……”
汀兰闻言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姑娘!早知如此,咱们就不该回宋家!”
“这宋家的日子,连慈云庵都比不上!”
闵氏用力瞪向汀兰,想怒斥她闭嘴,但碍于有外人在,她不能太过失态,只能勉强压下心头怒意。
“劳烦大夫尽力救治,不忌用什么药材。”
闵氏的心头在滴血。
宋昭宁回府不到一月,如今已经快花了她几百两银子!
第50章 不是省油的灯
大夫叹了口气,提笔写下药方,又叮嘱道:“姑娘体虚气弱,需静养半月,万不可再受风寒刺激。”
闵氏强撑着笑脸应下,转头却见惠姑神色惶惶地站在一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禀告老夫人!”
惠姑如梦初醒,慌忙退了出去。
暖阁内,汀兰红着眼眶替宋昭宁掖了掖被角,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肌肤,眼泪又涌了出来。
闵氏见这丫头哭的如此伤心,心里头的猜疑打消了几分。
这丫头哭的像死了亲娘一样,想必宋昭宁是真病了。
这丧门星,不仅克霄哥儿,还是个病秧子。
真是晦气!
闵氏心里腹诽着,忽见宋昭宁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闵氏想着宋老夫人如今在府上,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关切笑容:“昭宁啊,你感觉如何?”
“母亲……”
宋昭宁惨白着一张小脸,似乎动容一睁开眼就看见闵氏。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
闵氏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即又觉自个反应太大,若无其事地上前按住她:“快躺着吧,别乱动。”
宋昭宁虚弱地咳嗽两声,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闵氏脸上:“是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她说着,眼角竟滑下一滴泪来。
闵氏被她这副模样弄得心头一跳,竟莫名生出几分心虚。
难道宋昭宁心里,还是在乎她这个母亲的?
闵氏心头生出几分不自在,她别开眼,“你好生养着就是,别说这些。”
这时,外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老夫人扶着惠姑的手匆匆赶来,一进门就沉下脸:“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晕倒了?”
惠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不敢抬起。
“老夫人,都是老奴的错!”
“我问你了吗?”宋老夫人冷冷打断她,严肃的目光扫向闵氏,“你说!”
闵氏在宋老夫人面前向来狂不起来,这一喝问让她心肝跳了跳。
她结结巴巴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宋老夫人听完,脸色越发难看。
她走到床前,看着宋昭宁惨白的脸色,眉头紧锁:“大夫怎么说?”
闵氏小心翼翼道:“说是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半月……”
“荒唐!”宋老夫人猛地一拍桌案,“你明知道她身子弱,还让她在风口站着?!”
这一声厉喝,吓得屋内下人齐齐跪倒。
闵氏脸色发白,辩解道:“儿媳只是身子不适,让她稍等片刻,谁知道……”
“闭嘴!”宋老夫人怒视她,“你这个当母亲的就是这么当的?传出去,旁人还以为我们宋家苛待嫡女!”
她转向宋昭宁时,语气又缓和下来:“好孩子,委屈你了。你放心,祖母一定为你做主。”
得宋老夫人如此维护,宋昭宁似动容不已。
她眼中含泪,轻轻摇头:“祖母别生气,是孙女自己不争气……”
瞧着她越是这般懂事,宋老夫人的怒火似是越盛。
“从今日起,昭宁不必来给你请安了。”
宋老夫人说完,又转头看向惠姑,“你办事不力,罚三个月月钱!”
惠姑脸色一白,但不敢反驳,唯唯诺诺应了一声。
宋老夫人转而看向闵氏:“你这个做母亲的,也该好好反省反省!”
被当着下人的面训斥,闵氏只觉得面上挂不住,丢脸之际。
她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半晌才回了一声,“是,儿媳明白。”
宋老夫人这才叹了口气,对宋昭宁温声道:“昭宁,今儿这事是你母亲做的不对,你别放在心上,也别同她计较。”
“祖母已经帮你罚了她,此事就这么算了。”
“你好好养病,缺什么只管让人来跟我说。”
说完这话,宋老夫人目光肃穆的扫过屋内下人,似是警告他们。
“老爷平日公务繁忙,没多余的心思管后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今儿发生的事老身希望你们都烂在肚子里,若叫老爷知晓,仔细你们的皮!”
宋昭宁垂着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宋老夫人这哪是在警告下人,这分明是在警告她呢。
宋老夫人没有留多久,很快便带着惠姑离开。
闵氏见宋昭宁已经醒了,就招呼着下人将她送回撷芳院。
她可不愿这灾星一直留在擎云院,别坏了她院子里的风水。
宋昭宁由着下人将她抬回撷芳院。
元嬤见她被抬着回来,脸上顿时浮现忧色,眼眶发红:“怎么了?姑娘这是怎么了?!”
汀兰不说话,直抹眼泪。
待闵氏的人离开,她才拽住着急忙慌想去找大夫的元嬤。
“元嬤,姑娘没事。”
元嬤狐疑的转头,就见方才瞧着气息奄奄的宋昭宁坐起身,抻了个懒腰。
脸上哪里有什么虚弱之色。
元嬤有些错愕,“这、这……”
汀兰忍不住笑出声:“老夫人和夫人都想为难姑娘,姑娘便干脆演了一出戏。”
“姑娘装得可真像,连奴婢都要信了。”
宋昭宁面上却无笑意,她抬眸看了眼窗外,淡淡道:“闵氏或许当真被骗过去了,但老夫人,恐怕半点没信。”
汀兰闻言一惊,连忙压低声音道:“姑娘的意思是,老夫人看穿了?那她为何还……”
宋昭宁轻轻摩挲着被角,眸光微冷:“祖母不是看不穿,而是不得不顺着演下去。”
“她若当场拆穿我,便是承认宋家苛待嫡女,连个病人都要为难,毕竟我身子‘弱’是众所周知的事。”
“大夫明明白白说我病了,老夫人却说我装病,他可会信?”
“老夫人爱名声脸面,定然不会瞧着这事发生。”
“所以,她索性将过错全部推到闵氏身上,顺势发作闵氏,反正此事本就是闵氏的错。”
“如此以来,既显得她公正,又能让我欠她一份人情。”
汀兰恍然大悟:“难怪老夫人走前特意警告下人,原来是在敲打姑娘!”
宋昭宁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祖母这招一箭双雕,既压了闵氏的气焰,又让我不得不领她的情。”
果然,宋家除了闵氏这个蠢的,其他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与此同时,福寿院。
宋老夫人赏了惠姑一只玉镯,亲自戴到她手上,“方才在擎云院老身不得已罚你,你受委屈了。”
惠姑受宠若惊,连忙跪下:“老奴不委屈,老夫人一直疼惜老奴,事事都想着老奴,别说受委屈,就是为您赴汤蹈火老奴也心甘情愿!"
宋老夫人无奈的摇摇头,“我让你赴汤蹈火做什么,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够了。”
她扶起惠姑,状似不经意地问:“惠姑,你且说说,昭宁那丫头,是真病还是假病?”
第51章 去晦气
惠姑闻言一怔,随即谨慎地压低声音:"老奴瞧着……姑娘面色确实苍白,连嘴唇都泛着青,只是……”
宋老夫人:“只是什么?”
“只是大夫诊脉时,老奴隐约瞧见姑娘手腕内侧似乎有红痕,像是……”
惠姑欲言又止。
宋老夫人眼神一凛:“说下去。”
“像是自己掐出来的。”惠姑说完立刻补充道,“不过许可能是老奴眼花了,毕竟姑娘确实体弱。”
宋老夫人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佛珠,半晌忽然轻笑一声:“这丫头,连我也敢算计。”
她虽然说着这话,语气里却未带什么怒意。
惠姑小心翼翼地问:“老夫人,要不要老奴去查查?”
“不必。”宋老夫人摆摆手,“你如今去查也寻不到证据证明她是在演戏,不过是白费功夫。”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丫头,比她娘强多了。”
惠姑惊讶地抬头。
宋老夫人却已转身走向佛龛,语气转冷:“闵氏那个蠢货,连自己生的丫头都拿捏不住,活该被算计。她们母女俩要斗,就让她们斗,只要没损了宋府的利益和脸面,都由着她们。”
“霄哥儿那边如何了?”
惠姑连忙躬身回禀:“二少爷在牢里受了些苦,不过都已经打点妥当,明日应该就会放回来。”
宋老太太闻言,眉头褶皱舒展。
她这次回府,就是得知了宋承霄犯了大错。
纵然恼火宋承霄不中用,但他到底是大房唯一的嫡孙,宋老太太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惠姑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宋老夫人淡淡开口。
“去打点的人回禀说,二少爷一直在骂大姑娘,说、说是大姑娘害了他……”
宋老夫人冷笑道:“没出息的东西,自己不长脑子被人算计,还有脸到处嚷嚷。”
宋老夫人眼中寒光乍现,瞧的惠姑有些胆寒。
她小声道:“二少爷到底年纪小,还不懂事……”
“年纪小不懂事?”宋老太太冷哼一声,“他祖父如他这般大时已经考中了秀才,他如今连个童生都考不中!”
“就这样,闵氏还每天做着春秋大梦盼着她儿子给她考个状元回来。”
宋老太太语气刻薄,她想到什么,冷沉的眉眼缓和几分。
“幸好老身不止这一个孙子。”
惠姑闻言眼眸动了动,没说什么。
……
宋昭宁今日起的太早,回到撷芳院之后便睡了半个时辰的回笼觉。
睡醒之后,她一直坐在书桌前看书。
晌午时分,撷芳院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宋昭宁被吵的无法静心,正要唤汀兰,又闻到一股浓郁的艾草味。
她心中疑惑,干脆起身走到院内。
只见撷芳院外一个管事嬷嬷领着几个粗使婆子,手持艾草与桃枝,沿着撷芳院周围拍打。
另两个小厮则抬着铜盆,将里头用柚子叶煮过的水泼洒在石阶上,洗去污秽。
嘴里都念叨着:“去晦气,迎福气——”
汀兰、云霓和玉鸾三个小丫头拦都拦不住。
汀兰怒气冲冲,“你们要折腾去旁的地方折腾,别打搅了姑娘午憩!”
那管事嬷嬷应是有人撑腰,腰杆硬得很,“夫人和老夫人吩咐了,这晦气最多的地儿就是这撷芳院,若大姑娘觉着吵,不如先挪到其他地方去?”
汀兰气结,“你!”
宋昭宁倚在廊柱旁,指尖轻轻拨弄着腕间的玉镯,神色淡淡地看着院外的闹剧。
“姑娘!”汀兰见她出来,连忙上前,“这些人太过分了,竟说咱们院子晦气重,非要在这儿熏艾、洒柚子水!”
宋昭宁唇角微扬,眼底却一片冰凉:“去打听一下,闵氏弄这一出是想做什么。”
汀兰脸上的急怒顿收,低声应了一句。
她很快便打听了回来。
“姑娘,打听清楚了。”汀兰快步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说是二少爷明早就会被放出来,夫人特意请了道长来家中驱邪去晦气。”
宋昭宁眉梢微动。
宋承霄要被放出来了?
这么快?
人是摄政王抓走的,按着规矩,便是不重罚,宋承霄少说也要被关上一年半载,而今还不到五天,他竟被放出来了。
宋巍然和闵氏先前一心求着她去求摄政王开恩,两人是没这个本事让宋承霄出狱。
如此便只剩下一个人。
宋老夫人。
看来宋老夫人这次特意回府,就是为了宋承霄。
可她为何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印象中,这个祖母出身也不算显赫,如今母家早已没落,难道这些年,祖母还有什么奇遇?
能一开口便将摄政王抓的人放出来,对方只可能也是皇室中人。
宋昭宁抬眸看了眼还在折腾的下人,嘴角轻勾,“既是母亲的吩咐,那便由着她们折腾吧。"
那管事嬷嬷听见这话,上前敷衍的福了福身,“大姑娘如此想便对了,道长说您这院子晦气太重,若不好好驱驱晦气,恐怕会冲撞二少爷。”
“为了二少爷,大姑娘便委屈委屈。”
宋昭宁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屋。
那管事嬷嬷没想到她竟然不搭理自己,差点气了个仰倒。
她忍不住暗暗往地上啐了一口,嘴里骂道:“神气什么,这府里谁把你当回事!”
汀兰慢了宋昭宁一步,她听见这话,眉眼一沉。
借着弯腰拍打灰尘的假动作,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朝着那管事嬷嬷面前丢去。
恰巧管事嬷嬷抬脚要往前走,被这石子一绊,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扑通”一声重重摔在了石阶上。
“哎哟!”
管事嬷嬷痛呼一声,门牙磕在石阶上,顿时满嘴是血。
汀兰忍着笑,装作惊慌的样子:“嬷嬷怎么这么不小心?这石阶刚洒了柚子水,滑得很呢。”
管事嬷嬷捂着嘴,疼得眼泪直流,却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下人们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脸色通红。
宋昭宁在廊下回头,淡淡地扫了一眼:“汀兰,去取些金疮药来给嬷嬷。”
她唇角微扬,“毕竟,嬷嬷也是为了二少爷‘尽心尽力’,才会受伤。”
管事嬷嬷又羞又恼,却不敢发作,只能灰溜溜地爬起来退下。
这日,宋府上下忙前忙后,为明日宋承霄回府做准备。
闵氏亲自监督,连院中的石灯笼都换上了新的红纱。
而宋承霄的清晖院被重新收拾一番,闵氏命丫鬟们将旧物尽数撤换,连帐幔都换成了价格昂贵的靛青色云纹锦缎,取“青云直上”的好兆头。
为宝贝儿子花钱,闵氏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止买了云纹锦,还买了紫檀木雕花吉祥纹屏风,又花重金买了上好的安神香,只等着宋承霄回府。
第52章 蛇打七寸,人挑软肋
次日一早。
闵氏天不亮就带着丫鬟婆子们候在府门口。
她穿着一身绛紫色锦缎袄裙,发髻上簪金钗,一身都是崭新的。
日上三竿,她头上的金钗随着她焦躁的踱步而微微晃动。
“怎么还不来?”她不停地往街口张望,手指紧紧绞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终于,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来。
闵氏眼眶一热,顾不得仪态,提着裙摆就冲了上去。
“霄哥儿!”
车帘掀开,宋承霄苍白憔悴的脸露了出来。
不过五日,他就瘦得几乎脱了形。
原本带着婴儿肥的脸颊瘪了下去,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身上还穿着入狱时的衣裳,袖口和衣襟上沾着斑驳的污渍。
闵氏一见,眼泪“唰”地滚了下来,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心肝肉儿地哭喊:
“我的儿啊!你怎么瘦成这样了!那些天杀的狱卒,竟敢这般作践你!”
宋老夫人姗姗来迟,闻言皱眉轻斥,“有什么话进屋说,在门口嚎像什么话?”
闵氏这会儿一颗心都在宋承霄身上,哪听得进宋老夫人的话。
她抱着宋承霄,眼泪止都止不住。
“我儿!我儿受苦了!”
宋承霄木然地被她抱着,眼神空洞,仿佛还没从牢狱之灾中缓过神来。
闵氏心疼得几乎昏厥,颤抖着手抚摸儿子的脸颊,声音哽咽:
“没事了没事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娘这就让人给你烧热水,煮参汤,你好好养着,娘绝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说完这话,闵氏半搂着儿子就往府里走,压根没注意一旁的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脸猛地一沉。
惠姑也蹙起眉,“夫人太不像话了……”
宋老太太眉眼冷沉,抬步走进府里,“走吧。”
府里上下早已得了吩咐,管事领着仆役们整齐地站在两侧,见宋承霄入府,齐刷刷地行礼:“恭迎二少爷回府!”
宋承霄似乎还在惊吓中,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闵氏一路搀着儿子,眼泪就没停过。
见状,更是心如刀绞。
“霄哥儿,娘带你回屋。”
“霄哥儿,你受苦了……你放心,娘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宋承霄却始终沉默,直到踏入自己的院子,回到熟悉的环境,他方才好似回过神来。
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抓住闵氏的手腕,声音嘶哑:“娘,是宋昭宁害我……是她害我!”
闵氏心疼的无法呼吸,咬牙切齿地点头:“娘知道!娘知道!霄哥儿,那个丧门星,娘绝不会放过她!”
她转头对身旁的嬷嬷急声道:“去,把库房里那支百年老参取来,给二少爷炖上!再让绣房赶制几套新衣,要用最好的云锦!”
朝晖院里一时热闹至极。
这边,宋老太太直接回了福寿院。
原本宋承霄便不是她最疼爱的孙儿,如今他犯了这么大的错,她更是不喜。
而方才闵氏所为,更让宋老太太添了几分厌恶。
有其母必有其子,宋承霄这愚蠢模样,当真是随了闵氏。
惠姑见她脸色不好,伺候的越发小心。
宋老夫人正闭目捻着佛珠,听着朝晖院那边闹腾腾的动静,不悦地睁开眼,“跟那边说一声,动静小些。”
“从狱里出来也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闵氏这是想闹的街坊邻居都过来看热闹?”
惠姑心道这热闹街坊邻居早就瞧到了。
她低低应了一声,正打算出去,又听宋老太太道:
“告诉闵氏,这段日子让霄哥儿在家中好好养着,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
“至于昭宁那边,待她身子好些,继续去教她礼仪。”
她顿了顿,抬眸看向惠姑,“不必在那等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为难她,要叫人听话,需得拿捏住那最要命的把柄。”
惠姑闻言一怔,随即恭敬应下:“老奴明白了。”
宋老夫人闭目捻动佛珠,声音低沉:“你要仔细瞧明白,那丫头最看重最在意的是什么。”
“打蛇要打七寸,这人啊,也要寻到软肋来动手……”
惠姑听着这话,心中一跳。
莫名觉着后背攀上一股子寒意。
只剩下不到一个月,宋昭宁忙着看书,完全忽视了宋府发生的各种事。
除非有人犯到她院子里来。
汀兰和元嬤都知晓自家姑娘要抓紧时间准备国子监入学试,因此惠姑来了三次,都被她们二人寻由头请走了。
可俗话说事不过三,惠姑今日又来了,且还搬出了宋老太太,汀兰和元嬤一时间都找不到什么借口拒绝。
宋昭宁正伏案疾书,听到外头的争执声,眉头微蹙。
她沉吟片刻,放下毛笔,“汀兰,让惠姑进来吧。”
惠姑走进内室,面容严肃的行了礼。
声音一板一眼,不带丝毫情感,“大姑娘身子可恢复的差不多了?老夫人命老奴来教导您规矩。”
宋昭宁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好,有劳惠姑。”
惠姑走近桌案,视线在扫到书桌上的书时眉头一皱:“《左传》?”
“姑娘为何读这些书?”
宋昭宁扫了一眼,淡淡笑道:“闲着无聊,偶尔翻一番。”
惠姑不知信没信,她没再抓着这事不放,从宽袖中取出一物,摆在宋昭宁面前。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需谨言慎行,恪守妇德……这些道理姑娘学的不是太好,老夫人特意吩咐了,从今日起,姑娘便好好读这本《女诫》。”
宋昭宁眸光微闪,却未反驳。
整整一日,惠姑都寸步不离地盯着她抄写《女诫》。
到了用膳时分,惠姑看了眼她抄写的纸张,冷声道:“还差五遍,姑娘继续。”
汀兰忍不住道:“惠姑,姑娘从早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惠姑一个眼风扫过去,语气轻飘飘地,“主子说话,下人不得插嘴。”
“老奴瞧着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规矩也学的极差。”
“姑娘,老奴好心劝您一句,您的贴身丫鬟您还要好好教导一番才行,否则带出去冒犯了贵人,可没有后悔的余地。”
第53章 我要她的名额
宋昭宁指尖微顿,笔上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片阴影。
她缓缓搁下毛笔,抬眸时眼底已是一片平静。
“惠姑说的有道理。”
“下人若不懂事,迟早会害了主子。”
惠姑听着这话,心里却觉得不舒服。
宋昭宁分明是在附和她的话,但她却总感觉,她是在影射旁人。
宋昭宁目光转向汀兰,淡淡道:“汀兰,我乏了,去准备晚膳吧。”
惠姑眸光微闪,说道:“姑娘,您今儿个的字还没抄完……”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宋昭宁打断。
她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我身子才好,惠姑和祖母想来也不希望我再次病倒。”
这法子,百用百灵。
惠姑面色一僵,只能作罢。
告退前,惠姑将桌上的《左传》收进怀里,拿起桌案上的《女诫》。
“姑娘从小在庵堂长大,在规矩礼仪上难免有所疏漏,老夫人让老奴过来教姑娘,也是一心为姑娘着想。”
“老奴希望姑娘能明白老夫人的苦心。”
“且,这女子无才便是德,读那些个杂书反倒移了性情,姑娘日后还是少看一些为好。”
宋昭宁目光淡淡地看她一眼,并不说话。
惠姑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莫名发紧,仿佛被看穿了什么似的。
她强自镇定地挺直腰背,将《女诫》往案头重重一按。
“明日老奴会来检查姑娘的功课,还请姑娘莫要辜负老夫人的期望。”
待惠姑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汀兰立刻从外头进来,红着眼眶上前:“姑娘,写了一下午,您的手都磨红了。”
宋昭宁摊开掌心,只见指尖已被毛笔磨出几道红痕。
她轻轻摇头,笑道:“不碍事,就当练字了。”
汀兰却是越发心疼她了。
以前她们在慈云庵时,没有休整光滑的毛笔,她便只能自己做。
然而自己做的笔毛刺太多,最初用时,她的手心经常被扎进倒刺,被磨的血肉模糊。
比起曾经,眼下这些红痕算不得什么。
汀兰知道宋昭宁不在意,但她还是心疼。
取了药膏小心翼翼敷在红痕上,低声问:“惠姑把姑娘的书收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宋昭宁毫不在乎,“一本《左传》而已,不是什么珍稀古籍,再买一本便是。”
当下文风盛行,京都城的书局更是多如牛毛。
百姓们也都舍得在书籍上花钱,市面上多的是名家大儒的著作,只是一些古籍孤本难求。
……
接下来大半个月,宋昭宁几乎在撷芳院闭门不出。
踏足撷芳院的常客也只有惠姑,宋巍然只来过一次。
而宋老夫人潜心礼佛,也不常出院门。
至于闵氏,她一心忙着照顾宋承霄,更不会想起宋昭宁。
这次宋承霄在牢里遭了大罪,不仅人瘦了一圈,精神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偶尔还会做出些疯疯癫癫的行径。
闵氏瞧着宝贝儿子这般,简直是心如刀绞。
她只能日夜陪着儿子,盼着他能早日恢复如初。
库房里存着的一些昂贵药材都进了宋承霄的肚子。
这些药到底也起了一些效用,大半个月过去,宋承霄渐渐好转。
而见宋承霄的情况渐渐好转,闵氏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大半。
这日清晨,她亲自端着参汤来到儿子房中,却见宋承霄正对着铜镜整理衣冠,神色间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
“霄哥儿今日气色真好。”闵氏喜不自禁地放下参汤,“看来娘给你炖的那些补品没白吃。”
宋承霄转身接过参汤一饮而尽,还有些稚嫩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郁:
“母亲,我记得,过几日就是国子监入学试了?”
“五天后。”闵氏说着,疑惑地看向宋承霄,“你问这个做什么?”
“娘,儿子想去。”
少年换声期,声音有些粗砺,磨的人耳膜发疼。
“娘,这次牢狱之灾让儿子明白,若无功名在身,终究任人宰割。”
“儿子一定要考上功名!”
闵氏闻言一愣,随即面上迸射出巨大的喜悦。
闵氏也并非全无所觉。
霄哥儿在读书一事上并不刻苦。
这些年来一直是她推着霄哥儿往前走。
但今日,他竟然主动说要读书,这怎么能让闵氏不欣喜若狂!
闵氏又惊又喜,止不住的扬起笑容,但目光在触及儿子瘦了大半圈的脸时,又忧心忡忡:
“你方才受了大罪,还是先养好身子,读书的事不急于这一时。”
她话还未说完,宋承霄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
“不行!”
“母亲!我必须要参加国子监的入学试!”
国子监的入学试并非所有学子都有资格参加。
大部分学子如果想参加国子监入学试,要经过三次筛选。
在入学试的三个月前,国子监会进行第一轮初筛,符合要求的学子才能进入第二轮、第三轮筛选。
只有经过三次筛选的学子最后才能参加入学试。
而宋承霄,连第一次的初筛都没有通过。
闵氏被儿子抓得手腕生疼,却不敢挣脱,只能柔声哄道:“好好好,娘去想办法。只是……”
她面露难色,“你连初筛都没过……”
宋承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不是有现成的名额吗?”
闵氏心头一跳:“你是说……”
“昭宁的名额?”
闵氏下意识地摇头,“这次国子监入学试的名额是摄政王额外赏给那丧门星的,你父亲那边也没有反对……”
宋承霄冷笑一声,“我看爹是老糊涂了……”
闵氏闻言连忙去捂他的嘴,“别说这话!若是叫你爹听见,会对你有意见的!”
宋承霄把剩下的话咽回去,眼底闪过一抹阴狠。
“娘,我不管!”
“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必须让那灾星把名额让给我!”
宋承霄猛地站起身,连带着桌上的参汤被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声音嘶哑难听,“她一个女子,读什么书?”
“她难道还以为她能考得进国子监?!就算她运气好进了国子监,她能当上官?”
“女子做官,从古至今没有先例!”
“女子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后院,相夫教子,操持家务!”
第54章 闵氏示弱
宋承霄的话音刚落,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闵氏脸色骤变,急忙转身,只见宋巍然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面色阴沉如水。
“父、父亲……”
宋承霄的气势顿时萎靡,声音也低了下去。
宋巍然缓步走进屋内,目光在满地碎瓷片上扫过,最后落在宋承霄身上:“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宋承霄额上冒出冷汗,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闵氏连忙打圆场:“老爷,霄哥儿只是……”
“我问的是他。”宋巍然冷冷打断,“怎么,连话都不敢说了?”
宋承霄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道:“儿子是说,宋昭宁一个女子,去国子监读书不合规矩。那名额给她也是浪费。”
“儿子才是宋家嫡子,那名额理应……”
“理应什么?”宋巍然突然提高声调,“理应给你?”
“宋承霄,你可知那名额是摄政王特许给昭宁的,入学试时摄政王说不定还会亲自监考,你去冒名顶替,你是当摄政王眼瞎吗?!”
宋巍然越说越愤怒。
他猛地一拍桌子:“混账东西!你可知冒名参考是何等大罪?轻则革除功名,重则流放边疆!你是嫌你这次丢宋家的脸丢得还不够吗?”
惊鸿宴上宋承霄抄袭前朝禁诗的事传的人尽皆知,这些日子,宋巍然没少被同僚指指点点。
他这大半个月在提牢厅都抬不起头。
因着此事,宋承霄出狱回府他未露面,明知宋承霄精神受了刺激,也没来过朝晖院看望一次。
今日好不容易遇着一件顺心的事,他心情好,顺道过来瞧瞧,却不想正撞见这蠢货竟然还在谋算宋昭宁的国子监入学试名额。
宋巍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宋承霄的手都在颤抖:
“你可知摄政王最恨的就是考试舞弊?去年礼部侍郎的侄子冒名顶替,被查出后全家流放岭南!你是要拉着整个宋家给你陪葬吗?”
闵氏闻言脸色煞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爷息怒!霄哥儿只是一时糊涂,他、他病还没好全......”
“病?”宋巍然冷笑,“我看他是疯得不轻!”
宋承霄被父亲的话刺激得双目赤红,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为何自从宋昭宁那个灾星回来之后,父亲总是偏袒她?!”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在庵堂长大的野丫头,也配……”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宋承霄的话。
宋巍然这一巴掌用了全力,宋承霄整个人都被打翻在地,嘴角渗出血丝。
“老爷!”闵氏尖叫着扑上去护住儿子。
“我说过很多次,别一口一个灾星!昭宁是你长姐,你要敬重她!”
宋巍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对门外喝道:
“来人!把二少爷关在祠堂里反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几个小厮战战兢兢地进来,架起宋承霄就往外拖。
“父亲!您不能这样对我!”
宋承霄挣扎着大喊,“我是您唯一的儿子!那个灾星……”
“堵上他的嘴!”宋巍然厉声喝道。
闵氏这才反应过来,扑过去想拉住儿子,却被宋巍然紧紧攥住手腕。
闵氏如同疯妇一般挣扎着。
宋巍然死死攥住闵氏的手腕,眼中寒光乍现:“你再闹,就一起去祠堂跪着!”
闵氏被丈夫的眼神震慑,顿时瘫软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拖走。
待院中恢复寂静,宋巍然才松开手,冷冷道:“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闵氏泪如雨下,却不敢再出声反驳。
“从今日起你给我好好待在擎云院,没事别来朝晖院!”
......
消息传到撷芳院时,宋昭宁正在临窗习字。
汀兰匆匆进来,低声道:“姑娘,听说二少爷闹着要顶替您的名额,老爷发了好大的火。”
宋昭宁轻轻搁下毛笔:“父亲可说了什么?”
“老爷严令禁止二少爷打这个主意,还罚二少爷跪祠堂去了。”
“还让夫人没事别去朝晖院,这是不许夫人去看二少爷了。”
汀兰绘声绘色地描述着朝晖院的闹剧,宋昭宁却只是淡淡一笑。
“姑娘不觉得解气吗?”汀兰好奇地问。
宋昭宁轻声道:“以闵氏和宋承霄的性子,他们不会就此安分的。”
汀兰一顿,气恼道:“夫人未免太过分了,这入学试的名额是姑娘还不容易争取来的,她怎么好意思抢!”
宋昭宁心中哂笑。
不好意思?
闵氏为了她那个宝贝儿子,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云霓突然进来禀报,“姑娘,夫人来了!”
宋昭宁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这人就是禁不起念叨。
闵氏来的真快。
宋昭宁放下手中的笔,理了理衣袖,淡淡道:"请夫人进来吧。"
不多时,闵氏竟红着眼眶走了进来。
她一改往日的刻薄无情,主动上前拉住宋昭宁的手,亲热道:“昭宁啊,母亲这次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宋昭宁看了眼被闵氏拉住的手,神色淡淡的抽回。
“母亲并未做错什么,为何要来向我赔不是。”
宋昭宁这么明显的动作,让闵氏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笑容差点跨掉。
她压住心中不喜,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叹气一声:
“唉。”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说到底,都是娘不好。”
“霄哥儿是娘的儿子,你也是娘的女儿,你们都是从娘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娘不该厚此薄彼,让你受委屈。”
“还有霄哥儿,他也是年纪小,不懂事,在你面前说了许多混账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咱们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该一致向外,不能在窝里闹,你说对不对?”
宋昭宁看着闵氏,不说话,静待她的下文。
果然,闵氏话锋一转:“霄哥儿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他方才还自请去跪了祠堂里,说是一定要改过自新……”
汀兰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不屑。
闵氏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是以为她家姑娘不出撷芳院就不知道这宋府里头发生了什么是吧。
宋昭宁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盏,眼底闪过一丝讥讽:“母亲。”
她道:“您有话不妨直说。”
“您待我什么心思,女儿生了眼睛,自己瞧的清。”
第55章 纵子如杀子
闵氏被宋昭宁直白的话语噎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昭宁,你这话说的,母亲待你自然是真心实意的……”
宋昭宁抬眸,清冷的眼神直视闵氏:“母亲若是为了二弟的事而来,那就不必多说了。”
“国子监的名额是摄政王亲赐,女儿不敢擅自做主。”
闵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压下情绪,换上哀戚的神色:
“昭宁,你弟弟他这次是真的知错了。他如今在祠堂跪着,身子骨又弱,若是再跪下去,怕是……”
说着,她竟真的落下泪来,哽咽道:“母亲知道从前亏待了你,可你弟弟毕竟是宋家唯一的男丁,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宋家的香火可就断了啊!”
宋昭宁转过身,看着闵氏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冷笑。
“母亲此话说的,怎么好像是我让他去跪的?”
“不是二弟自个儿要去跪祠堂吗?他若是受不住,起来便是,没人拦着他。”
闵氏一噎。
她见软的不行,语气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宋昭宁!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一个女子,去国子监读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
“你弟弟才是宋家的希望!你若还有点良心,就该主动把名额让出来!”
宋昭宁眸色一冷,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案上的雕花,声音却依然平静:“母亲这话倒提醒了我。既然二弟是宋家唯一的男丁,更该堂堂正正考取功名才是,怎么总想着走捷径?”
她转身直视闵氏,唇角勾起一抹讥诮:“还是说,母亲也觉得二弟才疏学浅,不靠这些歪门邪道,就永远进不了国子监的门?”
闵氏被戳中痛处,脸色骤变:“你!”
宋昭宁不紧不慢地道:“看来被我说中了。”
她抬眸,眼神冰冷:“母亲,二弟在惊鸿宴上抄袭前朝禁诗,已是人尽皆知。你如今又纵容他冒名顶替,是存心要毁了他吗?”
“原来母亲爱子,是这样爱的。”
“你闭嘴!”闵氏猛地拍案而起,面目狰狞:“你一个在庵堂长大的野丫头,也配教训我?”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霄哥儿好!什么时候轮到你教训我!”
闵氏气急败坏,抬起手想要给她一记耳光。
然而在她手还悬在半空时,被宋昭宁一把抓住。
闵氏只觉得抓着她手腕的手如铁钳般,力道之大让她瞬间疼得脸色发白。
“母亲。”
耳边,宋昭宁声音轻柔。
“女儿在庵堂十年,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别的没学会,倒是练就了一身力气。母亲若是想试试,女儿乐意奉陪。”
闵氏的手腕被捏得咯咯作响,额头渗出冷汗:“放、放手……”
宋昭宁非但没有松手,反而加重了几分力道。
她凑近闵氏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母亲可知,女儿在庵堂时,曾徒手掐死过一条疯狗?”
闵氏瞳孔骤缩,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你、你这个疯子……”
宋昭宁轻轻一笑,突然松手后退。
闵氏猝不及防,踉跄着跌坐在地。
宋昭宁低头,看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所以母亲,你要怎么纵着宋承霄都不关我的事,只一件事,您别惦记我的东西,别来招惹我。”
“您将我逼急了,我是不会顾念我们之间那点微薄的母女情分。”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脚步声。
宋巍然走进撷芳院,看到的便是闵氏狼狈倒地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宋巍然皱着眉,“我不是让你待在擎云院吗,你怎么又跑到昭宁院子里来了?”
闵氏还未缓过心神,一时说不出话。
边上,宋昭宁眼眶微红。
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和落寞:“父亲,母亲想要我将国子监入学试的名额让给弟弟。”
“若这名额不是摄政王亲赐,女儿自然是愿意让的,可……”
瞬间,宋巍然目光如刀一般扫向闵氏。
他眉眼阴沉,似蕴藏着狂风暴雨,“我不是说过,让你别惦记着这个入学试名额吗?”
闵氏此刻才回过神来。
她对上宋巍然的目光,只觉得胆颤心惊,
她急忙道:“老爷,这丫头满口谎言!她在胡说八道!”
她踉跄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宋昭宁怒声道:“分明是她出言不逊,还动手推搡我这个母亲!”
宋巍然眉头紧锁,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
宋昭宁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父亲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院里的下人。”
“母亲方才说,女儿一个女子,去国子监读书无用,将来终归要嫁人……”
“还说二弟才是宋家的希望,让女儿识相些,主动将名额让出来。”
宋巍然闻言,脸色骤变。
“闵氏!你竟敢说出这等混账话!”
闵氏脸色煞白:“老爷,我……”
“够了!”宋巍然怒不可遏,“国子监名额是王爷钦赐,你怎么也敢打主意?你是嫌宋家还不够丢人吗?!”
他冷冷地看着闵氏,“你,给我回擎云院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院子半步!”
说完这话,他转向宋昭宁,语气缓和了些:“昭宁别怕,有为父在,没人能抢你的名额。”
宋昭宁眼眶微红,轻声道:“多谢父亲。”
闵氏还想争辩,却被管家带着婆子们半请半架地拖了出去。
待众人散去,宋巍然才叹了口气:“昭宁,你母亲就是这个性子,你别怪她……”
宋昭宁低头抹了抹眼角:“是,女儿知道。”
见她如此乖巧,宋巍然十分欣慰。
他想起来撷芳院是为了何事,面色一肃。
“为父有要事同你说。”
“方才我收到消息,摄政王有意在国子监开设女学。”宋巍然神色复杂,“摄政王竟当真想开创女子入国子监的先例。”
宋巍然此前也听过一些风声。
但他是半点不信的。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那是大雍学子都梦寐以求的求学圣地,那是大雍学子步入仕途的攀云梯,入国子监,相当于一只脚迈入官场。
但国子监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只能仰望的存在,才,曾经的他亦是,连国子监的门槛都摸不到。
可如今,他的女儿,竟然有参加国子监入学试的机会。
第56章 柳如是
宋巍然不愿意承认,他心中是有嫉妒的。
嫉妒自己的女儿比他好运,嫉妒她身为女子竟然会有入国子监的机会。
宋巍然目光沉沉的盯着眼前眉眼清冷的少女,压下心中嫉妒,一脸慈爱道:
“虽然你长在慈云庵没读过什么书,但摄政王既然给了你这个机会,你便去试试。”
“你定是考不中的,但没关系。”
“虽然此番参加国子监入学试的女子不止你一人,但只有你是摄政王亲赐的名额,旁人肯定会注意到你。”
“为父花重金为你请了一位教习,这几日你也不必看书,就好好跟着那位教习学。”
饶是宋昭宁,乍一听这话也不知道宋巍然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但这日晚些时候,管家领着一人到撷芳院时,宋昭宁便明白了。
管家脸上带着笑,“姑娘,这是老爷为您寻来的教习,这几日她便暂时住在撷芳院教您。”
元嬤和汀兰几个丫鬟站在一旁,脸色都是如出一辙的难看。
反倒是宋昭宁神色淡然,平静的应了一声,“好,有劳。”
管家将人带到后便离开,院子里只剩下撷芳院里的人和管家带来的女子。
那女子见宋昭宁久未开口,嘴角噙着一丝浅笑,说话间眼波流转,“宋姑娘似乎不太欢迎奴家。”
宋昭宁抬眸,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她约莫二十出头,一袭淡紫色纱裙,腰肢纤细,眉眼间尽是风情。
说话时嗓音柔媚,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风尘气,显然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子。
宋昭宁淡淡一笑:“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掩唇轻笑:“奴家姓柳,名如是。”
“‘如是’便是‘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中的二字。”
宋昭宁眸光微动,“原来是柳姑娘。”
“院中风大,柳姑娘随我进屋坐吧。”
柳如是笑着点头,随宋昭宁进屋。
宋昭宁让汀兰她们下去沏茶。
柳如是款款落座,目光在宋昭宁身上流转,似是在打量她的反应。
见她半晌不说话,笑着问道:“宋姑娘不问问奴家,是来教什么的?”
宋昭宁看向她,“你是我父亲请来的,为何觉得我不知道你是来教什么的?”
柳如是掩唇轻笑,“因奴家见姑娘第一眼,便觉姑娘不是会费尽心机讨男人欢心的人。”
宋昭宁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宋巍然打的当真是这个主意!
她眸色平静道:“他让你来教我什么?”
柳如是笑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轻轻放在桌上:“宋大人让奴家来教姑娘如何讨男人欢心的。”
宋昭宁淡淡扫了一眼那本册子。
封面上赫然写着《闺阁媚术》。
她语气听不出情绪,“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学这个去参加国子监入学试?”
柳如是轻笑:“是,宋大人的意思是,国子监里皆是男子,摄政王更是人中龙凤。姑娘若能得他们青睐,于宋家、于姑娘自己,都是好事。”
宋昭宁指尖轻轻摩挲着椅子扶手,眸色微冷。
原来如此。
宋巍然不许闵氏捣乱,并非是因为入学试名额是摄政王钦赐,不敢抢占。
而是他想,让她凭此机会攀上更高的门楣。
或许是宋巍然看到了她更高的价值,区区郑家,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从始至终,宋巍然都不在意她能否考中国子监,他在意的,是她能不能借此机会攀上权贵。
宋昭宁抬起头,看向柳如是:“柳姑娘是教坊司的人?”
柳如是笑容微顿,笑问:“姑娘如何看出来的?”
宋昭宁道:“父亲虽然官职不大,但好歹也是个官。”
“大雍有律法明令禁止官员狎妓,父亲一向洁身自好,他不会去私营的青楼,他要去也只会去教坊司。”
教坊司的女子,都是犯了错的官宦人家的姑娘。
这里的女子虽然要学那些勾栏里的做派,但她们大多是卖艺不卖身。
柳如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妩媚笑容:“宋姑娘好眼力,奴家确是教坊司的乐伎。”
她指尖轻轻抚过《闺阁媚术》的封面,语气带着几分自嘲:“教坊司的日子不好过,为了活着,奴家习得这些手段,才能为自个儿多赚些银子。”
宋昭宁眸光微动,状似不经意地问:“柳姑娘可曾想过离开教坊司?”
柳如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宋姑娘为何这么问?”
宋昭宁轻轻一笑,“因为我瞧着柳姑娘也并非甘愿留在教坊司之人。”
柳如是面上的妩媚笑容渐渐淡去,多了一抹审视。
两人都未开口。
这时,汀兰送茶水过来,进屋内气氛凝滞,忍不住看向自家姑娘。
宋昭宁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汀兰这才放心,屈膝行礼告退。
宋昭宁不紧不慢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柳如是才似乎下定决心,开口:
“奴家能否问宋姑娘一个问题?”
宋昭宁轻抬眼眸,“柳姑娘但说无妨。”
柳如是道:“宋姑娘为何要参加国子监的入学试?这入学试,你有几分把握?”
教坊司里也能听到不少消息,是以来前,柳如是便曾听说过宋昭宁得摄政王钦赐入学试名额的事。
还有国子监即将创办女学,她亦早有耳闻。
宋昭宁放下茶盏,“柳姑娘觉得,我为何要去?”
柳如是凝视着她清冷的眉眼,笑了笑,“奴家猜,姑娘不是为了攀附权贵。”
“奴家在教坊司待久了,也学了几分看人的本事。姑娘眼里没有谄媚,只有……”
她顿了顿,“野心。”
不甘落于人后,不甘成为男子附属的野心。
宋昭宁忍不住笑了。
她道:“我虽被宋家弃在慈云庵,从未正经上过学堂,但我读过的书不比任何世家子弟少。”
宋昭宁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如今有机会堂堂正正走进国子监,我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摄政王创办女学,让女子有机会走出一条新的路,如今便是最好的时机。”
柳如是怔怔望着她,忽然起身行了一礼:“姑娘志向,奴家佩服。”
说完这话,她突然屈膝朝宋昭宁跪下。
宋昭宁眉梢微动,侧身避开她的跪礼。
“柳姑娘有话可以直说,不必如此。”
柳如是却不肯起身,她双眸微湿,眼含期翼地看着宋昭宁。
“奴家能否求宋姑娘一件事。”
宋昭宁对上她的目光,伸手将她扶起,“柳姑娘直说便好。”
柳如是道:“若姑娘他日能走出一条全新的路,能否助奴家离开教坊司?”
第57章 合作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几乎哽咽。
六年前,柳家获罪,柳家所有男丁被判流放三千里,所有女眷充入教坊司。
这六年里,她祖母、母亲、长姐都因受不住教坊司的折辱而郁郁而终,父亲、哥哥和家中其他长辈听说也死在流放途中。
只六年,她失去了所有亲人,孤苦无依。
她也想寻死,也不想苟活下去,可心中却不甘。
柳家是被冤枉的,父亲、母亲临死前都在念着幼帝能还柳家一个清白。
不可否认,幼帝和摄政王都是明君。
可柳家太不起眼了,幼帝和摄政王日理万机,怎么会注意到小小的柳家。
只等着那些高不可攀的贵人看到他们的冤屈,为他们伸冤,几乎不可能。
她必须自己想办法。
柳如是目光灼灼。
宋昭宁与她对视片刻,问她,“你相信我?”
“你不觉得,女子有这等想法,有悖人伦吗?”
柳如是唇角微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只余一片冷意。
“人伦?”她轻声重复,指尖缓缓抚过案上那盏早已凉透的茶,“若这世道连一个清白都不肯还我柳家,我又何必在乎什么‘人伦’?”
宋昭宁沉默片刻,忽而笑了。
“好,若有一日我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一定会将你从教坊司救出。”
柳如是心下一松,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奴家等着那一天。”
宋昭宁微微一笑。
柳如是眸光不着痕迹掠过不远处桌案上的书册,她道:“奴家能帮姑娘做些什么?”
宋昭宁嘴角笑意更深,“很简单。”
“这几日,你只需对外宣称在认真‘教导’我,尤其在我父亲问起时。”
她走到书案后,并不避着柳如是,径自拿起桌案上摊开的《九章算术》和策论文章:“我要你帮我打掩护,让我能专心备考。”
柳如是看着桌案上那些书,心中微震。
女子一直被规训告诫只可学女诫》《女则》,不可涉足男子之学。
可眼前这位宋家贵女,竟在偷偷研读《九章算术》和策论文章?
柳如是压下心中惊诧,缓步走到书案前。
她的目光落在那篇策论上,字迹清秀却力透纸背,论述的是边关军饷调度之策。
“姑娘还会这些……”
柳如是的声音很轻,却掩不住其中的震动。
宋昭宁抬眸,眼底闪过一丝锋芒,很快被她掩下。
她轻轻一笑,“若无半分把握,我如何敢答应柳姑娘的请求。”
柳如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少女,忽然想起六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她,也喜欢偷偷躲在父亲的书房里,翻阅那些只属于父亲兄长的兵书策论。
以前的她,和眼前的少女何其相似。
只是她来不及做什么柳家便不复存在,而这位宋姑娘……一定会走的比她更远。
柳如是郑重其事地点头,“好,宋姑娘放心,宋大人那边我会替姑娘遮掩。”
……
和柳如是的交易比宋昭宁想象中的更加顺利。
或许是因柳如是原本就是不甘服从命运之人,与她有同样的目标。
闵氏被禁足在擎云院,宋承霄被罚跪祠堂,宋老夫人闭门礼佛。
而宋巍然轻易不会管内宅之事,因此入学试前五日里,宋昭宁难得耳边清净下来。
柳如是每日都会来。
按照宋巍然的要求,她必须教授宋昭宁琴艺舞蹈还有勾搭男人的手段,担心隔墙有耳,柳如是便会在窗边弹琴跳舞。
而宋昭宁则借着琴声的掩护,在屏风后潜心读书。
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宋巍然派来监视的嬷嬷丝毫未察觉异样。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
国子监入学试这日,天色未明,宋昭宁便已起身。
汀兰、云霓和玉鸾几个手忙脚乱的替她梳妆。
宋昭宁今日是去考试,所以不宜穿戴太过繁复,因以舒服轻便为主,三个小丫鬟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最后给宋昭宁搭了一身素白襦裙,腰间系一根靛青束带,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笔簪。
这身打扮衬得少女气质越发出尘。
云霓和玉鸾眼睛都瞧直了,忍不住赞叹道:“姑娘生的真美。”
宋昭宁的美,不似那娇弱易折玫瑰或是只知攀附的菟丝花,她更像是历经风霜却依然傲然挺立的青竹,柔韧中带着不屈的傲骨。
“姑娘,”汀兰捧着一个精致的竹篮和书袋走来。
竹篮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碟桂花,上头还放了一截桂枝;书袋里则装着考试要用的笔墨纸砚。
汀兰笑着道:“姑娘,这是元嬷亲手做的桂花糕,知晓姑娘不爱吃太甜的,元嬷特意少放了些糖。”
“还有这桂枝,是奴婢折的。”汀兰眨眨眼,“盼姑娘能蟾宫折桂,一举考得自个想要的名次。”
宋昭宁心头一暖,接过桂枝别在衣襟上,笑道:“借你们吉言。”
晨光微熹时,宋府大门打开。
宋昭宁快要走到门口,抬眸却见宋巍然负手立于门前,瞧着像是在门口已经站了一会儿了。
宋昭宁眸光微动,几步上前。
“父亲,您今日怎的还未上朝?”
宋巍然目光在她身上扫视片刻,声音微沉,“为父特意在此等你。”
宋昭宁道:“父亲可是有话要交代?”
宋巍然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道:“昭宁,这几日你留着如是姑娘教你,想必也是明白了为父的意思。”
“此番你去参加考试,能否考中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给自己找个好靠山。”
“若你能寻到一个比郑家更好的门第,为父可以考虑拒绝与郑家的婚事。”
他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好似事事都在替宋昭宁着想一般。
宋昭宁轻轻垂眸,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女儿明白了。”她瞧着格外乖顺,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定不负父亲期望。”
晨光中,父女二人相对而立,心思各异。
宋巍然满意地点头,“出发吧,别迟到了。”
国子监门前,人头攒动。
这会儿考场外大多是男子,是以当宋昭宁一袭素衣出现时,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一瞬。
第58章 摄政王的离奇传闻
“这位就是那宋家的小姐?”
“听说就是她得了摄政王钦赐的入学试名额。”
“得了个名额有什么用,我听说她从小在庵堂长大,连正经学堂都没上过,怎么和那些高门贵女比?”
“刘兄这话说的不对,当日宋姑娘在惊鸿宴上连作四首惊才绝艳的诗作可是我们有目共睹的,如今这诗作还在京都传扬,只这一点,宋姑娘就远超那些高门贵女。”
“她就是运气好罢了!会写几首诗有什么了不起的,国子监入学试考的可不是写诗!”
“此言有理!要我说,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般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女子就该待在家里好好相夫教子,来国子监凑什么热闹!”
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在周围响起。
宋昭宁眸光微抬,这时却听见人群中传出一道清脆的女声。
“你说我们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那你的意思是,是在指责摄政王不该允许女子入学国子监吗?”
这声音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几个书生面色一僵,纷纷低头噤声。
谁人不知摄政王权势滔天,他亲自下令改革国子监,创办国子监女学,允许女子入学,谁敢质疑?
宋昭宁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襦裙的少女从人群中走出,眉眼灵动,笑意盈盈。
正是徐清荷。
她朝宋昭宁眨了眨眼,随即转身对着那群书生道:
“诸位既然饱读诗书,想必也明白‘有教无类’的道理。女子入学,本就是开天下先河之举,诸位不思进取,反倒在这里嚼舌根,岂不有辱斯文?”
那领头的书生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这……这不过是圣人之言……”
“圣人之言?”徐清荷轻笑一声,“那圣人还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诸位可曾想过,或许宋姑娘的才学,远在你们之上?”
书生们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宋昭宁看着徐清荷,忍俊不禁。
徐清荷这张嘴也是不饶人的。
见那群书生都不敢吭声了,徐清荷才轻哼一声,转身走到宋昭宁身边。
她语气瞬间变得雀跃起来,“昭宁,在此处瞧见我,惊不惊喜?!”
她可是特意没事先告诉昭宁她也能参加国子监入学试。
自惊鸿宴相识之后二人相交,便时常会书信往来。
确切的说,是徐清荷时常会给宋昭宁写信。
徐清荷性格活泼,尤其是对相熟之人有说不完的话,事无巨细的都会写在信上。
但她从未在信间提及她能参加国子监入学试。
宋昭宁知她也向往国子监,是以时常不着痕迹的安慰,更是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国子监。
没想到,这姑娘故意瞒着她,想给她一个惊喜呢。
宋昭宁心觉好笑,面上做出一副惊讶模样,“好啊你,竟然没有事先告诉我,亏得我还怕你伤心。”
徐清荷嘻嘻一笑,得意地扬起下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我就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若我们二人都能考进国子监,日后便是同窗了!”
宋昭宁笑道:“这不是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徐清荷笑容明媚,“哎呀,大不了以后我让你骗一次。”
她说着顿了顿,有些小心翼翼,“昭宁,你没生气吧?”
宋昭宁哪里会生气。
若能与徐清荷成为同窗,她心中是高兴的。
宋昭宁正要开口,忽然感觉四周气氛骤然一凝。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原本嘈杂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身着玄甲的侍卫列队而来,气势肃然。
“是摄政王!”有人低呼。
“参见王爷!”
反应过来后,众人纷纷跪拜行礼。
宋昭宁随着众人福身,隐约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眸光微动,抬眸望去。
只见一顶软轿出现在视野中,轿帘微掀,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轻轻一抬,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从软轿中传出,“都平身吧。”
话落,那只手将轿帘拨下。
轿帘落下的瞬间,宋昭宁与轿中人目光对上一瞬。
她不闪不避,直到软轿被抬进国子监。
宋昭宁盯着那顶软轿,眯了眯眼眸。
许是这位摄政王每回出场都爱故弄玄虚,她是越来越好奇面具之下那张脸长得如何了。
看身段,应该不差吧?
徐清荷抬起低垂的头时,看见的便是宋昭宁直勾勾盯着远去的软轿,眼底光彩流动,像是野兽盯上了感兴趣的猎物一般。
意识到自个在想什么,她猛地一激灵。
什么野兽猎物的,摄政王怎么可能是猎物!
她悄悄拽了拽宋昭宁的袖子,小声道:“昭宁,你刚才不会一直在盯着摄政王的轿子看吧?”
宋昭宁转头和徐清荷对视,摇头。
徐清荷正要松一口气,却听她道:
“我是在盯着摄政王看。”
徐清荷:“……”
她表情一时有些难以控制。
想到什么,更是拉着宋昭宁往人多的地方退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昭宁,你来京都不久,想必不知道摄政王的一些传闻……”
“摄政王还在边关打仗时,便素有杀神之名,听说他厉害到敌军被他看一眼就没命了,
而他回京之后,一些被他看过的官员不是丢官就是丢命,这久而久之,摄政王出现在人前时大家都不敢看他。”
宋昭宁原本以为,众人不敢直视摄政王只是因为畏惧他的气场,没想到会是这么离谱的原因。
什么被瞪一眼就没命了,裴既白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还能会这种妖术。
宋昭宁忍不住轻笑出声:“清荷,你这话本子看多了吧?”
徐清荷急得直跺脚:“是真的!去年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在街上多看了摄政王一眼,第二天就被外放到岭南去了!”
“昭宁,你可别不信。”徐清荷有些着急,“反正以咱们的身份,还是少接触如摄政王这般身份尊贵的贵人。”
她想到什么,眼底浮现一抹担忧。
“昭宁,有件事我要提醒你。”
她声音压的极低,“因摄政王还未娶妻,这几年盯着摄政王妃之位的世家贵女有好些。”
“那日惊鸿宴上你得摄政王特许的事自然也传到那些耳中,前两日我去赴宴,便听人提及你,言语间充满敌意。”
“那些高门贵女迫害人的手段阴毒的很……”
“今日的入学试,你一定要当心。”
第59章 小抄
宋昭宁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眸光莹润,温声道:“清荷,多谢你提醒我。不过,我既然敢来,就不怕她们使绊子。”
徐清荷见她神色从容,稍稍安心,但还是忍不住叮嘱:“总之你要小心些。”
这时,国子监的钟声响起,浑厚悠长。
“考生入场——”
监考官的声音远远传来。
人群开始有序地向国子监大门移动。
宋昭宁和徐清荷随着人流前进,很快便来到了考场外。
考场设在国子监的明伦堂,宽敞明亮。
考生们按照考牌对号入座。
宋昭宁的位置在中间靠前,徐清荷则在她斜后方不远处。
入座后,宋昭宁环视四周,发现周遭有不少贵女正用或轻蔑或探究的目光打量她。
其中一位身着湖蓝色罗裙的小姐尤其显眼,她容貌秀丽,但眼神中透着几分倨傲。
那女子见宋昭宁看过来,不仅不避,反而挑衅般地扬了扬下巴,用口型说了句什么。
宋昭宁虽听不见,但从对方的表情判断,定然不是什么好话。
她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整理笔墨,心中却已提高了警惕。
不多时,监考官开始发放考卷。
考试分为经义、策论和诗赋三部分,时间从巳时持续到申时。
正当宋昭宁专注答题时,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脚。她低头一看,发现一个小纸团滚到了她的绣鞋旁。
她抬头,正对上那位蓝裙小姐意味深长的笑容。
宋昭宁心下了然。
这是要栽赃她作弊?
若她捡起纸团,就会被抓个现行;若不捡,对方也可能借机生事。
她略一思索,直接站起身,朗声道:“考官大人,地上不知为何有个纸团,学生不敢擅动,还请大人明察。”
监考官闻声走来,捡起纸团展开一看,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纸上是几道考题的答案,字迹娟秀。
“这是谁的?”监考官目光严厉地扫视众人。
考场内鸦雀无声。
那位蓝裙小姐脸色微变,显然没料到宋昭宁会主动揭发。
监考官见无人应答,冷冷道:“既无人认领,那便作废。再有类似事情发生,一律按作弊论处!”
国子监女学初创,此次能参加入学试的女子都非富即贵,轻易招惹不得。
监考官不想还未正式入学就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是以只能将此事轻轻揭过。
宋昭宁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才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揭发。
这些监考官绝对会选择和稀泥。
监考官将小炒带走,片刻后,考场内若非又添了几个监考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考试继续进行。
宋昭宁专注答题,不再理会周遭的动静。
经义题目考的是《论语》中的“君子和而不同”,她提笔蘸墨,略一思索,便写下自己的见解。
她虽然自幼便被送往慈云庵那等偏僻地方,本该沉寂一生。
可她不甘。
她想尽办法认字读书,求得名师,都是为了这一日。
她没注意到,在这间考室的后方,有一处阁楼。
阁楼上,一道修长的身影懒洋洋地坐在那儿,正透过窗棂,静静地注视着考室内学子的一举一动。
方才那蓝裙少女故意往宋昭宁桌下丢小抄的动作,自是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男人声音里带着一丝困倦,语调懒洋洋地,“阿七,方才扔小抄的考生,直接除名。”
他话音刚落,身后阴影处便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阿七往下瞧了一眼,自顾自个地摇头,“可惜了,这位李三姑娘前几天还在宴上吹嘘自个一定能入国子监女学,这下好了,她要丢个大脸了。”
裴既白抬眸扫了他一眼。
语气淡淡:“你平日里很闲?”
阿七嘿嘿一笑,“这不是王爷您让我盯着宋姑娘嘛,我就顺便多打听了一些,万一王爷用得上呢!”
其实,他是顺便想替王爷物色一下合适的王妃人选。
他家王爷都二十五了,这个年纪,旁的男子都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偏偏他家王爷,亲都未成。
他愁啊。
六年前老王妃临终时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王爷,督促他早日成婚绵延子嗣。
他既然答应了老王妃,就必须得做到!
裴既白见他眼神不安分,不用想也知道他那脑袋里在想什么。
他嘴角勾了下,直接挪开视线。
他目光不由得落在底下的一抹身影上。
大雍一直设有女学,可国子监却从未允许女子就读,此番国子监创办女学是头一遭。
许是因着这个缘由,来参加入学试的少女或多或少都有些紧张。
有些紧张浮躁显露表面,有些努力压制却依然看得出紧张,唯有一人,与旁人形成鲜明对比。
她背脊挺直,坐的极稳,微微低着头,神色从容冷静,下笔流畅,没有丝毫停滞。
裴既白眸光微动,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若有所思。
而此时考场内,宋昭宁忽然感觉后颈微凉。
仿佛像是被什么盯上。
她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窗户,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错觉吗?
她犹豫片刻,继续低头提笔作答。
阁楼上,阿七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王爷,我就说这位宋姑娘格外敏锐吧,连考室里的监考官都未发现咱们,偏偏她察觉到了!”
“这么敏锐的觉察力,她当真是从小被送到慈云庵吗?”
“我怎么觉得,她的觉察力比咱们暗阁里养的女暗卫还要敏锐!”
裴既白看着底下没说话。
宋昭宁……她自是有独特之处,才能让他另眼相看,不是吗?
从巳时到申时一晃而过,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宋昭宁放觉竟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因国子监入学试不可中途休息,是以钟声响起交了考卷,考室内众人都迫不及待地往外走。
宋昭宁也起身往外走,然后刚走到门口,却被先前那位湖蓝衣裙的姑娘带着几个贵女拦住了去路。
宋昭宁脚步一顿,抬眸看向眼前拦路的几人。
湖蓝衣裙的贵女唇角噙着一抹冷笑,身后跟着的三四个少女也都面带讥讽。
“宋姑娘考得如何?”蓝裙少女故作关切地问道,眼中却闪着恶意的光,“听说你在慈云庵那种地方长大,怕是连《论语》都没读过吧?”
她四处张望一番,确定无人,才嘲讽地开口,“你说说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我好心助你考的不那么难看,你却主动将小炒交给监考官,宋姑娘这脑子,怕是在庵堂里待傻了吧!”
此话一出,一众贵女都掩嘴轻笑,满是嘲讽。
第60章 闵氏想装病
宋昭宁任凭她们肆意的笑。
她神色淡淡,抬眸扫她们一眼,“还有事吗?没事麻烦让一让。”
“你!”李兰茹脸色一僵,完全没想到宋昭宁敢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心中恶念一起,口不择言地骂:“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
“一个克死父母的灾星,也配来国子监?你最好给我早日滚出国子监,跟你待在一起,我们都嫌晦气!”
其他几个贵女显然是以李兰茹为首,纷纷附和她的话。
宋昭宁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神色平淡至极。
她任凭李兰茹说了半天,只等着她口干舌燥了,才道:“说完了吗?”
李兰茹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翻白眼。
“你——你怎敢无视我!”
话音刚落,不等宋昭宁有何回应,不远处传来国子监师长不悦的声音:
“今日考试已经结束,你们还在国子监逗留做什么?!”
李兰茹脸色微变,连忙捂住嘴。
宋昭宁轻描淡写看了她一眼,直接略过她离开了。
李兰茹直翻白眼,险些气晕过去。
“她!她当真一点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她可知我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
其他几个贵女连忙安慰李兰茹。
“李姐姐,你别生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你若看宋昭宁不顺眼,日后在国子监,你有的是机会料理她,何必急于这一时。”
李兰茹闻言,神色才好看起来。
她望着宋昭宁远去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嫉妒。
今日是她与宋昭宁第一次见面,两人也素来无冤无仇,可……
谁让这庵堂来的野丫头竟敢妄图勾引摄政王!
她定要教教宋昭宁,什么叫安分守己!
李兰茹心里在琢磨着什么,宋昭宁丝毫不知,便是她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不值得浪费心神。
汀兰和元嬤一直在国子监外等着她,见她出来,两人立即上前。
一个递吃的,一个递水囊。
汀兰:“这一天没吃东西了,姑娘定是饿了吧?”
元嬤:“国子监不允许携带吃食进去,姑娘都瘦了。”
闻言,宋昭宁十分无奈。
她只午膳未用,哪里会瘦了。
汀兰也觉好笑,捂着嘴偷乐,“元嬤,你也太紧张了。”
元嬤怎么可能不紧张。
这些年,她瞧着宋昭宁长大,见她被闵氏嫌弃无视。
最初,她是可怜这个孩子。
但这些年相处下来,她心中早已将姑娘当成自个的女儿。
但这点心思她是半点不敢表露的。
她只是宋府的奶嬤,宋府的下人,不该有这样大不敬的想法。
所以她将这心思深深埋着,不敢叫人窥见。
得知宋昭宁有机会参加国子监入学试,元嬤心里比谁都高兴。
她高兴宋昭宁长成如今这般模样,高兴宋昭宁有机会摆脱闵氏,有机会过的更好。
她今日在国子监外头等着,心里头慌的厉害。
唯恐姑娘考的不好,错失了这一次良机。
但眼下姑娘考完出来,她却又不想问了。
不管姑娘考的如何,她都会护着姑娘,哪怕用这条命。
元嬤“诶呦”了一声,笑道:“看来老奴是老糊涂了。”
汀兰笑作一团。
宋昭宁也忍俊不禁,摇着头道:“元嬤不老,您还年轻着呢。”
几人气氛融洽,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马车内,一双几乎要喷火的眼睛。
荣嬷嬷不动声色地往边上缩了缩,生怕被闵氏迁怒。
闵氏死死攥着车帘,指节发白。
她看着宋昭宁与下人谈笑的模样,眼中怒火几乎凝成实质。
“这丧门星……”她咬牙切齿,“她每回面对我时便阴阳怪气,连个笑脸都没有!”
“我原以为是她不会笑,没想到她对着一个下人却能笑得如此灿烂!”
荣嬷嬷小心翼翼道:“夫人息怒……”
“咱们是来想大姑娘示好的,夫人你千万别生气。”
宋巍然动了大怒,将闵氏禁足在擎云院好几日,闵氏好不容易靠着吹枕头风说动宋巍然解了她的禁足,却得知宋承霄这几日一直都在祠堂。
他每日都要罚跪,不得离开祠堂,吃住都在祠堂。
闵氏得知此事,心疼的简直无法呼吸。
祠堂那处阴冷潮湿,她的霄哥儿被关在那儿这么多天,还有人样吗?
她当即想将人带出来,可宋巍然却让护院守在祠堂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闵氏只能去求宋巍然,宋巍然却道:“若昭宁开口求我放了承霄,我才会放。”
闵氏不明白宋巍然究竟是脑子坏了,还是被宋昭宁迷了心智!
他竟然为了宋昭宁,折腾自个的宝贝儿子!
那可是他宋巍然唯一的独苗苗,他怎么舍得的!
闵氏哭闹不断,但宋巍然却好似铁石心肠一般就是不松口,没法子,闵氏只能找宋昭宁。
今日是荣嬷嬷提议。
宋昭宁考试一日,定然十分疲累,若她能及时出现,对宋昭宁嘘寒问暖,她们又有母女情分在,宋昭宁定会心软。
闵氏不情不愿的来了。
但她万万想不到,汀兰和元嬤这两个贱婢竟然赶在她前头!
更可恨的是,宋昭宁对着这两个贱婢笑得如此开怀,却从未给过她这个母亲半分好脸色!
闵氏越想越气,她猛地放下车帘:“走!回府!”
荣嬷嬷连忙劝道:“夫人,咱们不是来求大姑娘的吗?这样回府岂不是白跑一趟……”
“求她?”闵氏冷笑一声,“我是她母亲,是她长辈!让我去求她,简直可笑!”
她怒视着荣嬤嬤,“你也是瞎出主意,怎么能让我去求宋昭宁那个丧门星!”
荣嬷嬷没想到自个儿还是被迁怒了,顿时不敢再说话。
马车悄无声息的驶离。
宋昭宁目光淡淡地扫过驶离的马车,眼眸毫无波澜。
她拉着汀兰和元嬤,“走吧,咱们今日去翡宝楼用晚饭。”
汀兰闻言兴高采烈,“到时候给云霓和玉鸾也打包一些带回去!”
……
回宋府的路上,闵氏的脸色在昏暗的车厢内越发显得瘆人。
荣嬷嬷头也不敢抬。
闵氏直勾勾盯着一处,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恨。
“回府后你便在门口等着,待老爷回府,就告诉我身子不适。”
荣嬷嬷会意,低声道:“夫人是想……”
"我是不可能向那丧门星低头的。既如此。只能用旁的法子了。”闵氏抚了抚鬓角,“老爷总不能看着我死吧……”
她没再说下去,但荣嬷嬷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装病博同情,让老爷心软。
回到宋府,闵氏立刻拆了满头珠翠,换了身素净衣裳,躺在床上装起病来。
等到宋尚书下朝回府,就听见擎云院里传来一阵阵哀切的哭声。
第61章 亲生母子
宋巍然刚踏入府门,一早等在荣嬷嬷便上前,结结实实地膝盖砸地,哭喊道:
“老爷!夫人从国子监外回来就病倒了,这会儿高热不退,嘴里还念叨着二少爷的名字……”
宋巍然眉头一皱,脚步却不停地往书房走:“请大夫了么?”
“请了请了,”荣嬷嬷抹着眼泪跟上,“大夫说是急火攻心,开了方子……可夫人不肯吃药,直喊着要见二少爷……”
“见他做什么?宋承霄是大夫?能给她治病?”
荣嬷嬷愣了愣,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
宋巍然脚步停顿,转头看向荣嬷嬷,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还有,我不说让她好好待在擎云院,她又去国子监做什么?”
荣嬷嬷心头一跳,支支吾吾道:“夫人、夫人是想着大姑娘考试辛苦,特意去接……”
“她当真有这份慈母心?!”宋巍然冷笑一声,显然不信,“你去告诉她,病了就请大夫,好好在擎云院待着养病,别整这些幺蛾子!”
荣嬷嬷傻了眼,没想到老爷竟连看都不愿去看一眼。
她慌忙追上去:“老爷!夫人她真的病得不轻啊!”
宋巍然头也不回:“她若真病得重,你就拿着我的官令去请太医,我和宋承霄都不是大夫,寻我们没有。”
“可、可夫人这是心病……”
荣嬷嬷这话还未说完,宋巍然已经不耐烦地大步离开。
荣嬷嬷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宋巍然往书房方向去了。
而此时擎云院内,闵氏正倚在床头,听着外头动静。
察觉脚步声靠近,她立刻虚弱的躺回床上。
她眯着眼睛偷偷打量来人,见荣嬷嬷垂头丧气地回来,后头不见宋巍然也不见宋承霄,“腾”地一下坐起来。
“怎么回事?老爷和霄哥儿呢?!”
荣嬷嬷小心翼翼,“夫人,老爷说您若是身子不适便请大夫,寻他和二少爷都没用。”
闵氏顿时气的脸色涨红,一把抓起枕边的药碗就朝荣嬷嬷砸了过去:“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药碗“啪”地一声砸在荣嬷嬷脚边,碎瓷片四溅,褐色的药汁溅湿了她的裙角。
荣嬷嬷不敢躲,只能低着头,心里戚戚。
自从大姑娘回府之后,夫人的脾气就愈发的暴躁易怒,难不成大姑娘当真是灾星?
待闵氏情绪稍稳定些,荣嬷嬷才敢开口,“夫人您消消气,老爷多半是猜到您是故意装病,这才没有过来看您。”
闵氏这点还是明白的。
她身子一贯康健,宋巍然最是清楚。
但闵氏还是愤怒。
她原想着装病能让宋巍然心软,将霄哥儿放出来,却没想到还是连面都见不上。
想到还在祠堂受苦的儿子,她眼中闪过一丝狠色。
她不能让她的儿子一直被关在祠堂,这几日二房三房已经在明里暗里打探大房的消息。
要是被二房三房的人知道她儿子被关进祠堂了,还不知道会怎么奚落她!
闵氏打定了主意,朝着荣嬷嬷招手。
荣嬷嬷不明所以,谨慎恭敬的凑近,“夫人,您有何事吩咐?”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闵氏从枕下摸出个纸包塞进她手里,“你今夜想办法去祠堂,将这里头的东西加在霄哥儿的茶水里。”
荣嬷嬷心中一惊,险些将手里的东西掉到地上,“夫人,这、这是什么?”
“放心,霄哥儿是我的命根子,我肯定不会害他。”
“这药只是会让霄哥儿生场病,老爷便是再狠心,总不能看着亲生儿子病死吧?”
荣嬷嬷手一颤,眼底闪过一抹不敢置信。
她没想到,闵氏竟然连这种法子都想的出来。
那可是她一口一个“宝贝心肝儿”的儿子,竟然也舍得给他下药。
荣嬷嬷心里腹诽,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的异色。
她将纸包收起来,恭敬地应下,“是,老奴一定办好。”
另一边,宋昭宁在翡宝楼用完膳,又给云霓、玉鸾二人带了点心。
一行人慢悠悠地回府,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刚进院子,云霓就迎上来低声道:“姑娘,奴婢方才瞧见夫人身边的荣嬷嬷往祠堂那边去了。”
宋昭宁挑眉:“就她一个人?”
“就她一个人。”云霓点点头,低声道,“奴婢瞧着她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肯定有问题!”
宋昭宁眸光微动。
她抬头,对汀兰道:“汀兰,你跟过去看看。”
汀兰立即应下,转身就出了撷芳院。
宋昭宁这才看向云霓和玉鸾,将带回来的点心递给二人,“我们晚上去了翡宝楼,我记得你们俩喜欢吃甜的,便给你们带了些翡宝楼的招牌点心,拿去慢慢吃。”
云霓和玉鸾错愕地看着递到面前的食盒,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
元嬤笑道:“还不赶紧接着,老婆子我年纪大了,可提不动了。”
云霓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双手接过食盒。
她眼眶微红,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这、这些吃食……当真是给奴婢和妹妹的?”
宋昭宁笑道:“不然咱们这撷芳院还有旁的叫云霓和玉鸾的丫头?”
闻言,云霓和玉鸾眼眶更红,就差直接哭出来了。
宋昭宁可不想看见她们哭,“小厨房烧了热水吗?给我打些水来,我要早些歇息。”
云霓和玉鸾连连点头应声。
……
夜色渐深,祠堂外一片寂静。
荣嬷嬷带着两个婆子走到祠堂外。
护院果然拦住了她们:“站住!老爷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荣嬷嬷当即笑道:“这位大哥,老爷方才吩咐,说夜里凉,让我们给二少爷送些厚被褥来。”
护院皱眉:“可有老爷的手令?”
荣嬷嬷左右四顾,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悄悄塞过去:“大哥行个方便,我们送了东西就走。”
护院掂了掂手中银子,眉头紧皱,似在犹豫。
“我记得,你是夫人身边的人,为何要说是老爷派你过来的?”
护院的话让荣嬷嬷脸色一僵,她慌忙解释道:“大哥误会了,确实是老爷吩咐的。”
护院冷笑一声,将银子扔回她怀里:“少来这套!老爷早就吩咐过,夫人的人一律不准靠近祠堂!”
他高声喝道,“来人!把这几个婆子拿下!”
第62章 拦路虎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便冲上去将荣嬷嬷三人团团围住。
荣嬷嬷脸色一白,连忙稳住心神解释,“等等!实不相瞒!的确是夫人派我来的。”
“几位大哥,你们好好想想。”
“老爷如今是罚了二少爷,可二少爷是老爷唯一的儿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老爷事后后悔起来,将怒气都撒到你们头上呢?”
几个侍卫闻言,神色微变。
荣嬷嬷见状连忙又道:“再说了,夫人毕竟是当家主母,这几日老爷虽然与夫人生气,可等气消了,夫妻和好,到时候夫人想起今日是谁拦着不让见二少爷……”
荣嬷嬷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地扫视众人,“咱们都是做奴才的,主子性格阴晴不定,咱们就必须得活泛一些,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
其余几个护院都有所松动,唯有领头的护院,面无表情上前拽住荣嬷嬷。
“嬷嬷这张嘴还真是厉害。”
荣嬷嬷没想到他会直接上手,一紧张,揣在怀里的纸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脸色一变,慌忙要去捡,却被护院死死扣住双手。
“这是什么?”领头的护院弯腰拾起纸包,在月光下仔细端详。
荣嬷嬷浑身发抖:“这、这是……”
"带走!"护院看出不对劲,厉声喝道,“将人押去老爷书房!”
躲在暗处的汀兰见状,立即转身往撷芳院跑去。
......
宋巍然正在书房批阅公文,忽听外面一阵骚动。
他皱眉抬头,就见护院押着荣嬷嬷进来。
“老爷,这婆子假传您的命令要去祠堂,还带着此物。”
护院将纸包呈上。
宋巍然接过纸包,打开一看,眉头微蹙。
他眉眼阴沉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荣嬷嬷,“这是什么东西?”
荣嬷嬷紧张的直咽口水,“这、这是老奴泡脚用的药粉!老奴年纪大了,这几日腿脚疼的厉害,今日便去外头找大夫开了些泡脚的药粉。”
若在以前,宋巍然是不会怀疑这话的。
但闵氏接二连三的闹幺蛾子,宋巍然已经对她没了几分信任。
宋巍然直接叫来管家,“去找了个大夫过来。”
荣嬷嬷一听这话,脸上血色顿时退了大半。
宋巍然见她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药粉定然是有猫腻。
片刻,管家便带了一个大夫过来,宋巍然让大夫检查药包,大夫仔细检查后脸色微变。
“回宋大人,此药粉若误食会高热不退,严重者甚至会昏迷不醒。虽不致命,但若救治不及时,恐会留下病根。”
大夫的话让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宋巍然面色铁青,手中的茶盏“砰”地砸在荣嬷嬷脚边,滚烫的茶水溅了她一身。
“是闵氏让你干的?”宋巍然怒极反笑,“好得很!好得很!闵氏竟舍得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药!”
荣嬷嬷浑身发抖,连连磕头:“老爷明鉴!这、这药不是夫人给的……是、是老奴,是老奴擅作主张!”
“老爷一直让二少爷在祠堂禁足,老奴不愿意见二少爷一直被困在祠堂,便想下药让二少爷生病,如此老爷一心软定会将二少爷放出来。”
“老爷恕罪!都是老奴的错!此事与夫人无关。”
宋巍然眸光冷沉地看着她。
“你倒是个忠仆。”
荣嬷嬷是闵氏的陪嫁丫鬟,在闵氏身边伺候了一辈子,宋巍然不觉得荣嬷嬷会背着闵氏私自动手。
这事只可能是闵氏让她去做的。
宋巍然冷冷一笑,吩咐管家,“去告诉闵氏,让她收拾几件衣裳,明日去城外庄子住上几日。”
荣嬷嬷闻言,脸色瞬间惨白,膝行几步抱住宋巍然的腿:“老爷!真的是老奴自作主张!夫人她完全不知情啊!”
宋巍然一脚将她踹开:“还有她,拖下去,重打十大板!陪夫人一起去庄子!”
宋昭宁准备睡下时,隐约听见府里传来的动静。
刚要唤云霓,便见汀兰推门入内,笑着禀道:“姑娘,夫人派人想给二少爷下药被老爷的人抓了正着,老爷大怒,下令让夫人和她身边的嬷嬷明日就搬到庄子上去住。”
宋昭宁倒是真有些意外。
闵氏竟然舍得给她的宝贝儿子下药。
她这多半是实在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宋昭宁唇角勾了勾,神色淡淡,“正好,闵氏被送去庄子上,我也不必分心应付她。”
汀兰一脸高兴,“是啊,夫人一直针对姑娘,姑娘一再忍让夫人也没有半分收敛,实在过分!”
“希望夫人这回在庄子上多住些时日。”
她心里默默补了一句。
最好是在姑娘离开宋府前不要回来。
为养精蓄锐,这一夜宋昭宁早早睡下,她睡的极好。
次日一早,云嬤和汀兰要送她去国子监,宋昭宁只带了汀兰。
云嬤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走几步便容易累,她也舍不得老人家为她这般折腾。
然而宋昭宁的马车刚要拐入主街,前方突然窜出几个地痞,横七竖八地拦在路中央。
车夫急忙勒马,车厢剧烈一晃。
“姑娘当心!”兰扶住宋昭宁,掀开车帘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只见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不怀好意地围上来,为首的刀疤脸阴阳怪气道:“这位小姐,借点银子花花?”
宋昭宁眸光一冷。
这条去国子监的路平日都有衙役巡逻,今日却偏偏遇上地痞,时机未免太巧。
车夫是汀兰在车行雇佣的,此刻见着这些不好惹的地痞,当下便丢下宋昭宁她们跑了。
汀兰气愤不已,“这人也太过分了!”
宋昭宁倒是平静。
谁都会贪生怕死,这是人之常情,为几个钱丢掉性命,车夫肯定不干。
“汀兰,把匣子里荷包递给我。”
她轻声吩咐,“待会听我指令,我说跑便跑。”
汀兰一脸郑重的点头。
几个汉子狞笑着凑近马车,为首的刀疤脸伸手就要去掀车帘,却在这时,车帘猛地从里掀开。
刀疤脸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一阵白雾迎面扑来。
顿时,双眼如同进了辣椒水一般,火辣辣地疼。
刀疤脸疼的打滚,捂着眼睛惨叫起来:“啊——我的眼睛!”
其余几人见状大怒,刚要冲上来,宋昭宁已经拉着汀兰跳下马车,反手又是一把药粉撒出。
几个离得近的不慎沾到药粉,顿时喊的撕心裂肺。
趁着地痞们乱作一团,宋昭宁拽着汀兰就往巷子里跑。
第63章 她被除名了?!
”姑娘,这边!往这边走能最快到国子监!”
为了能多帮自家姑娘做点事,汀兰闲着没事就会打听京城的一切。
这段时候更是好好熟悉了一下京城的道路。
她想着总能派上用场,这不,这么快就派上了!
宋昭宁毫不犹豫,按着汀兰所指的方向跑。
与此同时,国子监外。
“还有半刻钟便不能入考场了。”
李玉茹目光扫向四周,嘴角噙着淡笑,但眼底却闪过一抹阴狠。
“这宋昭宁怎的还没来呢?”
若今日的考试她没有成绩,昨日便是考的再好,也进不了国子监!
宋昭宁昨日害她丢脸,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
站在李玉茹身边的几个少女闻言脸上露出同情之色。
她们对李玉茹的性子也颇为了解,当下便明白李玉茹怕是做了什么。
眼瞧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国子监门口的人越来越少,李玉茹嘴角忍不住上扬。
“哎呀,看来咱们那位宋姑娘是赶不上了。”李玉茹轻摇团扇,眉梢间满是喜意,“真是可惜啊,昨日考得再好又如何?今日缺考,照样进不了国子监。”
她身旁的几个少女纷纷附和:“是啊,李姐姐说得对,连考试都赶不上,还谈什么才学?”
“哈哈哈!她怕是知道自个考不过,怕丢脸,干脆躲起来了呢。”
李玉茹掩唇轻笑,眼中尽是轻蔑:“宋家这位大小姐啊,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姑罢了,也配和我们同席?”
一个长在庵堂的弃女,怎配成为她的同窗,怎配肖想摄政王!
然而,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道身影出现在李玉茹视线内。
这一路疾步跑来,宋昭宁额角沁着细汗,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
李玉茹还未到嘴边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你!你——”
宋昭宁怎么会及时赶来?!
她不是让人在半路截住宋昭宁,拖延时间让宋昭宁迟到吗?!
她可是花了存了三个月的零花钱,那些人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李玉茹眼睛都快喷火了。
宋昭宁注意到李玉茹的反应,当下便明白那些地痞为何会出现的如此巧合了。
她嘴角轻轻勾了勾,对汀兰道:“照顾好自己,我先进去了。”
汀兰将笔袋递给她,笑着道:“姑娘一定能考上国子监的!”
宋昭宁点头,略过李玉茹身边时,微微一顿。
抬眸,目光清冷地扫过李玉茹一行人。
“李姑娘还不进去?”
“你——”李玉茹死死盯着她,“你不是应该……”
旁边的少女拽了她一下,李玉茹方才未失控的将不该说的话说出口。
宋昭宁唇角微扬,语气淡然:“我能及时赶到国子监,李小姐似乎很失望?”
李玉茹咬牙,眼底闪过一丝恼恨:“宋昭宁,你别得意!就算你赶上了又如何?凭你那点本事,也配进国子监?”
“配不配,自有考官定夺。”宋昭宁神色平淡,说完这话便径直走向门口考官。
验明身份后,她进入国子监。
李玉茹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她旁边的几个少女小声道:“李姐姐,考试快开始了,咱们也进去吧?”
李玉茹气得脸色发青,但很快就要考试了,她只能跺了跺脚,昂首往门口走去。
考官将几人拦下,“先验明身份。”
李玉茹眼睛还盯着宋昭宁的背影,恨不得将她盯出个窟窿来。
她不耐烦地掏出身份牌,语气傲慢:“快些!耽误了考试你们担待得起吗?”
监考官眉心蹙了蹙。
但想到这些女子日后可能成为国子监学子,不是他能招惹的,强行将心中不悦压了下来。
他接过李玉茹的身份牌,对着名册核实。
然而,他眉头越蹙越紧。
李玉茹见他一直盯着名册,有些更不耐烦了,“好了没有?!”
核对身份都如此磨磨蹭蹭,真不知道这种人怎么被选进国子监的!
监考官神色凝重地合上名册,抬眼看向李玉茹,语气古怪:“李姑娘,您的名字并不在今日的考生名册上。”
“什么?!”
李玉茹顿时猛地瞪大眼睛,一把夺过名册翻看,“不可能!我昨日还来参加了考试,怎么可能没有我的名字?!”
她急切地翻动着纸张,指尖都在发抖。
周围几个少女也凑过来,小声议论:
“怎么会这样?李姐姐昨日都在名册上啊。”
“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监考官夺过名册,面无表情道:“名册无误。李姑娘若心中有疑惑,可以请家中长辈去礼部打听缘由。”
李玉茹脸色煞白。
她的名字为什么会被划掉了?!
她这两日什么都没做,唯一做过的便是……
昨日想用小抄陷害宋昭宁。
难道是宋昭宁?!
她猛地抬头,死死盯着考场方向,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宋昭宁!一定是她!”
她咬牙切齿地低吼,声音里带着扭曲的恨意。
旁边的少女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敢接话。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道:“李姐姐,会不会是弄错了?宋昭宁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修改考试名册?”
李玉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是啊,宋昭宁不过是个被宋家丢在庵堂的弃女,怎么可能有这种手段?
可若不是她,还能是谁?
她昨日只与宋昭宁起了冲突,难道宋昭宁背后还有人在帮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浑身一颤,脸色更加惨白。
不,不可能!
宋昭宁一个被丢弃在庵堂的弃女,背后能有什么人!
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甘,猛地转身就要往考场里冲:“我要进去问清楚!”
监考官冷着脸拦住她:“李姑娘,考场重地,不得擅闯!”
李玉茹气得浑身发抖:“你敢拦我?!我父亲可是工部侍郎!”
监考官不为所动:“即便是侍郎大人亲至,也得按规矩办事。”
李玉茹被彻底激怒,正要发作,身后却传来一道低沉慵懒的男声——
“怎么回事?”
第64章 宋昭宁和摄政王什么关系
李玉茹猛地回头,在看清背后是何人时,瞬间僵在原地。
“摄、摄政王——”
不远处停着一顶软轿,有风拂过软轿纱帘,隐约显露出里头的人影,正是摄政王裴既白。
李玉茹盯着软轿,四肢紧张的不知该如何摆,眼底带着几分炽热。
竟然是摄政王!
脑海中不由浮现两年前中秋节那晚她无意间看见的情形,李玉茹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摄政王每次出现在人前几乎都是坐着软轿或是戴着面具,京都众说纷纭。
有人说摄政王在边关打仗时伤了面容,形如恶鬼无法见人,所以戴着面具遮丑;
有人说摄政王天人之姿,凡是见过他的都为之倾倒,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摄政王不堪其扰,故而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还有人说,摄政王其实双腿残疾,所以才常年乘坐软轿出行。
原本,李玉茹觉得摄政王多半是面丑又腿瘸方才戴面具坐软轿。
可两年前那个中秋夜,她随父亲入宫赴宴,无意间在御花园假山后远远瞧见摄政王摘下面具的模样。
月光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瞬间击中了她的心。
男人负手立于月下,轮廓如刀削般锋利,眉眼深邃如墨,薄唇微抿,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月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一层清冷银辉,恍若谪仙临世。
而最让李玉茹忘不了,是他左脸上那一处妖异的印记——
自眼角蜿蜒至颧骨,形如一朵盛开的血色曼珠沙华,在月光下泛着诡艳的光泽。
那印记不似伤痕,倒像是与生俱来的胎记,为他俊美无俦的容颜平添几分邪肆。
李玉茹当时看得痴了,连呼吸都忘了。
她从未想过,传言中凶神恶煞,丑陋腿瘸的摄政王,面具之下竟是这般惊世容颜!
可还未等她多看几眼,摄政王便似有所觉,凌厉的目光倏地扫来。
她吓得慌忙躲回假山后飞快逃跑。
当日中秋宫宴人很多,去过御花园假山的人亦多如牛毛,她窥探到这不该看见的一幕之事并无旁人知晓。
李玉茹也不敢向任何人提及。
然而自那以后,她便对摄政王念念不忘,开始默默关注着他,暗中收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
只是摄政王身份尊贵,不是她能靠近的,她每次都只能远远看着。
而此刻,她终于再次近距离见到了他!
李玉茹强压下狂跳的心脏,连自己被除名的事都丝毫不在意了,故作娇柔地福身行礼:“臣女李玉茹,拜见王爷。”
裴既白却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目光径直落到考官身上。
“怎么回事?”
监考官连忙上前行礼:“回王爷,这位李姑娘不在考试名册上,却执意要闯考场。”
“哦?”裴既白这才淡淡扫了李玉茹一眼,“工部侍郎的女儿?”
李玉茹心头生出巨大的欣喜!
摄政王竟然知道她,难道摄政王其实对她也有意?
李玉茹心如擂鼓,一双水眸含情脉脉,“正是,王爷,臣女正是工部侍郎之女李玉茹,臣女……”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就被裴既白冷声打断:
“原来是你。”男人嗓音低沉冰冷,“陷害同窗、品行卑劣,李颂清原来就是这么教女儿的。”
李玉茹如遭雷击,脸上血色尽褪,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王爷!王爷这话是何意?”她又惊又慌,眼眶通红,“王爷,臣女冤枉啊!臣女从未做过……”
“昨日考场上,你故意将小炒丢在宋昭宁脚边,真当无人知晓吗?”
李玉茹的话声卡在喉咙里。
她身边的几个少女早就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了。
“将你除名是本王的命令。”裴既白声音淡淡,“本王开设国子监女学,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贵女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
李玉茹浑身发抖,脸上的妆容被泪水晕开,显得格外狼狈。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做的事,摄政王竟然一清二楚!
“王爷恕罪!”她慌忙叩首,“臣女只是一时糊涂,求您饶了臣女这一次!”
“冷樵。”裴既白丝毫未将她的求饶当回事,“你亲自送李小姐回府。告诉李颂清,他教女无方,罚俸半年。若再有下次……”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这侍郎的位置,也该换人了。”
李玉茹被堵住了嘴带走,几个少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们生怕会被李玉茹牵连。
裴既白冷冷扫她们一眼,“再不进去,就赶不上考试了。”
几个少女一愣,随即手忙脚乱的站起身,匆匆行了一礼后快步走进国子监。
她们步履飞快,活像背后有恶鬼一般。
李玉茹被堵住了嘴发不出声音,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绝望的发出“呜呜呜”声。
她今日在国子监被摄政王训斥“品行卑劣”的话一旦传开,她在京城的名声便是彻底毁了。
入国子监女学成了奢望,就连婚事都会受到影响!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给宋昭宁一个教训而已!
……
考场内,宋昭宁丝毫不知国子监外发生的事。
只在发觉李玉茹没有出现时,微微蹙了下眉。
但很快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她拿到今日考卷,抛下所有杂念,专注地伏案作答。
少女纤细的手指握着毛笔,在宣纸上落下一行行端正的字迹。
今日的考试十分顺利,三个时辰后答卷结束,宋昭宁方才从徐清荷口中得知李玉茹为何没有来参加考试。
徐清荷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听说她今早被摄政王当场训斥,说她是‘陷害同窗、品行卑劣’之徒!”
“王爷还派冷樵大人亲自押送她回府,传令要李侍郎罚俸半年呢!”
徐清荷激动地抓住宋昭宁的手,“让她昨日陷害你,这下好了,遭报应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摄政王当真是明察秋毫,李玉茹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入国子监!”
说着,徐清荷突然压低声音,小声道:“昭宁,摄政王这次如此严惩李玉茹,是不是因为你啊?”
徐清荷朝她眨眨眼,“难道你和摄政王当真有交情?”
真不怪她多想。
她从未听说过摄政王与哪位女子有交集,而宋昭宁,却已经两次得摄政王特殊对待了。
一是惊鸿宴上得了摄政王特赐国子监入学试名额,二便是今日摄政王因李玉茹妄图陷害宋昭宁受到严惩。
宋昭宁闻言,眉头微微蹙了蹙。
她对上徐清荷探究又好奇的目光,笑了笑,道:“没有。”
“我与摄政王没有私交,王爷公正严明,深明大义。他开创国子监女学先例定然是对我们女子也有所期望,又岂会容忍李玉茹这般龌蹉手段?”
“若让李玉茹一开始便坏了风气,日后这般不正之风助长,便与王爷开创国子监女学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今日王爷严惩李玉茹,是因她刚好成了杀鸡儆猴的“猴”,只有严惩,才能震慑起歪心思的人。”
第65章 靖西王妃的义女
徐清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昭宁你说得对,王爷向来秉公执法,是我多想了。”
宋昭宁浅笑着,“王爷是何等身份,我父亲只是五品的提牢厅主事,我如何会与王爷有私交。”
徐清荷皱了皱眉,摇头否认,“昭宁,你不可妄自菲薄,你虽然出身不高,但你很好。”
宋昭宁眸光微动,眼底多了一抹笑意。
出了李玉茹那桩事,接下来没人敢再动什么歪心思,今日的考试顺利结束。
回府路上,宋昭宁回想了一番这两日的考题,心中大抵有七八分把握。
按照往常,国子监入学试的结果会在五日后公布,宋昭宁只用等着结果出来便是。
她回府后倒头便睡,连晚膳都没吃。
汀兰心疼她没吃晚饭,想要将她叫醒,元嬤拦住她,“姑娘这段时日为了准备国子监入学试日夜不休,每夜都睡不到两个时辰。如今考完,让她好好睡上一觉,一顿不吃没关系的。”
汀兰看着床榻上睡熟的少女,眼眶微红。
宋府没人在意姑娘,除了她们撷芳院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姑娘为了准备国子监入学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希望姑娘这次一定要考上,一定要考入国子监,让那些不在意姑娘的人看看,姑娘半点不输男子!
宋昭宁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直到次日午时才悠悠转醒。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只觉得浑身舒畅,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姑娘醒了?”汀兰听见动静,连忙端着铜盆进来,“奴婢这就让云霓去准备吃食。”
刚醒来的宋昭宁还有些茫然,眼底雾蒙蒙的,下意识地点头。
汀兰瞧着新鲜,多看了几眼。
宋昭宁醒了会神才去梳洗,待她用完膳,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哗。
汀兰皱了下眉,云霓和玉鸾连忙跑出去看。
很快,两人便折回了。
汀兰道:“外头发生了什么?”
云霓道:“奴婢方才打听了一下,说是有贵客上门,老夫人、夫人召集了府上大半的下人去迎。”
“似乎是老夫人的侄孙女。”
元嬷沉吟片刻,“老夫人有好几个侄孙女,来的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排场?”
玉鸾回想了一下,眼睛一亮,“好像是叫姜明姝!”
“姜明姝……”元嬤念叨着这个名字,脸上突然带着几分复杂。
宋昭宁见状问道:“元嬤知道她?”
元嬤开口解释,“姑娘有所不知,这位姜姑娘前些年时常会来府上小住。”
“但前两年不知走了什么好运道得了靖西王妃看中,被靖西王妃收为义女,自那之后她便住在靖西王府,来府里便来的少了。”
“她已经两年未曾来宋府了,不知此番过来是为了什么。”
元嬤眼底藏着一抹担忧。
她没说的是,比起宋昭宁这个正牌的宋家小姐,姜明姝好似更像是是宋家小姐。
这些年姜明姝时常会来宋府,宋老夫人十分喜爱她,就连闵氏,面上也待姜明姝极好。
有些时候,元嬤甚至觉得,姜明姝才是闵氏的亲女儿。
宋昭宁指尖轻轻点在桌面,若有所思。
窗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与欢笑声,显然整个宋府都为这位贵客忙得团团转。
“姑娘要去见见吗?”汀兰小声问道。
元嬷嬷却先一步摇头:“老夫人没来传唤,咱们贸然过去反倒不妥。”
她其实是有私心。
不愿意让姑娘看着自己母亲对旁人的女儿嘘寒问暖,若叫姑娘看见那一幕,姑娘该有多难过。
然而她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丫鬟前来传话,“大姑娘,老夫人让您立刻去正院见客。”
元嬤脸色当即有些不好看。
她看了眼丫鬟,想说什么,却听宋昭宁道:“元嬤。”
这一声让元嬤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宋昭宁对丫鬟道:“我知道了,稍后便过去。”
丫鬟打量了一眼宋昭宁,眼底难掩轻视,语气也带着几分傲慢,”大姑娘还请快些,别让贵客等久了。”
她说完转身便走,没半点对主子的恭敬。
云霓和玉鸾瞪着她的背影,恨不得上去挠她几下!
若不是怕给姑娘惹麻烦,她们定不会让这丫鬟全须全尾走去撷芳院!
宋昭宁将她们的不开心看在眼底,轻笑一声,“别气,气着自个不值当。”
她似乎全然没有因为丫鬟的轻视无礼而生气。
元嬤和汀兰几人见状,也都冷静下来。
元嬤道:“姑娘,你这几日都未休息好,姜姑娘与你年纪相仿,你其实不必过去。”
宋昭宁看向元嬤,她似乎看出了元嬤在担忧什么,轻轻笑了下,“元嬤不必担心,有些事情,我并不在意。”
元嬤闻言忍不住沉默了。
宋昭宁起身整了整衣襟,随手挑了一支白玉簪别在发间,对汀兰道:“走吧,去看看。”
……
宋府正厅。
宋昭宁刚踏入院内,就听见正厅里头传来阵阵笑声。
宋昭宁抬眼望去,便见老夫人身旁坐着一位身着绯色织金襦裙的少女,正亲热地挽着老夫人的手臂说话。
她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
有话声飘进宋昭宁耳中。
“明姝啊,靖西王妃近来身子可好?”宋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满脸慈爱。
姜明姝浅笑盈盈:“义母一切都好,前两日还与我提起姑祖母,打听您身体是否康健呢。”
宋老夫人闻言脸上笑出了褶子,“定是你这丫头时常在靖西王妃面前提起老身,否则靖西王妃怎么可能知道我这么个老太婆。”
姜明姝不依,“不老!姑祖母哪里老了,在明姝心里,姑祖母可好看了。”
一旁的二夫人李氏忍不住插话:“怪不得母亲喜欢明姝这丫头,这小嘴可真甜。”
闵氏瞧着,眼珠子转了转。
她挤开二夫人李氏,伸手亲热地挽住姜明姝的另一只胳膊,“明姝,两年未见,你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伯母这两年一直盼着你多来宋府,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对着姜明姝,闵氏那亲热劲仿佛亲生女儿一般。
汀兰瞧着这一幕,忍不住抬头看向自家姑娘。
自己的亲生母亲待自己冷淡无情,却待旁人的女儿热切殷勤,姑娘一定很难受吧?
然而,宋昭宁神色自若,没有一丝波澜。
第66章 她更像外人
“伯母恕罪。”姜明姝面上带着娇俏笑意,“不是明姝不想来,而是这两年明姝随义母四处游历,实在抽不开身。”
靖西王的封地离京都不远,但靖西王妃喜好游览山河美景,便时常带着姜明姝外出。
闵氏笑容满面,“原是如此,那这次你来一定要在府上多住一些时日,安心住着,千万别觉得不自在,都是一家人。”
汀兰看着闵氏的笑容,心中忍不住替自家姑娘抱不平。
从姑娘回府至今,闵氏从未对姑娘说过这种话,分明姑娘才是她的亲女儿啊!
宋昭宁神色依然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闵氏的话。
她缓步踏入正厅,行走间,裙裾纹丝不动,仪态端庄得如同画中走出的仕女。
原本厅内都在瞧着姜明姝的人目光忍不住投向宋昭宁。
“孙女见过祖母。”宋昭宁福身行礼,声音清泠如泉。
厅内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宋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怎么现在才来?”
姜明姝转过头,好奇的目光在宋昭宁身上转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这就是昭宁表姐吧?”
“我以前每次来府上都见不到表姐,今日总算是见到了。”
她这话听着没有丝毫不对,但细品之下,却能品出几分恶意。
明明宋昭宁才是宋家人,姜明姝是外人,可她一个外人来府上,却不见主人,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宋昭宁眸色微深,唇角却扬起一抹浅笑:“表妹若真想见我,怎么不去慈云庵呢?”
姜明姝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脸上的笑意顿了顿。
她很快调整表情,亲热地挽住宋老夫人的手臂:“姑祖母,表姐生得真好看,这通身的气度,倒不像是从小地方来的呢。”
这话明褒暗贬,厅内几位夫人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宋老夫人却仿佛听不出其他意味,拍了拍姜明姝的手,笑容和蔼,“明姝丫头就是会说话。”
说完,转头对宋昭宁道,“明姝难得过来一趟,府上就你住的撷芳院最适合女儿家住,你委屈委屈,暂时将院子空出来让给明姝住。”
闵氏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像是有了底气一般。
“昭宁,你祖母说的对,明姝在靖西王府住惯了,以前每回她来府上也是住在撷芳院,你等下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将院子让给明姝。”
汀兰险些没气的破口大骂。
这一家子还是人吗?
什么叫把院子让出去?哪有客人上门叫主人家把院子让出去的!
她们愿意巴结姜明姝她们自己把院子腾出来啊,凭什么要委屈自家姑娘?!
汀兰气的双眼通红,宋昭宁不动声色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她目光一一扫过正厅内的所有人。
宋老夫人神色严肃,看向她的目光满是严厉;
闵氏对她不屑一顾,偶尔瞥过来的目光还带着几分得意和看好戏的激动;
姜明姝站在宋老夫人身边低垂着眼眸,淡笑不语,一副全凭宋老夫人做主的做派;
而二房、三房的人置身事外,只等着看好戏。
宋家这一大家子,都在等着看她出丑。
宋昭宁唇角微勾,眼底却泛起一丝冷意。
她垂眸掩下其中冷意,缓缓开口:“祖母既已决定,孙女自当遵从。”
众人眼底都闪过一抹错愕。
她竟然就这么答应了?
如此屈辱的事,她竟然半点不生气?
闵氏更是既兴奋又遗憾,她想看宋昭宁憋屈的答应,却也想看宋昭宁不听话被宋老夫人训斥。
姜明姝这时才假惺惺地开口,“姑祖母,这是不是不太合适?以前明姝住在撷芳院是因为表姐不在府里,如今表姐回来,撷芳院本就是表姐的院子,明姝怎好鸠占鹊巢。”
宋老夫人皱眉看了她一眼,不高兴道:“什么叫鸠占鹊巢,你又不是外人,你是咱们府上的贵客,从小到大更是没受过委屈,如今来了宋府,姑祖母当然不能委屈了你。”
“这院子是你表姐愿意相让的,你安心住着,就当自家一样。”
“想住多久都成。”
闵氏连忙笑着附和,“是是是,明姝你就安心住着,不必顾忌昭宁,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二房、三房的人也笑着附和。
她们一群人其乐融融,反倒衬的宋昭宁是外人。
汀兰实在忍不下去,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她们怎么能如此作践自家姑娘?!
汀兰忍不住上前一步,却被宋昭宁拉住。
宋昭宁对着她轻轻摇头。
“对了。”闵氏突然问,“明姝,这次你怎的突然独自一人回京了?”
姜明姝笑的含蓄,“明姝这次来,是来参加国子监女学的入学试的。”
二夫人李氏立刻接话:“国子监入学试?入学试昨日不已经结束了吗?”
姜明姝掩唇轻笑:“义母与摄政王有些交情,王爷特许我过两日单独补考。”
众人听了这话,面上都露出羡慕之色。
说得好听是补考,实际上,应该是免试入学吧?
要想让姜明姝入国子监女学,不过是靖西王妃一句话的事,哪像是寻常人,得过五关斩六将的拼了命的往上挤。
二房、三房的夫人更是羡慕嫉妒。
她们也有女儿,但因门第太低,此番国子监开设女学的事她们知道时已经晚了!
这姜明姝和宋昭宁为何都如此好命!
一个有做王妃的义母,直接跨越阶层成了人上人;
一个虽然从小被丢弃在庵堂,但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先是救了嘉懿县主,后又在惊鸿宴上侥幸得了摄政王特赐,得了参加国子监入学试的机会!
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好的运气!
这好运怎么就不能给她们的女儿!
尤其是宋昭宁,她一个长在乡下庵堂的弃女能有什么学识,让她去参加国子监考试就是丢宋家的脸!
宋昭宁也半点没有自知之明,不知道将这名额让给她的堂姐堂妹!
二房夫人李氏、三房夫人戴氏心里越想越气,看向宋昭宁的目光越发的不善。
姜明姝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唇角微扬:“对了,表姐是不是也参加了国子监入学试?不知表姐考的如何,有几分把握呢?”
她话音刚落,闵氏便冷冷嗤笑一声,“她?她能有什么把握?不过是出去丢人现眼!”
第67章 让她先高兴高兴
宋昭宁只淡淡扫了闵氏一眼,没有开口说什么。
闵氏见宋昭宁沉默不语,越发得意,嘴角噙着讥讽的笑意,继续道:
“昭宁啊,不是母亲说你,你从小在慈云庵长大,能认得几个字就不错了,怎么还敢去国子监丢人现眼?若是考个倒数第一,岂不是让整个宋家都跟着蒙羞?”
她说着,还故作关切地叹了口气:“唉,若是你那些堂姐堂妹们去考,好歹还能争个脸面,可你……唉,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二夫人李氏立刻附和:“是啊,昭宁,你若是真为宋家着想,就该把早早将这名额让出来,给玉姐儿她们去试试。”
三夫人戴氏也阴阳怪气地笑道:“可不是嘛,我们莹姐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是能去国子监,定能考个前三甲回来,光耀门楣呢!”
二夫人李氏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宋千玉、二女儿宋千雪,还有小儿子宋光耀。
三夫人戴氏生了一儿一女,大儿子宋慕青和小女儿宋知莹。
李氏和戴氏都有女儿,都是宋家的女儿,二房、三房的女儿至少得母亲维护。
而宋昭宁,生母仿佛视她为仇敌。
主位上,宋老夫人虽未开口,但眼神里也透着几分不满,显然也觉得宋昭宁不自量力。
姜明姝见状,温柔地劝道:“表姐,伯母们也是为你好,国子监考试可不是儿戏,若真考得太差,传出去对表姐的名声也不好……”
她顿了顿,又轻笑道:“不过,表姐若是实在想去,不如我让义母帮忙,替表姐求个旁听的名额?虽不能正式入学,但好歹能长长见识。”
入学试的成绩还未出来,这些人却认定了宋昭宁考不中。
而姜明姝这话听着像是好意,实则暗讽宋昭宁连正式入学的资格都没有,只能靠她施舍个旁听的机会。
闵氏却立刻拍手笑道:“还是明姝懂事!昭宁,你瞧瞧,明姝多为你着想?你还不快谢谢她?”
宋昭宁抬眸,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唇角微扬:“母亲和两位婶婶如此关心我,真是让人感动。”
她语气平静,说出口的话却让众人没脸。
“国子监入学试考的是真才实学,不是靠嘴皮子功夫就能通过的。若堂姐堂妹们真有本事,为何不去参加公开选拔,反而要盯着我这个‘乡下丫头’的名额?”
李氏脸色一变:“你——”
戴氏也怒道:“昭宁!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好心劝你,你反倒不识好歹!”
闵氏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尖声道:“宋昭宁!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我们苦口婆心劝你,你竟敢顶嘴?!”
宋昭宁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母亲误会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若堂姐堂妹们真有才学,何须靠我让名额?若她们连公开选拔都不敢参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去了国子监就能考出好成绩?”
她语气轻柔,却字字诛心,噎得众人一时语塞。
姜明姝见状,连忙打圆场:“表姐别生气,伯母们也是关心则乱……”
宋昭宁淡淡瞥她一眼:“表妹倒是热心,不过,我的事就不劳表妹费心了。”
她转向宋老夫人,福身一礼:“祖母若无其他吩咐,孙女先告退了。”
宋老夫人脸色阴沉,对她越发的不喜。
冷哼一声,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
宋昭宁没理会这些,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挺直如竹,丝毫不显狼狈。
待她走远,闵氏才咬牙切齿道:“这个孽障!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李氏见闵氏都毫不顾忌贬低宋昭宁,自然也不顾及什么,“到底是乡下养大的,半点不懂尊卑!”
戴氏也道:“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真以为国子监是她能进的地方?”
姜明姝柔声道:“伯母们别生气了,表姐从小长在庵堂,难免规矩上疏漏些,说不定过段时日就好了。”
闵氏眉头紧皱,“呵,我看她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等放榜那日,看她怎么丢人!”
她们都等着看宋昭宁的笑话。
尤其是闵氏,她盼着宋昭宁一定要落榜。
她要让宋昭宁明白,离开了宋家,她宋昭宁什么都不是,宋家不给她的东西,她不该奢望!
另一边,汀兰跟在宋昭宁身后,一出正厅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姑娘,她们欺人太甚!”
“不仅抢姑娘你的院子,还讽刺姑娘考不中!”
汀兰原本以为,闵氏先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很过分了,却不想闵氏每每变本加厉的让她震惊。
汀兰实在心疼自家姑娘,语气都带了哽咽,“姑娘你为何要将院子让出来?奴婢就不信,姑娘不愿意让她们还能过来抢,再不济、再不济姑娘也可请老爷做主啊。”
宋昭宁伸手拍拍她的手,“别气。”
她神色平静,“父亲本来就很少插手内宅之事,如今祖母回来了,他更是不会多管的,就算请他做主也没用。”
“她们既然惦记上那个院子,若抢不到手定不会罢休,我懒得时常与她们纠缠。”
“姜明姝想住,那我便成全她,只是我倒要看看,她能住几日。”
汀兰听出自家姑娘话里有话,显然已经早有打算,顿时眼睛一亮。
“姑娘有什么计划?”
宋昭宁嘴角微扬,在汀兰耳边说了几句话。
汀兰眼眸越来越亮,甚至隐隐带着兴奋和期待。
“姑娘,这法子好!奴婢这就去安排!”
宋昭宁唇角微勾:“去吧,记得做得干净些,别让人抓到把柄。”
汀兰拍拍胸脯,“奴婢做事,姑娘放心!”
……
宋昭宁搬到撷芳院的耳房,而姜明姝如愿住进了撷芳院主屋。
宋老太太还特意挑了两个得力的丫鬟伺候她,搬进去时,撷芳院的一应用具都换成了新的。
姜明姝吩咐丫鬟直接将宋昭宁原先用过的东西都扔了。
主屋好一阵动静,听得汀兰忍不住磨后槽牙。
“这位表姑娘还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人前装的体贴温柔,这一来撷芳院就迫不及待扔姑娘的东西!”
宋昭宁见天色不早,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脱了外衣随口道:“让她先高兴高兴。”
汀兰闻言想起什么,面上的怒色瞬间退去。
“姑娘今夜带着耳堵睡觉吧,别让人扰了你睡觉。”
第68章 撷芳院闹鬼
撷芳院主屋里。
姜明姝让丫鬟卸了妆发,美眸淡淡打量着这间精致华美的闺房。
宋昭宁未回来之前这院子是当作了宋承霄的书房,她来住时,也是住在偏屋。
这回宋老太太和闵氏竟将这主屋都让给她住了。
看来这宋昭宁当真是不讨宋家人喜欢。
姜明姝轻轻勾唇,手指轻轻抚过梳妆台上的雕花铜镜,眼中含着笑意。
这抢来的东西,就是比轻易得来的更让人觉得满足。
她望着镜中自己娇艳的容颜,心情越发愉悦。
“表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可要现在沐浴?”丫鬟恭敬地问道。
姜明姝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她不喜沐浴时丫鬟在边上,便打发了她们先出去候着。
姜明姝舒舒服服地泡在撒了花瓣的热水里,闭目养神。
忽然,她感觉有一丝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像是有人轻轻碰了一下她。
姜明姝猛地睁开眼:“谁?!”
候在门口的丫鬟听她突然尖叫,吓得连忙冲进来:“表姑娘,怎么了?!”
屋内,姜明姝惊疑不定地扫视四周。
没有,这屋子里方才除了她,什么都没有。
可她方才分明感觉有人碰了她!
姜明姝低头看向水中,清澈的水面映出她惊疑不定的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事。”她勉强压下心头的疑惑,只当是自己今日太累,出现了幻觉。
丫鬟见她说没事,这才退下。
姜明姝没心思继续泡下去了,她从浴桶起身,拿帕子擦干身子。
可当她换上寝衣,准备就寝时,那股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她总觉得,这屋子里不止她一个人。
床幔无风自动,烛火忽明忽暗,姜明姝攥紧了被角,心跳加速。
“来人!把灯都点上!”她厉声吩咐,声音里藏了几丝颤抖。
丫鬟们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但还是依言多点了几盏灯,屋内顿时亮如白昼。
姜明姝这才稍稍安心。
然而这一夜,姜明姝辗转难眠。
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
次日一整日,姜明姝都神色恹恹,打不起半点精神。
宋老太太只以为她是还未住习惯,关切了几句便未放在心上。
这一晚,姜明姝直接留了一个小丫鬟陪她一块睡。
这回姜明姝睡得很安心,躺上床便睡下了。
然而她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听见“咚”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分明很轻,可姜明姝偏偏被吵醒了。
姜明姝皱着眉坐起身,目光紧紧盯着窗户,“谁?”
半晌,无人应答。
她以为是风吹动了树枝,便没在意,继续躺下。
可这一醒,却是睡不着了。
已是半夜三更,周围静的吓人,姜明姝只听见自个的心跳声和丫鬟的呼吸声。
但渐渐的,她惊恐地发现她只听得见她的心跳声,听不见丫鬟的呼吸声了!
就在此时,窗外又有了动静。
“咚、咚、咚——”
敲击声竟变得有节奏起来,像是有人在窗外轻轻叩击。
姜明姝心头一跳,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她死死盯着窗户,厉声呵斥:“谁!谁在外面装神弄鬼?!”
依旧无人应答。
姜明姝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她一咬牙,下床走近,猛地推开窗户。
她倒要看看,谁在装神弄鬼!
然而,她开窗的刹那,似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烛火剧烈摇晃,光影晃动间,她似乎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在窗外一闪而过!
“啊——!!”
姜明姝尖叫一声,踉跄后退,狠狠跌在地上。
丫鬟终于被惊醒,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小姐!您怎么了?”
姜明姝脸色惨白,指着窗外,手指发颤,“有、有人……窗外有人!”
丫鬟心中一惊,大着胆子探头查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表姑娘,您是不是看错了?”
姜明姝死死抓着丫鬟的手,眼底满是惊恐,“真的没什么吗?”
丫鬟笑着摇头,“什么都没有,表姑娘。您是不是梦魇了?”
梦魇?
对,一定是梦魇!
姜明姝在心里安慰自己一番,才觉紧绷的神经松懈几分。
她刚松口气,忽听头顶传来一阵“咯咯咯”的轻笑声,像是有人在房梁上低低地笑。
姜明姝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房梁。
她眼睁睁看着房梁上悬挂的一盏琉璃灯突然往下坠!
“砰”的一声,琉璃灯掉在地上碎裂,四溅的碎片溅到姜明姝腿上。
那冰冷尖锐的触感让姜明姝彻底崩溃!
“鬼、有鬼啊!”
她一把推开丫鬟,顾不得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丫鬟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跟上去。
姜明姝一路惊叫着冲到了宋老夫人的院子,将闵氏和宋巍然都惊醒了。
宋老夫人被她吵醒,披衣起身时,就见姜明姝赤着脚、披头散发地扑进来,一张俏脸惨白如纸:
“姑祖母!救我!有鬼!撷芳院闹鬼啊!”
宋老太太心头一跳,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信奉神佛多年,最是忌讳这些鬼神之说。
她厉声斥责呵斥,“明姝你胡说什么?!撷芳院好好的,怎么会闹鬼?”
姜明姝却顾不得宋老太太是不是生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真的!窗边有人影,房梁上有笑声,灯盏还自己碎了!姑祖母,明姝害怕……”
宋老太太面色阴晴不定。
紧随姜明姝而来的小丫鬟和闵氏、宋巍然前后脚到了福寿院。
两人到时,宋老太太正在询问小丫鬟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丫鬟看着被吓得失魂落魄都开始说胡话的姜明姝,犹豫着道:“方才确实有一盏琉璃灯掉了下来,可奴婢匆匆看了一眼,是因那绳子似乎被老鼠咬过,承受不住琉璃灯的重量才会坠下……至于其他的,奴婢没瞧见也没听见。”
宋巍然皱着眉打量了一眼姜明姝。
她缩在惠姑怀里瑟瑟发抖,像是受到什么巨大的惊吓。
“怎么回事?”
宋老太太瞧见宋巍然,沉着眉眼道:“明姝说撷芳院闹鬼。”
闵氏一惊,“闹鬼?怎么可能?宋昭宁在那住了一个多月,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闵氏不觉得府上会闹鬼,但府上灾星却是有一个。
第69章 还是让给表姐吧
见闵氏不信,姜明姝突然伸手抓住宋老夫人的衣袖,声音颤抖:
“姑祖母,伯母!我真的看见了!有张脸……有张脸贴在窗外!”
她这副模样形若癫狂,丝毫没有了刚来宋府那日的端庄优雅。
宋巍然眉头皱的更紧,目光在姜明姝惨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沉声道:“来人,先去请大夫来。”
宋老夫人看了眼被扯皱的衣袖,有些不悦。
伸手想抽出来。
但姜明姝似乎被她这个动作刺激到了,直接拽住宋老夫人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
“姑祖母!姑祖母我怕!”
宋老夫人被她抓得生疼,却也被她这副模样惊住了。
惠姑连忙上前,想要掰开姜明姝的手,却发现她的手指像铁钳一般僵硬。
“明姝!松手!”宋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喝道。
姜明姝却恍若未闻,眼底满是惊恐。
眼看着宋老夫人的手都要被剜去一块肉了,宋巍然也顾不上其他,将姜明姝的手指掰开。
姜明姝惊恐地尖叫着,竟是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宋老夫人连忙后退两步,惊魂未定地揉着泛青的手腕。
惠姑赶紧捧来湿帕子为她擦拭,只见老夫人腕上赫然几道血痕。
宋老夫人看了眼昏倒的姜明姝,吩咐丫鬟,“将明姝扶上榻。”
待丫鬟轻手轻脚把姜明姝扶上榻,宋老太太眸光冷沉屋内几人,缓缓道:“看来明姝当真是被吓到了。”
“但老身不信有鬼。昭宁住在撷芳院时都好端端的,为何明姝一住进去就闹鬼?”
“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惠姑,你马上带着人去撷芳院查,既有人装神弄鬼,肯定便会留下痕迹,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宋府闹事!”
惠姑领命,立即带着几个婆子去了撷芳院。
她直接将撷芳院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却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离开撷芳院前,惠姑看了眼偏屋紧闭的房门才回福寿堂复命。
“老夫人,老奴仔细查过了,”惠姑擦了擦额角的汗,“窗边没有脚印,房梁上也没有攀爬的痕迹,那盏琉璃灯也确实是被老鼠咬断了绳子,除了表姑娘,没人瞧见有什么脏东西。”
“会不会是表姑娘……”
她顿了下,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旁人都没发觉什么不对,偏偏就表姑娘瞧见了脏东西,这怎么看都像是表姑娘的问题。
她话音刚落,宋老太太都还未开口,闵氏便道:
“明姝一贯明理懂事,若非当真瞧见了什么,怎么可能吓成这样,我看多半是有人不想将院子让给明姝住故意扮鬼吓唬她!”
宋老夫人闻言眉头紧锁,手中佛珠转得越发快了。
她沉吟片刻,突然开口:“来人,去把昭宁叫来。”
宋巍然看了眼母亲,欲言又止。
但他想到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不多时,宋昭宁披着素白外衫匆匆赶来。
她发丝微乱,似是刚从睡梦中惊醒。
看见这一屋子里的人半夜聚在一起,似乎还有些茫然。
她行过礼,目光不动神色掠过躺在软榻看起来像是昏迷了的姜明姝,“父亲、祖母,发生何事了?为何你们半夜三更都不睡觉?”
闵氏看着她皱眉,“明姝出事,府上的人都醒了,怎么就你睡的跟死猪一样?”
听到“死猪”这般粗俗的字眼,宋巍然和宋老夫人眼底都闪过一丝不悦。
宋昭宁却好似没有听见闵氏的污言晦语一般,垂眸轻声道:“搬到偏屋住之后女儿睡不好,便找大夫开了安神汤,所以便睡的沉了些。”
闵氏冷哼一声,“那也不能证明什么!说不定你故意做了万全准备!”
“母亲。”宋昭宁突然抬眸,一双平静的眼眸注视着闵氏,“母亲可以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吗?”
“女儿很想问,女儿到底何处碍了母亲的眼,母亲要这般处处针对女儿?”
她眼底的黯然失落几乎要溢出来,“祖母和父亲如果不信我说的话,可以去撷芳院的小厨房看看,药罐里还有安神汤的残渣未倒掉。”
“若祖母和父亲也觉得这一切都是我事先安排,那昭宁无话可说。”
宋老夫人闻言,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惠姑,你去查看一番。”
惠姑领命而去。
这时大夫正好赶到,宋巍然让大夫先瞧瞧姜明姝。
大夫诊脉后皱眉道:“这位脉象紊乱,气血逆行,似乎受了极大惊吓。”
“她可是瞧见了什么?”
宋巍然沉吟片刻,道:“劳您开些安神的方子。”
大夫闻言便知是他问的太多了,只道:“行,那老朽给这位姑娘开几副安神的药,只是这位姑娘吓得有些狠了,近些时日恐怕再受不得惊吓。”
宋老太太点头,“嗯,我们会好好照看她。”
大夫写下方子,方子刚写完,正巧惠姑捧着一个药罐进来。
“老夫人,老奴的确在撷芳院的小厨房寻到一个药罐,只是不知里头是不是安神汤的药渣。”
宋老夫人看向大夫,客气道:“劳烦瞧一眼。”
大夫也不再多问,接过药罐仔细查看,又闻了闻药渣的气味,点头道:“确是安神汤的方子,药渣尚有余温,应是两个时辰前熬制的。”
宋老夫人闻言看向宋昭宁。
许是从睡梦中被叫醒,少女白皙面上难掩倦色,她身形有些单薄,孤身站在那儿,仿佛被所有人抛弃一般。
宋老夫人心中一时有些复杂。
她正打算说什么,闵氏却突然叫嚷,“就算真是安神汤,也不能证明她没做手脚故意吓唬明姝!”
“你就是记恨明姝抢了你的院子,故意吓唬她!”
“够了!”
宋巍然突然厉声喝道,“昭宁已经拿出证据,你给我闭嘴!”
“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姜明姝才是你亲女儿!”
他都忍不住怀疑宋昭宁不是闵氏的亲女儿了。
若说闵氏讨厌宋昭宁是因为她的女儿身,可姜明姝同样是女子,闵氏为何又能对姜明姝如此
闵氏被当众训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她正要辩解,软榻上的姜明姝悠悠醒来。
她脸色依旧苍白,眼底还余着惊恐,但她显然已经回魂,不似先前那般惊惧到失去理智。
她被丫鬟搀扶着坐起身,目光扫过宋昭宁,最后落在宋老太太身上,哽咽着道:
“姑祖母,明姝还是将院子让给表姐吧……”
第70章 区别对待
她声音微弱,带着几分委屈和恐惧,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姑祖母,明姝还是不继续住在那里了……”
她这副模样,格外惹人心疼。
宋老夫人见她如此,心中虽仍有疑虑,但到底更心疼这个远道而来的侄孙女,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既然你害怕,明日便搬出撷芳院吧,东厢房还空了处院子,虽然小了些,但离老身近。”
闵氏闻言,立刻道:“东厢房的院子哪有撷芳院宽敞?明姝是客人,怎么能委屈她?”
姜明姝垂眸,指尖微微收紧。
片刻后笑着道:“明姝不觉得委屈,姑祖母一直潜心礼佛,那些脏东西肯定不敢靠近姑祖母,那院子最合适。”
宋老夫人见她如此懂事,心中更添几分怜惜,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那明日就搬过来吧,也省得你夜里害怕。”
闵氏见老夫人心意已决,虽仍不甘心,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勉强笑道:“那也好,明姝住得离擎云院近些,我也能多照看她。”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眼里只看见姜明姝,
宋巍然看着这一幕,目光不由得落在宋昭宁身上。
只见宋昭宁安静地站在一旁,低垂着眼睫。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绞着帕子,既不插话,也不争辩,仿佛她才是宋家的外人。
宋巍然心头突然一窒。
他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女儿不知何时竟瘦了许多。
素白的衣裙罩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烛光映照下,她的侧脸几乎透明,连唇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
“昭宁。”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宋昭宁缓缓抬眸,眼中平静无波:“父亲有何吩咐?”
宋巍然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道:“你……最近睡得可好?”
这话问得突兀,闵氏与宋老夫人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宋昭宁还未开口,闵氏便道:“她能睡得不好吗?她命硬得很,就算撷芳院里有脏东西,也吓不住她。”
宋巍然闻言脸色一沉,他转眸看着闵氏,眼底满是警告,“够了!”
闵氏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震住,讪讪地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但她脸上并不服气。
她就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
宋昭宁本就是个灾星,她和那吓人的鬼还不知谁更脏呢。
宋昭宁依旧安静地站着,仿佛丝毫不在意闵氏的话。
姜明姝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扶着额头轻咳两声,虚弱地道:“姑祖母,明姝头好晕……”
宋老夫人瞧见她脸上疲色,立即赶人,“行了,今夜的事儿就到这儿吧,你们也都回去休息。”
“明姝今夜暂时就住在我这儿。”
……
出了福寿院,宋昭宁抬头便瞧见一直等着她的汀兰。
汀兰看见她,急忙上前。
紧张的将她细细打量一番,见她好好的,才松了口气。
她瞧见宋昭宁眼底青色,心疼不已,“明明姑娘才是正经的宋家小姐,夫人和老夫人却都只对着表姑娘嘘寒问暖……”
宋昭宁神色淡淡,“无所谓。”
她早已不在意宋家人对她的态度。
她越是这般风轻云淡,汀兰心里就越难受。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虽然姑娘嘴上没说,但汀兰知道刚回宋府那时姑娘对宋家人还是抱着一丝期待的。
但闵氏与她见面不识,而后又一口一个灾星,彻底伤了姑娘的心。
她原本以为,闵氏是讨厌女儿家,可闵氏又对姜明姝如此偏爱……
如此,闵氏当真是单纯厌恶自家姑娘。
汀兰想不明白,这世间怎么当真会有母亲如此憎恨自己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
……
从撷芳院搬离之后,姜明姝住进了离福寿院、擎云院都不远的凝香院。
这处院落虽不如撷芳院宽敞,却胜在位置优越,往来各处都十分方便。
因着宋老夫人和闵氏都极其照顾她,府上的下人们也是见风使舵的,什么都会先往姜明姝的住处送。
不知情的,都要以为姜明姝才是府上的大小姐。
姜明姝站在凝香院的廊下,满意地打量着四周。
丫鬟们正忙着将她的箱笼搬进屋内,几个婆子则在收拾庭院。
“表姑娘,老夫人命人送来了新制的锦被。”惠姑领着两个小丫鬟走来,脸上堆着笑,“老夫人说,这料子最是柔软,夜里睡着最是舒服。”
姜明姝笑着福身:“多谢姑祖母挂念,明姝这就去谢恩。”
惠姑摆手:“老夫人说了,表姑娘受了惊吓,先好生歇着,不必急着过去。”
正说着,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
闵氏带着几个丫鬟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明姝,来看看伯母给你带了什么。“闵氏笑着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赤金头面,“伯母瞧你这次过来带的行李不多,日后你进了国子监女学读书定然少不了和同窗来往,没点好看的首饰可不行。”
“这一套头面是最近京城最时兴的样式,你戴着必定好看。”
姜明姝惊喜地接过:“伯母对明姝太好了!可……这么贵重的礼物明姝怎好收下……”
“傻孩子,跟伯母客气什么。”闵氏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你初来乍到,伯母自然要多照顾些。”
闵氏又说了些话,姜明姝才将头面收下。
两人亲亲热热的闲聊着,闵氏道:“对了,明姝,你来府上这么些天还未见过你霄弟吧?”
姜明姝闻言立即道:“我一早就问了姑祖母,姑祖母说霄弟这几日正好住在学堂,要过几日才能回家。”
“明姝一直惦记着霄弟,还特意给他带了礼物。”
闵氏一听这话脸上都快笑出褶子了。
“好好好,伯母就知道你俩感情好。”闵氏笑得合不拢嘴,“霄哥儿要是知道你来了,一定会高兴极了。”
闵氏笑容满面,心里笑得更开心。
若她的霄哥儿和姜明姝处好了关系,还怕日后没机会进国子监吗?
她想起什么,又问:“明姝,你昨儿个去考完了试,心中有几分把握呀?”
姜明姝眼底难掩势在必得,“也是明姝运道好,这回遇着的考题都是夫子教过的,若无意外,应当考的不错。”
闵氏眼睛更亮了,“明姝这般优秀,这头名肯定手到擒来!”
第71章 都来沾沾福气
从凝香院回了擎云院,闵氏就迫不及待地叫来荣嬷嬷。
"荣嬷嬷,你去开我的紫檀匣子,取二十两……不,取五十两。”
“你拿着去礼部探探消息,问问明姝考了什么名次。”
荣嬷嬷忍不住皱了下眉,犹豫着道:“夫人,这恐怕不合规矩,而且老爷素来不喜欢此举,若是被老爷知晓,恐怕会怪罪您……”
闵氏却丝毫不在意,她已经打定主意,“所以我让你悄悄去办这事,不要让老爷知道便可。”
荣嬷嬷还是有些犹豫,“夫人,明日就放榜了,咱们何必急于这一时。”
闵氏闻言脸上浮现不耐烦之色,瞪了眼荣嬷嬷,“你懂什么!”
“姜明姝是靖西王妃的义女,如今又考入国子监,以后想要巴结讨好她的人会越来越多,若旁人给的更多,她说不准就不会对霄哥儿的事上心。”
“所以我得趁着现在,让她体会到咱们待她的真心,日后她在国子监,才会惦记着霄哥儿。”
荣嬷嬷觉得这话没多少道理,可闵氏显然已经陷在自个的思绪里,旁人的劝告都听不进去。
荣嬷嬷心里叹了口气,只得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荣嬷嬷刚要转身离去,闵氏又突然叫住她:“等等!”
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又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绣着金线的荷包,从里面取了几张银票,有些肉疼的递给荣嬷嬷。
“把这些也带上。记住,一定要找礼部主事,别被那些小吏给糊弄了。”
荣嬷嬷接过沉甸甸的荷包,手心都沁出了汗:“夫人,这……这也太多了……”
“你懂什么!”闵氏也舍不得这么多银子。
可舍不得银子套不着狼,她想让姜明姝帮儿子入国子监,自然要付出一些东西。
“礼部那些人精得很,不给够银子,他们能给你透真话?”
荣嬷嬷闻言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收了银子快步离开。
按规矩,未放榜前礼部是不能将名次往外泄露的,且摄政王也明令禁止此举。
但无奈总有人想先探知消息,提前准备。
而且不管什么地方的官儿都逃不开一个贪字,礼部官员众多,便是大部分官员都守着本分,也总有几个舍不得银子往外卖消息的人。
这事说大不大,上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有更多官员想着靠此事赚点外快。
不过这事只能在暗处做,不能摆在明面上,所以久而久之,自有一套规矩流程。
荣嬷嬷仔细打听了一番,去了翡宝楼的天字一号包厢。
按着她打听来的消息,她只需要将银子递进去,便会有人送上她想要的消息。
荣嬷嬷趁着小二进去送茶水时,将荷包放在托盘内。
她在外头等了约莫半刻钟,便见那小厮又捧着托盘出来。
那小厮路过她时脚步慢了,荣嬷嬷眼尖的瞧见那托盘上有一张纸条。
趁着小厮与她擦肩而过,荣嬷嬷连忙将纸条攥入掌心,心跳如鼓。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她快步走出翡宝楼,直到拐进一条僻静小巷,才敢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五个小字:
“女子榜第二。”
榜二?
表姑娘当考入了前三!
荣嬷嬷震惊了片刻,便不觉得意外了。
表姑娘能被靖西王妃收为义女自是有些本事的,且这些人又得靖西王妃悉心栽培,定然更是不俗。
荣嬷嬷揣着纸条匆匆赶回擎云院。
闵氏接过纸条,看清上面“女子榜第二”五个字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太好了!”
她激动地拍着荣嬷嬷的肩膀,“我就知道明姝这孩子有出息!”
荣嬷嬷见她如此雀跃,想到什么,欲言又止起来:“夫人……”
闵氏正在兴头上,不耐烦道:“你有什么说什么,磨磨唧唧做什么!”
荣嬷嬷抿了抿唇,“夫人,这纸条上只写了“女子榜第二”,并未写明是谁,若这不是表姑娘……”
“怎么可能!”闵氏嗤笑出声,“除了明姝还能是谁?那个灾星不垫底就不错了,还能上榜?”
“荣嬷嬷,我看你也是糊涂了。”闵氏将那纸条放进火盆里烧了,“那灾星从小长在慈云庵,从未正经读过书,能有几分本事?她自不量力便要去参加国子监入学试,怎么你也觉得她能考上?”
“若她能考上,那这天底下岂不是人人都能入国子监?!”
“行了,明姝可是女子榜第二,如此高兴的事,就不要提让我扫兴的人了。”
“你赶紧去安排!去库房里挑几件好看的首饰,再去吩咐厨娘采买,我要办流水席为明姝庆贺!”
荣嬷嬷错愕,“这、夫人,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吗?”
“你懂什么!”闵氏冷下脸训斥她,“我得让明姝瞧见宋家对她的重视,如此一来,她定会记得我的好,日后也能助霄哥儿。”
荣嬷嬷见闵氏打定主意的模样,就知道劝不动。
只能领命退下。
待荣嬷嬷离开,闵氏又叫来院里的丫鬟,“去把府里所有的红绸都挂出来,再去庄子上兑些铜钱,待明日报喜的礼官过来,多多的撒喜钱!让街坊邻居都沾沾喜气。”
闵氏兴奋的张罗着,宋巍然傍晚下值回府,见府上装点的如此喜气,有些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恭敬道:“这些都是夫人准备。”
宋巍然眉头皱了皱,回到擎云院唤来闵氏。
“你为何把府里弄成这样?”
闵氏知晓宋巍然不喜欢她去做行贿之事,便道:“这不,明日国子监入学试就要放榜了,我问过明姝,她说她考的不错,我便想着早些准备,让她明白咱们待她的一片心意。”
宋巍然闻言没说什么,沉默片刻后问闵氏,“那昭宁呢?”
“你可有为昭宁准备什么?”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闵氏闻言,脸上立刻浮现出不屑的神色:“老爷提那丫头做什么?她一个在庵堂长大的野丫头,能考出什么名堂?”
她抚了抚鬓边的金步摇,阴阳怪气道:“妾身听惠姑说她连《女诫》都背不全,写出来的字跟狗爬似的。这样的资质也敢去考国子监,真是丢我们宋家的脸!”
宋巍然脸色一沉:“昭宁也是你的女儿,你怎能三番四次诋毁她!”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72章 势如水火
“我可不稀罕这样的女儿!”闵氏冷笑一声,丝毫不遮掩,“老爷莫不是忘了,当年她出生时天现异象,道长都说她命格带煞。若不是老爷执意要接她回府,妾身巴不得她一辈子待在庵堂里!”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尖锐刺耳:“而且你瞧瞧那丫头!她回府之后可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可有当我是她母亲?”
“她既然不将我当成母亲,我为何还要将她视作女儿?!”
“她还不如死了!”
宋巍然看着眼底满是怨恨憎恶的闵氏,一时不知说什么。
到底从何时起,闵氏和昭宁这对母女势如水火了?
宋巍然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当年昭宁出生时,你难产三天三夜,险些丧命。稳婆说若保孩子,你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但你还是义无反顾选择保孩子,当初你如此在意她,为何现在……”
“住口!”闵氏突然激动地打断,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那时是我糊涂!我若知道她是个女儿,根本不会将她生下来!”
“她害得我受尽苦楚,更害得我差点没了半条命,她生来克我的!”
闵氏眼底满是偏执。
宋巍然见状便知他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他闭了嘴,没再说什么。
他不愿意看着这般歇斯底里的闵氏,转身往外走,“我还有些公务未处理完,今夜便睡在书房了,你不必等我。”
闵氏也没有挽留他,深呼吸平息着胸腔里的愤怒。
宋巍然什么都不懂!
当年,为了怀上儿子,她吃了多少恶心的偏方,受了多少苦!
大夫诊出她怀的是个男胎之后,她更是时常做梦。
梦里,白白胖胖的小男童软软糯糯的唤她娘亲。
因为这些梦,她将头胎怀孕的苦都忍下了。
而生产之时更是险些没命。
她有多期待这个儿子,得知自己生下的女儿后便有多崩溃。
她本该生下的是儿子,是她夜夜梦见的小男童。
是宋昭宁,是宋昭宁这个灾星夺走了她梦寐以求的儿子!
她如何不恨宋昭宁。
宋昭宁不是她的女儿!
她只是借腹而生的灾星,是害死她第一个儿子的凶手!
闵氏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神色狰狞又扭曲。
她永远记得生产那日,当稳婆告诉她生下的是个女儿时,那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夫人……”荣嬷嬷小心翼翼地递上一盏热茶。
闵氏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荣嬷嬷手里接过茶杯,“如何?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荣嬷嬷观察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夫人放心,老奴都按照您吩咐的办妥了,明日表姑娘定会感动夫人的一番安排。”
想到姜明姝和宋承霄,闵氏的脸色才好看几分。
翌日清晨,宋府门前张灯结彩,红绸高挂。
闵氏特意命人在府门前搭起彩棚,摆上了三十桌流水席。
街坊邻居闻风而来,都被这阵仗惊住了。
“宋夫人,这么大阵仗,可是家里有什么喜事?”隔壁王夫人好奇地问。
闵氏今日特意穿了身绛紫色织金马面裙,整个人春风得意。
她故作谦虚地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家明姝这次参加了国子监考试,考的还不错,我便想着替她庆贺一番。”
“明姝?”王夫人疑惑地看着闵氏,“我怎么记着你大女儿名唤昭宁呢?”
闵氏脸色一僵。
这大好的日子,提那晦气玩意儿做什么!
她提都不想多提宋昭宁的名字,直接道:“明姝是我侄女,跟亲闺女一样的!”
王氏听着这话,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看来闵氏厌恶亲生女儿的事不只是谣传。
“哎呀!”王夫人压下心中其他念头,一脸笑意地恭喜,“这可是大喜事啊!”
“可不是!”闵氏得意地扬起下巴,“明姝这孩子自小聪慧,三岁能背《女诫》,五岁能作诗。她自个有本事,被靖西王妃收作义女,连靖西王妃都夸她颇有才情。”
王夫人连声附和,“那此番明姝姑娘定是考的极好了!”
闵氏笑道:“这名次未出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明姝这孩子,一定会考好。”
正说着,姜明姝袅袅婷婷地走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杏黄色织金襦裙,发间的红宝石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闵氏立刻亲热地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来来来,明姝,这几位夫人都是咱们街坊邻居,你小时候还经常闹着要她们抱呢。”
姜明姝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朝几位夫人福了福身:“明姝见过各位夫人。”
“哎呀,真是个标致的人儿!”王夫人赞叹道,“这通身的气派,不愧是靖西王妃的义女。”
闵氏得意地拍拍姜明姝的手:“可不是!我们明姝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次国子监考试定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姜明姝面上露出羞意,垂着脸轻声道:“伯母过誉了,明姝愚钝,自是比不上京都的诸位姐姐妹妹。”
王夫人笑意盈盈,“瞧这丫头还谦虚上了。”
“好孩子,不骄不躁,日后定是大有出息。”
“我有个女儿与你一般年岁,明姝丫头,日后有空多来家里走走。”王夫人往旁边一指,“喏,我家就在那拐角位置,离宋府近的很。”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姜明姝浅笑着点头,“只要王伯母不嫌弃明姝叨扰,明姝定时常过去。”
“不嫌弃不嫌弃。”王夫人直摆手,她目光四移,看见什么,眼睛突然一亮。
“你们瞧,礼官来了!”
大雍极重视各种考试,是以每逢大考,成绩出来后会安排礼部官员穿上红衣系上红绸亲自去家中报喜。
这些人便被称做礼官。
凡是上榜之人,会由礼部小吏扮作礼官上门报喜,而前十直前三一般由礼部主事扮作礼官,至于榜首与榜眼,则是礼部侍郎亲自上门报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红衣,骑在骏马上的礼官正朝宋府走来。
闵氏心中一喜,就要往上迎。
却听这时,有人诧异出声,“怎么回事?怎么有两位礼官往宋府来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73章 龌龊至极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纷纷伸长脖子张望。
果然,街角处又转出一位红衣礼官,两人一前一后朝宋府行来。
闵氏脸上笑容更盛。
王夫人见状连忙道:“看来明姝不仅上榜了,还考得极好,竟有两位礼官来报喜!”
“我还是头一回瞧见有两位礼官上门报喜的!”
姜明姝看着一前一后过来的礼官,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她对自己有信心,但从未听说过来两位礼官报喜的?
难道宋昭宁也考上了?
姜明姝皱了下眉,很快又恢复温婉笑容,乖巧地站在闵氏身旁。
两位礼官隔了一段距离,第一位先到门前,他翻身下马,瞧着十分俊朗年轻。
闵氏迫不及待迎上去:“这位大人,可是来报喜的?”
礼官拱手道:“正是。请问这可是宋府?”
“正是正是!”闵氏连连点头,眼角眉梢都是喜色,“可是来报姜明姝的喜讯?”
礼官点头。
闵氏大喜,让姜明姝上前几步,“这就是我家明姝!”
礼官笑着向姜明姝道喜,准备从袖中取出录取册。
就在这时,礼官余光瞧见什么,动作一顿。
他将掏到一半的录取册又塞了回去,恭敬弯腰作揖,“下官拜见楚大人!”
历来这报喜的礼官选的大多都是模样俊俏的年轻人,这位被称为“楚大人”的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瞧着年纪不小了。
宋家附近都不是什么顶富贵的人家,平日里是见不到高官勋贵的,是以没人认出这“楚大人”是谁。
见所有人都没反应,先头下马的礼官连忙轻咳一声,大声道:“这位是我们礼部的尚书大人!”
尚书?
礼部尚书?
闵氏满脸震惊,随即是巨大的惊喜。
她激动的满脸通红,连忙拉着姜明姝上前行礼:
“哎呀,尚书大人大驾光临,宋家真是蓬荜生辉!明姝,快给楚大人见礼!”
姜明姝也受宠若惊,连忙福身行礼:“明姝见过楚大人。”
楚尚书翻身下马,落地后理了理身上的礼官红袍。
那年轻礼官正要上前询问,闵氏却急不可耐的凑近,一脸笑意地道:“真是劳烦尚书大人亲自来报喜,我家明姝真是好福气。”
“不瞒大人,明姝这孩子打小就聪慧过人,三岁能背《女诫》,五岁能作诗……”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楚尚书未曾想到闵氏如此絮絮叨叨,好涵养险些维持不住。
他眉心跳了跳,打断闵氏的话,“宋夫人,本官此番是为了宋大姑娘,宋昭宁而来。”
“什么?”闵氏的笑容僵在脸上。
礼部尚书是为了宋昭宁而来的?!
为什么?!
难道宋昭宁考入了国子监?!
不!不可能!
她一个在乡下庵堂长大的乡巴佬,怎么可能比她费尽心思培养的儿子出色!
这绝对不可能!
闵氏强压下心中的猜测,嘴角落下,声音比方才多了些冷淡,“可是她犯了什么错?若是她犯了错,尚书大人罚便罚,宋家不会包庇她。”
楚尚书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他打量着闵氏,开口:“宋夫人为何会觉得是宋大姑娘犯了错?”
闵氏压住喉头冷笑,面露苦涩的叹息一声,“尚书大人有所不知,我那大女儿幼时因故被送去慈云庵,一直到前些天才回府。”
“慈云庵那种地方想必大人也清楚,她在庵堂长大,能有几分学识。且不说她有没有学识,她连礼仪规矩都未学好……所以我很是担心她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
楚尚书盯着闵氏,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这双眼睛还毒的很。
这位宋夫人,明显是不喜宋昭宁。
但凡她有半点回护爱护之心,都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诋毁自家姑娘。
若是旁的人,楚尚书这把年纪了绝对不会管这个闲事,但对方是宋昭宁却不行。
这姑娘,他可看中了!
楚尚书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眼中寒光一闪:
“宋夫人此言差矣!慈云庵的确偏僻,但在五十年前,孝娴皇太后曾在慈云庵小住过,当年孝娴皇太后还命人在慈云庵修建了一栋藏书阁,广纳天下名书古籍,盛极一时。
藏书阁藏书众多,虽然三十年过去,很少有人再往慈云庵去,但慈云庵也不至于成为宋夫人口中的不堪之地!”
闵氏脸色一白。
她压根不知道这些往事。
当年将宋昭宁送去慈云庵也并非她的主意,是宋巍然的主意。
她哪知道慈云庵还有这般出身,她以为慈云庵就是个偏僻又普通的庵堂!
闵氏慌忙解释:“尚书大人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尚书却不理会她,直接打断她的话。
“宋夫人,本官倒是好奇,你既觉得宋昭宁既无教养又无学识,那你今日如此大张旗鼓是为了何人?”
“本官若记得不错,宋大人只有一儿一女,哪里还多了个女儿?”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闵氏被问的十分尴尬。
她想说她是为了姜明姝,但此刻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一旁的王夫人见她迟迟不开口,替她道:“尚书大人我知道!宋夫人今日摆这一出是为了这位姜姑娘,尚书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姜姑娘可是靖西王妃的义女!”
楚尚书听见“靖西王妃”几个字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波动,只看着闵氏,淡淡道了句,
“原来如此,原来这位姜姑娘只是宋夫人的侄女。”
“本官活了这些多年,倒是第一次见讨好侄女,贬低亲生女儿的。”
这话一出,闵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姜明姝脸色也不太好看。
礼部尚书能说出这话,分明也是觉得她品性有瑕。
宋昭宁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得礼部尚书如此护着?
以礼部尚书的年纪,二人不可能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那还有什么原因?
难道……
想到一种可能,姜明姝心里一跳。
闵氏心底生出一股怒火。
她再蠢也看出礼部尚书是在维护宋昭宁了。
可为什么?
宋昭宁怎么可能会跟礼部尚书搭上关系?难道她不顾礼义廉耻,去做了那等败坏门楣的事?
脑中方起这个念头,闵氏就下意识地开口了。
“尚书大人如此维护她,莫不是她对大人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74章 榜首是她!
楚尚书闻言,脸色骤然一沉,眼中寒光迸射:“宋夫人慎言!”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震得闵氏浑身一颤。
楚尚书上前一步,目光如电:“本官今年五十有八,做宋昭宁的祖父都绰绰有余!你身为母亲,不护着女儿名声便罢,竟还当众污蔑她清白,简直荒谬至极!”
“你可知,你方才这句话,足以彻底毁了宋昭宁的清白名声?”
“你可知,污蔑朝廷命官又是何罪过?!”
围观众人也终于反应过来闵氏方才都说了什么,看向闵氏的眼神都变了。
“天啊,这宋夫人怎么这样说话……”
“亲娘污蔑女儿,真是闻所未闻。”
闵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楚尚书冷笑一声:“今日看在宋大姑娘的面子上,本官不同你计较,若再有下次,本官不会再留半分情面!”
姜明姝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的越来越烈,她忍不住开口,“楚大人,那您今日来宋府是为了……?”
“本官今日前来,是为国子监榜首宋昭宁送录取文书。”楚尚书从袖中取出一卷烫金文书,“此番国子监入学试的榜首,是宋大姑娘,宋昭宁。”
“榜首?!”
姜明姝脸色瞬间煞白,完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她竟然当真被一个从小在乡下庵堂长大的乡巴佬比下去了?!
闵氏更是震惊的倒退数步,不停的摇头。
“不、这不可能,昭宁她怎么可能考中榜首?!”
“有何不可能?”楚尚书嫌恶的看了闵氏一眼,“空口白牙的诬蔑自个女儿,宋巍然还真是娶了一位贤妻。”
得知礼部尚书竟然来了宋家的宋巍然恰巧听到这话,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闵氏这个蠢货又干了什么?!
他急忙从人群中钻进去,大声斥责闵氏,“你给我闭嘴,在楚大人面前不得无礼!”
闵氏瞧见宋巍然,脸色又是一白。
“老爷,你不是在衙门上值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宋巍然为何这时候回来呢?
因为他今日去了提牢厅没多久,一些平日里连话都不愿意与他说的上官竟然一个个主动凑上前恭喜他。
说他养了一个好女儿。
宋巍然起初还是一头雾水,后来才听明白。
礼部尚书竟然亲自当了礼官去宋府报喜,他的女儿宋昭宁是此番国子监入学试的榜首!
可宋巍然还是觉得疑惑,往常也礼部尚书可从来不会亲自给榜首报喜,为何这次破例了?
抱着这个疑惑,宋巍然急匆匆的赶回府,却没有想到看见楚尚书训斥闵氏的一幕。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他真的觉得天都要塌了。
闵氏能不能别给他添乱子!
宋巍然不容置喙的吩咐管家将闵氏带进府里。
随即恭敬地对着楚尚书行礼,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楚大人,内子见识浅薄,言语无状,还望大人海涵。”
楚尚书冷哼一声,白须微颤:“宋大人,本官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令夫人当众污蔑亲生女儿与本官不清不楚,这等荒唐事,便是市井泼妇也做不出来!”
宋巍然闻言,脸色瞬间惨白。
他猛地转头瞪向被管家搀扶进府的闵氏,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瞧着像是要扑过去打死她一般。
半晌,宋巍然才压下心底怒意,对着楚尚书点头哈腰,连连赔罪:
“楚大人息怒,下官定当严加管教内子,绝不让她再胡言乱语。”
楚尚书捋了捋胡须,冷哼一声。
“本官今日前来,本是奉了陛下口谕,嘉奖令爱勤学之德。没想到……”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宋府大门:“没想到宋大姑娘在宋家,竟是这般待遇。”
宋巍然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后背的官服已被冷汗浸透。
他强撑着笑脸道:“大人明鉴。今日只是内子胡乱说错了话,家中平日里待昭宁极好……”
“行了。”楚尚书摆手打断他的话,“好与不好,本官有眼睛自己看得见。”
“宋大姑娘呢?还请宋大人请宋大姑娘出来接录取文书。”
宋巍然捻袖子擦去额头汗珠,连忙朝身后喊,“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撷芳院请大姑娘!”
丫鬟小厮连忙跑进府里。
宋巍然平日里可没机会离尚书这么大的官如此近距离,他想说些什么套近乎,然而楚尚书却没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他只能讪讪地退到一旁,和众人一起等着宋昭宁出来。
不多时,一袭素色锦衣的宋昭宁缓步而出。
她身形虽单薄,可脊背挺得笔直,行走间裙裾纹丝不乱,自有一股清贵之气。
阳光洒在她素净的衣裙上,更是衬得她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楚尚书眼前一亮,眼底闪过一抹欣赏之色。
这位宋大姑娘果然与他想象中的一般无二。
他脸上严肃的表情顿时缓和下来:“宋姑娘。”
宋昭宁不卑不亢的下拜:“学生见过楚大人。”
“快请起。”楚尚书亲自上前虚扶一把,从袖中取出烫金文书,“这是你的录取文书。”
宋昭宁双手接过录取文书,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楚尚书越发的欣赏宋昭宁,对她道:“按理来说这报喜的礼官是轮不到本官的,但陛下看了你的文章,龙颜大悦,特命老夫亲自送来。”
连圣上都看了宋昭宁的文章?
宋巍然神色震惊,看向宋昭宁的眼神异常复杂。
这个被自己冷落多年的女儿,何时有了这般才华?
这个女儿,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宋昭宁闻言,脸上不见半分骄傲,神色从容,微微欠身:“学生定会继续努力,不辜负圣上和楚大人的期盼。”
楚尚书笑着点点头,"甚好甚好。三日后国子监报到,你早些准备,莫要误了时辰。”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精致的小玉牌递给宋昭宁:“这是本官的私令,若遇到什么难处,或是有人为难于你……”
楚尚书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站在一旁神色尴尬的宋巍然,继续道:“尽管拿着令牌来找老夫便是。”
宋巍然闻言,脸色一僵,连忙上前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好生照顾昭宁。”
楚大人却是理都不理会他,冷哼了一声,骑马离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75章 演什么戏
待楚尚书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宋府门前的气氛骤然凝固。
宋巍然脸上讨好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目光扫过宋昭宁和姜明姝,神情看不出喜怒,“进府再说。”
宋巍然甩袖转身,大步跨入府门,府中下人噤若寒蝉,纷纷低头退避。
正厅内。
宋巍然端坐主位,面色阴沉。
闵氏垂首站在他身边,眼底还带着未散尽的震惊。
她还没回过神来。
怎么宋昭宁就考中国子监了?
同样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宋昭宁为何比她的霄哥儿更优秀?
宋巍然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终停在宋昭宁身上,语气复杂:“昭宁,你……”
他想问,宋昭宁不是一直在庵堂吗,为何会识文断字?
且她还不只识文断字。
此番能参加国子监入学试的都是京中得家族精心培养的才女,这些人里有的才学甚至不输男子。
宋昭宁和这些人比,竟是压过了她们一头。
可……
他问不出口。
无论宋昭宁在庵堂是如何学了这一身学识的,她必然是吃了数不清的苦。
而他身为父亲,却丝毫不知。
宋巍然心中生出一抹愧疚。
他是不是不该将昭宁送去慈云庵?若她留在宋府,是不是会成长的更优秀?
心里闪过这些念头,宋巍然将目光投向闵氏。
一瞧见闵氏,他便想起方才在楚尚书面前丢脸的事。
闵氏这个蠢妇,连“昭宁与楚大人有染”这种荒唐话都说得出来!
看来她是在庄子上没待够!
宋巍然脸色阴沉地开口,“看来你是忘了前次的教训了,你若学不会安分,便给我一直住在庄子上!”
宋巍然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目光如刀般剜向闵氏。
闵氏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她慌忙扶住身旁的桌案,声音发颤,“老爷,妾身、妾身只是一时糊涂……”
她也后知后觉,知道今儿个是她说错话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可她只是被气糊涂了。
宋昭宁为何绝口不提她兴许考的不错的事,害得她被楚尚书痛斥薄待亲女!
说到底,这事还是宋昭宁的错!
“一时糊涂?”宋巍然不知闵氏心里在想什么,他冷笑一声,“你当着楚尚书的面污蔑自己的女儿,这就是你当家主母的做派?”
“这种事你都能犯糊涂,你还能做好什么事?”
他猛地一拍桌案,茶盏震得叮当作响,吓得闵氏一个哆嗦。
宋昭宁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唇角微微勾起一丝讥诮的弧度。
看起来,宋巍然大发雷霆是在给她出气,实际上,不过是因为闵氏害他在上官面前丢脸了。
宋巍然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他心里永远只有他自己。
闵氏也看出宋巍然真生气了,哀声求他,“老爷,妾身知错了,这次妾身真的做错了,妾身不想再去庄子上。”
那庄子她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宋巍然扫了眼涕泗横流的闵氏,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腔怒火,转头看向宋昭宁,语气缓和了几分:
“昭宁,今日之事,是为父疏忽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你既已考入国子监,与郑家的婚事暂且不提,你日后便安心读书,府中不会再有人为难你。”
闵氏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甘,却不敢出声反驳。
宋昭宁微微一笑,福身行礼:“多谢父亲。”
看吧。
她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后,宋巍然便舍不得只将她嫁去郑家,如今,郑家怕是入不了她这个父亲的眼了。
他心里多半在给她物色更高的门第。
宋巍然见她态度恭顺,心中稍安。
看来她并未记恨闵氏所为。
宋巍然这才看向闵氏,冷声道:“从今日起,你就在擎云院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半步!”
闵氏身子颤了颤,眼泪瞬间涌出,哀声道:“老爷!妾身知错了,求您——”
自宋昭宁回府后她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禁足,宋昭宁果然是克她的!
“够了!”宋巍然厉声打断,“再多说一句,你就滚回庄子上去!”
闵氏顿时噤声,眼泪簌簌落下,却不敢再辩驳半句。
宋昭宁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毫无波澜。
“父亲,”她道,“若无其他事,女儿先告退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宋巍然疲惫地挥了挥手:“去吧。”
宋昭宁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如青竹,不带一丝犹豫。
一直未曾开口的姜明姝犹豫了一下,也告辞离开。
她跟上宋昭宁,出声叫住她。
“表姐。”
她脸上带着十分明显的担忧,“你、你还好吧?我不知道伯母会如此过分……”
宋昭宁脚步微顿,转身看向她。
姜明姝快步上前,眼中瞬间蓄满泪水,一把抓住宋昭宁的衣袖:
“表姐,都是我不好……抢了表姐的风头。”
“我不知道伯母只为我准备了那些,我以为伯母是给我们二人一起准备的。”
宋昭宁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
“抢我的东西,你也不是第一次了。”
“姜明姝,都是聪明人,你在我面前不必再演了。”
姜明姝一怔,随即眼底涌动起泪花。
“表姐,我没有!”
她泪眼婆娑,声音几近哽咽,“我丝毫没有与表姐争抢的心思,表姐怎能如此冤枉我?”
宋昭宁刚要开口,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怒喝:
“宋昭宁!你对明姝姐姐做了什么?!”
闻声,宋昭宁和姜明姝同时抬头望去。
只见一个小少年大步冲来,他一把将姜明姝护在身后,怒目圆睁地瞪着宋昭宁。
“霄弟……”姜明姝诧异了一瞬,随即拽着宋承霄的衣袖,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不关表姐的事,是我自己……”
“明姝姐姐你别怕!”宋承霄心疼地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转头对宋昭宁吼道,“你一回来就欺负明姝姐姐,你这个恶毒的灾星!”
话音未落,他竟扬起手就要往宋昭宁脸上扇去。
宋昭宁眼神一凛,迅速侧身避开。
却不料宋承霄见一击不中,竟抬脚狠狠踹向她的腹部。
宋昭宁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这次避也不避,在宋承霄脚踢过来时,一把扣住他的脚。
直接将他倒提起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76章 教训
宋承霄猝不及防被倒吊起来,顿时惊恐地尖叫出声。
“放我下来!你这个贱人!”
他拼命挣扎,小脸涨得通红,眼中满是怨毒。
宋昭宁冷笑一声,手上力道加重,宋承霄顿时疼得龇牙咧嘴,额角青筋暴起。
“宋昭宁!你做什么?!”
宋昭宁单手提着宋承霄的脚踝,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霄弟这般不懂规矩,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该好好管教了。”
“啊!”宋承霄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明姝姐姐救我!”
姜明姝吓得花容失色,上前就要拉扯宋昭宁:“表姐!你快放开霄弟!他还是个孩子啊!”
宋昭宁侧身避开她的触碰,眸光冷冽:“怎么,方才不是还哭得楚楚可怜?现在倒是精神了?”
姜明姝动作一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宋承霄还在叫骂:“你这个灾星!丧门星!快放开我!”
宋昭宁仿佛听不见他的话,抬步往一个方向走去。
快十岁的宋承霄也不轻了,但宋昭宁拎着他仿佛是拎着一只鸡崽一般,毫不费力。
宋承霄大脑充血,眼前越发的模糊。
待看清越来越近的荷花池,他脸色倏地惨白。
“丧门星!你、你要干什么?!”
宋承霄终于慌了神,声音都变了调。
姜明姝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尖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宋昭宁要杀人了!”
府中下人闻声赶来,却都吓得不敢上前。
只见宋昭宁站在池边,单手提着拼命挣扎的宋承霄,悬在水面上方。
“宋昭宁!你放肆!”
闵氏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看见这一幕,险些吓到腿软,“你快放开霄哥儿!”
她作势要冲过去,宋昭宁却将宋承霄往水面又压了压,唇角微扬:“母亲若是再近一步,我不介意让霄弟下去洗洗脑子。”
闵氏脚步猛地顿住,不敢再动。
这荷花池挖得极深,此时天寒水冷,她的霄哥儿又不会泅水,若真掉下去,怕是要吃大苦头。
她怎么舍得看自个捧在手心的心肝宝贝受这种苦。
闵氏强忍恨意,咬牙道:“你到底想怎样?如何才能放了霄哥儿?!”
宋昭宁不语。
她想做什么?
她想将宋承霄丢下去,让闵氏亲眼看看,溺水有多痛苦。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闵氏怕是忘了,自己曾命人溺死她。
只是她命硬,不仅没死,反倒学会了泅水。
可那刺骨的寒意、灌入肺腑的池水,她永生难忘。
宋昭宁垂眸,看着脸色已呈紫红的宋承霄,蓦地一甩手——
宋承霄整个人被狠狠丢在岸边。
“霄弟!”
“霄哥儿!”
姜明姝和闵氏慌忙扑过去扶他。
闵氏心疼得直掉泪,而姜明姝抬头望向宋昭宁时,眼中已染上真实的惧意。
宋昭宁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们,嗓音冰凉:“宋承霄,记住,若再有下次,便不是摔一跤这么简单了。”
闵氏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哭喊:“疯子!你这个疯子!”
她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一道威严的声音骤然从身后传来。
宋昭宁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宋巍然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大步走过来,先是看了眼地上狼狈的宋承霄,又看向宋昭宁,眼中满是失望。
“昭宁,你太让为父失望了。”
宋昭宁唇角微勾,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父亲只看到我对他动手,怎么不问问我为何要对他动手?”
宋巍然皱眉:“他是你弟弟,就算有什么不对,你也不该如此对他!”
“弟弟?”宋昭宁轻笑一声,“父亲可曾见过哪个弟弟会骂自己的姐姐是灾星、扫把星?”
宋巍然一怔,转头看向宋承霄。
宋承霄此刻已经清醒几分,他被闵氏抱在怀里,对上宋巍然的目光,他缩了缩脖子。
嘴上恨道:“她本来就是!她一回来,我便被爹罚,娘也被罚,现在她又欺负明姝姐姐!”
宋巍然眉头紧锁,一时无言。
宋昭宁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
果然,在宋巍然心里,儿子永远比女儿重要。
“父亲若无事,女儿先告退了。”
她懒得再纠缠,转身欲走。
“等等。”宋巍然叫住她,语气复杂,“昭宁,为父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无论如何,承霄是你亲弟弟,你该多让着他些。”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宋昭宁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得可怕:“父亲这就心疼了?”
“女儿在庵堂时,这般遭遇不知凡几,可曾有人心疼过我?”
宋巍然哑然。
宋昭宁不再多言,径直离去。
——
踏入撷芳院的一瞬间,宋昭宁就察觉到不对劲。
元嬤、汀兰她们都留在撷芳院,撷芳院不该如此安静。
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宋昭宁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若无其事的走进主屋。
她朝着屋内圆桌走去,手伸向茶盏似是准备喝茶。
然而下一秒,她眼神一厉,抄起桌上的茶盏就朝窗边掷去——
“宋姑娘好大的火气。”
一只修长的手轻巧地接住茶盏,不知何时一道身影倚在了她的窗前。
廊下光线昏暗,宋昭宁看不清来人长相。
她眯起眼睛:“你是何人?”
那人轻笑一声,“宋姑娘不必知道我是谁,我今日来,只是有一件事想问姑娘。”
“此番国子监入学试的考卷中有一道附加题,宋姑娘答的,颇有意思。”
宋昭宁心头微动。
那人继续道:“我不想为难宋姑娘,我只想问姑娘,那道附加题你引用的治国方略,是从何处看来的?”
宋昭宁眸光微闪,缓步后退,与窗边人影保持着安全距离。
“阁下青天白日擅闯女子闺阁,就为问这个?”
她声音清冷,带着几分讥诮。
那人笑了一声,“是我的不是,冒犯了姑娘。”
“只不过我实在好奇姑娘引用的‘明德慎刑’之策,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不知姑娘可否为我解惑?”
宋昭宁道:“偶然在一本典籍中所见。”
“那典籍在何处,我愿意花重金向姑娘买下。”
“实在不巧,已经没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77章 有你们在
男人轻哼了一声,其中带着笑声,显然是不信宋昭宁的话。
宋昭宁垂了垂眼眸,面上看不出情绪,“阁下既知‘明德慎刑’之策,想必也是朝堂中人。这般藏头露尾,倒显得不够光明磊落。”
男人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宋姑娘教训得是。”
“我的手段的确不够光明磊落。”
“且我这个人脾气也不太好,若是想要的东西拿不到,可是会做出些更不磊落的事情来。”
“阁下这是在威胁我?”
“误会啊。”男人轻笑,“我只是好奇宋姑娘为何对朝堂之事如此了解。一个从小长在庵堂的女子,竟能写出连六部官员都未必知晓的治国方略……”
“宋姑娘是不是遇到什么贵人了?”
宋昭宁的眉心几乎控制不住的猛地跳了下。
她连头也不敢抬,暗自平复着翻涌的心潮,竭尽全力用若无其事的声音道:“若我得遇贵人,何必这么多年都住清苦的庵堂。”
男人倚靠着窗沿,笑了下,“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既然宋姑娘这儿没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便先告辞了。”
话音落下,未等宋昭宁开口说什么,神秘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宋昭宁几步走到窗边,确定人已经离开。
她如释重负般贴着窗棂缓缓滑坐在地,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这人到底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方才那神秘人什么都做,说话甚至称得上客气,宋昭宁却是本能的察觉到危险。
那人打听“明德慎刑”之策的出处,是为了这典籍,还是为了写这本典籍的人?
宋昭宁一时心绪难安。
不知过了多久。
“姑娘!”
汀兰慌慌张张地声音传入,她推门而入,一脸焦急。
“奴婢和元嬤、云霓她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晕倒了,姑娘,您没出什么事吧。”
汀兰焦急的检查着宋昭宁。
宋昭宁回过神来,对着汀兰摇头,“无事。”
汀兰一头雾水,“真是太奇怪了,好端端的,我们怎么会晕倒……”
宋昭宁不打算将神秘人的存在告诉汀兰,随口敷衍了过去。
她将国子监的录取文书递给汀兰,汀兰接过,看清上头写着什么时,高兴的险些蹦起来。
“姑娘!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奴婢这就去告诉元嬷嬷和云霓她们!”
汀兰捧着国子监的录取文书,激动得脸颊泛红!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不一会儿,整个撷芳院都热闹起来。
元嬷颤巍巍地从地里挖出一坛她珍藏多年的桂花酿,云霓也玉鸾则忙着张罗茶点。
两个小丫头手脚麻利地在院中石桌上铺好锦缎,摆上瓜果。
“姑娘快看!”
汀兰献宝似的捧出一套崭新的月白色学子服。
宋昭宁有些惊讶,“这不是国子监的学子服吗?你哪里得来的?”
汀兰道:“奴婢听说国子监的学子服可以自己缝制,便买了图样做了两套,您试试合不合身?”
宋昭宁眼泪有些热。
她丝毫不知汀兰准备了这些。
旁人有亲生母亲为其缝制衣物,她虽然没有,但她有汀兰、有元嬷,还有玉鸾和云霓。
这一夜,这方小小的撷芳院因她而灯火通明。
闵氏白日里大肆为姜明姝庆贺,此时那边却没了动静。
宋昭宁也不在意这些就是。
元嬷将温好的酒递到她手中,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头:“姑娘长大了,入了国子监,日后便能见识到更广阔的天地。”
“元嬷真心祝愿姑娘,心境通达,前程似锦,得偿所愿。”
宋昭宁捧着温热的酒杯,指尖微微发颤。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桂花酿的甜香在唇齿间弥漫,却压不住喉间突然的哽咽。
“姑娘怎么哭了?”云霓惊呼着递上帕子。
“酒太辣了。”
宋昭宁拭去眼角的泪,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有元嬷、汀兰和云霓、玉鸾两姐妹,她也可以不需要父母。
她一样可以活的很好。
……
或许是被宋昭宁倒拎宋承霄之举吓到了,之后的几日,闵氏都十分安分,撷芳院周遭也不敢踏足半分。
宋昭宁乐得清净。
一晃三日过去,到了去国子监报道这一日,宋昭宁换上了汀兰亲手为她缝制的月白色学子服。
国子监的学子服十分简单,国子监也不允许学子佩戴太多的首饰配饰,是以宋昭宁只用一根玉簪将乌发挽起,青色腰带上系一枚同色玉佩。
“姑娘真好看!”
汀兰为她系好最后一根衣带,瞧的眼睛都挪不开。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宋昭宁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素衣玉簪,清雅如竹。
穿上学子服的她仿佛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
好似直禁锢在她身上的枷锁淡去几分。
“走吧。”她轻声道。
汀兰和云霓一路送她到府门口,元嬷也拄着拐杖跟了出来。
然而到了宋府门口,却不见马车停在门口。
汀兰眉心直跳,“姑娘,奴婢一早就叮嘱车夫在此等着的。”
宋昭宁看着不远处那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影子,淡淡道:“马车已经走了。”
元嬷神色大变,“这下如何是好?若是第一日姑娘便迟到,国子监的师长定会对姑娘有意见的。”
不用想,这事肯定又是夫人在作怪!
汀兰也焦急道:“这会儿再去车马行租马车肯定来不及了,可若走过去也太远了……”
话音未落,一辆朴素简单的马车突然从侧门疾驰而出。
车帘掀起,露出宋巍然的面容。
“昭宁。”他亲自掀开车帘,“为父顺便送你去国子监。”
宋巍然的出现完全在宋昭宁的意料之外。
她不动声色地行了一礼:“多谢父亲。”
宋巍然点点头,示意她上车。
马车内,檀香袅袅。
宋昭宁端坐一侧,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街景上。
“昭宁。”宋巍然忽然开口,“为父知道你最是懂事,你母亲有些事做的不好,你别同她一般计较。”
宋昭宁清楚,宋巍然说的不止是今日之事。
她垂下眼眸,没应声。
她最是懂事?
是,她从未奢望闵氏待她有多好,相安无事便可,可闵氏又是如何做的?
所以,凭什么呢?
她凭什么就该懂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78章 自作自受
抵达国子监时,宋昭宁一下马车便看见了闵氏和宋承霄。
他们二人是来送姜明姝的。
宋承霄亲热的拉着姜明姝的手,一口一个‘明姝姐姐’,好像姜明姝才是他的亲姐姐。
宋昭宁神色未变,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站住!”宋承霄忽然松开姜明姝的手,拦在她面前,一脸倨傲,“宋昭宁,见了母亲连礼都不行,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闵氏站在一旁,嘴角噙着冷笑,显然乐得看戏。
宋昭宁淡淡扫了宋承霄一眼:“让开。”
“你——”宋承霄被她冷淡的态度激怒,伸手就要推她,“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宋昭宁侧身一让,宋承霄扑了个空,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他恼羞成怒,将之前的教训抛在脑后,抬脚就朝着宋昭宁踹去——
然而宋昭宁却快他一步,伸手直接给了他一记耳光。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宋承霄脸上!
国子监门口有不少进进出出的学子,瞧见这一幕,都忍不住驻足看戏。
宋承霄捂着脸,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不可置信地瞪向宋昭宁:“你、你敢打我?!”
宋昭宁甩了甩手腕,声音冰冷:“打的就是你。”
闵氏也才反应过来,心疼的查看宋承霄的伤势。
“反了!真是反了!”
闵氏气得浑身发抖,“谁给你的胆子打霄哥儿的!”
宋昭宁神色平静,“母亲没听过一句话吗,长姐如母,既然您未教好弟弟,便由我来教。”
闵氏气得脸色铁青,指着宋昭宁的手指都在发抖:“什么长姐如母!我还没死呢!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孽障管教霄哥儿,今日我就——”
“闭嘴!”宋巍然伸手拽住闵氏,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直接将她拉进马车。
姜明姝看着这一幕唇角轻轻一勾。
虽然闵氏没完全闹开,但方才这一闹,她再添几把火,宋昭宁在国子监的名声便好不了了。
她轻笑着,抬步走到宋昭宁身边,柔声道:“表姐,你怎么能这样对伯母和霄弟?他们也是为你好……”
宋昭宁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姜明姝,径直转身往国子监内走去。
姜明姝却不依不饶地跟上,声音刻意提高:“表姐别生气,伯母只是一时心急。你从小在庵堂长大,不懂这些规矩也是情有可原……”
周围学子闻言,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宋昭宁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直视姜明姝:“姜明姝。”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她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瞬间安静下来:“你看不出我压根不想理你吗?你是有多厚的脸皮,非要凑上来讨嫌?”
姜明姝脸色一僵,随即眼眶泛红:“表姐何必如此伤人……”
宋昭宁真是厌恶她,毫不客气,“你再纠缠,我就不止说几句伤人的话了。”
姜明姝连假哭都忘记了。
她脸色微白,显然是想到了几日前宋昭宁徒手拎起宋承霄的事。
她讪讪地看着宋昭宁走远,不敢再开口。
学子们今日只来国子监报道、分班、领取书册。
国子监女学一共分了甲乙丙三个班,按名次划分,宋昭宁、徐清荷、姜明姝都在甲班。
徐清荷比宋昭宁来的早,她已经知道宋昭宁的名次,早早就在身边留了位置。
与徐清荷同桌,宋昭宁也是乐意的。
今日并无正式授课,学子们在拜见过师长后便可自行归家。
徐清荷拉着宋昭宁说了好些话才放她离开,回府后听说闵氏又被禁足了。
汀兰忍不住唏嘘,“说实在的,奴婢都有些可怜夫人了,她明知道老爷不喜欢她在外头闹,还偏要折腾,这三天两头的禁足,外头都传遍了。”
宋昭宁扯了扯嘴角。
闵氏这是蠢而不自知。
为了防止闵氏再故意让马车先走,宋巍然特意给宋昭宁租了一辆马车,且嘱咐车夫只接送宋昭宁。
宋昭宁并未拒绝宋巍然的‘好意’。
次日一早,宋昭宁顺顺利利抵达国子监。
她抱着书卷踏入讲堂时,整个学堂安静了一瞬。
随即才若无其事般各自做自己的事。
徐清荷还未来,宋昭宁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徐清荷不喜欢坐在前排,是以她们的位置靠后,宋昭宁没走几步,脚步一顿。
只属于她和徐清荷的青檀木案几上泼满墨汁,砚台也被人砸成两半。
宋昭宁眸光微冷,指尖轻轻抚过案几上未干的墨迹。
“谁干的?”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整个讲堂瞬间安静下来。
学子们面面相觑,有人低头假装看书,有人假装与人说话,没人搭理宋昭宁。
宋昭宁沉默片刻,从书袋里拿出帕子擦拭着桌子。
墨迹未干不算难擦,她很快将桌案擦干净坐了下来。
她将课本从书袋中取出放在桌案上,将空了的书袋放进桌洞,动作却是一僵。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只见一条三尺来长的青蛇从桌洞缓缓游出,吐着艳红的蛇信。
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那条突然冒出来的青蛇。
有害怕、有震惊、有幸灾乐祸。
讲堂后排更是传来压抑的窃笑。
宋昭宁眸光一冷,突然伸手掐住蛇的七寸,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直接将青蛇扔向后排。
青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后排的案几上。
那蛇受了惊吓,立刻盘踞起来,冲着后排几个贵女“嘶嘶”吐信。
“啊——!”
几个贵女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其中一人猛地往后退,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精心梳妆的云鬓散了,珠钗“叮叮当当”滚落一地。
另一人更是不堪,直接跳上了案几,绣鞋踩翻了砚台,墨汁泼洒在月白色的裙裾上,晕开大片污渍。
她颤抖着指向青蛇,涂着蔻丹的指尖抖如筛糠:“救、救命!快把这畜生弄走!”
还有人两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整个人“砰”地砸在旁边同桌身上。
那同桌也顾不得仪态,一把推开昏倒的同伴,提着裙摆就往门外冲,却被自己的披帛绊倒,摔了个结结实实。
青蛇被这番动静惊得更加不安,在讲堂内仓惶游走。
所过之处,贵女们纷纷尖叫避让,案几被撞得东倒西歪,书册笔墨散落一地。
整个后排乱作一团,贵女们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平日端庄娴雅的模样。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79章 谣言四起
讲堂内的混乱持续了好一阵,直到监丞闻声赶来,才命人将那条青蛇捉住。
来的监丞姓周,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他皱眉看着满室狼藉,沉声道:“怎么回事?”
后排那几个贵女惊魂未定,其中一人指着宋昭宁,声音尖利:“是她!是宋昭宁把蛇扔过来的!”
宋昭宁神色平静地站起身,朝周监丞行了一礼:“回禀先生,这蛇原本在我的桌洞里。”
她语气淡然,却字字清晰,“不知是何人所为,但既然有人想与我玩笑,我便将这‘礼物’还与她们罢了。”
周监丞的目光在宋昭宁和那几个贵女之间来回扫视,眉头皱得更紧了。
“国子监乃读书明理之地,岂容这等恶作剧?!”
后排那几个贵女早已被吓破了胆,连开口辩解都忘了。
这时,姜明姝忽然柔柔弱弱地开口:“周先生,表姐她从小在庵堂长大,或许不怕这些蛇虫鼠蚁,但其他同窗都是闺阁小姐,突然见到蛇难免惊慌……表姐不该这样吓唬大家的。”
周监丞闻言,目光转向姜明姝,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眉头微微松动。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宋昭宁便轻笑一声,目光清凌凌地看向姜明姝。
“表妹这话倒是有趣,”她声音不疾不徐,“你是我的表妹,蛇在我桌洞里时,怎么不见你替我鸣不平?如今倒替旁人委屈起来了。”
姜明姝脸色一白,捏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低声道:“我、我也是刚刚才知晓此事……”
周监丞见二人言语交锋,沉声道:“够了!此事不论缘由,在学堂内引起骚乱便是过错。”
“此事我会彻查。现在,所有人回到座位,准备上课。”
他严厉地看向众人,“今日涉事之人,各自抄写《礼记·学记》十遍,明日交到学究堂。”
众人不敢违逆,纷纷收拾散落的书册笔墨。
那几个后排的贵女恶狠狠地瞪着宋昭宁,却敢怒不敢言。
徐清荷姗姗来迟,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她走到宋昭宁身边,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宋昭宁简单将事情经过告诉她,徐清荷顿时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她们怎能如此过分!”
宋昭宁按住她的手:“无妨,我没事,反倒是她们丢了大脸。”
徐清荷余光瞧着后排那几个边落泪边拿帕子擦脸上墨汁的贵女,心里的怒气散了几分。
她看了眼上头正在讲大道理的周监丞,压低声音道:“昭宁,今日才第一日上学,你与她们无冤无仇,她们为何要为难你?”
宋昭宁心中大致已经有了猜测,但还需要去查证一番。
她轻轻摇头,道:“查一查便知道了。”
国子监人多口杂,事情查起来便十分简单。
徐清荷轻易就从旁人口中打听到那些贵女为何针对宋昭宁。
有人在她们之中散布谣言,说宋昭宁的榜首之位来的不光彩,这些贵女本就因被庵堂长大的宋昭宁压了一头觉得没脸面,得知此事后心中越发愤懑。
所以才有了今早那一出。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徐清荷压低了声音,有些疑惑,“昭宁,这消息是从宋家人口里传出来的,你……”
她有些问不出口了。
她考入国子监,家里人与有荣焉,为她庆贺,可昭宁以榜首考入国子监,她的家人却暗中散布对她不利的谣言。
宋昭宁唇角勾起一抹笑,眼中没有半分波澜。
她道:“我一早便猜到了。”
毕竟她差点将闵氏的心肝宝贝丢进水里,闵氏怎么可能不想办法出了这口气。
这日之后,有关宋昭宁榜首来路不光彩的谣言如野火般在京城蔓延开来。
“听说了吗?宋家那位榜首是靠那个得来的……”
“哪个?”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爬床啊!”
“这庵堂里长大的姑娘就是没有教养,好好的姑娘家竟如此不知检点!”
“这事是真的?!我瞧见过宋昭宁一回,瞧着她也不是那等不要脸的人。”
“这还能有假!你们都不知道吧,这话风可是从宋家自己人嘴里漏出来的!”
“我看这事多半是真的,这庵堂长大的野丫头,能有什么真才实学?”
谣言越传越不堪,甚至有人绘声绘色地说亲眼看见宋昭宁深夜出入考官府邸。
国子监门前,开始有好事者对着宋昭宁指指点点。
这日下学,宋昭宁刚走出大门,一个烂菜叶突然砸在她裙角。
“不要脸!”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朝她吐口水,“我儿子八年寒窗苦读都没考上,你这种下作货色凭什么进国子监?”
徐清荷正好瞧见这一幕,气得就要上前理论,却被宋昭宁一把拉住。
“清荷,别冲动。”宋昭宁低声道,“若是在国子监门口闹事是要被禁学半月的。”
徐清荷气的眼眶都红了,“那就看着这些人诬蔑你吗?昭宁,这几日关于你的流言都传遍京都了,你不知道,那些人越传越难听,还说你、说你……”
那些污秽之语,徐清荷都说不出口。
她担忧不已,“昭宁,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姑娘家最重要的便是名声,若放任流言这么传下去,你的名声就全毁了,说不定国子监还会让你退学……”
一想到这些,徐清荷就恨不得把背后造谣之人暴揍一顿。
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宋昭宁面上依旧平静,她握住徐清荷被气的发颤的手,“你别急。”
徐清荷对上她平静的目光,心底那股急躁当真平缓下来,她定了定心神,小声问:“昭宁,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法子了?”
宋昭宁微微一笑。
徐清荷顿时明白了。
她扭头看向那妇人,语气淡淡道:“这位大娘,您儿子若是有真才实学,早该考上国子监了,而他至今考不上国子监,是他自己没用,跟旁人可没半点关系。”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徐清荷声音不大,但嘲讽意味十足。
那妇人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涨得通红。
徐清荷见状,冷哼一声,拉着宋昭宁进国子监。
然而两人到了讲堂外,却被人拦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80章 滚出国子监
讲堂外,教授经史的刘夫子正拦在门口,身后还站着几个面带讥笑的贵女。
“站住!”
刘夫子厉声喝止,手中戒尺重重拍在门框上,“宋昭宁,你还有脸来上课?”
刘夫子名刘夯,年过五十,为人固执守旧,他虽被安排教授女学经史,却对女子入国子监抱有极大的意见。
这几日在课堂上讲课时不时会插几句“女子不如男子”之类言论。
徐清荷本来就看不惯刘夯,闻言立即瞪了过去。
“刘夫子,您这是什么意思?昭宁是堂堂正正考进来的榜首,她不能来,谁能来?”
“榜首?”
刘夯还未开口,站在他身后的黄衣少女赵如萱尖声笑道,“现在谁不知道她那榜首是怎么来的?而且我有亲戚在礼部当差,可是亲眼看见她——”
“住口!”
徐清荷突然提高声调,眼神凌厉地扫过去,“赵二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表哥姓甚名谁,在礼部任何职?不如我们现在就去礼部对质?”
赵如萱顿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
刘夫子冷哼一声:“牙尖嘴利!宋昭宁,你可知这几日京城都在传什么?国子监百年清誉,不能毁在你这种人手里!”
“哦?”
宋昭宁神色淡然的应了一声,“若国子监的百年清誉能因一人之过便全毁了,这清誉是不是太脆弱了些?”
她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如秋水般清冽,“刘夫子口口声声说国子监清誉,却在讲堂外公然诋毁学生,这就是您所谓的‘清誉’?”
分明宋昭宁神色淡然,面上不见任何怒色,但刘夯却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他觉得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而是有丰富阅历、难以捉摸之人。
刘夯怔了半晌,手中戒尺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背后几个贵女面面相觑,轻咳一声提醒刘夫子。
刘夯反应过来,气的胡子朝天,“你!”
“放肆!”
“放肆!”
“你竟然不敬师长!”
“刘先生别动怒。”
姜明姝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副温婉模样,语气柔和,
“表姐她从小在庵堂长大,不懂规矩,还望您不要跟她一般计较。”
徐清荷差点没忍不住翻白眼。
又来!
她这哪里是在给宋昭宁解围,分明是在添油加醋。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果然,刘夯一听这话,更是怒不可遏,戒尺重重敲在门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庵堂长大?难怪如此粗鄙无礼!国子监乃圣贤之地,岂容你这等不知礼数的野丫头玷污?”
宋昭宁眸色微沉,唇角却勾起一抹浅笑。
“刘夫子此言差矣。佛门清净地,讲究众生平等。倒是夫子口出恶言,辱骂学生,不知这‘圣贤之道’学到何处去了?”
“你——”
刘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手指都在颤。
姜明姝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柔声道:“表姐,快别说了。刘夫子德高望重,你怎能这样顶撞?”
她转头又对刘夯福了福身,“夫子息怒,表姐她性子直,并非有意冒犯。”
徐清荷实在忍不住,冷笑一声:
“姜姑娘倒是会做人。方才刘夫子辱骂昭宁时不见你开口,现在倒装起好人来了?”
姜明姝脸色一白,眼中瞬间泛起泪光。
“徐姐姐误会了,我只是……”
“够了!”
刘夯厉声打断,瞪着宋昭宁,“今日你不敬师长,屡次顶撞,按规矩当罚!你要么在讲堂外跪满三个时辰,要么现在就给老夫滚出国子监!”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赵如萱等人掩嘴轻笑,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徐清荷气得攥紧了拳头:“刘夫子,你欺人太甚!”
宋昭宁却轻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抬眼看向刘夯,声音平静得出奇:“夫子确定要如此?”
刘夯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一颤,但众目睽睽之下,他岂能退缩?
“自然!若你依然不服管教,老夫只能现在就去找祭酒说道说道!”
“好。”
话音一落,周围学子们愣了下。
他们方才瞧宋昭宁那牙尖嘴利的样儿,还以为她绝对不会屈服呢。
原来也还是不敢彻底得罪夫子。
她们纷纷掩唇低笑,眼中尽是讥讽。
“活该!”
赵如萱忍不住笑出声,“一个乡野丫头,也配和我们同堂读书?”
“就是,听说她连正经的闺阁礼仪都没学过,整日只会卖弄些歪理。”
“呵,榜首?谁知道是不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徐清荷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驳,却被宋昭宁轻轻拉住。
她侧眸看去,只见宋昭宁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似有寒霜凝结。
“昭宁……”
宋昭宁微微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言。
她缓缓抬眸,目光扫过刘夯、姜明姝,以及那些幸灾乐祸的贵女们,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与徐清荷对视,淡笑道:“清荷,我今日便先回府了。”
徐清荷咬牙,“昭宁,你分明没有任何错,凭什么——”
剩下的话在宋昭宁平静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她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什么。
宋昭宁转身离开。
她身形消瘦单薄,但却脊背挺直,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被赶出国子监。
姜明姝的声音响起,“表姐,你别难过,回去好好反省,说不定夫子心软,还能让你回来呢……”
待宋昭宁的身影刚消失在回廊尽头,讲堂内爆发出一阵哄笑。
“可算把这个碍眼的赶走了!”
赵如萱得意地转身回讲堂,语气不屑,“一个尼姑庵长大的野丫头,也配和我们平起平坐?”
刘夯捋着胡须,眼中亦闪过一丝快意。
很快被他掩下。
他重重的咳了几声,严肃道:“今日之事,你们都看见了。不敬师长者,便是这般下场。”
“希望你们引以为戒!”
姜明姝轻蹙眉头,似是还想替宋昭宁求情,“夫子,表姐她性子倔强,还望您……”
“明姝,你就是心善。但也得人家领你的情啊。”
旁边一个贵女打断她的话,“这等不知好歹的人,可不值得你替她说话。”
徐清荷冷眼看着这群人的嘴脸,强忍着心中的憋闷。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81章 微末小官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拍案而起,案几上的笔墨纸砚被震得哗啦作响。
“够了!”
讲堂内霎时一静。
徐清荷环视众人,目光如刀:“你们这般落井下石,也配称读书人?刘夫子,您今日所为,我定会如实禀告家父。”
刘夯脸色微变。
徐清荷的父亲乃当朝御史,最重风闻言事。
“徐清荷,老夫不过是依规行事……”
“好一个依规行事!”徐清荷冷笑,"那敢问夫子,国子监哪条规矩写着,师长可以当众辱骂学生‘野丫头’?”
刘夯没想到还有个更牙尖嘴利的,一时语塞。
堂下贵女们这会儿都没开口。
她们敢招惹宋昭宁,可不敢招惹徐清荷。
这人本来就泼辣,她父亲又是个极宠女儿的,要是徐清荷去她父亲耳边吹吹风,她父亲上书弹劾她们的父亲,她们可没好果子吃。
刘夯见无人替他说话,一时更不知说什么。
他狠狠一甩袖,只能忍着难堪当什么都没发生,故作镇定的教授起课业。
......
这日下学,徐清荷直奔宋家。
撷芳院内,宋昭宁在书房内练字。
“姑娘,徐家姑娘来了。”汀兰进来轻声禀报。
宋昭宁抬眸看向院内,道:“让她进来。”
徐清荷风风火火闯进来,见宋昭宁还看进书,急得直跺脚:“昭宁啊,你怎么还有心思练字?现在整个国子监都在传你被逐出学堂的事!”
宋昭宁搁下毛笔,抬眸浅笑:“那还不够。”
徐清荷一愣,“什么?”
“传遍国子监还不够,我被赶出国子监的事最好是传遍京都。”
徐清荷盯着她风轻云淡的脸,越发的疑惑,“昭宁,你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若你被赶出国子监的事传开,旁人都只会看你的笑话,你的名声也全毁了,这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宋昭宁让汀兰下去备些茶点,拉着徐清荷坐下轻声与她解释。
……
已经日落时分,然而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闵氏左等右等,却没等到宋巍然。
她忍不住纳闷,“老爷的差事算不得忙,嫌少有如此晚归的时候,便是他回来得晚也会差人回府知会一声……”
莫名的,闵氏心底有些不安。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又等了小半刻钟,她叫来荣嬷嬷,“差人去提牢厅衙门看看,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荣嬷嬷应声退下。
闵氏又等了半个时辰。
荣嬷嬷匆匆回来时,脸色煞白,连礼数都顾不上了:“夫人,大事不好!老奴向提牢厅的大人们打听了,说咱们家老爷被摄政王府的人带走了!”
闵氏闻言,手中端着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碎瓷四溅!
她猛地站起身,“怎么回事?老爷为何会被摄政王府的人带走?!”
闵氏一瞬间心乱如麻。
摄政王手段果决狠戾之名并非是空穴来风。
因着圣上年幼,摄政王行监国之权,平日里的政务多半都是由摄政王处理,这两年摄政王逐渐放权给小皇帝,但朝中仍无人敢小觑他的威严。
闵氏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她明白一件事。
凡被摄政王府带走的人,轻则革职流放,重则满门抄斩!
好端端的,她家老爷怎么会被摄政王府的人给我带走啊!
——
一个时辰前,提牢厅衙门。
提牢厅的差事不多,宋巍然如往常一般提前下值,然而他方才与同僚告辞走出提牢厅衙门,便被两个身穿玄甲的侍卫拦住。
“宋大人,摄政王有请。”
为首的侍卫面无表情地说道,腰间悬挂的玄铁令牌在夕阳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光。
宋巍然心头猛地一跳,打量着两人,强作镇定道:
“王、王爷召见下官?”
“这、两位大人,下官只是提牢厅的微末小官,怎会得了王爷召见……”
他小心翼翼地打探,“不知王爷召见下官所为何事啊?可是下官做错了什么事?”
宋巍然身在官场,自然知道但凡被摄政王“请”进府里的官员,没一个能全须全尾出来的。
可宋巍然把这几年为官时做过的事都回忆里一遍,完全没找到什么足够惊动摄政王的大错。
玄甲侍卫面无表情:“宋大人去了便知。”
宋巍然不想去。
可他只是文官,而面前这两个侍卫一看便是摄政王身边的亲卫,身手不凡,他若敢抗旨不遵,恐怕没好果子吃。
且摄政王请他过去,兴许不一定是坏事。
宋巍然只能在心里这般安慰着自己,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是是是,下官遵旨,下官这就随两位大人去王府。”
宋巍然被带上马车。
他坐上马车,不安心倒是安定了几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此前不少官员被“请”去摄政王府,但可没听说他们是坐着马车去的。
他却还有马车坐,想来摄政王寻他不一定是坏事。
这一路宋巍然的心情还算可以。
然而到了摄政王府,他被王府管家引入一间待客小厅,被晾了半个时辰后,宋巍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宋巍然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袍。
他环顾四周,发现周遭极为安静,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桌上那盏茶早已凉透,却始终无人来换。
这看着完全不像是会有人过来的模样。
宋巍然连忙朝门外走去,却在跨步出门槛时被人拦住。
“宋大人,还请在厅内稍候。”
拦住宋巍然的是将他带过来的那两个玄甲卫。
宋巍然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两位大人,烦请问一下,王爷什么时候召见下官?”
其中一人睨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怎么,宋大人等的不耐烦了?”
宋巍然心里一跳!
这种话若是被王爷知晓,他头上这顶乌纱帽恐怕难保。
他惶恐不已,拼命摇头,“没有没有,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既如此,”玄甲卫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宋大人还是安心等着吧。”
“王爷什么时候见宋大人,自然由王爷说了算。”
说罢,玄甲卫便不再开口。
宋巍然只能讪讪地退回厅内,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82章 他要死了吗?
他坐回椅子上,手指不停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天色渐暗,小厅内越发昏暗。
宋巍然起身想去点灯,却发现桌上的灯盏里根本没有灯油。
他烦躁地在厅内来回踱步,脚步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咕——”
肚子突然发出一声抗议。
宋巍然这才意识到,已经过了用膳的时辰,却没有人来送饭食。
门口那两个玄甲卫也不知何时没了身影,大门敞开,似乎宋巍然若想离开随时可以走。
但……
宋巍然目光盯着那扇敞开的门。
外头天已经彻底黑头,这处院子未点一盏灯烛,黑得仿佛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而他今日若有胆子直接离开王府,他的下场怕是也会如坠深渊。
宋巍然只能僵坐在太师椅上,听着窗外更漏声声,如催命般煎熬。
他没有一刻比此时更希望天赶紧亮。
夜风裹挟着寒意刮进来,宋巍然想将门关上,却有不敢去关。
若摄政王是有心想惩戒他,他去关门,岂不是和让摄政王越发动怒?
没法子,宋巍然将官袍裹紧,缩在角落里避风。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肚子叫的更厉害。
腹中仿佛有饥火灼烧,烧的他整个胃部都发疼。
宋家虽不是什么勋贵世家,但也算有些家底,活了这么些年,宋巍然从未受过这种苦。
这厅内只有两把太师椅,地上冰凉刺骨更是不能躺,宋巍然只能频繁更换坐姿。
可太师椅的硬木硌得他尾椎生疼,他觉得整个腰都快断了!
京都百姓一般都会在太师椅上放上软垫,但这厅内的太师椅却没有软垫。
宋巍然越发意识到这是摄政王故意刁难他。
可为什么?
他这段时日并未犯错,怎么会劳动摄政王?
这一夜,是宋巍然活了大半辈子以来最煎熬的一夜。
他精神紧绷,便是再困也无法入眠。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时,宋巍然灰暗的眼眸陡然亮了一下。
一夜煎熬,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一层青黑的胡茬,官服皱得像是腌菜。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听到不远处传来洒扫的声响,他竟有种想哭的冲动——这一夜的折磨,简直比诏狱里的刑具更让人崩溃!
宋巍然扶着酸痛的腰背,踉跄着站起身。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靠近。
宋巍然一下子激动起来,急忙走到门口。
便见一个玄甲卫端着个红木托盘大步迈入。
他没看宋巍然,只径直走近厅内,将托盘放在桌上。
宋巍然战战兢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大人,王爷可有空召见下官了?”
玄甲卫扫了他一眼,见他形容狼狈不已,面无表情道:“看来宋大人昨夜睡得不好,是住不惯王府?”
宋巍然脸色白了白。
他若说住不惯,岂不是明摆着嫌弃王府。
他慌忙拱手,有气无力地笑道:“大人误会了,下官一贯睡眠浅……王府、王府一切都好极了。”
玄甲卫道:“宋大人想来饿了,这是王爷吩咐厨房给宋大人准备的早膳。”
宋巍然这才看向桌上的托盘。
托盘上放着一碗清粥,两碟小菜。
宋巍然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直咽口水,胃部更是如灼烧般疼痛,对食物的渴望到达极致。
但他却慌乱移开目光,不敢再多看一眼。
这饭他不敢吃啊!
万一、万一这饭菜里头……
“怎么?”玄甲卫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宋大人不饿?还是……”
“宋大人害怕王爷会在饭菜里下毒?”
宋巍然神色一变。
他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但他哪敢显露半分。
连忙矢口否认,“下官绝无此意!只是下官不饿……”
“饿”字话音未落,宋巍然肚子便如打雷一般“咕——”地叫了起来。
这一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响亮。
宋巍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玄甲卫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宋大人既然饿了,就请用膳吧。王爷说了,您若不用这早膳……”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今日怕是出不了王府的大门。”
宋巍然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晕过去。
玄甲卫一直盯着他,大有他不吃便灌他吃下去的意思。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宋巍然只能颤巍巍地捧起粥碗,心里哀呼。
他的性命,今天恐怕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偏偏对方位高权重,他连反抗都不敢。
热粥滚烫,碗壁烫得他手指发红。
宋巍然却不敢松手。
米粥的香气钻入鼻腔,让他胃部一阵痉挛,他却没有半点想吃的欲望。
这哪里是早膳,分明就是毒药!
“宋大人怎么还不吃?是嫌饭菜不合胃口?”玄甲卫冰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
宋巍然身子狠狠一颤,绝望瞬间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今日这碗粥,他必须喝下了。
就算当真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也必须认了。
谁让他只是京都一个毫不起眼的微末小官。
半晌。
宋巍然从嘴里艰难挤出几个字,“下官、下官谢王爷恩典。”
他哆嗦着嘴唇,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
滚烫的米粥烫得他舌尖发麻,他却连呼痛都不敢。
玄甲卫冷眼旁观,眼看着宋巍然喝完半碗粥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副等死的模样。
他嗤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宋巍然面如死灰,眼睁睁看着玄甲卫走远。
他开始觉得腹部疼痛难忍。
是毒药开始发作了吗?
那碗粥里当真有毒?!
苍天不公!苍天不公啊!
他宋巍然入官十载都还未实现心中理想抱负,眼看着有希望更近一步,却要被不明不白的毒死在摄政王府!
宋巍然瘫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掐住腹部,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感觉五脏六腑如刀绞般翻搅,喉咙里也好似涌上一股腥甜。
“完了,这回是真完了……我命休矣……”
下一秒,他痛的直接昏厥过去。
……
宋巍然是被一阵寒意冻醒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宋大人醒了?”一道清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宋巍然猛地睁开眼,只见一少年抱臂而立,脸上挂着一抹灿烂笑容。
宋巍然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但叫不住名字。
不对!等等……他没死吗?!
惊愕之后,宋巍然心里涌出巨大的欣喜,他想要开口,却听那少年道:
“看来是王府的下人未曾招待好宋大人,竟叫宋大人生生饿晕。”
宋巍然闻言一怔。
所以他腹中的绞痛并非毒发,而是饿极所致?
意识到这一点,宋巍然羞愤交加又欣喜若狂。
他定了定心神,连忙开口,“没有没有,王府极好,是下官自己不争气。”
阿七看着他,轻笑一声。
他没揪着此事不放,直接道:“宋大人不好奇,自己为何会受这一遭罪吗?”
宋巍然猛地抬头看向他,目光焦灼,“为何?!”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83章 暴跳如雷
宋巍然迫切的想知道他为何会遭受这一场无妄之灾!
到底是谁害了他!
阿七冷眼瞧他,“宋大人可知昨日国子监发生了什么?”
宋巍然一怔。
昨日提牢厅有些忙,他一直忙于公务,并无时间与同僚闲谈。
阿七好心提醒他,“看来宋大人还什么都不知道,既如此,宋大人回府问你夫人吧。”
听他提起闵氏,宋巍然心中猛地一跳。
难道是闵氏又闯祸了?!
一想到他昨夜遭受的一切都可能是因为闵氏,宋巍然就恨不得将闵氏千刀万剐。
他忍着心中翻涌的怒火,讪笑几声,“是是是,下官回府后一定向内子问明白,只是……”
宋巍然这会儿才发现他先前似乎是被丢在摄政王府后门口。
他朝着门内看了眼,继续道:“王爷不是要召见下官吗?这……”
阿七忍不住笑出声,“宋大人,您当真觉得王爷是什么人都能见的?”
宋巍然脸色瞬间惨白。
的确,以他的身份,连被摄政王当面训斥的资格都没有。
“下官明白了……”
“宋大人明白便好。”阿七道,“对了,王爷说了,给宋大人三天时间处理,若三天之内宋大人处理不好,那只能证明,宋大人连做提牢厅主事的能力都没有。”
可怜宋巍然,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迫赌上了头上的乌纱帽。
与此同时,宋府。
宋巍然一夜未归,闵氏也担心的一夜未曾睡好。
这段时日她与宋巍然虽屡次争吵,但二人到底是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
于是天一亮,闵氏便差人去打听消息。
但摄政王府不是寻常人能接近的,也没几个人敢去探听摄政王府的消息,一早上大把银子花出去了,闵氏却连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听到。
她急得嘴里都快燎泡了。
就在这时,荣嬷嬷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张老脸煞白,连礼数都顾不上了:“夫人!老爷回来了!”
闵氏闻言猛地站起身,不等荣嬷嬷将话说完,提着裙摆便往外冲。
然而她刚迈出门槛,便见宋巍然脸色阴沉的站在庭内。
闵氏吓了一跳,指着宋巍然声音发颤,“老、老爷,您怎么成这副模样了……”
只见宋巍然站在庭中,晨光将他憔悴的面容照得格外清晰。
他的官袍皱得不成样子,神色憔悴不堪,下巴上泛着青黑的胡茬,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仿佛逃荒的难民。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闵氏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忍不住后退半步。
便是意识到自个儿此举不妥,闵氏的双脚也死死钉在原地,不敢上前。
“老爷……”闵氏小心翼翼,“您这是怎么了?”
宋巍然死死盯着她,抬 步朝她走近。
闵氏胆怯地后退。
然而她后背很快抵在廊下立柱,退无可退。
闵氏嘴角牵起一抹笑容,想要说话。
然而下一瞬。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踉跄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发髻散乱,珠钗掉落,脸颊上迅速浮起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蠢货!你又给我惹了什么祸事?!”宋巍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几个字。
闵氏被打得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作响。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宋巍然,眼中满是惊恐与委屈。
“老爷,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她声音发颤,眼泪夺眶而出。
宋巍然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咬牙切齿道:“什么都没做?那为何摄政王会派人将我扣下?!”
“你知道我昨夜是怎么过的吗?!”
宋巍然双目赤红,声音嘶哑如恶鬼,掐着闵氏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将她的衣襟撕碎。
“我被叫去摄政王府,却在偏院待了一整夜,王府内无人理会我,一晚上没给我水和吃食,连太师椅上的软垫都撤了,我只能缩在椅子上担惊受怕一整夜!”
闵氏被他狰狞的模样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拼命摇头:“老爷,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宋巍然猛地松开她,狠狠一脚踹翻旁边的矮几,茶盏瓷盘哗啦碎了一地。
“不知道?!”
“你给我想!若你想不出来,我立刻休了你!”
闵氏几乎被吓到肝胆俱裂,她脸上糊满泪水,脑中飞快思索着昨日发生的事。
可昨日如平常一样,什么都没发生啊!
她颤声道:“老爷,昨日真的没有发生什么……”
宋巍然闻言神色更加狰狞,他扬起手,巴掌就要落下,荣嬷嬷突然“扑通”一下跪地,拽住他的衣袍。
“老爷!别打夫人!老奴想起来了!老奴想起来了!”
宋巍然的巴掌一顿,垂眸,眼神阴冷的盯着荣嬷嬷。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说。”
荣嬷嬷看着吓得脸色惨白的闵氏,脸上满是心疼,急声道:“是大姑娘!昨日大姑娘去了国子监没多久又回府了,后来表姑娘说,是大姑娘顶撞夫子才被赶出国子监!”
经荣嬷嬷一提醒,闵氏总算才想起此事。
国子监酉时左右下学,但昨日宋昭宁却午时不到便回府了,她便让人去打听发生了什么,晚些时候从姜明姝口中得知宋昭宁不敬师长才被赶了出来。
得知此事,闵氏心里生出一丝隐秘的窃喜。
宋昭宁以为她考入国子监便能硬气起来、不将她这个母亲放在眼里了?
她以为凭她那点本事能长久的待在国子监?
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不,还不到五日,她便被国子监赶了出来!
因着知晓这桩事,闵氏一下午心情都极好,直到发觉宋巍然没有回府。
她从未将宋昭宁放在心上,自然将此事忘的干干净净。
若没有荣嬷嬷提醒,她怕是如何也想不起来。
“对!是宋昭宁!”闵氏像是找到出气筒一般,破口大骂,“摄政王一定是因昭宁对师长不敬才迁怒了老爷!”
“对!一定是这样!”
“老爷,都是宋昭宁的错!是她害得老爷受了这一遭苦,我当初便说,不应该将她接回府的,老爷您却偏不听!”
宋巍然闻言,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墨来。
他看向一旁的管家,冷声道:“去将昭宁叫过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84章 查个水落石出
宋巍然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整个前厅顿时鸦雀无声。管家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转身就要往外走。
“慢着。”宋巍然突然又开口,眼神阴鸷地盯着闵氏,“把姜明姝也一并叫来。”
闵氏闻言,脸色变了变:“老爷,明姝她跟此事肯定没有关系……”
“怎么,”宋巍然锐利的眼刀扫向她,“你自身都难保了,还要多管姜明姝的闲事?”
闵氏一噎,顿时说不出话来。
不多时,宋昭宁跟在管家身后过来。
虽然宋巍然是一副要找宋昭宁兴师问罪的模样,管家却不敢对宋昭宁不敬。
他是个局外人,看的最是清楚,这府里的人、尤其是夫人,每次想要为难大姑娘时哪次得逞了?
所以啊,对这位大姑娘,他还是敬着些为好。
管家向宋巍然行礼,“老爷,大姑娘来了。”
宋巍然挥手让所有下人都退下,目光看向宋昭宁。
说起来,他并未好生打量过自己这个女儿,但似乎每一次见她,她给自己的感觉都不一样。
她的穿着似乎都很是素雅,也从不佩戴繁复的首饰,通常这样的打扮会显得寒酸,但在宋昭宁身上,却看不见半分。
她如此装扮,只会让人觉得清丽脱俗,超然物外。
而宋巍然更觉得,今日的宋昭宁更让他本能的生出一股警惕。
她眸光沉静的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宋昭宁眉眼平静的扫过神色狼狈的闵氏,眼底没有丝毫波动。
“父亲。”
她微微福身,声音不卑不亢。
宋巍然压下心中思绪,缓缓眯起眼睛,昭宁。”
他道:“你可知为父为何唤你来?”
宋昭宁抬眸,一双眼眸平静无波,“父亲昨夜被摄政王留在王府了。”
他已经回到府里,方才又与闵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宋昭宁知道并不奇怪。
宋巍然点头,“摄政王召我去王府却没有半分要见我的意思,将我晾在偏院一整夜。”
宋昭宁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父亲觉得,您是受了女儿牵累?”
宋巍然道:“你觉得呢?”
宋昭宁微微垂眸,“父亲若想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女儿可以如实告知。”
“你倒是坦率。”宋巍然意味不明的笑一声,“那你说说,昨日在国子监,你为何会被夫子赶出来。”
此话刚落,闵氏就迫不及待开口。
“肯定是因为她顶撞夫子……”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话音还未落,宋巍然冷然的目光便扫了过去。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闵氏被宋巍然的话一噎,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却又不敢再出声,只得悻悻地低下头去。
她余光瞥了眼宋昭宁,手指紧紧绞着帕子,眼底闪过一丝怨毒。
丧门星!
宋昭宁神色未变,只是淡淡地看了闵氏一眼。
随后转向宋巍然,声音平静的将昨日国子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宋巍然听后眉头紧皱。
“那些谣言是怎么回事?”
闵氏似乎没想到宋巍然一开口问的是“宋昭宁榜首来的不光彩”的谣言,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慌乱。
宋昭宁道:“自女儿去国子监报道之日起便有了这谣言,且旁人都说,这谣言是从我们宋家传出去的。”
她抬眸注视着她宋巍然,“父亲,女儿不知这话真假,但若是真的,摄政王或是因此才迁怒父亲。”
“此番创办女学是摄政王的主意,朝中对国子监的学子成绩也极为重视,各学子成绩想必是经过多次确认证实才公示放榜。”
“可如今,京都都在谣传,女儿的成绩来的不光彩。”
“父亲您说,这不是明晃晃的打摄政王的脸吗?”
宋昭宁语气十分平静,似乎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但宋巍然听在耳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当然明白宋昭宁话里的意思——若这谣言真是从宋家传出去的,那便等同于在质疑摄政王的公正,甚至是在暗指女学选拔有舞弊之嫌。
这哪里是在针对宋昭宁?
分明是在打摄政王的脸!
难怪……难怪他被召入王府,却被冷落一夜。
摄政王这是在警告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这一趟无妄之灾,果真还是被自家人坑害的!
宋巍然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宋昭宁瞧见他的神色,微微垂眸,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她一直放任事态发展,等的就是这一刻。
摄政王的眼线遍布京都,有关她的谣言传言,势必会传到摄政王耳中。
她的成绩清清白白自是不怕查,她是无辜的,那这造谣之人,便是罪大恶极。
这造谣之人传出这种流言,不仅损害她的名誉,还是在质疑摄政王。
宋昭宁便是在赌,裴既白不会放任此事发酵。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所以她对流言不为所动,因为上位者的一句话,就能抵过她千百遍的解释。
一旁,宋巍然目光阴冷地盯着闵氏,声音森寒:“这谣言,是谁传出去的?”
闵氏浑身一颤,脸色煞白,强撑着辩解:“老爷明鉴!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这谣言……这谣言说不定是外头的人嫉妒昭宁,故意抹黑她!”
宋昭宁唇角微勾,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却并未开口。
闵氏是蠢,但也没蠢到这个地步,她这会儿想来已经反应过来,就是她害的宋巍然遭了一夜的罪。
方才宋巍然如此暴跳如雷,此刻她怎么敢承认事情与她有关。
宋巍然阴沉着脸站起身,声音如寒冰般刺骨:“查!”
“管家!把府里所有下人都召集到前院来!今日我非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宋府大房所有仆役都战战兢兢地聚集在前院。
闵氏自然不可能亲自去散播谣言,定是吩咐身边的嬷嬷丫鬟去办,宋巍然着重问了擎云院的下人,都不必他上家法,那些人便招了。
谣言就是从闵氏身边的张嬷嬷和丫鬟翠柳口中传出去的。
翠柳额头抵地,颤抖不止:“老爷!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可奴婢也是奉命行事啊!是夫人!是夫人吩咐奴婢和张嬷嬷去城西的笔墨斋散布谣言,说大姑娘的榜首来的不清白……”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85章 休妻?
翠柳的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闵氏头上。
她没想到,翠柳这丫头招的这么干脆!
宋巍然的目光扫过来时,闵氏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她嘴唇哆嗦着想要解释,却迟迟说不出一个字来。
宋巍然怒极反笑,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在闵氏脚边。
瓷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
“好得很!”宋巍然咬牙切齿,“我往常只以为你不喜昭宁,只在家中为难她!如今你倒好,丢脸都丢到外边去了!”
“你如此败坏昭宁的名声,对你到底有何好处?”
宋巍然是当真想不明白。
闵氏再怎么厌恶这个女儿,她到底也是她的血脉,何至于如此?!
闵氏似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个干了什么,她脸色惨白,往前爬了几步想要拽住宋巍然的裤腿。
宋巍然直接嫌恶的避开。
闵氏瞳孔一缩,颤抖着声音辩解道:“老爷,妾身、妾身只是一时糊涂……昭宁她处处压霄哥儿一头,妾身实在是气不过啊!”
“老爷,妾身这回真的知道错了!”
宋巍然冷笑一声:“气不过?就因为这点私心,你就敢在京都散布毁坏昭宁名声的谣言?闵氏!她是你的女儿!”
“你不喜她不爱护她当她不存在便好,为何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她?你就这么想害她身败名裂吗?”
宋巍然气的脑袋发晕。
他现在只后悔怎么会娶了闵氏这么一个愚蠢的妇人!
闵氏被他眼中的戾气吓到,讷讷的说不出辩解的话。
她只能一个劲的哭。
看着这一幕,宋昭宁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闵氏做什么,她都已经不觉得意外了。
毕竟从小到大,在慈云庵这些年,闵氏便从未打消过让她去死的念头。
宋巍然胸膛剧烈起伏,盯着哭哭啼啼的闵氏只觉得厌恶到了极点。
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冰冷,“你可知道,如今朝中多少人盯着女学一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参我宋家一本,说我宋家质疑朝廷选才公正,我头上这顶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说着,对上闵氏茫然的眼神,宋巍然顿了下,自嘲一笑,“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说了你也根本不明白。”
“闵氏,我不能任由你迫害宋家和宋家子嗣,明日你就回娘家吧。”
闵氏被这一番话吓得魂飞魄散,“回、回娘家?老爷……你这是何意?”
闵家是商户,且一家都住在距离京都三百多里的汴州,因路途遥远,闵氏已经好几年未曾回过闵家了。
宋巍然冷眼看着她,“汴州清净,你去住一段时日,过两年我再让霄哥儿接你回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闵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只是让人去散了些谣言,宋巍然竟然要将她赶出宋家?
哪有出嫁了女儿常住娘家的?
让她住去娘家只是说的好听,这不就是要休了她吗?!
闵氏浑身发抖,突然扑上前死死抓住宋巍然的衣袖:
“老爷!您不能这样对妾身!妾身为您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么多年,您怎么能为了一个丧门星就要休了我?!”
“我没有说要休了你。”
宋巍然脸色铁青,一把甩开她,“还有,我说了,别一口一个丧门星!你真是蠢的无可救药,到现在都还不知悔!”
“妾身不回汴州!妾身绝对不会回去!”闵氏完全听不进宋巍然的话。
宋巍然越发的厌恶。
他转头看了眼荣嬷嬷,直接道:“去帮你家夫人收拾行李,明日便出发去汴州。”
荣嬷嬷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哪敢去收拾东西。
“老爷恕罪!夫人真的知道错了!”
闵氏似乎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伸手死死拽着宋巍然的裤脚,脸上涕泗横流,
“老爷!妾身知错了!妾身真的知错了!求您看在霄哥儿的份上,饶过妾身这一回吧!”
“妾身发誓,绝对不会再针对昭宁!”
然而这次宋巍然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无论闵氏怎么哭求,他都无动于衷。
他直接无视了闵氏,目光冰冷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宋昭宁身上。
只见宋昭宁静静站在一旁,神色淡然,既无幸灾乐祸,也无半分怜悯,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宋巍然心中微动,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儿,比他想象的要深沉得多。
他深吸一口气,冷声下令:“把张嬷嬷和翠柳这两个贱婢拖下去,重打三十大板,发卖出去!”
张嬷嬷和翠柳很快被拖了下去。
宋巍然伸手揉了揉眉心,直接抬步离开。
闵氏似乎哭的力竭了,连爬起来拽住宋巍然的力气都没有。
她呆愣地看着宋巍然离开的背影,似乎还未回过神来。
宋昭宁看着瘫软在地的闵氏,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所谓的“母亲”。
“去汴州路远,母亲一路注意安全。”
闵氏眼珠子转了转,猛地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眸充斥着愤怒。
“是你!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宋昭宁勾了勾唇角,“我?”
“可是我让母亲去散布谣言毁我名声的?可是我让父亲昨夜被摄政王冷待的?母亲,这一切不都是您自找的吗?”
“女儿当真冤枉。”
闵氏气得脸色发紫,“你这个小贱人!”
她突然暴起,伸手就要去抓宋昭宁的脸,“我当初就该把你掐死在襁褓里!”
宋昭宁身形微侧,轻巧地避开。
闵氏扑了个空,狼狈地摔在地上,发髻散乱,珠钗掉落一地。
宋昭宁退开几步,眸光平静的看着她。
“这些年,母亲欲置我于死地的次数还少吗?”
“闵蓉,你的女儿早就被你杀死了,而我宋昭宁,不欠你什么。”
说完这话,宋昭宁毫不留恋的转身便走。
她与姗姗来迟的姜明姝擦肩而过。
姜明姝瞧见院内的闵氏,眉头一皱,想叫住宋昭宁,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快步走到闵氏身边,面上带着心疼,“伯母,您这是怎么了?”
她眼中的怜惜几乎要溢出来,“伯母您快起来,这地上凉。”
闵氏听着这话,突然伸手紧紧抱住姜明姝,放声大哭起来。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86章 姜明姝求情
姜明姝被闵氏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
她强忍着不适,轻轻拍着闵氏的背:“伯母别怕,明姝在这儿呢。”
闵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明姝啊……伯母要被赶出宋家了……那个丧门星……都是她害的!”
姜明姝眼中精光一闪。
看来方才发生了不少事。
她一边安慰闵氏一边搀扶她起身,轻言细语道:“伯母您先别急,您先告诉明姝发生了何事。”
“你放心,您不会被赶出宋家的,明姝和霄弟一定会替伯母求情的。”
闵氏听了这话,好像拽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看着姜明姝的目光满是期待。
“当真?!”
姜明姝轻轻笑了笑,“伯母您忘了,我是靖西王妃的义女,若我向伯父求情,伯父不会不答应的。”
“对!对!”闵氏欣喜不已,“你是靖西王妃的义女,你伯父绝对不会不顾及靖西王妃的面子!”
“明姝,还是你一心为伯母好,伯母能不能留下来,都靠你了!”
姜明姝扶着闵氏回到内室,亲自为她斟了杯热茶:“伯母先喝口茶缓缓神。”
闵氏捧着茶盏的手仍在发抖,茶汤洒了大半。
她急切地抓住姜明姝的手:“明姝,你这就去跟你伯父说……”
“伯母别急。”姜明姝轻轻按住她的手,“这事得从长计议。您先告诉我,伯父为何突然要送您回汴州?”
闵氏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道:“还不是那个丧……那个丫头在背后挑拨!”
姜明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仍柔声道:“伯母,您得跟我说实话,我才能帮您啊。”
闵氏这才将散布谣言一事和盘托出,末了又哭诉道:“我不过是想挫挫她的锐气,谁知会惹出这么大祸事!”
她从未见宋巍然如此暴怒过。
宋巍然不是什么温和性子,因着她多次针对宋昭宁,他也没少生气,可与今日相比,闵氏觉得此前都算不上什么。
这一回,宋巍然瞧着连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姜明姝听完闵氏的哭诉,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
她轻轻握住闵氏的手,柔声道:“伯母,您别担心,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闵氏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问道:“明姝,你有什么办法?快告诉伯母!”
姜明姝微微一笑,低声道:“伯父之所以如此震怒,无非是因为谣言损害了宋家的声誉且害他被摄政王警告,只要我们能证明,这些谣言并非出自您本意,而是有人故意陷害您,伯父自然不会将气再撒在您身上。”
闵氏一愣,“可这事的确是我……”
她话还没说完,姜明姝便语气严厉的打断她。
“伯母,您自己先要记住,此事并非你有意为之,而是被人挑拨!”
闵氏呆愣愣地看着她,吞吐半天,讷讷道:“是被谁挑拨的呢?”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姜明姝故作犹豫,轻叹一声:“伯母,您想想,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是谁?谣言一出,宋昭宁的名声受损,但最终却是您被伯父责罚。这背后,恐怕有人在推波助澜。”
闵氏没听明白。
姜明姝眼底闪过一丝嫌弃,很快被她掩下。
她耐着性子提醒:“伯母,前几日二伯母是不是来找你说话了?”
闵氏一脸茫然的点头。
姜明姝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继续提醒,“您不是素来与二伯母关系不好吗?二伯母也时常给您使绊子,所以,您不如将这件事推到二伯母身上。”
闵氏这会儿听明白了,她犹豫着道:“这能行吗?”
姜明姝轻轻拍了拍闵氏的手背,声音柔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一定能行的。”
“伯母,二伯母一向与您不和,这次谣言之事,她若是在背后推波助澜,岂不是合情合理?”
闵氏眼中的茫然渐渐被怨恨取代:“没错!老二家的那个李氏,平日里就处处与我作对!”
姜明姝满意地勾起唇角:“所以,您只需告诉伯父,是二伯母故意在您面前说些挑拨离间的话,您一时不察,才会做出这等糊涂事。”
“只要您态度诚恳,伯父一定会心软的。”
闵氏犹豫道:“可是……你伯父正在气头上,而且若是他去二房证实,岂不是一下子就露馅了。”
姜明姝安抚道:“伯母放心,我会陪您一起去。有我在旁边帮您说话,伯父不会太为难您的。”
“至于二房那边,您也尽管放心,伯父一定不会去二房询问的。”
“当真?”闵氏眼底闪过一丝喜色。
姜明姝点头,“千真万确。”
闵氏伸手握住姜明姝的手,感激地看着她,“明姝,你真是伯母的贴心人。若是没有你,伯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姜明姝温柔一笑:“伯母客气了,您将我当成亲女儿一般,我们便是一家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闵氏听了这话,心里又是一阵动容。
两人商议妥当,便一同前往宋巍然的书房。
一路上,姜明姝又低声叮嘱了闵氏几句,确保她不会说错话。
到了书房外,闵氏还是有些胆怯,姜明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伯母,记住我说的话,一切有我。”
闵氏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书房内,宋巍然正在处理公务,见闵氏和姜明姝一同进来,眉头微皱,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闵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老爷,我知道错了!是我一时糊涂,被人蒙蔽,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求您看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原谅我这一回吧!”
宋巍然皱眉,“被人蒙蔽?”
“你倒是说说,是谁蒙蔽了你?”
闵氏便吞吞吐吐说了是二房的李氏。
宋巍然听后便沉默了。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姜明姝适时上前一步,柔声道:“伯父,伯母其实也是一片好心,只是被人利用了。如今她已经知错,还请您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宋巍然抬眸,目光锐利的看向姜明姝:“明姝,此事与你无关,你不要插手。”
姜明姝不慌不忙,恭敬道:“伯父,明姝只是不忍心看到伯母如此伤心。况且,若伯母真的被送回汴州,外人难免会猜测我们宋家内部不和,对家族声誉也有影响。”
最后这一句话,算是正中宋巍然的要害。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对闵氏道:“这次看在明姝的面子上,我暂且饶过你。但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闵氏没想到当成能成,顿时如蒙大赦,连连道:“是,多谢老爷!妾身一定好好反省!”
姜明姝扶起闵氏出了书房。
一出书房,闵氏便情不自禁地握住姜明姝的手,眼底有泪光涌动,“明姝,这次多亏了你,否则伯母真的要被送回汴州……”
“你若是我的亲生女儿该多好啊。”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87章 摄政王送来的大礼
姜明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她面上却笑得温婉:“伯母说哪里话,明姝早就将您当作亲生母亲一般。”
闵氏感动得又要落泪,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好孩子,你放心,伯母以后一定好好待你。那个丧门星……”
“伯母。”姜明姝轻轻打断她,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闵氏这才警觉地四下张望,见廊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
宋巍然不喜她称宋昭宁为丧门星,可宋昭宁难道不是丧门星吗?
自她回府,自个就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回到擎云院,姜明姝又吩咐下人去给闵氏准备安神茶,柔声道:“伯母今日受了惊吓,喝些安神茶定定神。”
闵氏还是头一回得人如此体贴照顾,动容不已。
“明姝,你当真是个好孩子。”
姜明姝轻轻勾唇。
姜明姝越是体贴,闵氏就越是恼火宋昭宁。
她可是她的亲生女儿,竟还比不上一个外人贴心!
心里这般想着,闵氏嘴上也不遮掩,“哪像宋昭宁,自从她回府,便一直让我不痛快。”
姜明姝见闵氏情绪激动,眼底掠过一丝嘲意,面上却愈发温柔。
她轻轻拍着闵氏的背,低声道:“伯母,您别生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昭宁妹妹到底在庵堂长大,没学过什么规矩,不懂事也是有的。”
闵氏闻言,怒火更甚:“不懂事?你比她还小上一岁,为何你便如此懂事?”
“你看她在外头闹出的那些事?她若早与我说那些谣言惹得摄政王不快了,我又如何会让谣言继续传下去?”
“这个丧门星,当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屡次害得我和宋家颜面尽失!”
姜明姝故作犹豫,欲言又止:“其实……昭宁妹妹或许只是性子倔了些,未必是有意让伯母难堪。”
然而她越是替宋昭宁说话,闵氏就越觉得这个侄女比亲生女儿懂事百倍,心中对宋昭宁的厌恶更深一层。
最后闵氏道:“她这回害得我差点被老爷赶出宋家,这个仇我记下了!”
“我是她亲生母亲,我就不信,我还治不住她!”
从擎云院出来,姜明姝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淡淡笑意。
有闵氏在,她几乎毫不费力便能对付宋昭宁,有这么一个母亲,宋昭宁当真倒霉。
……
摄政王只给了宋巍然三日时间,然而宋巍然打听之下,发现这谣言已经传遍的京都。
京都街头,走几步路便能听见有人议论。
说宋家长房嫡女宋昭宁榜首来的不清白,且不学无术、粗鄙不堪。
传她曾在国子监闹事,被夫子当众责罚,赶出了国子监。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总而言之,把宋昭宁贬低的一无是处,没有一句好话。
得知这些,宋巍然觉得天都要塌了。
要知道谣言易起却难消,传谣一张嘴,辟谣却是要跑断腿。
然而头顶上是摄政王下的死令,就是再难,宋巍然也得想尽办法去做。
他只能亲自出面辟谣,又让闵氏从账上支出大笔的银子雇人澄清谣言,一边制造其他无关紧要的谣言吸引百姓的注意力。
如此,三日之后,京都中议论宋昭宁的人的确少了许多。
但也并非没有。
宋巍然不知道他这事算不算办好了,只能等着摄政王府的动静。
他一整日都心绪不宁,等的心情焦躁难安,没有半点心思处理公务。
他早早下值回府,把自己关在书房。
他在书房来回踱步,茶盏凉了又换,换了又凉,天都快黑了,也始终等不来摄政王府的消息。
宋巍然心中越发的忐忑。
若摄政王仍不满意,宋家怕是要大祸临头!
就在此时,管家匆匆来报:“老爷!摄政王府来人了!”
宋巍然心头一跳,连忙整了整衣冠快步往府门方向走去。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没那么慌乱,“来的是摄政王府的什么人?”
管家面色有些古怪,犹豫了一下,才道:“来的是王爷身边的护卫统领,冷樵,但……”
宋巍然脚步猛地一顿。
来的竟然是冷樵?
冷樵此人是摄政王身边的护卫统领,身手极好,平日里一些抄家灭族的活,摄政王都会交给他去办。
宋巍然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指节泛白。
冷樵亲自登门,莫非摄政王是要……
他不敢再想下去,脚步不由得加快了。
管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老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让他到嘴边的话都不知道如何说了。
那冷樵统领的凶名他也是听说过的,但这次冷统领来宋府,却是带着大礼……
宋巍然一路胆战心惊,各种可能都猜想了一遍,就是没想到,会差点被满院子的珍宝闪瞎了眼。
他猛地刹住脚步,震惊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东西。
冷樵带来了八名玄甲侍卫,这八名玄甲卫分列两侧,每人手中都捧着流光溢彩的礼盒。
最前排玄甲卫托着三尺长的紫檀木匣,匣盖微启,露出里面莹润如玉的翡翠笔架;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二排的锦盒中,整匹的云霞锦在烛火下泛着七彩光晕;
第三排的鎏金托盘上,十二颗龙眼大的南海明珠排成新月形状;
第四排,两名玄甲卫合力抬着半人高的红珊瑚树,那珊瑚通体赤红如雪,枝丫间缀满金丝缠绕的宝石……
“这……”宋巍然喉结滚动,袖中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冷统领这是何意?”他好半天才挤出这一句。
话音才落,还不等冷樵回答,身后便传来闵氏和宋老太太震惊的抽气声。
闵氏眼眸放光,震惊又惊喜。
她迫不及待看向冷樵,“冷统领,这些礼物都是王爷赏赐的?!”
冷樵神色冷肃,淡淡道:“是,这些都是王爷赏赐-”
“另有御赐的《亭兰集序》真迹一卷,正在装裱,三日后再送过来。”
宋巍然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觉得他一定是在做梦!
那珊瑚树是去年南蛮进贡的珍品,满朝文武争破头都没求到;云霞锦更是宫中妃嫔都难得一匹的稀罕物……更别提《亭兰集序》这等绝世珍宝!
摄政王为何会赏赐下如此珍稀之物?
饶是心中澎湃激动,宋巍然倒还有一丝理智,然而闵氏一双眼睛都黏在这些珍稀之物上,脑子里完全空白。
她直接就跪下谢恩,似乎迫不及待将这些珍稀之物据为己有,“多谢王爷赏赐!”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88章 冷樵的巧嘴
冷樵冷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讥诮。
宋家的事他们早已知晓,便是冷樵,也对这位宋家大姑娘生出了一丝怜悯。
从小被家人抛弃便罢了,亲生母亲还几次三番的想置她于死地。
宋家大姑娘如今还能活着,已经算是她命大了。
出于某种原因,冷樵最是不喜如闵氏这般生而不养之人,他直接冷着脸侧身避开了闵氏的跪拜,声音冰冷:
“宋夫人怕是误会了。”
闵氏一愣,紧接着便听冷樵道:
“这些是王爷赏赐给宋昭宁姑娘的,与旁人无关。”
闵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跪在地上的身子猛地一晃,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她保养得宜的面容扭曲了一瞬,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这、这怎么可能?!”
她声音发颤,目光死死盯着那些珍宝,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不甘。
姜明姝赶来时正巧听见这句话。
她看着玄甲卫手里那些珍稀之物,眼底闪过一抹嫉妒。
宋老太太瞥了闵氏一眼,眼底含着不喜。
她对赶来的姜明姝道:“明姝,去将你伯母扶起来。”
姜明姝连忙上前扶起闵氏。
宋老太太看向冷樵,“冷统领,这无缘无故,王爷为何要赏赐这么多东西给老身的孙女?”
“若是没有个缘由,传出去,旁人怕是以为我宋家姑娘与王爷关系不清不楚,有碍她的名声。”
宋巍然闻言,似乎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深意。
宋老太太继续道:“我宋家门第确实不高,但宋家的姑娘,不会进高门勋贵做妾。”
冷樵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宋老夫人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宋老夫人误会了。”冷樵面无表情,“王爷对宋姑娘没有旁的意思。”
“此番是王爷创办国子监女学后,国子监第一次招收女学子,这些奖励原本便是为入学试榜首而设。”
“为了确保考试公平公正,这几日王爷命礼部仔细核查了所有的学子成绩,确认无误才送来这些赏赐。”
宋巍然眼皮抽动了几下。
摄政王此刻送来赏赐,恐怕不仅仅是赐下赏赐,而是在暗中警告那些传谣言的人,宋昭宁的成绩没有任何问题。
闵氏显然也意会到了这个意思,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
冷樵目光锋利,在宋家众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闵氏那张扭曲的面容上,轻轻一笑。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宋大人,”他意味深长道,“王爷特意交代,宋姑娘才学过人,实至名归。若有谁敢质疑——”
他右手按在刀柄上,寒光一闪:“便是质疑王爷,明白吗?”
闵氏正好被利刃寒光闪了眼睛,脸色一瞬被吓得惨白。
院中鸦雀无声,连宋老太太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宋巍然想到摄政王那些手段,额上不由渗出细密汗珠,连忙拱手:“冷统领放心,下官明白!下官一定……”
“宋大人明白就好。”冷樵突然打断他的话,转头看向回廊方向,神色缓和了几分。
“宋大姑娘。”
众人惊愕,连忙回头。
只见宋昭宁不知何时已站在廊下。
她一袭素白罗裙,发间只簪一支青玉簪,衬得她如空谷幽兰般清雅脱俗。
见众人都注意到了她,宋昭宁抬步走到院内。
“冷统领。”她微微福身,声音清冷如泉。
冷樵竟破天荒地露出几分恭敬,眼底还藏着敬佩之意。
他指着玄甲卫手里那些赏赐,“宋姑娘,这些赏赐都是王爷赏给此次入学试榜首的。”
宋昭宁眸光如水,淡淡扫过那些价值连城的珍宝,脸上没有半分激动,神色平静得仿佛在看寻常物件。
“多谢王爷赏赐,也有劳冷统领走这一趟。”
她话落,身边的汀兰便笑着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冷樵。
汀兰笑道:“如今天儿还冷,辛苦冷统领特意跑一趟,清水巷有家酒肆不错,冷统领可带着兄弟们去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冷樵低头看了一眼。
荷包里银子不少,看来这位宋姑娘是连他带来的玄甲卫的份都备上了。
这位宋姑娘做事果然妥帖。
冷樵原本便对宋昭宁有几分欣赏,如今更是高看她一眼。
他收下荷包,挤出一个有些不自然的笑容,“宋姑娘客气了。”
宋老太太和宋巍然瞧着,只目光复杂的注视着宋昭宁。
闵氏还在惊惧中未曾回神。
而姜明姝,看着冷樵低声下气讨好宋昭宁的这一幕,只觉得刺眼无比。
若不是宋昭宁,榜首就是她了!
得到摄政王赏赐的人也是她!
宋昭宁为何要跑出来碍眼!
姜明姝眼底掠过恨意,心中妒火更甚。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她盯着那些价值不菲的赏赐,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对了。”冷樵倏忽地开口,“宋大人,王爷特意交代,这些东西只属于宋姑娘一人,旁人不得染指。”
这话虽然是对着宋巍然说的,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冷樵可不止说给他一个人听的。
宋巍然面色一僵,连忙拱手:“冷统领放心,下官明白。”
宋老太太拄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心中气恼不已,却只能强撑着笑脸道:“冷统领多虑了,我们宋家还不至于贪图小辈的东西。”
“是吗?”冷樵冷笑一声,意有所指地看向闵氏,“那宋夫人方才为何这般迫不及待的跪谢王爷的赏赐?”
闵氏本就气恼,被冷樵这一句话羞的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姜明姝连忙扶住她,着急道:“冷统领误会了,伯母只是太过惊喜,一时失态……”
“你是何人?”冷樵冷冷打断她,“我记得宋家大房只有一个女儿,无论如何,这宋家的家事好像与这位姑娘无关吧?”
姜明姝还从未被人如此无礼的对待过,一下子便红了眼眶。
宋老太太有些心疼侄孙女,但又不敢冒犯摄政王身边的亲信,只能憋屈的压下。
宋昭宁瞧着这一幕,眸光微动。
冷樵这张嘴生的好,裴既白到底是从哪寻来这么一个妙人?
冷樵面无表情的怼完所有人人,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再给他们,径直让玄甲卫将赏赐送去了撷芳院。
然而,那两个抬着红珊瑚树的玄甲卫在路过姜明姝身边时,却出了意外。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89章 自作自受了吧
姜明姝正扶着晕厥的闵氏,眼角余光瞥见那株红珊瑚树从身旁经过,心中嫉恨翻涌。
她不动声色地松开手,让晕厥过去的闵氏直直朝着红珊瑚树砸去——
这一棵珊瑚树菱角尖锐,若磕上去轻易便会头破血流,照着闵氏这个力道砸下去,她恐怕会伤的不轻。
眼看着闵氏就要毁了这棵价值连城的珊瑚树,姜明姝眼底闪过一丝快意。
就在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倏然掠至!
宋昭宁素手一抬,稳稳扶住闵氏的肩膀,另一手轻轻一拨,红珊瑚树便被玄甲卫迅速护住,分毫未损。
所有人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宋巍然和宋老太太满心庆幸,那两个玄甲卫则是震惊的看着宋昭宁。
一个小丫头,竟然有这么快的速度和力量?!
冷樵眼底闪过一丝锐利。
宋昭宁方才的身法,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有。
那瞬息之间的反应,倒像是……习武之人?
宋昭宁收回手,神色如常地退后半步,仿佛方才的迅捷出手只是错觉。
她看向姜明姝,唇角微弯,眼底却冷如寒潭:“表妹,母亲身子不适,你扶她时……可要当心些。”
宋老太太缓过神来,捂着心口,皱眉看向姜明姝:“明姝,你平日最是稳妥,今日怎么这般毛躁?”
姜明姝闻言,咬唇低头,心中又惊又恨。
闵氏竟然没有摔下去!
她眼底的嫉妒险些掩藏不住,余光瞥见上宋昭宁的目光时更觉得脊背发寒。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似乎都落在她身上。
姜明姝狠狠掐了下手心,她脸上露出愧疚之色,红着眼眶道:“姑祖母、伯父,对不起……我、我一时手滑没扶稳伯母……”
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让人连多说她一句都觉得羞愧。
宋家人的确心软了,但冷樵这个外人面上毫不波动,冷冷看向姜明姝,“你是想害宋夫人摔伤,还是想毁了王爷的赏赐?!”
“姑娘恐怕不知,这棵红珊瑚树是王爷特意向圣上赐下,毁坏御赐之物是何罪过,不必明说吧?”
姜明姝脸色煞白,慌乱摇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扶稳伯母……”
她突然身子一软,跪坐在地上,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
“姑祖母,伯父,明姝真的不是故意的,方才见伯母晕倒,明姝心慌意乱,手脚都不听使唤了……”
说着,她突然转向宋昭宁,泪眼朦胧,“表姐,你打我骂我都行,只求你别生我的气……”
宋老太太果然心疼了,连忙去扶:“好孩子快起来,你表姐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她皱眉看着那棵红珊瑚树,对冷樵道:“冷统领,明姝也并非故意毁坏御赐之物,再说这东西还好端端的,没有任何损坏,此事便作罢吧?”
冷樵冷嗤了一声,“作罢?宋老夫人说的倒是轻巧,若每个人都抱着如此侥幸,是不是所有人都敢冒犯圣上?!”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宋巍然听的心头猛跳,连忙摆手,“不至于不至于,冷统领,这回只是个意外,她绝非存心。”
见他们一个两个都帮着姜明姝说话,冷樵没忍住看了眼宋昭宁。
只见少女神色淡淡,仿佛事不关己。
他心中怜悯更甚,面上更冷,“按律,冒犯圣上轻则杖三十,看在这位姑娘并非存心的份上,掌嘴十下此事便作罢。”
说着,他看向宋昭宁,“我手底下的玄甲卫手下不知轻重,不知大姑娘可否代劳?”
此话落下,在场之人都脸色大变。
尤其是姜明姝,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掌嘴?还让宋昭宁打她?
不!绝对不可以!
宋巍然和宋老太太都看向宋昭宁,等着她如何回答。
瞧着姜明姝泪眼朦胧、脸色煞白的模样,宋老太太心中疼惜,忍不住开口警告,“昭宁,你与明姝是姐妹,姐妹之间如何能动手?”
这话就差明着说让宋昭宁拒绝冷樵。
宋昭宁垂了垂眼眸,眼底满是讥讽。
这一幕若是叫外人看见,谁会想到姜明姝并非宋家人呢。
冷樵越发的不满,直接道:“宋老夫人,我是在问宋大姑娘。”
宋老太太脸色微僵。
而宋昭宁闻言,轻轻抬起眼眸,她眸中似乎含着水光。
“算、算了吧……”她微微低头,露出一截纤细脆弱的脖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祖母教训的是……我怎敢对表妹动手……”
冷樵没想到宋家人还会当着他的面威胁宋昭宁,脸色瞬间沉下来。
他声音冰冷,目光扫过姜明姝,“你冒犯圣上是事实,本统领劳烦宋姑娘动手已经是网开一面,既然诸位都不领情,那便让玄甲卫动手。”
“玄二,你去。”
这一番话没给人留半点余地,玄二得了命令也直接放下手中东西,径直朝着姜明姝走去。
姜明姝见那玄甲卫大步走来,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不、不要过来!姑祖母救我!伯父救我啊!”
宋老太太急得直跺脚:“冷统领!这、这……”
宋巍然想到姜明姝的身份,也慌了神,连忙上前阻拦:“冷统领且慢!小女年纪尚小,实在经不起……”
“宋大人。”冷樵冷声打断,“您也想对圣上不敬?”
这一句话,顿时让宋巍然面如土色,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冷樵的主子虽然只是摄政王,但大雍谁不知道,摄政王便是代表幼帝,幼帝的意思便是摄政王的意思。
所以这一句“区区一个玄甲卫统领如何代表圣上”,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玄二已走到姜明姝面前。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姜明姝惊恐地瞪大眼睛,不停地摇头:“不、不,你们不能打我,我是靖西王妃的义女!”
“靖西王妃的义女 ?”冷樵顿了下,随即淡淡道,“冒犯圣上,就算是皇亲国戚,同样要受罚。”
“姜姑娘若再反抗,本统领只能将你送到衙门,按律法处置了。”
去了衙门便要严格按照章程走,冒犯圣上算是大事,先得被关上两天再打。
姜明姝显然也知道这规矩,浑身一抖,崩溃地哭喊,“我认罚!我认罚!”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
第90章 想娶妻了?
冷樵闻言,冷峻的面容上浮现一丝讥诮,他转头看向宋昭宁:“宋姑娘,既然姜姑娘认罚,还是由你来执行吧。”
宋昭宁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轻声道:“冷统领,这……”
“昭宁!”宋老太太厉声喝道,眼中满是警告。
宋昭宁顿时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不,我不能对表妹动手。”
“宋老夫人,”冷樵声音冰冷,“您是要让玄甲卫亲自动手?那姜姑娘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恐怕保不住了。”
宋老太太顿时噤声,脸色铁青。
宋昭宁深吸一口气,缓步走向姜明姝。
她抬起的手微微颤抖,眼中含泪,面上十分不忍,“表妹,得罪了。”
“啪!”
第一记耳光清脆响亮,姜明姝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似乎没想到宋昭宁会打的这么重,姜明姝捂着脸颊,眼底满是不敢置信。
“宋姑娘,才一下。”冷樵冷声。
姜明姝捂着脸,眼中满是怨毒,却不敢发作。
“啪!”
“二。”
……
最后一记耳光落下,姜明姝已经瘫软在地,双颊高高肿起,嘴角渗血。
冷樵满意地点头:“姜姑娘,日后管好自己,别再行冒犯之事。”
他说完便吩咐玄甲卫将赏赐送去撷芳院。
待冷樵和玄甲卫一走,宋老太太立刻扑向姜明姝:“明姝!你怎么样了?瞧瞧这脸,都打成什么样了?”
“宋昭宁,你怎么敢真的打明姝?!”
宋巍然眼底也有不赞同。
他倒不是心疼姜明姝。
姜明姝到底是靖西王妃的义女,若姜明姝告状,靖西王妃迁怒下来,遭殃的还是宋家。
宋巍然只觉得头痛。
这就是阎王打架,底下的小鬼遭殃。
宋昭宁一早料定了宋老夫人会发难,在两人开口时便“虚弱”地晃了晃身子,倒在汀兰身上,直接“晕”了过去。
汀兰十分有眼力见的扯着嗓子喊:“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宋老太太冷哼一声:“装模作样!方才打人的时候怎么不见她这般柔弱?”
宋巍然沉着脸让汀兰带宋昭宁回撷芳院,又命管家去请太医。
这一场闹剧才算停歇。
回到撷芳院,汀兰关上门,原本昏迷的宋昭宁便睁开了眼。
汀兰捂着嘴避免自个笑出声,“方才姑娘演得真好!那姜明姝的脸怕是要肿上十天半月!”
宋昭宁接过汀兰递来的热帕子,轻轻擦拭着方才打人的右手,唇角微扬:“她自找不痛快,怨得了谁。”
姜明姝恐怕自以为方才之举做的天衣无缝,但对眼疾手快之人来说,她那点伎俩根本无所遁形。
“姑娘!”
云霓和玉鸾快步进来,眼底满是激动。
云霓道:“姑娘,摄政王宋送来的那些赏赐如何安置?”
玉鸾也开心道:“谁说女子读书无用,如今姑娘是凭自己的本事挣到这些珍稀的宝贝!”
“姑娘太厉害了!”
宋昭宁闻言,放下手中帕子,从敞开的窗户望出去,瞧见那些赏赐。
她凝视着那些价值连城的赏赐,心中微沉。
冷樵那套说辞宋家人都未曾怀疑,但她总觉得不对劲。
这南海明珠、翡翠笔架、云霞锦还有红珊瑚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每一件都太过贵重,绝非普通入学赏赐该有的规格。
宋昭宁沉吟片刻,对汀兰道:“汀兰,去帮我办一件事。”
……
半个时辰后,汀兰出现在摄政王府外。
她紧张的手心冒犯,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走近,对着守卫递上拜帖,“这位大人,劳烦您通禀一声,我家姑娘想求见王爷。”
寻常来求见摄政王的,守卫一般都是直接打发走。
但方才冷统领特意交代了一句,守卫便未直接拒绝,“你等着,我进去通禀。”
汀兰没想到王府的守卫态度如此和善,心底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点头。
与此同时,王府书房内。
方才还在宋家气势逼人的冷樵此刻跪在书房,冷汗涔涔。
他拼命给站在桌案旁的阿七使眼色,阿七却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冷樵冷汗流的更多了,他小心翼翼抬眸看了眼正在临摹名贴的主子,小声道:“王爷,属下可是哪里做错了?”
裴既白笔尖微顿,抬眸瞥了他一眼,“冷樵,你平日里连与人多说一句话都不耐烦,今日倒是热心肠,还在宋家替宋昭宁做了回主。”
冷樵完全没有听出自家主子的言外之意,擦了擦汗道:“王爷您是没看见,宋姑娘在宋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她明明才是正经的宋家姑娘,宋家人却都好似把她当成外人,还比不上一个关系远到天边的表姑娘!”
他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阿七都震惊了。
冷樵这家伙平时半天憋不住一句话,今天这是把一个月都话都说了吧!
不过……
阿七觑向自家主子,心里替冷樵默哀。
果然,下一瞬,便听见裴既白冷冰冰的嗓音,“你如此关心她,是对她有意?”
冷樵一懵。
什么意思?
“的确,你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娶妻了。”
听见‘娶妻’二字,冷樵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慌忙摆手,“王、王爷您误会了,属下对宋姑娘绝对没有其他意思,当真只是瞧她可怜。”
裴既白看着他,并未说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通禀:“王爷,宋家大姑娘派人递了拜帖。”
书房内瞬间一静。
冷樵偷偷抬眼,发现自家主子方才还阴云密布的脸色,此刻竟透出一丝微妙的笑意。
“让她进来。”裴既白随手扔了笔,取过新的宣纸铺开,“冷樵,你去接人。”
冷樵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阿七忍不住偷笑,却被裴既白一个眼刀钉在原地。
“你很闲?”裴既白淡淡道,“靖西王最近动作不小,你若闲得慌,就亲自去盯着。”
阿七连忙讨饶,“不闲不闲,王爷,属下手里还有一堆事呢。”
汀兰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能踏进摄政王府。
她一路胆战心惊,担心入了这王府就出不去了。
不多时,汀兰战战兢兢地跟着冷樵来到书房外。
冷樵道:“稍候,我进去禀报。”
话音刚落,便听见书房内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你家姑娘让你来做什么?她为何不亲自过来?”
第91章 让他亲自来
汀兰心头一颤,连忙跪下行礼:“回王爷的话,我家姑娘身子不适,不便亲自前来。姑娘命奴婢来,是想问一问那些赏赐的事……”
她声音越说越小,额头几乎要贴到地上。
书房内静默片刻。
裴既白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她身子不适?”
汀兰一抬头,发现摄政王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一股迫人的威压几乎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汀兰完全不敢抬头,只盯着摄政王玄色衣袍上金线绣的蟒纹,压着紧张道:
“是、是姑娘方才在院中晕倒了,大夫说最好静养……”
“晕倒?”裴既白眉头微蹙,“她怎么会晕倒?”
他看向冷樵,“冷樵,拿着本王的玉牌去宫里请太医。”
汀兰闻言傻眼了。
请太医?!
摄政王对她家姑娘是不是太好了些?
而且……这不能请太医的,她家姑娘又不是真病了。
冷樵刚要应声,却听汀兰急声道:“不、不必了!姑娘已经请过大夫了,说是气血不足,休息几日就好……”
裴既白盯着她看了片刻,轻笑一声。
他分明是在笑,汀兰却莫名觉得后背发寒。
“帖子呢?”男人的嗓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慵懒。
汀兰连忙双手将帖子递上。
阿七接过帖子,先验了毒,方才递给裴既白。
裴既白接过帖子,指尖在烫金封皮上轻轻摩挲,却并不急着打开。
他垂眸看着仍跪伏在地的汀兰,淡淡道:“你家姑娘可还说了什么?”
汀兰小声道:“回王爷,姑娘说那些赏赐太过贵重,她受之有愧。”
“呵。”裴既白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终于挑开帖子,“所以呢,她打算如何报答本王?”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忽明忽暗。
汀兰不敢抬眼,心里暗道果然都是姑娘猜中了。
她越发恭敬道:“回王爷,我家姑娘说,若王爷愿意赏脸,三日后,姑娘在揽月楼设宴,亲自向王爷谢恩。”
“揽月楼?”他低笑一声,嗓音低沉,“她倒是会挑地方。”
揽月楼临湖而建,是京中最风雅的酒楼,也是最贵的酒楼。
裴既白慢条斯理地合上帖子,眸光幽深:“行,你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本王会准时赴约。”
待站在摄政王府外,汀兰仍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摄政王当真答应她家姑娘的邀约了?
摄政王啊,那可是摄政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不,应该说是大雍真正的掌权者,他竟然当真愿意赴一个区区五品小官之女的邀约!
难不成摄政王当真看中了她家姑娘的美色,想要纳她为妾?!
汀兰脚步虚浮的回了宋家。
得知裴既白答应邀约,宋昭宁并不意外。
他如此帮她,多半是另有所图,自然会答应她的邀约。
但她不愿意当谁手中的刀,就算是摄政王也不行。
隔日,摄政王赐下国子监入学试榜首赏赐的事就在京都传开了,因着是独一份的赏赐,在京中还掀起了一股不小浪潮。
原本一些觉得女儿家读书无用的人家将家中女儿也都送去了学堂。
接连两日,宋巍然在同僚面前春风得意,逢人都夸他养了一个好女儿。
宋昭宁的才女之名传遍京都。
这一日,宋府外早早就停了一辆青帷马车。
撷芳院内,宋昭宁方才用完早食,汀兰便匆匆进来,“姑娘,国子监来人了。”
元嬷脸上闪过喜色,高兴道:“姑娘,这国子监的人一定是来请姑娘去上学的。”
宋昭宁慢条斯理地用巾帕擦手,正倚在窗边看书,头也不抬:“来的人是谁?”
“是周监正。”
宋昭宁轻笑一声,起身往桌案那边走:“你去转告周监正,我只是国子监一名小小学子,如何劳动他来请。”
汀兰道:“姑娘的意思是……”
“自然是谁将我赶出国子监的,谁就亲自来请。”
汀兰心里也惦记之前自家姑娘被刘夯赶出来的事,闻言眼睛一亮,雀跃道:“是!奴婢这就去说!”
宋府门外,周监正背着手站在马车外,面色不虞。
他心底有几分不满。
这宋府当真好大的架子,他都在这站了这么久了,也不见宋家主母请他入府一坐。
周监正想转头就走,但想到摄政王对宋昭宁的看重,只能勉强压下心中不满。
汀兰这时候走出,几步上前,对着周监正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周大人,我家姑娘说了,当日是刘夫子亲口让她‘不必再来’,如今要回去,自然也得刘夫子亲口来请才作数。”
“否则若是刘夫子又将姑娘赶出国子监,姑娘日后该如何在京城立足。”
周监丞闻言皱了皱眉,“刘夯到底是国子监的夫子,夫子给学生道歉,岂不是颜面尽失?”
汀兰也不客气,直接道:“那当日刘夫子污蔑我家姑娘,又不由分说将我家姑娘赶出国子监时,可曾想过我家姑娘的颜面?”
“做错了事便要认错道歉,这么简单的道理连我一个没读过书的下人都明白,我想周监正和刘夫子应该不会不懂吧?”
周监丞被这番话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堂堂国子监监丞,竟被一个小丫鬟当面教训,偏生还反驳不得。
好,好得很!
这宋昭宁背后有了人撑腰,如今架子够大!
周监正压下心中不满,沉声道:“宋大姑娘的要求我明白了。”
说罢他甩袖上了马车。
汀兰看着人走远,才回撷芳院禀报。
宋昭宁听完汀兰的禀报,唇角微扬:“我们便等着周监正的好消息。”
元嬷却有些担忧,“姑娘,那刘夯日后是您的夫子,您这般为难他,他日后肯定会故意刁难您,不如忍一忍……”
“忍?”宋昭宁轻抚书页,唇角勾起的笑意带着丝丝凉意,“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不想再忍了。”
闻言,元嬷剩下的劝说都卡在了喉咙里。
先前的十几年,姑娘过的太苦了,如今放肆一些又如何。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云霓慌慌张张跑进来:“姑娘,不好了!刘夫子带着一群学子在府门外闹起来了!”
第92章 学子闹事
确切的说,是刘夯挑拨学子聚众闹事。
十几个学子将宋府大门围堵的水泄不通,刘夯则坐在不远处的马车内,捋着胡须看戏。
十几个学子高声叫嚷,声音尖锐刺耳:
“宋昭宁!你不过仗着攀附权贵,便敢如此羞辱师长!国子监百年清誉,岂容你这等轻狂女子玷污!”
“就是!”
“刘夫子德高望重,是国子监大儒,你竟然让夫子上门给你道歉,哪里来这么大的脸?”
“宋昭宁!你给我出来!今日非要与你当面对质不可!”
“你敢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对夫子不敬吗?!”
门口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府上所有人。
宋老太太遣惠姑去瞧了眼,得知发生了什么,只说了句:“她自己惹出来的祸事,让她自己处理。”
而闵氏得知此事,高兴得差点笑出声。
她悠悠闲闲地坐在屋内,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对身旁的荣嬷嬷道:“瞧瞧,我说她没有半点规矩礼仪,迟早得罪人。”
荣嬷嬷附和一句:“夫人说的是,只是……”
“放任那些学子在府外闹事,若老爷知晓此事,恐怕要责怪夫人。”
闵氏手一顿,也有些犹豫,但想到什么,她眼中的犹豫之色又尽数退去。
“怕什么,这是宋昭宁自己招惹的祸事,与我有何关系?”
“老爷若当真怪罪下来,我便推脱说我身子不适。”
荣嬷嬷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声道:“夫人英明。”
闵氏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轻轻敲着茶盏,侧耳听着府门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响。
她巴不得宋昭宁被那些学子当众羞辱,最好闹得满城风雨,让老爷也看看这个女儿有多不省心。
此刻,撷芳院内。
元嬷有些焦急,“姑娘,外头的人闹的越来越厉害了,姑娘当真不去阻止他们吗?”
宋昭宁手捧书卷,不紧不慢道:“我去了只会让他们闹的更厉害。”
“元嬷你别担心,不用我出面,自有人替我出面处理这件事。”
元嬷一时没想明白。
汀兰却已经明白过来,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笑意。
姑娘这是又将老爷当刀使了。
宋昭宁指尖轻轻翻过一页书卷,唇角微扬,眼底一片淡然。
府门外的喧闹声愈发激烈,隐约能听见学子们愤怒的斥责声。
“宋昭宁!你身为女子,竟敢对夫子出言不逊,简直有辱斯文!”
“今日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便在此长跪不起!”
元嬷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又劝道:“姑娘,这样下去恐怕……”
宋昭宁抬眸,目光清冷如霜,“元嬷,你觉得我此刻出去,他们会听我解释吗?”
元嬷一时语塞。
汀兰轻声道:“姑娘说得是。那些人分明是有备而来,姑娘若贸然出去,只会被他们借题发挥。”
正说着,外头的动静突然一停。
元嬷诧异一瞬,“这是……”
宋昭宁道:“我爹回来了。”
……
宋府门口。
宋巍然得知家门口有学子闹事后便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他心中预想过会见到什么,但亲眼目睹十几个学子堵在宋府门前骂街,他还是眼前一黑。
他们这一闹,宋家还有颜面可言吗?!
宋巍然面色铁青,大步上前,厉声喝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朝廷命官府邸前聚众闹事?!”
学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震住,一时噤声。
为首的学子却不慌不忙上前,拱手道:“宋大人,我等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令爱对刘夫子不敬,如今还还要刘夫子亲自上门给她道歉,这成何体统!”
“我等瞧不过去,特来讨个公道……”
“公道?”宋巍然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你们所谓的公道,就是堵在我宋府门前,辱骂我宋家女眷?”
那学子被噎住,支吾道:“这……宋大人,令爱确实有错在先……”
宋巍然怒极反笑:“我女儿有没有错,轮得到你们来评判?刘夯若真受了委屈,大可亲自登门理论,煽动学子闹事,算什么君子所为?!”
他话音一落,远处马车内的刘夯脸色一变,连忙放下车帘,不敢露面。
宋巍然冷哼一声,转头对府中护卫下令:“把这些闹事的统统赶走!若再有纠缠,直接送官!”
护卫们齐声应下,气势汹汹地驱赶学子。
学子们见势不妙,纷纷后退,有人低声嘀咕:“宋大人如此偏袒,难怪宋昭宁如此嚣张……”
宋巍然耳尖,闻言目光一厉:“站住!”
那学子吓得一抖,僵在原地。
宋巍然缓步上前,冷冷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学子冷汗涔涔,不敢吭声。
宋巍然一字一句道:“我宋巍然为官多年,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徇私。若我女儿真有错,我自会管教,但若有人蓄意污蔑——”
他目光如冰,“休怪我不客气!”
“再者,若她如你们所言品德有瑕,昨日摄政王便不会派人送上丰厚赏赐。”
“你们如今这样明晃晃的闹事,是打算与摄政王唱反调?!”
学子闻言,脸色俱是一白。
原本还愤愤不平的他们顿时噤若寒蝉。
有人悄悄往刘夯马车的方向瞥了一眼,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
“摄、摄政王?”为首的学子似乎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重复,额头上都冒出细密的汗珠。
宋巍然冷哼一声:“怎么?刘夯没告诉你们,我女儿前日刚得了摄政王的赏赐?”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你们今日这般闹事,可是在质疑摄政王的眼光。”
“你们倒是有胆气,宁愿得罪王爷也要护着自己的夫子。”
他这话满含嘲讽,学子们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恐惧,方才的气势也荡然无存。
远处马车里,刘夯的脸色十分难看。
他没想到宋巍然三言两语就让那些学子气势弱下来。
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他放下车帘,示意车夫立即离开。
宋巍然并未注意到此处动静,他沉着脸看着那些学子,“你们还不走?”
学子们再不敢多言,灰溜溜地散了。
宋巍然转身回府,刚踏入内院,便见闵氏匆匆迎上来。
闵氏面上带着焦急,“老爷,外头那些学子……”
宋巍然冷冷瞥她一眼:“府外闹成这样,你身为当家主母,竟毫无作为?”
闵氏虽早有准备,心头仍是一紧,她连忙轻咳,佯装不适。
“老爷,妾身身子不舒坦,实在是有心无力……”
“身子不适?”宋巍然冷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拙劣的把戏?!”
第93章 她错了吗?
闵氏面色一白,手指紧紧攥住帕子,强撑着笑道:“老爷这话从何说起?妾身确实头疼得厉害,方才还让荣嬷嬷去熬了药……”
宋巍然目光如刀,扫过她精心描画的眉眼和鲜艳的唇色,冷声道:“既病得这般重,还有心思梳妆打扮?”
闵氏顿时语塞,双手紧张的绞着帕子。
宋巍然就没见过像闵氏这么蠢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栽跟头,偏偏还以为自个有多聪明。
宋巍然懒得再多看她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一句多余的话都未再说。
闵氏愣愣地看着宋巍然的背影。
荣嬷嬷小心翼翼地上前,“夫人,您还好吗?”
闵氏抬眸,眼底带着一丝茫然无措,“荣嬷嬷,老爷这是厌我了吗?我在他眼里,竟然看不见半分从前的情意。”
荣嬷嬷心里叹了口气。
她一早便提醒过夫人,可夫人偏生不听啊。
荣嬷嬷低垂下头,轻声道:“夫人,老爷对大姑娘多有维护,而您一再针对大姑娘,老爷自然心中不快。”
“不若夫人您日后对大姑娘好一些,她到底也是夫人您的孩子。”
闵氏眼瞳微缩,似乎听进去了这话。
“我、我当真错了吗?”
......
撷芳院这边内,一直盯着外头动静的云霓和玉鸾进来禀报。
“姑娘,老爷回府了,那些学子都被赶走了。”
“姑娘没瞧见老爷还当众提到摄政王的赏赐,那些学子顿时吓得面如土色。”
“那些学子走的灰溜溜的,模样别提多好笑了。”
这一切都在宋昭宁意料之中,宋巍然汲汲营营多年,总有几分本事的。
她放下书卷,唇角微弯:“刘夯呢?”
云霓一脸敬佩的瞧着自家姑娘,“果然如姑娘所料,刘夯挑拨学子闹事,他自个就躲在不远处的马车里看好戏!”
玉鸾面上带着不忿,“姑娘,要奴婢说咱们就该直接揭穿他的真面目,让大家都看看,他们口中的“大儒”到底是什么德行!”
汀兰笑道:“你们别急着气,姑娘心里肯定自有打算。”
元嬷瞧着她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姑娘早料到老爷会出面。”
她无奈失笑,“看来是老婆子多操心了。”
宋昭宁浅笑着摇头,“元嬷是关心我,我都明白。”
主仆几人其乐融融,面上都带着笑意。
宋巍然便是这时过来的。
外头传来脚步声,屋内几人纷纷停下了说话。
宋巍然大步走进屋内。
汀兰几人连忙行礼,“老爷。”
宋巍然目光没往她们身上落,烦躁地摆手,“都出去。”
几人很快退下,宋巍然见宋昭宁仍是一副安然坐在窗前看书,眉头一皱:“外头闹成这样,你倒沉得住气。”
宋昭宁不慌不忙道:“女儿若贸然出去,只怕火上浇油。父亲处理得宜,那些人不是都散了么?”
宋巍然盯着她看了片刻,问道:“你与刘夯究竟有何过节?他为何要针对你?”
这个问题,宋昭宁也曾想过。
她和刘夯有何过节呢?
她思来想去,什么过节都没有。
只是有些人天生就喜欢踩低捧高,见不得别人好罢了。
宋昭宁抬眸,淡淡笑道:“父亲觉得,女儿与他能有什么过节?”
宋巍然眉头皱得更紧:“我是在问你。”
“刘夯是国子监夫子,国子监才开学几日,女儿便是再不安分,也不至于连夫子都得罪上了。”
“他如此厌恶女儿,不过是在外头听了些闲言碎语罢了。”
宋巍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此事的源头还是闵氏。
闵氏这个搅家精,就没有一刻安分的!
宋昭宁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父亲,母亲是个拎不清的,若父亲一味纵容,日后恐怕不止是冒犯摄政王了。”
宋巍然闻言脸色越发难看。
但他又不能反驳宋昭宁说错了。
半晌,宋巍然才憋出一句,“此事为父会妥善解决!”
妥善解决?
宋昭宁心中冷笑一声。
回府这些日子,她已经将她这个父亲的性子摸清楚了。
他心中最看重的是自己,只要触及到他自己的利益,不管是谁都可以被牺牲。
而他能如此容忍纵容闵氏,不过是因为闵家有钱。
偌大的宋府,若只靠着宋巍然那点俸禄早就揭不开锅了,这些年,府里的花用大部分花的都是闵氏的嫁妆和闵家每年送来的分红。
所以为了银子,宋巍然是绝对不可能对闵氏如何的。
先去说要将闵氏送回闵家,也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姜明姝去帮着闵氏求情,宋巍然便迫不及待顺着台阶下了。
宋巍然被她的话刺得心头一颤。
心中念头几转,宋昭宁面上却无半点异色,她微微颔首:“是,女儿明白。”
宋巍然看着她沉静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怨恨。
他怨恨老天戏弄人。
闵氏怀胎时道长分明说该是个儿子,为何却变成了女儿呢?
若昭宁是个儿子该多好。
这个女儿,比起宋承霄不知聪慧多少,若她是个儿子,说不定当真可以光耀门楣。
可惜她却是个女儿。
宋巍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
离开前,他道:“我听说国子监的周监正已经来过一趟,国子监既已有人上门,你就不要再拿乔了,赶紧回国子监上学。”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宋昭宁望着宋巍然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姑娘,”汀兰上前,“您现在要去国子监吗?”
“不急。”
宋昭宁语气淡淡,“先等等。”
等?
汀兰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等什么呢?
国子监外,刘夯沉着脸下了马车,刚踏入国子监大门,迎面就撞上了神色严肃的周监正。
他收敛神色,正要拱手行礼,却见周监正冷着脸递来一纸文书。
刘夯不解的接过,“这是何物?”
“国子监的除名令。”周监正眼神复杂,“刘夯,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国子监的夫子了。”
刘夯只觉得如遭雷劈,手里的文书都还未来得及打开便掉落在地。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为何?国子监为何要开除我?”
周监正叹了口气,“刘夯,你方才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吗?”
“而且,并非国子监要开除你,将你除名是摄政王亲自下令。”
“摄政王说你品行不端,不配为人师表。”
刘夯脸色瞬间惨白,一屁股跌坐在地!
第94章 现在道歉?晚了
“怎、怎么会这样?!”
周监正目光带着怜悯。
刘夯出身寒门,能入国子监做夫子已经是祖上冒青烟,但他性子迂腐顽固,对此番摄政王设立国子监女学有诸多意见。
他觉得女子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老祖宗留下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才是真理。
让女子入国子监读书,那是违背祖宗训诫。
因着此事,刘夯没少在暗地里发牢骚。
周监正也清楚,刘夯并非与宋昭宁有过节,只是宋昭宁刚好成了那个最突出的人,刘夯才会针对于他。
而偏偏,宋昭宁是得了摄政王看重的人。
刘夯如今落得这个结局,只是怪他倒霉,这一回刘家的祖宗也保佑不住他了。
刘夯瘫坐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他颤抖着捡起那封除名令,上面的朱红印章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上有老下有小,全家老小都指望着他这份差事过日子。
若丢掉这份差事,全家老小要跟着他一起饿肚子啊!
刘夯猛地爬起来,一脸乞求的望着周监正:“周大人!”
“我知错了,我不能被赶出国子监,求大人给我指条明路!”
周监正也想到刘夯那一家老小,心生一丝怜悯,叹了口气,“命令是摄政王下的,你应该知道,王爷的命令从未有收回的道理。”
“但……你去宋府寻宋大姑娘,去向她认错道歉,说不定还有其他转机。”
这一刻,周监正心里无比庆幸他先前并未得罪宋昭宁。
谁能想到,区区一个五品小官之女,背后竟然有摄政王做靠山。
刘夯闻言,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冲出大门。
他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冠,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一路上,学子们指指点点,方才那些被他挑拨去宋府闹事的人德也躲得远远的。
刘夯一路狼狈奔至宋府门前。
门外只站着两个小厮,刘夯“扑通”一声便跪下来。
他痛哭流涕,“宋大姑娘,我知道错了!”
他声音嘶哑地喊道:“我有眼无珠,冒犯姑娘,求姑娘给我留一条生路!”
京都的消息传的快,一会儿的功夫,宋府外便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刘夯这一跪,立刻引来了街坊四邻的围观。
且京都的消息传的快,一会儿的功夫,宋府外便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这不是国子监的刘夫子吗?怎么跪在这儿了?”
“听说随口污蔑宋家大小姐,被摄政王亲自下令革职了!”
“哎呦,我记得这刘夫子平日里最爱念叨‘男儿膝下有黄金’,今儿怎么还下跪了?”
议论声此起彼伏,刘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得不继续跪着。
他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
这时,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挤到前排,扯着嗓子喊道:“刘夫子,您前几日不是还说教训我家孙女,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吗?”
“今儿个怎么跪在姑娘家门口了?”
刘夯平日里嘴又毒又碎,无形中得罪了不少人。
往日里街坊百姓因他是国子监的夫子不敢得罪他,如今得知他被国子监赶出来,都纷纷赶过来看好戏。
前几日,这买糖葫芦的小贩便被他数落了一顿。
小贩的孙女心疼自家阿爷年纪大了,便帮着一起卖糖葫芦。
谁知刘夯来买糖葫芦,却二话不说把他家小孙女骂哭了!
小贩气恼不已,但却不敢得罪刘夯,只能将这口气憋屈的咽下去。
他以为这口气出不了了,没想到刘夯这么快就来报应了。
真是大快人心!
卖糖葫芦小贩这一说,周遭又多了不少附和之声。
刘夯第一次知道竟然有这么多人对他不满,一时羞愤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挤了进来,正是刘夯的老娘。
她颤巍巍地走到儿子身边,也跟着跪了下来。
“儿啊,我平日里便劝你少说多做,你为何就是不听啊!”
“你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刘母捶胸顿足地哭道,”咱们刘家三代清贫,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个读书人.……”
刘夯见状,更是羞愧难当,连连磕头:“娘,儿子不孝!儿子这就去向宋小姐认错!”
就在这时,身着一身翠绿衣裙的汀兰走了出来。
她看着刘夯母子二人痛哭流涕的模样,心中并无多少怜悯。
刘夯落得如今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如今可怜,前几日她家姑娘被人人议论便不可怜了吗?
汀兰在门前台阶站定,冷着脸看向刘夯,语气虽冷,但也客气,“刘夫子,我家小姐说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虽然你已经不配为师,但我家小姐守礼,还是认你这个老师。”
“从古至今没有老师跪学生的道理,刘夫子此番举动,是想卖惨装可怜逼迫我家姑娘原谅你吗?”
“我绝无此意!”刘夯白着脸辩解,却明显底气不足。
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不就说了几句吗?如今他都给宋昭宁跪下了,她还想如何?
刘夯打的就是卖惨装可怜的算盘,连刘老夫人也是他托人去叫来的。
姑娘家都心软,宋昭宁看见他老母哭诉哀求,还能如此硬的心肠吗?
这一切刘夯都算计的很好,只是他没想到,宋昭宁竟然未曾露面,只派了个小丫鬟过来敷衍他!
心里怨恨不已,刘夯面上却哭得更加悔恨。
他对着门内大喊:“宋大姑娘,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放过我这一回!”
“你好歹出来一趟,我向你磕头赔罪……”
刘老夫人也颤巍巍地朝着宋府门口跪下,老泪纵横,“宋姑娘,是老身没有教好儿子,都是老身的错,刘夯做了什么错事,你要怪就怪老身!”
“老身什么都愿意做,只求你放过刘夯一回。”
“刘家一大家子都靠刘夯养活,他当真不能丢了国子监的差事!”
刘夯虽然只是国子监一个小小的夫子,但国子监是大雍最高学府,在里头上学的学子也非富即贵,这些人最不缺的便是银子。
是以刘夯的俸银虽然不多,但却时常能收到其他东西,算下来,可比宋巍然这个五品官的俸银多上好几倍。
这京都城,没有一个夫子不想入国子监教学,只是国子监难进,寻常人当不了这个夫子。
丢了这么好的差事,刘夯此刻心里当真快怄死了!
第95章 真面目
汀兰看着刘家母子二人声泪俱下的模样,眉头微蹙。
她家姑娘早就料到刘夯会来这一出,特意嘱咐她不必心软。
“刘老夫人,”汀兰福了福身,语气恭敬却不失坚定,“我家姑娘说了,此事并非她所为,是摄政王亲自下的令。”
“刘夫子在此为难我家姑娘,不如去王府求情。”
刘夯闻言,脸色瞬间煞白。
去求摄政王?他那不是去找死吗!
“这、这......”
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额头上的冷汗更多了。
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嗤笑出声:
“这位小娘子说的不错,是摄政王将他赶出国子监的,他在这儿为难一个小姑娘算什么。”
“是啊,刘夫子不是一向自诩清高吗?怎么连去王府认错的胆量都没有?”
“就是!前几日还说什么‘君子坦荡荡’,如今倒像个缩头乌龟!”
刘老夫人见儿子这副模样,心中又急又气。
她猛地抬手,狠狠扇了刘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惊得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刘母颤抖着手指着儿子,“平日里仗着国子监夫子的身份目中无人,如今连承担错误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刘夯捂着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娘......”
“别叫我娘!”刘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去王府认错!若摄政王不肯原谅,那便是我们刘家的命!”
她说着,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这是你爹留下的唯一值钱物件,拿去当些银子,给宋姑娘赔礼道歉!”
刘夯看着那块玉佩,那是他爹临终前留给母亲唯一的念想。
他羞愧难当,只觉得一股屈辱涌上心头。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不该招惹宋昭宁。
刘夯想利用人言逼迫宋昭宁原谅他,却不想反过来被人言所迫,不得已带着刘母灰溜溜离开。
宋昭宁得知此事,并不意外。
她并不记恨刘夯将她赶出国子监,只想让他为自己所言道歉。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摄政王竟将刘夯赶出了国子监。
裴既白为何这么做?
难道只因刘夯此番污蔑于她,他便将人赶出了国子监?
想到明晚的揽月楼之约,宋昭宁心情更是复杂。
……
揽月楼是京都城首屈一指的酒楼,出入此地的客人非富即贵,与别处不同的是,揽月楼隐私性极好,绝对不会泄漏客人的半点隐私。
宋昭宁不愿意被人知道她与摄政王私下来往,是以约见在此处。
她现在羽翼未丰,若太过招摇只会被人针对。
当最后一缕残阳被远山吞没,天色由昏黄转为暗青,揽月楼燃起了万盏灯火。
宋昭宁提前到了约定的雅间,推门时却听见雅间内有杯盏碰撞声传出。
她一顿。
裴既白来的这么早?
停顿片刻,宋昭宁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入目是一扇山水墨画屏风,上头映衬出一道身影,那人侧对着门口,正低头品茗。
宋昭宁将门关上,垂眸轻声道:“王爷恕罪,臣女来晚了。”
屏风后传来一声低笑,茶盏轻叩桌面的声响格外清晰。
“不晚。宋姑娘来得正好。”
“不必隔着屏风说话,过来坐。”
先前几次见面都是隔着纱幔和屏风,宋昭宁原以为这次也是如此。
她站在原地,犹豫着没动。
今日摄政王似乎没有戴面具。
京城得见摄政王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她今日若是看见了,岂不是多了个麻烦?
宋昭宁指尖微蜷,轻声回道:“臣女在此回话便好。”
屏风后的身影顿了顿,忽然低笑一声:“怎么?怕见了本王的脸,日后多些麻烦?”
被一语道破心思,宋昭宁呼吸微滞。
她正斟酌着如何回应,却见屏风后的人影已缓缓起身。
“既然宋姑娘有所顾虑……”
不等她反应过来,那道修长的身影已经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那本王便主动些。”
宋昭宁还未来得及低头,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已猝不及防地闯入视线。
剑眉如墨,斜飞入鬓,男人一双凤眸漆黑深邃,似古井无波又似暗流涌动。
他高挺的鼻梁下薄唇微抿,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衬得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愈发摄人心魄。
最令宋昭宁惊心的是他左颊上那朵形如曼珠沙华的红色胎记。
那朵曼殊沙华在烛火映照下妖冶如血,为他本就矜贵的气质平添几分邪魅。
两人距离近得让宋昭宁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那香气清冽冷峻,莫名让她耳根发烫。
宋昭宁并非会被美色所惑之人,但看见眼前这人,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滞了滞。
宋昭宁素来不是会被美色所惑之人,可此刻呼吸却不受控制地一滞。
她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气质——明明是金尊玉贵的摄政王,眼尾那抹上挑的弧度和左脸的曼殊沙华胎记却让他整个人添了几分邪气。
很快,她反应过来,立即低头垂眸:“王爷恕罪,臣女冒犯了。”
裴既白负手而立,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他垂眸看她时,那双眼像是能洞穿人心:“本王这张脸,可还入得了宋姑娘的眼?”
宋昭宁心中一跳。
这话问得实在暧昧,可他的语气却又平静得仿佛在说稀松平常但话。
她定了定神,不卑不亢道:“王爷天人之姿,臣女不敢妄加评判。”
“宋姑娘说话做事倒是一直滴水不漏。”裴既白轻笑一声,意味不明,“不必紧张,本王不会把你怎么样。”
这话听着更像是威胁。
宋昭宁悄悄抬眼,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如芒在背。
今日的摄政王与往日判若两人,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眼睛此刻竟带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总觉得今日的摄政王不太对劲。
“坐吧。”裴既白突然转身,抬手示意宋昭宁入座。
宋昭宁犹豫着挪步,裙摆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她刻意选了离他最远的位置,却见他已亲自执起青瓷茶壶。
修长如玉的手指与素白茶具相映成趣,倾倒茶汤的动作行云流水,矜贵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走过来,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
宋昭宁受宠若惊,双手接过。
她垂眸看着杯中清透的茶汤,并未立刻饮下,而是抬眸直视他:“王爷如此帮我,是想要什么?”
第96章 女子自强
裴既白动作微顿,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更深的笑意:“本王没想到宋姑娘如此直白。”
他忽然倾身向前,吓得她往后一仰,“不如你来猜猜,本王几次三番帮你是为了什么?”
近,太近了。
近得她能看清他瞳孔中自己的倒影,近得那抹曼珠沙华胎记鲜艳得刺眼。
宋昭宁攥紧了裙角,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权势?利益?这些她都没有。
那便只剩下,美色。
男人帮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姿色出众的女人似乎都不必思索目的为何,因为显而易见。
可是……
以裴既白的身份,他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但摄政王裴既白并无多少桃色传闻,府中没有王妃,更无姬妾。
而且,宋昭宁潜意识里觉得,裴既白不是耽于美色之人。
宋昭宁抬起眼眸,对上他黑沉的双眼,语气平静:“臣女愚钝,还请王爷明示。”
裴既白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小狐狸狡猾又聪明,他不信她半点猜不出他的意图。
她故意装傻,他也不恼,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啜饮一口,淡声道:
“刘夯之事,本王已替你解决。”
他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不过有一点本王很好奇,宋姑娘为何没有继续为难刘夯,他害你差点名声尽毁,你为何不借机报复?”
宋昭宁淡淡笑道:“臣女与他并无深仇大恨,他已经为他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这便够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裴既白似笑非笑,“在这京都,恐怕没几个人能有宋姑娘这份气度。”
宋昭宁抬眸,直视他的眼睛:“王爷谬赞了。”
“刘夯之事臣女能讨得公道,多亏王爷相助,此番邀王爷来揽月楼便是为了感谢王爷之恩。”
裴既白眸色微深,忽然倾身向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她的下巴,嗓音低沉而蛊惑——
“可以,本王给你这个机会。”
“说说看,你要如何谢本王?”
宋昭宁睫毛轻颤,心中却警铃大作。
谢?
他想要她怎么谢?
如此暧昧的语气,要说他对她没有任何心思,她都不敢相信。
但她不会为了得到权利地位出卖身体和尊严。
宋昭宁眸光冷下来,轻轻偏头,避开他的触碰。
语气恭敬却疏离:“王爷厚爱,臣女受宠若惊。但臣女不过一介闺阁女子,能拿得出手的谢礼不多,还望王爷不要嫌弃。”
说着,宋昭宁将提前准备的锦盒拿了出来。
锦盒里是她前些年无意间得来的一副大家遗作,有价无市。
但裴既白的目光只在锦盒上随意扫了一眼,似乎完全不感兴趣,“本王想要的不是这个样的谢礼。”
“那王爷想要什么?”宋昭宁心里坠了坠。
若裴既白真对她起了心思,让她做妾,她该如何?
她能算计宋家人,是因宋家有个闵氏和被她养毁了的宋承霄;
她能算计姜明姝、刘夯,是因他们都有野心,都有弱点。
但眼前之人……或许他也有弱点,但他的弱点,远不是如今的她能找到的。
裴既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幽深地看着宋昭宁微微紧绷的侧脸。
他忽然低笑一声,故意将嗓音压得更低:
“先前有人同本王说宋姑娘生的貌美,如今一瞧,的确是有几分姿色。”
宋昭宁心下更沉,她双手用力攥了攥,垂眸道:“臣女从小长在乡野,平日里也没规矩惯了,远远比不上京都贵女。”
裴既白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挑起她一缕垂落的青丝:“宋姑娘何必妄自菲薄?你这般姿容……”
他故意停顿,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便是放在整个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男人身上的气息也如他这个人一般霸道张扬,宋昭宁只觉得被一股威压笼罩,压的她有点喘不过气。
她心头猛跳,面上却不显:“王爷说笑了。”
“本王从不说笑。”裴既白目光似凝成实质,一寸寸过她精致的眉眼,看着像是色欲熏心之人。
“瞧瞧,这柳叶眉,杏核眼,朱唇一点……这不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吗?”
他明明没有碰到她的脸,宋昭宁却有种被他冒犯的感觉。
她强忍着后退的冲动,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竭力忍耐着心中不喜,半晌,她实在忍不住,“蹭”地站起身。
“王爷!”她声音骤冷,带着几分倔强的不屈,“您若是喜欢美人,京城多得是。”
“臣女粗鄙无礼,不敢有任何肖想王爷之心。”
“哦?是吗?”裴既白似乎很诧异,“你可知道京都多少人想做本王的人?”
宋昭宁回答的毫不犹豫,“不管有多少,臣女不愿意。”
裴既白看着她紧绷的脸,突地笑出声。
“行了,不逗你了。”
宋昭宁一顿,错愕地看着他。
就见裴既白脸上多了丝揶揄的笑意,“宋姑娘不必担心,本王对你也没有男女之情。”
“本王帮你,是因为本王觉得你值得本王一帮。”
宋昭宁被这个转折弄的有些脑子转不过弯了。
裴既白却忽然收起轻佻之态,正襟危坐,“宋姑娘觉得,本王为何要在国子监创办女学?”
宋昭宁被他问的又是一愣。
他为何这么问?
大雍并无多少学堂准许女子入学,寻常百姓更是鲜少会将家中女儿送去家中读书。
只有京都勋贵或是世家大族为了让家中女儿日后便于管家,会特意请夫子私下教导。
大雍的女学几乎形同虚设。
而此番摄政王在国子监创办女学,那些积极女儿送进国子监的人也大多都是想借此机会近水楼台,得一门好亲事。
恐怕没有几人,是真正冲着国子监学子这个身份去的。
所以……
宋昭宁想到什么,眸光一亮,直勾勾瞧着裴既白。
裴既白还是头一回瞧见她这般亮晶晶的眼神,轻笑一声,也不继续卖关子了:“本王创办女学,是为遵循母妃的遗愿。”
“本王的母妃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女子自强,这也是本王创办女学的目的。”
宋昭宁闻言,是彻底愣住了。
女子自强?
这个词她不陌生,但从摄政王嘴里说出来,她当真有股不真实感。
第97章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
裴既白见她怔忡,眼底笑意更深:“怎么,不信?”
宋昭宁回过神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臣女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本王会说出这样的话?”裴既白接过她的话,神色忽然变得认真,“宋姑娘可知,本王为何会注意到你?”
宋昭宁摇头。
“因为你够狠。”裴既白轻声道,“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便是如此,你做事也极有分寸。”
宋昭宁心头一跳。
“刘夯一事,你本可以借本王之手彻底毁了他,但你选择了适可而止;宋家那对母子处处针对你,你却始终留着分寸。”
宋昭宁怔然的望着他。
“王爷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既白指尖轻敲桌面,抬眸。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道:“母妃生前常说,女子不该只是深宅里的摆设。她们该有读书明理的权利,也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宋昭宁眸光骤缩。
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不知要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堂堂摄政王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想法。
裴既白的行事作风与旁人不一样,就连所思所想,也是如此不凡。
“王爷的意思是……”她试探着开口。
“本王想要完成母妃遗愿,所以本王需要一个能在女学中树立榜样的人。”
裴既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而你,宋昭宁,你就是本王选中的人。”
宋昭宁呼吸微滞。
她没想到裴既白几次相助,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臣女不过是个……”
“别急着推辞。”裴既白打断她,“你应当明白,这些日子你所行之事都瞒不过本王。”
“你设计让刘夯自食恶果的手段,本王看在眼里。能在宋家那样的处境中保全自己,还能反击的人,整个京都找不出第二个。”
他声音倏而放低,似带着蛊惑,“更何况,你心里不也一直憋着一股劲吗?”
“宋家上下皆因你为女儿身而轻视你,你难道不想证明给他们看,你虽为女子,却半点不输给身为男子的宋承霄吗?”
宋昭宁瞳孔微缩。
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念头,竟被他一眼看穿。
是的,她不甘心。
不甘心只做个相夫教子的闺阁女子,不甘心一辈子被困在后宅的方寸之地。
更不甘心被当成旁人的附庸,成为宋承霄父子官途上的垫脚石!
宋昭宁嘴唇动了动,此时此刻,竟有些说不出违心的话。
或许今日与寻常时候都不一样的摄政王让她卸下两分心防,宋昭宁听见自己用很轻的声音道:
“是,我不甘心。”
裴既白笑了。
他这一笑,那株曼珠沙华越发的妖异惑人,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所以啊,你若答应本王的条件,日后,本王便是你最大的靠山。”
“本王会助你一路青云无阻,扶摇直上,成为大雍朝女子第一人。”
宋昭宁一直清楚,她不安于现状,她有野心。
但她也从不敢想,成为权臣,成为第一人。
那太难了。
可眼前这人,竟然比她野心更大。
宋昭宁道:“王爷的条件是什么?”
“不瞒你说,其他的本王还没想好。但目前有一个条件……”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幽沉,“本王要你以女子之身,参加明年春闱。”
裴既白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宋昭宁,你敢不敢?”
宋昭宁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轻浮,只有纯粹的认真与期待。
宋昭宁明白过来——方才那些轻佻举动,原来都是他试探她的手段。
他是想试探她,是否是会为了往上爬而寻捷径的人。
宋昭宁的心跳如擂鼓,耳边仿佛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春闱。
这两个字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
大雍立朝百年,从未有过女子参加科举的先例。
若她真去应考,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定会掀起滔天巨浪。
“王爷可知……”她声音微哑,“此举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裴既白唇角微扬,眼底闪过一丝锋芒:“本王要的,就是这轩然大波。”
他双手环抱,眼底有思念和不舍:“母妃临终前曾说,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本王创办女学只是第一步,而你——”
他看向宋昭宁:“将是打破这道枷锁的利刃。”
宋昭宁指尖发颤,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难言的兴奋。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要的不仅是扶持一个女子,而是要借她之手,撼动这延续千年的礼教。
“王爷让我做刀,我可会得罪不少人。”她缓缓抬眸,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王爷能保我全身而退吗?”
裴既白倾身向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他低低一笑,道:“本王不仅能保你全身而退,还能让你名正言顺地站在金銮殿上。”
“但前提是——”他话锋一转,“你要有真才实学。”
宋昭宁轻笑出声:“王爷觉得我有吗?”
裴既白道:“本王相信自己的眼光,若你做不到,大雍现下无人做得到。”
被当今权利最大的人夸赞,这让宋昭宁心底都不由生出几分骄傲。
她嘴角上扬,在对方幽深的目光下点头,“若王爷信任,臣女愿意一试。”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臣女也有一个条件。”
裴既白挑眉:“说。”
“我要大雍最好的夫子亲自教导。”宋昭宁直视他的眼睛,“王爷既然想让臣女做这把利刃,臣女自然要做最锋利的那一把。”
裴既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最好的夫子?你可知大雍最好的夫子是谁?”
宋昭宁不假思索:“自然是曾教导过三代帝王的太傅商岱商老先生。”
商岱是三代帝王之师,在摄政王辅佐幼帝的第三年商岱便以年事过高为由辞官归隐山林,但哪怕他归隐,商岱的声名也未减半分。
听说每日上门求见商岱的读书人不知凡几,但能见到商岱的人屈指可数,能得他指教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宋昭宁很早就动了想上门求见的心思,迟迟未去,是因以她目前的身份能力,恐怕连门槛都摸不到。
如今,机会送到她面前了。
第98章 做你的靠山
裴既白闻言,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意料之中的了然。
“你倒是会挑人。”
宋昭宁抿唇一笑,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既然要做,自然要做到最好。王爷既然选中了我,想必也不会吝啬这点投入。”
揽月楼不似寻常酒楼一般喧闹,这里的雅间隔音极好,几乎听不见半点外头的动静。
裴既白的静静地注视着宋昭宁,目光定在她的脸上。
烛火斜照在少女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
那一双杏眸清冷,鼻梁上一颗朱砂痣若隐若现,唇如樱桃般嫣红,这是一副初看清冷,细看却极为勾人的长相。
然而裴既白注意到的,却是她眉宇间的倔强——像未出鞘的利刃,柔美中藏着锋芒。
她端坐的姿态也与寻常贵女不一样,瞧着纤瘦柔弱,实则挺拔如竹,一身傲骨,
这样的气质让裴既白想起雪中寒梅,看似柔弱,实则坚韧不屈。
他唇角微扬。
这块璞玉,确实值得他亲手雕琢。
“商岱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他收回打量视线,“但商岱几年前便已经辞官归隐,这些年也未曾听说他收过学生,就算是本王,也不一定能请得动他。”
宋昭宁并不意外裴既白所言,她坦然道:“臣女明白,臣女只是要一个机会,一个靠近商老先生的机会。”
至于商岱愿不愿意教导她,全看她的本事了。
裴既白当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眼底闪过一抹欣赏。
“你的要求本王应下了。”
“你拿着本王的名帖去青崖山,不过本王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一到,无论结果如何,你必须下山。”
青崖山在京城以南两百里的徐州,坐马车一趟约莫需要四天,一来一回便是八天。
裴既白只给她半个月的时间,如此算来,她留在青崖山说服商岱的时间只有不到七天。
这个时间很短,但宋昭宁也清楚,她如今是国子监学子,不可能离京太久。
她没有犹豫便应下,“臣女明白了。”
“还有一事要劳烦王爷,臣女不想让宋家知道这些事,所以还请王爷寻个由头替臣女遮掩行踪。”
她要想瞒着宋家人她的行踪有许多法子,但……
摄政王既说了做她的靠山,该利用的,还是得利用。
裴既白没有拒绝,只道:“你安心在家等着。”
宋昭宁这才向他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王爷,承蒙王爷信任,臣女定不负王爷所望。”
裴既白姿态慵懒的往背后软枕一靠,语气也懒洋洋的:“事情聊完了,揽月楼的招牌菜味道不错,宋姑娘陪本王吃完这顿饭吧。”
订下揽月楼这间雅间花了宋昭宁不少银子,她也没想着饿着肚子回去。
闻言并不客气,在门口摇铃示意上菜,转而在裴既白对面坐下。
店小二很快端着精致的菜肴鱼贯而入。
宋昭宁看着桌上摆开的八珍烩、芙蓉鸡片、蟹粉狮子头,眼睛不由得地亮了亮。
她不重口腹之欲,但眼前这些菜色香味俱全,皆是她从未吃过的。
她在慈云庵九年,平日里吃的都是简单素斋,而回了宋府之后,以宋家的家底是吃不起这些富贵吃食的。
裴既白似乎看出了什么,执起银箸,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饿了?吃吧。”
裴既白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蟹粉,唇边噙着若有若无的笑:“这一顿花了宋姑娘不少银子吧?”
宋昭宁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鱼脍,坦然道:“确实不少。这一顿饭,够我在国子监半年的笔墨钱了。”
烛光下,她看见裴既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更深的笑意。
“有意思。”他无奈笑道,“寻常贵女在这种场合,不是该装作毫不在意么?你怎么事事与旁人不一样?”
“王爷选中我,不正是因为我与旁人不一样吗?”
“想必王爷也不喜欢那些虚与委蛇的做派。”
宋昭宁抿了一口清酒,辛辣的滋味让她微微蹙眉,“况且……”
她抬眸直视裴既白:“臣女确实穷。”
宋家可不会给她月银零花,这次订下揽月楼,花光了她所有的存银,她如今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便只剩下裴既白给的那些赏赐。
要是下回再有花钱的地方,她只能卖几颗东珠了。
她没撒谎,是当真穷。
这句话说得坦荡,反倒让裴既白笑出了声。
他放下手中银筷,修长的手忽然从腰间取下一枚拇指大的小金令,推到她面前。
“拿着这个,日后你在京城任何一家钱庄都可支取银钱。”
宋昭宁盯着那枚小巧却刻着繁复云纹的金令,没有立即去接:“王爷这是……”
“本王既然答应做你的靠山,总得有些靠山的样子。”裴既白用公筷夹起一块芙蓉鸡片放入她碗中,“怒放心,本王从不亏待自己人。”
宋昭宁眉心跳了下。
她虽然不认同裴既白这句“自己人”,但送上门来的好处,她不要便是傻了。
她将小金令收起来,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多谢王爷,那臣女便不客气了。”
裴既白瞧着她眉眼间难以遮掩的喜色,突然觉得这丫头倒是有趣得紧。
旁人得了他赏赐,哪个不是诚惶诚恐、千恩万谢?偏她收得这般理直气壮,倒像是他该给的一样。
“慢着。”他忽然开口,“每月限额一千两,多了自己想办法。”
宋昭宁愣了下,随即展颜一笑:“足够了。臣女又不是那等挥霍无度之人。”
两人都没再说话,雅间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碗碟碰撞声和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宋昭宁小口啜饮着清酒。
许是这酒比她预想的烈了些,宋昭宁的动作更大胆了些,眼神不带丝毫遮掩,直勾勾地扫向裴既白。
摄政王绝对是她见过容貌最出众的男子。
宋昭宁借着酒意,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烛光下,裴既白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刀削,薄唇微抿时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脸上那株曼珠沙华似乎带着摄人心魄的诱惑,让宋昭宁控制不住的想上手去摸。
好在她虽然有些醉意,但到底还有理智。
不想这时,一直微垂着头的男人突然抬头,正好对上她直白的目光。
“看够了吗?”
第99章 大胆
裴既白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慵懒的戏谑。
宋昭宁猝不及防撞入他深邃的眼眸,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王爷天人之姿,臣女一时失态,还望见谅。”
“失态?”裴既白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酒杯,“本王倒觉得,宋姑娘胆子大得很。”
宋昭宁抬眸,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那双眼睛如深潭般幽暗,让人看不透情绪。
“臣女只是觉得,”她轻抿一口酒,唇边漾起一抹浅笑,“王爷既然说了是自己人,那多看几眼也无妨吧?”
“况且,”她托着腮帮子往前靠了靠,“王爷今日难得未戴面具,您又生得如此好看,臣女若不多看几眼,岂不是亏了?”
裴既白挑眉,没想到她嘴里还能说出这么大胆的话。
“本王手段狠戾,杀人如麻,旁人都恨不得离本王远一些,怎么,你不怕本王?”
“怕?为何要怕?”宋昭宁眨了眨眼,眼底染上一抹狡黠的笑意,“旁人怕王爷,是做了亏心事,但臣女坦坦荡荡,身正不怕影子斜。”
“更何况,王爷方才不是说了,王爷日后便是我的靠山吗?”
裴既白闻言,眸色微深,指尖轻轻敲击着酒杯边缘,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他微微倾身,烛火映照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近在咫尺,连眉梢那颗朱砂痣都清晰可见。
“宋昭宁。”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你倒是会拿本王的话堵本王。”
宋昭宁心跳微快,却仍旧保持着面上的镇定,甚至微微偏头,露出一抹无辜的笑意:“臣女不敢,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裴既白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低笑一声,重新靠回椅背。
“胆子不小。”他语气慵懒,却带着几分警告,“不过,本王劝你,适可而止。”
宋昭宁见好就收,乖巧地点头:“王爷教训得是。”
她低头抿了一口酒,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试探。
看来裴既白对她的底线足够宽容。
裴既白看着她这副模样,垂眸时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丫头,是借着醉意故意试探他。
表面装得乖巧,实则胆大包天,方才还敢拿他的话来堵他,现在又一副温顺的样子,变脸倒是快得很。
他指尖轻轻摩挲着酒杯,忽然开口:“宋昭宁。”
“嗯?”她抬眸。
“你可知,上一个敢这么跟本王说话的人,现在在哪儿?”
宋昭宁眨了眨眼,故作思索:“在哪儿?”
裴既白唇角微勾,语气轻描淡写:“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宋昭宁:“……”
她沉默了一瞬,随即展颜一笑:“那臣女可真是荣幸,竟能得王爷如此‘特殊’对待。”
裴既白挑眉:“哦?”
宋昭宁笑意盈盈:“毕竟,王爷方才还赏了臣女金令,又允诺做臣女的靠山,如此厚待,臣女感激不尽。”
裴既白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低笑出声。
“伶牙俐齿。”
宋昭宁笑而不语。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试探已经足够,再继续下去,恐怕真要惹恼这位喜怒无常的摄政王了。
裴既白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端起酒杯,漫不经心地啜饮一口。
雅间内一时安静下来,唯有烛火摇曳,映照出两人各怀心思的面容。
半晌,裴既白放下酒杯,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本王让人送你回去。”
宋昭宁起身行礼:“多谢王爷。”
走出雅间时,裴既白忽然开口:“宋昭宁。”
她回头。
裴既白站在烛光下,眉目如画,唇角微勾:“记住,本王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宋昭宁心头微凛,面上却依旧从容:“臣女谨记。”
裴既白满意地点点头:“去吧。”
宋昭宁转身离开,背影纤细却挺拔,没有丝毫慌乱。
裴既白看着她的背影,眸色渐深。
这丫头,果真有趣。
护送宋昭宁回府的是冷樵,马车抵达宋府门口,冷樵态度恭敬,替她打开车帘,“宋姑娘,到了。”
宋昭宁从马车下来,回头对他道谢,“多谢冷统领。”
周遭有些暗,宋府门前的两盏灯笼散发着朦胧昏黄的光,洒在少女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冷樵不由多看了一眼,心下泛起些波澜。
他别开视线,声音似乎柔和了几分,“宋姑娘不必客气。”
目送着冷樵走远,宋昭宁才转身进府。
不想她刚迈过门槛,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呵斥:“站住!”
宋昭宁脚步一顿,抬眸看去。
只见闵氏站在廊下,脸色阴沉的看着她。
“国子监酉时便下学了,便是路上耽搁时间,你也不该这个时辰才回府。”
“你去干什么了?”闵氏蹙着眉,“宋昭宁,我警告你,宋家不止你一个姑娘,你在外做出什么自甘下贱的勾当我不管,但你别牵累了宋家其他姑娘的清白名声!”
“你长在慈云庵没人教你规矩,我这个做母亲的,今日少不得要教训教训你!”
她刻意拔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引得远处几个值夜的婆子探头探脑。
宋昭宁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清冷的杏眸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幽深。
她看着眼前的闵氏,看她因刻薄而扭曲的面容,看她眼底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急于将她踩进泥里的急切。
她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甚至未曾消失,只是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霜意。
“自甘下贱?”宋昭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闵氏尖锐的余音,带着一种异常的穿透力,“母亲这话,女儿听不明白。”
宋昭宁从未想过,会从一个母亲嘴里听到这种话。
还是针对自个的亲生女儿。
她唇角勾了下,带着淡淡的嘲讽。
在她以为闵氏所为已经够过分时,闵氏总能做出更让她难以理解的事。
淡淡扫了闵氏一眼,她道:“我只是有事耽搁了。”
“有事?”闵氏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子般在她身上刮过,“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在外游荡,能有什么正经事?”
廊下的灯笼将闵氏狰狞的面容映得格外清晰,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鬼。
第100章 摄政王真是好人
“母亲教训的是。”
宋昭宁声音平静,眼神也没有丝毫的波澜,“我下次会注意时辰。”
闵氏见她这般顺从,反而更加恼怒:“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告诉你,宋家不止你一个姑娘,你在外头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别连累了其他姐妹的名声!”
又是这话。
比起她这个亲生女儿,闵氏当真更在意别人家的女儿的名声。
宋昭宁轻轻扯唇,眼底一片冰冷,“母亲多虑了,女儿只是去书肆买了些笔墨。”
“买笔墨?”闵氏嗤笑一声,“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好糊弄?来人,给我搜她的身!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两个粗使婆子立刻上前,宋昭宁后退一步,袖中的手悄悄握紧了那枚金令。
她不能让闵氏发现这个,否则闵氏的性子,定会闹得人尽皆知。
就在婆子要碰到她的瞬间,宋昭宁突然开口:“母亲若执意如此,女儿只好去请父亲做主了。”
闵氏脸色一变:“你威胁我?”
“女儿不敢。”宋昭宁声音轻柔,“只是父亲方才让母亲安分些,若他知道母亲深夜带着下人在前院闹事,恐怕……”
她故意没说完,但闵氏已经变了脸色。
宋巍然这两日好不容易对她态度好一些,若又惹他生气……
闵氏的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咬牙道:“好,好得很!你如今倒是学会拿你父亲来压我了!”
她狠狠瞪了宋昭宁一眼,甩袖道:“今日便饶了你,若再有下次,我定不轻饶!”
“来人,送大姑娘回撷芳院,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她再踏出院门一步!”
对于她这些话,宋昭宁只当耳旁风。
在这宋府里,闵氏想让她禁足,也得看宋巍然答不答应。
宋巍然还指望着她在国子监攀附高门呢。
回到撷芳院,汀兰、玉鸾和云霓三人急匆匆迎上来。
汀兰紧张道:“姑娘,你没事吧?奴婢知道您回府正要去迎,便见夫人在为难你。”
“奴婢们不敢上前添乱,只能回来等着。”
此前宋昭宁交代过,让汀兰她们避着些闵氏。闵氏一再为难她不成,恐怕会将主意打到她的身边人身上。
宋昭宁轻轻摇头,“我没事。”
三个小丫鬟紧绷的神色这才舒缓下来。
“走吧,先进屋。”
沐浴前,宋昭宁将金令交给汀兰,让她收好。
汀兰瞧着手里这个精致小巧的金令,忍不住多问了一嘴,“姑娘,你今日不是宴请摄政王吗?从哪得来这么一个精致小巧的玩意?”
宋昭宁并未瞒她,“这就是摄政王给的,每个月能在京城随意一家钱庄支取一千两。”
汀兰手一抖,差点将金令掉在地上。
她慌忙双手捧住,瞪圆了眼睛:“姑、姑娘……这块令牌每月都能取一千两?!”
那可是一千两啊!
还是每月都能取!
她家姑娘的银钱都是她管着,她最是明白姑娘有多缺钱。
今夜宴请摄政王更是花光了所有的存银,汀兰还头疼银子的事,没想到姑娘出去一趟,竟然带回了一个长期且稳定的金库!
汀兰激动完又忍不住忧心起来,“姑娘,平白无故的,摄政王为何要给你这令牌?”
宋昭宁从将拆开长发拢到一侧,烛光在她如玉的侧脸投下浅浅阴影。
“我与裴既白做了笔交易。”她淡淡开口,简单将揽月楼的事说了一遍。
汀兰眸光越来越震惊,心里的震撼也越发的大。
“原来如此。”她低声喃喃,“原来摄政王竟还有如此胸襟气度。”
大多上位者都恨不得把所有权利揽在手里,他们不愿意将权力分出去,更不愿意让女人手中有权力。
所以历朝历代都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
可摄政王创办女学,让女子进入国子监读书,竟然存着让女子与男子平等处之,让男子与女子一同科考入仕的心思!
这份胸襟气度,恐怕大雍再找不出第二人!
回忆起此前见到的摄政王,汀兰突然觉得王爷也似乎不可怕了。
能如此尊重女子、真心为女子考虑之人,坏不到哪里去。
汀兰一脸敬佩,“摄政王当真是个好人。”
宋昭宁听了这话,不置可否。
“汀兰,这几日你准备一下,我随时可能离京。”
汀兰忙不迭点头,“是,奴婢替姑娘收拾行李。”
“姑娘要带着奴婢一起去吗?青崖山路远,姑娘一个人去奴婢不放心。”
宋昭宁轻轻颔首,“自然。”
接下来两日,宋昭宁过的还算清净。
闵氏那边顾着宋承霄和姜明姝,也没空来骚扰她。
这日傍晚,宋昭宁下学回府,正好瞧见宋巍然躬身请了一人入府,姿态十分恭谦。
待她看清那人是谁,眸光微闪。
约莫半个时辰后,宋巍然让她去一趟他的书房。
宋昭宁整理了一番衣裙,缓步走出撷芳院。
她心中暗自思忖,父亲突然召见,恐怕与方才的客人脱不了干系。
“父亲。”书房外,她轻轻叩门,声音温婉。
“进来。”宋巍然的声音透着几分严肃。
推门而入,宋昭宁看见宋巍然端坐在书案后,眉头紧锁。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不知父亲唤女儿前来,有何吩咐?”
宋巍然抬眸审视着她:“昭宁,你近日在国子监,可曾得罪什么人?”
宋昭宁眸光平静的摇头,“未曾,女儿谨守本分,不曾与人交恶。父亲何出此言?”
“当真?”
“父亲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打听。”
宋巍然笑了笑,“信信信,你说的话为父自然相信。”
“你是个好孩子,为父知道你不会像你母亲一般做那些荒唐事的。”
“为父叫你过来是为另一件事。”他将桌案上一张鎏金的名帖递向宋昭宁,“方才嘉懿县主身边的周嬷嬷来了。”
“嘉懿县主想让你陪同她一起去万佛寺上香祈福,你去是不去?”
宋昭宁眸光微闪。
这就是裴既白找的正经由头?
万佛寺也在京城以南,与青崖山所在是同一个方向,只不过青崖山更远一些。
宋昭宁垂眸轻声道:“父亲的意思呢?”
听她这么问,宋巍然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他就喜欢这样乖巧又懂事的小辈。
宋巍然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和蔼的笑容:“嘉懿县主身份尊贵,能得她青睐是你的福气。为父自然希望你去。”
第101章 出发青崖山
宋昭宁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女儿明白了,定不会辜负父亲的期望。”
宋巍然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道:“嘉懿县主性格严肃,最重规矩。你虽于她有恩,但万不可将这恩情挂在嘴边,你与她同行,务必谨言慎行,莫要失了礼数。”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离开书房后,宋昭宁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嘉懿县主这个年纪也对礼佛之事颇为热衷,她突然邀自己同行,恐怕就是裴既白的安排。
这倒是个十分掩人耳目的由头。
回到撷芳院,汀兰迎上来,轻声问道:“姑娘,可是老爷说了什么?”
宋昭宁将手中名帖递给她,“嘉懿县主邀我陪她去万佛寺上香祈福,明日便启程。”
“这么急?”汀兰虽早有准备,还是惊了惊。
她接过名帖,仔细看了看,惊讶道:“奴婢也没听人提起嘉懿县主与摄政王关系密切,摄政王是如何寻上嘉懿县主呢?”
“顺理成章。”宋昭宁淡淡解释道,“我曾救过嘉懿县主,而嘉懿县主恰好去万佛寺礼佛,她邀请我一同前去,虽出人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礼佛需静心斋戒,很容易便能遮掩过去。”
“王爷安排的很是妥当!”
汀兰恍然大悟的感叹一声,随即又有些担忧。
“姑娘,嘉懿县主为人严厉,最重规矩……她对女子科举是何态度……若是她故意为难你可怎么办?”
“不会。”
宋昭宁脑海中闪过那日惊鸿宴结束后嘉懿县主单独留下她时所说的那番话。
她们是同一类人。
嘉懿县主只会成为她的助力,绝不会成为她的阻力。
宋昭宁笑了笑,安抚地拍了拍汀兰的手,“你去准备一下,明日我们随县主一同出发。”
见宋昭宁面上不见任何忧色,汀兰也放心下来,“是,姑娘。奴婢马上去收拾!”
次日清晨。
宋昭宁带着汀兰早早地出现在约定的城门口。
她们赶到时,一辆古朴庄重的马车已经停在城门口。
马车车帘微掀,露出一张严肃端庄的面容。
嘉懿县主满头银丝梳得一丝不苟,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来了。”嘉懿县主眉眼虽严肃,但语气柔和,“昭宁,上来吧。”
宋昭宁已经早来了一刻钟,未曾想嘉懿县主更早。
她微微一怔,随即敛衽行礼:“是昭宁的不是,让县主久等了。"
嘉懿县主摆了摆手,脸上带了丝笑意,“怪不得你,帖子上写的是辰时三刻,你并未迟到。”
“是我来的太早。”
“这上了年纪的人觉浅,我向来醒得早,左右在府里也坐不住,便带着周嬷嬷出来逛了逛。”
“只是这腿脚不争气,走了会功夫便走不动了。”
宋昭宁目光落在嘉懿县主身上,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嘉懿县主朝她招手,“你不必拘礼。”
“赶快上来吧,山路遥远,我们早些启程。”
汀兰正要跟上,县主身边的周嬷嬷拦了一步,对她微微一笑,“姑娘随我坐后面那辆马车。”
宋昭宁朝汀兰轻轻颔首,独自登上了县主的马车。
车内熏着淡淡的檀香,陈设简朴却处处透着讲究。
小几上摆着一卷翻开的佛经,纸页已经泛黄,显然时常翻阅。
“坐。”嘉懿县主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如同家中长辈一样与她闲话家常,“在京都住的可习惯?”
宋昭宁还从未被长辈关心过,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怔愣了一会儿,才道:“多谢县主关心,昭宁过的很好。”
嘉懿县主却看着她,眉头微蹙,“好?好在哪里?”
那闵氏将别人家的女儿当成宝,对宋昭宁这孩子却如同对待仇人一般,几次三番的折腾。
她特意让人留意着宋昭宁的事,对这些事情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嘉懿县主虽然没有将话说明白,宋昭宁已经知道她想问什么。
想到那罐白玉琼华,宋昭宁微微敛眸,坦诚道:“母亲的性子早在回京前昭宁便已清楚,心中早已有了准备。”
“县主不必替昭宁担心。”
嘉懿县主闻言,眼底满是怜惜。
一个母亲到底对孩子做过什么,才会让这孩子彻底失去期待?
想到此处,她愈发的怜惜宋昭宁。
沉默片刻,嘉懿县主道:“这世间大多数父母都是关爱自己孩子的,但也有些父母与孩子之前是孽缘。”
她轻轻握住宋昭宁的手,那双布满皱纹却温暖有力的手,让宋昭宁心头一颤。
“昭宁,这世间父母子女的缘分,有时候就像这佛经上说的,都是前世因果。”
嘉懿县主低沉而温和,“不是你不够好,只是有些人,本就不配为人父母。”
宋昭宁垂下眼帘,长睫止不住的轻颤。
她很好……
她很好吗?
这是第一回有人对她说,她很好,不是她的错,是父母的错。
宋昭宁眼眶微热,却忍着没让眼泪落下。
她自幼便明白,眼泪是最廉价无用的东西,只会让厌恶她的人更加得意。
“傻孩子。”嘉懿县主突然叹息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给她,“想哭便哭,姑娘家掉几滴眼泪怎么了?”
宋昭宁心中轻颤,但她已经习惯了忍耐,所以并未哭出来。
她只接过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低声道:“多谢县主。”
嘉懿县主有些不悦,“谢来谢去的多生分,我心中早已将你当成自己人,自己人不必如此。”
自己人?
宋昭宁不由自主想到裴既白,眸光微动,她问:“县主,此番是王爷请您相帮的吗?”
她问的直白,嘉懿县主也不打算遮掩,点头应道:“他还算有点眼光,与我一样都瞧上你。”
“先前我便说过,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来县主府,你倒好,惊鸿宴后便再未来过一次。”
宋昭宁从这话里听出了淡淡的指责。
自惊鸿宴之后她的确再未见过嘉懿县主。
一来是因杂事繁多,她没有空余时间。
二来便是不想再利用嘉懿县主,她已经利用嘉懿县主成功往前迈了一步,而嘉懿县主待她和善,她不愿再利用嘉懿县主的善心。
第102章 隐居圣地
宋昭宁抿了抿唇,轻声道:“县主待我亲厚,昭宁心中感激。只是.……”
“只是什么?”嘉懿县主目光如炬,“是怕连累我这老婆子,还是觉得我帮不上忙?”
马车微微颠簸,檀香在狭小的空间里萦绕。
宋昭宁抬眸,对上县主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终于轻声道:“是不敢再劳烦县主。”
她坦诚相待,“当初我接近县主存的心思并不单纯,县主您待我如此和善,若我再别有用心,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原来你担心这个!”嘉懿县主轻笑一声,瞧着丝毫不在意。
“我此前便说过,这些事不必再提,如今是我愿意帮你一把,何来利用之说?”
宋昭宁微怔。
“昭宁。”嘉懿县主语气柔和,她想到什么,目光变得悠远,“惊鸿宴上,你让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当年我也不愿意早早嫁人,有自己的追求,可无奈身不由已,被迫定下婚事。”
她握紧宋昭宁的手,“所以昭宁,我帮你,也是在帮当年的自己。”
“我成全你,也是在成全当年的自己,完成自己的心愿。”
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宋昭宁眼眶有些发热,囫囵点了下头。
她轻轻应了一声,“是,昭宁明白了,日后一定会多劳烦县主。”
嘉懿县主闻言笑开,笑声爽朗通透,“好,好孩子。”
接下来的一路,嘉懿县主说了些她的往事,宋昭宁能感觉到,嘉懿县主是真将她当成了自己人。
原本京城距万佛寺乘坐马车需一日半,嘉懿县主想给宋昭宁多腾些时间,便吩咐车夫走快些。
于是只一日便到了万佛寺。
“到了。”嘉懿县主往外看了眼,万佛寺的金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万佛寺这边有我安排,昭宁,你赶紧去青崖山吧。”
“商岱脾气古怪,不好说服。”
宋昭宁也不扭捏,点头应下,“是。”
宋昭宁下了马车,和汀兰一同上了提前备好的马车。
万佛寺外,嘉懿县主目送着马车走远,才对身边的周嬷嬷道:“走吧,咱们进去。”
周嬷嬷伸手扶着她,边走边问:“县主,宋姑娘为何要费这么大功夫拜商老为师?”
嘉懿县主笑了笑,“商岱是三朝帝师,又曾任国子监祭酒,一生育人无数,若昭宁能成为他的关门弟子,有朝一日以女子之身参加科考遭人反对,商岱会成为她的助力。”
若学子们对帝王皇族是畏惧,那对商岱便是敬重。
商岱在学子心目中的地位远超皇族,得商岱支持,宋昭宁的路会好走许多。
周嬷嬷忍不住笑道:“看来县主是真心喜欢宋姑娘。”
嘉懿县主也笑了起来,“那孩子心性不错,我许久未见心性如此坚韧的孩子,这条路很难,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看见她站在议政殿上的那一日。”
……
宋昭宁的马车从万佛寺一路往南前行,越往青崖山方向,道路越是崎岖难行。
商岱隐居在青崖山山顶,青崖山没有可供车马通行的道路,只能一步步走上去。
宋昭宁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车窗外,三三两两的书生结伴而行,都是前往青崖山求见商岱的学子。
“姑娘,前面山路马车过不去了。”车夫将马车停在青崖山底。
宋昭宁抬眸看去,只见前方山道狭窄陡峭,确实无法通行。
她戴上准备好的斗笠,压低声音道:“就在这里停下吧。”
下了马车,山风扑面而来。
汀兰背着一个包袱下来,看了眼四周,低声庆幸道:“这里竟如此偏僻,还好姑娘有先见之明,提前备了干粮和水,还有伤药和火折子。”
周遭有不少书生打扮的人,一些瞧着神色憔悴。
宋昭宁往汀兰身边站了站,挡住了她的包袱,压低了嗓音,“走吧。”
她虽未说什么,汀兰却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这些书生瞧着都缺粮少水,而她们行囊鼓鼓,若太过招惹,容易被人惦记。
汀兰小心翼翼将包袱遮掩一二,低声说:“姑娘放心,奴婢会注意的。”
宋昭宁笑了笑,没再多言,转身踏上登山的小路。
山路两旁不时可见歇脚的书生。
他们大多锦衣华服,身边跟着书童仆从,一看就是世家子弟。
宋昭宁低着头快步走过,却还是被一个蓝衣公子拦住了去路。
“姑娘家?”那蓝衣公子上下打量宋昭宁,眼底不怀好意,“你一个姑娘家,来这荒郊野岭做什么?”
他这一声,叫许多人都看了过来。
宋昭宁帷帽下的脸色沉了沉,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家中有长辈在此隐居,不能来吗?”
因着商岱在青崖山隐居,此山也成了隐居圣地,不少隐士都将隐居之地选在这儿。
蓝衣公子闻言嗤笑一声,伸手就要去掀宋昭宁的帷帽:“什么长辈隐居,我看是来找情郎的吧?”
他眼底闪过一抹不怀好意。
他被家中长辈按着头送到青崖山来,说让他先办法拜商岱为师,可这山路崎岖,哪里是人走的地方!
何况他自从来这青崖山,已经好几日没碰见过女人了,没想到老天都眷顾他,竟突然出现一个姑娘。
这不是老天爷犒劳他的吗?!
宋昭宁瞧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淫邪之意,皱了皱眉,迅速侧身避开。
汀兰也神色微变,手摸向袖中。
就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这位兄台,为难一个弱女子,未免有失读书人的体统。”
众人回头,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公子缓步而来。
他面容清俊,腰间悬着一枚白玉,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蓝衣公子似乎认得他,脸色猛地一变:“姜……姜大公子?"
姜?
宋昭宁目光落在那姜公子身上。
姜公子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宋昭宁身上:“姑娘受惊了。这青崖山路险人杂,不如与在下同行?”
宋昭宁帷帽下的眉头微蹙。
第103章 上山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声音清冷疏离:“多谢公子好意,但小女子习惯独行。”
姜公子闻言也不恼,反而微微一笑:“是在下唐突了。只是这山路崎岖,姑娘多加小心。”
说完,他转头看向那蓝衣公子,语气微沉:“李二,我不管你平日里在家中是何做派,上了这青崖山便由不得你放肆。”
“你若不想李家声誉扫地,便给安分些。”
这位姜公子在一众学子中显然地位不低,他话音落下,宋昭宁能明显感觉到周围那些窥视的视线少了许多。
而那蓝衣公子见状,更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脸上似有不甘,但最终还是忌惮什么,只好悻悻地退到一旁。
宋昭宁领了对方这份好意,朝姜公子微微颔首,“多谢。”
姜公子面上带着温润笑意,“顺手的事。”
宋昭宁带着汀兰快步离开。
走出数丈远后,汀兰才低声道:“姑娘,方才那位姜公子是什么人?这些书生看着对他很敬畏。”
“京城姜氏。”宋昭宁敛眸轻声道,“他是姜太傅的嫡长孙,姜砚之。”
汀兰闻言,眼睛微微睁大:“姜太傅的嫡长孙?那不是三年前在殿试上拒了状元的那位?”
她奉姑娘之命在京城中打听各处消息,而读书人中最出名的便是这位姜砚之。
姜砚之这个名字在京城可谓无人不知。
三年前的殿试上,这位才华横溢的姜家嫡长孙本已钦点为状元,却不知为何拒受状元之位,震惊朝野。
听说他后来便离开了京城,之后三年一直留在青崖山。
有人说他已经拜入商老门下,也有人说他只是做了商老的门前卒,总之各种说法都有,然而真实情况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汀兰一脸的惊讶,“姑娘是怎么猜到那公子便是姜砚之的?”
“他腰间悬挂的玉佩上刻着“姜”字,周围学子对他的态度也不同寻常。”
“原来如此。”汀兰若有所思的点头。
“姑娘,那方才姜公子似乎有意相助,你为何拒绝了?”
宋昭宁淡淡道:“欠了人情总是要还,我不喜欠人人情。”
她已经欠下裴既白和嘉懿县主好大的人情,不想再多欠了。
汀兰闻言没有再说什么。
主仆两人相携着往青崖山山顶爬。
越往上,山路愈发陡峭,两人不得不放慢脚步。
沿途可见不少书生疲累的坐在路边歇息,有的甚至已经打起退堂鼓。
大部分书生都只知读书,手无缚鸡之力,这么高的一座青崖山对他们来说难如登天,反倒是经常做苦活累活的宋昭宁和汀兰,走至半山腰还面不改色。
周遭的人频频侧目,似乎都十分震惊。
宋昭宁神色如常的往上爬。
在她们行过一处窄小的弯道时,汀兰突然指着路边惊呼道:“姑娘,前面好像有人晕倒了!”
宋昭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少年倒在路边,面色苍白。
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动作,舔了舔干涩的唇,无奈苦笑:“咱们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体力更比不上武将,没几个人能爬上青崖山,他能坚持到半山腰才晕,已经很厉害了。”
“两位姑娘不必担心,稍后会有人将他抬下去的。”
宋昭宁本就不打算多管闲事,闻言更是直接移开目光,对汀兰道:“继续爬吧。”
然而她刚迈出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宋昭宁回头,只见那少年竟挣扎着撑起身子,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一寸一寸往前爬行。
“姑娘……”汀兰看得皱眉,忍不住轻轻吸气,“他这也太拼命了……”
宋昭宁驻足,帷帽下的眉头微蹙。
见山风卷起少年的衣摆,露出膝盖处磨破的血痕。
他每爬一步,就在山路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迹。
宋昭宁眸光微闪,低声自语,“何必如此执着。”
神奇的是少年似乎听见了这道声音,艰难地抬头。
他生得不错,然而此刻一张清秀的脸庞上沾满尘土,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与他人相比,我也只剩下这点执着……”
“我……我必须爬上去!”
然后话音刚落,他又重重栽倒在地。
宋昭宁看着他,静立片刻,突然转身走回去。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取出水囊蹲下身:“张嘴。”
少年恍惚间含住壶嘴,清凉的水流滋润了干裂的喉咙。
他贪婪地吞咽着,直到宋昭宁收起水囊。
宋昭宁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含着。”
药丸入口即化,方淮顿觉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
他震惊地看向眼前这个戴着帷帽的姑娘:“这是……”
“补气的药丸。”宋昭宁起身,神色淡淡,“能让你不至于晕过去,能不能爬上青崖山便看你自己的信念了。”
少年眼睛一亮,挣扎着站起身,发觉自己果真能站稳了!
他欣喜若狂,连连朝宋昭宁道谢。
周遭的学子眼底却隐有不悦。
多一个爬上青崖山,他们便多一个对手,所以他们自然希望爬上青崖山的人越少越好。
宋昭宁没有理会那些不善的目光,转身继续向上攀登。
山风掠过她的帷帽,隐约露出她清冷的侧脸轮廓。
少年踉跄着跟上几步,声音虚弱:“在下方淮,敢问姑娘芳名?日后必当报答今日之恩。”
“不必。”宋昭宁头也不回,“萍水相逢,各走各路。”
方淮却执拗地跟在后面:“姑娘既施恩于我,我若连恩人名姓都不知,岂非忘恩负义之人?”
汀兰忍不住回头:“你这人怎么倔……”
宋昭宁忽然停下脚步,帷帽下的眸光微冷:“你若真有心报恩,就该把这份力气用在正途上。”
方淮一怔,随即会意,郑重地朝宋昭宁的背影深深一揖:“姑娘教训得是。方淮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姑娘相救之恩。”
宋昭宁没有再理会他。
青崖山越往上越陡峭,山风也越发凛冽,如同小刀一般刮在人脸上。
宋昭宁的帷帽纱帘被山风吹的猎猎作响,她不得不伸手按住帽檐,艰难往上爬。
这一段路极其艰难,不知过了多久,宋昭宁听见耳边汀兰惊喜的声音:“姑娘,咱们好像到山顶了!”
第104章 竹林迷阵
宋昭宁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山势豁然开朗,一块平整的巨石平台出现在眼前。
平台上三三两两站着些先到的学子,个个面色苍白、衣衫凌乱,显然都经历了艰难的攀爬。
山风呼啸,吹得她帷帽上的轻纱翻飞不止。
汀兰连忙上前替她按住帽檐,低声道:“姑娘,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息吧。”
宋昭宁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平台。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姜砚之正倚靠在一棵古松旁,姿态闲适,仿佛方才的攀爬对他而言不过是闲庭信步。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姜砚之转头望来,唇角微扬。
宋昭宁迅速移开目光,带着汀兰往另一侧走去。
平台边缘立着一块斑驳的石碑,上面刻着“青崖”二字,笔力雄浑,隐约可见当年刻字之人的风骨。
这石头应当就是商岱所刻。
宋昭宁正欲细看,忽听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快看!是商老身边的小童!”
只见一名青衣小童双手插在袖口,脚步沉稳的从山道尽头缓步而来。
他约莫十二三岁年纪,面容稚嫩却神色肃穆,举手投足间透着超乎年龄的沉稳。
小童在众人面前站定,声音清亮:“诸位远道而来,能登上青崖山实属不易。”
“商老命我传话,若想见他老人家,还需过三关。”
这规矩大家都知道,是以小童提出,众人虽疲惫不已,却还是不敢有任何怨言,皆笑问是哪三关。
小童道:“第一关,便是这山路。诸位能坚持走到这里,已算通过。"
“这第二关,”他转身,指向被迷雾笼罩的竹林,“这片竹林布有迷阵,半个时辰内能从此迷阵走出便为通过。”
“至于第三关……”小童笑了笑,“待诸位过了第二关便会知晓。”
宋昭宁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他背后那片竹林几乎被云雾淹没,完全看不见前路。
耳边响起书生们的低声讨论。
“我听说这迷阵千变万化,每个人的出路都不一样,而且至今为止能从迷阵中走出的不超过十人。”
“这到底是什么迷阵,如此难闯?”
“听说这迷阵出自军中,原是为困住敌军,商老把它用在此处,似乎是为了考验求学者的心性。”
“我等能爬上青崖山足见心性坚定,不过是一个迷阵,有什么好怕的!”
讨论间,已经有书生先一步踏进了竹林之中。
他的身影瞬间便消失在人前。
有人在外头唤了几声,皆听不见回应。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难以控制恐惧,这般情形,好几个人控制不住的打退堂鼓。
宋昭宁凝望着那片迷雾笼罩的竹林,耳边传来汀兰担忧的声音:“姑娘,这迷阵听起来甚是凶险……”
“无妨。”宋昭宁轻声道,“既是考验心性,必有破解之法。”
那边,青衣小童从袖中取出一个沙漏,倒扣在石桌上,催促未进迷阵的人,“诸位,现在计时开始。”
众学子面面相觑,都快步踏入迷阵。
“我们也进去吧。”宋昭宁对汀兰道,正要迈步,却被小童拦住。
“姑娘且慢。”小童递来一串摇铃,“若姑娘迷路,可摇响此铃,会有人尽快寻到姑娘。”
宋昭宁看着递到面前的摇铃,低声问:“为何只有我有?”
小童笑着道:“这是商老特意交代的,我也不知为何。”
但宋昭宁却明白了,多半是裴既白与商岱提前打过招呼。
这算是给她的优待吗?
宋昭宁唇角勾了下,接过摇铃笑着道谢。
随即牵着汀兰的手一起刚踏入竹林。
踏入竹林的瞬间,二人便觉四周景象骤变。
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阴沉,竹影幢幢,回头去看,竟已经看不清来时的路。
这才方踏进来!
汀兰轻吸一口气,“姑娘,这迷阵竟如此玄乎。”
宋昭宁握紧汀兰的手,低声道:“别怕,跟紧我。”
宋昭宁拉着汀兰的手往前走。
四周雾气缭绕,竹叶沙沙作响,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
宋昭宁面色沉静,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银簪,“我们将走过的路留下记号,避免走重复的路。”
汀兰点头,也从发髻上拔下一支簪子。
两人便走便做记号。
不知过了多久。
“姑娘,”汀兰声音发颤,指着前方的一根竹子,“我们走了这么久,怎么还在原地?”
宋昭宁定睛一看,果然发现面前那株歪脖子竹子上,还留着她们方才做的记号。
这条路她们已经走过了。
汀兰脸色惨白,眼中也染上惊慌,“姑娘,我总觉得这竹林不对劲,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宋昭宁握紧她的手,“别怕,商老不会让我们这些人出事。”
话是这么说,汀兰的腿肚子还是在打颤。
她总觉得四周会随时出现恐怖的怪物。
见汀兰如此害怕,宋昭宁沉思片刻,将怀中的摇铃递给她,“汀兰,你先出去吧。”
汀兰下意识地想要摇头。
她陪着姑娘来青崖山,怎么能让姑娘一人独行。
可是…
她低头看了眼完全控制不住打颤的双腿,眼眶微红,满是愧疚。
以她现在的样子,陪着姑娘只会拖累姑娘。
汀兰深吸一口气,将摇铃推回宋昭宁手中:“姑娘,这铃你留着。奴婢就在此处等你,待你走出去,再让人来寻奴婢。”
宋昭宁看着汀兰强忍恐惧的模样,心不由分说将摇铃塞给她,“让你拿着你便拿着,早些出去,我很快就会走出去与你汇合。”
汀兰自是不肯收,但宋昭宁道:“你是觉得你家姑娘凭自己的本事走不出去?”
一听这话,汀兰连忙摇头,“当然不是,姑娘一定能走出去!”
“那便是了,”宋昭宁松开汀兰的手,“你摇铃让青崖山的人带你出去,我很快也会走出去的。”
说完这话,不等汀兰说什么,宋昭宁直接踏进迷雾中。
只眨眼的功夫,汀兰已经看不见宋昭宁。
汀兰望着宋昭宁消失的方向,双手紧紧攥着摇铃。
她深吸一口气,终是轻轻摇响了铃铛。
清脆的铃声在竹林中回荡,不过片刻,青衣小童便出现在她面前。
见只有她,青衣小童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姑娘请随我来。”小童伸手引路。
汀兰却踌躇不前:“我家姑娘……”
“宋姑娘自有她的路要走。”小童面上带着笑,“竹林迷阵考验的是人之本心,多一个人反倒多一分干扰。”
“姑娘不必担心,你家姑娘不会有危险。”
汀兰这才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宋昭宁独自在迷雾中前行。
第105章 恪守本心
四周寂静得可怕,唯有竹叶摩挲的沙沙声相伴。
宋昭宁的脚步声在青石小径上格外清晰,她每走十步,便用银簪在竹身上刻下一道印记。
然而走了一刻钟之后,她发觉她似乎还在原地绕圈。
宋昭宁停下脚步。
目光在周遭扫过,微微眯眸凝视着竹身上自己刻下的印记。
山风拂起她帷帽上的轻纱,露出她沉静淡漠的脸。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唇角微微扬起。
“原来如此。”她轻声自语,“这迷阵考验的不是认路的本事,而是……”
她笑了笑,收起银簪,不再做任何记号。
深吸一口气后,她选定了一个方向,目光坚定地向前走去。
这一次,她不再犹豫,不再回头。
哪怕前方脚下隐约现出一道悬崖峭壁,她也毫不迟疑地迈步向前。
就在她即将踏空的瞬间,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
悬崖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蜿蜒向上的青石小径。
小径旁有一块巨石,其上刻有“迷阵本无路,心明路自开”一行大字。
心明路自开,这竹林迷阵,考验的便是上山之人能否坚守本心,能否不顾险阻一往无前。
宋昭宁目光从石刻中收回。
她沿着青石小径继续向前,没走几步,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宋巍然的声音:
“昭宁,回来吧。”
宋昭宁脚步猛地一顿。
青崖山上为何会出现宋巍然的声音?!
“昭宁,为父已为你安排好一切,你只要按照为父给你准备的路走,后半辈子定然衣食无忧。”那声音似乎带着蛊惑,“自古以来女子嫁为人妻便该在家中相夫教子,操持中馈,这才是你该做的事。”
“昭宁,别往前了,随为父回家吧。”
回家?
宋昭宁没有半点回头的意思,抬脚继续向前。
她决心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时,就从未想过回头。
哪怕拼个粉身碎骨,她也不会放弃!
她一步步向前,青石小径逐渐变宽,迷雾散去大半。
当她再往前走,迷雾逐渐散去,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简朴的竹亭出现在眼前,亭中石桌上摆着一盏清茶。
先前的青衣小童含笑而立:“恭喜姑娘通过第二关。”
他躬身一指桌上的杯盏,“请姑娘先饮此茶。”
宋昭宁抬步走近,目光落在那盏清茶上,开口道:“为何要喝这茶?”
青衣小童道:“姑娘有此一问,想必是发觉竹林迷阵的不妥之处了,竹林中的迷雾带有微毒,能勾出人心中最畏惧之事,这被清茶能解去姑娘身上的毒。”
“虽是毒,姑娘却不必担心,这毒量很少,喝下这杯清茶之后完全不会损害姑娘身体。”
宋昭宁伸手拿起那杯茶,没有丝毫犹豫的喝下。
青衣小童恭敬的接过茶杯,说道:“姑娘劳累大半日想必也乏了,我带您去客房休息。”
宋昭宁没动,问他,“我的丫鬟呢?”
“姑娘不必担心,您的丫鬟已经在客房等着。”
宋昭宁微微颔首,跟随青衣小童穿过几道回廊。
竹舍清幽雅致,处处透着古朴的韵味。行至一处僻静院落,小童停下脚步:“姑娘请在此歇息,竹舍简陋,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姑娘谅解。”
宋昭宁笑着点头。
待目送青衣小童离开,宋昭宁推开房门,便见汀兰闭着眼打盹。
想必是在屋中等累了。
听见响动,原本在打盹的汀兰猛地惊醒过来,她睁开眼看见宋昭宁,急忙站起身迎上前:“姑娘可算出来了!奴婢担心死了。”
“我没事。”
宋昭宁摘下帷帽,露出略显疲惫的面容,“这青崖山果然不是这么好上的。”
汀兰替她斟了杯热茶,替她按着肩膀,“虽不容易,但姑娘也爬上来了。姑娘,您这算是通过考验了吗?”
宋昭宁轻抿了一口茶,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她微微摇头:“这才过了第二关,还有最后一关呢。”
汀兰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最后一关?最后一关是什么?”
宋昭宁摇头,“不知。”
她放下茶盏,眼中闪过一丝坚定,“不管最后一关是什么,我们既已走到这里,断没有退缩的道理。”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宋姑娘可歇下了?”
是姜砚之。
他怎么会来?
汀兰看向自家姑娘,得到首肯后前去开门。
姜砚之看清汀兰面容,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他道:“进竹林迷阵时姜某还以为是看错了,原来二位姑娘也是为了商老而来。”
汀兰心中生了警惕。
入竹林迷阵前那些书生大部分都已经精疲力尽,没几个人会注意周遭情况,再加上她和姑娘有意遮掩,或许无人注意到一群书生中混了两个姑娘家进去。
却不想姜砚之注意到了。
不过现在已经上了青崖山,有商老的人在,也不怕姑娘被这些书生过多为难。
汀兰抬了抬下巴,“姜公子有何事?我家姑娘困了,已经歇下了。”
姜砚之闻言微微一笑,并不在意要吃闭门羹。
他道:“没有什么要事,只是过来提醒姑娘一句,第三关考验随时可能开始,愿姑娘心想事成,不枉此行。”
说完这话,姜砚之便转身离开,没有逗留的意思。
汀兰茫然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回屋将姜砚之方才所言转述了一遍。
末了她纳闷道:“姑娘,这姜砚之是什么意思?”
“咱们与他萍水相逢,又与他是竞争关系,他能如此好心提醒姑娘吗?”
宋昭宁没说话,她看了眼外头暗下去的天色,神色平静道:“不管他是什么意思,明日便知道了。”
……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时,青衣小童便来叩门。
“宋姑娘可收拾妥当,请随我去见商老。”
宋昭宁早已梳洗完毕,闻言整了整衣襟:“有劳带路。”
青衣小童带着她穿过几道回廊,周遭越发的幽静。
小童在前解释道:“商老喜静,他住的地方离这儿还有段距离,只能辛苦姑娘随我徒步走过去了。”
宋昭宁看了眼小童所指的山峰,眸光微动。
那山峰不低,又甚至陡峭,徒步上去恐怕比昨日还要累。
她并未说什么,安静的跟随小童踏上阶梯。
但让宋昭宁奇怪的是,这一路,她并未看见其他人。
昨日通过第二关定不止她一人,那些人都被带去了哪里?
第106章 莫不是戏耍他们?
汀兰不能跟随,只能在山下等着。
宋昭宁跟随青衣小童踏上通往山顶的石阶。
此时天色尚早,晨露未晞。
石阶陡峭,每一级都十分陡峭难行,宋昭宁需得双手提着裙摆才能勉强攀登。
才走了不到百阶,她的绣鞋已被露水浸透,冰冷的湿意顺着脚底直窜上来。
“姑娘当心,这段路最是险峻。”小童在前提醒道。
宋昭宁抬头望去,只见前方的石阶近乎垂直,有些地方甚至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
山风呼啸,吹乱了她的发髻。
几缕青丝被汗水黏在额前,又被冷风吹得冰凉。
宋昭宁深吸一口气,抓住石壁上凸起的岩石,指甲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小童多瞧了她几眼,说道:“若姑娘坚持不下去了可以折返下山。”
折返下山,便意味着放弃拜师的机会。
裴既白当初便提醒过她,拜师之路不好走,她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绝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
宋昭宁坚定的摇头,“不必,劳烦继续带路。”
越往上攀,山风越发凛冽。
有几次强劲的风吹来,宋昭宁几乎觉得要被劲风掀倒。
她不得不紧贴石壁,等风势稍缓再继续前行。
她单薄的衣衫被冷汗浸透,又被山风吹得冰凉刺骨,贴在身上如披寒铁。
手指被粗砺的石子刮破,双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脚底也传来阵阵刺痛,想必是磨出了水泡。
但最难受的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火在灼烧,喉间泛起阵阵腥甜。
小童又劝,“姑娘若走不了便放弃吧?”
放弃?
视线有些被汗水模糊,但宋昭宁的眸底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认定的事,从来不会放弃。
若她是轻言放弃之人,恐怕早已在慈云庵被搓磨至死,她回不来京城,更没有机会入国子监,没有机会结识嘉懿县主与摄政王。
“我不会放弃。”
她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毫不停滞的继续向上。
小童看着这一幕,那双没什么波动的眼底也浮现一丝动容。
没想到还有心性如此坚韧的女子,这一次商老恐怕当真会收一位关门弟子了。
宋昭宁不知小童内心所想,她只觉得往上的阶梯似乎遥遥没有尽头。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汗水流进眼睛里,带来阵阵刺痛。
但她不敢抬手去擦——此刻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让她失去平衡跌倒,而一旦跌倒,她无法确定自己还能爬起来。
终于,在攀过一段几乎垂直的峭壁后,前方出现了平台。
小童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姑娘,再往上走几步便到了。”
宋昭宁眼底迸出亮光,她用尽最后力气爬上去,瘫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
“姑娘辛苦了,还请姑娘稍后,我这就去请示商老。”
宋昭宁已经累的说不出话,只能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她靠着一处石壁歇息,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靠近。
宋昭宁睁开眼,看见青衣小童走近。
那青衣小童面上带着一丝歉意,“宋姑娘,
您晚到一步,商老方才已收了关门弟子……您请回吧。”
这句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
宋昭宁身形微晃,撑着石壁爬起来,努力挺直脊背:“可否告知是何人拜入商老门下?”
小童歉意地摇头,“商老不许我等透露。”
宋昭宁自然不会为难他,朝着不远处的竹屋躬身一礼,“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
小童道:“姑娘不如歇息片刻再离开?”
宋昭宁摇头道:“多谢,我们已经叨扰两日,既然商老已经选出心仪的弟子,怎好再多做打扰。”
“还请小童替我向商老辞别。”
说完这句,宋昭宁洒脱的转身下山。
下山的路不比上山的路好走多少,但下山这一路,宋昭宁目光一直注意着周围。
行至山下,她听见激烈的争吵声。
只见原本没有其他人的山脚下此刻多了六名书生,他们一个个形容狼狈,面红耳赤,瞧着一脸怒气。
“这分明就是耍我们!”
“让我们爬上山却又告诉我们已经选中了心仪的弟子,这是故意在消遣咱们吗?!”
“我先前瞧见姜砚之也过了第二关,这会儿独独没有他,什么三关考验,根本就是早内定了是他!”
“就是!那姜砚之恐怕三年前就拜在商老门下,这次不过是走个过场!”
“我等一片诚心来拜师,竟被人如此戏耍,这、这死老头实在是太过分了!”
都说书生骂人隐晦,但在失去理智边缘时,他们也同样的口不择言。
汀兰一直在旁安静的听着,此刻见宋昭宁下山也明白过来。
她红着眼扶住宋昭宁,心疼道:“早知如此,姑娘就不该走这一趟。”
宋昭宁抬头,看了眼陡峭的山峰,笑道:“不,这一趟很值得。”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着咱们预想的方向发展,如果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便将途中所经历的一切当作宝贵的经验。”
“汀兰,商老选人有他的标准,他选中之人自有比我优秀之处,而我未被选中也不代表我哪里差劲,只是不合商老心意罢了。”
“你不必替我难受。”
汀兰有些怔愣,片刻后她红着眼睛点头,“是,还是姑娘心性豁达。”
两人低声说这话,那边的几个书生也注意到了宋昭宁和汀兰。
一开始他们还震惊竟会有女子来拜师,随即便不在意了。
连他们这些才名远扬之人都入不了商老的眼,区区一个小女子竟也不自量力来拜师。
他们没多给宋昭宁眼神,径自相携离去。
离去时还止不住抱怨诉苦。
宋昭宁听着那些话微微蹙眉,轻叹了一声。
她对汀兰道:“收拾一下我们也下山吧。”
汀兰虽心有不甘,但见姑娘如此豁达,便也释然了。
与此同时,青崖山无名峰的竹屋内。
十几个青衣小童站在一位老者面前,一一上前回话。
若此刻宋昭宁在,便能发现其中一位小童此刻惟妙惟肖的将与她的对话完完整整的重复了一遍,只字不落。
包括方才她与汀兰那番话。
第107章 路边的老人可以捡
商岱坐在竹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青玉棋子,听完小童的汇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当真如此说?”商老放下棋子,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小童恭敬道:“回先生,一字不差。那位宋姑娘下山时虽显疲态,却无半分怨怼之意。”
商岱沉吟片刻,忽然轻笑一声:“倒是个有意思的丫头。”
这时,竹帘微动,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缓步走入。
正是方才书生们口中提到的姜砚之。
“先生。”姜砚之行了一礼,眉目间带着几分清冷。
商老抬眼看他:“你觉得那位宋家姑娘如何?”
姜砚之略一思索:“聪慧机敏,谨慎持重。”
商岱闻言挑眉,讶异道:“难得听你对人有如此高的评价。”
姜砚之看似温润如玉,实则性子孤傲,尤其是他那张嘴最是毒辣,甚少能从他嘴里听到好听话。
姜砚之无奈的笑了笑,没说什么。
商岱遥看天边,语气颇为感叹,“没想到这宋昭宁当真能爬上青崖山。”
裴既白起初写信与他说起此事时,他完全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青崖山可不是那么好爬的,别说女子,就是那些书生郎也没几个能爬上来。
更别提娇滴滴的小姑娘。
宋昭宁能爬上青崖山,还能爬上这峰顶,当真令他意外。
商岱想到什么,抬眸看了眼姜砚之,“你天资聪颖,却太过孤傲。今日那位宋姑娘,论才学或许不及你,但论心性,却远胜于你。”
姜砚之眉头微蹙,却未反驳。
商老见状也没再说什么,他站起身,负手望向窗外。
眼底带着一丝笑意,“这丫头明知前路艰险却毫不退缩,功败垂成后又能坦然接受。这份气度,实属难得。”
姜砚之道:“也难得听见商老如此夸赞一人。”
“商老对宋姑娘有意?”
商岱捋了捋白须,“从京城至此三百余里,她一路过来多是不易,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
......
宋昭宁与汀兰沿着山道缓步下行,来时一心惦记着拜师,如今心思空了,才有心思欣赏这山景。
山风拂过,林间枝叶沙沙作响,远处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宋昭宁不由放慢脚步,望着眼前层峦叠嶂,心中郁气似乎也随着这山风渐渐消散。
汀兰见她神色舒缓,轻声道:“姑娘,这山景倒是极美。”
宋昭宁微微一笑:“是啊,来时只顾着赶路,倒错过了这般景致。”
“现在赏景也不晚。”
时候还早,主仆两人也不急着赶路,走的便慢了些。
山间雾气渐浓,蜿蜒的石阶大多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在两人行过一处弯道时,前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声。
宋昭宁脚步一顿。
汀兰如临大敌,下意识地挡在自家姑娘前面。
宋昭宁示意她别紧张,缓步走近,只见一位白发老者倒在路旁,衣衫被荆棘划破,腿上血迹斑斑,显然是摔伤了。
“姑娘,小心有诈。”汀兰拉着宋昭宁的衣袖,心生警惕。
宋昭宁目光自老者身上掠过,略一思索,便快步上前,蹲下身查看老者伤势。
“老伯,您可还清醒?”她轻声问道。
老者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声音虚弱:“姑娘……可否……扶老朽一把……”
他面色苍白,不似作伪。
宋昭宁面露不忍之色,转头便对汀兰道:“先救人。”
汀兰见她语气不容拒绝,连忙搭了把手。
两人合力将老者扶至一旁平坦处,宋昭宁取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替他简单包扎腿上的伤口。
汀兰看着这一幕,心中有些疑惑。
她在姑娘身边多年,自认还算了解姑娘的性子,姑娘绝对不会多管闲事之人。
所以这位老者……
“老伯,您家住何处?可需我们送您回去?”宋昭宁轻声问询。
老者摇摇头,苦笑道:“老朽独居山中,今日不慎跌了一跤,若非姑娘相救,怕是……”
他说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面色更加惨白。
宋昭宁见状,当机立断:“汀兰,我们先带老伯下山寻大夫。”
汀兰有些犹豫:“可这山路崎岖,我们两个女子.如何能再带上……”
“人命关天。”宋昭宁语气坚定,“况且天色尚早,我们小心些走便是。”
她搀扶起老者,让他大半重量靠在自己肩上,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老者看似瘦弱,实则沉重,宋昭宁本就体力未复,此刻更是走得艰难。
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但她始终咬牙坚持。
汀兰瞧着越发的狐疑,但她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色。
行至半山腰,老者忽然开口:“姑娘为何不问我姓名?”
宋昭宁微微喘息,仍温声道:“救人要紧,这些琐事不急。”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又道:“姑娘方才从山上下来,可是去拜见商岱?”
汀兰闻言看向老者。
宋昭宁也脚步一顿,随即坦然道:“正是。”
“我来拜师。”
“拜师?”老者疑惑出声,“你一个姑娘家,为何要上青崖山拜商岱为师?那老东西脾气古怪,收弟子又从不讲规矩只看心情,姑娘又不必科考,何必来这里受罪?”
宋昭宁闻言轻笑,扶着老者的手却未松:
“老伯此言差矣。求学问道,何分男女?商老学识渊博,能得他指点一二,便是受些苦也值得。”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故意叹道:“可惜啊,听说那老东西今日已经收了关门弟子。”
宋昭宁脚步未停,语气平静:“机缘如此,强求不得。能登上青崖山一览胜景,已是幸事。”
老者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直视宋昭宁:“小姑娘,你当真不怨?”
山风拂过,吹动宋昭宁额前碎发。
她抬眸迎上老者的目光,眼中澄澈如水:
“我相信商老择徒自有其道理。我虽未入选,但这一路攀登已让我明白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这份收获,比拜师更重要。”
老者突然哈哈大笑,原本佝偻的身躯挺直,腿上的伤似乎瞬间痊愈。
他拂袖一挥,面容竟在眨眼间变得红润有光,瞧着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
“好!说得好!”
第108章 拜师
汀兰惊呼一声,下意识护在宋昭宁身前。
宋昭宁却神色如常,只是微微后退半步,恭敬行礼:“晚辈见过商老。”
商岱捋须而笑,眼中精光闪烁:“丫头,你何时认出老朽的?”
“初见时便有所怀疑。”宋昭宁坦言,“青崖山险峻,寻常老者怎会独自在此。再者……”
她指了指商岱的鞋履,“您虽衣衫破旧,但这双云纹锦靴却暴露了身份。”
商岱低头一看,他的云纹锦靴的确露出半截,与他的破烂衣衫格格不入。
商岱忍不住一拍脑袋,“百密一疏啊!”
他看向宋昭宁,不由失笑:“你这丫头也是个鬼机灵,识破我的身份也装作不知道!”
宋昭宁微微笑了笑,“商老既隐瞒身份定有原因,晚辈怎好随意戳破。”
商岱朗声笑开。
待他笑够,方才正色道,“宋昭宁,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要拜我为师?”
已过辰时,旭日高升,山间云雾逐渐散开,璀璨的金光落在宋昭宁身上。
宋昭宁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商老为何改变主意?”
她并未问商岱不是已经收了关门弟子,为何还愿意收她。
商岱负手而立,笑看着她,“老朽收徒,首重心性。你能识破我的试探却不点破,遇事沉着冷静;
知拜师无望却并不心存怨怼,仍愿救助‘伤者’,可见心地纯善;
登山途中不轻言放弃,虽为女儿身,却登上了大部分男子都登不上的险峰。
他顿了顿,“更难得的是,你懂得审时度势,明白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宋昭宁沉没有再犹豫,郑重跪拜:“弟子宋昭宁,拜见师父。”
商岱哈哈大笑,伸手虚扶:“起来吧。从今日起,你便是为师的关门弟子了。”
“你前头还有三个师兄,不过他们此时都忙着,待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宋昭宁对此也有所耳闻,但外界只知晓商老收了三个弟子,却不知这三位弟子到底是何人、是何身份。
先前她曾猜测姜砚之便是这三位弟子中的一位,但后来又打消了这个猜测。
宋昭宁起身后,商岱又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玉佩递给她。
“这玉佩一共四枚,你的三位师兄各有一块,这最后一块便给你了。”
玉佩入手温润,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上等玉,其上刻着云纹,最中间隐约可见一个“商”字。
宋昭宁小心收好,正欲开口,忽然听见一道清朗的嗓音。
“看来要恭喜商老又得一位心仪的弟子了。”
宋昭宁循声望去,只见山道拐角处缓步走来一位白衣公子。
那人面容清俊,唇角噙着三分笑意,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流气度。
——是姜砚之。
宋昭宁唇角勾起淡淡笑意,对他颔首,算是打招呼。
姜砚之笑望着她,“恭喜宋姑娘,不虚此行。”
宋昭宁也笑了,“还是多亏了姜公子提点。”
商岱闻言顿时眼睛一瞪,怒视姜砚之,“提点?你这小子又干了什么?”
姜砚之无辜摊手,“商老你可别乱冤枉人,我可什么都没干,是宋姑娘自个聪明。”
商岱知道从他嘴里听不到实话,于是转头问宋昭宁,“宋丫头,他与你说了什么?”
宋昭宁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姜砚之,“姜公子昨夜提点了弟子一句,第三关的考验随时可能开始。”
商岱懵了一下,“就这?”
他显然不信。
“弟子不敢欺瞒师父,姜公子的确只说了这话,汀兰和山上的小童都可以作证。”
姜砚之道:“商老,这话我跟不少人都说过,
却只有宋姑娘会过意来,这说明宋姑娘与您师徒缘分正好。”
“就你小子能言善道!”商老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转头和颜悦色对宋昭宁道,“你前头几个师兄入门都是正经行过拜师礼,奉过拜师茶的,礼不可废,你这就随我上山吧。”
宋昭宁和汀兰对视一眼,笑着应下,“是。”
一行人又回了青崖山顶,跟随商老一同上山,宋昭宁才知这儿还有上山的便捷之路。
只需坐在一个厢笼内便能在转瞬之间上下山。
据姜砚之所言,这上山的物什名唤凌云梯。
凌云梯以精铁为骨,楠木为厢,借水力驱动。登梯者只需扳动铜雀衔环,片刻便可直达山顶。
直到登上山顶,宋昭宁还难掩心中的震惊。
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神奇东西。
见她难掩好奇与震惊,商老笑道:“你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云梯吧?”
宋昭宁点头,“以前从未见过,师父,这云梯是何人所建,竟有如此巧思。”
商岱笑眯眯地看向姜砚之。
宋昭宁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凌云梯是姜砚之所建?!
“我有意收这小子为弟子,可这臭小子不肯拜师,若不是这小子还有些用处,我如何会让他留在青崖山。”
姜砚之连忙道:“商老,不是我不愿意拜您为师,我是怕我这不务正业的做派丢了您老的颜面。”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宋昭宁大致明白了姜砚之为何留在青崖山,却又未曾拜商岱为师了。
姜砚之的确聪颖过人,也正是因为他聪颖过人,在轻易考上状元之后他不想入仕,便果然的拒了状元之位。
之后他离京云游大雍,无意间得到一本记载木家机关术的典籍,至此便潜心钻研此道。
宋昭宁对姜砚之不由多了几分敬佩。
能毫不犹豫放弃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之人,这世间能有几个?
至少她便不是。
跟随商岱入了山顶的竹院,宋昭宁也发现许多稀奇罕见之物,想来都是姜砚之研究出来的。
商岱在主位坐下,吩咐小童上茶。
宋昭宁整了整衣衫,郑重跪在商岱面前。
小童对商老收徒的流程显然十分熟悉了,站在一旁朗声道:
“一拜——师道传承。”
宋昭宁双手交叠,额头轻触手背,行了一个端正的大礼。
姜砚之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目光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二拜——师恩如山。”
宋昭宁再拜,衣袂铺展如莲,发间珠钗纹丝不动。
“三拜——听师规训。”
商岱道:“宋昭宁,入了我门下务必要记住三个规矩。”
“其一,尊师重道;其二,同门相扶;其三,不忘本心。”
宋昭宁再行一礼,“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小童递上托盘,宋昭宁端起茶盏送到商岱面前,恭恭敬敬道:“师父,请喝茶。“
商岱笑着接过茶盏,将盏中茶汤一饮而尽。
随即伸手扶起她,“这拜师礼便算成了。”
“裴既白前几日来信说你可在青崖山逗留三四日,这两日你便在此住着。”
这是要亲自教导她的意思,宋昭宁等的便是这一刻,自然不会拒绝。
“多谢师父。”
第109章 出事
商岱满意地点点头,又对姜砚之道:“你小子也别闲着,带昭宁去选间厢房,再给她讲讲山上住需要注意的事。”
姜砚之笑着拱手,“谨遵商老之命。”
宋昭宁向商岱告退后,便随着姜砚之出了正堂。
汀兰捧着包袱跟在二人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这间竹院比她们昨夜所住的客房相比大的多,环境清幽雅致,廊下随处可见挂着的铜铃,山风拂过,发出清脆的声响。
姜砚之侧首看她,“宋姑娘喜欢哪处景致?东厢临崖,可俯瞰云海;西厢靠林,清静雅致。”
宋昭宁略一思索,“西厢吧,我喜欢清静些的。”
姜砚之点头,领着她穿过回廊。
路上,宋昭宁多问了一句:“姜公子与师父似乎很是熟稔?”
“商老脾气古怪,但对有才之人格外宽容。”姜砚之随手拨开挡路的竹枝,“我虽未拜师,但也算半个弟子。”
他回头对着宋昭宁露出一个笑脸,“宋姑娘若愿意,也可唤我一声师兄。”
汀兰正心中嘀咕,姑娘可不会被你占便宜,便听见她家姑娘干脆利落地说:
“师兄。”
汀兰瞪大了眼睛看向宋昭宁。
宋昭宁微微扬唇,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几人很快到了西厢,推开门,屋内陈设简洁却不失雅致。
窗边一张书案,笔墨纸砚俱全;
角落里还摆着一架古琴,琴身光润,显然常有人擦拭。
目之所及不见灰尘脏污,打扫的很是干净。
宋昭宁颔首,“有劳姜公子。”
姜砚之笑道:“不必客气。你先休息,晚些时候我再带你在山上转转。”
待姜砚之离开,汀兰放下包袱,撇了撇嘴,“姑娘,姜公子分明就是想占您便宜,您怎么还真让他占了?”
宋昭宁不疾不徐地坐下,语气淡淡,“到底是谁占便宜还说不定。”
晚些时候,汀兰就明白自家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姜砚之让山上小童送来了许多木头做的新奇玩意。
有精巧的机关鸟、会自动行走的木马,还有能折叠收纳的妆匣。每一样都设计巧妙,令人爱不释手。
汀兰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只机关鸟,谁知那鸟儿竟突然振翅飞起,在她头顶盘旋一圈,又稳稳落回桌上。
“这、这也太神奇了!”汀兰惊呼。
宋昭宁唇角微扬,指尖轻轻拨弄妆匣上的雕花暗钮,匣子便层层展开,露出精巧的分格。
她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姜砚之,道:“姜师兄这是何意?”
姜砚之倚着门框,笑意懒散:“宋师妹既然唤我一声师兄,我这个做师兄的总不能太小气对吧?”
“初次见面,总该送些见面礼。这些东西都是我闲暇时做的,师妹若不嫌弃,便留着玩吧。”
宋昭宁垂眸,指尖抚过木匣光滑的边缘,轻声笑道:“我很喜欢,师兄有心了。”
——
宋昭宁在青崖山住了两日,每日清晨需早起与山上小童一起打拳强身健体,白日便随商岱在竹院中研习学问。
商岱虽已年过六旬,但学识渊博,讲学时引经据典,字字珠玑。
宋昭宁悟性高,如今得名师点拨,更是如同打通任督二脉一般一点就通。
商岱收她为徒是看在她心性不错的份上,没想到宋昭宁还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她的悟性之高,丝毫不输他。
商岱对这个新收的女学生越发的满意,恨不得倾尽毕生所学教导她。
宋昭宁也求知若渴,每日只睡两个时辰,除了吃饭、打拳,其余时间都在学习。
商岱将她的勤奋努力看在眼里。
先前他还有些埋冤裴既白送了个娇滴滴的麻烦给他,如今心里对小弟子是一百个满意。
这日,商岱正给宋昭宁讲学,一名青衣小童急步匆匆的进来。
商岱被人打断,语气不悦,“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不许人进来打扰吗?”
小童也知道商老的规矩,但事出有因,且等不得。
他连忙道:“回商老,摄政王派人来了。”
商岱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疑惑蹙眉,“他又派人来做什么?他难道不知道老夫已经辞官,怎么又来给老夫找麻烦?!”
他话虽如此说,但宋昭宁却没从他话里听出什么嫌弃。
看来裴既白和商岱私下关系不错。
小童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商老,摄政王的人是来找宋姑娘的。”
宋昭宁微愣,找她?
商岱闻言,眉头一挑,目光转向宋昭宁,“找你的?”
宋昭宁放下手中的竹简,心中疑惑,但面上不显,只轻声道:“师父,弟子也不知是何事。”
商岱哼了一声,对小童道:“让人进来吧。”
不多时,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侍卫大步走入,向商岱抱拳行礼后,恭敬地对宋昭宁道:“宋姑娘,王爷命属下前来,请您即刻下山一趟。”
宋昭宁微微蹙眉,“可是出了什么事?”
侍卫看了眼商岱,迟疑了一下。
商岱不乐意了,大声嘀咕,“怎么,有什么话是老夫听不得的吗?!”
侍卫忙赔罪,低声道:“宋姑娘,你院中的嬷嬷出事了。”
宋昭宁心头猛地一跳。
嬷嬷出事……难道是元嬷?!
她语气有些急切,“是元嬷?她怎么了?!”
“具体如何我等不便探知,只是宋府这两日不安宁。”
宋昭宁心中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她迅速起身,向商岱行礼,“师父,元嬷虽是府上下人,但弟子一直视她为至亲之人,如今元嬷可能出事,弟子不能不管。”
“师父,弟子恐怕要提前下山了。”
商岱虽不满被打断讲学,但也知道轻重缓急,而且按计划宋昭宁明日也是要回去的。
他挥了挥手,“行吧,你赶紧回去,若遇到难处可以带着我给你的玉佩去东城的墨香斋寻李掌柜,他会帮你。”
宋昭宁匆匆回到西厢,汀兰得知马上要下山心中虽有疑惑,但见自家姑娘难掩焦急便什么也没问。
她快速收拾好了简单的行装,主仆二人立即马不停蹄地随着侍卫下山。
第110章 聪明了一回
回去的一路,宋昭宁越发不安。
能让裴既白特意派人过来,元嬷定然出了大事。
她一路心神不宁,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汀兰见她面色苍白,心中虽也担忧,但还是强撑着笑意轻声道:“姑娘别急,元嬷嬷福大命大,定会没事的。”
这话只能起到安慰作用。
因着着急回去,宋昭宁吩咐车夫日夜赶路,次日城门打开时她刚好进城。
虽然一日没怎么吃喝,宋昭宁也未耽搁停留,直接往宋家去。
马车刚拐进宋府所在的街巷,宋昭宁掀开车帘,正好就看见几个粗使婆子抬着一张草席匆匆从侧门出来。
那草席裹得严实,却隐约露出一角染血的衣料——正是元嬷嬷常穿的那件靛青色褙子。
“停车!”
宋昭宁猛地掀开车帘,不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
她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却不管不顾地冲向那几个婆子:“站住!”
婆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喝止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府上的大小姐,顿时面露惶恐。
领头的婆子立即示意其他几人赶紧走,转身想拖住宋昭宁,“大姑娘,您怎么这个时后回来,怎么未提前说一声……”
话还未说完,她就被一股大力推开!
宋昭宁看也不看她,径直走到草席边。
她顿了顿,一把掀开草席,下一瞬,元嬷青白的脸顿时映入眼帘。
老人双目紧闭,双唇泛紫,比起六日前她离开时,几乎瘦了一大圈。
宋昭宁的手指剧烈颤抖着,轻轻抚上元嬷嬷的面颊。
是冷的……
元嬷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宋昭宁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头也泛起一股腥甜,若不是汀兰及时扶住她,她恐怕会直接栽倒在地。
汀兰看向元嬷的模样,直接哽咽,“元嬷……姑娘,元嬷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六天前元嬷还笑容慈爱的送姑娘出城,还笑着说在撷芳院里做好姑娘喜欢的吃食,等着姑娘回来。
不过短短六天,怎么会变成这样?!
宋昭宁撑着汀兰才不至于跌倒,她缓缓闭了闭眼眸,掩下眼底翻涌的情绪。
目光冰冷地看向那几个婆子,“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元嬷为何会死?她是怎么死的?”
领头的婆子被她这幅模样吓到,面上有些惶恐,“大小姐明鉴,老奴们不知情啊!我等只是得了命令将元嬷抬走,别污了府上。”
宋昭宁胸膛急剧起伏,她一把抓住婆子的衣领:“谁让你们抬出去的?谁下的令?!”
婆子被这一喝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忙倒豆子似的道:“是、是夫人!是夫人身边的荣嬷嬷吩咐的!”
闵氏?又是闵氏!
宋昭宁直觉此事跟闵氏脱不了关系,她强忍着悲痛,冷声下令:“把元嬷抬回撷芳院,我要亲自为她净身更衣。”
婆子们面面相觑,不敢动作。
领头的婆子战战兢兢道:“大小姐,这……这不合规矩,抬出门的死人怎么能又往屋里抬,这多晦气啊。”
“我让你们抬回去。”宋昭宁声音冰冷,几乎能将人冻住,“若你们不抬,我让你们也横着出去。”
“这这这……”
几个婆子大惊,虽然不信宋昭宁真敢如此做,但到底不敢得罪看起来快要发疯的宋昭宁。
她们只能苦着脸又将草席抬了回去,一路抬回了撷芳院。
她们刚到撷芳院,宋昭宁还未来得及出声让几个婆子将元嬷放下,便听院外传来一道愤怒的嗓音。
“反了天了!你真是反了天了!”是闵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赶来。
她怒瞪着宋昭宁,脸上满是嫌弃:“谁准你把死人抬回府的?”
宋昭宁转身直视闵氏,声音冰冷森寒,“母亲,元嬷是我和宋承霄的乳母,又在宋府伺候了三四十年,难道连个体面的后事都不配吗?”
“你还知道我才是你的母亲?”闵氏脸色铁青,“看你如此在意一个下人,我还以为她才是你娘!”
闵氏扫了眼那草席,嫌恶的掩住口鼻,嗤声道:“不过一个下贱的奴才,死了就死了,也值得你这般小题大做?”
宋昭宁目光如冰,声音却异常平静:“元嬷她不是奴才。她教我吃饭穿衣,替我遮挡风雨,怜我护我。比起某些人,她更像我娘。”
闵氏被这话气得浑身发抖,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直戳到宋昭宁面前:“你当真是越发的没规矩了!你以为傍上了嘉懿县主就能随心所欲了?”
“我告诉你宋昭宁,你一日是宋家的姑娘,一日就得听我的!”
宋昭宁丝毫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看了眼汀兰。
汀兰立即会意,想要将元嬷抬进去。
闵氏正愁心里堵了一口闷气,瞧见汀兰的动作,立即喝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大姑娘读书把脑子读傻,你们还要纵着她犯傻吗?!”
“赶快把这晦气东西给我抬出去埋了!”
几个婆子其实也很想将草席抬出去,但她们想到之前夫人从未在大姑娘手里讨到好处,一时又不敢动作。
闵氏见状越发恼火,”怎么,我的吩咐你们都不听了?你们还想不想在宋家待下去?!”
婆子们闻言犹豫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要去抬草席。
宋昭宁快步挡在元嬷身前,眸光森冷,“我看谁敢动。”
闵氏见宋昭宁这般态度,差点气个仰倒,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好你个宋昭宁!你才出门几日,你就敢这般忤逆我?今日我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
荣嬷嬷见这架势,知道闵氏这又是被气糊涂了。
她连忙上去低声劝道,“夫人,您冷静些,若您动手,这事本来您有理也会变成大姑娘的理,老爷届时肯定会责备您。”
这话像一盆凉水,浇的闵氏冷静了几分。
她想到之前自己在宋昭宁面前吃过的亏,勉强克制住要抬起来的手,冷笑道:“行,你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住了你。”
“既然你不听我这个做母亲的话,那我只能请你父亲和老夫人来管教你了。”
说完这话,闵氏心里得意极了。
先前吃过那么多次亏,她也不是完全不长记性,再加上这几日明姝时常陪伴在她身边,与她说些别人家后宅之事。
听得多了,闵氏也明白一个道理,既然她整治不了宋昭宁,那就借刀杀人,让宋巍然和那老太婆来!
她只要站在一旁看戏便可。
宋昭宁并未拦着闵氏,宋府的人都到齐了,她才能查,到底是谁害了元嬷!
第111章 她是被毒害的
闵氏见宋昭宁不为所动,心中更是恼怒,立即命人去请宋巍然和老夫人。
不多时,宋巍然便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一脸疲惫的老夫人。
宋巍然瞧着倒是神清气爽,老夫人显然是刚起身便被叫来,脸上的起床气还未散干净。
宋巍然今日正好休沐,但他一贯勤恳,便是休沐也不会懈怠,也会想办法钻营往上。
他今日与同僚有约,方才正在书房处理公务,这会儿被叫过来,脸上带着不悦。
于是他一进门,便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大清早的闹什么?”
闵氏立即上前,委屈道:“老爷,您可算来了。”
“昭宁她一回来就闹着要把死人抬回府里,妾身劝她也不听,还出言顶撞。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宋家的脸面往哪搁啊?”
宋巍然和老夫人这才落到那一卷草席上。
宋巍然眉头紧皱,宋老夫人则退后几步,低声道了句“晦气”,她这一声极轻,几乎只有她身边的惠姑听见了。
面上,宋老夫人掩唇轻咳了几声,目光落在草席上,叹息道:“元嬷伺候了我们宋家几十年,如今去了,是该好好安葬。”
闵氏一听,脸色顿时变了,“母亲,这不合规矩啊!死人抬出去了哪有再抬回来的道理?多晦气!”
宋巍然沉吟片刻,看向宋昭宁,“昭宁,元嬷的事为父也很痛心,但规矩不可废。你母亲也是为了宋家着想。”
“再说她到底只是个下人,没必要为她影响了府上的福运。”
宋昭宁看着这些人,看着他们一个个虚伪的笑容,只觉得这宋府就是最肮脏的地方。
这种地方就算是有福运,那也是靠吸旁人的血得来的!
她竭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抬眸看向宋巍然。
她眼中寒意遮掩不住:“父亲,女儿并非想与母亲作对。”
“只是元嬷一向身子康健,我离京时她也还好好的,这才几日,为何人便没了?”
“女儿只是想知道,元嬷是如何去的。”
宋巍然忙于公务,怎么会关心一个下人是怎么死的。
闻言看向闵氏,不悦道:“这是怎么回事?”
闵氏看了眼身旁的荣嬷嬷,荣嬷嬷立即会意,上前道:“回老爷、老夫人,元嬷是病死的。”
“前几日元嬷身子就有些不舒坦,她来向夫人告假,夫人也允了,还特意请了大夫给她诊治,那大夫闪过元嬷有心疾,必须仔细调养,且做不得重活。”
“夫人好心,直接准了元嬷放籍回家,但元嬷自个不愿意,说要见大姑娘一面再走。”
“念着元嬷与大姑娘之前的情谊,夫人并未强求。”
“谁知今晨老奴奉夫人之命去看望元嬷,便见她躺在床上已经没了气息。”
这一套说辞几乎没有破绽,且这里头,闵氏还是个宽容大度的好主母。
但宋昭宁一个字都不信!
宋昭宁面无表情的看向荣嬷嬷,冷笑一声,突然掀开草席一角:“元嬷当真是病死的吗?病死之人会是这般模样吗?!”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元嬷脸色青白,唇色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
在几人的注视下,宋昭宁小心翼翼拿起元嬷的手,语气森寒,“怕是经验再少的仵作过来,也看得出元嬷并非病死,而是中毒而死!”
不止唇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连指甲也泛着青紫,宋巍然在提牢厅做事,平日里也见过不少死人,病死的、被毒死的区别他还是分得清。
元嬷到底是被毒死还是病死,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他冷冷扫了一眼闵氏,才转头看向宋昭宁,语气虽柔和,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昭宁,不管元嬷是怎么死的,此事都不宜宣扬。”
“元嬷在宋府几十年,虽无儿无女,为父也不会亏待她。为父会命人厚葬她,再派人往她老家送些金银。”
宋昭宁闻言,眼中寒意更甚。
她缓缓直起身,声音轻得几乎飘忽:“父亲的意思是……就这样算了?”
宋巍然皱眉,眼底已经有不悦,“你还要如何?难道非要闹得满城风雨才甘心?”
“不过是个下人,你何必如此在意。”
不过是个下人。
这一句话从到宋家时,宋昭宁已经听了无数遍。
似乎在宋家人眼里,下人的命不是命。
宋昭宁突然笑了,那笑容看得在场众人心头一颤。
她对上宋巍然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在我心里,元嬷不是下人,她是我至亲之人!”
“父亲,未查出害元嬷之人前我绝对不会罢休!”
“胡言乱语!”宋巍然面色一沉,怒声呵斥,“你父亲、母亲、祖母都还在,一个下人怎么就成了你至亲之人了?”
“昭宁,为父今日便当你伤心过度说了胡话。”
“元嬷的事你不必管了,为父会让人将她厚葬。”
“来人,将元嬷抬出去!”
这是半点不给宋昭宁拒绝的机会。
宋巍然态度强硬,若宋昭宁强行拦着,今日势必要与宋巍然撕破脸。
宋昭宁心里很清楚,现在还不到与宋巍然撕破脸的时候。
可她不能让元嬷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没了。
她没有用,保不住元嬷,若连还她一个公道都做不到,她对不起元嬷这些年怜她护她之心!
宋昭宁脚步未动,就挡在元嬷面前,她看向宋巍然,嘴唇微启,下一瞬:
“这一大清早的,宋大人府上便如此热闹,这是在做什么呢?”
一道威严苍老的女声突然传来,宋巍然几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忙回头。
便见嘉懿县主正站在撷芳院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
宋巍然心中一惊,目光阴沉的瞪向引路的下人。
那下人被吓得一个哆嗦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解释道:“老、老爷,是县主不让通传……”
嘉懿县主是何身份,她都发了话,他一个下人如何敢违抗,只能给她引路。
如今在主家这边也讨不着好,他这下人可太难做了!
宋巍然纵是心中再恼火,也明白嘉懿县主发了话,府上下人是不敢违抗的。
他勉强压下心中火气,笑容满面的迎上去,“县主光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县主恕罪。”
“只是一大早,县主来此所为何事呢?”
第112章 替她撑腰
嘉懿县主冷冷扫了宋巍然一眼,目光落在宋昭宁身上,“宁丫头回来的急,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
宋巍然闻言立即道:“都怪昭宁粗心,不过是一件失物,怎好劳烦县主您亲自送过来。”
嘉懿县主唇角扬了扬,“昭宁这孩子合本县主的眼缘,她的事都不是小事,别说亲自给她送东西过来,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本县主也会想办法给她摘来。”
宋巍然被这话噎住了,完全不敢反驳,只能勉强赔笑:“县主厚爱,是昭宁的福气。”
嘉懿县主冷哼了一声。
她走上前,目光落在宋昭宁身边的草席上,又见宋昭宁脸色惨白,身子更是紧绷到了极点。
她顿时心疼不已。
这丫头跟她太像了。
当年她被背叛时也是这般故作坚强,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的她有多崩溃无助。
幸运的是,当年她还有太后相护,但宋昭宁却是截然一身,背后无人。
思及此,嘉懿县主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宋昭宁的手,对她道:“别怕,不管发生了什么,我给你撑腰。”
宋昭宁闻言,眼眶瞬间红了。
她紧紧回握住嘉懿县主的手,声音不自觉染上哽咽:“县主……”
她何德何能,得嘉懿县主如此相护。
嘉懿县主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宽心。
转而看向宋巍然,语气骤然转冷:“宋大人,本县主很是好奇宋府一大早发生了什么,不如宋大人给本县主说一说?”
“本县主不喜欢听假话,该怎么说,宋大人自个好好掂量掂量。”
宋巍然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强撑着笑脸道:“县主明鉴,不过是府中一个老嬷嬷病故,昭宁这孩子一时伤心闹了起来……”
“是吗?”嘉懿县主面无表情地扫过几人。
宋巍然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头一跳,正欲开口,老夫人却突然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县主恕罪,老身这把年纪,身子骨不争气,这会儿实在站不住了。”
惠姑连忙搀扶住老夫人,意有所指道:“老爷,老夫人这几日本就身子不适,今日又受了惊吓……”
这是在提醒宋巍然赶紧把尸体处理了。
宋巍然也意会到宋老夫人的意思,对嘉懿县主歉然道:“县主,您金尊玉贵,下官怎好让这污秽之物冲撞了您,不过是一桩小事,怎能劳烦县主。”
话落,一旁的管家和几个小厮立即上前,准备将元嬷抬走。
宋巍然也盯紧宋昭宁,语气中带着威胁,“昭宁!生老病死是常事,你就算再不能接受也不能扰了元嬷她老人家死后清净。”
“何况嘉懿县主也在这儿,你还不快让人把尸首抬出去,惊扰了嘉懿县主,你担待得起吗?”
嘉懿县主突然抬手,重重拍在身旁的石桌上:“本县主看谁敢动!”
这一声厉喝吓得管家和小厮们齐齐跪倒在地,连宋巍然都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宋大人,”嘉懿县主目光如刀,“你是把本县主当傻子吗?”
她冷笑了一声,“你们这么急于处理尸体,怕是她的死果然有蹊跷。”
“宋大人,我记得你好像是提牢厅主事吧?既掌刑狱,宋大人应该清楚,我朝律法有明确规定,主家不可随意戕害奴仆,若有奴仆非正常死亡也必须上报刑部。”
“宋大人这是知法犯法吗?”
宋巍然顿时汗如雨下。
大雍的确有这一条律法,但其实,哪有几个勋贵人家遵守这条律法。
在大部分世家勋贵眼里,奴仆的命比草都贱。
宋巍然半晌说不出解释的话。
闵氏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嘉懿县主,上前一步道:“县主,您有所不知,这嬷嬷是昨夜突发心疾病死的,她的死与宋家可没有半点关系。”
嘉懿县主看了她一眼,认出她是何人。
前段日子她让周嬷嬷注意着宋家发生的事,自然是知晓了闵氏对昭宁做的那些荒唐事。
闵氏这个妇人简直枉为人母!
嘉懿县主十分嫌弃她,连半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也直接无视了她的话。
闵氏脸色顿时青一阵红一阵。
宋巍然眼皮猛跳,明白今儿这事是糊弄不过去了,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县主说的是,是下官糊涂了。”
“只是刑部事忙,下官也不好用这等小事去麻烦刑部的同僚,不如就让下官来查吧?”
嘉懿县主没应声,只看向宋昭宁,“宁丫头,你觉得呢?”
宋昭宁对上嘉懿县主慈爱的眼神,心底有暖流淌过。
她定了定神,低头看着那一卷草席,嗓音冰冷道:
“若查出害死元嬷之人,父亲可会徇私包庇?”
宋巍然看了眼容色肃然的嘉懿县主,连忙道:“怎会,若当真查出元嬷是被人害死,我一定会还元嬷一个公道!”
宋昭宁缓缓抬头,眼中噙着泪光却异常坚定:“父亲既如此说,那女儿便斗胆请父亲应允两件事。”
宋巍然眉头紧皱:“你说。”
“其一,元嬷对女儿有大恩,她虽是下人,在女儿心里却与亲人无异,女儿想亲自为她料理身后事,在府上停灵三日,将她风光大葬。”
宋巍然还未答话,闵氏已尖声反对:“不行!一个下人停灵在府中,成何体统!”
嘉懿县主一个眼风扫过去,闵氏顿时噤若寒蝉。
宋昭宁丝毫没有理会闵氏,她继续道:
“第二件事很简单,若父亲查出凶手,请父亲将凶手交给女儿。"
宋巍然面色阴晴不定。
这二条他能答应,但这一条实在荒唐!
京都的高门大户,哪户人家会让一个下人在家中停灵?
他正欲推脱,却听嘉懿县主冷声道:“宋大人,这两条要求合情合理。你若不应,本县主只好请刑部的人来主持公道了。”
宋巍然额头渗出冷汗,咬牙道:“好,为父答应你。”
宋昭宁福身一礼:“谢父亲成全。”
她转向嘉懿县主,“县主,昭宁斗胆,想请您做个见证。”
嘉懿县主看向宋巍然,意味深长,“这是自然。”
“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处理这些事没有经验,我晚些时候派周嬷嬷过来给你搭把手。”
第113章 没这么好心
宋昭宁感激地福身行礼:“多谢县主垂怜。”
嘉懿县主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转向宋巍然时眼神陡然凌厉:“宋大人,本县主丑话说在前头,这三日内若有人敢动什么手脚……”
“下官不敢!”宋巍然连忙躬身,“下官一定秉公处理。”
“最好如此。”嘉懿县主冷哼一声,又对宋昭宁温声道,“宁丫头,有什么需要尽管差人去县主府寻我。”
待嘉懿县主离开后,宋府众人神色各异。
宋老夫人被惠姑搀扶着回了福寿院,临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昭宁一眼。
闵氏则绞着帕子,眼中满是怨毒。
“来人,将元嬷的尸身抬到撷芳院偏院。”宋巍然沉着脸吩咐,又看向宋昭宁,“你既执意如此,为父也不拦你。只是记住,三日后必须出殡。”
宋昭宁垂眸应是。
宋巍然几人很快离开撷芳院,似乎是嫌这院里晦气。
偏院很快搭起了简易灵堂。
周嬷嬷带着几个县主府的丫鬟过来帮忙,还带来了上好的棺木和寿衣。
“姑娘节哀。”周嬷嬷轻声道,“县主特意嘱咐,让老奴帮着查验元嬷的死因。”
宋昭宁眼眶一热,亲自为元嬷换上寿衣。
汀兰和云霓、玉鸾几个站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待换好寿衣,宋昭宁拜托周嬷嬷继续布置灵堂,将玉鸾和云霓单独叫到内室。
元嬷出事,玉鸾和云霓定然知晓些什么。
宋昭宁关上门窗,确保四下无人后,才转身看向二人,声音冷冽:“元嬷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们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玉鸾和云霓对视一眼,眼中都浮现出惊惧之色。
云霓先跪了下来,将这几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宋昭宁。
“大姑娘离京的第二天,夫人便让元嬷去照料二少爷,此前姑娘在府里时元嬷还有借口推脱,姑娘离京元嬷没了借口推脱,只能去照顾二少爷。”
“前两日倒没什么不对劲,可第三日时,奴婢便发觉元嬷不太对劲,
以往用晚膳时元嬷虽然话也少,但会笑眯眯的听着奴婢与玉鸾絮叨。
可那天,元嬷一直心不在焉,一直出神,奴婢们与她说话她好像都听不进去。”
“奴婢们很是担心,问元嬷发生了什么,元嬷却只说她累了,没休息好。”
“当时奴婢并未多想,可谁知第二日元嬷便病倒了。”
“奴婢替元嬷向夫人告假,夫人得知元嬷出事吩咐人去请了大夫,但元嬷的病情一直没有好转,奴婢和玉鸾轮着照顾元嬷,昨天白日里瞧着元嬷脸色好转许多还以为病情有了起色……”
说到这里,云霓眼底满是悔恨。
她哽咽着道:“奴婢和玉鸾一边干活一边照料元嬷身体也有些吃不消,昨夜元嬷又一直催着让奴婢去休息,奴婢们见她脸色有所好转,又实在疲累便答应下来,谁知、谁知道偏偏是昨夜出了事!”
玉鸾也哭成了泪人,她恨不得打死自己,“姑娘,都是奴婢的错!若奴婢昨夜守着元嬷,元嬷肯定不会出事的!”
云霓和玉鸾这两个丫头做事向来用心,宋昭宁知道元嬷的事不能怪在她们头上。
她伸手扶起她们,轻声道:“元嬷的死跟你们无关,你们无需自责。”
她们如何能不自责,但两人到底暂且忍住了眼泪。
宋昭宁见她们平静下来,才仔细问起她觉得疑惑不解的地方。
“闵氏对我从未有过好脸色,对你们亦是,她为何突然这么好心给元嬷请大夫?她请的是哪位大夫?”
云霓和玉鸾对视一眼,同时摇头。
云霓道:“那大夫瞧着眼生,不是惯常来府里的大夫,奴婢听下人提了一嘴,似乎是杏林堂的大夫。”
杏林堂?
宋昭宁印象中没有这个医馆,一旁的汀兰却是想到了,她连忙道:“姑娘奴婢知道杏林堂!”
“城南的义渠坊有家杏林堂,因着位置不好,馆内大夫医术不出彩,杏林堂生意很差,几乎没有什么患者上门。”
城南距宋府可不近,闵氏若真心想给元嬷请大夫,为何要舍近求远,找一个毫无名气、医术不精的大夫?
宋昭宁眸光冷下来,又问:“你们说昨日元嬷脸色已经有了好转?具体是和模样?”
玉鸾连忙道:“奴婢记得!元嬷自生病之后脸色就很苍白,人也十分憔悴,昨日却跟前几日都不一样,元嬷瞧着很有精神,脸色也红润,白里透红,唇色也像涂了口脂一般。”
元嬷虽然年纪大了,脸上难免有沟沟壑壑,但她皮肤白皙,瞧着比同龄人年轻好几岁。
但平时远没有玉鸾形容的白里透红这般好气色。
宋昭宁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她眼底一片冰冷,转头对汀兰道:“你暗中去打听打听杏林堂的那个大夫。”
汀兰应下,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姑娘,老爷当真会用心查元嬷的事吗?”
宋昭宁闻言抬眸与她对视,轻笑一声。
那笑容里带着讽刺,“你既然都心存怀疑,心里应该便有答案了。”
宋巍然不傻,从后来闵氏的反应来看,元嬷的死和闵氏脱不开关系。
一个可有可无的下人和对他还有用的妻子,宋巍然会如何选根本不必想。
汀兰急道:“那怎么办?姑娘,咱们不能让元嬷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没了!”
“自然。”宋昭宁眼中寒光闪烁,“他不查,我们就自己查。”
“届时有仇报仇,我不会留半分情面。”
与此同时,擎云院正屋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宋巍然端坐在太师椅上,指尖有节奏地轻叩案几,发出“笃、笃”的声响。
而闵氏站在宋巍然面前,被浑身戾气的宋巍然骇的腿肚子都在打颤。
“老爷.……”
闵氏实在受不住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老爷不是说还有许多公务要忙,不如早些去书房……”
话音未落,便听着宋巍然冷声开口,“元嬷的事,你不打算跟我好好解释一番?”
第114章 闵氏开窍了
宋巍然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在闵氏心上。
闵氏瞪大眼睛看着宋巍然。
宋巍然却看也不看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闵氏,你我夫妻多年,你觉得我会相信元嬷是病死的?”
闵氏心头猛地一跳,脸上的笑意险些绷不住。
她强撑着笑容,掩在袖中的手绞在一起,“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妾身不明白……”
“啪!”茶盏重重落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在檀木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宋巍然冷笑一声,“你以为装傻充愣就能应付过去吗?”
“闵氏,死一个下人不是什么事,但偏偏死的是昭宁的奶嬷,我是不是告诫过你,别去招惹她!”
闵氏一脸的委屈,“老爷!元嬷的死当真与妾身无关,霄哥儿自小得元嬷照料,妾身心里对她也是感激的,如何会对她痛下杀手啊?”
“妾身知道之前做过很多糊涂事,但妾身已经知道错了,已经改过自新。”
“老爷若是不信妾身,大可以去问府上的人,元嬷生病那日是妾身命人去请大夫,又允了她好生歇息,妾身若要害她,不让她请大夫便是,何必如此麻烦呢?”
宋巍然表情微顿。
闵氏这话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见宋巍然神色有所松动,闵氏心下一松,她走到宋巍然身边,蹲下身,头轻轻依偎在他膝上。
“老爷,妾身知晓自个不太聪明,先前总是做糊涂事惹老爷动怒,但妾身如今已经醒悟,妾身一定会谨慎慎行,不给老爷添乱。”
闵氏有一副好相貌,当年也是因这副好相貌和家中富裕才嫁给宋巍然。
宋巍然是喜欢闵氏这副皮囊的,眼下见她露出这般姿态,虽抵不上年轻时娇美,却别有几分成熟的韵味。
他心头一热,顿时想不到其他了。
宋巍然的手不自觉地抚上闵氏的腰际,语气缓和了几分:“你既知错,便该安分些。昭宁那丫头如今有县主撑腰,不是好相与的。”
闵氏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声音却愈发娇柔:“老爷教训的是。妾身都记住了。”
“还有一事……老爷,元嬷这事蹊跷,妾身担心有人故意栽赃,要离间我们夫妻感情啊。”
宋巍然眉头一皱,眸光深沉的看向闵氏。
主屋外,荣嬷嬷心惊胆颤的在廊下等着。
她以为两位主子今日又会大吵一架,不想等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见宋巍然愤怒的出来。
起初屋子里还有怒喝声,后来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难道老爷一个控制不住把夫人给打死了?
荣嬷嬷心里一跳,紧张的不行。
但她又不敢冒然推门进去,只能在门外干着急。
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屋内才有了动静。
荣嬷嬷连忙抬头看去,便见房门被打开,宋巍然抬步走出来。
瞧见他的神色,荣嬷嬷神色一顿,随即赶紧低下头,恭恭敬敬道:“老爷。”
宋巍然没看她,只兀自整理着衣裳,随口吩咐道:“夫人说今晚想吃香酥鸭,吩咐厨房备一些。”
荣嬷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声,“是。”
待宋巍然走远,荣嬷嬷急忙进了主屋。
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暧昧的气味。
荣嬷嬷心头一跳,抬眼便见闵氏斜倚在软榻上,衣衫半解,发髻松散,面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夫、夫人……”荣嬷嬷好久没瞧见如此情形,结结巴巴地开口。
闵氏懒懒地抬了抬眼皮:“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备水来。”
她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老爷去书房处理公务了,但他今晚要回来用膳,吩咐厨房多做几道老爷爱吃的菜。”
荣嬷嬷迟钝的应声。
闵氏瞧着她这模样,笑了一声,“嬷嬷,你又不是没见过这场景,怎的还呆住了?”
荣嬷嬷心里惊奇不已,面上却迭声的恭喜,“老奴这是替夫人高兴,这还是老爷头一回怒气冲冲地来,却这般和颜悦色的离去。”
她家夫人做事有些不过脑子,总是惹的老爷怒上加怒,荣嬷嬷劝了许多次也没有什么效用,没想到夫人突然开窍了。
荣嬷嬷忍不住问:“夫人,您今儿个怎么哄得老爷消气的?”
闵氏轻抚着鬓角,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男人嘛,不管是什么年纪,都逃不过贪图美色,以前是我想岔了,总想着与他争辩,想要争个输赢。”
“如今我明白了,输赢不重要。”
荣嬷嬷十分欣慰,“夫人能这么想当真是太好了。”
嘴上这么说着,荣嬷嬷心底还是有些疑惑,夫人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这日晚些时候宋昭宁才知晓擎云院发生的事,她听后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倒是汀兰,气的忍不住骂骂咧咧。
“夫人害死了元嬷没半点愧疚不说,竟然还拉着老爷做那种……”
汀兰没继续说下去。
宋昭宁穿着一身孝服,淡淡道:“汀兰,你回去睡吧,今夜我来守灵。”
汀兰连忙摆手,“不行,奴婢要陪着姑娘一起。”
见她态度坚决,宋昭宁也没有再拒绝。
连着两日,宋昭宁都在灵堂为元嬷守灵。
除了撷芳院的人和嘉懿县主派来的人,这两日宋府没有一人来看过。
这日,宋昭宁正在撷芳院清点元嬷的遗物,准备一起烧了。
汀兰匆匆进来,禀报道:“姑娘,夫人方才带着姜姑娘出门了,说是要去锦绣坊挑衣裳首饰。”
宋昭宁手中动作一顿,冷笑道:“元嬷尸骨未寒,她倒有闲情逸致。”
不过,她这份闲情逸致也维持不了几天了。
与此同时,锦绣坊内。
闵氏亲热地拉着姜明姝的手:“明姝,这次多亏了姝儿的妙计,伯母才能化险为夷。”
她指着柜台上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锦,“这料子衬你,做了衣裳正好去赏花宴穿。”
姜明姝羞涩一笑:“伯母过奖了,姝儿只是说了几句话,具体还是伯母有手段,笼的住伯父的心。”
荣嬷嬷疑惑闵氏到底是如何开窍了,若她此刻在这儿,定会恍然大悟。
原来闵氏这几日的反常举动,都是姜明姝在背后指点。
第115章 姜明姝的算计
闵氏被姜明姝这番话夸得心花怒放,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容:“还是姝儿最懂贴心,最懂伯母心意。”
姜明姝亦笑的十分乖巧,“我喜欢与伯母亲近,心中也盼着伯母日子过的更好。”
这话听的闵氏心窝滚烫,打心底里把姜明姝当成她自个的女儿。
她又忍不住感叹,“若明姝你是我的亲女儿该多好。”
姜明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面上却盈满含蓄微笑。
她没接这话,转口叹道:“昭宁姐姐这回做事确实是欠妥,不过也能理解。元嬷是她奶嬷,前段时间还好端端的,这突然病死昭宁姐姐一时接受不了也属正常。”
闵氏闻言冷哼一声:“那丫头分明是存心与我作对!元嬷一个下人,死了就死了,值得她这般兴师动众?”
姜明姝轻轻握住闵氏的手,温声道:“伯母息怒。昭宁姐姐年轻还小,难免不懂事。只是……”
她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闵氏皱眉追问。
“只是昭宁姐姐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若不是元嬷的死有疑点,她定不会将事情闹成这般。”
“元嬷的死,怕是当真有猫腻。”
说这话时,姜明姝一直暗中注意着闵氏的反应,在看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紧张时,瞬间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元嬷的死还真是和闵氏有关。
看来这个蠢妇不仅蠢,心也毒。
姜明姝敛眸,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闵氏被她这口气叹的心里一跳,下意识地惊道:“明姝,怎么了?!”
姜明姝左右四顾,压低了声音道:“这回昭宁姐姐得嘉懿县主撑腰,恐怕是铁了心要查出害元嬷之人。”
闵氏双手不自觉绞着帕子,眼神飘忽不定道:“这、这事老爷并未用心查,她一个姑娘家能查到什么?”
这也是近几日闵氏有恃无恐的底气。
宋巍然虽然应承嘉懿县主一定会查清元嬷之死的真相,但据她所观,宋巍然这几日可没有花心思去查。
她亦试探了宋巍然一番,得知宋巍然只打算时候到了,推一个下人去顶罪。
毕竟府里多的是愿意拿钱卖命的下人。
姜明姝闻言却道:“伯母,您太小瞧昭宁姐姐了,她当初既有本事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考入国子监,便证明她是有几分本事的,您能保证她查不出真相吗?”
“我听说那日昭宁姐姐是一眼看出元嬷并非病死而是中毒而死,她先前又曾救过嘉懿县主,足见她对医理颇为精通,
她若还藏着其他本事,想要查元嬷的真凶,岂非无非轻而易举之事?”
闵氏听的背后泛起一阵寒意。
饶是她再不愿意承认,心里也清楚,宋昭宁本事不小。
她对她这个母亲更没有半点尊重,若真叫她查出些什么来,恐怕不会顾及任何情面……
闵氏心中一乱,面上就难掩震惊。
姜明姝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又不紧不慢地添乱一把。
她为闵氏斟了杯茶,继续道:“伯母,其实对于元嬷的死……姝儿早有些猜测了。”
闵氏捧着茶盏的手一抖,惊诧地望向她:“你……你猜到了什么?”
“那日元嬷突然病重,伯母却特意从城南请来大夫……”姜明姝若有所思,“而且元嬷临终前脸色红润得不正常,这些不寻常加起来,足以令昭宁姐姐怀疑上伯母你。”
闵氏倒吸一口冷气,手中茶盏打翻,茶水溅在裙摆上也浑然不觉。
她猛地站起身,克制不住慌乱,“不是我!”
姜明姝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掏出帕子替她擦拭,担忧道,“伯母,您这是怎么了?”
闵氏浑身轻颤着,眼底有着害怕。
姜明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她像是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故作慌乱地压低声音:“伯母,难道元嬷的死与您……”
闵氏慌乱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颤声道:“姝儿,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伯母,”姜明姝握住闵氏冰凉的手,声音轻柔却带着蛊惑,“您知道姝儿最是向着您的。若真有什么事,您告诉我,我也好帮您周全……”
闵氏嘴唇抖了抖,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姜明姝倒吸一口凉气,像是吓得不轻,却很快道:“没事的没事的,伯母您别怕,我一定会帮您的。“
“我知道伯母并非恶人,您对元嬷动手定是事出有因,您若愿意将事情告诉我,我定会帮您掩藏。”
闵氏的嘴唇颤抖着,眼中渐渐涌上泪水:“我……我只是一时冲动……那老东西发现了……一些事,我只能杀了她。”
一些事?
姜明姝皱眉,“她发现了何事?”
闵氏紧闭着嘴,摇头不语。
姜明姝眼底精光闪过,“伯母是不信我吗?您若不将事情都告诉我,我如何帮您隐瞒呢?”
闵氏却还是摇头,“这事你不用知道,我告诉你元嬷是如何死的,明姝,一定要帮帮伯母。”
姜明姝见闵氏如此固执,心中暗恼,但面上仍是一派温柔关切:“伯母放心,姝儿定会帮您的。”
她轻拍闵氏的手背,柔声道:“您先坐下,慢慢说。”
闵氏缓缓坐下,逐渐冷静下来才道:“我不想杀她的,可谁让那老东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我只能让荣嬷嬷在药里加了点东西……”
姜明姝拧眉,“伯母,此事还有第四个人知道吗?”
闵氏摇头,“先前只有我与荣嬷嬷知晓,如今多了明姝你,荣嬷嬷做事妥当周全,所有的痕迹都被她抹除的很干净,就算宋昭宁有所怀疑,也绝对不可能查出些什么!”
姜明姝赞同的点头,“伯母说的是,荣嬷嬷是您的心腹,只要她不说,这事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可现在昭宁姐姐揪着不放,咱们也不能小瞧了她……”
“且雁过留痕,凡事不能说的如此绝对,若在您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旁人发现了端倪呢?”
被姜明姝这么一说,方才还信誓旦旦的闵氏又变得不确定起来。
“那、那可如何是好?”闵氏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荣嬷嬷做事向来干净,应该不会……”
姜明姝轻轻按住闵氏颤抖的手,声音如春风般柔和:“伯母莫慌。姝儿倒是有个万全之策。”
闵氏顿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神灼灼地盯着她。
第116章 把她嫁出去
姜明姝笑了笑,凑近闵氏耳边,压低声音道:
“不如让荣嬷嬷暂时离府避避风头?等风声过了再回来。”
闵氏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荣嬷嬷跟了我三十年,突然离府反倒惹人怀疑……”
“伯母说得是。”
姜明姝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不如……让荣嬷嬷‘病’一场?这样既能避开昭宁姐姐的盘问,又不会引人注目。”
闵氏闻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还是姝儿聪明!就这么办!”
姜明姝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继续道:“至于昭宁姐姐那边……伯母不如主动示好?”
“示好?”闵氏眉头紧皱,眼底嫌恶不自觉流露,“那死丫头现在恨不得吃了我,我去示好不是自取其辱?”
“正因如此才更要主动。”
姜明姝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伯母可以借着元嬷丧事的名义,给昭宁姐姐送些体己物件,再当众说些体恤的话……”
”这样一来,府中下人见了,都会觉得伯母宽厚大度。
即便日后昭宁姐姐查出什么,旁人也会觉得是她不孝,故意诬陷伯母。”
闵氏听得连连点头,脸上的惊慌渐渐被狠厉取代:“好!就这么办!我这就让荣嬷嬷准备些贵重首饰给那丫头送去。”
姜明姝微微垂眸,掩去眼底的得色:“伯母英明。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昭宁姐姐聪慧过人,若她执意追查……”
姜明姝欲言又止,“姝儿担心,光是这样恐怕还不够……”
闵氏神色一顿:“你的意思是?”
姜明姝轻轻握住闵氏的手,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伯母,斩草……要除根啊。
闵氏浑身一震,眼中闪过挣扎之色。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姜明姝,“姝儿,你、你是叫我除了她?”
“她毕竟是我亲生女儿……”
闵氏心底有些不舒服,姜明姝怎会是这般心狠手辣之辈?
“伯母!”姜明姝突然委屈出声,“您想什么呢!姝儿怎么可能让你杀害表姐,姝儿的意思是,不如伯母早早给表姐相看一户人家,让表姐早日出嫁。”
“这样一来,表姐成了旁人家的媳妇,到时候自有旁人管着。”
闵氏闻言心下一松,她拍了拍胸脯,嗔道:“姝儿你方才吓死我了。”
虽然她恨不得杀了宋昭宁,但听到旁人想要害她,闵氏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姜明姝笑着赔罪,“都是姝儿的错,险些让伯母误会了。”
什么误会,她方才就是故意试探闵氏的。
闵氏此人当真是虚伪至极,自个做的桩桩件件都是恨不得害死宋昭宁,如今听她提起,反倒装起慈母来了。
姜明姝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温婉可人。
闵氏叹了口气,“姝儿,你以为我不想将她早早嫁出去吗?”
“此前和郑家的婚事都快成了,谁知宋昭宁竟然考进了国子监,如今你伯父一心想让她攀附世家权贵,怎么会轻易将她许配人家。”
姜明姝没有回应她这话,只叹了口气:“可这回若昭宁姐姐真查出什么,到时候遭殃的不仅是荣嬷嬷,还有您,以她的脾性,说不定会要伯父休妻……”
最后的“休妻”二字如同尖刺一般扎进闵氏心里,顿时让她理智失去大半。
不久前宋昭宁便害得她险些被休!
闵氏深吸了一口气,对上姜明姝担忧的目光,咬牙道:
“姝儿你说的没错,若让宋昭宁继续留在府里,我迟早会被她害了。”
“况且以她的性子,恐怕前脚攀附上权贵,
后脚便会和宋家划清关系,你伯父想凭借她往上爬,简直是做梦!”
闵氏越说越觉得有理。
指望宋昭宁入高门后提携宋家,还不如靠明姝!
姜明姝也听出了闵氏的意思,适时说道:
“伯母说的对,伯父也是糊涂了。昭宁姐姐记恨你们将她丢弃在庵堂快十年,日后就算是嫁入高门,也定然不会帮衬娘家的。”
她羞涩的低了低头,“但姝儿却不一样。”
“伯父伯母自小将姝儿当成亲生女儿一般,待姝儿极好,日后不管姝儿会如何,都不会忘了伯父伯母。”
从姜明姝这里,闵氏是切实得到过好处的。
这回姜明姝寄住宋家,可是带了一箱子金银珠宝过来。
否则以宋家人的德性,怎么可能对她如此亲近。
不过宋家人想不到的是,那些金银珠宝在宋家人眼里是珍宝,在姜明姝这边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身为靖西王妃的义女,手上便没有缺过银子,她缺的是权势,是地位。
对她来说,宋家只是她手里的一把刀,待磨好了宋家这把刀,她便会毫不犹豫舍弃宋家。
然而这些,闵氏此刻都不知晓。
她只满心宽慰,觉得姜明姝当真是极好。
她拉住姜明姝的手,连说了几个好,“伯母就知道,只有你心里是念着宋家的。”
“明姝,你主意多,你帮伯母想想,怎么让你伯父答应把宋昭宁嫁出去?”
姜明姝思索片刻,眸光一亮,“伯母,姝儿这儿还当真有个合适的人选。”
闵氏连忙追问:“是谁家的公子?”
“靖西王妃的表侄,姓赵,名景明。”姜明姝轻声道,“您知道的,义母出身的赵家本就是芜州数一数二的世家,又有靖西王妃这层关系在,赵景明日后定有出息。”
她像是仔细为宋昭宁考虑了,“景明表哥是端方君子,这几日正要来京城,正好与昭宁姐相看。”
闵氏乍一听闻觉得赵景明的确是个极好的选择,但她心里并不乐意。
她冷笑一声,“既是要让她嫁出去,何必给她寻这么好的人家。”
姜明姝闻言才犹豫着道:“伯母有所不知,景明表哥是个好的,但他母亲确极难相处,这门亲事也不是太合适……”
闵氏却眼睛一亮,“当真?”
姜明姝像是看不出闵氏的欣喜,担忧道:“还是不妥。”
“景明表哥的母亲性子有些刻薄,嘴上也不饶人,还是个有手段的。”
“她那二儿媳被她管的死死的,平日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我还听说,前些日子她还逼得她二儿媳差点投井.……”
闵氏却越听越觉得这门亲事简直就是给宋昭宁量身定做的!
她眼中闪过一抹狠毒的光芒。
如此不是正好吗?
让那贱丫头也尝尝被人磋磨的滋味!
她越想越觉得痛快,仿佛已经看到宋昭宁在婆家受苦的模样。
第117章 一个都不会放过
闵氏紧紧握住姜明姝的手,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姝儿,这门亲事简直再好不过了!你快些安排那赵公子与昭宁相看。”
“你表哥何时入京?挑个最近的时间安排他们两人相看!”
姜明姝眼底闪过笑意,面上却故作迟疑:“可是伯母,景明表哥的母亲实在……”
“无妨!”闵氏打断她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意,“昭宁那丫头性子倔强,正需要个厉害的婆婆管教管教。”
姜明姝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得逞的笑意:“既然伯母这么说,那我便去安排。不过……”
“不过什么?”
“伯父那边要如何应对……”
姜明姝欲言又止。
闵氏毫不在意地一摆手,“你伯父那边先瞒着,待事情定了,我自有法子劝服他。”
闵氏没说出口的事,只要宋昭宁和那赵景明生米煮成熟饭,她再将一切都推到宋昭宁头上,说她自个生性放荡不知廉耻。
左右宋昭宁已经失了清白,宋巍然再怎么愤怒,也不会再迁怒她身上。
姜明姝似乎信了闵氏的话,“是,姝儿都听伯母的。”
两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又说了会话,姜明姝才起身告辞:“伯母,那姝儿便先回去了。”
闵氏催促,“你记得回去就给你表哥写信。”
姜明姝笑意温婉的应下。
然而待走出房门,她脸上的温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算计。
如她所料,闵氏不是将宋昭宁当成女儿,而是仇人一般。
她今日的提议正合了闵氏的心意,闵氏亲口应下,日后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也与她无关。
她不知宋昭宁哪来的本事勾搭上摄政王,她倒要瞧瞧,若她成了残花败柳,摄政王、嘉懿县主还会不会对她另眼相待!
“宋昭宁,”她望向撷芳院的方向,轻笑着呢喃,“这份‘大礼’,你可要好好收着……”
她表哥赵景明可不是端方君子?
他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纨绔,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玩弄良家女子。
这些年,他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听说还染了一身脏病……
姜明姝笑容灿烂。
她真是太期待看到宋昭宁被拽入尘泥那一刻了。
这日晚些时候,闵氏果然如姜明姝所建议的那般,带人到了撷芳院。
她送来了几件贵重首饰,还特意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对宋昭宁的关怀。
“昭宁啊,元嬷的事母亲也很伤心。”闵氏拉着宋昭宁的手,声音哽咽,“这些首饰你且收着,也算是母亲的一点心意。”
宋昭宁垂眸看着锦盒中的珠钗,眸色没有任何变化。
她退后了一步,神色冷淡,“母亲费心了,只是我用不着这些,还请母亲拿回去。”
闵氏脸上的假笑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但她很快又挤出更慈爱的神情,硬是将锦盒往宋昭宁手里塞:“傻孩子,跟母亲还客气什么?这些都是特意为你挑的。”
宋昭宁侧身避开,锦盒“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珠钗散落一地。
院中伺候的丫鬟们顿时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闵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但她很快又挤出几滴眼泪,蹲下身将散落的珠钗捡起,哽咽道:
“你这孩子……母亲知道你还怨我……”
“对,终究是我是不是你。”
她哭哭啼啼擦着泪。
周围伺候的下人见状,窃窃私语起来。
“这大姑娘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夫人都这般低声下气待她了,她还想如何?”
“这从小长在庵堂的女儿就是没多少良心。”
下人们嘴碎声音也轻,但这些话声还是飘进了宋昭宁耳中。
闵氏以为这般便能拿捏宋昭宁,却不想宋昭宁冷淡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母亲,”宋昭宁不想与闵氏浪费时间,“元嬷的棺椁今日要下葬,女儿没有时间招待您,您若不嫌晦气遍继续留在这儿吧。”
闵氏闻言脸色当下一变,她直接将手中的锦盒往一旁站着的云霓手上一塞,不等云霓反应过来,便转身快步离开。
云霓捧着锦盒不知所措地看向宋昭宁,“姑娘,这……”
“收着吧。”宋昭宁语气淡淡,“得空了你去当铺将这些首饰都当了,换成钱银,送去元嬷老家。”
元嬷今生未婚,也没有儿女,但她有兄弟姐妹,平日里虽走动的少,但也时常有家书来往。
宋昭宁心里明白,元嬷是在意她那些兄弟姐妹侄子侄女的。
云霓捧着锦盒的手微微发抖,眼圈顿时红了:“姑娘,您对元嬷真好……”
宋昭宁望着院门外闵氏仓皇离去的背影,眸色幽深:“这算什么好?不过是替元嬷讨回些利息罢了。”
她转身走向偏院,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真正的账,还在后头慢慢算。”
今日元嬷下葬的日子,她不能让闵氏误了元嬷入土为安的吉时。
宋昭宁想为元嬷穿上孝服,可依照大雍的礼制,子女只可为父母穿孝若她穿上孝服,有诅咒父母之嫌。
虽然宋昭宁心里有这个念头,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她要走的路原本便遥不可及,不能再给旁人留下更多的把柄。
她只能穿了一声身最素净的衣裳,亲自扶着棺木,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
宋巍然虽然放任宋昭宁在府里给元嬷办丧仪,但不准府里其他院的任何人插手。
是以只有撷芳院里的几个丫鬟和嘉懿县主派来的人手帮忙,送葬的队伍也只有寥寥数人。
队伍出了京城时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雨,雨丝打湿了她的鬓发,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汀兰急忙撑着一把青布伞想要为她遮挡,却被她轻轻推开。
“让我陪元嬷走完这最后一程。”
宋昭宁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汀兰看着自家姑娘眼底的悲痛,到嘴边的劝说咽了进去。
送葬的队伍穿过城郊的松柏林,来到一处僻静的山坡。
这里是宋昭宁挑选的地方,背靠青山,面朝小溪,视野开阔。
她记得元嬷曾与她说过,待她嫁人了,元嬷便离开宋府,寻这样一处地方盖一间小房子,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可终究,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未能实现。
“姑娘,时辰到了。”汀兰低声提醒。
宋昭宁点点头。
抬棺的下人将棺椁放下,倔土掩盖,宋昭宁弯腰,亲手将一捧黄土撒在棺木上。
黄土落在漆黑的棺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很快此处便多了一座新坟。
宋昭宁让其他人都先走,连汀兰和云霓她们也被她赶去一旁。
她跪在墓碑前,一点点擦拭墓碑上的黄泥,“元嬷,您安心走吧。”
“那些害您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们一个都跑不掉的。”
第118章 本王送她回去
宋昭宁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她的指尖轻轻描摹着墓碑上“元嬷”二字,仿佛要将这名字刻进心里。
雨势渐大,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滴落,打湿了素白的衣襟。
她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跪在坟前,如同一尊雕塑。
远处,汀兰和云霓撑着伞,焦急地望着这边。
“姑娘已经跪了快两个时辰了,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
汀兰红着眼圈,声音哽咽。
云霓攥紧了伞柄,咬了咬牙:“我去劝劝姑娘!”
她刚要上前,却被汀兰一把拉住:“姑娘性子倔,这时候怕是劝不动……”
话音未落,忽见宋昭宁的身子微微一晃,整个人向前栽去——
“姑娘!”两个丫鬟惊呼出声,慌忙冲上前。
然而,还未等她们靠近,一道玄色身影倏然掠过,稳稳接住了宋昭宁倒下的身子。
男人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在她的脸上,却未能唤醒她紧闭的双眼。
“摄、摄政王?!”汀兰瞪大眼睛,吓得直接跪了下去。
她曾见过摄政王,看见那张面具的瞬间就认出了男人的身份。
云霓也慌了神,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怎么在此处……”
裴既白神色冷峻,目光扫过宋昭宁苍白如纸的脸,眉头微蹙:“她跪了多久?”
汀兰战战兢兢地答道:“回王爷,姑娘从下葬起就一直跪着,怎么劝都不肯起身……”
裴既白眸色一沉,不再多言,抱着宋昭宁大步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既不敢拦,又不敢让自家姑娘就这样被带走。
“王爷!”汀兰壮着胆子追上前,“您要带姑娘去哪?姑娘的马车在这边…………”
裴既白脚步未停,只冷冷丢下一句:“你们自行回府,本王亲自将宋昭宁送回去。”
他压根不给汀兰她们拒绝的机会,直接大步流星上了马车。
汀兰看了眼抱着长剑,一脸冷漠的冷樵,不敢再上前。
汀兰和云霓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摄政王的马车扬尘而去,车轮碾过泥泞的山路,溅起细碎的水花。
“这可如何是好?”
云霓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姑娘昏迷不醒,就这样被摄政王带……”
“而且姑娘还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被人瞧见她和摄政王同乘一辆马车,对姑娘名声有碍。”
汀兰咬了咬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急,王爷既然说要送姑娘回府,应当不会有事。”
“至于姑娘的名声,谁敢妄议摄政王?”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汀兰心里却并不轻松,她朝着马车疾步走去,催促道:“咱们赶紧跟上去,远远跟着便是。”
两人匆忙上了宋府的马车,催促车夫快马加鞭。
云霓一路上都掀着车帘,生怕跟丢了前面那辆玄色马车。
“汀兰姐姐,你说摄政王为何会出现在元嬷的坟前?”云霓小声问道,“莫不是……一直跟着咱们?”
汀兰神色复杂地摇摇头:“慎言。摄政王行事,岂是我们能揣测的。”
而此时在前方的马车内,裴既白低头看着怀中昏迷的女子。
宋昭宁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更显得她身形纤弱。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裴既白解下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住,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冰凉的脸颊,眉头皱得更紧。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轻轻拂去她额前湿透的发丝,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宋昭宁,”他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焦灼,“你不是很有本事吗?怎么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宋昭宁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额头抵在他的胸膛上。
裴既白身形一僵,随即小心翼翼地调整了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
“王爷,”车帘外传来冷樵恭敬的询问,“是直接去宋府,还是……”
“先去别院。”裴既白打断道,“让府医候着。”
“可是宋姑娘的丫鬟......”
“让她们等着。”裴既白的声音不容置疑,“她这个样子回宋府,只会更麻烦。”
当马车驶入摄政王别院时,汀兰和云霓的马车被拦在了门外。
“两位姑娘请在此稍候,”冷樵面无表情地说,“王爷吩咐了,宋姑娘需要诊治。”
云霓急得眼泪直掉:“这不合规矩!我们姑娘的清誉……”
汀兰拉住她,对侍卫福了福身:“劳烦通禀一声,我们姑娘身子弱,还请王爷允许我们进去伺候。”
冷樵目光落在汀兰身上,顿了顿,说了句,“稍候。”
不多时,他便去而复返:“王爷说了,宋姑娘受了风寒,府医正在诊治。两位姑娘若是不放心,可以先在厢房外等候。”
汀兰和云霓对视一眼,一齐道谢。
而此时的内室里,府医诊完脉,恭敬向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行礼:“王爷,这位姑娘是悲伤过度,加上淋雨受寒,才会昏厥。老朽开几副药,好好将养几日便无大碍。”
裴既白看了眼床榻上躺着的女子,“她何时能醒?”
“恐怕最少也要四五个时辰。”府医顿了顿,补充道,“看这姑娘的脉象,她这段时间应该都未休息,如今晕倒昏睡,倒也算是身体自发的休养。”
裴既白眸光微动,挥手示意府医退下。
待屋内重归寂静,他起身缓步走到床前。
床上的宋昭宁已经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头发也被仔细擦干,只是脸色依旧苍白。
窗外雨声渐歇,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清晰可见少女眉心蹙起的褶皱,像是抚不平的愁绪。
裴既白伸手,心底生出股冲动,指尖缓慢朝她眉心靠近。
却在即将触到她时又生生顿住。
“王爷。”
这时,冷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宋姑娘的那两个丫鬟一直守在院外,是否要.……”
“让她们进来。”裴既白收回手,转身走向门口,“她需要安静,只准一人进来伺候。”
片刻后,汀兰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看到床榻上安然躺着的宋昭宁,她明显松了口气,随即走到外间,向坐在软榻的裴既白恭敬行礼。
“多谢王爷照拂我家姑娘。”
裴既白声音冷淡:“她需要静养,你们今夜就留在这里。”
汀兰闻言一愣:“这、王爷,这怕不合礼数……”
第119章 清算
裴既白抬头,隔着面具都能感觉到他凌厉的目光,“她这个样子,经得起马车颠簸?”
汀兰被他目光所慑,慌忙低下头:“奴婢不敢,只是姑娘尚未出阁,若在别院过夜,恐怕……”
“本王行事,何时轮到他人置喙?”
裴既白指尖轻叩桌案,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若有人敢多嘴,让他来找本王。”
汀兰不敢再多言,只得福身应是。
窗外暮色渐沉,屋内烛火摇曳。
裴既白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转身大步离去。
汀兰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长舒一口气,连忙走进内室照看宋昭宁。
——
宋昭宁醒来时,已是深夜。
她缓缓睁开眼,入目是陌生的床帐,素青色的纱幔上绣着暗纹,烛火映照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姑娘醒了!”汀兰一直守在床边,见她睁眼,惊喜地凑上前,“您可吓死奴婢了。”
宋昭宁撑起身子,嗓音沙哑:“这是哪里?”
汀兰扶她坐好,又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是摄政王的别院。您在元嬷坟前晕倒,是王爷将您带回来的。”
宋昭宁指尖一颤,茶水险些洒出。
她沉默片刻,抬眸环顾四周:“他……人呢?”
“王爷吩咐府医给您诊治后便离开了,只让奴婢们在此照顾。”
汀兰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姑娘,咱们在此过夜,若传出去……”
宋昭宁神色平静:“无妨。”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前。
窗外月色如水,庭院里树影婆娑,远处隐约可见巡逻侍卫的身影。
指尖无意识地抚上窗棂,宋昭宁想起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她还以为是她的错觉,原来真的是裴既白。
可裴既白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是巧合还是……
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
“姑娘,您身子还虚,快回床上歇着吧。”汀兰担忧地劝道。
宋昭宁并未拒绝。
明日便是三日之期,她要养足精神,才能应付宋府里那些吸人血的东西。
一夜无梦,次日一早宋昭宁醒来想去同裴既白亲自道谢,却被别院的下人告知摄政王有公务处理已经回京。
她只得作罢。
宋昭宁带着汀兰和云霓回京,她们回到宋府才知晓,昨夜她们一夜未归,除了留在撷芳院的玉鸾心焦之外,余下的人竟都不知她没有回府。
宋昭宁并不意外。
元嬷死了,这府里再没有她牵挂和牵挂她的人。
她们从正门走进时,守门的门房脸上还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掠过他时,宋昭宁清楚的听见门房不自觉地嘀咕,“大姑娘今日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完全不记得了……”
宋昭宁唇角微勾,带着淡淡的讥讽。
她一路回了撷芳院。
踏入院门时,玉鸾正红着眼眶在廊下踱步,一见她回来,立刻扑上前:“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她上下打量着宋昭宁,见她面色不太好,声音都颤了:“您这是怎么了?昨夜您和汀兰姐姐她们都没回来,担心死奴婢了……”
“奴婢想去寻,可又担心事情闹大,只能在院子里干等着!”
姑娘家天黑还未归,这事传出去终究会有碍名声,说不准还会被人故意宣扬,是以玉鸾昨夜什么也不敢做,只能焦急地等待。
她几乎一夜未眠。
云霓一把拉住唠唠叨叨的玉鸾,“行了行了,你别问了,姑娘没有大事。”
宋昭宁声音温和,“不必担心,我没事,只是祭拜元嬷耽搁了时辰,没赶上宵禁,便在城外留宿了一晚。”
玉鸾哽咽着抹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宋昭宁见她神色憔悴,声音越发温和,“是我们不好,让你担心了。”
玉鸾心下感动不已。
姑娘从不辜负她们的真心。
她们如何会辜负姑娘呢?
宋昭宁换了身衣裳,简单梳洗了一番,又用了些早点,便带着汀兰往宋巍然的书房而去。
她走出撷芳院时,正看见宋府下人引着周嬷嬷过来。
瞧见周嬷嬷,宋昭宁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周嬷嬷几步上前,笑容和煦,“宋大姑娘,县主让老奴过来陪您一起。”
宋昭宁顿时明白了周嬷嬷的意思。
嘉懿县主这是派周嬷嬷来给她撑场面。
她没有拒绝嘉懿县主的好意,点头应下,“那便辛苦嬷嬷了。”
宋昭宁踏入书房时,宋巍然正在书案后处理公务。
见到宋昭宁,他眉头便是一皱。
斥责的话在看见她身后跟随的周嬷嬷时咽了回去。
他起身绕过书案,面上带着慈父笑容,“昭宁怎么来了?”
宋昭宁目光平静地从他脸上扫过,淡淡道:“父亲,三日之期已到,元嬷的死,您可查清了?”
宋巍然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目光扫过周嬷嬷时,语气勉强缓和了些:“昭宁啊,这事为父正要与你说。”
他叹了口气,“为父已经查明是厨房的一个老仆嫉妒元嬷比她得主家重视,在元嬷的汤药中下了毒,才致元嬷毒发身亡。”
宋昭宁眸色微冷:“父亲,是何人?”
“厨房的李婆子,李婆子也是咱们府上,听说她与元嬷面上关系瞧着还不错,没想到她竟暗中藏着这般歹毒的心思。”
“她已认罪,现下被为父关在柴房,你若要亲自审,为父这就让人将她带上来。”
宋昭宁缓缓抬眸,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好啊,那便审一审吧。”
厨房那李婆子年纪比元嬷还要大上几岁,她膝下有儿有女,有一家子要养,想必宋巍然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中了李婆子当替罪羊。
宋巍然吩咐下人去将人带上来,又笑着请周嬷嬷坐下请休息。
周嬷嬷并未拒绝,她笑道:“老奴与大姑娘坐在一处。”
宋巍然当下便明白了周嬷嬷的意思,又招呼着宋昭宁坐下。
三人喝着茶等了片刻,便见管家押着一个头发花白,形容狼狈的老太太进来。
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人,闵氏和姜明姝。
今日是国子监的旬假日,是以姜明姝也在府里。
李婆子被推搡着跪倒在地,她也不反抗,一双浑浊的眼里没有任何波澜。
宋巍然喝问:“李婆子,可是你在元嬷的汤药里下毒,害得元嬷惨死?!”
“是……”李婆子声音沙哑苍老,“是老奴害了元嬷,老奴认罪!”
第120章 一命抵一命
宋昭宁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落在李婆子布满老茧的手上。
“李嬷嬷,”她声音轻缓,”你与元嬷共事多年,为何突然下此毒手?”
李婆子身子一颤,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老奴……老奴一时糊涂……”
“哦?”
宋昭宁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案相触,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你用的什么毒?下在哪个时辰?元嬷毒发时,你又在何处?"
一连三问,李婆子额头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闵氏看着冷汗直冒的李婆子眼底闪过一抹嫌弃,突然插话道:“昭宁,这婆子已经认罪,你一个姑娘家,何必再如此咄咄逼人?”
“母亲,”宋昭宁抬眸,眼底寒光乍现,“既然要审,自然要审清楚,如果李婆子连这些都说不出来,如何证明是她害了元嬷?”
“母亲如此急着插话,莫不是您知道这些?”
闵氏脸色骤变,手中的帕子猛地攥紧:“昭宁!你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怕你气坏了身子!”
她声音拔高,带着几分刻意的委屈:“老爷,您看看昭宁,她竟连我这个母亲都要怀疑!”
宋巍然皱眉,正要开口——
宋昭宁却忽然轻笑一声:“母亲何必动怒?女儿不过是随口一问。”
宋巍然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站起身,她缓步走到闵氏面前,明明神色淡淡,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寒意。
与闵氏擦肩而过时,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母亲若真与此事无关,为何要派人去李婆子家中……送银子?”
闵氏瞳孔猛地一缩,指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宋昭宁径直掠过她,脸上依旧带着浅笑,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扫了眼脚底下跪着的李婆子,又看向宋巍然,“父亲,若这婆子不肯老实交代,便用刑吧。”
“父亲在提牢厅做事,便是未亲自提审犯人,也知道许多让人生不如死的刑讯手段。”
李婆子闻言几乎抖若筛糠。
她浑浊的眼中流露出害怕,用求救的目光看向宋巍然。
不是说,她认下这罪,宋家便保她家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至于她,最多是被发卖出去,吃些苦头,也能被家人赎回去。
可若被上了刑,凭她这把老骨头,还有命活吗?!
宋巍然对上李婆子的目光,面色微变。
他突然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大胆刁奴!你若不想受皮肉之苦,就给我实招来!”
李婆子意会到他的意思,突然重重磕了个头,大喊道:
“老奴招!老奴都招!”
她说的磕磕绊绊,“是、是老奴下的砒霜!老奴见元嬷得大姑娘看重,心里嫉恨,就在她药里下了毒……”
“砒霜毒性大,老奴不敢一次性下的太多,每次在汤药里添一点点,待毒性积攒到一定程度,元嬷便会毒发身亡……”
宋昭宁目光冰冷的看着她。
“如此说来,元嬷当真是你害的?”
李婆子抬头,对上宋昭宁那双冰冷的眼时浑身一抖,她连忙膝行几步,拽住宋昭宁的裙摆,苦苦哀求:
“大姑娘,老奴知道错了!老奴是一时想岔才做了糊涂事,求您饶老奴一条贱命!”
“我饶你,谁能饶了元嬷?”宋昭宁似乎完全信了李婆子的话。
她面上的愤怒不再遮掩,双手紧紧握拳,咬牙,一字一句道:
“父亲,我记得李婆子有一个刚满三岁的小孙子,听说生得伶俐可爱,很得李婆子喜爱。”
“李婆子如此喜欢这个小孙子,想必黄泉路上也想让她相伴。”
“我要让他们,给元嬷陪葬!”
李婆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
她浑身剧颤,突然发了疯似的扑向宋昭宁:“不!你不能动我孙子!”
汀兰立刻上前,一把将李婆子按倒在地。
宋昭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得像冰:“现在知道怕了?”
她缓缓蹲下身,捏住李婆子的下巴:“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当镇是你害死了元嬷?”
李婆子涕泪横流,目光在宋巍然和闵氏之间游移不定,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闵氏突然尖声道:“昭宁!你这是要逼死她吗?!”
宋昭宁头也不回:“母亲这么激动做什么?莫非……”
她指尖用力,在李婆子下巴上留下几道红痕:“……您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宋巍然猛地站起身:“够了!”
他大步走到李婆子面前,一脚踹在她肩上:“贱婢!还不快说!”
这一脚暗含警告,李婆子被踹得歪倒在地,眼前一阵模糊。
为了家人,她一把老骨头死便死了,可若是这性子古怪的大姑娘当真对她小孙子下手……
不!她绝对不能害了她的小孙儿!
李婆子挣扎着站起来,开口就想说什么,却在瞧见某处时突然顿住。
她眼瞳剧烈颤动,突地惨笑一声:“是……是老奴一人所为!”
而后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就是老奴害死了元嬷,与旁人无关!”
“大姑娘,老奴愿意以死谢罪,可孩子是无辜的!”
话音未落,李婆子突然暴起,一头撞向旁边的桌角——
“拦住她!”宋昭宁神色微变,厉喝呵斥。
但为时已晚。
“砰!”
鲜血四溅,甚至有血溅到了宋昭宁身上。
李婆子瘫软在地,额头上一个血窟窿汩汩冒着鲜血,眼睛还死死瞪着闵氏的方向。
宋昭宁盯着李婆子的尸体,幽冷的眸光扫向闵氏,只看见闵氏慌乱地往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
书房里短暂的沉默了一瞬。
须臾,响起宋巍然沉怒的嗓音,“昭宁,李婆子已经畏罪自尽,这一命抵一命,你还要揪着此事不放吗?”
宋昭宁缓缓抬眸,对上宋巍然不满的目光。
她忽然笑了。
“父亲说得是。”
她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溅到的血,“既然真凶已死,女儿自然不会再追究。”
此话落下,宋巍然和闵氏明显松了口气。
姜明姝嘴角也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看着宋昭宁如此痛苦憋屈,她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第121章 毁其心肝
宋昭宁将染血的帕子随手掷在地上,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
“父亲,没什么事,女儿先行告退。”
她直接转身,“汀兰,我们走。”
书房内的几人眼看着她走远,闵氏心里尤不痛快,不悦道:“老爷,您看看她这态度!”
宋巍然阴沉着脸,给了闵氏一个警告的眼神,“你若再这么不安分下去,迟早有天会把自己害死!”
闵氏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姜明姝。
姜明姝给了闵氏一个安抚的微笑,抬眸对宋巍然笑道:“伯父,往日的事伯母已经知道错了,日后再不会发生。”
宋巍然看了眼姜明姝。
他虽然不关心后宅之事,但也知道姜明姝近日和闵氏来往频繁。
府上碎嘴子的下人经常私底下议论,夫人和姜姑娘更像是母女。
自己女儿弃如敝屣,别人家的女儿却捧若珍宝,宋巍然当真想不明白闵氏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他虽然不理解,但也不打算插手。
闵氏越发苛待宋昭宁,他偶尔展现一个慈父心,宋昭宁才会更稀罕。
宋昭宁能在短短时间内攀上嘉懿县主和摄政王,足见她是个有心机本事的,若日后嫁入高门,对他是一大助力!
心思几转,宋巍然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朝着两人摆手,“我还有公务要忙,你们也退下吧。”
姜明姝拉着闵氏的手轻言细语地告退。
待两人走出去,见四下无人,闵氏才一脸感激地看向姜明姝。
“明姝,多亏了你有先见之明,早早让我拿着李婆子小孙子的长命锁,否则方才李婆子恐怕当真要翻供。”
原来,方才李婆子想要招供却猛地顿住,是因为看见了闵氏手中的长命锁。
她明白了小孙子的命攥在这些主子手里,所以下了决心自戕。
她一死,不管凶手到底是不是她,这件事情都会结束。
姜明姝笑容温婉,“是伯母方才做的好,及时堵住了李婆子的嘴。”
闵氏被夸的舒心,看着姜明姝的眼神越发慈爱。
她心里忍不住感叹,若明姝是她的亲生女儿该多好。
想到什么,闵氏开口问:“对了明姝,那李婆子一家现在如何了?你是怎么拿到长命锁的?”
姜明姝微微勾唇,“伯母放心,我已经让人提醒他们赶紧搬离京城,不过……”
她脸上露出忧虑之色,“若他们不听话,又向昭宁透露些不该说的,伯母恐怕会有麻烦。”
闵氏听罢,眼神一瞬变得阴狠。
她心中霎那间便有了个念头。
……
回撷芳院的路上,宋昭宁脚步不停,眼底几乎满是寒意。
汀兰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姑娘,李婆子分明是被人威胁才不得不认罪自尽……”
宋昭宁笑了一声,眸底却没有任何笑意。
“她临死前看的那个方向,站着闵氏。”
汀兰心头一凛:“是夫人?夫人她做了什么?!”
宋昭宁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她淡淡道:“能让李婆子二话不说自尽的,只有她的家人。”
汀兰一愣,明白过来,“夫人是用李婆子的家人威胁她?”
宋昭宁点头,“多半如此。”
“汀兰,你去查查李婆子的家人在哪。”宋昭宁眸色幽深,“我怀疑闵氏会对他们下手。”
汀兰倒吸一口凉气,面露愤怒,“那李婆子已经替人顶罪自尽,怎么能再对她的家人赶尽杀绝?!”
李婆子固然有错,但她的家人没有。
宋昭宁眸中寒光闪烁:“所以我们必须赶在闵氏之前找到他们。”
然而,宋昭宁还是晚了一步。
在汀兰打听到李婆子家人的住处赶过去时,看见了已经燃起的熊熊大火。
附近的邻居自发地奔走救火,然而火势太大,待火扑灭时,房屋已经成了一片焦炭。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
“好像没瞧见李贵他们,难道都在屋里?”
“不会一个都没逃出来吧……”
各种猜测议论声不断,等官府的人赶来,从废墟里抬出四具尸首时,汀兰忍不住红了眼眶。
四具尸体,两具成人,两具孩童,其中最小的那具,不过三尺长。
是李婆子宁愿自尽也想护住的小孙子。
宋昭宁得知此事,沉默了许久。
她猜到闵氏可能会对李婆子的家人,却没有想到,闵氏竟如此歹毒。
一家四口,竟然一个都未放过。
官府查了小半月,并未查出什么异样,最终将李贵一家的死归为意外。
闵氏委实大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这把火放的隐秘,但她还是有些担心被人查出什么,所幸查办此案的官员没用,什么都没查出来。
李婆子一家都死绝了,闵氏留着那长命锁也没用了,她将长命锁交给荣嬷嬷,让她远远的丢了。
荣嬷嬷原本的确是想将长命锁扔了,但拿到手里掂了掂重量,又改了主意。
她偷偷去典当行将长命锁典当了,换了不少银子。
闵氏问起时,她只说已经将长命锁扔出了京城,保准闵氏再也不会看见。
闵氏这才放下心来。
一下子害死四条人命,她瞧见那长命锁,心中还是有些发怵的。
官府已经结案,摆在义庄的四具尸体便要处理了。
可李婆子一家已经没了旁的亲人,得知此事,宋昭宁让汀兰去当了一颗东珠,花钱雇人去义庄领走四具尸体,让他们得以入土为安。
她将李婆子一家葬在元嬷不远处,祭拜元嬷时,给李婆子一家也烧了些纸钱。
“若你知道自杀也没能护住小孙子,怕是做鬼也不会放过闵氏吧。”
李婆子虽认下谋害元嬷的罪,宋昭宁却怪不了她。
她也是被逼无奈,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闵氏。
这么多条人命无辜枉死,若让闵氏就此高枕无忧,那些冤魂如何能安?
汀兰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姑娘眼底的寒意,莫名打了个寒颤。
“汀兰,”宋昭宁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说,闵氏最在意的是什么?”
汀兰思索片刻,低声道:“自然是承霄少爷。”
宋昭宁唇角微勾:“那便让她尝尝,眼睁睁看着心头肉堕落的滋味。”
第122章 赌徒
京城有一处三不管的地界,人称“快活街”。
这里鱼龙混杂,白日里破败萧条,入夜后却灯火通明。
对于一些人来说,这里是人间炼狱,但对于一些人来说,这里装满了所有的人间极乐。
青楼楚倌、赌坊酒馆应有尽有。
红袖添香、歌舞迷魂、牌九斗鸡、骰子投壶,但凡众人想要的,快活街都能寻到。
来这儿的有世家勋贵亦有平民百姓,他们出身不同,但来了这儿便有了一个共同点——全都撕开了平日里或温和或冷漠的伪装,只剩下纵情与癫狂。
青楼楚倌不许年纪太小的客官入内,但赌坊酒馆却没有这个规矩。
此刻,快活街尽头的千金赌坊里头正赌的热闹。
正中的赌桌上,比旁的成年男子要矮上半个头的宋承霄格外打眼。
但也算不上太过突出。
这千金醉赌坊里什么人都有,九、十岁就沾上赌的孩子虽然少,但不是没有。
宋承霄涨红着脸,死死盯着赌桌上的骰盅。他瘦小的身子挤在成年赌客中间,显得格外单薄,却硬是摆出一副老赌棍的架势。
他虽面色疲惫,但一双眼睛却亮的吓人。
“开!开!开!”
周围赌徒的吆喝声震耳欲聋。
庄家缓缓揭开骰盅,三颗骰子赫然是两个五点一个三点。
“十三点,大!”
宋承霄兴奋地快要蹦起来,“赢了!我又赢了!”
他是这几日才染上了赌。
闵氏因着宋昭宁的缘故对他放松了管教,宋承霄本就不喜欢读书,便干脆逃起了学。
他两头扯谎,闵氏无暇顾及他,夫子那边也未曾怀疑,宋承霄便越发的嚣张起来。
他结识了几个狐朋狗友,被他们带到这快活街。
那一刻,宋承霄才发觉,这世间竟有如此极乐之地。
他待在这里,通心舒畅,只觉得心中快活极了。
而他在千金坊连赌了三天,至今未曾输过。
这三天里他赚的银子,是他爹一年的俸禄。
这让宋承霄觉得他天生便是吃这一碗饭的,像宋巍然那般十年都在提牢厅主事的位置不上不下,拿着微薄的俸禄有什么出息!
日后他才是宋家的顶梁柱!
宋承霄将赢来的银票塞进怀里,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他推开围观的赌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端。
“宋少爷手气真旺!”
突然有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凑过来,谄媚地递上一杯酒,“宋少爷要不要去楼上雅间玩点更刺激的?”
宋承霄听他兄弟提过楼上,那可不是一般赌徒能上去的。
他当下学着大人一般仰头灌下酒水,辛辣的刺激让他忍不住想要将酒吐出来。
但他却强行咽下,忍着咳嗽,豪气道:“带路!”
男人将他带进了雅间内。
里头,几位衣着华贵的公子正在玩一种宋承霄从未见过的赌具。
那是一个精致的铜盘,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盘中滚动着几颗晶莹的玉珠。
宋承霄目光定在上头,“这是……”
“转珠盘。”一位蓝衣公子笑道,“一局千两起步,宋少爷敢玩吗?”
这里的东西更加新奇,这让宋承霄几乎没办法抵抗,他摸了摸怀里的银票,毫不犹豫地点头:“有何不敢!”
雅间内立即有人吹捧起他。
“宋少爷果然豪气!”
“不愧是宋家的麒麟儿,这气度就是不凡!”
蓝衣公子亲自为他斟了杯酒:“宋少爷这般年纪就有如此胆识,将来必成大器!”
宋承霄被夸得飘飘然,在众人簇拥下坐上赌桌。
他学着那些公子的模样,将一叠银票随意拍在桌上:“来!”
他豪气万丈,似乎笃定了自己不会输。
然而,他的好运气似乎到此为止了。
他连输三把,直接将这三天赢的钱全都输了出去,甚至还欠下了两千两!
宋承霄脸色煞白,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颤抖着双手,死死盯着转珠盘上停驻的玉珠,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输了。
“宋少爷别急,”蓝衣公子慢条斯理地收起银票,“不过是两千两银子,对宋家来说算不得什么。”
“我、我……”
宋承霄声音发颤,“我没有这么多银子……”
闵氏虽然宠他,但绝不会一次给他这么多银子,而他爹更不可能了!
蓝衣公子脸上的笑意一瞬便落了下去。
他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玉扳指,语气温和得令人发寒:“宋少爷说笑了。堂堂宋府嫡子,怎会连这点小钱都拿不出来?”
宋承霄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他环顾四周,发现方才还对他阿谀奉承的赌客们,此刻都露出了讥讽的神情。
“我、我可以写欠条,慢慢还……”
宋承霄声音越来越小。
“欠条?”蓝衣公子突然大笑,笑声戛然而止时,眼神已变得阴鸷,“宋少爷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菜市场讨价还价吗?”
雅间内的气氛骤然凝固。
宋承霄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门口已站了两个彪形大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宋承霄浑身发抖,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那、那你们想怎样?”
宋承霄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宋少爷,”蓝衣公子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尖在烛光下闪着寒光,“赌坊的规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拖一日,便剁一根手指头。”
宋承霄眼瞳猛地一缩,几乎吓尿了。
“不过,看在宋少爷是千金坊的新客,我多给宋少爷一日的时间。”
“明日此时,你将银子带来,若见不到两千两银子……”
蓝衣公子突然一把抓住宋承霄的右手按在桌上,力道大得让他动弹不得。
表情凶狠如恶鬼,“我就剁了你这只写字的手,送回宋府当利息!”
宋承霄一瞬间吓得魂飞魄散,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还!我、我一定还!”
“这就对了。”蓝衣公子笑眯眯松开他的手,还给他理了理凌乱了的衣裳,“宋少爷,记住了,明日这个时辰带着钱过来,少一个铜板都不行!”
宋承霄连滚带爬地逃出赌坊,夜风吹得他浑身发冷。
他颤抖着摸了摸自己的右手,仿佛已经感觉到刀锋的寒意。
他不能被砍断手!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对!他想起来了,父亲书房里收藏着几样稀罕宝物,父亲通常不会去看,就算他拿出去当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发现!
宋承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朝着宋府跑去。
他丝毫未觉,千金坊对面的酒馆二楼,一名戴着帷帽的少女静静注视着他的背影。
少女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鱼儿已经上钩了。
第123章 做贼心虚
宋承霄跌跌撞撞地回到宋府时,已是深夜。
府中十分安静,只有巡夜家丁的灯笼偶尔在远处游廊闪过。
也许是做贼心虚,明明是回自家,宋承霄却小心翼翼地如同贼偷一般。
他绕过前院,直接朝着宋巍然的书房方向走去。
宋巍然做事十分规律,按照他往日的习惯,这个时辰,他应该是要去沐浴洗漱。
而宋承霄正好可以趁机去书房将东西拿走。
他计划的很好,却不想眼看着转过弯就到书房了,却撞见了闵氏。
闵氏瞧见宋承霄,委实吓了一大跳,“承霄?!你怎么回来了?”
“你回来怎么不提前跟家里说一声?”
宋承霄大部分时候都是住在学堂,除了旬休假,其余时间甚少回来。
宋承霄也被吓得不轻。
他心头猛一跳,强自镇定道:“回母亲,儿子……儿子今日去参加诗会了。”
“诗会?”闵氏疑惑地打量着他,“什么诗会?”
“是、是几位同窗组织的。”宋承霄额头渗出冷汗,急中生智道:“母亲不是让我多与那些世家公子打交道吗?所以我便跟着一起去了,诗会结束的太晚,学堂已经关门,儿子便只能回家了。”
闵氏闻言半点没有怀疑宋承霄的话。
在她看来,她精心教养出来的孩子绝对不会对她撒谎、欺骗于她。
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抬手替宋承霄整理了一下衣襟,柔声道:“原来如此,你能主动结交世家子弟,母亲很是高兴。只是下次记得提前派人回来说一声,免得我们担心。”
宋承霄暗暗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应道:“是,儿子记住了。”
闵氏又关切地问道:“可用了晚膳?要不要让厨房给你准备些吃的?”
“不、不用了,诗会上已经用过。”宋承霄连忙摆手,生怕耽搁时间,“母亲,儿子还有些功课未完成,想去父亲的书房找几本书。”
闵氏不疑有他,点头道:“正好你父亲不在书房,你快去快回,别让你父亲发现。”
宋巍然不喜有人独自进他的书房,但闵氏宠溺儿子,自然会纵着他。
“是,母亲你也早些去休息。”
没想到宋承霄还会关心自己,闵氏脸上满是感动,“我儿长大了。”
被她如此动容的眼神盯着,宋承霄只觉得更烦躁了。
但他不敢说什么,只能催促的闵氏赶紧离开。
闵氏只以为儿子心急的想要赶紧去寻书,心里十分欣慰,嘴上应着马上就走。
宋承霄恭敬地行了一礼,目送闵氏离开。
待闵氏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宋承霄脸上的恭敬之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紧张和焦急。
他快步走向书房,心跳如鼓,手心全是冷汗。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
宋承霄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借着月光摸到书案前。他颤抖着手点燃了一盏小灯,微弱的光线照亮了书案。
他的目光迅速锁定在书案后的博古架上。
这间书房有整面墙的博古架,架上放的都是宋巍然这些年珍藏的珍稀之物,有些不值钱,有些极具收藏价值。
宋承霄小心翼翼地找过去,终于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找到了!”
他低声自语,迅速将盒子塞入袖中,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宋承霄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做贼心虚,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宋巍然走到书房门口便发觉了不对劲。
他先前离开书房时确定将门关严实了,可这会儿书房的门却是虚掩着的,因着周围很安静,他甚至能听见书房里似乎有呼吸声。
有人在里面?!
这么晚了,谁会在他的书房里?
闵氏不会单独进他的书房,府上的其他下人更没这个胆子,宋巍然只想到一种可能,是有人想要偷他的东西!
宋巍然猛地推开门!
而就在门被推开的瞬间,宋承霄迅速将盒子塞回博古架,顺手抄起案头的一本书,装作正在翻阅的样子。
“父亲?”他故作惊讶地转身,“您怎么来了?”
宋巍然皱眉看着他,语气严厉:“你何时回府的?”
“深更半夜,你在为父书房做什么?”
“儿子……儿子在找《春秋》注疏。”宋承霄低头掩饰慌乱,“明日夫子要考校,学堂里的本子被借走了……”
烛光下,宋巍然注意到儿子额角的冷汗,狐疑地扫视书房。
除了他手中,书房内没有其他的不妥,博古架上的藏品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宋巍然嘴角紧抿着,不悦道:“我说过,我不在书房时,旁人不得入内。”
“你要找书为何不白日来?”
见宋巍然生气,宋承霄扑通一声直接跪下:“父亲,儿子知错!实在是功课紧急……”
“住口!”
宋巍然这几日有些心气不顺,宋承霄今日是刚好犯在他头上了。
他直接一把抓起桌上的戒尺,“我看你是越发没规矩了!把手伸出来!”
宋巍然是严父,宋承霄也不是没有挨过打,平日里他会躲开,但今日因着心虚,他反应慢了一拍。
戒尺重重落在掌心,宋承霄瞬间红了眼眶。
宋巍然似乎也没有想到他这么老实的挨打,看见他手中的红肿有些打不下去了。
宋承霄到底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怎么可能真把人打坏。
因此只打了两下,宋巍然便将戒尺丢到一旁,沉声道:“赶紧给我回去睡觉!”
“是……”宋承霄连忙爬起来,跑着离开。
宋承霄一溜烟跑出书房,直到拐过回廊才敢停下。
他靠在廊柱上大口喘气,左手掌心火辣辣的疼,右手却下意识摸了摸袖袋——空空如也。
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心头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该死!”他在心里暗骂,“白挨了这顿打,居然什么都没拿到!”
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更加烦躁。
他盯着红肿的手心,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老东西下手真狠……”
看来想从他爹的书房偷东西的可能性不大,那只能去找他娘要钱了……
第124章 骗银
夜已深沉。
宋巍然看样子今夜会宿在书房,宋承霄咬牙看了眼书房的灯,朝着擎云院主屋走去。
闵氏的房里却还亮着灯。
宋承霄在门外踌躇片刻,走上前敲门:“娘,您歇下了吗?”
门很快被打开。
闵氏披着外衣,头发披散,一脸惊讶地看着宋承霄。
“霄哥儿?这么晚了有事?”
她垂眸,一眼就看见儿子红肿的手掌。
闵氏表情一变,满是怒色,“这是怎么了?谁敢打你?!”
宋承霄垂下眼帘,做出一副委屈模样:“儿子……儿子方才不是去书房找书,却不想被撞见了……”
“想来是爹心情不好,便打了我。”
闵氏本来想要去给他出气的心顿时停住了,她讪讪道:“你父亲这几日确实心情不佳,是娘没提醒你。”
她连忙拉着宋承霄进屋,又命丫鬟取来药膏:“你父亲也真是的,不就是找本书,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她一边给儿子上药,一边絮絮叨叨:“你放心,明日我定要好好说说他……”
“母亲别怪父亲。”
宋承霄故作懂事地说,“是儿子不该夜里去书房。”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娘……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同您说……”
闵氏手上动作一顿,笑道:“有什么事不能同娘说的,你只管说。”
宋承霄犹犹豫豫道:“我、我想问娘支些银子。”
“要银子做什么?”
“学堂要办文会,儿子被推举为会首……”原本是杜撰的,但宋承霄发觉他越说越顺,“需要采买笔墨纸砚,还要置办些茶点招待同窗。”
闵氏闻言,摆手笑道:“这等小事,何须你亲自来要?”
“你找管事去账房支取便是。”
宋承霄低下头,声音愈发微弱:“这资格难得落在儿子头上,儿子想办得体面些。若是寒酸了,怕是要被人笑话……”
闵氏似是从他的犹豫中看出了什么,犹豫着道:“你想要多少银子?”
“五、五千两。”
宋承霄声音几不可闻。
“什么?!”
闵氏手中的药膏差点掉落,她瞪大了眼睛,“办个文会要这么多银子?”
宋承霄急忙解释:“娘您不知道,那些世家公子平日里用的都是上好的宣纸徽墨,若是用寻常物件招待,反倒显得我们宋家小气,他们也会看不起我……”
宋承霄如今在读的学堂是京城有名的金窟窿,光是束脩费就比旁的学堂贵上十几二十倍。
自然,如此巨额的束脩费不是寻常百姓家庭能承担的起的,是以在这学堂读书的学子,大多都是世家大族子弟,且大都是肚子里没几两墨的。
闵氏自然理解宋承霄所言,可……
她面露难色:“可这数额也太大了……”
“娘!”宋承霄突然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儿子知道不该开这个口。可儿子好不容易才在学堂站稳脚跟,那些人也愿意跟儿子来往,若是这次办砸了,恐怕他们又会排挤我……”
闵氏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心顿时软了大半。
她扶起宋承霄,轻声道:“罢了,明日我让李嬷嬷从我的嫁妆里取给你。只是……”
她神色突然严肃起来:“这事万不可让你父亲知道。”
宋承霄连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儿子明白!多谢娘!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了!”
……
宋昭宁是次日才知晓闵氏偷偷给宋承霄支了五千两银子。
至于这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闵氏待身边的下人并不宽和,宋昭宁观察了几日,选中了在闵氏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梅香,让云霓时不时帮她一把,不到一个月,梅香便开始暗中给云霓递消息。
因此闵氏身边发生的事,不说十成十,宋昭宁起码知道个八九成。
昨夜宋承霄原本是往宋巍然的书房去的,宋昭宁猜测他原本应该是打的其他主意,只是出了些意外,不得不直接向闵氏要银子。
在这种歪门邪道上,宋承霄还当真有几分脑子,随便一个由头就从闵氏那骗了五千两。
宋昭宁整理了一下衣裳,嘴角带着一丝淡笑,“看来宋承霄还打算继续赌。”
屋内只有汀兰在,她闻言疑惑道:“姑娘怎么知道?”
宋昭宁道:“他昨日在千金坊只输了两千两,却问闵氏要了五千两。”
汀兰明白了,“这赌瘾起了,哪有那么容易收得住,就看夫人能贴给他多少银子了。”
宋承霄这是条长线,急不得。
宋昭宁也不急。
她很清楚害死元嬷的真凶是谁。
让她一命抵一命实在是太便宜了,她要让闵氏亲眼看着寄予厚望的儿子成一堆烂泥。
宋昭宁吩咐云霓让梅香多盯着闵氏的动静,便暂时将宋承霄的事放在一边。
这几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国子监每旬一次的测试考。
从国子监入学到如今已经快一个月,但因为去了一趟青崖山,再算上元嬷出事,宋昭宁实际在国子监学习的时间不到半旬。
但她的功课并未落下,甚至商老还给她送来一叠他亲自出的试题。
商岱在信中说,若宋昭宁能在旬考前将他布置的考卷完成,旬考定在前十之列。
事情实在太多,宋昭宁每日最多睡上三个时辰,终于在旬考前完成了商老布置的考卷。
她的认真刻苦撷芳院的几个丫鬟都看在眼里,但旁人却是不清楚的。
他们只知宋昭宁以榜首的名次考入国子监,却三番四次的告假,没有认真上过几天的课。
这会儿都等着宋昭宁在旬考时丢脸。
此时,国子监内。
明日便是旬考,徐清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宋昭宁,“昭宁,我打听到,国子监的第一次旬考难度很大,入学试能考上优秀的学子大部分都只能及格,你……有多少把握?”
徐清荷实在是担心宋昭宁。
毕竟人言可畏,再加上宋昭宁这一月来的确时常告假,已经落了把柄在旁人手上,若这次旬考她考得不尽人意,那些原本就等着看她笑话的人一定会趁机落井下石。
宋昭宁将手中的书卷轻轻合上,抬眸看向徐清荷,眼中带着几分暖意:“清荷,多谢你关心。”
“我这些日子虽耽搁了一些课业,但旬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徐清荷却只当她是逞能,思索了半晌,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第125章 下注
她凑近宋昭宁,压低声音道:“昭宁,我兄长去年在国子监读书时,曾整理过一套旬考的重点笔记。要不……我今晚偷偷拿来给你看看?”
一般来说,旬考重点笔记都不会轻易给旁人瞧,这是给自己增添了难度。
宋昭宁微微一怔,心中感动。
她面上笑了笑,低声打趣道:“清荷,你将你兄长的东西偷偷拿出来不怕他责怪?”
徐清荷不在意的摆手,“你放心,东西就放在兄长的书房,他平日里不会去查看,我就算拿了他也不一定知道。”
“昭宁,你一定不能拒绝我,你不知道,国子监有好些人都等着看你笑话呢!”
想到什么,徐清荷一脸怒色,“他们甚至连赌局都设好了,就赌你能不能进前十名。”
“赌局?”宋昭宁眸光一闪。
“是啊,听说赔率都到一赔十了。”徐清荷愤愤不平。
宋昭宁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忽然问道:“这赌局是谁开的?”
“不清楚,应该是明耀堂那边的学子。”
国子监内的明辉堂是女学子听讲的地方,而旁边一墙之隔的明耀堂则是那些男学子的。
徐清荷疑惑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宋昭宁唇角微扬:“没什么,只是觉得……既然有人送钱上门,不要白不要。”
她问徐清荷,“你有多余的钱可以借给我吗?”
徐清荷还没反应过来,“啊?”
宋昭宁耐心解释,“赔率这么高,若是我压自己能进前十,岂不是发财了?”
徐清荷眼眸倏忽的一亮。
是啊!她怎么没想到这茬!
她有些激动,“昭宁,你想押多少?”
宋昭宁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递给徐清荷:“这里有五十两银票,你再借我一百五十两行吗?”
她押两百两,一赔十的赔率,若她押中,便能赢两千两。
一百五十两徐清荷还是有的,只是她觉得似乎押的太多了。
私下参与赌局的学子最多才押五十两。
徐清荷咬了咬唇,犹豫道:“昭宁,两百两是不是太多了?万一……”
“没事。”宋昭宁看着毫不在意,“输便输了。”
徐清荷看着她沉静的眼神,不知怎么,心里那股担忧渐渐消散。
她觉得昭宁能如此淡然的说出“输便输了”这几个字,肯定是这次旬考她十拿九稳!
她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下注!”
这赌局是国子监学子私底下开的,虽说是避着国子监的师长,但国子监的师长怎么可能半点不知情。
看在他们只是小打小闹的份上,国子监的师长已经有了默契,都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次他们得知女学一位学子的赔率高达一赔十时,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正打算商量一下这事,又听说有一位女学子一次性押了五百两,其他学子见那学子押这么多,纷纷跟着押。
只不过区别在那女学子押的是人赢,而其他大部分学子押的是人输。
金额巨大,国子监师长觉得他们有必要插手管一下。
然而不等几位师长去制止学子聚众赌博,鲜少来国子监的王祭酒竟然来了。
王祭酒直接对他们道:“学子们私底下玩的那些不必管,由着他们吧。”
一名国子监博士道:“王大人,这怎么行?!”
“先前他们小打小闹便罢了,如今涉及金额可有上万两,他们是学子,不是赌徒,怎可拿旬考成绩作赌注,这成何体统啊!”
王颂仪也觉得不成体统。
可事情不是他说了算的啊!
他无奈地摆手,“这是上边的命令,咱们照做就是。”
几个司业和博士傻眼了。
上、上头的命令?
上头怎么会管起学子赌博了?!
无论他们心底如何疑惑反对,还是得遵从上官的命令。
眼看着离旬考不到三日,宋昭宁几乎废寝忘食。
不关什么时候都能瞧见她拿着商贷给她的注解在看。
敢押两百两,并非她盲目自信。
商岱说过,给她的那些试题,远比国子监的旬考要难得多。
若她能将商岱给她的所有题目都钻研透彻,不至于考的太差。
就在宋昭宁废寝忘食备考这几日,宋承霄也在千金坊赌红了眼。
他也可以说是废寝忘食。
这几日他有赢有输,但更多的是赢。
赢钱的快感会让人逐渐迷失心智,宋承霄已经完全沉溺其中,连书院都几日未去了。
偏偏他在书院那边谎称母亲生病,他要留在床前侍疾。
大雍注重孝道,听他如此告假,书院的师长只觉得他有孝心,爽快的批了假。
从未有人怀疑宋承霄是在说话,毕竟谁会愿意诅咒自个的母亲呢。
而宋府的闵氏满心以为儿子在书院混出了头,都能操办文会,更不会想到宋承霄是在对她说谎。
宋承霄如此两头骗,除了宋昭宁,宋家无一人察觉他的异样。
千金坊内。
宋承霄已经连着两夜未睡,此刻的他眼底青黑一片,面容看起来格外狰狞。
他方才又赢了不少。
这让宋承霄越发的不满足于小赌,赌的越大,赢的才越多。
“再来!”
他双眼通红,将赢来的银票重重拍在赌桌上。
周围的赌徒们发出阵阵喝彩,这让他更加飘飘然。
千金坊的管事暗中使了个眼色,庄家会意地调整了骰盅。
几轮下来,宋承霄面前的银票渐渐减少。
“这不可能!”他猛地站起身,“我刚才明明……”
“宋公子,”一旁的管事笑眯眯地递上一杯酒,“赌场有输有赢,不如先歇会儿再玩?”
宋承霄正是赌瘾最大的时候,这个时候怎会搭理其他的。
他一把推开酒杯:“再来!我再借我一千两!”
这两天他并不是没有输完过,但他得知千金坊还有借钱的规矩之后,每次输完了便借一些。
等他赌了几局,便能连本带利的还上。
向赌坊借钱是以时辰算利息,借的时辰越多,利息便越多。
但宋承霄完全不在意这些,他只知道他只要能赢,这钱就可以借。
管事面上满是笑意,“行勒,宋公子这回要借多少?”
“三千两!”宋承霄死死盯着面前的赌桌,双眼发红。
管事的笑眯眯应下,很快便有人送上三千两银子。
宋承霄看着这些银子,眼底满是贪婪。
他豪气万丈的将银子拍在赌桌上,似乎觉得自己一定能赢。
然而一个时辰后,宋承霄将刚到手的三千两全部输光了。
算上一个时辰的利息,宋承霄欠了千金坊三千五百两。
第126章 地契失窃
但此刻,宋承霄几乎已经赌的失去了理智。
“我要再借!”他红着眼吼道。
这次管事却收起了笑脸:“宋公子,您已经欠了赌坊五千两了。按规矩,得先还清才能再借。”
“五千两算什么!我宋家有的是钱!”
宋承霄拍桌而起,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年轻稚嫩的脸上是赌徒的疯狂。
管事慢条斯理地捋了捋山羊胡,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宋公子,话虽如此,但规矩就是规矩。您要不先回去取了银子再来?”
宋承霄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他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今天他已经连输十二把,若是就此离开,那些银子就真的打水漂了。
他必须翻本,必须把输掉的都赢回来!
“我……我可以用地契抵押!”宋承霄突然抓住管事的袖子,“我家的宅子怎么也值几万两!”
管事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恢复为难的表情:“这、这不合规矩啊。”
“如何不合规矩。”宋承霄不等管事回答,直接从怀中拿出一张地契。
这是他前两日回家时偷偷藏起来的。
那夜他在他爹的书房并非什么东西都没带走,放下那锦盒时,他无意间看见了地契。
锦盒里头装着的大件东西不好带,但地契只有薄薄一张纸,便被他顺手塞进怀中。
他其实没打算动地契,但这会儿……
宋承霄咬了咬牙,将地契拍在桌上:“看清楚了,这地契至少值四五万两!你先借我一万两!待我下次拿了银子再将地契赎回来!”
管事拿起地契,仔细查验,确认是真的之后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宋公子果然豪爽!”
“少废话,快拿银子来!”
宋承霄双眼通红,手指不停地敲击桌面。
很快,一叠银票推到了宋承霄面前。
他抓起银票,像饿狼扑食般冲向赌桌。
赌客们自动让开一条路,眼中既有鄙夷,又有几分看热闹的兴奋。
“买大!全押!”
宋承霄将银票重重拍在“大”字上。
荷官面无表情地摇动骰盅,骰子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赌坊中格外刺耳。
宋承霄死死盯着骰盅,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开!四五六,十五点大!”
宋承霄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一把揽过赢来的银票:“继续!还是大!”
管事站在二楼栏杆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身旁的账房先生低声道:“东家,这宋家公子怕是疯了。”
“疯了好啊,”管事轻抿一口茶,“不疯怎么倾家荡产?”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宋承霄时赢时输,但总体上银子像流水般减少。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下注的金额却越来越大。
“最后一次!全押小!”
宋承霄将所有银票推出去时,手抖得几乎拿不稳。
骰盅揭开的一刻,宋承霄如遭雷击——“五五六,十六点大!”
“不可能!”
他猛地站起来,掀翻了赌桌,“你们出千!”
几名彪形大汉立刻围了上来。
管事缓步下楼,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眼中却已冰冷一片:“宋公子,赌场有赌场的规矩。您输了就是输了,可不能血口喷人啊。”
宋承霄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再、再借我一点……我一定能翻本……”
管事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宋公子,您方才输了三万八千两了。加上你先前借赌坊的钱,这抵押的地契怕是赎不回去了。”
“看在您是熟客的份上,剩下那五百两的利息便不要您还了,您和赌坊就此两清。”
“赌坊明日就去贵府收宅子。”
宋承霄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突然扑上前抓住管事的衣摆:“不行!那是我宋家祖宅!我爹若是知道会打死我的!”
管事叹了口气,似是有些犹豫,“这……也不是没有办法,若宋公子能拿得出四万两,这地契还是能赎回去的。”
四万两,整个宋家可能都没有这么多银子。
宋承霄如坠冰窟,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他把整个宋家都赔进去了!
……
与此同时,宋家。
大雍的地契每年都要送往官府盖章核实,本来应该早些时日便送过去的,但宋巍然今日才突然想起来。
出门前,他吩咐闵氏去将地契找出来,晚些时候送去府衙。
闵氏知道地契一直被宋巍然收在书房,是以直接打发了管家去取。
这差事管家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他来到书房,轻车熟路地打开博古架上的锦盒。
当他的低头看见空荡荡的格子时,原本闲适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他慌乱不已,将相像的几个锦盒全都仔细找了几遍,才确认地契确实不翼而飞!
“夫人!”
管家跌跌撞撞地跑向后院,“大事不好了!地契不见了!”
闵氏正在庭院里修剪花木,闻言手中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
“地契……地契不见了!”
“怎么可能?!”闵氏声音发颤,“老爷平日放地契的地方都找过了吗?”
管家额头渗出冷汗:“回夫人,老奴都翻过了,哪里都找不到……”
闵氏身子一晃,被荣嬷嬷扶住才没跌倒。
她深吸一口气,心乱如麻,“去请老爷回来……不,先别惊动老爷!”
“先找,荣嬷嬷,你和管家把府里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到一起,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偷主家的地契!”
荣嬷嬷和管家连忙去办。
闵氏已经让荣嬷嬷尽量别弄出太大的动静,但再怎么瞒,地契丢失的事太大,根本瞒不住。
宋老夫人得知此事,拄着拐杖匆匆赶来:“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地契怎么会不见了?”
闵氏连忙上前搀扶:“婆母,您别急……”
“多半是府上有谁手脚不干净,您放心,儿媳一定会将地契找回来!”
地契这种东西不比银钱,偷盗了肯定会留下痕迹。
若是那盗贼还留在手里,寻起来也不难,若是他已经买了出去,也是有迹可循的。
第127章 怀疑她
宋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查!给我彻查!府里上下一个都不许放过!”
整个宋府顿时乱作一团。
所有下人都被召集到前院,挨个盘问。
宋老夫人亲自坐镇,荣嬷嬷带着几个心腹丫鬟搜查各屋。
“夫人,老奴觉得蹊跷。”
荣嬷嬷凑到闵氏耳边低声道,“地契一直放在老爷书房,能进书房的除了老爷夫人,就只有……”
闵氏心头一跳,猛地瞪了眼荣嬷嬷。
“你什么意思?!”
荣嬷嬷被她如此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声音更低了几分,“老奴的意思是……这段时日大姑娘时常去老爷的书房,地契失窃,是不是与大姑娘有关?”
闵氏听到这话,先是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还以为,荣嬷嬷也怀疑上霄哥儿了。
闵氏也不知道,为何方才听见荣嬷嬷开口的那一瞬,她想到的竟然是前几日霄哥儿主动望他爹书房去寻书。
其实平日里霄哥儿在家不爱看书,也甚少往他爹的书房去。
当时闵氏不觉得古怪,只觉得儿子懂事了,可如今地契丢了,她心底越想越不对劲。
难道当真是霄哥儿偷了地契?
不!不可能!
霄哥儿从小在她身边教养着,从小什么东西也不缺,如何会偷盗自家的东西?
于是这个念头只在闵氏脑中过了一遍很快便被抛到脑后。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荣嬷嬷,有些急切,“对,地契丢失的事儿一定跟宋昭宁那丫头脱不了关系!”
一旁的宋老夫人听见这话,没说什么。
直到将全府上下所有下人的屋子、各种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都找不到地契时,宋老夫人沉着脸道:“派人去国子监将大姑娘叫回来。”
惠姑恭敬地应声,她转身时想到什么,低声询问道:“老夫人,要不要将明姝姑娘也叫回来。”
宋老夫人听了这话直接皱眉,不悦地看向惠姑,“你觉得明姝会偷府里的东西?”
“明日便是国子监的旬考,明姝需安心备考,别让这些事耽误了她的课业。”
这一番话说出来,若是不知情的,怕是会以为姜明姝才是宋老太太的亲孙女。
宋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查!给我彻查!府里上下一个都不许放过!”
整个宋府顿时乱作一团。
所有下人都被召集到前院,挨个盘问。
宋老夫人亲自坐镇,荣嬷嬷带着几个心腹丫鬟搜查各屋。
“夫人,老奴觉得蹊跷。”
荣嬷嬷凑到闵氏耳边低声道,“地契一直放在老爷书房,能进书房的除了老爷夫人,就只有……”
闵氏心头一跳,猛地瞪了眼荣嬷嬷。
“你什么意思?!”
荣嬷嬷被她如此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声音更低了几分,“老奴的意思是……这段时日大姑娘时常去老爷的书房,地契失窃,是不是与大姑娘有关?”
闵氏听到这话,先是松了一口气。
她方才还以为,荣嬷嬷也怀疑上霄哥儿了。
闵氏也不知道,为何方才听见荣嬷嬷开口的那一瞬,她想到的竟然是前几日霄哥儿主动望他爹书房去寻书。
其实平日里霄哥儿在家不爱看书,也甚少往他爹的书房去。
当时闵氏不觉得古怪,只觉得儿子懂事了,可如今地契丢了,她心底越想越不对劲。
难道当真是霄哥儿偷了地契?
不!不可能!
霄哥儿从小在她身边教养着,从小什么东西也不缺,如何会偷盗自家的东西?
于是这个念头只在闵氏脑中过了一遍很快便被抛到脑后。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荣嬷嬷,有些急切,“对,地契丢失的事儿一定跟宋昭宁那丫头脱不了关系!”
一旁的宋老夫人听见这话,没说什么。
直到将全府上下所有下人的屋子、各种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找了一遍都找不到地契时,宋老夫人沉着脸道:“派人去国子监将大姑娘叫回来。”
惠姑恭敬地应声,她转身时想到什么,低声询问道:“老夫人,要不要将明姝姑娘也叫回来。”
宋老夫人听了这话直接皱眉,不悦地看向惠姑,“你觉得明姝会偷府里的东西?”
“明日便是国子监的旬考,明姝需安心备考,别让这些事耽误了她的课业。”
这一番说出来,若是不知情的,怕是会以为姜明姝才是宋老太太的亲孙女。
惠姑连忙低头称是,转身退下安排人去国子监传话。
闵氏站在一旁,手指紧紧绞着帕子,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她既希望地契失窃一事能推到宋昭宁头上,又隐隐担忧若真不是她偷的,那霄哥儿的嫌疑就……
不,不会的。
霄哥儿虽顽劣了些,但绝不会做出这等事!
国子监,明辉堂。
宋昭宁正专注地翻看着书卷,窗外忽地传来一阵嘈杂声。
她并未理会,但很快却见夫子走到她面前,低声示意道:“宋昭宁,你出去一趟,你府上来人了。”
宋昭宁皱了皱眉,起身走出讲堂。
廊下,一个婆子候在那,见宋昭宁磨磨蹭蹭这么久才出来,不耐烦催促道:“大姑娘,你快着点,老夫人命你即刻回府!”
宋昭宁抬眸,目光平静的看了她一眼:“何事?”
婆子鼻孔朝天,语气不善:“老奴只管传话,姑娘还是快些动身,免得老夫人等急了。”
宋昭宁面色没有什么变化,淡淡道:“我不回。”
“现在还未到国子监的下学时间,有什么事晚上再说。”
“呵!”婆子冷笑一声,“大姑娘好大的架子!”
“不过老夫人说了,若姑娘不肯回去,就算是绑,也要将你绑回去!”
她说着便朝着宋昭宁走近。
宋昭宁眼眸沉了沉。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两人身后响起,“这是国子监,不是宋府后宅。”
宋昭宁侧目,便看见冷樵站在不远处。
冷樵是摄政王的贴身护卫,他怎么会在这?
难道裴既白今日来国子监了?
宋府的婆子不认识冷樵,见他穿衣打扮不像什么富贵人家,顿时怒道:“这位公子莫要多管闲事!这是我们宋府的家事!”
冷樵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语气冰冷,“国子监乃朝廷重地,宋府的家事都能闹到国子监来,是将国子监当成宋家后院了吗?”
婆子被他这话骇的脸色一白,“你别血口喷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冷樵对这种又蠢又毒的下人没几分耐心,手放在腰间佩刀上,冷笑一声,“你若不想走出去,我就让你横着出去。”
婆子顿时脸色煞白,吓得踉跄后退,但她竟仍不死心:“大姑娘,老夫人说了——”
冷樵直接拔刀出鞘,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第128章 有理有据
婆子被那寒光闪闪的刀刃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宋昭宁这才转身对冷樵行了一礼:“多谢冷统领解围。”
冷樵收刀入鞘,面色柔和了几分,“宋姑娘不必谢我。”
宋昭宁眸光微动,笑了笑,“我明白了,还劳烦冷统领替我向王爷道谢,待旬考之后,我会找时间登门感谢。”
冷樵心下微微吃惊。
忍不住暗道,宋姑娘果然蕙质兰心,完全不必他多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冷樵也不再多言,只说:“王爷说,若姑娘遇到棘手的事不好解决,可随时来王府。”
宋昭宁轻笑着点头。
她目送冷樵离开,视线往四周扫了几眼。
不出意外,什么都没瞧见。
想起裴既白那张惑人心魄的脸,她也能理解他为什么一直遮遮掩掩了。
长成那般模样,怕是会有很多不怕死的人往他身上贴。
宋昭宁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与此同时,宋府。
那婆子回去添油加醋的告状,宋老夫人和闵氏都被气的脸色铁青。
可两人都不敢去国子监闹事,只能憋屈的等着。
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
国子监酉时下学,姜明姝酉时一刻便回了宋府,但酉时都快过了,宋昭宁却还未回府。
姜明姝见宋老夫人和闵氏脸色越来越难看,笑着开口,“姑祖母,伯母,你们别生气。”
她看似在给宋昭宁说话,实则句句挑拨:“昭宁姐姐向来懂事,今日迟迟不归,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
闵氏气的脸色涨红,“要紧事?她能有什么要紧事?!”
“她明知家中有事却迟迟未归,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宋老夫人脸色也极为难看,她扫了一眼闵氏,将怒气发泄在她身上,“闵氏,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
闵氏本就恼恨宋昭宁,这会儿因她被老夫人当众训斥更是羞恼交加,恨不得撕了宋昭宁!
她攥紧手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面上还不得不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婆母教训的是,都是儿媳管教不严……”
姜明姝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直到戌时二刻,宋昭宁与宋巍然几乎同时抵达宋府门口。
宋巍然瞧了眼天色,皱了皱眉,“怎么这个时辰才回家?”
宋昭宁淡淡道:“去请教夫子学问耽搁了一些时间。”
听到这个缘由,宋巍然虽然还是对宋昭宁晚归不悦,但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一起走进府里。
宋巍然今日也回的晚,一是因为衙门事多,二是被县衙的上官叫去问话,问他家的地契为何还未送过去。
宋巍然被上官训斥了一顿才被放出来。
因此他一进前厅看见闵氏,便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冷声质问道:“我早上不是让你将地契送去县衙吗?地契呢?为何还未送去县衙?!”
闵氏闻言脸色煞白,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宋老夫人见状,重重地咳嗽一声:“巍然,这事怪不得闵氏。”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地契……丢了。”
“什么?!”宋巍然如遭雷击,声音陡然拔高,“地契丢了?!”
他脸色铁青,目光如刀般扫过厅内众人。
宋老夫人一脸哀叹,而闵氏脸色苍白,脸上带着慌乱。
姜明姝也是一副心急不已的模样,唯有宋昭宁,神色十分的平静。
宋巍然一一审视过她们,深吸了一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闵氏突然指着宋昭宁尖声道:“老爷,是她!一定是昭宁偷的!”
她有理有据,“老爷你瞧瞧,府上所有人都为了地契丢失的事心焦不已,可你看宋昭宁,她那表情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这不是她还能是谁!”
宋老夫人也阴沉着脸说了句,“老身今日让人去国子监叫她回来一趟,她还对府中嬷嬷冷嘲威胁,下学后又迟迟不归,多半是做贼心虚了!”
姜明姝听着闵氏和宋老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给宋昭宁安上盗窃的罪名,心中高兴极了。
有这样的母亲和祖母还真是宋昭宁的“福气”。
她完全不必做什么,只需看着闵氏和宋老太太想尽办法搞臭宋昭宁的名声。
宋昭宁站在原地,神色依旧平静从容,“不是我拿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闵氏瞪着她,眼底带着凶光,“昭宁,我劝你最好赶紧将地契拿出来,我看在你是初犯的份上还能替你向你父亲求求情。”
“可若你冥顽不灵,就别怪我了。”
求情?
说实话,在闵氏嘴里听见这话,宋昭宁当真有些想笑。
她抬眸看了眼闵氏,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地契不是我拿的,你们若是不信便让人去撷芳院搜,若是搜的到地契,我任凭你们处置。”
闵氏只听见了最后几个字,当下激动地吩咐荣嬷嬷,“荣嬷嬷,你带几个人去搜!给我好好搜,别放过一个角落!”
这急切的模样,分明是迫不及待看着宋昭宁被“处置”。
荣嬷嬷带着几个心腹丫鬟匆匆往撷芳院去了。
厅内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约莫一刻钟后,荣嬷嬷神色慌张地回来了。
“老爷,老夫人,夫人……"她欲言又止,“老奴把撷芳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地契……”
“什么?!”闵氏猛地站起身,“这不可能!你们是不是没搜仔细?”
荣嬷嬷急忙道:“奴婢搜仔细,当真什么都没发现。”
宋昭宁轻笑一声:“母亲若是不信荣嬷嬷,大可亲自去搜。”
闵氏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拔高音调,“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已经偷偷将地契带出府了!”
“够了!”宋巍然额头青筋暴凸,压着怒气看向宋昭宁,“昭宁,地契是不是你拿的?”
“父亲。”宋昭宁轻轻笑了下,“有人盗取地契,定是地契对他有用。”
“这地契若要买卖必须有原住户亲自去县衙交易,所以那盗取地契之人多半不是为了买卖地契。”
“如此,地契对那人还有何用呢?父亲应该知道,地契最大的用处便是向借贷抵押, 女儿想,那偷盗之人多半也是做此用途。”
”可女儿这些时日只在国子监和家中来返,吃住都在府上,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大的花销,无需用到大钱,女儿拿地契做什么?”
“父亲不如查查府上的账,看看有没有什么大额支出,说不定能查到蛛丝马迹。”
她每说一句,闵氏的脸色便苍白一分,到最后那句话,闵氏额头的冷汗都下来了。
第129章 找到人了
宋巍然听完宋昭宁的分析,眉头紧锁,目光沉沉地扫向闵氏。
府上的账自然是由闵氏这个一家主母管着的。
然而在宋巍然看向闵氏的时候,他恰好看见闵氏眼底那抹还来不及掩藏的慌乱。
他掌管刑部多年,审案无数,如何看不出闵氏的异样?
“闵氏,府中账目可有异常?”
他声音冷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闵氏身子一颤,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老爷,府中账目一向清晰,怎会有异常?昭宁这丫头分明是在转移话题!”
宋昭宁淡淡一笑:“母亲何必着急?既然账目清晰,不妨请父亲亲自查看,也好还母亲一个清白。”
宋老夫人皱了下眉。
闵氏虽然不聪明,但她打理家务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大错,且宋家平日里开销多花的是闵氏的嫁妆,若无端怀疑闵氏,闵氏到时候记恨上,不肯再将嫁妆拿出来贴补夫家怎么办?
宋老太太心知自个儿子肯定没有顾及这些,轻咳几声,说道:“巍然,你媳妇打理府中事务多年,从未出过差错,你怎能因昭宁丫头几句话就怀疑她?”
“这夫妻之间最忌猜疑,你可别寒了你媳妇的心。”
闵氏完全没想到婆母会替她说话,一时愣住,随即眼眶微红,露出几分委屈神色看着宋巍然。
宋巍然眉头皱得更紧。
他虽敬重母亲,但地契丢失事关重大。
他沉声道:“母亲,儿子并非怀疑闵氏,只是地契丢失非同小可,任何蛛丝马迹都要查一查。”
宋老夫人心底也知道。
她叹了口气,安抚闵氏,“儿媳妇你别多想,巍然也是为了将地契寻回来,并非怀疑你。”
这番话既成全了宋巍然要查账,又让闵氏对她心存感激。
宋昭宁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嘲讽。
宋老太太这番话可不是偏袒闵氏,而是为了闵氏口袋里的银子。
毕竟这些年都是闵氏用嫁妆贴补家用,宋老太太自然不愿得罪这个“钱袋子”。
分明是惦记人家的钱,嘴上却半点不提钱。
宋老太太和宋巍然果然是母子,都是如此的虚伪做作。
宋老夫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闵氏就算心中不愿意也没法说什么。
宋巍然不再耽搁,直接命管家去取账册。
不多时,管家捧着账册回来。
宋巍然接过,一页页翻看,直到看到最后一页,他神色都没什么变化。
宋老夫人问:“账册可是有什么问题?”
宋巍然摇头,“账册没有什么问题。”
宋老夫人正想说什么,却听宋巍然接着开口,“闵氏,你的私账呢?”
宋老夫人一顿,想起闵氏的确是有一本私账。
私账记的便是闵氏嫁妆的花用。
闵氏原以为他们想不起私账,心中松了口气,但没想到她这口气松的太早了。
闵氏的手指死死绞着帕子,强作镇定道:“私账……私账自然在的,只是……”
“只是什么?”宋巍然脸色阴沉地看向她,“莫非私账上当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闵氏已经心乱如麻,“这……”
宋巍然眼神一厉不愿意再与她多说,直接道:“来人!去夫人房里,把私账取来!”
不一会儿,管家又捧着本册子回来。
宋巍然翻开一看,脸色顿时铁青。
他看向闵氏,目光阴沉森冷,“这段时日家中并无大的花销,这五千两支出是怎么回事?”
在宋巍然和宋老太太共同逼问之下,闵氏只能说出五千两去了何处。
“前几日霄哥儿不是回来一趟,他便向我讨要了一些银子。”闵氏有些心虚,“霄哥儿说书院夫子让他操办文会,我想着霄哥儿难得得到这样一个机会,便给了五千两银子。”
“霄哥儿说了,只要他文会办的好,这些银子书院后头会补给他的!”
宋巍然越听脸色越黑。
他也是读过书的,从未听说书院还会如此办事。
就算书院让学子操办文会,也会将款项先发给他们,而不是让学子向家中拿银子,还是如此大的一笔银子!
宋巍然不蠢,他当下便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即吩咐管家去一趟书院。
管家领命而去,厅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闵氏坐立不安,时不时用帕子擦拭额角的冷汗。
宋昭宁站在一旁,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她很期待,宋家人得知宋承霄这段时间的作为后的反应。
不到半个时辰,管家匆匆赶回,脸色异常难看:“老爷,书院那边说二少爷已经六七日未去书院了。”
宋巍然猛地拍案而起,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什么?!”
宋老夫人也惊得站起身来:“霄哥儿这些天没去书院?那他人呢?”
闵氏更是一瞬急的满头大汗,“怎么可能?!霄哥儿要筹办文会,怎么可能不在书院?!”
她的第一反应是担心儿子出事了,“老爷,霄哥儿一向懂事,他不可能会无缘无故不去书院,老爷,您快派人去寻他!”
宋巍然脸色阴沉得可怕,厉声喝道:“去找!立刻去把二少爷找回来!”
管家带着一众家丁匆匆离去。
闵氏坐立不安,也想冲出去找,被姜明姝拦了下来。
“伯母,府上的人一定会认真去寻霄弟,您先别担心,我们就安心在家中等着。”
闵氏听得进姜明姝的话,闻言虽然心急但也没有再莽撞的冲出去。
姜明姝笑着往宋昭宁的方向看了眼,说道:“昭宁姐姐,你也别急,霄弟肯定会没事的。”
她嘴上说着这话,宋昭宁却没有错过她眼底那抹挑衅。
挑衅?
可笑。
姜明姝是觉得,她会在意她与闵氏“母女情深”吗?
可惜,她丝毫不在意。
众人又等了一个时辰。
就在众人都等的哈欠连连,不耐烦,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管家的呼喊声:
“老爷,找到二少爷了……”
“人呢?”闵氏迫不及待的迎上前,“我的霄哥儿在哪?!”
管家却吞吞吐吐起来:“老爷,夫人,府上的小厮是在春风赌坊找到二少爷的……”
第130章 这不是他家二少爷吗?
能找到宋承霄,当真是个意外。
管家一开始只让人去酒楼书铺去寻,然而他们几乎将附近的酒楼书铺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宋承霄。
就在他们准备无功而返时,路过了有名的快活街。
管家和小厮们压根没打算去快活街找,然而就在一行人准备直接路过时,突然看见有人被赌坊的打手丢了出来。
这人都是爱看热闹的,几人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看热闹,这一看,顿时觉得天塌了。
那被打的鼻青脸肿,连身上衣裳都被扒了个干净,只剩下一条底裤的人不就是他家二少爷吗?!
管家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慌忙冲上前去:“二少爷!”
宋承霄正蜷缩在地上哀嚎,听见这声呼唤,浑身一僵。
他抬头看见管家,顿时面如死灰,手忙脚乱地想要遮住自己裸露的身体。
“哟,认识啊?”跟随而出的赌坊打手笑着上前,一脚踩在宋承霄背上,“正好,这小子欠了我们八百两银子,既然你们是熟人,这钱就你来赔吧。”
管家强忍惊骇,赔着笑脸道:“这位爷,有话好说。不知我家少爷怎么得罪了……”
“说什么得罪不得罪的。”打手笑了一声,“这小公子在我们春风赌坊赌钱赌输了不认账,我们也都是按规矩办事。”
“只要他把欠的钱还了,他又是春风赌坊的座上宾。”
管家可算是听明白了。
宋承霄这是赌输了钱,被赌坊的人扒了衣裳抵债呢!
管家强忍着震惊,从袖中掏出钱袋:“这位爷,这里是五十两银子,您看……”
“五十两?”打手嗤笑一声,一脚踢开钱袋,“你打发叫花子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八百两,一分都不能少!”
“这……”管家也不想管这事了,他连忙讨好的笑了笑,“那可否让我们将少爷带回去?”
打手要的是钱,不是没用的人,自然不会将人扣着。
他只笑眯眯道:“宋府是吧,给你们一夜的时间,明日午时前将银子送来,否则就别怪我们春风赌坊翻脸不认人了。”
春风赌坊虽比不上千金坊,但也开在京城十几年,能开这么多年,背后自然不可能毫无倚仗。
管家也明白这个道理,连忙点头哈腰的应下。
随即他脱下外袍给宋承霄披上。
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被打的,宋承霄已经晕了过去。
管家没法子,只能让小厮合力将人抬回去。
这一路自然成了众人焦点,所幸这会儿已经近亥时,街上的人不至于太多,没让更多人看了笑话。
......
当管家小心翼翼让人将晕迷的宋承霄抬上来时,整个前厅都炸开了锅。
众人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闵氏、宋老太太一见儿子、孙子这副惨状,当即就情绪激动的扑了上去。
“这是怎么回事?!”闵氏尖叫着,“我的儿啊!你怎么了,你醒醒?!”
她颤抖着手指轻触宋承霄脸上的淤青,转头对宋巍然哭喊道:“霄哥儿可是咱们唯一的儿子,他被人打成这副模样……老爷!您要为霄哥儿做主啊!”
宋老太太也心疼的直抽气。
“作孽啊作孽啊,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宋昭宁垂眸淡淡地扫了宋承霄一眼。
不得不说,此时的宋承霄瞧着的确惨了些。
他被娇惯多年,养的一身白白胖胖的嫩肉,然而此刻那一身白嫩嫩的皮子青紫交错,没有一处好的。
那原本白皙俊秀的脸庞也青一块紫一块,左眼肿得几乎睁不开,嘴角裂开一道血痕,还在往外渗着血丝。
对于宋家人来说,宋承霄这副模样简直是惨不忍睹。
而闵氏瞧见,不出意外的心疼的无法呼吸,哭的差点断气。
只有宋巍然并未忘记管家先前所言。
他脸色铁青,只淡淡看了宋承霄一眼便移开目光。
而后厉声质问管家:“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何会被打成这副模样?”
管家不敢隐瞒,将他知道的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随着管家的说话声响起,闵氏的哭泣声渐渐停了,前厅的空气都好似被冻住一般,逐渐凝滞。
闵氏眼底满是惊惶,“赌、赌?不可能,霄哥儿一向懂事,他怎么可能沾上赌?老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管家战战兢兢地道:“春风赌坊的人说明日午时前必须还清那八百两……”
宋巍然知道管家不敢撒谎。
他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儿子,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来。
几乎是从牙缝里硬挤出几个字,“这个逆子!他竟敢去赌坊沾上赌!”
“把这孽障泼醒!”
闵氏下意识地就想要阻拦,却在对上宋巍然的眼神时骇的定在原地。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宋承霄猛地打了个寒颤,剧烈咳嗽着醒了过来。
他茫然地睁开肿胀的眼睛,待看清眼前面色铁青的父亲时,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爹……爹……”宋承霄声音嘶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因牵动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
宋巍然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怒火如同野草一般疯长。
他直接抄起桌上的藤条,二话不说就抽了下去:“逆子!我让你去赌坊!”
“啪!”
藤条重重落在宋承霄背上,顿时抽出一道血痕。
宋承霄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老爷!”闵氏尖叫着扑上去护住儿子,“您要打死他吗?!”
宋老夫人也颤巍巍地站起身:“巍然,先问清楚……”
“问什么?!”宋巍然怒不可遏,“他都被赌坊打手扔出来了,这事还冤枉了他不成?”
“我几个月的月俸加起来都没有八百两,他倒好,几天就输没了!”
宋昭宁听见这话,嘴角轻轻扯起一抹笑。
宋承霄输了八百两?那可远远不止呢。
想到要赔八百两银子,宋巍然心都在滴血,他手里的动作也越发的重。
“你才多大年纪?竟然就敢去赌坊!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宋家日后如何指望你?!”
伴随着宋巍然的怒骂声,宋承霄被抽了一鞭又一鞭。
见到儿子身上都渗出血了,闵氏再也控制不住,一个健步冲上前,将儿子护在身下。
她哭着喊:“老爷,你要打就打我,你把我们娘俩一块打死!”
第131章 5 天塌了
宋巍然手中的藤条高高扬起,却在闵氏的哭喊声中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闵氏骂道:“都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若非你平日对他百般纵容,他怎会做出这等混账事来!”
宋老太太见儿子气得脸色发青,连忙上前劝道:“巍然,事已至此,打他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想办法还了赌坊的欠款……”
宋老太太也不全是心疼孙子。
而是这事不能闹大了,否则被其他人知晓她宋家唯一的嫡孙子小小年纪就沾上赌,还被赌坊扒光了裤子丢在路边,她还有什么脸面在京都过日子。
宋家也会颜面尽失的。
宋巍然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虽然嘴里还在骂着“孽障”,一边却又吩咐管家去准备银子。
待管家应声退下,宋巍然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冷声道:
“来人!把这孽障拖去祠堂,让他跪在祖宗面前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他出来!”
闵氏一听,立刻慌了神,扑上去拉住宋巍然的袖子:“老爷!霄哥儿身上还有伤,怎么能跪祠堂?他受不住的啊!”
宋巍然一把甩开她,怒道:“受不住?他赌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现在知道疼了?晚了!”
几个小厮不敢耽搁,连忙上前架起宋承霄。
宋承霄此刻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涕泪横流地求饶:“爹!儿子知错了!儿子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
宋巍然冷哼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
宋家祠堂内,烛火幽幽。
宋承霄被按着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膝盖刚一触地,就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他身上的伤还未处理,青紫交加的皮肉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二少爷,老爷吩咐了,您得在这儿一直跪着。”
管家低声说完,便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祠堂大门。
宋承霄咬着牙,心里又恨又怕。
他从小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种罪?
膝盖钻心地疼,背上被藤条抽过的地方火辣辣的,连呼吸都扯得生疼。
“都是那群混蛋害我……”
他低声咒骂着,想起那些哄他去赌坊的同窗,恨得牙痒痒。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委屈。他不过是跟着去玩了几把,谁知道会输那么多?
赌坊的人下手也太狠了,竟然当街扒他的衣裳,让他丢尽了脸!
更可恨的是,父亲竟然一点都不心疼他,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他!
宋承霄越想越气,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而祠堂外,闵氏急得团团转。
她不敢违逆宋巍然的命令,可又实在心疼儿子,只能偷偷让贴身丫鬟去给宋承霄送垫子和伤药。
谁知丫鬟刚靠近祠堂,就被守在外面的管家拦住了。
“夫人,老爷吩咐了,谁都不准进去。”管家为难地说道。
闵氏气得直跺脚:“他是我儿子!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管家叹了口气,低声道:“夫人,老爷正在气头上,您若这时候违逆他,只怕二少爷的惩罚会更重……”
闵氏闻言,只能含泪作罢。
这一夜,宋家大房恐怕只有宋昭宁睡了个香甜的安稳觉,宋巍然、宋老太太还有闵氏都是彻夜未眠。
一夜的时间,也足够三人消化接受这件事。
八百两的确不少,但对于宋家来说也不是拿不出来,宋巍然虽然打死宋承霄这个孽障的心都有了,可到底是舍不得的。
宋承霄是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指望。
他年纪还小,一时走歪了路也不打紧,只要及时纠正,日后说不定大有出息。
抱着如此想法,宋巍然自个说服了自个。
于是这日一大早宋巍然便让宋昭宁她们都一块来用早膳。
对她们叮嘱道:“霄哥儿这事都要烂在肚子里,若这事从你们谁的嘴里传出去,我定不会轻饶了你们。”
姜明姝率先乖顺温柔的开口,“大伯您放心,明姝明白的。”
宋昭宁垂眸掩下眼底笑意,也“嗯”了一声。
她的确不会宣扬宋承霄沉迷赌坊的事,因为这事,差不多也该闹的人尽皆知了。
宋巍然见两个姑娘都如此乖巧,心气总算顺了下。
然而他这口气顺的太早了。
他正端起碗准备吃饭,管家慌乱焦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宋巍然如今根本听不得管家这“报丧”的声音,筷子“啪”地拍在桌上:“又出什么事了?!”
只见管家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声音发颤:“老爷,大事不好了!千金坊的人拿着我们府上的地契,正在府门外敲锣打鼓地叫嚷,说、说……”
宋巍然听到“地契”二字,心中已经有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管家哆哆嗦嗦的声音越来越小,“千金赌坊的人说、说二少爷将宅子抵押给了他们,在千金坊输了四万两银子,若是宋府赔不起银子,他们就要收这宅子了!”
“什么?!”宋巍然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
闵氏手中的饭碗“咣当”摔在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
宋老太太捂着心口,脸色煞白:“四、四万两?!”
宋巍然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把抓住管家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管家面如土色:“老爷,千真万确啊!千金坊的人拿着地契,还有二少爷亲自画押的抵押文书……”
“孽障!这个孽障!!”
宋巍然暴怒之下,直接一脚踹翻了饭桌,碗盘碎了一地。
他双目赤红,转身就往祠堂冲去。
闵氏意识到他往哪去,才从“天塌了”的震惊中回过神,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老爷!老爷你别冲动!”
祠堂内,宋承霄正在偷懒。
又没人看着他,他怎么可能当真跪上一夜。
他躺在软垫上,一边揉着酸痛的肌肉,一边心里咒骂赌坊的人卑鄙、咒骂宋家人狠心、咒骂宋昭宁克他。
因为他骂的太认真,是以完全没听见越发靠近的脚步声。
等他听见声音,已经来不及。
祠堂大门被人“砰”地一脚踹开。
“畜生!你竟敢把家里的宅子都抵押出去?!”
宋巍然的声音如同暴风雪一般砸过来,“四万两!你是要把宋家都败光吗?!”
第132章 不认账
宋承霄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魂飞魄散,一个激灵从软垫上滚了下来。
他惊恐地抬头,正对上父亲那双充血的眼睛。
“爹、爹……”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
然而刚吐出这两个字,一个巴掌就狠狠甩在他脸上。
“你到底在外边欠了多少钱?!”宋巍然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家里的地契是你偷的?你竟然敢将地契抵押出来,你这个孽障,我要打死你!”
宋巍然已然失去了理智,他双眸赤红,看见一旁的烛台想也不想就朝着宋承霄面门砸去。
闵氏正巧赶到看见这一幕,想也不想就挡在宋承霄面前。
“老……”
才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她就被烛台打得眼冒金星,两眼一翻直直的栽下去。
宋承霄眼看着闵氏往地上倒去,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避开了。
“啪”的一声巨响,闵氏又砸在了地砖上。
这下额头和后脑勺都肿了起来。
闵氏的出现让宋巍然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看了眼晕倒在地,额上还渗出鲜血的闵氏,又看了眼畏缩后退的宋承霄,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话,“孽障!”
随后赶来的宋老太太瞧见晕倒的闵氏和吓得面无人色的宋承霄,也险些厥了过去。
好在宋昭宁及时出手狠狠掐了下她的人中。
宋老太太痛呼着睁开眼,看见宋昭宁时下意识地就要训斥,宋昭宁却笑了下,赶在她之前道:“祖母不必谢我。”
惠姑虽然也不喜宋昭宁,但这会儿却帮着宋昭宁说话,“老夫人,多亏了大姑娘您才没厥过去。”
“这人上了年纪厥过去可是很容易出事。”
前不久惠姑便听说有家的老太太被家里子孙气的厥过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宋老太太到嘴边的训斥不得不憋了回去。
祠堂这一阵兵荒马乱还未停歇,管家又跌跌撞撞地跑来,“老爷!大事不好了……”
宋巍然听到这几个字青筋暴凸,嘴唇抖了抖,两眼一翻,也晕了过去!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的管家:“这……”
宋昭宁蹲下身检查宋巍然的情绪,朝着担忧心急的宋老太太看了眼,“祖母放心,爹只是一时气急攻心晕了过去,我有法子让他醒过来。”
宋老太太可不愿意她一个老太婆去面对那些赌坊的人,连忙道:“快快快,昭宁丫头你快把你弄醒。”
于是,好不容易晕过去的宋巍然缓慢睁开了眼。
他很快又想闭上眼。
但宋老太太已经先一步“哎呦”一声,栽在惠姑怀里。
惠姑很快反应过来,扶着宋老太太对宋巍然道:“老爷,老夫人身子不好,老奴先将老夫人送回福寿院。”
管家瞧了眼眼皮子轻颤的宋巍然,小心翼翼道:“老爷……门口赌坊的人说,若再没有人出去,他们就直接冲进来了,而且……”
“现在半个京城的人都围在咱们府门口看热闹……”
宋府门前。
千金坊的人是得知宋承霄又在春风赌坊输了八百两,担心宋承霄拿不出这笔银子,这才联合春风赌坊一起上门来闹。
来的都是赌坊里人高马大的打手,十几打手将宋府府门团团围住了。
其中两个彪形大汉抬着一面铜锣在敲,一边敲还一边高喊着:“宋承霄欠千金赌坊四万两,今日若不还钱,我们就要收宅子了!”
“宋承霄欠春风赌坊八百两,这点银子宋老爷您赶紧还了吧!”
随着几人的叫喊,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天啊,四万两!宋家这是要倾家荡产啊!”
“你们不知道吧?我昨儿回去的晚,还亲眼看见这宋家的二少爷被扒光了扔在街上,啧啧……”
“我可记着宋大人最重脸面吗?这下他儿子给他丢这么大脸,他不得气死啊?”
“气不气死咱们不知道,但宋大人这会儿肯定不敢出门,在府里躲着当缩头乌龟呢!”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正站在大门后,准备让人打开府门的宋巍然差点气死。
宋巍然强压下怒火,深吸了好几口起,才打开门迈步出去。
府门一开,外头的喧哗声顿时一静。
宋巍然强作镇定地站在台阶上,沉声道:“诸位在我宋府门前喧哗,所为何事?”
领头的打手见终于有人出来,连忙上前一步,抖开一张借据:“宋大人,令郎白纸黑字签下的借据,四万两银子,分文不多分文不少……”
“胡说八道!”宋巍然厉声打断,“我儿何时欠下这么多银子?这分明是讹诈!”
“宋大人这话就不对了。”打手笑了一声,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契,“这可是贵府的地契,上面还有宋大人的私印,宋大人要说这是假的?”
赌坊打手几乎将地契怼到宋巍然面前,宋巍然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家的地契。
他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得不强撑威严:“地契是真的,可谁知道这地契到底是你们刷了什么手段拿到的!”
宋巍然不想认这四万两的欠款。
别说宋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就算他拿的出,他也舍不得这么多银子如此打了水漂啊!
更何况,就算是大房、二房、三房的底都掏空,也凑不出这么多银子。
赌坊打手听了宋巍然的话,也意识到他想干什么,眯了眯眼,“宋大人这是想赖账?”
宋巍然面皮一抖,在众目睽睽下不敢失了气势,色厉内荏道:“什么叫赖账,压根没有这回事,叫我如何认?”
春风赌坊的人一听急了,连忙道:“宋大人,您可不能不认账啊,贵府四万两拿不出,令公子欠我们的八百两总能还吧?”
“什么八百两?”宋巍然心底已经打定主意都不认账,“近日我儿一直好好在书院学习,什么时候去过赌坊?”
“你们若在这儿继续诬蔑造谣,我就要报官了!”
千金赌坊和春风赌坊背后虽然都有人撑腰,但谁也不敢把这事闹到官府、闹到明面上去。
宋巍然这话果然拿捏到了他们的七寸,那些打手们都沉默了一瞬。
随即领头的打手皮笑肉不笑的道:“既然好言好语宋大人不配合,那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了。”
第133章 忘恩负义
赌坊的打手相继离开,围观的百姓见没热闹可瞧了也都作鸟兽散了。
原本喧闹的门口顿时陷入了死寂。
宋昭宁抬眸瞧了一眼似乎一瞬之间老了十岁的宋巍然,唇角几不可察的扬了下。
她收敛神色,上前两步,低声道:“父亲,女儿听说快活街的赌坊背后都有人,恐怕千金坊和春风赌坊的人不会就此罢休。”
宋巍然转头看向女儿,额角青筋直跳。
他何尝不知千金坊和春风赌坊背后有人撑腰,但四万多两银子,他哪里拿的出?!
若是他真能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恐怕就会被上头查了。
“为父知道。”宋巍然咬牙说出这句话。
宋昭宁:“那父亲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府上的地契还在千金坊的人手中,若他们当真要来收宅子,官府恐怕也不会站在宋家这边。”
这地契是谁的,宅子便是谁的,官府的人可不会管你里头有什么弯弯绕绕。
宋巍然眼下也没有好法子,但他觉得千金坊暂时不会将这事闹到官府去。
他道:“此事为父会想办法,昭宁,你不必担心。”
宋巍然似乎想到什么,目光中带着些期待,“昭宁,时候不早了,你快些去国子监参加的旬考吧。”
“你好好考,若能再拔得头筹,为父便好替你安排亲事。”
宋昭宁闻言心中一哂。
宋巍然果然还是打着让她攀附权贵的心思呢。
她垂头敛眸,虽未回应,但瞧着乖巧顺从。
看着眼前乖巧顺从的大女儿,又想起差点将宋家天都捅破的小儿子,宋巍然心中头一回生出一股女儿似乎也不必儿子差的念头。
但只是转瞬之间就被他否定。
女儿终究是要嫁人,嫁了人便是旁人家的人,而儿子,才是他宋家的希望,才能托举宋家,让宋家延绵百年。
且不说宋巍然回了府里又是如何大发雷霆,宋昭宁已经乘坐马车到了国子监。
她来的晚,国子监的学生基本上都已经到了,等到宋昭宁进入考场,外头便响起了禁止入场的号声。
国子监的旬考正式开始。
此刻,国子监的一间书舍内,王祭酒给对面带着面具的年轻男子斟了杯茶,态度十分恭敬。
“王爷,这是下官新得的茶,您尝尝。”
裴既白接过茶杯浅抿了一口,并不是他喜欢的味道,不过他还是道:“不错。”
王祭酒悄悄松了口气。
摄政王来国子监的次数不少,但每回几乎都是看几眼便走,像今日这般瞧着要久留的架势几乎是没有的。
王祭酒唯恐是他哪儿做的不够好被摄政王抓住把柄了。
忐忑半天,得了这句话,算是松了口气。
他也不敢多问王爷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只老老实实的陪着。
一直到午时快要用午膳的时辰,王祭酒有些坐不住了。
他腹中饥鸣如雷,却不敢在摄政王面前表露半分。
这年纪大了就是受不得饿,一饿就浑身难受。
王祭酒心中感叹却不敢说出来。
没想到却突然听对面的摄政王道:“王大人,本王有些饿了,你去让人送些膳食过来。”
王祭酒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两秒才意识到摄政王的意思,连忙起身,“是,下官这就去。”
王爷果然是好人。
瞧出他老人家饿了不好意思说,也不直接挑明,反而给了他一个台阶。
王祭酒偷偷抹着眼泪出去了,站在一旁的阿七方才上前一步禀报,“王爷,宋府今晨被千金赌坊和春风赌坊的人围了,要求宋大人还钱,宋大人却不打算认账……”
阿七将宋府门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禀报给裴既白。
裴既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面具下的薄唇微勾:“宋巍然倒是会装糊涂。”
“王爷,属下查到,宋小姐似乎有意引导赌坊的人闹事。”阿七犹豫道,“属下怀疑……”
“不必怀疑。”裴既白打断他,“她确实在借刀杀人。”
阿七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借刀杀人?宋姑娘为何要对付自家人?”
裴既白瞥了他一眼,“自家人?你觉得宋家人当真将宋昭宁当成自家人吗?”
阿七想到宋昭宁那惨死的奶嬷,一时沉默了。
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奶嬷的死跟宋大夫人脱不开关系,可宋巍然只随意推了一个奴仆出来顶罪。
那奴仆以死谢罪,又死无对证,这事便不好再查下去。
对他们来说这事要继续查不是难事,但宋昭宁似乎也没有再想查下去的意思。
阿七起初还以为是宋昭宁到底舍不得对付自己的亲生母亲,现在看来,宋昭宁是想让闵氏生不如死啊。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阿七心里默默想着,嘴上念叨一句,“宋姑娘这心肠也焉坏了,她知晓闵氏在意她那宝贝儿子,便故意引诱宋承霄沾上赌,这是杀人诛心呐。”
裴既白没有反驳这话。
他起身走到窗边,目光落在远处考场出口。
一抹素色身影正缓步而出,正是宋昭宁。
裴既白看了片刻,对阿七道:“去查查那两个赌坊背后是谁,若他们要为难宋巍然,你顺手帮他们一把。”
“另外,把宋家小公子欠债的凭证都拿到手。”
第一件事阿七能明白,王爷这是在帮宋姑娘。
这二件事又是为什么?
他心下疑惑,嘴上便直接问了。
裴既白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几分不满,“她用本王用的顺手,却转头就把本王抛在脑后,本王自然要多给她一些机会,让她记起本王。”
他为她向商岱写了举荐信,但这姑娘从青崖山回来之后可一直都未来王府求见谢恩。
她回府处理元嬷丧事,若非他向嘉懿县主提及,嘉懿县主怎会及时赶到。
裴既白可不觉得宋昭宁当真不知道这些事有他在背后助力。
这忘恩负义的小没良心。
阿七总觉得自家王爷这话听着有些不对劲,但他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是哪不对劲。
不过他明白了王爷为何要让他将宋承霄的欠债凭证都拿到手了。
宋巍然官职不高,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千金坊和春风赌坊的人可不会平白吃这个闷亏。
阿七已经可以预见宋巍然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
等到宋巍然走投无路,宋姑娘自然要求到王爷头上。
第134章 宋巍然倒霉了
而果然如阿七所料,接下来的三天,宋巍然过得可谓是水深火热。
他好歹也在提牢厅当差多年,虽然只是一个主事,但与上下同僚关系都处理不错。
但他这日刚踏入值房,便察觉到气氛不对。
同僚们见他进来,纷纷低头做事,竟无一人与他打招呼。
他皱了皱眉,走到自己的案几前,却发现上面堆满了陈年账册。
“这是怎么回事?”宋巍然转头问旁边的李主事。
李主事头也不抬:“郎中大人吩咐的,说这些卷宗都有问题,让宋大人重新核查。”
宋巍然心头一跳。
这些案卷堆积如山,至少是半年的工作量。
他强压怒火:“郎中大人何在?我要当面问清楚。”
“宋大人找我?”一个冷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宋巍然转头,便见提牢厅郎中郑廉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宋巍然连忙行礼:“下官参见郑大人。不知这些卷宗……”
“哦,这个啊。”郑廉踱步进来,随手拿起一本卷宗翻了翻,“上官说这些卷宗有问题,本官想着宋大人办事一向稳妥,就交给你核查了。”
“可是……”
“怎么?宋大人不愿意?”郑廉眯起眼睛,“还是说,宋大人最近忙着处理家事,无暇顾及公务?”
宋巍然心头一震,顿时明白了——这是那些赌坊背后的人在给他施压!
因为宋郑两家的婚事未成,宋巍然和直属上司郑廉亲近的关系也就维持了那小半个月。
后来郑廉未再提及结亲之事,宋巍然也不舍得将能考入国子监的女儿嫁给一个傻子,两人就都默契的当作先前什么事都没发生。
两人的关系也恢复到之前的不远不近的上下级关系。
郑廉也从未为难过他。
所以明显的,这回郑廉为难他,只可能与那两家赌坊背后的人有关。
宋巍然强压下心头怒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郑大人说笑了,下官自当尽心核查。”
郑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就好。对了,听说令郎最近似乎没去书院还闹出了不少事。”
“宋大人,本官还是得提醒你一句,这家事处理起来也要慎重,否则容易影响了公务。”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
宋巍然额头渗出冷汗,只能连连称是。
待郑廉离开后,同僚们更是对他避如蛇蝎。
整整一日,竟无一人敢与他说话。
傍晚下值时,宋巍然刚走出衙门,就被两个陌生男子拦住了去路。
“宋大人,我们东家请您去喝茶。”
为首的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宋巍然心头一紧,知道这是赌坊的人找上门来了。
他强作镇定:“不知贵东家是……”
“宋大人去了就知道。”
男子不由分说,半强迫地将他带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处僻静的私人茶楼。
宋巍然被蒙上眼带了过去。
雅间内,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在煮茶。
见宋巍然进来,他头也不抬地说道:“宋大人,请坐。”
宋巍然虽然被蒙着面,但他听出了这道声音。
顿时双腿发软,险些直接跪下去。
这、这人竟是户部右侍郎孔坚!
宋巍然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知道千金坊背后有靠山,但他万万没想到,千金坊背后的靠山竟是户部侍郎!
“宋大人不必多礼。”
孔坚看宋巍然的反应便知道他已经识破他的身份。
他并不着急,只慢条斯理地斟了杯茶推到对面,道:“宋大人请坐。”
宋巍然哪里敢坐,他眼上的布巾也不敢取下,只战战兢兢站在原地。
孔坚见状也不勉强他,淡淡道:“今日请宋大人来,是想谈谈令郎欠下的那笔债。”
宋巍然额头冷汗直冒:“贵人明鉴,犬子年幼无知,被人设计……”
“设计?”孔坚冷笑一声,“大人这是在说我设局陷害令郎?”
“小人不敢!”宋巍然连忙躬身告罪。
孔坚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既如此,四万两银子,宋大人打算何时还?”
宋巍然面如土色:“小、小人……一时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哦?”孔坚眯起眼睛,“那宋大人是打算赖账了?”
“小人不敢!只是……只是家中实在拮据,恳请贵人宽限些时日……”
宋巍然声音发颤,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孔坚忽然轻笑一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宋大人,我听闻你有个女儿,今年刚考入国子监?”
宋巍然心中一动,“贵、贵人此言何意?”
孔坚慢条斯理道:“若是宋大人愿意,令郎的债,倒是可以用令女来抵。我府上正缺一位侍妾……”
侍妾?!
孔坚的年纪都能做昭宁的祖父了!
何况若是做妾,他为何不想办法将宋昭宁送去给摄政王做妾?
从他近日观察看来,摄政王对昭宁似乎颇有不同,将昭宁送去摄政王府做妾也未尝不可。
思及此,宋巍然抹着含拒绝道:“贵人身份尊贵,小人那女儿从小在乡野长大,粗鄙不堪,哪里配得上贵人。”
“哦?”孔坚声音骤然转冷,“宋大人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宋巍然垂下头不敢说话。
孔坚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道:“既然这个法子宋大人不同意,那宋大人只能将四万两银子一分不少的还了。”
不等宋巍然说什么,他便继续道:“对了,我手底下的人前些时日碰巧在如意坊瞧见宋大人进了一间宅子。
听说那宅子里平日里只住着一堆貌美妇人和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街坊邻居都说那妇人是寡妇,宋大人怎么说?”
宋巍然听到这番话,身体几乎一点点僵硬。
他眼底的惊骇掩饰不住。
孔坚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道:“我只给宋大人最后三日时间,三日后若千金坊拿不到欠款……”
他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威胁,起身离去。
宋巍然被蒙着眼送出茶楼,直到马车驶出两条街,才被扔在路边。
他颤抖着扯下布巾,发现天色已黑。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亥时。
宋巍然踉跄着往家走,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孔坚的威胁。
那事他做的一贯小心谨慎,为何孔坚会知道?
连宋家都无人知晓此事,怎么会被孔坚的人撞见呢?!
宋巍然挠破了头也想不到如意坊的事怎么会被孔坚知道!
如意坊的事现在绝对不能暴露!
赌坊的祸事既然是闵氏的儿子闹出来的,自然该是闵氏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第135章 掏空闵氏
宋巍然回到家中时,已是深夜。
府中一片寂静,只有闵氏的院子里还亮着灯。
他阴沉着脸推门而入,闵氏正坐在灯下抹泪,见他回来连忙起身:“老爷,您可算回来了!今日……”
她想同宋巍然说,今日霄哥儿醒来便要寻死,然而话还没到嘴边。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闵氏的话。
闵氏被打得踉跄几步,捂着脸惊恐地看着宋巍然:“老爷?”
“都是你养的好儿子!”
宋巍然咬牙切齿,眼中布满血丝和恨意,“四万两银子!他竟敢欠下四万两!”
闵氏扑通一声跪下:“老爷息怒!霄哥儿他年纪小不懂事,定是被人骗了……”
“年纪小不懂事?”宋巍然冷笑,“怎么不见旁人家的孩子年纪小不懂事去赌钱?这赌坊是他自己走进去的,难不成还是是旁人押着他进去是?!”
闵氏无话反驳,泪如雨下,哽咽道:“老爷,事已至此,咱们只能想想办法……”
“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宋巍然一把揪住闵氏的衣领,“你觉得我宋家拿得出四万两银子吗?”
闵氏被他骇的打哆嗦,结结巴巴地说:“老爷今早不是已经将那些赌坊打手搪塞过去……”
宋巍然冷笑一声,“搪塞过去,你以为真的能这么轻易就搪塞过去?”
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可知道今日我为何此时才回来?”
“千金坊背后的人是户部侍郎孔坚,他让郑廉在公务上为难我,又在我下值后将我带去一间隐秘的茶楼,以霄哥儿的性命为要挟,逼我还钱!”
闵氏闻言,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颤抖:“户、户部侍郎?”
宋巍然松开她的衣领,颓然坐在椅子上,声音沙哑:“孔坚给了三日期限,若还不上银子,便要拿霄哥儿的命来抵!”
闵氏瘫软在地,绝望地抓住宋巍然的衣角:“老爷!不行!”
“霄哥儿可是咱们唯一的儿子啊!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没命啊!”
宋巍然对上闵氏绝望的目光,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拉起,“我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霄哥儿出事,可家中哪里拿得出这么大一笔银钱。”
他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算计,故作沉重地叹了口气:“所以夫人,眼下只有一个法子了……”
闵氏急切地抓住他的手:“老爷快说!”
“你娘家给你的嫁妆不止有银票还有不少田产铺子……”
宋巍然声音中带着自责,“这些东西都是你个人的,本不应该向你讨要,但眼下霄哥儿出事,我也没了旁的法子,唉,都怪我没用。”
闵氏手里不仅有当时做嫁妆带过来的田产铺子,还有后来闵家记在她名下的好几间旺铺。
闵家生意做的不错,若将这间铺子都先抵出去,四万两银子肯定能筹到。
闵氏面上有犹豫之色,”可……”
在大雍,夫家花用妻子嫁妆的是被人不齿的,这事若传出去,也会对宋巍然官声有损。
宋巍然见闵氏犹豫,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的表情:“夫人若实在为难,那便算了。大不……大不了我去求孔大人,他怎么对我都行,只要他愿意放过霄哥儿。”
宋承霄是闵氏心头宝,宋巍然更是闵氏这辈子的依靠。
她听着这话只觉得动容不已,犹豫再三,重重点头,“行,我去取地契,先将城东的那几间旺铺卖出去。”
宋巍然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面上却仍然露出怜惜的神色,“夫人,叫你受委屈了。”
宋巍然这一通连哄带骗让闵氏将先前的巴掌谩骂忘到脑后。
她擦干眼泪笑了笑,“霄哥儿的命要紧!只要霄哥儿没事就好了。”
待闵氏取了地契过来,宋巍然次日一早便拿着地契去了牙行。
因着急着要现银,牙行趁火打劫将价格一压再压,原本能值一万两左右的铺子压到了五六千两。
闵氏给了宋巍然八间铺子的地契,若都卖出去也能筹到四万两,但宋巍然却只卖了四间铺子,剩下的几间暗中转到他自己名下。
闵氏在府内焦急的等了大半晌,终于等来宋巍然回府。
她紧张激动的迎上前,却见宋巍然依然神色凝重。
宋巍然重重叹了口气,将一叠银票拍在桌上:“只筹到两万两,还差一半。”
闵氏脸色煞白:“怎么会?那八间铺子至少值四万两啊!”
“牙行说现在行情不好,急着出手只能贱卖。”宋巍然故作痛心地摇头,“眼下只能另想办法了。”
闵氏思绪凌乱,一时头脑空白。
她喃喃道:“想办法,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手中所有的铺子都拿出去了,带到宋府的嫁妆也只剩下几处田产,田产不好变卖,她也舍不得变卖。
这时宋巍然却将她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先别慌,我还有法子。”
闵氏一怔,抬眸惊喜的往向宋巍然。
宋巍然低声道:“昭宁不是与摄政王有些交情吗?既然孔大人以势逼迫,让我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闵氏脸上有些犹豫,“可昭宁会帮霄哥儿吗?”
宋昭宁那个丧门星恐怕巴不得看她的霄哥儿出事,又怎么会帮他!
宋巍然皱眉道:“夫人,昭宁也是咱们的女儿,你就是对她有太多偏见,她其实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闵氏没接这话。
宋巍然也不是非得让她改变想法,只低声交代了她几句就往书房去。
于是这日从国子监回府,宋昭宁便被叫到书房。
宋昭宁踏入书房时,宋巍然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脸上竟带着温和笑意。
“昭宁来了?坐。”
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语气慈爱到让人不适。
宋昭宁没有动,只是平静地行了一礼:“父亲唤女儿来有何事?”
宋巍然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你弟弟的事。”
“都怪我们太纵容他,才让霄哥儿闯下这样的祸事。”宋巍然声音沉重,“如今债主逼得紧,说若三日内还不上银子,就要了你弟弟的性命……”
“为父知道这些年你母亲亏待了你,你心中有怨,但霄哥儿毕竟是你亲弟弟,日后你嫁去夫家有弟弟在背后撑腰也能过的好些……”
宋昭宁听着这些话,心里止不住的冷笑。
宋承霄给她撑腰?
她看未必吧。
宋承霄没时刻想着怎么害死她便算好的了。
第136章 巴不得
宋见宋昭宁不为所动,宋巍然有些急了。
他连忙上前两步,语气恳切道:“昭宁,为父知道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宋家也亏待了你。但血浓于水,你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亲弟弟出事吗?”
宋昭宁抬眸,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亲弟弟?父亲,宋承霄可有将我当成长姐?”
宋巍然脸色一僵。
显然是想到了宋承霄是如何待宋昭宁的。
一口一个“丧门星”“该死”……
宋巍然面皮抽了抽,叹一声:“是为父的错。为父没教好霄哥儿,这些年太过纵着他了。”
“不过你放心,只要这次你肯帮忙,为父保证以后定会好好补偿你,也定会好好教导霄哥儿,让他给你道歉。”
宋昭宁心中轻笑。
或许在元嬷出事前,她听到这番话还会心软,但如今,她早已对这一家人死心。
宋昭宁淡淡与宋巍然对视,摇头,“不需要。”
宋巍然一愣,“你这是何意?”
他只以为他已经如此低声下气宋昭宁竟还不识好歹,心中有些恼火了。
“昭宁,若能求得摄政王相助,不仅解了家中困境,对你也是大有好处的。”
“王爷待你不同,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若你能借此机会进入王府,不管是侧妃还是侍妾对你和宋家来说都是极好的。”
至于摄政王妃之位宋巍然还是没这个胆子觊觎的。
一来,他对宋家有自知之明,以宋昭宁的家世地位,是远没有资格做王妃的。
二来,摄政王也不可能让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做王妃。
宋昭宁没想到还能从宋巍然嘴里听到这番话。
她轻笑一声,眸中带着冷意,“父亲是想让我以色侍人?”
宋巍然被如此直白的拆穿心思,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这怎么能叫以色侍人?王爷身份尊贵,若能得他青睐对你未必是件坏事……”
“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他语气变得气急败坏,宋昭宁却面色平静淡然:“父亲,我可以答应的要求。”
原本恼火的宋巍然神色一顿,急忙道:“当真?”
宋昭宁道:“不过父亲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巍然想也不想,“你说!只要为父能做到定会答应你。”
“很简单。”宋昭宁唇角勾起一抹轻笑,“我要父亲在宋承霄和闵氏之间选一个。”
宋巍然脸色骤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宋昭宁唇角勾着浅笑,“若要我救宋承霄,父亲需得将闵氏休弃,赶出宋府。若父亲舍不得闵氏,那便让宋承霄自生自灭。”
宋巍然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底还带着不敢置信,“昭宁,那可是是你母亲!”
宋昭宁眼底流露出一丝恨意,“她不配做我母亲。”
“父亲。”宋昭宁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元嬷到底是被谁害死的,我很清楚。”
“她杀人害命,总要付出点代价不是吗?”
宋巍然瞳孔一震。
半晌声音艰涩道:“昭宁,你这是在逼为父做不仁不义之事!”
宋昭宁没接话,只问他:“父亲作何选择?”
宋巍然面色阴晴不定,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似乎心中经历着无比痛苦的挣扎犹豫。
良久,他才声音发颤:“昭宁,此事、此事可否再商量?”
宋昭宁没说话,直接转身。
宋巍然急道:“选霄哥儿,我今日就写休书。”
他神色颓然,像是被逼着做出了这个痛苦的决定。
宋昭宁背对着他轻轻勾唇,“女儿明白了。”
她抬步离开书房。
而就在她离开书房的瞬间,原本神色痛苦纠结的宋巍然表情一瞬变了。
眉梢眼角露出喜色。
闵氏手里最值钱的铺子他已经握在手里,如今休了闵氏便是最好的时机。
甚至他休了闵氏,闵氏和闵家都不能怪他,因为他是被逼的啊。
宋巍然迫不及待地取出纸笔,蘸墨挥毫,很快写就一封休书。
他满意地吹干墨迹,脸上浮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意:“来人!”
管家匆匆进来,宋巍然将休书递给他:“即刻送去闵氏院里。”
管家接过,目光扫到上头的两个大字,一愣,“老爷,这……”
老爷竟然要休妻?他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休妻?!
管家实在不明白。
就在他心存疑惑之际,宋巍然道:“你将休书送给闵氏时顺便告诉她,方才昭宁来了一趟。”
而此刻,宋昭宁正与汀兰一起回撷芳院。
汀兰得知自家姑娘竟然要求宋巍然休了闵氏,着实吓了一大跳。
“姑娘,你不怕老爷不做选择,反而怪罪于你吗?”
“他不会。”宋昭宁毫不犹豫地回道,“闵氏如今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他巴不得把闵氏赶出去。”
“我的提议正合了他意。”
汀兰不解,“姑娘此话怎讲?”
宋昭宁停下脚步,望向擎云院的方向,“宋家这些年都靠闵氏的嫁妆维持面上的富贵,父亲惦记她的嫁妆也不是一天两天。”
“今天白日里父亲告假去了一趟牙行卖铺子。”
汀兰一点就通,“卖的是闵氏的嫁妆铺子?”
宋昭宁点头,“他从闵氏手里拿到了八间铺子的地契,却只卖了其中最便宜的四间,余下那四间偷偷转到了他名下。”
“他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又对闵氏早就不耐烦了。如今借着我提出的由头休妻,既能摆脱闵氏,又能博得个‘为子牺牲’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汀兰恍然大悟:“所以老爷方才的为难都是装的?”
宋家这一家子,还当真是蠢的蠢、坏的坏、还有虚伪至极的。
“自然。”宋昭宁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巴不得我提出这个条件呢。”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
宋昭宁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看来闵氏已经知道自己要被休了。”
如宋昭宁所料,闵氏看到休书的一瞬间险些晕过去。
她起初不明白宋巍然为何无缘无故给她休书,听了管家那句“大姑娘方才去了老爷书房”后,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宋昭宁!一定那个丧门星挑唆的!”
闵氏顾不上披头散发,直接朝着撷芳院的方向冲去。
眼中的怨毒几乎让人胆寒。
第137章 是你设计的?
撷芳院的院门就被人粗鲁的一脚踹开。
闵氏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手中攥着那封休书,双目赤红如血:“贱人!你竟敢挑唆你父亲休妻!”
汀兰下意识挡在宋昭宁身前,却被她轻轻拨开。
宋昭宁神色平静地看着状若疯癫的闵氏:“母亲这话说得好笑,父亲的心思和想法哪是我能左右的,他要休妻,与我何干?”
“放屁!”闵氏歇斯底里地尖叫,没了半点仪态,“管家都说了,是你去书房后老爷才写下的休书!”
她猛地扑上前,尖锐的指甲直朝宋昭宁脸上抓去:“我今日就要撕烂你这张祸害人的嘴!”
宋昭宁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的同时,一把扣住闵氏的手腕。
“母亲,”她声音轻柔,却透着刺骨的寒意,“您别忘了,元嬷是怎么死的。”
闵氏浑身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你在胡说什么……”
“母亲,难道你以为,元嬷下葬,这事就过去了吗?”
“不。”宋昭宁轻笑着摇头,看向闵氏的目光冰冷彻骨,“女儿从来没忘记害死元嬷的真凶到底是谁。”
闵氏已经惊恐到忘记她是来找宋昭宁算账的,此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绝对不能承认,她必须马上离开。
然后宋昭宁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拽着她,却让她觉得好似被铁钳夹住,挣脱不了分毫。
她甚至觉得,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闵氏疼得脸色发白,却死活挣脱不开。
她只能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声音发颤:“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闵氏没有承认,宋昭宁也从没想过闵氏会承认。
而且,她也不需要闵氏承认。
她垂眸,语气平静淡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母亲您做过什么,老天都在看着呢。”
她语调很轻,几乎衬得上是温柔。
但闵氏下意识地颤了颤,后背更是突兀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宋昭宁看见她眼底的惶恐,嘴角勾起一抹轻讽。
闵氏她做了这么多恶事,原来也是会害怕。
宋昭宁缓缓松开她的手。
闵氏一得了自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和宋昭宁保持安全距离。
她色厉内荏的道:“宋昭宁,我警告你,你若是不说服你父亲将休书收回,我便将这事宣扬出去!”
“大雍重视孝道,若旁人知道你是如此不孝之人,你一定会被赶出国子监!”
宋昭宁听到这些面上没有丝毫慌乱紧张,她只淡淡叹了口气,“母亲若是想害死霄弟,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宋承霄就是闵氏的软肋,她神色当下变了变,难看至极,“你这话什么意思?”
宋昭宁与她对视,眼神冷淡,“母亲不如好好想想,父亲为何答应要在这个关头休你。”
闵氏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因为你!”
“是,是我提出的。”宋昭宁笑着承认,“可你与父亲多年夫妻,父亲为何会答应呢?”
闵氏一怔。
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
宋巍然不是会被人左右之人,他为何会停了宋昭宁的话?
宋昭宁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也许,父亲早就想摆脱你了,母亲。”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得闵氏踉跄后退。
“不可能!”她尖叫一声。
闵氏脸色惨白,突然发疯似的撕扯手里那封休书:“我不会认的!闵家也绝对不会答应!”
“母亲,闵家再有钱也只是民,而父亲官职再小,他也是官,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你还不懂吗?”
闵氏脸色越发的惨白。
其实,她并非看不出宋巍然对她和闵家的嫌弃。
宋巍然自诩清正,一贯都不喜闵家一身铜臭,故而这些年几乎不与闵家的人来往,就连她想回娘家看看也难得。
知道宋巍然不喜,闵氏也不敢多与娘家人来往,只有需要用到他们时才走动。
闵家人并非没有怨言。
曾有几次回娘家,她父母便屡次三番提出不满,闵氏自然知道他们说的是事实,可她已经嫁为宋家妇,自然要为宋家说话。
因着如此,她爹娘没少被她气到。
可饶是如此,闵氏还是能感觉到宋巍然无形中对他透露的轻视。
不管闵氏多不愿意承认,都必须认识一点,宋巍然嫌弃她。
闵氏打住思绪,几乎全身都在发抖,一字一句艰难挤出,“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宋昭宁轻笑,“我说的是真话还是挑拨离间,母亲心里清楚得很。”
“父亲其实早就想摆脱您了,只是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而我,刚好给了他这个机会。”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让你父亲休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闵氏双眸赤红,满是恨意,“宋昭宁,你是我的女儿,我若被休,你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
“你还影响不到我的名声。”宋昭宁神色淡淡,“至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笑了,“母亲记性有些差,我方才不是说了,您别忘了,元嬷是怎么死的。”
闵氏脑中“嗡”了一下,她反应过来,又恨又怒,“你是为了那个老太婆?!”
她眼中带着不敢置信,“你竟然为了一个下人,害你的亲生母亲?!”
宋昭宁的眼神骤然转冷,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亲生母亲?你配吗?”
她一步步逼近闵氏,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剜闵氏的心:
“我两岁发高热,是元嬷彻夜不眠照顾我;我三岁被宋承霄推下池塘,是元嬷拼死救我……我十岁生辰,是元嬷省吃俭用千里迢迢来慈云庵我送来第一支珠钗……”
闵氏被逼得连连后退,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廊柱。
“而您,我的亲生母亲,”宋昭宁眼中泛起血丝,“除了纵容他人欺辱我,可曾给过我一分温情?”
她不是没有期待过闵氏,可一次次的失望让她早已彻底死心。
院中突然陷入死寂,只余风吹落叶的沙沙声。
闵氏眼瞳紧缩,嘴唇颤抖着。
好半晌,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好啊!原来你早就恨毒了我!”
“那你这些时日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对吧?你在父亲面前的乖巧懂事也都是装出来的!”
“你到底想做什么?!”
“自从你回府家里就没有安生过,连一向懂事的霄哥儿都……”
说到这里,闵氏突然一顿。
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点点睁大,“难、难道霄哥儿沾上赌是你设计的?”
第138章 痛苦吗?
宋昭宁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母亲终于想明白了?”
闵氏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几步:“你、你……竟然真的是你?!”
“我不过是在赌坊安排了几个人,日日夸赞宋承霄出手阔绰罢了。”
宋昭宁声音极轻,语气平静得可怕,“是他自己经不住诱惑,越赌越大。”
“丧门星!”闵氏目眦欲裂,猛地扑上前,“那是你亲弟弟!”
宋昭宁一个侧身避开,冷眼看着闵氏摔倒在地:“亲弟弟?他不将我当回事,我为何要将他当成亲弟弟?”
闵氏挣扎着要爬起来,眼中满是怨毒,“我要告诉老爷!我要让父亲看清你的真面目!”
然而不知为何她手脚乏力竟爬不起来。
闵氏歇斯底里的骂:“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你又要害我?!”
宋昭宁就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闵氏发疯。
但看着闵氏如此痛苦疯魔,她心中生不出一丝高兴。
她明明给元嬷出了气,为什么却高兴不起来?
闵氏从一开始的扯着嗓子骂到后来骂不动,开始哀求宋昭宁。
“昭宁,是母亲不好,是母亲错了。”她双手朝着宋昭宁伸,眼泪哗哗,“你要怪就怪我,放过霄哥儿好不好?”
“我不能被休,被休弃的话我后半辈子如何度过?”
“你、你父亲偏宠你……去向你父亲解释!”
“你告诉他,霄哥儿是被你害的!你去告诉他!”
宋昭宁:“……”
她看起来很傻吗?
闵氏胡言乱语,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宋昭宁走近两步,半蹲下来,伸手擦去闵氏脸上的一抹灰尘。
她低声道:“眼看着最在意的儿子闯下大祸,自己也即将被扫地出门,痛苦吗?”
闵氏已经哭的眼神没有焦距,直勾勾地盯着她。
“别急,接下来你会更痛苦。”
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宋昭宁抬头,便见宋巍然带人匆匆赶来。
应该是听说了闵氏又跑来撷芳院。
不过他却来的这么迟。
宋昭宁唇角微扬,掩下眼底嘲讽。
宋巍然进来看到院中情形,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指着闵氏,似乎被气的说不出话,“闵氏!你、你这……这成何体统!”
闵氏听到他的声音似乎从怔忪中回神,原本失去焦距的眼神清明两分,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挣扎着爬向宋巍然。
“老爷!是宋昭宁!都是昭宁设计害我们母子!她方才亲口承认了——”
“闭嘴!”宋巍然厉声打断,“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嫌恶地看了眼发髻散乱的闵氏,转向宋昭宁时却换上讨好的笑容:“昭宁,王爷派人来传话,说明日午时在揽月楼等你。”
宋巍然没想到宋昭宁在摄政王面前这么受重视。
他一个多时辰前才与宋昭宁说了此事,便是宋昭宁马上让人去摄政王,来回路程也要一个时辰。
也就是说,摄政王得知她想要求见,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下了,且还亲自派人快马加鞭来回复了。
宋昭宁神色平静,微微颔首:“女儿知道了。”
闵氏以为宋巍然没有听见,急急忙忙又重复一遍:“老爷!你听见了吗?是她设计了霄哥儿!她承认是她设计了霄哥儿!”
“住口!”宋巍然满心都在思索着摄政王和宋昭宁的关系,哪还有心思管闵氏。
被她聒噪的思绪烦乱,不耐烦地直接一脚踹开她,“若不是你教子无方,霄哥儿怎会闯下大祸?”
他转向家丁:“把夫人带下去,即可让她收拾东西滚出宋家!”
宋巍然这副卸磨杀驴的做派竟是半点都不遮掩了。
闵氏显然也没有想到会被宋巍然如此对待,久久回不过神。
闵氏被人带了下去,撷芳院顿时安静下来。
宋昭宁冷眼看着这一幕,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父亲何必如此着急。”宋昭宁轻笑道,“好歹是二十年的夫妻。”
宋巍然看向她,眼底闪过不悦,但他脸上却带着笑:“昭宁啊,为父这不都是满足你的条件吗?”
“不是你让为父休了你母亲吗?”他叹了口气,流露出几分不忍,“虽然为父心中不舍,但为了你和霄哥儿,只能委屈闵氏了。”
这副模样,好像他才是那个最委屈的人。
宋昭宁神色平静的看着他演戏,淡淡道:“方才母亲说霄哥儿的事是我设计的,父亲不信吗?”
宋巍然当即义正言辞,“她就是在胡言乱语!霄哥儿自己不长进,与你何干?”
宋昭宁心中只觉得可笑至极。
果然,这就是宋巍然。
为了攀附权贵,为了自身利益,他便是有所怀疑,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宝贝的亲生儿子也可以舍弃。
宋巍然被她漆黑澄澈的眼眸看的有些不自在,“昭宁啊,摄政王那边……”
宋昭宁道:“父亲放心,我既然答应了父亲,就不会让您失望。”
宋巍然闻言大喜,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好好!为父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
待他走远,汀兰忍不住心里啐了一口。
虚伪!
闵氏当日便被请出了宋府。
宋老太太还在装病没有现身的意思,倒是二房、三房的人忍不住出来看了个热闹。
她们见闵氏下场如此惨,心底都不由生出几分同情。
“也不知道大嫂到底是做了什么事,竟让大哥如此不留情面了。”
“大房最近事多的很,咱们还是少打听吧。”
二夫人李氏和三夫人戴氏站在廊下窃窃私语,眼神却不住地往撷芳院方向瞟。
李氏捏着帕子掩唇低声道:“我觉得大房就是自昭宁那丫头回来之后便不安生的,会不会是她的命格当真……”
“嘘——”戴氏急忙打断她的话,“这话也是能乱说的?”
她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咱们别瞎掺和进去。我瞧着大姑娘可不是好相与的,大嫂这些年苛待她,如今才会落到这个下场。”
戴氏其实觉得闵氏是罪有应得。
她对宋昭宁做的那些事,便是她这个外人看了都觉得宋昭宁可怜。
“唉!”戴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宋家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可别连累了咱们……”
第139章 试探宋老太太
李氏闻言也露出忧色,攥紧了帕子:“是啊,大房如今闹成这样,咱们二房、三房可千万别被牵连才好。”
正说着,忽然远远瞧见宋昭宁带着汀兰从撷芳院出来,二人立刻噤声。
宋昭宁今日穿了一袭素色长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整个人清冷如霜。
她缓步走来,目光淡淡扫过廊下二人。
李氏和戴氏被她看得心头一跳,连忙挤出笑容:“昭宁这是要去哪儿?”
宋昭宁微微颔首:“二婶、三婶。”
她语气平静,“去给祖母请安。”
戴氏干笑两声:“我们刚从你祖母院里出来,老太太身子不适刚歇下呢。”
“是吗?”宋昭宁唇角微扬,“那我更要去看望了。”
她不再多言,径直往福寿院方向走去。
李氏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低声道:“她这是要做什么?平日里可没瞧见她去给老太太请安……”
戴氏摇头:“谁知道呢。这丫头如今连大嫂都能扳倒,咱们还是少惹为妙。”
——
福寿院。
宋老太太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身边的惠姑轻手轻脚地打着扇子。
“老太太,大姑娘来了。”有小丫鬟进来禀报。
宋老太太眉头一皱,眼睛都没睁:“就说我睡了,不见。”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为难道:“大姑娘说,若老太太不见,她就在院里一直等着。”
“什么?”宋老太太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因着宋昭宁也要去国子监读书,自入学之后便不往福寿院来请安了,这个时候她来做什么?
闵氏才被赶出府,难不成这死丫头还想对她动手?
宋老太太面色沉了下去,“看来老身是非让她进来不可。”
小丫鬟不敢接话。
宋老太太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宋昭宁缓步而入。
“孙女给祖母请安。”她福身行礼,姿态恭敬。
宋老太太冷冷看着她:“你怎么来了?”
宋昭宁道:“听说祖母病了,孙女过来看看。”
宋老太太面色一顿。
宋承霄的事情闹出之后她便称病了,若是宋昭宁有心早该过来。
宋老太太与她对视,沉声道:“你有话便说,也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宋昭宁轻笑一声,“祖母此话何意,孙女是当真关心祖母,一如当年祖母关心孙女一般。”
当年,便是宋老太太寻来那老道,一句话让她在慈云庵住了九年。
宋老太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脸色直接黑了。
“你如今翅膀硬了,连我这个祖母都不放在眼里了?”
宋昭宁抬眸,眼中一片澄澈:“祖母何出此言?孙女一直敬重祖母。”
“敬重?”宋老太太冷笑,“你设计害你弟弟,逼走你母亲,如今又来老身面前装模作样,这就是你的敬重?”
宋昭宁神色不变:“祖母误会了。弟弟是自己犯错,母亲是被父亲休弃,与孙女何干?”
“好一张利嘴!”
宋老太太重重拍了下桌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恨宋家,恨我们所有人!”
宋昭宁静静看着她,忽然轻笑一声:“祖母既然知道,又何必说破?”
宋老太太被她这态度激得怒火中烧:“你!你这个孽障!宋家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养我?”宋昭宁眼中闪过一丝讥诮,“祖母说的是让我在慈云庵自生自灭,还是纵容母亲苛待于我?”
宋老太太语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能理解闵氏为何每次对上宋昭宁就会被气的理智全失了。
这丫头嘴里听不见一句好话,然而任凭你情绪如何起伏,她都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说也说不过她,演也演不过她,能不恼火吗?
宋老太太攥紧了手中的佛珠,指节发白,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今日来,到底想做什么?”
宋昭宁缓步上前,素白的裙裾扫过光可鉴人的青砖地面。
她走到宋老太太跟前,伸手为老太太理了理歪斜的抹额,动作轻柔得仿佛当真是个孝顺的孙女。
“孙女只是来告诉祖母。”她俯身在老太太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闵氏已经离开宋府,下一个就轮到祖母了。”
宋老太太瞳孔猛地一缩,怒声喝道:“你敢!”
一旁的惠姑被宋老太太这一声吓了一大跳,赶忙上前,“老夫人,怎么了?!”
宋昭宁适时起身,恭敬的笑着行礼,“祖母您好好养身子,孙女就先告辞了。”
宋老太太气得浑身发抖,目光阴鸷的盯着宋昭宁的背影。
惠姑瞧的心惊,忍不住低声问:“老夫人,您这是……”
宋老太太攥紧双手,抬眸看向惠姑,声音又沉又低,“让你办的事,你确定痕迹都抹干净了?”
惠姑一愣,随即想到什么,忙跪下保证,“老奴绝对办的干净。”
宋老太太怔了怔,眼底满是疑惑,“那她为何要跟我说这种话……”
她在疑惑的同时,宋昭宁却呼出了一口气。
她一开始就怀疑元嬷的死不止和闵氏有关。
闵氏不是周全性子,她手底下的人也不中用,不可能将痕迹抹出的如此干净。
宋昭宁心中一直怀疑还有一个人,今日来福寿院也只是诈一诈宋老太太。
而宋老太太的反应证实了她的怀疑。
宋老太太与元嬷的死也有关系。
可是为什么?
闵氏因憎恶她而憎恶元嬷,但宋老太太对她只是不冷不淡,也看不到什么恨意。
元嬷更是府里老人,只比宋老太太小上几岁,宋老太太为何会对她动了杀心?
汀兰低声道:“姑娘为何不怀疑姜姑娘,奴婢可听说姜姑娘一直在背后给夫人出主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宋昭宁轻声,“姜明姝只是那只螳螂。”
“她把闵氏当刀使,还有旁人将她当刀使。这府里能将她当刀使的人,不就只剩下宋老太太了?”
第140章 陪本王赴宴
元嬷的死到底和宋老太太有没有关系还需查下去,现下,宋昭宁还有事要办。
今日午时,与裴既白的揽月楼之约。
这不是她第一次揽月楼,但却是第一次上揽月楼顶楼。
听说揽月楼顶重金难定,而此番的雅间是裴既白定下的,以他的权势,轻而易举。
宋昭宁被揽月楼的小厮引着上揽月楼顶。
很快便到了雅间门前,小厮不敢再进,恭敬道:“姑娘,贵人就在此等您。”
宋昭宁轻轻颔首,抬手叩响门扉。
“进来。”里面传来裴既白熟悉的低沉慵懒的嗓音。
推门而入,只见裴既白一袭玄色锦袍懒洋洋斜靠在软榻上,修长的手指正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
窗外阳光洒进来,为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他并未戴面具。
宋昭宁的目光第一时间就往他脸上扫了几眼。
哪怕不是第一次见,也愣神了片刻。
定了定心神,她福身行礼。
“王爷。”
裴既白转过身,清淡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宋姑娘来得挺准时。”
“不敢让王爷久候。”宋昭宁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直入主题,“臣女此番求见王爷是想求王爷帮忙。”
“帮什么忙?”
宋昭宁道:“家中弟弟不懂事在千金坊输了四万两,父亲怀疑他是被人做局,如今家中也实在拿不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所以想请王爷帮忙,让我们少赔一些。”
“宋承霄被人做局,你们有证据吗?”
宋昭宁垂眸,嘴角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没有。”
裴既白似乎被她这理直气壮的语气震惊了一下,语气意味不明,“既无证据证明宋承霄是被人做局,还想少赔些银子,这不是赖账吗?”
“让本王出面去帮你办这种事,本王怕是要被人骂以势压人。”
“况且这京城的赌坊自有它的运行规律,本王若是插手恐怕不妥。”
宋昭宁闻言,唇角微扬:“王爷说得极是。既然如此……”
她作势要起身,“臣女便告退了。”
裴既白手里的白玉酒杯一顿。
“慢着。”
他眼底闪过无奈,白玉酒杯在指尖转了个圈,“本王何时说过不帮了?”
宋昭宁重新坐定,眸中闪过一丝浅笑。
“那王爷的意思是……”
“这天底下没有白得的东西,”裴既白忽然倾身向前,两人距离骤然拉近,“本王可以帮忙,宋姑娘准备拿什么来换?”
他身上的龙涎香若有似无地萦绕过来,宋昭宁面色不改地往后仰了仰:“王爷想要什么?”
“这个嘛……”裴既白将空了的酒杯放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忽然一笑。
“不如宋姑娘陪本王赴个宴?”
宋昭宁眉梢微动:“赴宴?”
“今日平阳公主在别院设宴。”裴既白懒懒道,“她派人来催了几次,又是长辈,本王拒绝不得。”
说是平阳公主设宴,实则是请了一些她觉得不错的贵女给裴既白相看。
平阳公主是裴既白的姨母,如今唯一惦记的事便是侄儿的终身大事。
宋昭宁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指尖摩挲衣袖上的暗纹,语气平静:“原来王爷是想让臣女做挡箭牌。”
裴既白低笑一声,“宋姑娘果然聪慧。”
“臣女若拒绝呢?”
“那宋承霄的赌债本王也爱莫能助。”
裴既白故意拖长了音调,眼中带着玩味。
宋昭宁抬眸与他对视,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似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半晌,她唇角微扬:“行,臣女有个条件。”
“说。”
“赌债全免。”宋昭宁声音轻柔却坚定,“不是减半,是一笔勾销。”
裴既白挑眉,没说行不行,反而像是在等着宋昭宁的下一句话。
宋昭宁继续道:“不过对宋巍然,还需让他赔那两万两。”
裴既白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了。
他轻笑一声,“宋姑娘这是连自个儿亲爹都坑?”
“这是宋家欠我的。”
“好。”裴既白一口应下,“申时本王派人去宋府接你。”
宋昭宁却道:“不必。”
“我不回宋府,申时王爷派人去东陵书铺接我便可。”
东陵书铺是京城最大的书铺,里头有国子监藏书阁没有的闲谈杂书,有时候能瞧见一些别出心裁的文章。
宋昭宁闲暇时候便会去逛逛。
她并不满足于国子监和商岱的教导,她觉得,学而习之应广纳百川,方能见天地之广阔。
若日后有机会,她更要走出内宅,走出京城,去看更大的世界。
裴既白对她要去东陵书铺也不惊讶,似乎早就知晓。
“依你所言。”裴既白摆了摆手,“本王昨夜没休息好,补会觉,你自个出去吧。”
宋昭宁闻言愣了愣。
裴既白的语气熟稔的两人似乎是相识已久的好友一般。
她心中一哂,行礼退下。
实在想多了。
她与裴既白之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两人身份悬殊,如何能成为朋友?
出了揽月楼,汀兰早已在马车旁等候多时。
见自家姑娘出来,连忙迎上前:“姑娘,事情可谈妥了?”
宋昭宁微微颔首:“谈妥了,但王爷也有要求。”
汀兰连忙问:“什么要求?”
“先去东陵书铺,路上同你说。”
马车缓缓驶向东陵书铺,宋昭宁将事情简略地告诉了汀兰。
“姑娘真要陪摄政王赴宴?”汀兰忧心忡忡。
“平阳公主举办宴席就是为了给摄政王挑王妃,去赴宴的贵女也都抱着如此心思,她们若是瞧见姑娘和摄政王一起出现,姑娘日后怕是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
原本摄政王不近女色谁都看不上,大家伙还能相安无事姐妹相称。
可突然发现有一个人站在了摄政王身边,那人必然瞬间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宋昭宁对上汀兰忧心忡忡的目光,笑道:“这有何难,不让旁人知道是我不就行了?”
汀兰一脸疑惑。
从东陵书铺离开后,宋昭宁带着汀兰去了一趟成衣铺。
待汀兰瞧见自家姑娘的打扮,终于明白先前她那句“不让旁人知道是我”的意思了。
第141章 好奇她的身份
宋昭宁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藕荷色衣裙,外罩一件宽大的烟灰色斗篷,头上戴着一顶垂纱帷帽,长长的轻纱将她的面容和身形都遮掩得严严实实,连手指都藏在袖中不露分毫。
“姑娘,”汀兰眼睛亮晶晶的,“除非有人钻进帷帽里头看,否则谁也认不出姑娘。”
帷帽下,宋昭宁嘴角翘了翘。
有裴既白在,没人敢靠她太近。
最重要的是,她如此遮遮掩掩,旁人会觉得她是因身份拿不出手。
这样一来,旁人会怀疑她来自烟花柳巷,查起来便不是那样容易了。
宋昭宁对汀兰道:“你先回府吧,我有事让你去办。”
……
申时左右,一辆马车准时停在了东陵书铺门前。
赶车的是冷樵。
他看见门前站的那道身影时顿了顿,犹豫了一瞬才上前,不确定的低声道:“宋姑娘?”
宋昭宁隔着帷帽应声,“冷统领,有劳。”
冷樵这才确定宋昭宁的身份。
他是个聪明人,当下便明白宋昭宁这幅打扮的目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
宋昭宁看了眼面前这辆华贵精致的马车,眼眸微动。
见她没动,马车内等着的男人声音懒洋洋地开口,“还不上来?不愿与本王同乘?”
听到这道声音,宋昭宁并不意外。
这辆马车是摄政王专属,方才她便猜到裴既白多半是在里面。
她没多犹豫,抬步上了马车。
她挨着车帘位置坐下,抬眸,隔着帷帽,只隐约看见一道人影。
裴既白瞧见她整个人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宋姑娘这身打扮,倒是别致。”
宋昭宁隔着轻纱都能感受到他话中的调侃,不动声色道:“王爷觉得这副打扮不好?”
她言语间带着试探。
若是裴既白让她摘下帷帽,她也只能乖乖照做。
好在裴既白道:“宋姑娘喜欢便可。”
马车缓缓驶向平阳公主的别院。
车内空间不大,宋昭宁刻意与裴既白保持着距离,帷帽的轻纱随着马车的晃动微微飘动。
宋昭宁觉得她和裴既白之间没什么闲话可谈,而裴既白不知是当真未曾休息好,一路上都在假寐并未开口。
宋昭宁乐得自在。
……
而此时,平阳公主别院门口。
平阳公主站在别院门口,一袭绛紫色织金锦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保养得宜的面容仍可见年轻时的风华绝代。
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眉间一点朱砂痣更添几分威严。
此刻她正含笑望着身旁的少女,眼中满是慈爱。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着一袭淡粉色绣蝶纹襦裙,腰间系着珍珠丝绦,衬得腰肢不盈一握。
她生得明眸皓齿,肤若凝脂,最引人注目的是眉心一点天生的胭脂痣,为她平添几分娇媚。此刻正含羞带怯地低着头,时不时偷眼望向远处来路。
“清瑶啊,”平阳公主轻拍少女的手背,声音里满是宠溺,“待会儿既白来了,你可要好好表现。那孩子性子冷,但最是重情义。”
被唤作清瑶的少女脸颊微红,声音细若蚊呐:“公主说笑了,王爷那般人物,怎会看得上清瑶......”
“胡说!”平阳公主佯怒道,“你家世清白,又生得这般标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宫觉得,放眼整个京城,没人能比你更配得上既白。”
清瑶闻言,耳根都红透了。
她绞着手中的丝帕,目光却忍不住频频望向远处,眼底满是娇羞和期待。
平阳公主看在眼里,满意地笑了。
许清瑶是她此番外出游历时在容州遇见的姑娘,她当时乘坐的马车翻下悬崖,命悬一线时是许清瑶不顾自身安危拉住她。
她才保住了这条性命。
后来平阳公主得知许清瑶是容州知州的女儿,在容州名声极好,接触几日之后发觉这姑娘不仅生的貌美,性格也极好,天真烂漫。
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丝毫不输京都贵女。
她便起了心思想让裴既白见见这姑娘。
提议让许清瑶随她一同来京城游玩,许清瑶并未拒绝她。
这一路的相处她更是喜欢清瑶这姑娘,心中觉得她与自家那个冷面外甥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铃声。
瞧见那熟悉的马车,平阳公主眼睛一亮:“来了!”
清瑶立刻挺直了腰背,紧张地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只见一辆鎏金雕花的华贵马车缓缓驶来,车帘上绣着的蟠龙纹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
“是王爷的车驾!”
别院门口人群中有人低呼。
平阳公主拉着许清瑶往前迎了几步,脸上堆满笑容。
她快步走上前,冲着马车里头道:“来的这么晚,姨母还以为你又要不来了。”
马车里很快响起一声回应,“既然答应了姨母,自然会来。”
许清瑶光是听到这道声音,便觉心跳加快。
她满眼期待的看着马车。
很快,车帘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他一身玄色锦袍,金线暗纹在阳光下流转,高大匀称的身材引得周围贵女们纷纷盯着瞧。
在看到他面上戴着的面具时,众贵女遗憾的叹了口气。
还是见不到摄政王的真容。
许清瑶在瞧见裴既白脸上面具时微微一愣。
平阳公主先前同她说过,摄政王戴面具并非容貌有缺,许清瑶瞧着眼前男人一身不凡气度,心中也觉得定是如此。
裴既白踩着梯子下了马车。
平阳公主正要说话,却见裴既白突然转身,朝马车内伸出手。
“小心台阶。”
这声温柔的嘱咐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而在众人震惊的时候,只见一只纤细如玉的手从车帘内伸出,轻轻搭上摄政王的掌心。
紧接着,一个戴着垂纱帷帽的身影缓缓从马车中探出身来。
平阳公主神色微顿。
许清瑶面上的笑容僵在脸上。
门口其余人更是惊呆了。
她们瞧见了什么?
摄政王的车架上竟坐了一个女子?
平阳公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诧异的问:“这位姑娘是……”
第142章 势均力敌的演技
来赴宴的其他宾客更是震惊不已。
“天哪!王爷竟然与一个女子同乘?”
“何止同乘,还亲自扶她下车!”
“这女子是谁?怎么从未见过?”
“戴着帷帽,遮遮掩掩的,莫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
诸如此类的议论声不断,裴既白当什么也没有听见,淡淡道:“路上偶遇的友人,顺道捎来。”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谁不知道摄政王从不与人同乘?更遑论是这样亲密的搀扶!
宋昭宁隔着轻纱都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灼热目光。
她故意将身子往裴既白那边靠了靠,声音怯怯的:“多谢王爷捎带,我、我这就告退……”
“急什么。”裴既白非但没松手,反而将她的手往自己臂弯一带,“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
众人哗然。
“这……这哪儿是友人?分明是……”有人欲言又止。
“王爷何时对女子这般亲近过?”
“莫不是未来的王妃?”
平阳公主也没想到裴既白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个女子如此亲密,她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她身旁的许清瑶更是面色煞白,手中的丝帕无声落地。
“王爷,”平阳公主强压震惊,目光落在宋昭宁身上,好奇的打量着她。
但可惜,这女子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什么也瞧不出来。
她有些遗憾,说道:“既然来了,就一块儿进去吧。”
宋昭宁藏在轻纱下的唇角微勾,低低地应声行礼,“是。”
她抬步跟着裴既白的脚步,不想却是裙摆太长,视线又被遮挡,她突然脚下一歪,身子朝一旁倒去。
关键时刻,裴既白一把接住她。
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无奈:“小心些。”
“嘶——”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
“这女子好生大胆!竟敢当众投怀送抱!”
“没有吧,她好像就是被绊倒了。”
“王爷竟没推开她……”
这会儿,众人对她的身份更好奇了。
裴既白半扶着她,对平阳公主道,“她身子弱,我先带她去水榭休息。”
平阳公主脸上笑着点头,“去吧去吧。”
一旁的许清瑶见两人如此亲密,眼中闪过失落之色。
但很快被她掩下。
裴既白甚至都没注意到平阳公主身边的许清瑶。
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带着宋昭宁往别院里走去。
平阳公主看着二人的背影,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片刻,她才看向身边的许清瑶。
见许清瑶面色没有什么异样,她眼底闪过一丝满意,压低声音对她道:“王爷从未与本宫提起过有心仪之人,这姑娘多半是他带来应付本宫的,你别多想。”
许清瑶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欣喜。
她神色温顺地点头,“清瑶明白了。”
平阳公主让人请宾客都入园,待都进去了,方才吩咐身旁的嬷嬷低声道:“你去查查,既白带来的女子是谁。”
嬷嬷领命退下。
别院内,下人不远不近的跟着。
裴既白扶着“身子弱”的宋昭宁,压低了声音,“宋姑娘的演技,本王甘拜下风。”
宋昭宁帷帽下嘴角微勾,也压着嗓音,“那这出戏王爷可还满意?”
裴既白低笑一声,温热的气息透过轻纱拂过宋昭宁耳畔:“宋姑娘这般投怀送抱,本王甚是欢喜。”
宋昭宁闻言,帷帽下的耳尖莫名红了。
她感觉似乎演的有些过火了。
不动声色的拉开些距离,她低声道:“方才的举动应该已经足够给王爷挡住那些桃花,王爷觉得呢?”
“本王觉得不够。”
裴既白笑了一声。
他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音调抬高了,“小心,这路上石子多,你小心着些,千万别摔了。”
后边的人瞧见,又是一阵震惊。
“天哪!王爷竟搂着她的腰!”
“那女子究竟是谁?王爷为何对她如此呵护?!”
“你们瞧见没?王爷方才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是啊,我从未见过王爷这般模样!”
“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让摄政王如此对待?”
而宋昭宁被裴既白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呼吸一滞,隔着帷帽都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
她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他的胸膛,低声道:“王爷,戏过了。”
裴既白却纹丝不动,反而俯身在她耳边轻语:“宋姑娘方才不是演得很尽兴?怎么,现在怕了?”
他的嗓音低沉含笑,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引得她脊背一阵酥麻。
宋昭宁明白过来——这男人分明是故意的!
但她没动。
其实说起来,和裴既白演这一出戏,吃亏的人未必是她。
如此想着,宋昭宁越发坦然的陪他一起演戏。
宴席设在别院的花厅,四周纱幔轻垂,烛火映照下更显华贵。
裴既白带了一个女子过来打破了平阳公主原本的计划,她只能直接开宴。
宋昭宁本想寻个角落安静坐着,谁知裴既白竟直接将她带到主桌旁,亲自为她拉开座椅。
“坐这儿。”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都能听见。
宋昭宁知道这位是又演上了,垂着头惶恐道:“王爷,这恐怕不合适……”
裴既白却置若罔闻,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椅背:“本王说合适就合适。”
平阳公主见状,眼底的兴味更浓。
她扬声道:“无妨,你就坐在那儿吧。难得瞧王爷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平阳公主都发话了,宋昭宁自然不能再推拒。
侍女们很快开始上菜,精致的菜肴摆满桌面。
于是众人便瞧见,摄政王竟亲自执筷,夹了块鲜嫩的鱼肉放进宋昭宁碗里。
“尝尝这个,平阳公主府上的御厨最拿手的便是这道清蒸鲈鱼。”
宋昭宁隔着轻纱看了眼盘中的洁白鱼肉,沉默了。
她看向裴既白。
裴既白显然也意识到什么,顿了下。
这时,耳边响起平阳公主含笑的嗓音:“既白,不如让你身边的姑娘将帷帽摘下来?这戴着帷帽如何用膳?”
第143章 甲一级
裴既白还未开口,宋昭宁已经轻轻按住帷帽边缘,声音柔婉却坚定:“多谢公主美意,只是我近日起了红疹,不便见人。”
裴既白轻笑一声,也道:“姨母就别难为她了,姑娘家在意容貌,她也不愿意脸上长满疹子的模样被人瞧见。”
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长公主见状,也不好再勉强,只笑着打趣道:“既白倒是会心疼人。”
因着摄政王身边多了个“美人”,平阳公主满心都是好奇她的身份,对今日的宴席都没什么兴趣了。
这场宴席结束的预料中快,在平阳公主发话前,裴既白先一步命冷樵将宋昭宁送回。
平阳公主满心好奇的寻过来,看见的便只有裴既白。
她左右四顾,满脸期待,“那姑娘呢?”
裴既白神色淡然,抬手斟了一杯茶,慢条斯理道:“她身子不适,先回去了。”
平阳公主虽然已经是快当祖母的年纪,但她性子并不稳重,反而有些跳脱,不似长辈。
她拧眉瞪了眼裴既白,不悦道:“那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姨母可未见过你如此护着一个人。”
“她到底是你用来搪塞姨母的,还是当真是你的心上人?”
“心上人”三字一出,裴既白心底泛起一丝涟漪。
他微微蹙眉,将茶杯放下,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是。”
平阳公主一愣,“那你为何要将她带来?”
裴既白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缓缓道:“条件交换,她有求于我,若我不让她做些什么,她心中会怀疑我别有用心。”
平阳公主越听越茫然。
这话她怎么越听越不明白。
而宋昭宁回了宋府,便将事情已经办成的消息告知了宋巍然。
千金坊四万两的欠银折成了两万两,只要宋巍然还了这两万两,千金坊便将宋家的地契归还。
两万两刚好在宋巍然的预算内,他没有犹豫,当下便吩咐管家明日便去将这事办了。
至于春风赌坊的八百两,也顺道一起还了。
他如今得了闵氏的嫁妆铺子,这些银子不至于拿不出来。
欠银的事算是解决了,宋巍然因此对宋昭宁这个女儿越发的稀罕。
倒不是突然疼爱起这个女儿,而是发觉她的利用价值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大,心里也开始琢磨如何将她的利益最大化。
而对于惹出这次祸事的罪魁祸首,宋巍然的态度是直接让他跪在祠堂。
他直接给宋承霄请了一个月的假,势必要让宋承霄长长记性。
宋承霄一直被关在祠堂,起初他并不着急,但在被关了三日也没见闵氏之后他才急了。
拍着门大喊着要找闵氏。
一开始看守他的小厮并未搭理他,可实在被他吵的耳朵痛,才没好气的告诉他,“二少爷,您就安安分分的在祠堂反省吧,夫、不对,你娘如今是救不了你的。”
宋承霄并未听懂这话的意思,还在吵闹,“娘不会不管我的!让她来救我出去!”
小厮悄悄翻了个白眼,直接道:“二少爷,你就别指望着你娘能救你了,老爷已经将她休了赶出宋家,如今你娘还不知道在哪呢。”
这下子,宋承霄听明白了。
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猛地扑到门前,拍到着门,声音都变了调:“你什么意思?我娘为什么会被休?我爹凭什么休她?!”
小厮耸了耸肩,“这事小的哪有资格知道。”
宋承霄双目赤红,额头青筋暴起,疯狂踹着祠堂厚重的木门:“放我出去!我要见我爹!我要问清楚!”
门外小厮被哐哐的砸门声吓到,连忙退后几步离远了,扯着嗓子喊:“二少爷,老爷吩咐了,不想见您,也不能放您出去。”
“您还是冷静些吧。”
宋承霄如何冷静的下来。
他被关了好几日已经有些犯赌瘾了,原本是想哄着闵氏放他出去,再寻机会偷偷摸摸赌几把。
可却听到闵氏被休弃的消息!
闵氏被休,那日后这府里还有谁会毫无底线的纵容他?!
宋承霄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慌。
他不停的砸门发泄这股恐慌,门口的小厮们听的心惊肉跳,犹豫了片刻,还是让人去传话。
宋巍然得知此事面色毫无波澜,对传话的小厮道:“不必管他,他愿意闹便让他闹,等他折腾的没力气了,自然会安分下来。”
意识到宋巍然当真不管自己,宋承霄只能以绝食要挟。
但他显然低估了宋巍然的狠心,得知他三天没有东西,宋巍然也只说了一句“等他饿晕了给他请大夫”。
宋老太太心里还是念着宋承霄这个孙子,亲自去劝宋巍然。
宋巍然还是没有心软。
宋昭宁将这些热闹当成乐子听了听,转头就抛到了脑后。
明日国子监的旬考成绩便会公布。
宋昭宁对自己的成绩心中已经大抵有数。
而与此同时,国子监的一众师长彻夜未眠,在激烈的讨论着上榜名额。
国子监这次的旬考名次对学子来说至关重要。
国子监会将这一批一级生排名,不分男女,只分成甲乙丙丁四个等级。
甲级生为最优,会得到国子监最好的资源和培养,按着往年的情况来看,也只有甲一级学子能成功升到二级。
因为国子监的升级考试难度非比寻常,能往上升的学子如凤毛麟角,都是真正的天才。
而其他升不了的学子,要不一直在国子监勤学苦熬,要不就退学。
若连续三年还未考过升级考,就算学子不愿意离开,国子监也会请他主动退学。
而此番让国子监众人争论不休的对象,正是宋昭宁。
当初摄政王要在国子监开设女学便有许多老学究反对,但迫于摄政王的权势,他们不得不妥协。
纵使此番有近二十名女子考入国子监,这些人还是看不起女子。
他们也未将这些女子当回事。
万万没想到,宋昭宁一个女子,成绩竟达到了甲级水平,若按照成绩分配,宋昭宁应该入甲一班。
但,国子监几乎所有人反对。
第144章 还有异议吗?
国子监议事厅内,烛火摇曳,争论声此起彼伏。
“荒唐!女子入甲一班?成何体统!”
白发苍苍的孙博士拍案而起,茶盏被震得叮当作响,“自太祖开国以来,国子监何曾有过这等先例?”
王祭酒不紧不慢地展开宋昭宁的考卷:“孙老请看这篇《治国策》,论据翔实,见解独到,她既有能力,如何不能入甲一班?”
王颂仪对宋昭宁一直颇为欣赏,此番得知她成绩竟考过了一众书生郎更是惊喜。
但国子监与他同样心情的却没有几人。
孙博士还未开口反驳,一旁的李司业便冷哼了一声。
“哼!”
“女子就该相夫教子,学这些经世致用之术作甚?莫不是想效仿元国,弄出个女宰相来?”
元国是大雍的邻国,前朝时出了个女宰相,搅得朝堂上下乌烟瘴气,最后险些亡国。
这事一直被大雍的守旧派拿来当作反对女子参政的例证。
王颂仪闻言,眉头紧锁:“李司业此言差矣。元国之祸,在于用人不当,而非性别之过。难道我朝男子为官,就没有出过奸佞之臣?”
“王祭酒这是强词夺理!”
孙博士气得胡子直抖,“女子心性不定,易受情绪左右,如何能担大任?就说这宋昭宁,一个闺阁女子,不在家学习女红中馈,反倒来国子监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我听说她在家也不安分,王祭酒觉得这样的女子能担大任?”
孙博士年纪比王祭酒还要大上一些,王祭酒担心把人给气晕过去,语气放缓了些:
“孙博士,话不能这么说。”
“本官曾亲眼见过宋昭宁在辩论课上与陈夫子论辩,其思维之敏捷,见解之独到,半点不输男子。”
王颂仪口中的“陈夫子”便是宋昭宁她们的辩论课老师。
陈夫子被点到名,顿时,议事厅大半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陈夫子如芒在背,讪讪开口:“确、确实如祭酒大人所说,宋昭宁才思敏捷、沉稳冷静,并不冲动。”
在辩论课上很轻易便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在论辩时大多数人都会情绪激动,难以控制。
陈夫子教学多年,也没见过几个情绪平稳的学生,宋昭宁就是其中之一。
那堂辩论因宋昭宁沉稳冷静、条理清晰,他便是输了,也输的通体舒畅、心满意足。
所以就算这会儿被众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也说不出违心的话。
众人沉默了一瞬,似是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片刻后,李司业眼珠一转,阴阳怪气道:“祭酒如此欣赏宋昭宁,莫不是还有旁的缘由?”
“下官近日听到一些谣言,说这宋昭宁与摄政王似乎交情匪浅啊。莫不是……”
他眉宇间多了几分暧昧,显然那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不是什么好话。
“李司业!”王颂仪当即脸色变了,厉声打断他的话,“慎言!”
“且不说摄政王行事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的,你身为师长,却在背后议论女学生的清誉,成何体统!”
李司业被这一通训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仍不死心:“无风不起浪,外头流言不止,说不定……”
”闭嘴!”王颂仪怒极反笑,“李司业身为师长,不以身作则,反倒学那市井长舌妇搬弄是非。依本官看,你这司业一职,怕是不称职得很!”
孙博士见势不妙,连忙打圆场:“王祭酒息怒,李司业也是一时失言……”
“一时失言?”王颂仪冷声道,“今日能失言污蔑学生,明日就能失言诽谤同僚!国子监乃育人之地,岂能容此等品行不端之人!”
议事厅内气氛剑拔弩张。
李司业也心中一紧。
但很快又放松下来。
王祭酒都是快告老还乡的人,他不会在这个关头得罪没必要得罪的人。
李司业笃定了王颂仪不敢做什么,然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摄政王到——”
众人闻言色变。
只见裴既白一袭玄色锦袍,负手立于门外。
不知站了多久了。
李司业在看见裴既白的一瞬脸色煞白。
裴既白目光如寒潭般扫过众人。
他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腰间玉佩纹丝未动,整个人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看来本王似乎来得不是时候。”他缓步踏入议事厅,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众人心上,“李司业,方才那番高论,不如当着本王的面再说一遍?”
李司业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下官、下官一时糊涂……”
“糊涂?本王看李司业有主意的很。”
裴既白声音不疾不徐,“李司业对本王开办女学还有意见?”
李司业嘴唇发颤:“下、下官……”
裴既白目光准确无误落在他身上,“你很好奇本王与宋昭宁的关系?”
只两句话,李司业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双腿打颤,“下官……下官知罪!求王爷恕罪!”
裴既白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到王颂仪旁边,“看来是本王最近脾气太好了,让诸位都忘了本王的忌讳。”
李司业头抵在地砖上,瑟瑟发抖。
摄政王把持朝政多年,众臣都知道他的规矩。
在朝政上朝臣若有不同的意见,在朝堂上无论如何反对摄政王都不会怪罪,但也仅限于朝堂之上。
若在私底下嚼舌根议论被摄政王知晓,摄政王从不留情。
“来人。”裴既白声音冷淡,“摘了他的官帽,赶出国子监。”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
李司业瞬间如同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官帽被摘下的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国子监乃育才重地,容不得这等搬弄是非之人。”裴既白环视其余人,“还有谁对本王的决定有异议?”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
孙博士嘴唇颤抖,却不敢再发一言。
“既然无人反对,”裴既白转向王颂仪,“明日的榜单便按照成绩来排名,该是如何便是如何。”
“本王不想再听见你们为着男女之别在此争论不休。”
王颂仪和其余人一齐躬身应是。
第145章 内定的名额
裴既白转身欲走,忽又顿住脚步。
他修长的手指轻叩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
“对了。”
他侧首看向众人,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本王听闻,近来国子监有人克扣女学笔墨用度?”
几位博士闻言,额上顿时渗出冷汗。
王颂仪脸色也沉下来。
他压根不知道此事。
“从今日起,女学一应用度与男学同等。”裴既白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若再有此类事情发生——”
“本王一个都不会放过,明白吗?”
“下官明白!”王颂仪连忙应声,“下官定当严查此事。”
裴既白微微颔首,抬步离去。
待摄政王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议事厅内众人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孙博士颤巍巍地扶着椅子坐下,老脸煞白。
但他嘴上仍不甘心,“当真要让一个女子进入甲一班……这成何体统!”
王颂仪听着这话,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明日放榜,就按王爷的意思若办。”
说完这话,王颂仪也离开了。
议事厅其他人面面相觑,角落处,一位博士不停的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已经收了工部尚书的钱,答应一定会将名额留给工部尚书的公子,可现在……
今夜的揽月楼格外热闹。
因着明日国子监即将放榜,一些得知些内情的学子们已经激动的聚在一起庆祝。
揽月楼今夜大半的客人都是国子监学子,其中一间雅间内便有工部尚书的儿子秦元朗。
雅间内熏香袅袅,秦元朗正斜倚在软榻上,把玩着手中的翡翠扳指。
周围坐着几个年轻的公子哥,嘴上不停说着恭维的话。
“秦兄此次定能稳入甲一班,日后前途无量啊!”一名蓝衣公子谄媚地斟满酒杯。
秦元朗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家父已打点妥当,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另一人连忙附和:“那是自然!秦尚书的面子,国子监谁敢不给?”
“元朗兄才华横溢,家世显赫,进甲一班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不是嘛!”旁边一个穿着锦缎袍子的公子连忙附和,“谁不知道秦兄的文章连祭酒大人都赞不绝口?这等才学,不进甲一班才是怪事!”
“要我说啊,”另一个瘦高个子的公子谄媚地凑近,“以秦兄的才学,就是直接入仕都绰绰有余。这国子监的考试,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秦元朗听着这些奉承话,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慵懒地靠在软枕上,把玩着手中的翡翠扳指,眼底是势在必得的笑,“诸位过誉了。不过……”
“等我进了甲一班,在座的各位好处都少不了。”
围坐在秦元朗身边的年轻公子哥们眼睛一亮,纷纷举杯谄媚道:“秦兄果然仗义!”
蓝衣公子激动地拍案而起,“日后秦兄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提携小弟啊!”
“就是就是!”众人纷纷附和,“秦兄这般人物,将来必定官居一品!到时候可要多多关照我们这些同窗啊!”
一个圆脸公子突然压低声音道:"听说这次甲一班的名额,连吏部侍郎的公子都在暗中打点。可那又如何?在秦兄面前,还不是要退避三舍?”
秦元朗闻言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诸位放心,有我父亲在工部的关系,区区一个侍郎之子,也配和我比。”
吏部侍郎马忠的儿子马善文和秦元朗是死对头,两人都是半年八两的纨绔,平日里没少明争暗斗。
这次国子监甲一班的名额,两人更是暗中较劲许久。
如今能把马善文压在脚底下,秦元朗都有些飘飘然了。
他一想到明日放榜时马善文精彩的脸色,就忍不住想放声大笑。
他太期待明日了。
直到半夜三更,秦元朗才被人送回工部尚书。
没想到工部尚书还未歇下,正好撞见他醉醺醺的模样。
秦海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谁让你喝成这样的?”
秦元朗还沉浸在被吹捧的喜悦中,竟伸手揽住他爹的肩膀,东倒西歪,“爹,你就放心吧,儿子不会耽误正事。”
他打了个酒嗝,“有您在,儿子这次定能进入甲一班,嘿嘿。”
秦海眉头皱着更紧,但想到秦元朗是他唯一的儿子,只能压着怒气道:“方博已经暗示过,你一定会进甲一班。”
“进了甲一班,来年春闱便多了几分把握。你祖父和我当年就是甲一班出身,如今才能管至尚书。我们秦家,世代书香,岂能断了这份荣耀?”
秦元朗晕晕乎乎压根听不清他爹在说什么,只一个劲的应声,“爹!你放心,儿子不会让你丢脸!”
秦海看他这副模样,眼底满是无奈。
次日,一众国子监学子早早就等在国子监门前,等着放榜。
宋昭宁穿着一袭素雅的藕荷色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簪子,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丽脱俗。
她并未像其他学子那样挤到榜前,而是静静站在外围,神色平静。
“昭宁!”徐清荷从人群中挤出来,激动地拉住她的手,“你觉得你能进哪个班?”
宋昭宁还未答话,就听周围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快看!放榜了!”
徐清荷激动地拉着宋昭宁往前,“昭宁,我们快去看看!”
此时,甲一班的榜单前,秦元朗带着一众跟班趾高气扬地挤到最前面,却在看清榜单的瞬间僵在原地。
“这、这不可能!”秦元朗脸色煞白,声音都变了调,“甲一班怎么没有我的名字?!”
他的一众跟班也慌了神,以为是不仔细没看见,又反反复复一个个仔细找下来。
没有,还是没有!
他们也脸色微变,“这、秦兄,这是怎么回事?甲一班为何没有你的名字?!”
马善文在发觉自己没有进入甲一班之后正难过着,但注意到秦元朗这边的动静后,他整个人兴奋起来。
“哟,这不是元朗兄吗?怎么?脸色这么差是没考进甲一班?”
“可我怎么听说秦兄昨夜在揽月楼时处处跟人说你一定会进甲一班?”
第146章 怎么会是她?!
秦元朗猛地转身,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马善文,你找死!”
马善文却丝毫不惧,反而笑得更加得意:“怎么?你还恼羞成怒了?”
他故意提高声音,“大家快来看看啊,我们秦大公子昨晚可是信誓旦旦说甲一班名额非他莫属!”
“我还琢磨着,秦兄平日里成绩与我差不了多少,怎么能这么笃定自己可以进甲一班,现在想来,怕是秦家背后动了什么手脚吧?”
马善文大咧咧的直接说出这些阴私,他大声笑道:“只是没想到哪里出了错,秦兄进甲一班的机会没抓住!哈哈哈!”
他和秦元朗一直不对付,大多数时候都是马善文吃亏,如今好不容易能有机会挤兑秦元朗,马善文自然不会放过。
秦元朗看着马善文得意的嘴脸,恨不得给他撕碎了。
但想到什么,他生生将怒气压下去,以袖遮脸快速从人群中离开。
他溜的太快,马善文都没来得及拽住他。
他不禁大为遗憾,“失策了,早知道就该先死死拽着他,然后再挤兑他的!”
马善文一脸的遗憾。
忽然,他感觉到一道视线似乎落在他身上,忍不住抬头看去。
便看见一张清丽脱俗的脸。
马善文一愣,很快就想起这姑娘是谁。
宋昭宁,前不久以女子榜首的成绩考入国子监的宋昭宁。
等等,这个名字怎么如此熟悉?
马善文想到什么,眼眸突地睁大了,飞快扭头看向榜单。
便见那鲜红的榜单上,“宋昭宁”三字前,写的是,甲十二名。
甲一班十二名,宋昭宁。
甲一班一共三十位学子,只有宋昭宁一名女子。
而此刻,徐清荷也看见了红榜上的名次。
她先是呆滞,随即喜不自胜,激动地拽着宋昭宁的袖子:“昭宁!甲一!你进了甲一班!天啊!”
宋昭宁的目光在榜单上停留片刻,唇角微微扬起一抹浅笑。
名次与她预估的差不多,看来这回的名次并未被动过手脚。
她又得找机会感谢某人了。
徐清荷的大嗓门让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榜单上甲一班那个格外惹眼的名字。
“这、竟当真有女子考入了甲一班?!这怎么可能?!”
众所周知,能进入国子监甲班的学子可以说真正半只脚踏入大雍官场。
只要不出意外,能顺利从甲一级升至甲五级,最低也是六品官。
而如今,甲一班竟有了一个女学子!
若她能升至甲五级,岂不是她也能做官?!
这怎么能行!
女子做官,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时间,人群中议论纷纷,不少学子看向宋昭宁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敌意。
“国子监的师长怎么能让一个女子进甲一班,这也太荒唐了?”
“我听说这宋昭宁从小在乡下庵堂长大,学识怎么可能比得上咱们这些从小被家族精心培养的,她的名次一定有问题!”
“就是就是!她一个女子可能胜过这么多世家子,她说不定是背地里使了什么肮脏手段!”
在看见宋昭宁名字出现在甲一班时,徐清荷心中便有了准备。
但她还是低估了人性,低估了这些男子的恶。
一句比一句更难听的污言秽语如潮水般涌来,徐清荷气得浑身发抖,正要上前理论,却被宋昭宁一把拉住手腕。
“被狗咬了,难道还要咬回来?”
宋昭宁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句话像一瓢冷水浇在油锅里,瞬间炸开了锅。
“你说谁是狗?!”
一个身着锦袍的学子猛地冲上前来,正是方才骂的最脏的人。
宋昭宁淡淡扫了他一眼,不慌不忙地道:“我并未点名道姓,你何必对号入座?”
那学子顿时气得脸色铁青,扬起手就要打人。
这一巴掌宋昭宁轻轻松松便能躲开,但不等她躲开,一只手就挡住了那学子的巴掌。
“君子动口不动手,在国子监门口殴打同窗,你想被退学?”
徐清荷惊讶出声,“马善文?”
挡住动手学子的人正是马善文。
马善文对着徐清荷露出一个灿烂笑容,“徐姑娘。”
宋昭宁目光落在他身上,徐清荷连忙解释,“昭宁,马善文的爹与我爹是至交好友,两家时常往来。”
不过她不怎么瞧得上马善文。
马善文平时就是游手好闲的纨绔,不过比起旁的纨绔,他至少不干鸡鸣狗盗的恶事,顶多就是斗鸡走狗、吃喝玩乐罢了。
但今日他拦下这一巴掌,倒是令徐清荷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宋昭宁微微颔首,目光在马善文身上停留片刻。
这个马善文虽然一副纨绔模样,但方才出手相助的动作却干净利落,显然练过些功夫。
“多谢。”宋昭宁开口。
马善文连忙摆手:“宋姑娘客气了,本来就是这些人嘴巴脏。”
他说着,朝周围说闲话的一众学子瞪了一眼。
原本见宋昭宁和徐清荷两个姑娘家势单力薄,这些学子才敢肆无忌惮的辱骂,如今马善文这个不省心的纨绔也掺合进来,他们纷纷闭嘴了。
马善文性子张扬高调,是个不讲规矩分寸的纨绔,他们还是别招惹的好。
“哼,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马善文不屑地嗤笑一声,转头对宋昭宁她们笑道,“对他们这些人就不能太客气了。”
宋昭宁对他这话还是颇为赞同的。
徐清荷今日对马善文着实有些刮目相看,语气都好了不少,“这回多谢你了。”
马善文目光一直停在宋昭宁身上,闻言心不在焉地摆手,“不客气不客气,小事一桩。”
宋昭宁抬眸,对上他的目光。
马善文像是被烫到一般别开眼,带着些慌乱。
他想到什么,又叮嘱道:“宋姑娘,我听说昨日秦元朗……就是方才与我争吵那人,他昨夜在揽月楼宴请同窗,信誓旦旦地说他能进甲一班,但今日他却没有在甲一班的名单上……”
“他这个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可能会记恨上你,你、你小心着些。”
说完这话,马善文像是还有什么急事一般,脚步匆匆地离开。
徐清荷一脸莫名,看向宋昭宁,“他这是怎么了?吃错药了?”
第147章 被她抢了名额
宋昭宁望着马善文仓皇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她轻声道:“走吧,该去报到了。”
徐清荷点点头,挽着宋昭宁的手臂往国子监大门走去,边走边压低声音道:
“昭宁,马善文方才说的那个秦元朗,我倒是听说过。他父亲是工部尚书,在朝中颇有势力。若真如马善文所说,秦元朗以为自己能进甲一班却落选,而你又恰好占了名额……”
对于宋昭宁能进甲一班,徐清荷也是震惊的。
国子监如今的一级生有上千名,而进入甲一班的名额只有三十个。
几乎所有人都会默认这些名额一定会落在达官贵族子弟手里。
可偏偏,宋昭宁一个五品官的女儿,竟然进了甲一班,且排在十二名。
若按照马善文所言,昨日榜单名次未公布时秦元朗便在同窗面前吹嘘自己能进甲一班,足以证明秦家在其中做了什么。
可现在,本该进入甲一班的秦元朗没有进,秦家人的目光第一时间便会落在宋昭宁这个“异类”身上。
因为甲一班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在他们看来,秦元朗这个坑,是被宋昭宁抢去了。
徐清荷忧心忡忡地将她担忧说了一遍,末了低声道:“昭宁,恐怕秦家会为难你。”
“无妨。”宋昭宁神色平静,“国子监的榜单排名是经过层层审核的,他若不服,大可去找师长理论。”
“若秦家私下动手……”
宋昭宁唇角轻轻勾了下。
她不介意,教他们做人。
徐清荷很是担心宋昭宁一个人去甲一班会被人欺负为难,不管宋昭宁如何表示她可以处理,徐清荷都一定要陪着她一同过去。
宋昭宁无奈,只能笑着应下。
——
两人刚踏入甲一班的学堂,原本喧闹的室内骤然一静。
甲一班一共三十名学子,只有宋昭宁一名女子。
她和徐清荷出现在学堂内时,显得格外的突兀。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投来,有好奇的,有审视的,更有几道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饶是徐清荷并不怯场,面对这样的目光心底还是生出了几分退缩之心。
但想到自己好姐妹接下来都要在甲一班面对这些人,她又抬起了胸脯。
宋昭宁瞧见她的小动作,眼底多了丝无奈的笑意。
徐清荷的所思所想她能明白。
自己在甲一班无疑是个异类,而甲一班的学子无一不是家世出众,对比起这些人,她的家世不值一提。
徐清荷是担心她被这些人欺负而不敢反抗。
不过,当真是她多虑了。
人不犯她她不犯人,人若犯她,便是玉石俱焚,她也要拽着那人一起下地狱。
甲鱼班的学子基本上都到了,徐清荷只在最后排角落看见一个位置,示意宋昭宁坐过去。
宋昭宁微微点头,神色自若的走向角落。
忽然,斜里伸出一只脚,意图绊她。
她脚步未停,裙摆微扬,似不经意般踩在那只脚上——
“啊!”
一声痛呼响起,一名华服少年猛地缩回脚,脸色扭曲。
学堂内顿时响起几声嗤笑。
宋昭宁恍若未闻,径直落座。
那少年恼羞成怒,拍案而起:“宋昭宁!你故意的?!”
她抬眸,目光清冷地落在那人身上。
没等她开口,徐清荷已经冷哼一声,扬声道:“你不好好坐着,反倒把脚伸到过道上,被踩到能怪谁?只能怪你自己腿欠。”
“你——!”
周子陵险些气的吐血。
他平时与秦元朗关系不错,他们俩都提前得知自己能进甲一班,前两日还特地互相庆祝了一番。
但周子陵怎么也没有想到,秦元朗的名额竟被一个女子给占了!
是的,在周子陵看来,就是宋昭宁占了秦元朗的名额!
若不是宋昭宁横插一脚,以周元朗的成绩名次刚好能进甲一班,但因为多了宋昭宁,秦元朗被分到了乙一班。
区区一个五品小官之女,怎么敢与他们争抢甲一班的名额?!
周子陵心中暗恨,发誓一定要给宋昭宁一个教训。
于是便有了方才这一遭。
在他看来,女子都是如他母亲姐妹一般唯唯诺诺,恪守礼仪,不敢做出半点出格举动,可没有想到,眼前的宋昭宁和徐清荷截然不同。
一个淡然镇定,一个张扬热烈。
周子陵勉强压下心中怒火,眼神不善地盯住徐清荷。
阴阳怪气道:“哟,徐清荷,你这是要替宋昭宁出头?你确定要跟咱们这些人作对?”
徐清荷冷笑一声,道:“周子陵,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你是你,你并不能代表甲一班所有人。”
”还有,你腿上的淤青消了没?要不要再踩一脚帮你加深印象?”
学堂内顿时响起几声低笑。
周子陵脸色涨红,恼羞成怒:“徐清荷!你一个乙班的,也配在这儿撒野?”
徐清荷抱臂挑眉:“怎么,甲一班是你一个人的?我陪我姐妹来,碍着你眼了?”
周子陵被噎住,转而将矛头指向宋昭宁,讥讽道:“宋昭宁,你一个女子,不在家绣花待嫁,跑来国子监抢男人的名额,不嫌丢人?”
宋昭宁眸光一冷。
还未开口,徐清荷已怒极反笑:“周子陵,你连个‘女子’都考不过,还有脸在这儿吠?我看你不如回家绣花,说不定还能绣出个前程来!”
众人哄笑。
宋昭宁也忍俊不禁。
看来有徐清荷,她都没有发挥的余地。
周子陵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案:“徐清荷!你粗鄙无礼,哪里像个姑娘家!”
徐清荷冷冷道:“我如何与你无关,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你自己吧。”
周子陵以前只听说过徐清荷与旁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如今算是体验到了。
她压根就不像大家闺秀!
周子陵气红眼,讥讽道:“你还真是牙尖嘴利!难怪这么大年纪还未定亲,怕是没人敢娶你这等泼辣女子吧?”
徐清荷闻言不怒反笑:“幸好我没定亲,若家中给我定下的人如你这般,我还不如出家当姑子。”
两人一来一回,始终都是徐清荷占了上风。
且徐清荷一直神色冷静,而周子陵已经到了暴怒崩溃的边缘。
其余学子看戏看的津津有味,也无人出面制止。
就在这时,一道清朗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夫子来了。”
众人抬头看去,便见一身学子服的苏砚站在门口。
他站在门口,手中执着一卷书册,眉目如画,气质清雅。
淡淡扫了一眼剑拔弩张的场面,缓步走了进来。
“周兄,国子监乃求学之地,何必在此与两位姑娘争执?”
苏砚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严。
周子陵见是苏砚,气势顿时矮了三分。
苏砚虽出身寒门,却是京都极有名的才子,且因他才学、人品、相貌都极为出众,不少贵女都格外追捧他。
周子陵以前因为嫉妒还针对过苏砚,之后连着三天倒霉,自那之后周子陵就不敢去招惹苏砚。
第148章 借刀杀人
若非必要,周子陵并不想得罪苏砚。
“苏兄有所不知,”他勉强露出一丝笑,“是她们先……”
“我方才在门外都听见了。”苏砚打断他的话,目光转向宋昭宁和徐清荷,微微颔首,“周子陵的态度并不代表甲一班所有学子的态度。”
“对于宋姑娘能考入甲一班我等的确震惊,但国子监的师长素来公平公正,且一贯严谨认真,公布榜单前定是反复审阅过的。”
“苏某相信宋姑娘是凭真才实学考入甲一班,日后同为甲一班学子,还请宋姑娘多多指教。”
苏砚的姿态放的很低,宋昭宁都有几分惊讶了,她平静地颔首,“苏公子过誉了,指教谈不上。”
而苏砚这番话,也让其余甲一班学子精神一凛。
大部分能入甲一班的学子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便是周子陵也是有几分本事的,只不过周子陵脑子蠢了些,主动去做出头鸟。
而其余人,他们思量的更多。
宋昭宁此人,他们听说过不少传言。
听说她回京不久便在京城崭露头角,先是得了嘉懿县主青睐,而后又在摄政王面前露脸。
甚至有传言说她与摄政王私交甚浅。
不过这类的谣言他们半点没信。
摄政王是何等身份,宋昭宁区区一个五品小官之女,就算再有本事,如何能与摄政王相交。
但仅凭她得了嘉懿县主青睐这一点,他们便对她高看一眼。
原本他们都只抱着敬而远之的心态,可不想宋昭宁如今和他们成了同窗,日后免不了接触。
思及此,方才都还在一旁看戏的学子们纷纷出声附和苏砚的话。
一时间,甲一班的氛围竟变得融洽起来。
周子陵见众人态度转变,脸色愈发难看,却也不敢再当众挑衅,只能咬牙坐回自己的位置,心中暗恨。
苏砚见风波平息,便朝宋昭宁微微颔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徐清荷见状,终于放下心来,低声对宋昭宁道:“看来苏砚在甲一班颇有威望,有他帮你说话,其他人应该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为难你。”
宋昭宁眸光微动,淡淡道:“他帮我,未必没有自己的考量。”
徐清荷一愣:“什么意思?”
宋昭宁没有解释,只是轻轻摇头:“无妨,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至少眼下对我有利。”
徐清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甲一班。
——
接下来的几日,甲一班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暗流涌动。
周子陵虽不敢再当众挑衅,却时常在宋昭宁经过时故意撞翻她的书册,或是在她回答问题时阴阳怪气地冷笑。
秦元朗更是时不时地出现在甲一班附近,眼神阴鸷地盯着宋昭宁,仿佛在谋划什么。
宋昭宁对此视若无睹,只专注于课业。
她的策论、诗赋、经义皆出类拔萃。
并无男女成见的李夫子忍不住在课堂上多次夸赞她见解独到,甚至私下感叹:“若国子监多几个如宋昭宁这般的学子,何愁大业不兴?”
这番评价不知为何传了出去,甲一班的学子们对宋昭宁的态度又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国子监大部分人都知道了宋昭宁的存在。
有人钦佩她的才学,主动与她探讨文章;有人忌惮她的能力,暗中观察;也有人更加嫉恨,比如周子陵和秦元朗。
而经过几日反复确认,秦元朗终于可以确定,就是宋昭宁害得他丢了进入甲一班的机会!
其实放榜当日秦元朗便回秦家找他爹诉苦,却不想秦海竟不打算帮他去查,也不打算替他做主。
反而说:“我先前便说过,你若没本事,便是进了甲一班也做不了人上人。”
秦元朗兀自气闷许久。
再发觉他爹真不打算管这事后,秦元朗没办法,只能自己去查。
他知晓这次是秦海找了一位国子监的博士帮他改成绩,但或许是心虚事情没办成,那国子监博士一直都避着他。
秦元朗堵了好几天都不见人影,只能迂回的想办法。
打听了好几日,终于打听到,他与甲一班临门一脚却没进,就是被宋昭宁害的!
秦元朗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墙上,指节都渗出血来。
“宋昭宁.……”
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满是阴狠,“既然你敢抢我的位置,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转头便去找了周子陵商议。
周子陵这几日也憋着一肚子火,见秦元朗主动找来,两人一拍即合。
“我有个主意。”周子陵压低声音,“听说宋昭宁很爱藏书阁查阅典籍。那里偏僻安静,若是她不小心摔下楼梯……”
秦元朗沉思片刻,却道:“不行,让她直接摔傻或是摔死都不足以发泄我心头之恨,我要让她身败名裂!”
周子陵一顿,眯起眼,露出一丝狞笑:“你的意思是……”
秦元朗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对一个女子来说,如何让她身败名裂?”
周子陵毫不犹豫道:“自然是毁了她的清白。”
周子陵的话音未落,秦元朗便阴冷一笑:“不错,只要她清白有损,国子监绝不可能再容她!”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了盘算。
“不过,这事得做得隐蔽些。”周子陵低声道,“宋昭宁不是蠢人,若我们直接动手,她必定警觉。”
秦元朗眯起眼:“所以,这事不能咱们动手。”
“你的意思是……”
“我听说宋昭宁的生母闵氏对她这个女儿似乎十分怨恨,前不久闵氏还被宋巍然休弃出府,不如我们来一个借刀杀人。”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
京城东街,来仪客栈。
闵氏自被赶出宋家之后便一直住在来仪客栈。
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京城。
不过这几日闵氏学聪明了,她并未再去宋府闹,而是暗中打听着宋家人的动向。
自然也知道了宋昭宁进了甲一班。
甲一班,那可是国子监的甲一班!
她做梦都想她的霄哥儿能进甲一班,可老天不长眼,竟然让宋昭宁这个丧门星进了甲一班。
想到被她挑拨沾了赌瘾的霄哥儿,想到被她逼迫将自己休弃的宋巍然,闵氏心中对宋昭宁的恨意更是与日俱增。
这一切都是宋昭宁害的!
若不是宋昭宁,她如今还是宋家主母,她的霄哥儿说不定也考入了国子监,有一个光明远大的前程!
第149章 闵氏又作妖
闵氏正咬牙切齿地想着,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警觉地抬头,只见店小二恭敬地引着两位锦衣公子走了进来。
“夫人,这两位公子说有事找您。”
店小二说完便退了出去。
闵氏打量着眼前的两人,一个面容阴鸷,一个神色倨傲,皆是衣着华贵,一看便知是世家子弟。
她心中疑惑,面上却挤出一丝笑:“不知二位公子是何人?找我有何贵干?”
秦元朗打量着这件客房,眼底闪过一丝嫌弃。
他自顾自的在干净的椅子上落座,姿态高傲,带着一股命令的口吻,“宋夫人不必知道我们是谁,只需要知道,我们今日过来,是想与夫人谈一桩交易。”
听到“宋夫人”这个称呼,闵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她如今已被休弃,哪里还是什么宋夫人?
但见他们二人气度不凡,她也不敢怠慢,试探道:“不知二位公子想谈什么?”
周子陵不耐烦地皱眉,直接道:“我们听说你与宋昭宁有仇,正好我们也看她不顺眼。不如我们合作,一起对付她。”
闵氏心头一跳,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很快又警惕起来:“二位公子为何要与我合作?以二位的身份,对付一个小丫头还不是易如反掌?”
秦元朗冷笑一声:“宋昭宁如今在国子监风头正盛,又有师长护着,我们不便直接出手。但夫人你不同,你是她的生母,行事更方便。”
闵氏听出他话中的意思,心中暗喜。
宋昭宁这个丧门星果然招人恨,这才到国子监多久,就有人恨不得她死了!
她心中的意高兴,但面上仍故作犹豫:“这……昭宁毕竟是我的女儿,我怎能害她?”
周子陵嗤笑一声:“行了,别装了。我们早就打听过了,你被宋家休弃,都是因为宋昭宁。难道你就不恨她?”
闵氏被戳破心思,索性也不再伪装,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她抬眸,对上两人的视线,“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秦元朗压低声音,阴恻恻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闵氏眸光闪了闪,看着对方腰间成色极好的玉佩,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我可以按照两位说的去办,但事成之后,我能得到什么?”
秦元朗早知闵氏是个贪心的,他眼底闪过不屑,轻笑道:“若宋夫人能帮我们办成此事,我可以助夫人重回宋家。”
而周子陵也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这是一千两银子,只要宋夫人用心办事,好处少不了你。”
闵氏盯着银票,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
她如今被休,身无分文,这笔钱对她来说无疑是救命稻草。
而她一直留在京城,就是想找机会重新回到宋家。
宋昭宁她本来就是要对付的,如今既然有人给她好处,她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闵氏急不可耐地一把抓过银票,眼底闪烁着狠戾:“好!我答应你们!”
——
在甲一班的学习氛围比宋昭宁预料的好很多,尤其是这几日周子陵等人十分安分,宋昭宁身边也清净下来。
宋家也没了闵氏折腾,宋昭宁这几日全部心神都在学子上。
因着她态度认真,学习刻苦,便是一些因她是女子便瞧不起她的夫子也对她有所改观。
宋昭宁的刻苦他们都看在眼里。
几乎每一日,宋昭宁都是甲一班最后一个下学的学子。
这日,宋昭宁离开甲一班时国子监的学子大部分都离开,而她刚走出国子监大门,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
她眉头微蹙,脚步不由得一顿。
距闵氏被赶出宋家大约过了七八日,宋昭宁倒是知道闵氏还留在京城,但她没有再做什么。
并非是她心慈手软还留着闵氏一条命,而是在她看来,闵氏如今这样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所以她袖手旁观,只在一旁看戏。
但没想到,闵氏今日会寻到国子监来。
她穿着一身素衣,面容憔悴,见宋昭宁出来,立刻挤出两滴眼泪,哀声道:“昭宁,娘知道错了……娘如今无家可归,只能来求你了……”
周围路过的几个学子见状,纷纷侧目。
宋昭宁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停下,神色冷淡:“不管你想做什么,你该去找宋巍然,而不是找我。”
她连一声虚伪的“母亲”都不愿意再唤出口。
闵氏见她态度如此冷淡,余光扫过路过的三三两两的学子,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下。
声泪俱下的哽咽:“昭宁,娘真的知道错了!你就看在娘生养你一场的份上,帮娘最后一次吧!娘如今病重,连看郎中的钱都没有……”
她一边假咳,一边暗中观察宋昭宁的反应。
宋昭宁眸光微沉。
闵氏怕是不知道她的演技有多拙劣。
这些天大抵过的不好她的确脸色憔悴,但也绝对未到病重的地步。
闵氏这副做派,分明是另有所图。
而众目睽睽之下,她若置之不理,恐怕转头就会被扣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闵氏是学聪明了,已经知道拿捏她的软肋。
宋昭宁嘴角勾了勾,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搀扶起闵氏,声音很低:“你想要什么?”
闵氏急忙抓紧她的手,心中一喜。
她死死握住宋昭宁的手,像是生怕她挣开,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昭宁,娘这身子骨实在不舒服,你陪娘去医馆看看可好?”
宋昭宁目光定在闵氏脸上,片刻后才笑了笑,道:“好啊。”
她很好奇,闵氏到底想做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国子监,闵氏径直带着她越走越僻静。
宋昭宁脚步停下来,看向闵氏,“你要去哪家医馆?”
“国子监附近便有医馆,为何要舍近求远?”
“这不是、这不是没钱嘛……”闵氏叹了口气?“娘这些日子住在城南的破庙里,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宋昭宁唇角微扬:“城南破庙?汀兰在来仪客栈看见过你。”
闵氏脸色一僵,随即干笑两声:“那、那是前几日的事,后来我身上的银钱用尽便被客栈掌柜赶了出来……”
她努力卖惨,似乎想要让宋昭宁心软。
宋昭宁看着她努力挤出的眼泪,没有揭穿她。
“原来如此。”宋昭宁点点头,从钱袋里取出一锭银子,“这五两银子,够你看诊了吗?”
闵氏眼睛一亮,一把抢过。
她嘴上说着还是女儿贴心,心中却在不停地骂。
她可不信宋昭宁身上只有这么点银子,才给五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
不过面上,闵氏掩饰的很好。
两人左拐八绕总算到了一处医馆。
一进医馆,宋昭宁目光便落在了窗棂前的一尊香炉上。
此时,香炉正袅袅升起青烟,整个医馆都弥漫着一股清淡的药草香,闻起来倒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第150章 大礼
宋昭宁鼻尖微动,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医馆的大夫从里间走出,询问情况。
闵氏立即说自己头疼脑热睡不着觉。
大夫替她把完脉,嘱咐道:“夫人只是受了些风寒,并无大碍,吃两副药就好……”
闵氏看起来当真是来瞧病的。
一刻钟后,两人出了医馆。
闵氏又拉着宋昭宁的袖子:“昭宁啊,你看娘这衣裳都破了,你能不能带娘再去买件衣裳……”
宋昭宁瞥了眼她身上崭新的素色襦裙,似笑非笑,却没有点破。
她任由闵氏带着她去了成衣铺子。
进了成衣铺,闵氏兴致勃勃地挑了好几套衣裳:“这件不错!这件也好看!昭宁你觉得呢?”
宋昭宁站在一旁看着,没有附和。
闵氏也不在意,立刻抱着一堆衣裳去结账,还不忘回头道:“掌柜的,让我女儿结账!”
从成衣铺出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
闵氏抱着新买的衣裳,亲热地拉住宋昭宁的手:“昭宁,娘知道有家酒楼的鲈鱼做得极好,我们先去吃饭吧!”
这大半时辰闵氏看似只是想让她做冤大头,花她的银子,似乎没有了别的心思。
见宋昭宁犹豫,闵氏眼眶红了红,将方才买的药和衣裳都往宋昭宁面前递了递。
她哽咽道:“昭宁,娘知道你心中对娘有怨,我也知道以前都是我做错了。”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我只是、我只是……”
她似乎后悔懊恼极了,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最后,她干脆将手里那一堆东西塞到宋昭宁怀里,“这些药还有衣裳都是娘给你买的……我只是想弥补你。”
宋昭宁险些笑出声。
花她的银子弥补她?
闵氏真当她是傻子?
若不是为了搞清楚闵氏到底想做什么,她根本没有这个闲功夫陪她折腾!
她眸色微深,面上却依旧平静,“你想去便去吧。”
闵氏见她应下,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
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那我们赶紧去醉仙楼,去晚了恐怕就没位置了!”
“好啊。”宋昭宁微微一笑,“正好我也饿了。”
醉仙楼二楼雅间内,烛火轻摇。
闵氏殷勤地给宋昭宁布菜,像是要弥补这些年缺失的母爱,“昭宁,你尝尝这个八宝鸭,还有这个翡翠虾仁……”
宋昭宁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忽然用筷子夹起一块鱼生。
闵氏瞧见那鱼生下意识地便道:“娘记得你最喜欢吃鱼脍,来,多吃点。”
宋昭宁看着闵氏夹过来的鱼脍,只觉得作呕。
“我不喜欢吃鱼脍。”她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我对鱼虾过敏,一岁半那时误食鱼糜,差点丢了性命。”
闵氏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瞬间变得尴尬。
好半晌,她才讷讷开口,“是、娘记错了。”
似为了掩饰尴尬,她给宋昭宁倒满一杯茶,“你先喝茶。”
宋昭宁看着闵氏递来的茶盏,茶汤清亮,却隐隐透着一股异香。
她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却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这茶……”她故意皱了皱眉,“味道有些怪。”
闵氏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强笑道:“这是醉仙楼特制的花茶,加了茉莉,可能你喝不惯,不过你多喝几口就习惯了。”
宋昭宁听进去了她的话,乖巧的将一杯茶都喝完。
闵氏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装了这么久,事情总算快办成了。
若不是这丧门星警惕心太重,她怎么需要如此煞费苦心。
宋昭宁将茶杯放在桌上,忽然扶住额头,“我怎么、突然这么头晕……”
话音未落,她便软软地倒在餐桌上。
闵氏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几声,确定她当真晕了过去,立即变了脸色,眼中的慈爱瞬间荡然无存。
她用力推了推宋昭宁,发泄着心中不满。
脸上也露出狰狞的笑容:“丧门星!你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她起身快步走到雅间门口,朝外面低声道:“进来吧!”
很快,一个模样还算俊俏,但脚步轻浮、眼底泛着青黑的年轻男子鬼鬼祟祟的快步进屋。
那男子淫邪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宋昭宁身上,来语气迫不及待,“夫人当真舍得将自己的女儿送给我?”
闵氏道:“只要你好好待昭宁,我自然愿意。”
这年轻男子正是赵景明。
此前姜明姝提起赵景明时,闵氏就想让宋昭宁和他生米煮成熟饭。
只不过还没等她安排好这件事,宋承霄突然出事。
她只能暂时将此事搁置。
在那两个陌生贵公子来寻她合作时,闵氏便又想到了赵景明。
赵景明贪恋女色,对送上门的女子一向不会拒绝,且他虽然没有娶妻,屋内已经有了十几个姨娘。
赵母又是那般泼辣歹毒的性子,闵氏觉得,宋昭宁活该下半辈子陷在这样的男人手里。
所以她暗中联系了赵景明。
她今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宋昭宁放松警惕,暗中给她下药。
如今,事情算是成了一半!
赵景明看了眼闵氏,并未点破她的心思,只笑道:“岳母放心,只要昭宁身子给了我,我定会好好待她的。”
闵氏这才满意地点头,打算离开这里。
而赵景明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摸宋昭宁的脸,却在即将触碰到的一瞬间,手腕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钳住。
“啊!”
他痛呼一声,抬眸的瞬间,对上了一双寒冰般的眼睛。
闵氏被吓了一跳,猛地转头,便对上宋昭宁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她脑中“嗡”了一声。
“你、你怎么没晕……”
话音未落,她突然觉得脑中一片晕眩,不等她反应过来,便一头栽倒在地。
赵景明从剧痛中回神,余光瞧见昏迷的闵氏。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想要逃跑,却突然闻到一股异香。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觉。
宋昭宁冷眼看着地上昏迷的二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原来闵氏打的是这个盘算。
毁她清白,让她名声尽毁。
这果然是闵氏会做出来的事。
宋昭宁眼底最后一抹柔色褪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分别塞进闵氏和赵景明嘴里。
“你如此辛苦为我准备这样一份大礼,我又怎么能浪费了你这一份心意。”
“好好享受吧,闵氏。”
第151章 醉仙楼的大戏
与此同时,醉仙楼门口。
宋巍然微躬着身,神色谄媚的跟在几个中年男子身后。
他委实没想到,今日竟有机会跟着这些三品大员同桌用膳。
原本他今日到了下值时候就打算回府,却不想郑廉叫住他,让他留下来处理一些事情。
耽搁了小半个时辰,宋巍然心中有些怨气,却不想郑廉开口邀请他一同去醉仙楼喝酒。
言语间也透露今日席间有不少大官。
平日里宋巍然没有任何机会能与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官说上话,更别提攀交情,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他当然不愿意放过。
不过宋巍然也没有彻底被欣喜冲昏头脑,他还是隐晦的打听了一番郑廉为何要邀他同席。
郑廉也并未隐瞒,直言是他的长女宋昭宁在国子监表现出众,入了诸位大人的眼。
宋巍然彼时心中满是震惊。
他没想到,宋昭宁竟如此有出息。
往日里他期盼着宋承霄这个儿子能带给宋府的荣耀,宋昭宁轻轻松松便做到了。
宋巍然心中百感交集,脸上却堆满笑容,小心翼翼地跟在几位大人身后踏入醉仙楼。
他偷偷整理了下官袍,生怕有一丝褶皱影响了自己的形象。
“宋大人不必拘束。”郑廉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今日主要是陈侍郎想见见你。他侄子在国子监与令爱同窗,对令爱的才学赞不绝口。”
“还是宋大人能干,教养出如此优秀的女儿。”
宋巍然心头一跳,陈侍郎可是朝中正三品大员!
他连忙拱手,谦虚道:“哪里哪里,让大人见笑了。昭宁那丫头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如何比得上陈侍郎的侄儿。”
郑廉满脸笑意的看他一眼,“宋大人谦虚了。
走在前头的陈侍郎余光往后扫了一眼,嘴角轻轻一扬。
他们这些有身份的人自然不可能在嘈杂的大堂用饭,一行人往二楼雅间走去,而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茶盏摔碎的清脆声响传来,紧接着是慌乱的脚步声。
“怎么回事?”陈侍郎脚步顿时,皱眉问道。
一个小二慌慌张张地从楼梯上冲下来,差点撞到众人。
郑廉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他:“发生何事?如此慌张成何体统!”
小二见几人穿着打扮定是非富即贵,脸色煞白,结结巴巴道:“回、回各位大人,没什么、什么事……”
但他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
宋巍然注意到小二的目光闪烁,时不时往楼上瞟去。
这醉仙楼是京城有名的酒楼,平日里小二们训练有素,怎会如此失态?
“走,我们上去瞧瞧。”
陈侍郎淡淡开口,率先迈步上楼。
刚踏上二楼,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喧哗。
有不少人围在一间雅间门口指指点点,他们隔的远,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却能看清那些人面上的神情。
有震惊,有鄙夷,更有几分看好戏的玩味。
几位闺秀模样的女子路过那处时更是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便掩面快步跑过,像是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声音一般。
不知为何,宋巍然突然心中不安起来。
陈侍郎带着一众人走近,他们才隐约听见断断续续传过来的议论声。
“天啊,这到底是什么人在里头?简直不知廉耻……”
“在醉仙楼干这种事,简直、简直有伤风化!”
“世风日下啊……”
随着越走越近,宋巍然也越发能清晰的听到围观众人的议论。
明明是与他毫无干系的事,他却平白无故的生出一股紧张。
像是会发生什么一般。
宋巍然脚步顿时,下意识地不想再走近。
就在这时,雅间内突然传来一声女子高亢的呻吟。
“啊~”
这声音娇媚入骨,带着几分痛楚,却又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欢愉。
紧接着是男子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还有软榻不堪重负发出的“吱呀”声响。
围观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人?竟在醉仙楼无所顾忌的干这种事!
也太不要脸了!
陈侍郎闻言,也是脸色一沉。
“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因着这边的动静闹的不小,不少客人都纷纷围拢过来,醉仙楼的掌柜也被小二喊了过来。
掌柜的认出陈侍郎几个大官,吓得腿都软了。
怎么偏偏是这些大官来醉仙楼时出乱子?!
若是让这些人以为醉仙楼是那等子暗娼污秽之地,以后他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掌柜的听着雅间内没有半分停歇,反而越闹越大的动静,脸彻底黑了。
他连忙同陈侍郎解释,只想撇清关系,“陈大人,这里头的人和事与醉仙楼没半点关系,您千万别误会。”
陈侍郎看了眼掌柜,没说话。
掌柜的忐忑不安,看了眼紧闭的雅间房门,一咬牙,对着身边的小二道:“把门踹开!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对不要脸的奸夫淫妇在醉仙楼干这等子事!
小二得了掌柜的命令,当即上前一脚踹开了雅间房门。
“砰”的一声巨响,门板重重撞在墙上。
众人抬眼望去,屋内景象顿时一览无余一
一个妇人衣衫半解地歪在软榻上,面色潮红,发髻散乱。
而一名年轻男子全身赤裸,正压在妇人身上……
这场面,用淫/乱形容也不为过。
众人虽然预想过里头的场景,但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刺激。
这两人的年纪瞧着都能做母子了,竟然还会……
陈侍郎也被震惊了好半晌,他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别开眼,紧皱着眉,不停道:“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他似乎不想再看见这般情景,转身欲走。
郑廉急忙去扶陈侍郎。
宋巍然见状也欲转身,但他余光不经意扫到屋内的被年轻男子压在身上的妇人,目光一顿。
这、这……
他为何觉得那妇人身形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宋巍然来不及深想,见郑廉已经扶着陈侍郎离开,他也连忙抬步想要跟上去。
然而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谁说了一句,“咦,这不是宋夫人吗?!”
第152章 自私薄情
这一声惊呼如同一道惊雷,在宋巍然耳边炸开。
他脚步猛地一顿,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宋、宋夫人?
难道是……
宋巍然几乎是僵硬地转过头,再次看向雅间内那个衣衫不整的妇人。
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那张潮红迷乱的脸,赫然就是前不久被他休弃的闵氏!
这一刻,宋巍然只觉得天塌了。
闵氏虽说已经被他休弃,但如今知道她已经被休的人并不多,在他这些同僚和相识的人眼中,闵氏还是他的妻子!
宋巍然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他死死抓住手边的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
郑廉和陈侍郎等人瞧见宋巍然如此反应,都愕然地停下来。
郑廉看了眼雅间内还未停歇的两人,脸色一言难尽。
他犹豫着开口,“宋大人,这妇人当真……”
宋巍然脑中“嗡”了一声。
只闹出一个念头。
他不能承认,他绝对不能承认!
便是旁人知道闵氏已经被他休弃,旁人也只会记得闵氏和人苟合,给他戴了一顶大绿帽。
他会颜面扫地,一辈子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
宋巍然片刻都不想留在这儿,然而总是事与愿违,就在他打算离开时,雅间内的一男一女似乎总算反应过来。
闵氏在看见敞开的房门,和门口乌泱泱的人头时,先是茫然。
而后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竟寸缕未挂,身上还压着一个年轻男子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赵景明迷乱的眼神也逐渐清明,他看清眼前景象,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手忙脚乱地从闵氏身上爬起来,赤裸着身子,众人甚至都瞧见不该瞧见的东西……
啊啊!眼睛脏了!
宋巍然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他死死攥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指甲都深深陷入木料中。
“宋大人……”陈侍郎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这是你夫人?”
宋巍然下意识地大喝,“不是!她不是!”
呆愣的闵氏也因为宋巍然这一声猛地清醒过来。
她看见了宋巍然,眼瞳一缩,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散落的衣物遮挡身体:“不是这样的!老爷你听我解释!”
然而慌乱的赵景明手脚比她更快,慌乱间竟把闵氏的罗裙往自己身上套,引得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荒唐!简直荒唐!”陈侍郎气得胡子直颤,“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郑廉尴尬地咳嗽一声,怜悯地看了眼宋巍然。
虽然宋巍然不愿意承认,但他认出来了,这妇人的确就是宋巍然的夫人闵氏。
不过他倒是听说闵氏前不久被宋巍然休了。
然而此时此刻,闵氏有没有被宋巍然休弃,已经不重要的。
宋巍然今日这脸,是丢定了!
宋巍然喉头滚动,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还是想否认,艰难地开口:“我不认识不她……不认识……”
“怎么不是宋夫人?”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喊道,“宋大人,宋夫人前几日还在我铺子里买过绸缎,没给钱,说让我们月底上宋府去结账呢!”
“对对对!”另一个妇人附和,“宋夫人前两日也在我店里买了胭脂,也记了帐!”
“宋大人,您可不能不认账!”
醉仙楼的二楼呈环形,而宋昭宁此刻正坐在对面的雅间内,透过半开的窗户将宋巍然、闵氏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轻轻扯了下唇角。
不作死就不会死,闵氏还真是将这几个字贯彻的彻底。
都用不上她安排的人做什么,闵氏自己招惹的是非都已经足够了。
这边,宋巍然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竟直接瘫坐在地。
他整个人似乎瞬间老了十岁。
醉仙楼二楼的环形走廊上,越来越多的客人被骚动吸引,从各个雅间探出头来。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四周回荡:
“这不是宋大人吗?”
“那妇人当真是宋夫人?”
“啧啧,宋大人这绿帽子戴得……”
宋巍然只觉得这些话语如同尖刀,一刀刀剜在他的心上。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着雅间内的闵氏:“贱妇!你这个贱妇!”
闵氏总算抢到衣裳将自己裹起来,她疯了一般扑向宋巍然。
涕泗横流,“老爷!”
“我是被陷害的!是昭宁!是昭宁那个丧门星害的我!”
“住口!”宋巍然突然暴起,目眦欲裂。
他一巴掌将闵氏扇倒在地,“贱妇!你自己做了丑事还敢将事情推到昭宁头上?!”
宋巍然看似失去理智,但其实,他此刻清醒的很。
他今日这脸丢定了,而为今之计,就是把事情对宋家的影响降到最低。
宋巍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转身朝陈侍郎拱手,声音哽咽:“陈大人明鉴!下官实在惭愧,这贱妇早已被我休弃,却仍在外以宋夫人自居,败坏我宋家门风!”
他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却让在场众人都愣了愣。
闵氏捂着红肿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没想到,宋巍然会毫不犹豫的放弃她。
其实,这些日子她之所以一直留在京城,是因为宋巍然与她保证,待霄哥儿的事情过去,宋巍然便会想办法让她重新回到宋家。
那休书,只是做给宋昭宁看的,是假的。
闵氏自然是答应了,也相信了。
然而此刻,宋巍然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彻底抛弃!
闵氏浑身发抖,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宋巍然!你这个负心汉!你先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住口!”宋巍然厉声打断,“为了你的后半辈子着想,我替你隐瞒了休弃你的原因,却不想你这妇人竟变本加厉,打着宋家的招牌到处赊账!”
“如今竟然还当众淫……”
宋巍然似乎被气狠了,脸色涨红的说不出话来,
闵氏终于反应过来,尖叫道:“宋巍然!你血口喷人!这休书分明是假的!”
假的?
宋昭宁眉梢微动,目光落在闵氏身上。
怪不得。
闵氏丝毫不着急,原来是宋巍然私底下还与她保证了什么。
只不过闵氏高估了宋巍然对她的情意,也低估了宋巍然的自私与薄情。
“啪!啪!啪!”
又是三记响亮的耳光。
宋巍然面色狰狞:“贱妇!你与人淫乱在先,污蔑女儿在后,如今还敢攀咬污蔑本官?!”
第153章 全招了
闵氏被这猝不及防的三巴掌打的眼冒金星,脸颊瞬间红肿起来,连嘴角也溢出鲜血。
躲在雅间的赵景明已经被这一幕吓疯了。
此刻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躺在他身上的人不应该是宋昭宁吗?为何会变成了闵氏?
而他的身体……
赵景明感受着身体的异样,既兴奋又紧张。
因着他早早就沾了女人的身子,平日里又不知节制,那物什其实不怎么经用了。
他每次出去寻欢作乐都会先吃些东西。
但他记得,今日他并没有服药。
难不成……
赵景明偷瞄向闵氏。
她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不似姑娘家一般水嫩,但保养得宜的肌肤在烛光下仍泛着诱人的光泽。
此刻她衣衫半遮,更添几分成熟风韵。
赵景明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
难道,他并不喜欢年轻水灵的姑娘家,而是好闵氏这一口……
想到这里,赵景明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不可能!
因为他动作太大,撞到了门框,成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
众人看清他的长相,低声私语。
“啧啧,这宋夫人都能做他娘了,这小伙子还真是不挑啊。”
“口味可真重啊!”
“宋夫人少说也得四十了吧?”
“可不是嘛!上个月宋夫人来我店里买脂粉时,还嫌弃我家的茉莉粉不够遮皱纹呢!”
赵景明还从未被人如此指指点点过,但此刻他就算想骂回去也觉得理不直气也不壮。
他只能拿衣裳挡住脸,想要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他才走出房门,便被一只手死死拽住。
赵景明一慌,低头便看见拽住他的人是闵氏。
闵氏死死拽着赵景明的衣摆,嘴里艰难挤出一句话,“你快告诉他们!是你害的我!是你害的我!”
闵氏被宋巍然打怕了,不敢再求他。
所以只能将目标转到赵景明身上,如今,赵景明就是她唯一能拽住的救命稻草。
只要证明她是被人害的,她的名声就还有救!
然而这会赵景明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她的手,脸色铁青地后退两步。
“你、你胡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你!”
他慌乱地矢口否认,眼神闪烁,根本不敢与闵氏对视。
周围看热闹的人顿时哄笑起来。
“哟,这就不认账了?方才不还亲热得很吗?”
“啧啧,真是薄情郎啊!”
闵氏闻言,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着指向赵景明,声音嘶哑:
“你……你这个畜生!明明是你给我下了药,害我失了清白!现在竟敢不认!”
她转头看向宋巍然,泪如雨下:“老爷!您要为我做主啊!我是被人害的!我冤枉啊!”
赵景明瞪大了眼,没想到闵氏会将矛头对准他,将事情全部推到他头上!
宋巍然冷冷地看着闵氏,眼中没有丝毫温度。
“冤枉?众目睽睽之下,你衣衫不整地与这野男人厮混,还敢喊冤?”
他嗤笑一声,“闵氏,你真当我是傻子吗?”
闵氏绝望地摇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人。
哪怕隔的远,且对面雅间只开了一条窗隙,看不清里头人的模样,闵氏却觉得,里边的人一定是宋昭宁!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神色平静,仿佛现在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闵氏瞳孔一缩,瞬间都明白了!
她自以为骗了宋昭宁,殊不知是她一直被宋昭宁推着走,宋昭宁如何配合她,不过是想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而宋昭宁,只在关键时候顺水推舟,反过来陷害她!
她好歹毒的心肠!
她为什么会生了这样一个女儿,早知道在她出生时就该将她掐死!
“是宋昭宁!是那个丧门星害我!”
“他跟宋昭宁是一伙的!”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
赵景明被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吓得连退数步,一咬牙,干脆道:“宋大人,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
“此番来醉仙楼是闵氏邀我来的,她想撮合我和宋大姑娘,让我们……”
他顿了下,但宋巍然立即就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他后半句话的意思。
宋巍然脸色更沉了。
赵景明接着道:“总之是闵氏让我和宋大姑娘……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变成我和闵氏稀里糊涂睡在一处……”
说到这里,赵景明还有些不好意思。
宋巍然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了。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闵氏竟、竟然想让他毁了昭宁的清白!
闵氏在赵景明开口时就愣住了,直到此刻被宋巍然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她才倏地反应过来。
她连忙起身去抓宋巍然,“老爷!你别信他!他是在胡说八道!”
然而她还没起身,又被宋巍然一脚踹翻在地。
“贱妇!你竟然连自个的女儿都害!”宋巍然怒不可遏,“陈侍郎!下官要把这个不知廉耻的毒妇送去官府!”
陈侍郎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受到的刺激太大,呆愣愣地点了下头,“行,行。”
闵氏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赵景明见势不妙,趁乱想要溜走,却被宋巍然拦住。
“这位公子,事情还没说清楚,你想去哪儿啊?”宋巍然冷笑。
赵景明只想撇清关系,“不关我的事啊!我也是被人陷害的!”
“是闵氏约我来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其实这事赵景明完全不在意。
他脸皮厚,又是男子,这事就算传出去也是一件风流韵事,影响不了他什么。
至于对闵氏会有什么影响,那就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了。
说到底,今日这出也是闵氏自己自作自受,怪得了谁呢?
宋巍然不清楚眼前人的身份,也不敢直接动手,只能黑沉着脸道:“不管如何,还请公子配合一二。”
那个“请”字宋巍然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赵景明觉得他若是不答应宋巍然恐怕不会罢休,只能勉强道:“行吧。”
周围人津津有味的看完了整出戏。
嘲笑有之、戏谑有之、感叹有之。
“这宋大人也够倒霉的。”
“他不是说早就休了这妇人……”
“休了又如何?这脸是丢定了,这么大顶绿帽子戴头上,宋大人脖子受得住吗?哈哈哈哈!”
第154章 跟你不一样
醉仙楼的这一场大戏最后以宋巍然灰头土脸的离开告终。
任凭郑廉在背后如何喊他留下,他也无动于衷。
这一夜,宋巍然彻夜未眠。
宋昭宁却是在醉仙楼舒舒服服的吃完一顿,回府后也睡的极为香甜。
翌日一早,她被汀兰唤醒。
汀兰挽起垂帘,低声道:“姑娘,老爷让你去一趟前厅。”
昨日宋巍然当着众人的面将闵氏扭送官府,想必官府今日受理此案,要将一干关系人等都宣召过去。
宋昭宁梳妆之后去了前厅,如她所料,宋巍然脸色憔悴难看,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见到她,宋巍然的脸色方才缓和几分。
“昭宁,你来了。”
宋昭宁乖乖巧巧的福身,“父亲今日怎还未去上值?”
宋巍然神色复杂地看着宋昭宁,叹了口气,“你母亲昨夜闹出了些事情,为父需要去解决一趟,你同为父一起去。”
宋昭宁什么都没问,乖巧应声,“是,那女儿让汀兰去国子监告半天假。”
宋巍然摆手,“不必麻烦了,为父已经让人去了。”
宋昭宁不再多言。
她与宋巍然同乘到了京都府衙。
因公务需要,宋巍然没少来京都府衙,但却是头一遭因为自家夫人与旁人干那种事不得不过来。
一路上遇见的同僚皆用同情的眼光看向他,宋巍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昨夜的事情闹的太大,就算他不主动将闵氏和赵景明送往官府,醉仙楼的人也会送。
倒不如他主动。
……
京都府衙内,闵氏被关押在女牢中。
她被关了一夜,神色越发的憔悴难看。
脸颊更是高高肿起,有两个鲜红的巴掌印。
宋巍然求了同僚让他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闵氏一见宋巍然,眼中顿时涌出泪水,扑到牢门前,声音嘶哑地喊道:“老爷!老爷救我!我是冤枉的!是赵景明那畜生强迫我的!”
宋巍然脸色铁青,冷冷地盯着她,半晌才咬牙道:“冤枉?众目睽睽之下,你衣衫不整地与他厮混,你还敢说是冤枉?”
闵氏哭得梨花带雨,伸手想要抓住宋巍然的衣袖,却被他嫌恶地避开。
她只得抽泣道:“老爷,我真的是被逼的……”
“你觉得我是傻子?”宋巍然冷笑一声,“你做出这等丑事,宋家的脸面早已被你丢尽了!”
闵氏见求情无用,转而看向站在宋巍然身后的宋昭宁,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随即又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昭宁,你帮母亲说句话吧……再如何,我也生养你。”
“闭嘴!”闻言宋巍然却是比宋昭宁反应更大,他胸膛剧烈起伏,“你还好意思求昭宁,若不是你想要害昭宁,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宋昭宁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宋巍然没有开口告诉她,她自然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茫然的目光扫过两人,轻声道:“父亲,母亲到底怎么了?”
宋巍然对上她澄澈明亮的眼睛,没有发觉一丝异样。
他只能将心中怀疑压下,将昨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宋昭宁眼瞳闪动,神色震惊又痛苦,忍不住连退数步。
她扶着牢门才不至于跌倒,眼眶含泪的看向闵氏,“母亲,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若我有哪里做的不好,母亲说出来便是……便是母亲恨不得我死,您说出来,我愿意将这条性命还给您,可您为何会想出这样的法子?”
她神色痛苦至极,语气哽咽。
要这样对父亲……对我们宋家……”
闵氏见她这副模样,明白她这是在演,心中恨极,却不得不装的更可怜:“昭宁,你听母亲解释,母亲真的是被逼无奈啊……”
宋巍然一把拉住宋昭宁的手腕,冷声道:“不必听她狡辩!她与赵景明苟合的丑事被撞破,又存了陷害你的心思,这样的人,不配做你的母亲。”
“我已与府尹大人打过招呼,此案会按规审理。”
他冷冷扫了闵氏一眼,“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宋家的人!”
闵氏闻言,脸色惨白,尖叫道:“宋巍然!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为宋家操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宋巍然冷笑:“功劳?苦劳?你暗中勾结赵景明,意图谋害昭宁,这就是你的苦劳?”
闵氏浑身一颤。
该说的宋巍然都已经说了,他再也不想看见闵氏,一甩袖准备离开。
宋昭宁道:“父亲,我想和母亲单独说几句话。”
宋巍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待他离开,宋昭宁轻轻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泪痕,目光平静冰冷的落在闵氏身上。
她道:“事到如今,闵氏,你后悔吗?”
闵氏原本低垂着头,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眼底怨恨几乎要溢出来,“后悔!”
她用嘶哑的声音笑道:“我后悔当年没直接掐死你,才让你害我如此!”
到此刻,闵氏都还觉得一切都是宋昭宁的错。
宋昭宁轻轻勾了勾唇角,靠近几步,用极低的声音道:“是啊,可惜你当年没掐死我。”
“闵氏,你现在彻底翻不了身了。”
“父亲或许原本对你还有一丝情义,但在昨夜,亲眼看见你给他戴绿帽时,他对你便只剩下恨意了。”
她的声音如同幽灵一般,“如今父亲想到你,只会觉得恶心。而你最宝贝的宋承霄,旁人知道他有那样一个母亲,都会嘲讽他,孤立他。”
闵氏突然笑起来,她猛地抓住牢门,神色疯狂,“你也是我生的!我名声毁了,你的名声又好的到哪里去!”
宋昭宁笑了,“若是我刚回京城,的确会被你连累,但如今不一样。”
“我是这次唯一一个考入甲一级的女子,它会成为我的盔甲,让我比旁人更耐得住流言蜚语。”
“而嘉懿县主对我爱护至极,摄政王对我青睐有加,只要我背后有这两座靠山,你就算名声臭了、烂了,也对我没有丝毫影响。”
闵氏的手指死死扣住牢门木栏,指节发白,眼中血丝密布:“你以为这样就能高枕无忧了?”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给我和赵景明下了药!如此下作的手段,宋昭宁,你又干净的到哪里去?”
“你身上流着我的血,你骨子里和我一样卑劣!”
宋昭宁轻轻抚了抚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错了。”
“我跟你不一样。”
“我能走到这一步,是我自立自强,从不将期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我只相信我自己。”
第155章 闵氏自杀
宋昭宁微微俯身,在闵氏耳边轻声道:“而你,只会依附男人,算计亲人,如今怎么不算是自食恶果呢。”
闵氏浑身发抖,却还强撑着道:“不,我还有霄哥儿,只要霄哥儿有出息了,我就能得封诰命!”
宋昭宁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眼底划过一丝怜悯。
“闵氏,你还不明白吗?”她轻轻摇头,“宋承霄若真能高中,第一个要撇清的,就是你这个让他蒙羞的生母。”
闵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胡说!霄哥儿最是孝顺……”
“孝顺?”宋昭宁打断她,“那你不妨猜猜,他今日为何没来探望你?”
闵氏嘴唇颤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死死抓住牢门:“是你!一定是你拦着不让他来!”
“跟我可没半分关系。”宋昭宁轻笑一声,“宋承霄前两日已经被放出祠堂,昨夜也有人将醉仙楼的事传到他院中,宋巍然今早还派人去了一趟,你猜猜,宋承霄是怎么说的?”
闵氏身子微抖,眼底闪过一抹退缩。
她、她不想听!
然而宋昭宁却没如她的愿,不疾不徐道:“他说,你既然已经被休弃出府,便不再是他母亲,你做下这样的事,该怎么处置,一切按律法来办。”
经历了这一遭,宋承霄似乎成长了不少。
变得更绝情,也更像宋巍然。
闵氏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地。
“不可能!霄哥儿不会这么对我……”她喃喃自语,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我都是为了他啊……”
宋昭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牢房里潮湿的霉味混合着血腥气,令人作呕。
宋昭宁道:“是啊,你都是为了他,但他并不领情。”
她蹲下来,看着满眼痛苦的闵氏,轻声道:“如今你知道宋承霄靠不住,会如何选呢?是保全你自己,还是保全他?”
闵氏声音嘶哑,“他也是你弟弟,你就这么恨他?”
宋昭宁轻笑着反问,“我也是你女儿,你就这么恨我吗?”
闵氏眼瞳剧颤,说不出话。
宋昭宁冷眼看着她:“不过,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倒是可以帮宋承霄一次。”
闵氏眼神微变,急切地看向她。
宋昭宁盯着闵氏的双眼,“当初,你为什么要害元嬤?”
闵氏瞳孔骤然紧缩,干裂的嘴唇颤抖起来:“你提她做什么……”
宋昭宁道:“你不想说?”
闵氏想到什么,心虚的垂下眼眸。
在宋昭宁无声的催促下,她最终也什么都没说。
宋昭宁看了她许久,转身离开了大牢。
宋昭宁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阴暗的甬道尽头。
闵氏蜷缩在潮湿的稻草堆上,手指死死攥着衣角。
牢房外,狱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只剩下老鼠窸窣的声响。
“呵……呵呵……”
她突然低笑起来。
为什么会杀了元嬷,当然是因为,她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真相。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怨恨宋昭宁而迁怒元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不是这样。
是因为元嬷发现了她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不能有第二个人知晓。
她只有杀了元嬷,才能保住她和她的霄哥儿。
而如今,她也宁愿死,也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宋昭宁。
闵氏抬头,看了眼头顶小窗透进来的微薄天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她颤抖着从发间取下一枚银簪。
这是她仅剩的首饰,也是当年宋巍然送给她的定情信物,是宋巍然亲手做的。
她和宋巍然也曾有一段幸福美好的日子,只是她行差踏错……
她其实早该去死了。
如今他送她的定情信物成了了断性命的凶器,也算是报应。
闵氏凄苦的笑了一声,握住银簪,发狠似的刺向自己的咽喉……
县衙的人是在宣召闵氏上公堂时发现她死了的。
仵作检查之后断定,闵氏就是自杀而亡。
银簪刺破了脖颈的大动脉,她失血过多而死。
宋巍然得知此事,面上露出悲痛,当着一众同僚的面,痛哭出声,“你怎么这么傻啊!名声坏了便坏了,可到底性命更重要!”
宋昭宁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演戏。
闵氏能下定决心自杀,也有宋巍然的一份。
若不是宋巍然彻底绝了闵氏回宋家的心思,闵氏也不会自杀。
如今,宋巍然却是一副悲痛不已,大度原谅闵氏的做派。
不过她还是有些疑惑。
就算不能回宋家,闵氏也不该到自杀这一步。
所以闵氏自杀,是因为她最后那句话。
闵氏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大到她能害了元嬷,毫不犹豫自尽。
而能让闵氏这般不顾性命付出的,似乎只有宋承霄。
如此看来,闵氏的秘密与宋承霄有关。
会是什么呢?
宋昭宁站在县衙后院的梨树下,看着仆役们将闵氏的尸身抬上板车。
一阵风吹过,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瓣沾在了闵氏僵白的脸上。
“姑娘。”汀兰见宋昭宁神色不太好看,忍不住小心翼翼开口。
分明替元嬷报了仇,姑娘看起来却并不开心。
宋昭宁看着装着闵氏尸首的板车消失,突然道:“这一刻,我好像不恨她了。”
“她很可怜,这辈子都在为了宋巍然和宋承霄而活,从未为自己活过。”
连死,也是为了护住宋承霄。
而宋承霄未必会记得住她这份沉甸甸的母爱。
汀兰似懂非懂,不过见自家姑娘心情看起来好多了,她也就放心了。
宋昭宁收回目光,转身时瞥见仵作出来。
她突然停下脚步:“我母亲自杀的那支银簪呢?
“回宋姑娘的话,”仵作停下脚步,躬身道,“按规矩,自尽的凶器要留在衙门存档。”
宋昭宁眸光微闪,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不会有人查的这样仔细,还请行个方便。”
她有些落寞的垂头,看起来十分可怜,“那是我母亲贴身携带的东西,如今她走了,我想留着当个念想。”
仵作想到这宋家姑娘以后就没有娘了,心中一软,应下了。
第156章 赢麻了
回宋府路上,汀兰有些疑惑地看着宋昭宁手里的银簪。
她有些嫌弃的撇了撇嘴,“姑娘还留着这银簪做甚,太不吉利了。”
宋昭宁仔细将银簪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端倪,笑着递给汀兰,“先留着吧,万一能用上。”
汀兰闻言也只能将银簪用布巾裹好,再收进盒子里。
因着闵氏已经被休弃,她的尸首没有再送回宋家,而是送到了闵家在京都的一间铺子。
铺子的掌柜才知道闵氏出事,连忙快马加鞭送信回闵家。
闵家的人三日后才赶到。
也不知宋巍然许给了闵家人什么好处,闵家人丝毫未因闵氏之死闹事,反而待宋家客客气气。
连闵氏的葬礼也是草草办了,只一口薄棺带回了老家。
这些事宋昭宁是从汀兰口中得知的。
她近日都没怎么留意宋府的事,一直忙于国子监的学业。
宋昭宁觉得她能考入甲一班,有侥幸的成分在。
因商岱押题的本事太高,许多题目她都做了类似的例题。
而考入甲一班的学子多是有真学实才的,和这些人用处一班,宋昭宁时刻觉得自己学的还不够努力,书看的还不够多。
因为她太奋发图强,商岱的试题都从每七日一送改成了每三日一送。
青崖山上的商岱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累过。
他一个大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老人家,没想到收个关门弟子,反而还不得已再次体会了一下当年科举时的辛苦。
而就在宋昭宁和甲一班学子暗中较劲时,周子陵和秦元朗两人都被迫休学留在家中。
两人都被家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说醉仙楼里闵氏的丑事并未牵扯到两人身上,但两人莫名其妙突然被国子监祭酒亲自要求停学,两家长辈自然要去打听。
这一打听,才知道王祭酒也是奉了摄政王的命令办事。
而摄政王之所以要求两人停学,是因为这两人和闵氏闹出的丑事还有关系。
秦海原本对秦元朗还抱着几分期待,得知此事后气的差点升天,他完全不顾秦夫人哭着求情,直接让秦元朗跪祠堂。
跪到知错为止。
然而秦元朗也是个犟种,他并不觉得自个有错。
原本就是宋昭宁抢他的名额在前,他报复回来,合情合理。
更何况他事情不是没办成吗,他错在哪里呢?
周家这边,周子陵比他圆滑。
一被周家人发现此事,周子陵便麻溜地跪下认错,甚至还亲自奉上荆棘给他爹抽。
搞得周父想教训人都下不去手。
最后只罚了他三个月的零花钱,这事就算过去了。
经过这回的事,周子陵反倒改性子了。
重新回到国子监的当日,他便扭扭捏捏出现在宋昭宁面前。
彼时徐清荷正好来找宋昭宁,一抬眼就看见周子陵站在她面前,顿时脑中警铃大作。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不客气道:周子陵!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周子陵原本到嘴的话也吞吞吐吐起来,“我、我就是想邀宋姑娘去一个地方。”
徐清荷杏眼圆瞪,直接拒绝,“不去,你有多远滚多远。”
若是放在以前,周子陵肯定已经气急败坏的骂起来,但他一想到闵氏的下场,心底那股子火气“噗”的一下就熄灭了。
他左右看了几眼,压低声音道:“徐姑娘,宋姑娘,你们别误会,我没有什么别的企图,是为了先前的赌局……”
赌局?
宋昭宁神色微动。
徐清荷也想起来了,她神色复杂的看向周子陵,“旬考前的赌局……不会是你开的吧?”
周子陵不好意思的点头。
徐清荷沉默了一下。
这种赌局都是私底下进行的,其实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庄家是谁,而且押钱之前徐清荷也了解过,若是赢了,这钱会有人送过来。
周子陵这是来送钱的?
徐清荷想到这里,当即变了脸色,露出一个笑脸,“周公子你早说嘛,来来来,具体给我说说,我们能赢多少?”
徐清荷态度转变的太快,周子陵一时还不习惯。
他局促地在一旁坐下,东张西望后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压低了声音道:“宋姑娘的赔率是一赔十,大部分的人都压宋姑娘考的差,只有你们二人押考得好。”
周子陵开的赌局都是一个规则,若是押中,则按照赔率分红,押的越多,分红的比例越多。
“按照赌局规则,去掉庄家分去的银钱,宋姑娘一共分得两千四百两,徐姑娘一共分得三千五百两。”
这钱比宋昭宁她们预想的还要多,看来之后赔率又涨了。
徐清荷没想到一下子拿到这么多钱,一时间,她看周子陵也顺眼起来。
宋昭宁神色平静的接过银票收起来。
周子陵看了她一眼,“宋姑娘不清点一下?”
“不必。”宋昭宁淡淡开口,“周公子既然主动将钱送来,就不会作假。”
听到这话,周子陵紧绷的脸色逐渐放松下来,他松了口气,突然躬身一揖:
“宋姑娘,其实这次,除了送钱,周某更是想向宋姑娘赔罪。”
“当日我也是受了秦元朗挑拨才针对宋姑娘,险些酿成大祸。如今想来我实在后悔莫及,还望宋姑娘大人有大量,能原谅我这一次。”
徐清荷震惊的看着他。
这家伙竟然还会道歉?
宋昭宁倒是没想到周子陵还会低头道歉,她淡淡笑了下,“过往之事不必再提。我并未放在心上。”
周子陵彻底放心了。
他先前是被猪油蒙了心,被秦元朗挑拨几句就针对宋昭宁。
但现在想想,这位宋大姑娘能从慈云庵那种鸟不拉屎的偏僻地儿回到京城,还轻而易举得了嘉懿县主和摄政王青眼,这能是普通人吗?!
他怕是活得不耐烦了跟这样的人作对。
而且这回宋昭宁还让他赚了不少,妥妥的是他的财神爷。
他可不能得罪了!
想着,周子陵直起身子,又从袖中又掏出个锦盒:“这是我特意寻来的墨锭,是江州进贡的贡品,宋姑娘若是不嫌弃,还请收下。”
江州的墨锭十分好用,颜色深且不易渲染,正好是宋昭宁能用得上的。
宋昭宁并未拒绝,收下了锦盒。
她和周子陵没有什么解不开死仇,周子陵主动放低姿态赔礼道歉,她也没必要揪着不放。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第157章 盐税
周子陵见她收下礼物,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又殷勤道:“宋姑娘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周家在京城还是有些门路的。”
徐清荷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忍不住打趣道:“周公子这态度转变得可真快,莫不是被什么吓破了胆?”
周子陵闻言脸色一僵,讪讪道:“徐姑娘说笑了,周某是真心实意想与宋姑娘交好。”
他毫不犹豫地就出卖了秦元朗这个狐朋狗友,“至于秦元朗那边,宋姑娘只管放心。”
“他被关在祠堂好些天了。秦大人这次是真动了怒,听说连家法都用上了……”
宋昭宁神色平静的点头。
见她如此,周子陵便明白她一早便知道闵氏的事与他们也有关。
他来示好果然没错。
见外头天色不早,周子陵识趣地告辞:“我就不打扰二位姑娘了,改日再叙。”
待他走远,徐清荷迫不及待地挽住宋昭宁的手臂:“昭宁,你瞧见没?周子陵那副谄媚的样子,都快把你当祖宗了。”
这说话太过夸张,宋昭宁莞尔:“他不过是审时度势罢了。”
周家忌惮的是裴既白。
宋昭宁也没想到,裴既白这回又会帮她。
他一个摄政王,这么闲?连这点小事也能注意到?
宋昭宁心中疑惑,却听徐清荷凑近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昭宁,我听父亲说摄政王近日要整顿国子监风气,周子陵八成是怕被清算,这才急着来巴结你。”
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不过,昭宁,摄政王为何屡次帮你?莫不是......”
宋昭宁抬眸看她:“莫不是什么?”
徐清荷眨了眨眼,促狭一笑:“莫不是对你有意?”
宋昭宁失笑,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胡说什么?”
徐清荷撇撇嘴:“我可没胡说。京都人人都知道摄政王行事向来冷厉果决,从不做多余之事。他若对你没半点特别,何必三番两次出手帮你?”
当然是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的交易。
不过这话宋昭宁不能告诉徐清荷。
她随口道:“也许是王爷欣赏我的才华。”
徐清荷认真思索了一番,觉得这话也没错。
昭宁的才华出众,甚至碾压一众国子监学子,摄政王因此对她另眼相看,也属正常。
两人相携走到国子监门口才各自坐上马车回府。
宋昭宁上了马车照例看书。
寻常时候,她看完十页差不多就会到宋府,但今日她才翻看五页,马车便停了下来。
宋昭宁将书放下,掀开车帘一看,发现马车竟停在了一处陌生的巷子里。
“怎么回事?”宋昭宁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平日送她来往国子监和宋府的车夫是裴既白派来的,面上是老实本分的车夫,实则是刀尖舔血的暗卫。
寻常人不是他的对手。
而能吩咐得动他的人,除了她,便只剩下裴既白了。
果然,马车外响起车夫恭敬地声音,“姑娘,王爷邀您一见。”
宋昭宁淡淡“嗯”了一声,正欲伸手,马车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
裴既白一身玄衣站在车外,面上覆着一块银色浮雕花纹面具,只露出一双幽深的黑眸。
四目相对,裴既白道:“下车。”
宋昭宁眉梢微挑,示意他让开。
裴既白看了她片刻,才不疾不徐将位置让出来。
宋昭宁从容地下了马车,发现这是在一条僻静的小巷,四周无人,只有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王爷这是何意?”
她微微蹙眉。
裴既白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向其中一辆玄色马车:“随本王去一个地方。”
宋昭宁迟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马车内宽敞舒适,案几上还燃着淡淡的沉水香。
裴既白坐在主位,示意她坐下。
待宋昭宁坐下,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开口,“如今的朝堂局势,你如何看?”
闻言,宋昭宁原本淡然镇定的神色微微一变。
她与裴既白虽然达成了交易,但实际上,宋昭宁并不相信裴既白当真会让她参与到政事当中去。
可他方才这一问,明摆了是打算让她接触政务了。
宋昭宁不禁坐正了些,她仔细思索了小半刻钟,才认真开口:“幼帝还未当政,如今的朝政大半掌控在王爷手中,剩下的一小半掌控在林相与明宣王手里。”
林贲是当朝左相,亦是小皇帝的外祖父,他的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根基深厚,做事滴水不漏,寻不到什么错处。
明宣王虽比裴既白年长二十岁,却是裴既白的三哥,当年先帝将幼弟托付给裴既白和明宣王两人,因此明宣王在朝堂上一直占有一席之地。
只不过比起林相,明宣王低调许多,他的人做事本分,从不贸然出头。
这些年朝堂三方势力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从未出什么大乱子。
宋昭宁心知裴既白不可能无缘无故让她论朝堂局势,她顿了顿,问:“王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既白望向她,对上少女充满求知的目光。
宋昭宁的这一双眼睛很干净,与她心狠手辣的手段完全不相符。
想到她毫不迟疑的除了闵氏,裴既白嘴角微勾,淡淡道:“盐税出了问题。”
裴既白从一旁的暗格中取出三本薄册,推至宋昭宁面前:“淮南三州今年的盐税,比去年少了三成。”
宋昭宁翻开账册,仔仔细细将账薄看了一遍。
她算学学的不错,然而几本账册看下来,几乎都没发现什么问题。
但宋昭宁很清楚,裴既白既然拿出这本账册,就证明一定有问题。
她并不掩饰她的生涩,当着裴既白的面又翻看了一遍。
裴既白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泡着茶,安静地等着。
直到第三遍,宋昭宁发现了问题。
她将三本账册都翻到某一页,手指一一点过几个数字,“这里不对。”
裴既白眸光微动:“继续。”
“若是单看其中的一本账册都没有任何问题。”
她将三本账册并排摊开,指尖在几处数字间游走:“但若将三本账册合看,问题就出来了。”
“按去年产量推算,淮南三州今年应产盐一百八十万石,但账上只记了一百五十万石。”
“就算是出现意外影响产量,也不该有三十万石的出入。”
“最重要的是,盐引数量与盐产量对不上。”
说到这里,宋昭宁抬眸,对上裴既白幽深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道:“有人故意虚报了盐产量,将官盐私贩。”
第158章 下饭
大雍实行的是盐引制,官府会根据盐产量下发一定量的盐引,商人向官府购买盐引,凭引支盐贩卖。
且每张盐引只能支盐五石,约600斤盐。
盐产地的盐价不过一斤2-3文,经过层层赋税和运输成本,市场上盐的价格会根据地区远近浮动,往往会比盐产地的盐价翻上十几倍。
盐税一直以来都是大雍的主要税收收入。
这些年裴既白一直在想办法减轻盐税,但因为盐产量低,且从产地到百姓手中要经手的人太多,盐税难以大幅度下降。
所以他只能先想办法将盐掌控着官府手中。
然而如今,底下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将官盐运出去私卖,这笔钱却未进国库。
宋昭宁听完裴既白的解释,指尖轻轻敲击账册,若有所思道:“三十万石官盐私贩,按市价折算,至少价值三百万两白银。这么庞大的数目,不可能凭空消失。”
裴既白眸光冷峻:“盐运司的账目做得天衣无缝,若不是将三州盐册合看,根本发现不了端倪。”
“王爷可查过这些盐引的去向?”宋昭宁问道。
“所有盐引都有记录,看似正常流通。”裴既白从暗格又取出一本册子,“但蹊跷的是,近半年淮南盐商的更替异常频繁。”
宋昭宁接过册子细看,发现上面记载着十几家盐商突然破产或被收购的记录。
她眼眸微动:“这些盐商,恐怕都是幌子。”
“不错。”裴既白冷笑,“有人用这些空壳盐商套取盐引,再将官盐私贩。不等官府有所察觉时,这些商号早已人去楼空。自然什么也查不到。”
这话的意思,裴既白已经派人去查过,却什么也没查到。
宋昭宁福至心灵,目光灼灼地看向裴既白,“王爷是想让我去查盐税案?”
裴既白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声音带了丝笑意,“按照惯例,国子监每年都会选一批优秀学子去大雍各地官学借读,今年正巧轮到去淮南三州的振鹭书院。”
宋昭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所以王爷想安排我去淮南,明为游学,实则查案?”
“是。”裴既白微微颔首,“那些人敢在本王眼皮底下贩盐定是有眼线在京城,本王的人去查很容易引起对方警觉,但你不一样。”
宋昭宁只是国子监的学子,还是女子,那些人绝对不会将她放在眼中。
裴既白没有说破这话,宋昭宁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裴既白继续道:“淮南盐运司与振鹭书院毗邻,你以监生身份借读,既能明察盐商动向,又可暗访官盐流通渠道,十分便宜。”
“此事事关重大。”宋昭宁垂眸,“王爷不怕被我办砸吗?”
“本王既然准备用你,便是相信你。”裴既白轻笑一声,“你放心,本王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单打独斗,国子监会有其他人配合你。”
“只不过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被人发现你们很容易有性命之危。”
“你们之间不宜互相暴露身份。”
说着,裴既白又从怀中取出一枚墨玉令牌,递给宋昭宁:“这是本王的密令,凭此可调动淮南三州的暗卫。若有紧急情况,只需将令牌置于振鹭书院后山的石佛底座下,自会有人接应。”
宋昭宁看了眼裴既白手中的令牌,又看向他。
“王爷,臣女还未答应接下这差事。”
裴既白眼眸染了笑意,反问:“你要拒绝吗?”
宋昭宁不说话了。
盐税案肯定不好查。
但裴既白主动给她送上这个机会,无疑也存了试探她的心思。
试探她有多大的野心、又有多少胆量。
她都不必问,若她办成了此事能得到什么好处。
她一定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宋昭宁心中轻轻舒了口气,朝裴既白伸手,声音很轻但却十分坚定,“我定不会辜负王爷信任。”
裴既白将令牌放进她手里。
然而这时,马车突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两人都身形一晃。
宋昭宁下意识地想要拽住身边可以稳住身形的东西。
于是,她的手掌猝不及防地覆在了裴既白的手背上。
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手指带着薄茧,应是常年握笔留下的。
手心很烫,烫的宋昭宁猛地回神。
她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裴既白反手握住。
他将令牌推进她手里。
“令牌收好。”
裴既白的声音低沉,指尖看似不经意的在她掌心轻轻一划,才松开手。
宋昭宁一开始以为他是故意的,可看裴既白毫无波澜的眼神,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人堂堂摄政王,怎么会占她便宜?
宋昭宁努力忽视掉手心的酥麻,迅速将令牌收入袖中,垂眸掩饰眼中的异样:“王爷若无其他吩咐,臣女就先回府了。”
“不急。”裴既白姿态慵懒地望身后软垫一靠,淡淡道,“本王还未用晚膳,一起吃点?”
宋昭宁沉默了一下。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好像并未熟到可以一起吃饭的程度。
但……
裴既白的语气,明显由不得她拒绝。
纵使宋昭宁不怎么乐意,她还是应承下来,“是。”
裴既白好似听出她不是十分情愿,抬眸看向她,“对着本王,应该要比对着宋家那一家子要下饭吧?”
宋昭宁完全没想到裴既白会问出这种问题。
她愣了好一会儿,认真回答:“那肯定是王爷更下饭。”
裴既白就算遮着脸,这一身矜贵的气质也让人惊艳,都说人多看美好的事物心情会变好,而心情好了,胃口自然也好了。
至于宋家那些人,一个比一个令人恶心,别说下饭,不倒胃口就不错了。
裴既白闻言轻笑出声,低沉的笑声在马车内回荡。
他抬手轻叩车壁,马车缓缓启动,朝着揽月楼驶去。
一回生二回熟,已经不是第一回和裴既白同桌而食,宋昭宁已经没了前两回的局促拘谨。
她如今正在抽条长身体,吃的也多,见裴既白没有露出异样的神色,宋昭宁吃的更无顾忌。
虽然她吃的多,但却吃的不慌不忙,姿态从容,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裴既白胃口素来不好,可看着胃口极佳的宋昭宁,破天荒的吃完了一碗米饭。
等宋昭宁离开,阿七一脸震惊的看见空了的饭碗时,下巴都快惊掉了,“王、王爷,您今天吃完了一碗饭?”
裴既白感受着胃里难得的饱胀感,觑了他一眼,“怎么,本王不能吃?”
“能能能!”阿七忙不迭的点头,随即纳闷道,“只是王爷今日胃口怎么这么好?揽月楼换厨子了?”
裴既白没回应他,只走到窗前往下看,正好看见走出揽月楼的少女。
不是揽月楼换厨子了,而是有人比较下饭。
第159章 游学人选
国子监挑选学子去往振鹭书院的时间定在五月中旬。
这次国子监一共挑选了六十名学子,其中甲一到甲五级的学子都有,而甲一级的学子中有好些都是宋昭宁熟悉的。
徐清荷、姜明姝、沈砚在名单之内,叫宋昭宁意外的是,周子陵竟然也在其中。
名单是提前公布的,徐清荷激动的拉着宋昭宁说了好些话。
譬如这一路上该准备什么、要不要带些干粮、带多少衣裳……之类的。
也不怪徐清荷激动,徐家对她管束不似其他京中贵女那般严苛,徐清荷幼时还时常跟着叔伯舅舅四处游历,可十岁之后便被徐母拘在家中学些规矩礼仪,再也没有出京。
徐清荷数了数,“说起来我已经三年没有离开过京城,这次好不容易能离京,虽然是去振鹭书院学习,但我也能将它当成出京游玩。”
宋昭宁听她兴致勃勃的讲着,时不时附和一句。
而在两人闲谈之际,周子陵也凑过来攀谈。
言语间对宋昭宁很是讨好。
徐清荷都懵了。
她有些想不明白,周子陵这是脑子被驴踢了吗?怎么一下子性子变了这么多?
宋昭宁看着和先前判若两人的周子陵,眼底闪过一抹深色。
很快就到了出发这日。
对于宋昭宁被选中要去振鹭书院游学之事宋老太太十分不悦。
她觉得宋昭宁一个女子,去国子监读书已经是违背礼教,怎么还能离京抛头露面的四处乱跑?
而对于同样被选中的姜明姝,宋老太太又完全是另一种态度。
她替姜明姝张罗着路上要用的东西,还一个劲的叮嘱,“明姝,路上虽有护卫跟随,但你也要多注重安全……”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看的撷芳院的三个丫鬟气不打一处来。
云霓眼睛都气红了,“老太太怎么能如此偏心,姜明姝去游学她就夸人能干,我们姑娘去游学她就说姑娘不安分,她到底是谁的亲祖母?!”
玉鸾愤愤不平地往箱笼里塞着驱寒的药材:“就是!我方才去厨房要些路上用的干粮,那些婆子竟说没有,转头就给姜姑娘院里送了两大包点心!”
宋昭宁坐在窗边,手里翻着本《淮南风物志》,对丫鬟们的抱怨充耳不闻。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投下细碎的光影。
汀兰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看了眼自家主子,对着玉鸾和云霓轻轻摇头。
笑道:“行了,你俩别抱怨了,宋老太太偏心也不是一日两日,你们瞧姑娘在乎吗?”
云霓和玉鸾同时抬头往窗边瞧了一眼。
她们家姑娘捧着书看的认真,对宋家人的做派丝毫不在意模样。
云霓和玉鸾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专心收拾着行李。
见时候差不多了,宋昭宁这才放下书册,抬眸看向几个丫鬟,“都准备好了吗?”
汀兰点头,“姑娘,都备好了。”
因着这次是去游学,所有学子都不能带丫鬟小厮,最多只能带两个护卫。
汀兰虽然心里对自家姑娘的身手有信心,但还是担心她山高路远遇到危险,所以早早去牙行买了两个护卫。
“姑娘,奴婢给您买的那两个护卫身手都不错,背景也干净。”
汀兰做事宋昭宁很放心,笑着看了她一眼,“我不在京都时,你留意着京都发生的事情。”
汀兰明白自家姑娘话里的意思。
这是让她们多留意宋家的动向。
云霓和玉鸾也都明白过来,齐齐应了声“是”。
从撷芳院到宋府门口的路上,宋昭宁碰巧和姜明姝撞见。
姜明姝看见宋昭宁,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时至今日,她还没想明白,宋昭宁到底是如何提前识破闵氏的打算,还能反过来让闵氏自食恶果。
不过幸好,闵氏自杀的干脆,赵景明的事丝毫没有牵扯到她身上。
至于赵景明那边,他还要巴结着她,自然不可能犯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姜明姝只是觉得可惜,她好不容易让闵氏多了几分心思,却不想什么都没做,闵氏就死了。
看来这个宋昭宁比她想象中的棘手。
这次去淮南三州游学,她必须想办法除了宋昭宁。
宋昭宁没有错过姜明姝眼底一闪而过的嫉恨。
她勾了勾唇。
这么快就遮掩不住自己的心思了,姜明姝也没这么能忍耐啊。
姜明姝笑着道:“昭宁姐姐,我本来想邀你一起乘一辆马车,但姑祖母给我准备了不少东西,马车都快堆满了。”
她叹口气,有些遗憾,“实在坐不下两个人。”
这是在炫耀宋老太太有多重视她呢。
宋昭宁脸上带着浅笑,“是吗?”
她淡淡开口:“我听说前几日淮南崇山在闹匪患,而咱们这次去振鹭书院必须经过崇山。”
“你这样的,对于山匪来说就是送上门的肥羊。”
她语气幽幽,“可得小心着点,别被山匪劫了。”
姜明姝脸上的笑意一僵。
一旁的宋老太太也沉了脸,训斥道:“昭宁,好端端的,你怎么能咒姝儿?!”
宋昭宁无辜的眨了眨眼,“祖母实在冤枉我了,我只是好心提醒她,哪里算得上是咒她?”
姜明姝不知想到什么,原本沉下去的脸色又带上笑意,“姑祖母,昭宁姐姐说的对,树大招风,我东西带的太多的确会惹贼人惦记。”
宋老太太顿时也顾不上训斥宋昭宁,转头担忧地看着姜明姝,“那该怎么办?马车上的东西都是你路上会用到的,姑祖母已经让惠姑尽量少带些,已经精简不了……”
宋昭宁直接抬步离开。
她没兴趣看着二人表演“祖孙”情深。
而姜明姝余盯着宋昭宁的背影,直接将宋老太太关心的絮叨当成耳旁风。
崇山竟然出了匪患吗?
多亏了宋昭宁提醒她,否则她先前都想不到该怎么让宋昭宁顺理成章的“消失”。
这次出行国子监并未统一安排马车,只让所有学子在巳时三刻到东城门集合。
上马车时,宋昭宁扫了眼马车旁的两个护卫。
是两个长相周正老实、约莫二十四五的年轻男子。
看见她,两人立即躬身行礼,“主子。”
宋昭宁微微颔首,“这一路就有劳二位了。”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道:“姑娘既买下我们二人,便是我们二人的主子,保护主子是我们的本分。”
汀兰准备的人宋昭宁还是放心的,当下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