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们别这样,我一心向道!》 039好强的占有欲 许哲那一番诚挚的道歉,以及唐凌菲那句“我也要说对不起”,把这场本该尴尬到极点的重逢,硬生生扭转成了一出误会消解、冰释前嫌的感人戏码。 然而,许哲却没有真正放松下来,因为唐凌菲还在追问: “既然师兄看过道体自晦,那……那本《道轨意仙》上,除了用情绪冲击的方法,还有没有记载其他唤醒道体的法门?或者,有没有提过,身负这种体质的人,在修行上需要注意些什么?” 看着少女那亮晶晶的眼神,许哲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好师妹,那本书是现编的啊!再问下去,上哪儿给你变出更多的细节来?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这个道理他懂。更重要的是,他绝不能因为自己撒一个谎,就真的去胡乱指点掌门千金的修行之路。万一耽误了人家怎么办? “这个……”许哲沉吟了片刻,“实不相瞒,那本书我当年也只是粗略翻阅,并未深究。其中关于道体自晦的记载,也仅仅只有寥寥数语,将其列为一种极为罕见的异闻罢了,并没有太过详细的描述。” 唐凌菲失望道:“而那本书已经丢失了,是吗?” 他看了一眼唐凌菲略显失望的神情,又补充道:“是啊,事后我曾在那找过,并没有寻回来。如今又过了两年,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 书没了,这个理由完美地堵死了一切后续的麻烦。 一旁的沈岚静默不语,半信半疑。单是描述的“道体自晦”症状跟唐凌菲的情况吻合,这一点,可不足以说服她。 而许哲此时盯着唐凌菲,见她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便话锋一转,温和鼓励道:“不过师妹也无需太过灰心。所谓道体自晦,终究只是‘自晦’,而非‘断绝’。这说明你的天赋只是沉睡了,并不是不存在。” 唐凌菲:“那我该怎么办?” 许哲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机缘若至,厚积薄发。” “厚积……薄发?”少女喃喃自语。 “不错,”许哲郑重地点了点头,“唤醒你这等体质的契机,或许并非刻意寻找就能得到的。它可能是一场顿悟,可能是一次生死间的搏杀,也可能就是某一次心境的剧烈变化。所以,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自暴自弃,也不是去寻求什么虚无缥缈的偏方,而是要稳住道心,一如既往地坚持修行。” 唐凌菲:“只要这样做就够了吗?” “对,即便灵气入体比别人都缓慢,也要日复一日地打磨。你要让你的道体,你的神魂,始终保持在一个活跃的状态。如此,当那个属于你的契机真正到来之时,你才有足够的力量一飞冲天。否则,就算是天大的机缘摆在面前,也不可能抓住它。” 这番话虽然很鸡汤,但对于此刻的唐凌菲而言,却不也是一种实际的解决办法。 于是沈岚没有出声干涉,只是静静地旁观。 而唐凌菲郑重其事地躬身一礼,声音清脆:“多谢许师兄指点,我不会放弃的!” 许哲心中悄然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位小祖宗给糊弄过去了。 “好了,”沈岚终于开口,“既然你们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凌菲,你也该回去为你接下来的历练任务做些准备了。” 唐凌菲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对他说:“许师兄,那历练之事,便要多多拜托你了!我先回去准备,出发的时候再来寻你。” 说完,她便对着二人再次行了一礼,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看着她那重新焕发活力的背影,许哲的心情也轻松不少。 “我也走了。”沈岚淡淡地说了一句,便也转身,与唐凌菲同路而去。她没有再多问一句关于《道轨意仙》的事,也没有再提及三年前的任何细节,只是那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意味深长的一瞬。 许哲知道,此事只是暂时揭过而已。也不知道能如此顺利过关,是不是跟最近到手的气运点数有关。 送走这两位,他长舒一口气,返回自己的小木屋,准备继续修炼。然而,前脚刚踏进屋门,屁股还没坐热,一股炽烈而又熟悉的强大气息,便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无需抬头看都知道是谁。 一道赤红色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一般,悄无声息地倚在了他的门框上。如火的长发在山风中肆意飞扬,明艳绝伦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慵懒而又玩味的笑意。 正是他的便宜师父,萧红袖。 “怎么?为师来了,连杯茶水都没有?”萧红袖红唇微启,声音带着几分调侃。 许哲连忙起身,苦笑道:“师父,您就别拿徒儿寻开心了。您老人家驾临,我这连个像样的座位都没有,哪里敢让您喝我这粗鄙的茶水。” 萧红袖笑了笑,开门见山道:“那老家伙,让你去给他女儿当领护?” 许哲心中一凛,恭敬地回答道:“是。掌门真人亲口吩咐,弟子不敢不从。” “哼,老头的算盘倒是打得精。”萧红袖轻哼一声,“不过,我今日来,是想提醒你一句。别以为带个练气期丫头,就是什么轻松的差事。最近可不太平。” 许哲神色一肃:“师父的意思是……归墟门?” 萧红袖眯了眯眼:“不止。归墟门上次突袭虽然惨败,但那些疯狗是从不按常理出牌的。而且宗门高层讨论过,在确定我们提前有所防备之后,归墟门就收力了。所以他们可能还有别的底牌,尚未发动。总之,你此行务必多加小心。” “弟子明白。” 许哲对这一点也是深有体会,毕竟之前帮宋星叶出门一趟,就先后遇上了荣枯殿和归墟门两大魔教。这形势实在有点复杂。 萧红袖见他听进去了,脸上的神情也缓和了几分。她踱步进屋,打量着这简陋的陈设,随即话锋又是一转,语气变得有些霸道。 “还有一件事。我可跟你说清楚了,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既然喝了我的酒,拜了我的山头,那你就是我萧红袖看中的人。” 许哲不由一愣。 萧红袖回过头,凤目直视过来:“那老家伙喜欢搜罗好苗子。你这次表现不错,他动了心思也正常。但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可以去帮他女儿,但你的人,是我的。可不许半道上,被他给拐跑了!” 这位红发御姐的占有欲是不是有点强? 许哲微笑着躬身一揖:“师父放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既然入了您的门下,自然就是您的人了。掌门真人那里,弟子也只当是完成宗门任务,绝无二心。” 萧红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许哲想起了穿越前玩过的某些游戏,笑道:“要不然我喊声妈妈给您听?” 萧红袖嘴角微抽:“那倒是不必了。” ———— 040简单又复杂的历练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晨曦越过东方的山脊,将悬剑山那巍峨的轮廓勾勒成一道金边时,许哲与唐凌菲便已踏上了下山的路。 这一次,没有云舟接引。 按照唐凌菲的说法,这次历练任务的地点就在悬剑山主脉之外,一处名为“宋家村”的凡人村落。那村子依山而建,距离悬剑山的山门不过二十余里,就算是练气期弟子的脚程也耗不了多少时间,实在无需云舟。 山道蜿蜒,青石板上还带着隔夜的露水,踩上去有些湿滑。越往下走,剑意与灵气便愈发稀薄,取而代之的是山林间草木的芬芳。耳畔,也渐渐响起了清脆的鸟鸣与潺潺的溪流声。 从仙家胜境,逐步回归凡俗人间。 许哲走在前面半步,步履沉稳。唐凌菲则跟在他身后,小脑袋微垂,似乎还在为昨日那番尴尬的重逢而感到些许羞赧。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最终还是唐凌菲鼓起勇气,率先打破了这有些微妙的安静。 少女的声音清脆,如同山间的黄鹂鸟:“许师兄,关于这次的历练任务,我……我想先跟你介绍一下具体的内容。” “嗯,你说。”许哲侧过头,对她温和一笑,示意她不必紧张。 唐凌菲从怀中取出一枚记录任务的玉简,递了过去,同时解释道:“这次的任务,其实说来也简单。就是要去山下的宋家村,通知那里的村民,让他们整体搬迁。然后,带领他们去往宗门早已选定好的另一处地方,帮助他们重建村落。” 许哲接过玉简,神识一扫,确认了任务内容,眉头不由微微一挑:“搬迁一个凡人村庄,宗门为何会下达这样的任务?” 唐凌菲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凝重,她凑近了些许,压低了声音道:“许师兄,搬迁的真正缘由,不方便对那些凡人言明,需要我们自己想办法,说服他们。” 许哲来了兴趣:“那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是因为护山大阵,”唐凌菲的声音更低了,“前些时日,归墟门妖人突袭山门,虽然被师父和几位长老联手击退,但也暴露出了外围防御的一些不足之处。所以,宗门决定,要在主脉周围增设几处新的阵法节点,用以加固和延伸护山大阵的防御范围。而这宋家村所在的位置,恰好就是其中一处新节点的最佳选址。” 许哲闻言,心中顿时了然。 护山大阵乃是一个宗门的根本。这种事,确实不可能对凡人泄露分毫。 可是搬迁这样一个凡人村庄,让筑基期的弟子去都显得大材小用了,更适合交给练气期的弟子。身份不凡,能够接触到宗门机密,却又尚且处于练气期——完美符合这些要求的记名弟子,也就只有唐凌菲了。 许哲颔首道:“所以,你的任务,不仅是要完成搬迁,还要用一个他们能够接受的理由,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离开故土。” “其实也不能算故土。那宋家村建起来好像也没几年……”唐凌菲蹙起了秀眉,“但不管住了几年,那也是一整个村子啊。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呢?说那里风水不好,还是说山中有妖兽要出世?这些理由听起来都好牵强。” 少女那张可爱的包子脸上,写满了纠结与无措。她虽然贵为掌门千金,但自幼在宗门长大,几乎没有与凡人打交道的经验,让她去处理这等需要揣摩人心、涉及无数凡人切身利益的复杂事务,确实是有些难办。 许哲看着她这副单纯模样,不由得失笑。 他想了想,开口提点道:“师妹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嗯?”唐凌菲茫然地抬起头。 “我们是谁?”许哲问道。 “是……是悬剑山的弟子啊。” “这就对了。”许哲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过来人的笃定,“对于山下那些凡人而言,悬剑山是什么?是高高在上的仙家门派,是他们眼中神明一般的存在。我们的话,在他们听来,便是仙谕。很多时候,我们根本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借口。” “是这样的吗?” 许哲继续说道:“你只需要去到村里,亮出我们悬剑山弟子的身份,告诉他们,此地日后将作为我悬剑山的清修之地。然后再说,宗门已经为他们选好了一处土地更肥沃的新址,并且会给予他们足够的金银,作为搬迁补偿。一边是仙家门派不容置喙的‘仙谕’,一边又是实实在在的利益。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拒绝。” 唐凌菲这才发现,自己是站在修士的角度,想着如何编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却忽略了仙与凡之间那道巨大的鸿沟。在凡人眼中,“悬剑山”这三个字,本身就是最重磅的理由。 “许师兄,还是你见识多啊。”唐凌菲赞叹道。 许哲笑了笑,心中却也明白,这看似简单的办法,其实也藏着隐患。若是执行者心术不正,很容易就会演变成以势压人。 果不其然,唐凌菲在短暂的兴奋过后,又想到了什么。 她用一种非常认真的语气提醒道:“师兄,你说的这个办法很好。不过……宗门的戒律中明确写着,我辈正道弟子,当以守护苍生为己任,绝不可仗势欺人,随意欺辱百姓。所以,我们可以用悬剑山的名头,但绝不能强迫他们。补偿的金银,也一定要给足才好。” 许哲看着少女那张认真的小脸蛋,感觉就差提笔写上四个大字“正道的光”了。 “师妹所言极是。你放心,我绝无欺压百姓的心思,你肯定也没有。此行,我们不仅要完成任务,更要处理得漂漂亮亮,合乎道,也合乎心。” 唐凌菲闻言,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而又安心的笑容。 山道渐行渐缓,前方的视野也豁然开朗。他们已经走出了悬剑山灵气笼罩的范围,来到了真正的凡俗地界。 远远的,一片依山傍水,炊烟袅袅的村落,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宋家村到了。 ———— 041这不就巧了吗 平缓的谷地之中,一个村落静静地依偎在山脚下,青瓦白墙,炊烟袅袅。 这便是宋家村。 许哲和唐凌菲越是往里走,越是发觉此地的不寻常。 村庄的规模算不上大,也就小几十户人家,布局却严整有序,颇具章法。一条宽阔平整的青石板路贯穿村子东西,两侧的屋舍排列得整整齐齐,间距几乎完全一致。房前屋后,既没有寻常农家常见的杂物堆积,也没有鸡飞狗跳的混乱,干净又规整。 村中的田地里,有村民正在劳作。他们身着朴素的粗布衣衫,与寻常农夫并无二致。但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他们的肤色有些浅,并不像寻常农夫那样黢黑。 身穿悬剑山衣袍的许哲与唐凌菲出现在村口时,立刻便引起了全村的注意。 田间劳作的农夫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远远地望了过来,眼神中没有寻常村民见到“仙师”时的那种敬畏,反而显得颇为警惕。几个在村口玩耍的孩童,也被自家大人拎回了屋里。 唐凌菲跟在许哲身后,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村子,好奇怪啊……” “确实不一般。”许哲不动声色地回应道。 这时,一个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面容方正,身形魁梧的中年汉子,从村内快步走了出来。他手中提着一柄锄头,但步伐稳健,双目开合间精光四射,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是练过些功夫的。 他走到两人面前数丈之地站定,拱手作揖行了一礼,沉声道:“二位是什么人?来我们宋家村有何贵干?” 这语气,不卑不亢。 唐凌菲上前一步,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那枚代表着悬剑山的令牌,朗声道:“我们是悬剑山弟子,奉宗门之命前来,有要事与村中主事之人相商。还请阁下通报一声。” 那汉子看到令牌,眼神微微一变,道:“原来是悬剑山的仙长驾到,有失远迎。我知道村长家在何处,二位请随我来。” 说完,他便转身在前方引路。 许哲与唐凌菲跟在他身后,穿过整洁的村道,来到了一座跟周围其他民居没什么差异的房门前。 “村长,悬剑山的仙长来访,要见您。”引路的汉子在门口高声禀报。 “请他们进来吧。”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出。 汉子推开木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许哲与唐凌菲对视一眼,迈步而入。 房屋内光线有些暗,布局却并不局促。一进门,就是类似于会客厅的布置。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端坐于藤椅之上。他身着深色长衫,面容虽然颇为沧桑,腰背挺得笔直,一双眼睛深邃而明亮。 那老者,缓缓起身,对着二人行了一礼,道:“二位仙长,老朽宋远山,忝为本村村长。不知二位仙长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唐凌菲定了定神,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缓缓道来:“老村长,我们此次前来,是奉了宗门之命。因宗门另有规划,需征用贵村所在的这片地,希望贵村能够举村搬迁。当然,宗门也绝不会让村民们吃亏。我们已经为大家寻好了一处更加肥沃富庶的安身之所,并且拿出足够数量的金银,作为此次搬迁的补偿,确保大家的生活比现在更好。”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又充满诚意。说完,她甚至还取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装满了金叶子的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以示诚意。 那金灿灿的光芒,足以让任何一个凡人眼红。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宋远山听完她的话,又看了一眼那袋金子之后,脸上非但没有露出任何喜悦或贪婪,反而眉头紧锁,面露难色。 唐凌菲有些不解地问道:“老村长,可是……可是对宗门的安排有什么异议?或者,是对补偿的数额不满意?” 宋远山缓缓地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望着唐凌菲,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为难:“仙长,您误会了。并非我等贪得无厌,也绝不是不敬悬剑山仙门。只是此事,恐怕也由不得我等做主。不瞒二位仙长,我宋家,也有一位后辈子弟,有幸拜入了悬剑山仙门,如今,已是贵宗的正式弟子。这搬迁之事,事关重大,恐怕还需得先问过她的意思才行。” “哦?”唐凌菲一脸讶异,“不知是哪位师姐或师兄?” 宋远山答道:“老朽那侄孙女,名叫宋星叶。” 听到这个名字,唐凌菲的脸上满是茫然。然而,站在她身旁的许哲,已是哭笑不得。 好家伙,还真是冤家路窄。搞了半天,这所谓的宗门任务,竟然是要自己来拆那位师妹的家? 看着唐凌菲投来求助目光,许哲只能上前一步,说道:“原来是宋星叶师妹的家族,失敬了。此事确实有些突然,既然如此,给我们一些时间,单独商议一下,如何?” 宋远山点了点头:“理当如此,二位仙长请便。” 许哲拉着还有些发懵的唐凌菲,出了门,来到了不远处一棵大榕树下。 唐凌菲连忙问道:“这可怎么办?这位宋星叶师姐,你认识吗?” “认识,算是……挺熟的。”许哲揉了揉眉心,感觉事情变得棘手起来了。 唐凌菲:“她既然也是本门弟子,我们总不能强行拆了她家的村子吧?” 许哲沉吟道:“此事既然牵扯到了宋师妹,那我们就不能再按原计划行事了。看来,我们得先回一趟山门,找到宋师妹本人,跟她把事情说清楚。而且也得问问,她家的这村子,到底什么来历。” “来历?” 许哲扫了一眼周围:“凡间的正常小村落,绝不是这个样子的。” 唐凌菲颇有兴致地猜道:“难不成,他们是某个隐藏的修士家族?” 许哲:“不像修士,也不像凡人……算了,回去问问宋星叶就知道了,没必要在这乱猜。” ———— 042三百年玄冰 悬剑山,主峰之巅,试剑台。 唐掌门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模样,盘膝坐于悬崖边缘,双目望着下方聚散离合的云雾,不知在想些什么。云海在他下方翻涌,如同一片无垠的白色汪洋。 一道倩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沈岚对着师父恭敬地行了一礼,没有开口。 唐掌门也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响起:“你看这云海,风起则聚,风停则散,看似变幻莫测,实则皆有其律。你,有没有看出些什么?” 沈岚抬起头,望向那片波澜壮阔的云海,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困惑。她凝神观望了许久,无论是运起灵目,还是以心神感应,都只是寻常的云卷云舒而已。 她微微摇了摇头:“弟子愚钝,只看到风与云,看不出其中深意。” 唐掌门终于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那笑容中,有欣慰,有无奈,也有一丝淡淡的怅然。 “你看不出,是因为你的心,是剑心,纯粹通透。而我,看了又看,算了又算,凌菲那丫头的因果,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落在许哲那小子的身上,由他帮忙解开。你说,奇不奇怪?” 说着,他伸出手指,遥遥指向云海深处,仿佛那里真的有一张无形的大网。 听到这番话,沈岚的心猛地一跳。 她想起许哲那番关于“道体自晦”的匪夷所思之言,又想起唐凌菲那停滞了数年的修为,不禁问道:“恕弟子冒昧,凌菲师妹她的体质,究竟是何情况?为何她的修行进度,会与寻常的记名弟子相差无几?” 这问题,她藏在心里许久了。 唐掌门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声中,不知藏着沧桑与辛酸。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岚儿,你可知为师今年……寿元几何?” 沈岚微微一怔,摇了摇头。 “呵呵,为师自己,也快记不清了。”唐掌门自嘲地笑了笑,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云海,望向了遥远的过去。 “我只记得,我生下凌菲那丫头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刚刚筑基不久的小修士。算算日子,距今……已有三百余年了。” 三百余年! 她那万年冰封般的俏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极致的震惊。 让人惊讶的并不是师父有几百岁,毕竟元婴境界寿限过千,从筑基到元婴只修三百多年已经算是很快的了。可是,那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唐凌菲师妹,竟然也有三百多岁了? “三百年前,为师还远不如现在。那时,我不慎遭逢了一场天大的劫难,惹上了一个我根本无法抗衡的仇家。为师拼尽了全力,依旧无力护住家人周全。眼看就要身死道消,玉石俱焚之际,为师无奈之下,只能动用了一门秘术。” 唐掌门的语气有些低沉。 “那秘术,能将自身与周遭的一切,尽数封印于万载玄冰之中,隔绝一切生机与因果,以此来躲避仇家的追杀。为师当时想着,只要能熬过去,日后总有脱困的一天。” 沈岚静静地听着,已然猜到了什么,目光里的惊讶变得愈发凝重。 “为师是筑基修士,尚能勉强承受住玄冰的侵蚀。可凌菲她那时,尚在襁褓,不过一介凡婴,身体神魂都脆弱得如同一张薄纸。若是强行将她唤醒,玄冰解封的瞬间,她那脆弱的生机便会当场崩解。” 唐掌门的声音变得愈发沙哑,眼中流露出一丝深切的痛苦。 “我别无选择。我只能让她,就那么在玄冰之中,一直沉睡下去。一日,一年,十年,一百年……这一等,便是三百多年。” “直到为师修成元婴,能以自身本源之力,温养天地,才终于敢解开那道封印。她醒来时,模样与被封印时并无二致,心智也依旧是幼儿。但在那三百年的漫长冰封中,她的神魂与经脉,终究还是受到了无法逆转的损伤。那层玄冰,保护了她的性命,却也成了她仙途之上的枷锁。” 听到这桩隐藏了三百年的秘辛,沈岚只感觉自己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她看着眼前这位平日里看似随性洒脱的师父,终于明白了,为何唐凌菲师妹身上有种与世隔绝的纯净。 唐掌门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三百年的积郁尽数吐出。 “所以啊,对于凌菲那丫头,为师早已没什么强求了。她仙路能走多远,全看她自己的造化。就算此生止步于练气、筑基,那又如何?只要她能开开心心,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世,为师……便心满意足了。” 沈岚眼眶微红,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弟子,明白了。” ———— 另一边,悬剑山,外门弟子居住区域。 此地与内门弟子那清幽雅致的洞府不同,是一片片排列整齐的制式院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弟子们三五成群,或是在院中演练剑法,或是聚在一起交流修行心得,显得颇为热闹。 许哲与唐凌菲在向一位热心的外门师兄问过路后,很快便找到了宋星叶的新住处。 那是一座干净整洁的小院,院门前还种着几株青翠的灵竹,显然是刚刚搬进来不久,主人便已用心打理过。 许哲上前,轻轻叩响了院门。 屋内,正在蒲团上打坐的宋星叶,被这阵敲门声惊醒。她缓缓睁开双眼,心中有些讶异。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让她心头一跳的声音。 “宋师妹,是我,许哲。” 听到这熟悉的嗓音,宋星叶的脸颊顿时便红了。一颗心,如同揣了一只小兔子般,不受控制地“怦怦”狂跳起来。 自乌木镇一别,她时常会想起那个在危机关头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挺拔背影,想起他那沉稳可靠的行事风格,想起他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深邃眼眸。 只是,她也知道,许师兄如今已是内门弟子中的风云人物,更是得了萧长老与掌门的青睐,前途无量。自己与他之间的差距,似乎越来越大了。她本以为,以后如果还想与师兄有什么交集,就必须认真修炼,努力赶上人家的步伐。 却没想到,他竟然会亲自找上门来! 她连忙跑到屋角的铜镜前,飞快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又深吸了好几口气,想好了接下来该如何措辞,这才强装着镇定,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许师兄,您今天怎么……诶?” 她脸上早已准备好的、带着几分矜持的淡定笑容,在看清门外景象的瞬间便凝固了。 门外,许师兄确实是站在那里,身姿依旧那般挺拔,清俊面庞上的微笑依然那么迷人。 然而,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梳着双丫髻的可爱少女。那少女正用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刚才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卡在了喉咙里,一时间,宋星叶只能愣在原地。 ———— 043这加点动机怎么理解 “宋师妹,这位是唐凌菲唐师妹,此次有宗门要务在身。唐师妹,这位便是我跟你提过的,宋家村出身的宋星叶师姐。” 宋星叶毕竟也是心思敏捷之人,听许哲说是宗门要务,便收起了自己心中的万千思绪,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原来如此。许师兄还有唐师妹,快请进吧。” 三人走进屋内,在简陋的木桌旁坐下。 宋星叶为二人倒了清茶,举手投足间,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文静。 “不知二位师兄师妹今日前来,所为何事?与我有关的宗门要务吗?”坐下之后,宋星叶率先开口问道。 唐凌菲看了一眼许哲,见他对自己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便深吸一口气,将此行的目的,也是她此次历练任务的核心内容,原原本本地和盘托出。 “……大概就是这样,”唐凌菲有些紧张地说道,“宗门需要征用宋家村所在的那片地,所以,需要全村整体搬迁。当然,宗门一定会给予最丰厚的补偿。” 宋星叶眉头紧蹙:“可是,为什么要搬呢?” 唐凌菲压低了声音道:“事关重大,还请师姐千万为我保密。真实的缘由,是因为宗门的护山大阵需要加固,要在你们村子的位置,设立一处全新的阵法节点。” 护山大阵! 听到这四个字,宋星叶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瞬间便明白了此事的严重性。与整个悬剑山的安危相比,区区宋家村,确实显得微不足道。 而坐在一旁的许哲,则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掀起了另一番思量。 他注意到,唐凌菲在说出这个“机密”的时候,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神情之间,却并没有一个真正掌握着绝顶机密之人应有的那种紧张戒备。她更像是一个被师长郑重嘱咐过,然后努力完成任务的乖孩子。 一个如此重大的宗门机密,会让一个练气境界的记名弟子知晓,并且还允许她告知另一位外门弟子? 许哲敏锐地意识到,这个所谓的“机密”,恐怕并非事情的全部真相。它可能只是宗门高层为了让她们这些低阶弟子能够理解并顺利执行任务,而给出的一个简化版的理由。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理由说服力已经足够了。 果然,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宋星叶抬起头,神情已经恢复平静:“我明白了。既然事关宗门大阵,那我宋家村……理应配合。” 她又将目光转向许哲,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所以,许师兄你此次,是作为唐师妹的领护,协助她完成这个任务的?” 许哲点了点头:“正是。” 得到肯定的答复,宋星叶的心中,那刚刚被压下去的异样情绪,再次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任务、领护。 这两个词,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便将她的思绪拉回到了不久前的乌木镇。那一路的惊心动魄,那山谷中的生死一线,那个将她从致命刀锋下救出的温暖怀抱,还有他那沉稳可靠、总能化险为夷的背影…… 那一次的历练,不仅让她成功晋升外门,更让她的一颗芳心,在不知不觉中,彻底沦陷。 而现在,同样的情景,似乎要再次上演。只是,这一次站在他身边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少女。 一想到许哲将会像当初保护自己那样,去保护另一个师妹,与她朝夕相处……宋星叶便感觉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闷得发慌。 不行!绝不能这样! 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无法遏制。 宋星叶猛地站起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二人,语气坚定地说道:“唐师妹,许师兄,既然此事关系到我的家乡,那我于情于理,都不能袖手旁观!” 这么配合的吗?唐凌菲和许哲皆是一愣。 “这次的搬迁,涉及到我宋家村上百族人,其中人情世故,盘根错节,绝非外人三言两语便能理清,”宋星叶的思路变得异常清晰,“由我亲自出面,与村中长辈沟通,一来名正言顺,二来也能更好地安抚族人情绪,让搬迁之事进行得更加顺利。” 她顿了顿,目光最终落在了许哲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请求与你们一同行动。让我也加入这次的任务吧。” 唐凌菲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真的吗?那太好了!有宋师姐你这位本家人在,事情肯定会顺利很多的。” 而许哲看着宋星叶那双写满了责任感的美眸,心中不由得暗自苦笑。他哪里会看不出这丫头心里那点小九九。 只是,她给出的理由,实在是太过完美,完美到让人无法拒绝。 就在这时,他的耳畔又响起了一道清冷如冰,却又熟悉无比的传音。 “许哲,听着。我只说一次。” 是沈岚! 许哲心中猛地一凛,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穿透大开的窗口,望向了外面的云。 外门居住区在悬剑山上,这里的云也就更近。他隐约可以窥见,那白云中闪着一道剑光。 “凌菲师妹的体质并非什么‘道体自晦’。她是我师父唯一的血脉,却在三百年前,因一场劫难,被师父以无上玄冰之术封印,沉睡了整整三百年,直到近年才被师父唤醒。她的神魂与经脉,早已因那漫长的冰封而留下了难以弥补的损伤,这才是她修行缓慢的根源。” 沈岚的传音,如同九天玄雷,将许哲彻底劈懵了。 三百年的冰封……这种睡美人还能活蹦乱跳的就已经是奇迹了,更别提修行。如今还能跟上普通记名弟子的平均水准,这简直就是神迹! 而沈岚那冰冷的传音,还在继续。 “我不管你当年对她那番荒唐的表白,究竟是出于你那所谓的‘唤醒道体’的好意,还是单纯的年少轻狂,心生情欲。我只警告你一句,不要惊扰她或者占她便宜。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许哲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向着剑光的方向传音过去:“沈师姐放心,我绝无半分亵渎惊扰之意,只为完成掌门真人交代的任务。” “那就好。” 话音落下,那股冰冷的意志也随之消散。 他收回目光,再看向眼前正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宋星叶,和一脸天真地附和着“是啊是啊,我们一起吧”的唐凌菲,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趟看似简单的领护任务,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一个,是满心都是自己的外门师妹,正用一种“捍卫主权”的姿态,强势要求加入队伍。 另一个,是身负三百年沉重过往的掌门千金,自己不仅要保护她的安全,还得跟她保持距离,以免触怒沈岚。 更离谱的是,这时,系统提示音也来了: 【检测到沈岚对宿主的感受更加复杂,因果点+2,已自动分配至剑道。】 许哲的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 ———— 044有点头绪了 这支原本只有两人的历练小队,正式扩充为三人,再次踏上了下山的路。 队伍的构成变得有些奇妙。许哲走在最中间,看似不经意,却始终与左右两边的少女保持着一点距离。 唐凌菲一路上显得颇为活跃,时不时会提出各种问题。 宋星叶起初还带着几分客气,但很快便被唐凌菲那不含杂质的纯真所感染,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只是内心里,还保留对潜在情敌的警惕。 直到唐凌菲问到了那个问题。 “宋师姐,我之前跟许师兄去你们那村子的时候,看着感觉有点奇怪,跟别处都不太一样。这是为什么呀?” 宋星叶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沉默片刻后,才轻声开口道:“因为宋家村,并非一个普通的村落。我们……以前是陈国的皇族。” “陈国?皇族?”唐凌菲好奇地眨了眨眼。 “那是悬剑山以南的一个凡俗国度,”少女的声音却随着情绪而低沉了下来,“已经是九年前的旧事了。当时,我伯父是陈国皇帝,我父亲是他的亲王。而我,曾是陈国的安乐郡主。” “那年冬天,镇国大将军发动宫变,皇城血流成河。我父亲为了保护皇帝,率领禁卫与叛军死战,再也没能回来……” 唐凌菲静静地听着,眼中满是同情。 宋星叶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后来,我母亲带着我,还有其他皇族亲属,在亲卫们拼死护送下,趁乱逃出了皇城。我们一路向北,躲避追兵,最终逃到了悬剑山地界。这里是仙家福地,凡俗的刀兵不敢触及。我们在一片无主的荒地上安顿下来,才有了如今的宋家村。” “再后来,我被测出有修行天赋,便被族人倾尽所有送上了山。能拜入悬剑山,是我,也是整个宋家的希望。” 她讲完了,神情也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深处,依旧藏着一抹阴影。 唐凌菲听得眼眶含泪。 许哲在一旁也有些沉默。他知道,宋星叶的童年很不容易,而唐凌菲同样不容易,甚至还不自知。 交谈之间,三人的脚步不慢。当宋星叶的故事讲完时,那片熟悉的村落,已经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村庄依旧静谧,屋舍依旧整齐,午后的阳光温暖地洒在青石板路上。 但许哲的脸色却猛地一变:“不对劲!” 神识扫过前方村落,居然没有一个生机。换言之,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怎么回事? 而唐凌菲和宋星叶也渐渐意识到不对——太安静了。 数个时辰前,村中还有鸡犬相闻,有村民们的发出的各种声响。可现在,这里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人声,没有脚步声,甚至连犬吠鸡鸣都听不到。 仿佛整个村庄的生命,都被什么抽空了。 宋星叶也察觉到了这死一般的寂静,脸上的神情瞬间从追忆的伤感,变成了惊慌。 “怎么回事?”她惊呼一声,便要朝村内冲去。 “别动!”许哲一把拉住了她,脸色凝重,“情况不明,不要贸然进去。” “可是我娘,我娘她还在村子里啊!”宋星叶的眼泪瞬间便涌了出来,拼命地想要挣脱许哲的手。 入门不过两三年,少女的心中尚未割舍尘世。 许哲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厉声喝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等我一下!” 宋星叶被这厉喝镇住,稍稍冷静下来。 许哲深吸一口气,拔剑斩出两道剑气,在村子里扫过几遍,确定没有陷阱,然后才当先迈步踏入村口。 宋星叶见状,也拔剑出鞘,紧紧跟上。 唐凌菲小脸煞白,跟在两人身后,一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村长家门前。大门虚掩着,门也没有上锁。 许哲单手一挥,用灵气推开了大门。 里面空无一人。桌椅板凳摆放得整整齐齐,地上甚至看不到一片落叶。 “二爷爷在吗?有没有人!” 宋星叶见没有危险,忍不住冲进去,挨个房间去推门。 “没人……这里也没人……” “厨房的灶台还是温的,茶杯里的水也还没凉透!” 她检查完最后一间屋,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眼里满是不解。 许哲环顾四周,沉声道:“看来,他们离开的时间并不长,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而且,走得似乎很仓促,但又不像被胁迫。” “我娘一定在家!她不可能就这么不见了,她一定会在家里给我留信的!” 宋星叶突然冲出院长家,冲向村子深处自己家的方向。 “唐师妹,跟上她!”许哲对身旁同样脸色煞白的唐凌菲低喝一声,随即立刻跟了上去。 三人一前一后,冲进了宋星叶那座熟悉的小院。院内的一切看似寻常,门前晾晒的衣物还带着阳光的温度,屋檐下的石桌上甚至还摊着晒好的萝卜干。 宋星叶冲进主屋,将每一个房间都翻了个底朝天。 床铺整洁,衣柜紧闭,梳妆台上的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唯独不见了那个她最熟悉、最温暖的身影。 厨房、柴房、乃至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任何痕迹,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她的母亲,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明明是练气修士,可宋星叶站在自家院子里,静静地流下两行清泪,就像个丢了魂的小姑娘。 唐凌菲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不忍,走上前去,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笨拙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师姐的后背。 她转头看向许哲,用求助的目光问道:“许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哲没有立刻回答。他身形一晃,冲天而起,悬浮在宋家村的上空。 然后将神识催动到极致,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从空中俯瞰而下,仔细地扫过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屋舍俨然,街道整洁,田地里的庄稼在风中摇曳。从高空看去,这就像是一座精致而又完美的沙盘模型,唯独少了居民。 他仔细观察着村庄的出口,还有每一条通往外界的小路,都没有发现任何大规模人群移动过的迹象。没有车辙,没有凌乱的脚印,甚至连被踩踏过的野草都很少。 一个上百人的村庄,就这样干干净净、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线索完全断了,这根本不合常理。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脑海中,却猛然闪过了萧红袖昨日那句郑重的叮嘱。 “最近可不太平……” 他又想起了不久前在乌木镇的经历。想起了那些同样是无声无息消失的老人。虽然两者的情况不尽相同,但那种“让活人凭空消失”的诡异手法,却何其相似! 他从天而降,落在低声啜泣的宋星叶面前,沉声说道:“别哭,听我说。我有点头绪了。” ———— 045这不就找到了 “我有点头绪了。” 许哲那低沉而又笃定的声音,让抽泣的宋星叶猛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一旁的唐凌菲也连忙凑了过来:“许师兄,你……” 许哲没有卖关子,他看着宋星叶,快速而清晰地说道:“还记得乌木镇吗?” “乌木镇?”宋星叶闻言一怔。 她当然记得,记得那座同样诡异的小镇,记得那些无故失踪、最终被发现时神情麻木如同木偶的老人。 少女喃喃道:“你的意思是……我娘他们,还有村子里的人,也像乌木镇的那些老人家一样,被人用邪术给控制了?” 许哲郑重地点了点头:“可能性很大。你想想看,都是让活人悄无声息地消失,现场不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迹。要做到这种事,当然是让失踪者自己走最方便。” “对,就像乌木镇那次一样!”宋星叶回过神来,“师兄,你有办法找到他们吗?” “我先试试。” 许哲此时当然没法打包票,毕竟当初在乌木镇,之所以能那么快找到幕后黑手,完全是因为系统的提示,因为晏静姝是他曾经表白过,建立了因果联系。 可现在宋家村的幕后黑手应该不是,要不然系统不会一点提示都没有。 金手指暂时派不上用场,怎么办? 只有靠自己了。 “你们留在原地戒备,不要随意走动,我到空中去寻找线索。” 说罢,许哲再一次拔地而起,升到了数十丈的空中。 悬浮于半空,许哲闭上了双眼,将自己那远超同阶修士的强大神识,再次催动开来。 刚才他只是确认了村子里和周围都没人,而现在,要找到一点搜寻的线索,应该从哪方面去找呢? 许哲一边张开神识,一边绕着宋家村飞,一圈一圈扩大搜寻范围。林间的风声,树叶的脉络,虫蚁的爬行……方圆数里之内的一切,都如同掌上观纹般,清晰地倒映在他的脑海之中。 终于,在他的神识探查到距离宋家村以北约莫两里外的一片荒草地时,他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 “应该是找到了。” 许哲从空中落下,对着一脸期盼的两位少女沉声道:“跟我来。” 在许哲的带领下,三人快步冲出村子,沿着村口土路只跑出两里地,就在拐弯处看到了异常。只见那草丛出现了一片被踩踏过的痕迹。那些脚印杂乱无章,深浅不一,明显是由一大群人留下的。 “他们果然是自己走出村子的!”唐凌菲惊呼道。 许哲解释道:“村子里和村口都是硬土路,常年踩踏,不易留下脚印。但只要走远一些,到了这种荒草地上,上百人一同行进的痕迹,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宋星叶看着那片指向远方的草中足迹,焦急道:“我们这就追上去吧?” 许哲一边继续以神识警戒四周,一边沉稳地说道:“当然,不过不要放松警惕。练气期的神识有限,那就用眼睛多看,耳朵多听。要明白,我们随时有可能撞上敌人。” “我明白!”“知道啦,师兄。”两个少女异口同声答应道。 然后三人顺着那条被硬生生踩出来的草路,一路追索下去。 这一路,许哲始终将自己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然而,这一路追下去,竟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埋伏或禁制。 而且只追了十几里地,就找到了。 此时刚翻过一处小小的山岗,前方的景象,让三人的脚步同时顿住了。 只见山岗下的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之上,黑压压地站着一大群人。粗略一数,足有一百多个,正是凭空消失的宋家村村民。 他们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静静地站在那里。男女老少,不同的面貌,不同的衣着与体型,却面朝着同一个方向。尤其是那麻木的神情,空洞无神的双眼,全都一模一样。 这诡异而又令人心悸的一幕,与当初在乌木镇山谷中所见的景象,何其相似! “娘!”宋星叶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自己那熟悉的身影,她咬紧下唇,却还是忍不住低呼出了声。 一只强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许哲怕她冲动,抓住胳膊凑到她的耳边,悄声道:“幕后黑手还没有现身,不要冲动,静观其变!” 宋星叶没有挣扎,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乌木镇的经历已经足以让她知道,许师兄打算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至于一旁的唐凌菲,此时已然吓呆了。她哪见过这阵仗?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佩剑,银牙都在打颤。 许哲瞥了一眼,见这位掌门千金如此惊恐的样子,反倒觉得有点好笑了。 “许师兄,咱们就、就……这么等着吗?” “对啊,正主没出现嘛。” “好吧……” 三人隔着一里距离,静静地观察,等待着。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林间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终于,在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后,两个男人的身影,慢悠悠地从那群被控制的村民身后的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 那两人皆是身着红纹黑袍,看起来约莫三十岁年纪。他们神情倨傲,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冷笑,仿佛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其中一个身材略显瘦削的男修,开口说道:“那东西已经送回去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处理这批人。” 另一名身材较为壮硕的男修,则端着一块约莫尺许大小,通体由不知名兽骨打磨而成的惨白色圆盘。那圆盘之上,铭刻着无数细密而又诡异的血色符文,正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邪异气息。 那壮硕男修的语气更为森冷:“让他们走去胡襄也太麻烦了,在这解决吧。” “不好,这里离悬剑山还是有点近……” 这两人都是练气期,虽然是练气大圆满的层次,但神识的警戒范围还是太近了,压根不可能发现一里之外躲藏着的三个人。而许哲的神识却可以覆盖到他俩,还能听到这一番对话。 这番对话并不令许哲惊讶,真正吸引他注意力的,其实是那名壮硕男修手中的惨白色圆盘。 在宋星叶与唐凌菲眼中,那只是一件看起来有些邪门的法器。但在许哲的神识感知中,他却看到了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只见那惨白色的骨盘之中,伸出了一百多条肉眼完全无法看见的无形丝线。那些丝线,每一条都伸进了宋家村人的脑袋里。 许哲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 046越来越熟练了 就在那瘦削修士刚说完“这里离悬剑山还是有点近”的时候,一道青色剑气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哪怕是对筑基初期的修士来说,这一剑都快到了极致,更别提练气期了。 那剑气凝练如实质,薄如蝉翼。它不是没有发出声音,而是剑气的速度比破空之声更快。于是,直到临近那壮硕修士的脖颈,才带起一丝微不足道的凉意。 那壮硕修士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脖子后面的汗毛猛地倒竖起来,下意识地便要闪身去躲。然而,一切都太迟了。 “噗嗤——” 剑气掠过,如同快刀削朽木,不构成丝毫阻力。 一颗定格了惊愕表情的头颅冲天而起,颈腔中的鲜血如同喷泉。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许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那具正在缓缓栽倒的无头尸体旁。他左手一探,便将那只惨白色的骨盘夺了过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另一名瘦削修士,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同伴是如何毙命的,便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更高境界的恐怖气息,压到了面前。 “筑……筑基期!”他骇得魂飞魄散,尖叫出声,想也不想便将护体灵光催到最强,转身就要逃。 可许哲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 “站住。” 许哲冷哼一声,左手持着那诡异的骨盘,只一步就追上。他的右手长剑顺势一送,剑锋直接刺穿了对方的护体灵光。 “啊!” 瘦削修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许哲的长剑已然洞穿了他的腹部,将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 剧烈的疼痛,让那张原本还算英俊的脸庞,瞬间扭曲得不成样子。 “说!”许哲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你们是荣枯殿的吧?为什么要抓这些凡人?” 那瘦削修士起初还满眼惊恐,下意识想要求饶。但在听到‘荣枯殿’三个字之后,他意识到了身份的暴露,也就意识到自己对许哲而言并不是野怪,而是猎杀的目标。 换言之,逃不掉了。 于是他眼中的惊恐立刻转为怨毒,一边吐血,一边恶狠狠地说:“嘿嘿,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满口仁义道德,手上沾的血可不比我们少!有种你他吗杀了老子啊!我荣枯殿的手段,又岂是你们这些蠢货所能理解的!你们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哈哈哈哈!” 在一阵疯狂的大笑中,他体内的气息陡然变得混乱。一股不祥的灵气,汇聚在了紧挨着剑锋的丹田处。 “不好,要自爆!”许哲瞳孔猛缩。 来不及多想,他手腕一抖,那柄插在对方腹中的长剑,便猛地向上一甩。 那瘦削修士正在迅速膨胀的身体,被这股巨力硬生生甩飞了出去,朝着远方高空激射而去。 高空中“轰”的一声巨响,骤然亮起了一大团橙红的火球。 紧接着,一阵狂暴的气浪席卷而来,吹得树叶草屑四散飞舞。 山岗之上,宋星叶和唐凌菲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以及那毁天灭地般的惊人声势,骇得俏脸煞白。 她们甚至还没从那干净利落的秒杀中回过神来,便又目睹了这威力恐怖的自爆。若非许哲反应神速,将那人甩飞出去,她们恐怕也会被波及。至于那一百多宋家村人,更是一个都别想活下来。 爆炸的余音渐渐散去,两位少女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从山岗上冲下,来到了许哲的身边。 “许师兄,你……你没事吧?”宋星叶看着许哲,声音中带着一丝后怕。 “没事。”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那依旧呆立原地、如同木偶般的上百名宋家村村民身上。 两位荣枯殿的修士虽然已经伏诛,但麻烦显然并未结束。 “他们怎么还是一动不动?”唐凌菲看着那些神情麻木的村民,小声问道。 许哲举起手中那块惨白色的骨盘,眉头紧锁:“控制他们的,是这件法器。人虽然死了,但这法器似乎还在自行运转。我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也没法切断它与村民之间的联系。” 他刚才已经试着将自己的灵力注入骨盘之中,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引起任何反应。这显然是一件需要特定法诀或血脉才能操控的法器。 宋星叶看着人群中自己的母亲,急忙问道:“那该怎么办啊?” 许哲沉吟片刻,走到那具被他一剑枭首的壮硕修士尸体旁,开始摸索起来。很快,他便从对方的怀中,翻出了一枚半个巴掌大的黑色令牌。令牌上,浮雕着一株枯荣交织的小树。 这是荣枯殿的身份令牌。 许哲将令牌掂了掂,站起身便说:“现在情况紧急,我们必须分头行动。宋师妹,你的修为比唐师妹高,如今已是外门弟子,处事的经验也比她丰富一些。所以,接下来的事情,要拜托你了。” 宋星叶闻言便道:“师兄请吩咐。” 许哲将手中的荣枯殿令牌递给了她,沉声道:“你拿着这块令牌,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宗门。直接去内门的执事堂,将此地的情况上报。就说,我们在此地发现了荣枯殿妖人的踪迹,他们用一件诡异的邪法骨盘,控制了宋家村数百名凡人。我们虽然斩杀了妖人,却无法破解这法器,急需宗门派遣精通炼器或阵法之道的师叔、长老前来支援。” 少女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记住,此事关系重大,速度一定要快。” “明白,我一定尽快!” 宋星叶不再有丝毫犹豫,对着许哲与唐凌菲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将身法施展到极致,朝着悬剑山的方向疾奔而去。 空地之上,再次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许哲、唐凌菲,以及那上百名如同雕塑般,被无形丝线牵着的宋家村村民。 许哲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等了几秒,果然,就等来了系统的提示。 【检测到宋星叶因宿主的信任而感到振奋,因果点+1,已自动分配至魅力。】 ———— 047难以理解的气运 午后的阳光正烈,明晃晃地照着林间的空地,却驱不散那股子诡异的阴森。 宋星叶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山林的尽头,空地之上,只剩下许哲、唐凌菲,以及那上百名呆滞的宋家村村民。 山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众人脚边擦过,让这本就寂静的场面,更添了几分萧瑟。 唐凌菲紧紧地跟在许哲身后。她的小手把剑柄攥得发白,手心里全是汗,时不时就偷瞄一眼许哲那沉稳的侧脸。 少女终于还是没憋住,小声问道:“许师兄……你,你之前跟宋师姐提到了乌木镇,那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总感觉再不找点话题,这气氛就要陷在诡异恐怖里出不去了。 许哲闻言,侧过头,看到她那张因为紧张而毫无血色的小脸,心中暗道,这掌门千金的胆子,好像比想象中的还要小上那么一点点。 于是,他将不久前与宋星叶一同经历的乌木镇历练,简要地向唐凌菲叙述了一遍。包括他们如何发现镇中老人失踪,如何遭遇机关傀儡的袭击,如何最终在山谷中找到被荣枯殿妖人控制的老人,最后还特别提了一句,宋星叶是如何站出来,像个女将军似的指挥那些凡人青壮,将亲人接回,并维持住了整个镇子的秩序。 唐凌菲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 全部听完之后,少女低声说:“原来许师兄这么厉害?怪不得我爸说让我找你当领护呢。而且,原来宋师姐也挺厉害……她当时还是记名弟子,就能做那么多事。把那么多人带得井井有条,我就不行……” 少女的肩膀微微耷拉下来,沮丧得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猫。 “我的历练任务,从头到尾,都是师兄你在大杀四方。发现村子异常的是你,找到村民的是你,斩杀妖人的也是你……我……我就在旁边喊了‘师兄小心’。这次的历练,就算完成了,功劳簿上写我的名字,我都不好意思看……” 她越说声音越低,越说越是觉得委屈。她知道,自己的这次晋升历练,照这样下去,根本就是躺赢,还是带不动的那种。 许哲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副既自责又渴望证明自己的模样,心中忽然一动。 温室里的花朵,偶尔也得拿出去晒晒太阳,才知道什么是光合作用。 许哲突然开口道:“谁说你什么都没做?你的历练,现在才刚刚开始。” 唐凌菲猛地抬起头,泪眼汪汪地望着他。 许哲说着,将手中那块散发着诡异气息的惨白色骨盘,递到了唐凌菲的面前。 唐凌菲“嗖”地一下就后退了半步,看着那件操控着上百人生死的邪门法器,吓得连连摆手:“许师兄,你……你这是干嘛?这玩意儿看起来好吓人,感觉晚上会自己动!” “拿着它。”许哲的语气依旧平淡,不容拒绝。 唐凌菲颤抖着伸出手,那动作,仿佛不是在接一件法器,而是在接一个滚烫的山芋,还是带刺的那种。指尖在触碰到那骨盘的瞬间,一股冰冷滑腻的触感传来,让她差点把盘子给扔了。但她最终,还是在许哲那“你敢扔一个试试”的鼓励目光中,哆哆嗦嗦将骨盘捧在了怀里。 “许师兄,我……” “我要去周围探查一圈,以防有漏网之鱼,或是敌人的后援。而你,就守在这里。看好这些村民,也看好你怀里这个可能会自己动的盘子。在我回来之前,保护好他们,也保护好你自己。这是你的任务,能做到吗?” 唐凌菲怔怔地看着许哲,看着他那双深邃而又充满“信任”的眼睛。只感到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责任感,混合着沉甸甸的恐惧,一起压在了自己脑门上。 她张了张口,想说“我害怕”,想说“我做不到”,想说“师兄你别走,我一个人瘆得慌”。但那些话,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终,她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将所有的恐惧都咽回了肚子里,重重地点了点头:“是!许师兄!我……我能做到!” “很好。”许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冲天而起,在唐凌菲的视野中迅速远去,很快便消失在了远方的山林轮廓之后。 他走了。 偌大的林间空地,瞬间只剩下了唐凌菲一人,以及那上百名正用空洞眼神“注视”着她的活死人。 “咕咚。” 唐凌菲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巨大的孤独与恐惧,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抱着那块冰冷的骨盘,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转筋。她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每棵树后面都藏着一个龇牙咧嘴的妖怪,正对着她流口水。 “不……不能怕!” 她用细微到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给自己打气。 “我是悬剑山的弟子……我是爹爹的女儿……我不能再当摆设了!” 少女一边在心中疯狂碎碎念,一边强迫自己挺直了脊背。虽然双腿依旧在微微打颤,抖得跟弹棉花似的,但她终究还是站稳了。 她就那么一个人,娇小的身影,抱着个邪门歪道的盘子,站在上百名被控制的村民之前,像一株在狂风中努力不让自己被吹跑的小草,倔强而又有种独特的喜感。 ———— 而此刻,在距离这片空地不到一里的一处高耸的悬崖之顶,许哲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他其实并没有飞远。所谓的“探查”不过是一个借口。他的真实目的,自然是要给唐凌菲创造一个独当一面的机会,哪怕这个机会其实并无危险。 他将自己的气息完美地隐匿起来,神识却如同一张细密的、无形的天罗地网,将方圆数里的范围尽数笼罩。只要下方稍有异动,哪怕只是唐凌菲被小石子砸到,他都能在第一时间赶到。 “希望这丫头,能撑得住吧。”许哲望着下方那道努力装作很凶的小小身影,心中暗道。 就在这时,那沉寂了许久的系统提示音,却毫无征兆的,在他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检测到特殊因果事件触发。】 【目标人物柳若梅,因宿主的间接干预,命运轨迹产生重大偏转,心境发生极境蜕变。】 【获得属性点+5,已自动分配至:气运。】 “嗯?”许哲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 柳若梅? 她不是已经被废了修为,逐出山门了吗?自己上次在黑风口“路过”救了她之后,便再也没有关注过她的死活。她一个沦为凡人的女子,能做出什么惊天地动的大事,竟然能一次性给自己提供足足五点的气运? 这玄之又玄的气运属性,究竟是如何判定的? 许哲站在崖顶,望着远方天际那被午后阳光照得金灿灿的云朵,陷入了深深的茫然。 ———— 048忘尘庵 古竹林海之间,忘尘庵。 此地不闻车马喧嚣,唯有风过竹林的沙沙声,与偶尔响起的悠远钟鸣。庵堂古旧,香火寂寥,仅有的三两间青瓦木屋,却被打理得一尘不染。 佛堂之内,柳若梅静静地跪在蒲团之上,闭着双眼。 为她主持剃度仪式的,正是忘尘庵的住持,凡离师太。师太看起来与寻常凡俗老妪无异,身上的灰色僧衣甚至洗得有些发白,唯独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初生婴儿。 师太手握一柄凡铁剃刀,轻柔地滑过柳若梅的头皮。一缕缕青丝,便这样无声地飘落,散在她身前的粗布僧衣之上。 随着青丝的落下,那张让柳若梅痛彻心扉的清俊脸庞,便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 她想起了黑风口的那个夜晚。 自从被许哲冷漠地抛下后,她的人生便陷入了一场无尽的炼狱。她按照他的建议,将那三个歹人捆了,交给官府,换了一点可笑的赏钱。然后呢?然后她站在凡俗小镇的街头,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天地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比饥寒交迫更折磨人的,是脑海中反复回荡的画面。是许哲那双冷漠至极的眼睛,是他那句“你爱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别人能带给你的利益”。 她恨过他,恨他揭穿了自己的不堪,恨他毁了自己的一切。可当她在那最深的绝望中,被他随手救起时,那恨意便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般消融,化作了一种更加痛苦的情愫。 感激?依赖?还是……迟来了两三年的可笑爱意? 她只知道,这就像一团烧红的烙铁,日夜不停地灼烧着她的心。让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那天,就在她浑浑噩噩,几乎要倒在路边的时候,遇到了凡离师太。 柳若梅看着师太那双平静慈悲的眼睛,所有的骄傲、不甘、怨恨、屈辱……种种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 她哭着说:“师父,我心有魔障,斩不断,理还乱,日夜受其煎熬,生不如死。求您,求您帮我斩断它!” 在这样的回忆中,柳若梅最后的一缕青丝也落了下来。 头上凉飕飕的,这感觉实在是陌生。 柳若梅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凡离师太那张布满皱纹,却又无比慈祥的笑脸。 师太放下剃刀,声音平和而悠远:“如今三千烦恼丝已断,你,心中感受如何啊?” 柳若梅闻言也笑了。 在这座忘尘庵里,她从未感觉如此刻这般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过去那个争强好胜的柳若梅,虚荣贪婪的柳若梅,还有爱而不得被人抛下的柳若梅,似乎都已经随着那满地的青丝,一同死去了。 “师父,”她双手合十,对着凡离师太恭敬一拜,脸上带着一种大彻大悟后的、释然的微笑,轻声回答道,“弟子心中,感觉……清净,喜乐。” 然而,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两行清泪,从她那含笑的眼角悄然滑落。 她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 凡离师太看着她,没有言语,只是那双清澈如赤子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悲悯。 ———— 宋家村外的林间空地。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金色的光斑,却没有带来半分暖意。 唐凌菲抱着那块冰冷的骨盘,壮着胆子,走到了那群被控制的村民面前。她来到了那位她曾见过一面的、宋家村的老村长宋远山面前。 “老村长?您……您能听见我说话吗?”她试探着问了两句。 然而,宋远山没有任何回应。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毫无征兆地落在她的身后。 “啊!” 唐凌菲吓得尖叫一声,猛地转过身,手中佩剑已出鞘半截。 “别怕,是我们。” 少女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竟是沈岚师姐,以及器符堂那位看起来有些古板的李默执事。 唐凌菲拍着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们终于来啦!” 沈岚的目光先是在那群村民身上扫过,随即落在唐凌菲的脸上,见她虽然受了惊吓,但并无大碍,这才开口问道:“宋星叶已经将情况禀报宗门。许哲呢?” 她的话音刚落,许哲的身影,便从不远处的树林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来到了几人面前。 “周围我都探查过了,没有别人。”他先是对着沈岚点了点头,随即又解释道,“那两个已死的荣枯殿修士,似乎并没有后援。” 沈岚闻言,清冷的俏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哼,荣枯殿的鼠辈,行事向来鬼祟。不过是欺负一群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自然也用不着更多的人手。” 然而,许哲却摇了摇头:“师姐,我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沈岚:“哦?” 许哲缓缓说道:“此事太过巧合。为何偏偏在我们师兄妹二人,刚刚到访过宋家村之后,这村子,便立刻出事了?” 沈岚闻言,眉头也紧紧地蹙了起来:“难道说,荣枯殿的目标,并不是这些普通的村民?” 就在两人要分析一下案情时,一旁的李默执事,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咦。 他刚才已经从唐凌菲手中接过了那块骨盘,小心翼翼地探查、敲击着。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李默执事喃喃自语,脸上竟露出了一种痴迷的神情。 沈岚问道:“李执事,可是有什么发现?” 李默执事举起那块骨盘:“这上面的禁制手法很精妙,它并非单纯的操控之术,而是一种极为高明的‘神魂嫁接’禁制!你们看这里,还有这里,阳刻魂印嫁接阴刻阵眼,简直是……” 他指着骨盘上几处极其细微的符文节点,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言语之间,全是各种生涩难懂的阵法与炼器术语。 许哲和沈岚听得是云里雾里,但他们都知道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 沈岚便问道:“那该如何破解呢?” 李默执事顿了顿,答道:“最简单的办法是毁坏此盘,但受控者神魂必损。若要不伤到他们,细细解阵,那就需要多给我一点时间了。” ———— 049传国玺 沈岚和李默是筑基期,能御风而行,可是宋星叶还不是,还不好用身法赶路,要不然体内的灵气撑不住。 所以,当李默已经在全副心思沉浸在那块圆盘上,专心解阵的时候,宋星叶才刚到。 当宋星叶看到那上百名如同木偶般呆立的族人,尤其是其中的母亲时,眼圈又是一红。但她忍住了情绪,快步走到了许哲和唐凌菲的身边。 此刻,四位悬剑山弟子,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李默执事身上。 这位在器符堂中以痴迷炼器而闻名的执事,此刻正双眼放光,仿佛一个孩童看到了最心爱的玩具。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整套令人眼花缭乱的工具。有细如牛毛、闪烁着微光的银针,有能放大符文细节的琉璃晶镜,甚至还有几个装着不同颜色、散发着奇异气味的液体的玉瓶。 他时而用银针小心翼翼地拨动骨盘上的符文节点,时而将那些奇异的液体滴在上面,观察其与禁制灵气的反应,口中还念念有词,全是些“逆转枢纽”、“灵犀伪脉”、“阴刻魂印”之类的、让旁人听得云里雾里的术语。 时间,就在这紧张而又压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从午后到黄昏,当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即将被远山吞没时,一直全神贯注的李默执事,终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成了!” 他伸手在那惨白色的骨盘中心,以一种极其玄奥的手法,快如闪电般连点七下。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骨盘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上百名如同雕塑般的宋家村村民,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他们那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眸中,渐渐重现神采。 “嗯……我这是……在哪里?” “头好痛,怎么回事” “我不是正在家里吃饭吗?这是哪儿……” 困惑茫然的议论声,迅速在人群中扩散开来。上百名村民如梦初醒,他们环顾着四周陌生的环境,以及身边同样一脸茫然的族人,一时间,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肃静!” 一声清冷的断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发声的是沈岚。她一步踏出,无形的气场让所有村民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敬畏地望向这位宛若天仙下凡的白衣女子。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安静之中,一个苍老而又急切的声音,却突兀地、近乎本能地从人群的最前方响起。 “传国玺呢!” 说话的,正是刚刚恢复神智的宋家村村长,宋远山。他此刻脸色煞白,眼中充满惊恐。 宋远山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两下,又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四周。当他看到周围并没有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袍妖人,反而只有几位身着悬剑山服饰的仙长,以及自己那些同样惊疑不定的族人时,他脸上的那份惊恐,瞬间便凝固了。 然后惊恐变成了绝望。 老人家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远山爷爷!”宋星叶惊呼一声,连忙冲上前去,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宋远山。 许哲也快步走了过去,他与宋星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与疑惑。 许哲沉声问道:“什么传国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远山嘴唇翕动,看着周围一张张关切而又困惑的脸庞,又看了看自己的侄孙女宋星叶,一双老眼终于还是滚落下两行热泪。 他知道,事到如今,再也瞒不住了。 许哲、沈岚和宋星叶将宋远山带到了一旁,远离了那些依旧处于混乱中的村民。李默还在琢磨着已经裂开的圆盘,对于宋家村秘辛并无兴趣。而唐凌菲则好奇地凑到了许哲身后。 面对着四位悬剑山弟子,尤其是自己最看重的侄孙女时,老村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九年来的所有重负都吐出来。他用一种沙哑而又疲惫的声音,终于低声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那传国玺是陈国皇权的象征,是我宋氏一族……复国的最后希望。” 原来,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卷土重来,在当年那场宫廷剧变,皇城被攻破的最后一夜,自知必死的陈国皇帝,将那枚象征着皇权法统的传国玉玺,悄悄地交给了当时负责护送族人出城的宋远山。 这枚传国玺,不仅仅是一个象征,它本身,便是一件蕴含着陈国三百年国运的异宝。 “老朽有负圣上所托啊……”宋远山老泪纵横,“我将传国玺藏于村中酒窖的最深处,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成想,我们宋家村内部,竟然出了内应!” 他知道,篡权者定然会想尽办法,找到这枚心腹大患。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的渗透,竟然如此之深。 “今天,当二位仙长第一次来访,提出搬迁之事时,老朽便预感到些许不妙。搬迁必然会引起动荡,人多嘴杂,要是有人看到了传国玺那就……可我当时不敢对二位仙长言明真相,只能借口推脱。” “却不成想,那幕后黑手,行事竟如此果决狠辣!他们得知消息后,唯恐夜长梦多,竟立刻发动,用邪法控制了我们全村的人。如今,传国玺定然是已经被他们带去了胡襄城,那是陈国的都城。” 听完这番讲述,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谁也想不到,一个看似简单的搬迁任务,背后竟牵扯到了一段亡国秘辛,以及一件关乎国运的重宝。 许哲的脑海中,迅速将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荣枯殿,为何会对一个凡俗国度的传国玺感兴趣?那玉玺之中,所谓的国运,对他们那些魔道修士,又有什么用处? 他思索了一番,抬起头,看向失魂落魄的老村长,再次问道:“老村长,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问你,如今,你们还愿不愿意搬迁?” 宋远山抬起头,与一旁的宋星叶对视了一眼。 传国玺虽然丢了,但只要人还在,只要宋家的血脉还在,只要这位身负仙缘的希望还在,那一切,就都还没有结束。 老村长再次长叹一声,却仿佛放下了所有的重担。他对着许哲和沈岚,深深一揖到底:“如今,我宋家村已是无根之萍,一切听凭各位仙长安排。” 得到肯定的答复,许哲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向沈岚,提议道:“师姐,眼下情况有变,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唐师妹的历练任务,是督导宋家村搬迁。师姐可否暂代领护之事,帮她完成此任务?” 沈岚眯了眯眼:“你要带着宋师妹,去胡襄城夺回传国玺?” ———— 050吾辈剑修见不平而振剑 “你要带着宋师妹,去胡襄城夺回传国玺?” 沈岚此言一出,许哲还没说什么,宋星叶的眼睛顿时就亮起来了。 家族丢了传国玺这样的至宝,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而若是跟许哲一起行动,不仅能夺回至宝,还能跟他一起……光是想想,少女就不禁俏脸微红。 然而许哲却说:“此事,我独自行动比较好。” 宋星叶闻言,顿时急了:“为什么?” “从我们遇到的那两个荣枯殿修士的修为来看,他们都只是练气圆满。这说明,荣枯殿对于宋家村之事,并没有投入太高的战力。毕竟宋家村只是一群凡人,练气期足以横扫。因此,那个带着传国玺走的,大概率也只是个练气境界的。” 许哲解释得清清楚楚。 “练气期修士无法御风御剑,而从这里到胡襄城距离几百里,他肯定还没到。而我身为筑基修士,可以御风而行,速度远胜于他。用不了多久便能追上,甚至赶在前面埋伏。但你的修为,也同样是练气期。若与我同行,不仅速度上会拖累我,万一遇到强敌,我还要分心保护你,反而会陷入险境,明白吗?” 宋星叶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许师兄说得都对。自己跟着去,除了能满足那份“亲手夺回”的执念外,实际上,只会成为他的拖累。自己的速度跟不上他,自己的实力也帮不了他。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少女的心脏。 她看着许哲,看着他那张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坚毅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 一方面,她无比感激。感激他愿意为了自己家族的这点“旧事”,不辞辛劳,孤身犯险。这份情谊,早已超越了同门之谊。 另一方面她又暗暗痛恨,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为自己拼命,而自己,却连跟在他身边,为他摇旗呐喊的资格都没有。 少女的眼眶再次红了,但这一次,她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她只是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将所有的不甘与感激,都化作了沉默的点头。 而沈岚只是瞥了一眼宋星叶,目光便落在了许哲身上。 然后她颔首道:“陈国虽然只是个凡人国度,但方圆千里之地,说不好藏着什么。再加上现在又有荣枯殿掺和其中。你此行务必小心,不可逞强。若事不可为,即刻退回,自身安危为重。” “多谢师姐关心,”许哲笑了起来,“不过吾辈剑修,自当见不平而振剑,不是么?” 沈岚也笑了:“那当然。” 而一旁的宋星叶沉默半晌,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小声的关切:“许师兄,一定要小心。” “放心。”许哲露出了一个让少女安心的微笑。 而就在这一刻,他脑海中,那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如约而至。 【检测到目标人物宋星叶,因宿主挺身而出,以及对自身实力不足的深刻认知,产生了强烈的感激与不甘,因果联系得到强化。】 【获得属性点+2,已自动分配至:魅力。】 许哲对着众人一点头,算是告别。随即,他周身青光一闪,整个人便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朝着胡襄城的方向,破空而去。 ———— 御风而行的速度,远非凡俗奔马所能比拟。 许哲的身影,在昏黄的天幕之下,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矢,拉出一道淡淡的青色轨迹。下方的山川、河流、田野,都在他的视野中飞速地倒退。 他一边飞,一边冷静地分析着路线。 胡襄城,作为陈国旧都,位于悬剑山以南约莫五百里。从宋家村到胡襄城,若是凡人商队,大约需要十日左右。但若是练气期修士全力施展身法,一天一夜也差不多够了。 那个带着传国玺的荣枯殿内应,此刻定然也在马不停蹄地赶路。 许哲不打算在广袤的原野上大海捞针,而要找到一个必然会经过的,适合伏击的地点。 那就是北陈关。 此处位于通往胡襄城方向的必经之路,建在两山之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也是陈国北部最重要的军事要塞。任何想要进入陈国腹地之人,都必须通过此关。 “就是那里了。” 许哲打定主意,调整方向,将速度催动到极致。 不过半个时辰,他已然飞过近百里的路途。那座如同巨兽般盘踞在群山之间的雄伟关隘,便已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此刻天色已全黑了。 夜幕笼罩大地,唯有几点寒星闪烁。 北陈关的城墙之上,点燃了一排排巨大的火把,跳动的火焰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将关隘内外照得一片通明。 许哲没有靠近关隘,而是找了一处位于关隘侧后方、地势陡高的山头。 这里视野开阔,居高临下,足以将整个北陈关的动静尽收眼底。而山上没有火光,没有照明,自然难以发现他的身影。 许哲在一块岩石上盘膝坐下,开始耐心地等待。 他估算着,以练气圆满修士的脚力,从宋家村出发,差不多也该到这里了。 夜色愈发深沉。 关隘上的守卫军士,也开始换岗,传来一阵阵甲胄的摩擦声与低沉的口令声。 许哲的眼力与神识早已非同凡响。即便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下方关隘中的一草一木,军士脸上疲惫的哈欠,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感知之中。 果然,没等多久,一道孤零零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通往关隘的官道上。 那人身披一袭宽大的黑袍,将整个身形都笼罩在其中,看不清面容。他步履沉稳,速度不疾不徐,径直走进关隘大门。 许哲的目光与神识瞬间锁定了他。 只见那黑袍修士走到关隘门前,守门的军士并未像盘查寻常旅人那般上前呵斥,反而是一名看似是队长的军官,快步迎了上去,对着那黑袍人,恭恭敬敬地躬身行了一礼。 短暂几句话的交谈之后,军官便侧身让开道路,并对身后的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士兵们立刻心领神会,不仅没有阻拦,反而殷勤地为黑袍人指明了方向。 看到这一幕,许哲的瞳孔微微一缩。 荣枯殿的势力显然已经渗透到了陈国的边防军中。 只见那黑袍修士穿过城门,并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径直走进了关隘内的一家驿站。片刻之后,驿站二楼的一间客房,亮起了灯火。 许哲看着那扇亮起的窗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 051只有系统才知道 深夜,凌晨三更。 黑风关内一片沉寂。除了城墙上瞌睡打个不停的哨兵,以及更夫那有气无力的打更声,整座雄关都已陷入了沉睡。 许哲这才开始行动。 他的身形如同一缕青烟,从山顶悄然飘落,避开了所有巡逻兵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座驿站旁。 驿站的门窗紧闭,只在屋檐下挂着一盏被夜风吹得微微摇晃的灯笼,泛着黯淡的光。 窗户从内被木栓锁住了,但这根本不构成阻碍。 他的指尖凝聚起一丝剑气,轻轻地探入窗缝之中,在那木栓之上精准一削。一声比蚊蚋振翅还要轻微的声响过后,窗栓断成两截。 许哲推开窗户,翻身而入。 房间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小油灯,燃着豆大的火苗。 那个荣枯殿的黑袍修士,并没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而是盘膝坐在床榻之上。这人双目微闭,正在打坐调息,恢复赶路所消耗的灵力。 这就是练气期修士的局限了——不仅仅是无法飞行,而且灵力也容易用尽,需要时间慢慢恢复。 就在许哲翻入房间,双脚落地的那个刹那,那股因活人闯入而带来的、极其细微的气流变化,终于还是惊动了这位练气圆满的修士。 他猛地睁开了双眼! 这黑袍修士,也算得上是谨慎。他深知此行任务重大,即便是在这看似安全的关隘之内,也不敢完全放松警惕。 只可惜,他的对手比他强了太多。 黑袍修士刚睁开眼,就看到一只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的手掌,快到让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你——” 喉咙里刚刚挤出一个惊骇的音节,那只手,便已经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呃……” 黑袍修士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然而,许哲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在扼住他喉咙的同时,许哲的神识扫过,已然知道了传国玺藏在哪里。于是另一只手便从他的腰间搜出一方木盒。 许哲单手将木盒打开。只见明黄色的丝绸衬垫之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玉玺,其底部刻着“受命于天”这四个古朴的篆字。 一股淡淡的威压,从玉玺之上散发出来,让人不自觉地便心生敬畏。 确认了目标到手,许哲再无半分犹豫。他的指尖吐出一缕青色的剑气,对着那脆弱的眉心轻轻一刺。 利刃入骨的“喀嚓”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清晰可闻。 黑袍修士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最后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许哲松开手,任由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软软地滑落在地,没有发出一声闷响。 干净、利落、高效。 从翻窗而入到杀人夺宝,前后不过十数息的工夫。 许哲将传国玺收入储物袋,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内外,确认没有留下任何属于自己的痕迹,就准备离开了。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下意识地将一缕神识探入了那枚玉玺之中。 就在神识接触到玉玺的瞬间,他仿佛坠入了一片无垠的星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宏大气息,带着某种浩瀚而悲凉的意味,猛然灌进他的识海! 那并非灵气,而是一种更加玄奥晦涩的东西。 他的神识,通过这枚作为国运载体的关键物品,与那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陈国国运”,建立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初步联系。 也就在这一刻,系统的提示音,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地响起。 【检测到宿主已接触关键因果物品‘陈国传国玺’,与‘陈国国运’产生初步链接。】 【因果网络刷新……】 【检测到七十七号目标人物‘晏静姝’,与‘陈国国运’存在深度绑定状态。】 【绑定原因:未知关键事件。】 【当前状态:陈国因果线紊乱。受其影响,目标人物晏静姝状态极度不稳定。】 这接二连三的提示,让许哲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将传国玺重新放入木盒,收进怀里,而思绪却已陷入了一片巨大的谜团。 “晏静姝……她怎么会和一个凡俗王朝的国运扯上关系?她在胡襄城,到底做了什么?” ———— 月华如水,静静地倾泻在悬剑山连绵的群峰之上,为整座仙山都披上了一层清冷而又圣洁的银纱。 一道青色的流光划过夜幕,落在外门弟子居住区域的一座小屋前。 光华敛去,露出许哲那身形挺拔的身影。 他站在宋星叶那座熟悉的小院门前,犹豫了片刻。 此刻已是深夜,贸然敲响一位师妹的房门,实在有些不妥。但手中的传国玺,于情于理都该第一时间物归原主。 最终,他还是抬起手,轻轻地叩响了那扇木门。 “咚,咚,咚。” 三下敲门,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里传出忐忑的少女声音:“谁?” “是我,许哲。” 话音未落,房门就被猛然拉开。 宋星叶看到他,不由惊喜道:“许师兄,你回来啦!” 许哲取出了那个紫檀木盒,递了过去:“你家的东西,我拿回来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宋星叶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盒。她打开盒盖,只见月光映照下,那枚盘龙白玉玺正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你拿着它,”许哲貌似不经意地问道,“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宋星叶闻言,捧着玉玺感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她睁开了眼摇了摇头。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啊。难道说,我应该感受到什么吗?” 许哲用一种开玩笑般的语气又问:“没有感受到什么国运,或者受命于天的王霸之气?” 宋星叶有些哭笑不得:“师兄,你又拿我寻开心了。” 许哲看着她那清澈坦然的眼神,便知道这传国玺承载的国运,以及所谓的因果线,或许只有系统才看得到。毕竟,就连宋星叶这个宋家血脉传人都完全感知到不到。 他收敛心神,不再纠结于此,而是将话题拉回了眼前的正事。 “东西既然已经拿到了,我们还是谈谈接下来的事情吧。关于宋家村搬迁之事,情况怎么样了?” ———— 052师妹你想干嘛 “师兄请放心,传国玺既然已经找回,我们宋家上下再无后顾之忧,搬迁之事肯定没问题的。而且我也会帮忙协调,绝不耽误唐师妹的历练任务。” 许哲看着她这副自信的模样,心中欣慰的同时,却冒出了一个念头。 他暗暗思忖——自己帮了她这么大一个忙,取回了足以影响一国兴衰的传国玺,这桩因果,不可谓不深。可为什么系统还没有半点提示? 于是,许哲没有立刻离开,也没再说什么,就那么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宋星叶。 夜色如水,月华如霜。 清冷的月光,洒在少女那因激动而泛着红晕的俏脸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她感受不到玉玺上的国运,但此时,却能感受到某人的目光。 那目光有些奇怪,不是平日里的那种温和从容,也不是战斗时的那种冷静锐利,却带着几分玩味。 霎时间,少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要被那道目光攥住了一般,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股滚烫的热意,从脖颈处直冲双颊,让她感觉整张脸都变得滚烫。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自己是不是连一声谢谢都没说? 那么应该怎么说呢?师兄大恩大德,师妹无以为报,唯有…… 而就在此时,许哲的脑海中,系统提示音终于姗姗来迟。 【检测到目标人物宋星叶因宿主魅力过高,且因果联系再次加深,产生了以身相许的冲动。】 【获得因果点+5,已自动分配至:魅力。】 【请注意,目标人物宋星叶的因果联系已达到瓶颈。】 许哲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看来,不仅是因果联系本身,目标的情感更影响到了系统判定。不,应该说,正是因为对方的情感越来越强烈,所以两个人的因果联系就越来越深,斩都斩不断了吧? 问题是,就现在这个情况,别说让宋星叶辜负自己了,自己辜负宋星叶显然更容易。 许哲暗暗叹息,随口道:“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罢,不再有丝毫停留,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飘然远去。 宋星叶听到这声音,才猛地抬起头来。可眼前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只有清冷的月光。 她还是没来得及说谢谢,更没来得及说出‘师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师妹唯有以身相许’之类的话。而情绪上头的那个时机一过,似乎就不好意思再把这种话说出口了。 一股强烈的懊恼与羞赧,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 少女跺了跺脚,抱着木盒,逃也似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将门“砰”的一声关上,整个人靠在门后,脸颊依旧烫得惊人。 ———— 两天后,宋家村的的新址。 这里位于悬剑山外围山区南麓,是一片开阔的向阳谷地。土地肥沃,更有一条清澈的溪流穿行而过,无论是耕种还是起居,都比宋家村原先那片土地更适宜。 只不过,隐秘性没有之前那片地好。但悬剑山答应了要在此处设立预警法阵,帮忙守护村子,自然就用不着往山林里面藏了。 在宋星叶和几位宋氏族老的组织下,整个搬迁工作,进行得井然有序。 虽然故土难离,但在充足的金银补偿,以及对仙门的敬畏之下,村民们并没有什么怨言。此刻,他们正热火朝天地在新址上开垦土地,搭建临时的木棚,整个山谷都充满了建设家园的嘈杂。 这一日午后,一位身着执事服饰的中年修士,御风而至,落在了山谷之中。 他便是宗门派遣前来,负责验收此次历练任务的执事。 这位执事巡查了整个新村的选址和规划,又询问了宋家村村长宋远山对于此次搬迁的意见,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找到了正在和孩子们玩老鹰捉小鸡的唐凌菲。 他看着这位虽然满头大汗,洋溢着灿烂笑容的掌门千金,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执事来到她面前,郑重宣布道:“记名弟子唐凌菲,接引宋家村搬迁历练任务。经查,选址得当,人员已尽数迁离旧址,无一伤亡。虽百废待兴,但已初具规模。引导有方,处置得当,此次历练,评为‘上’等。任务验收通过。” “好耶!” 听到“任务验收通过”这六个字,唐凌菲整个人都蹦了起来,发出了兴奋的欢呼! 她兴高采烈一转身,看到宋星叶正含笑看着自己,扑上去就是一个拥抱。 “宋师姐!成功了,我以后也是外门弟子啦!” 宋星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整个人都僵住了。记事以来,她何曾与别人有过这般亲密的接触?一时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一张俏脸也瞬间变得通红。 好在唐凌菲很快就放开了她。 宋星叶忽然想起,自己被唐凌菲抱住的一幕肯定也会被许哲看到。意识到这一点,少女连忙看向许哲。 然而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个本该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的青衫身影,又一次不见了。 难道师兄在躲着自己? 宋星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甩掉那种让自己不安的念头。 ‘师兄一定是有事要忙,一定的,他才不会躲着我!’ ———— 许哲站在几百丈远的高处,遥遥望着新的宋家村。以他的视力,还能看清站在空地处的执事,以及那两位少女。 他确实在躲着宋星叶。 自从那天晚上系统提示因果联系已经达到瓶颈之后,宋星叶就没有再给他刷点了。这样看来,要想让这姑娘继续给点数,那就需要打破所谓的瓶颈。 怎么打破呢? 之前系统提示,这姑娘已经动了以身相许的念头。那么是不是让她得偿所愿,就能打破瓶颈了? “问题是只有风险,没多少好处啊……” 许哲叹了口气。 对他来说,最大的好处当然是刷点,而且还得是神识、剑道、炼器之类的途径,能够对自身实力有直接帮助的。至于魅力,在他看来就像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可偏偏宋星叶目前刷出来的全是魅力点。 大概是因为其他各种方向上,宋星叶的实力都比自己弱。 以悬剑山的正道风气,如果自己跟这姑娘成了道侣,那么对其他因果目标还怎么操作? 就在这时,系统又给了另一个目标的提示: 【检测到七十七号目标人物晏静姝陷入危局,如宿主放任不管,暴毙概率超过90%!】 许哲冷笑一声:“悬剑山以外的目标,操作空间倒是更大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