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状元路》 第28章 更多人的加入 张子舟一回头,原来是柴玉他们仨。 “你们仨给我一边待着去,别来添乱。” 别人不清楚这三个臭皮匠,他周宪还不清楚么。 柴玉急眼了:“你这话说的,我们虽然不行,但我们爹行吧。” 怕张子舟开口拒绝,他赶紧自我介绍:“我爹,走遍两湖布政司,可以给你们带货。” “他爹!”柴玉又指向赵瑾,“送茶到西北,也能帮忙带书。” 再介绍曹贺:“他爹,送粮食到江南。” 最后,总结性说话:“舟哥儿你看,我们有用没用?” 这就是同窗是大款的好处! 有人脉,有资源。 然而,张子舟听完之后,摇头:“对不住,我不能让你们加入。” 什、什么? 竟然不收三个臭皮匠。 饭堂里的气氛顿时一闷。 三个臭皮匠愿意加入,一方面是因为不想游离在同窗之外,另一方面也是想干出一番事业,让家里人看看,他们也不差。 柴玉没忍住:“哥儿,我们能给这么好的路子,你居然不要。” 另外两个臭皮匠也投来愤怒的目光。 张子舟在这目光中,轻飘飘的开口:“你们三位大才子,平日里是双手不沾阳春水,连账房在哪儿都要想一想的主,能说动你们的爹?” 凡是同学互助会的人,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倘若急功近利收了三个臭皮匠,而他们却说服不了家里的老父亲,到时候是赶走还是不赶走。 与其那时候做“恶人”,不如趁现在,把话说清楚。 顺便刺激一下他们仨,增加点成功几率。 果然,柴玉把胸脯一拍:“你放心,我们今天回去就说,不说动,就不入会。” “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张子舟还是平淡如水。 “走!”柴玉三人把身一转,大步流星的离开,颇有点不破楼兰誓不还的意味。 周宪朝张子舟竖起了大拇指。 高,实在是高。 一个下午很快过去。 放学后,张子舟收拾书箱,揣着分到的银子,举步回家。 刚到院子门口,就见傅芸出来迎接。 “给,这是我的分红。”张子舟把银子塞到傅芸手里。 傅芸接过银子,还把他背上的书箱拿下来,小声道:“余巡检从县里回来了,在书房等你呢,看样子好像很急。” 哦。 张子舟走进书屋,就见余昌烈在书屋里打转。 余昌烈也看见了他,上前急道:“你可算回来了,我有个忙,你无论如何要帮。” 这么急?张子舟请他坐下,慢慢道来。 “巡检,你的意思是说,那日你本来是一片好心,想在县令面前,帮我露脸。” “没想到,县令对封神演义兴趣不大,甚至对神仙妖魔不感兴趣。” “但他听说作者在你的地盘,于是给了你一笔银子,让你转交给我。” “给他写一本历史传奇?” 听完张子舟的复述。 余昌烈苦笑一声,在张子舟的注视下,尴尬点头:“是的,我本意是想帮你,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解释完来龙去脉,余昌烈把县令给的一百两库平银,递给张子舟:“这钱,你收下,是县令的预付。” 瞅着两个大银锭,说不心动是假的,张子舟更好奇另一件事。 他把银锭放桌上后,问道:“县令为啥对历史传奇感兴趣,是他个人喜好,还是整个官场都好这个?” 答案不同,应对的方法自然会不同。 “这话怎么说呢。”余昌烈想了一下,“整个官场对历史传奇,远胜过神仙鬼怪。” 在官场,余昌烈是个例外。 差点忘了,余昌烈是科举出身,只不过仅是个监生。 和一般人想的不一样,担任巡检的基本上,是相对底层的读书人。 巡检负责本地治安,更负责民事审理和刑事上报,至于动武,那是下面弓手等差役干的活。 “为什么?”张子舟追问。 “神仙妖怪,除了你的封神演义,绝大部分还是书生和女鬼,或是书生和千金,在他们眼中属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张子舟:“……” 有不少人出身贫寒,一朝得中,鸡犬升天。升了天,就不再是寒士,担心自己的后人成为“女鬼”或“千金”,更瞧不上神仙鬼怪传奇。 “另一方面,”余昌烈继续说道,“哪个读书人不自命清高,想和历史上的名人一样,拜相封侯!” “你不想?”张子舟开起了玩笑。 “不想。”余昌烈叹了口气,“我是巡检,这辈子就这样。” 从巡检升到县令,乃至知府的人,屈指可数。 张子舟自知戳到余昌烈的伤疤,赶紧转移话题:“行吧,事儿,我应承下来,至于写嘛……” 话没说完,魏衡如一阵风进来。 他已经是张家的老熟人,出入自由,没想到书房有客人,招呼都不打就进来了。 还认识张子舟的客人,魏衡连忙问道:“余巡检,我没打扰你们吧?” “没、没有。”余昌烈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是来催稿?” “是呀。”魏衡点点头。 第一卷已经雕版发售,第二卷也送到书商,无论是书商还是茶客,都催着要第三卷。 魏衡被催急了,亲自出马。 然后,两个人齐刷刷的看向张子舟。 张子舟扶额,这是不让我吃饭的节奏啊。 还没完,张子钰进来:“阿弟,周靖来了,人在院子外面。” 三家! 余昌烈和魏衡都看着张子舟,看他怎么收场。 张子舟和以前一样,非常淡定:“请他进来,问清楚有什么事,再做决定不迟。” “舟哥儿,我有事要请你帮忙。”周靖一进门,便看到坐在桌案一侧的两个人愣了愣,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张子舟起身笑道:“什么忙,你只管说。” “我想让你也写一篇短篇传奇,你的文采更好。”周靖和那两人的心态一样,想要书稿的人越多越要催,“我这有纹银十两,千字五两,你写个两千字的短篇。” 张子舟听懂了,这是要把他的短篇放在集子的最前面,起到吸引读者的作用。 听完了周靖的话,余昌烈和魏衡起身。 魏衡道:“我的茶馆,明天就要,你得先写我的。” “我的书稿,可是县令要的,越来越好。”余昌烈赶紧道。 周靖一句话不说,只把银子往张子舟的桌上一摆。 三个人,把本就不宽的书房门,堵住了。 第29章 果然是奇才 “小事一桩,你们拿笔墨纸砚。” 张子舟语出惊人。 把屋里的三个人都弄瞠目了,余昌烈试探性的问道:“我要的可是一本历史传奇。” “我要的是一卷。”魏衡赶忙补充。 “再加上他的短篇。”张子舟看向周靖,“我都能搞定。” 啊? 啊! 这话,把三个人再次说懵了。 他们都难以置信的看向张子舟。 张子舟和他们对视:“快拿笔墨纸砚。” 余昌烈转身,去书架上拿。 “不是我写,是我说,你们写。”张子舟吩咐。 “你一个人说,我们三个人写,对吗?”余昌烈想要确定。 张子舟点头。 三个人一人一张桌子,一人一套文房四宝,研磨、蘸笔。 张子舟在脑子里早就构思好了,告诉余昌烈历史传奇。 书名《残夏演义》,背景类似于上一世的三国演义,但张子舟不打算写一整本,只写第一部:群雄逐鹿。 从夏末的农民起义开始写,到消灭北方势力为止。 之所以不叫三国演义,是打算把改书名的机会,留给县令。 说给魏衡听的,是封神演义第三卷,也是封神的最热的片段之一。 至于周靖,就说兰若寺:聂小倩和宁采臣的故事。 张子舟坐在中间,说几句给余昌烈,在余昌烈写的时候,再说几句给魏衡听。 等魏衡写的时候,张子舟说给周靖听。 三个人认真的写着,手腕都累酸了,还在拼命的写。 反观张子舟,喝着茶,悠闲的很。 甚至忙里偷闲的吃了晚饭。 “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 “三军吶喊,旛立五方。刀如秋水迸寒光,枪似麻林初出土。开山斧如同秋月,画杆戟豹尾飘飖。” 这一夜注定无眠。 三个人从一开始写传奇到腰酸背痛,到现在,沉浸其中。 张子钰进来点燃油灯。 周靖的倩女幽魂,都已经写完了,却没有走,而是坐着,如痴如醉的听着张子舟讲传奇。 张子舟讲了整整一夜,瞌睡都来了。 天刚蒙蒙亮,余昌烈的残夏演义,魏衡的封神演义终于结束了。 “后来呢?” 因为都只有一部分,余昌烈忍不住问道。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张子舟打了一个哈欠,“你给县令的时候,记得暗示一下书名取的不好。” “这我懂。”余昌烈跟关心后面的内容,“统一北方就完了?” “嗯,第一部完了。” 三个人还是意犹未尽。 面对他们,张子舟打着哈欠道:“我准备进学了,你们回去,想要传奇隔两天再来。” 余昌烈闻言差点把下巴掉到地上。 其他二位的表情,同样精彩。 魏衡咋舌:“哥儿,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一般一般。”张子舟不想再纠结这件事,把他们推出书屋。 洗漱,吃饭,一套流程走完,踏上通往宗学的路。 重活一世,年纪轻轻的张子舟,发现自己精神抖擞,不由得感叹,年少就是好。 快走到宗学门口,就看到三个臭皮匠,外加一个周宪等着他,于是加快了步子。 周宪笑道:“他们已经说服自己爹,帮我们带东西。怕你还不答应让他们入会,所以让我一起等。” 哦。 张子舟本来还在琢磨,怎么扩大销售渠道,当然顺水推舟:“三位已经办到了,所以我说,欢迎入会。” 三个臭皮匠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听到这话,总算是落了地。 至此,同学互助会涵盖整个经学丁班。 张子舟做了分工,三个臭皮匠负责人脉和渠道,周宪负责账本,一部分同学写短篇,一部分根据内容画插画。 许久后,一本书终于写完。 同时,宗学的月末考也如期而至。 考试内容:策论。 傅岱当着众学子的面,神情严肃的拉下墙上挂的卷轴,展示考题。 接着,傅岱解释:“这道题要结合邸报写,除了考策论,也是考你们平时有没有用心。” 邸报不只有朝堂的,还有布政司和州府县的,在市面上广为流传。 宗学刻意不提供,就是为了培养学子对细节的把控。 傅岱今天一早拿到题目的时候,忽然想到,自己从来没告诉张子舟月末考策论。 所以傅岱又补了一句:“由于结合时事,答案五花八门,你们只管作答就是,不用担心过不过时。” 傅岱说完,在心里默念一句:孔夫子在上,这是我唯一一次放宽。 许久后。 张子舟又是第一个拿卷子到傅岱的面前。 傅岱下意识的开口:“写完了。” “写完了。” 张子舟把卷子放在傅岱面前。 傅岱提起毛笔,想着给他放水,但一遍看完,毛笔险些没拿稳。 怎么可能! 傅岱又看一遍,抬头问张子舟:“还记得住吗?” 迎着夫子震惊的目光,张子舟点头:“自己写的,当然记得住。” 傅岱把张子舟叫到外面:“你现在背一遍。” “是。”张子舟开始一字一句的背。 傅岱认真听着,眼睛越睁越大,这篇结合时事写的地方论,不仅内容十分详实,言辞犀利又精准。 难道……自己真的收了一个奇才当学生! 张子舟背完良久,傅岱才开口:“子舟,你在家也看邸报?” “余巡检和学生交好,每次来都送邸报给学生。”张子舟在夫子面前装谦虚,“还告诉学生一些写策论的技巧,所以……” 傅岱满脸笑容:“不用说了。写策论需要天赋,这不是靠教能行,你值得这个第一等。” 唉呀,被看出来了。 张子舟不好再继续谦虚:“学生能有今天,多亏夫子教诲。” “我的教诲,不错。”傅岱话锋一转,“要是你能提高丁班的成绩,就更好了。” 丁班是经学班的倒数,学子长期徘徊在三、四、五等,课业进展慢的像蜗牛爬。 傅岱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其实不好受。 自古以来,想要闯出名堂,除非是在乱世,治世科举才是唯一路径。 庶吉士,进士,举人,秀才,监生,出身不同,决定的上限不同。 如余昌烈,一个监生只能干一辈子的巡检。 而娄渊作为进士,刚出道就是县令。 “学生明白。”张子舟笑道,“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第30章 根本停不下来(上) 课堂外。 听夫子开口,要他帮忙提高丁班的成绩,张子舟微微挑眉。 然后爽快的答应了。 在这个时代,科举成绩是一方面,人际关系是另一方面。 进入文官体系前,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如此,才能在进去后,混的如鱼得水。 许久后,丁班的学子们下课。 陆续从课堂里走出来,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疲惫,遗憾。 策论太难写了! 既要掌握时事,又要不偏离主题,比默写论语集注难多了。 刚提笔,不少人还信心满满,越写越对自己没信心。 这种感觉,就好比自己写长篇传奇,写到一半抓耳挠腮。 压力山大! 远远瞧见他们的表情,张子舟心中了然,是时候升级同学互助会。 于是,张子舟走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周兄,傅兄,我们到后花园说件正事。” “可不可以叫上三个臭皮匠?”周宪笑着问道。 自打他们仨加入同学互助会,中午不回家,吃在食堂。 瞧在这么积极的份上,张子舟点点头。 周宪笑道:“你们先去,我去门口拿了食盒,叫上他们就来。” 张子舟和傅范到了后花园,围着石桌,在石凳上坐下。 过了一会儿,周宪提着食盒来了。 把饭菜往桌上一摆。 柴玉、赵瑾和曹贺三人,也很难得的帮忙。 张子舟看着,解释道:“我请你们来,是商量下学业。” “为何突然提到学业?” 傅范一边帮忙摆菜,一边随口问道。 “虽然你们的学业精进不少,但我看的出来,对于背诵书本还行,遇到写策论就有点力不从心。” “后面有试帖诗,童子试是五言六韵,乡试是五言八韵诗。” “还有律赋,古体诗、近体诗,判语五条……” 听完这些话,后花园里陷入沉默。 科举的内容这么多,就像有一座山耸立在眼前,自己就是登山客。 别说登到半山腰,连山脚都才爬一点点。 张子舟见周宪情绪低落,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大家,都别难受。”张子舟笑着说道,“我提出来,就是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此话一出,让后花园沉闷的气氛为之一松。 柴玉惊讶的道:“兄弟,你真的有办法?嘿嘿,咱们仨的没用,是全县出了名的。” 赵瑾也噗嗤的笑出声:“其实吧,成绩优劣咱不在乎,只要能和大家玩在一起就好。” “我家老子都放弃了咱,只要咱不惹事,他就烧高香了。”曹贺也是嬉皮笑脸。 傅范闻言,额头青筋隐隐暴起,对于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言论,本能的抵触。 周宪也察觉到了,轻咳一声,提醒他们仨别乱说话。 然后,他看向张子舟:“哥儿,你说,我们听着。” 张子舟刚才在一旁观察着,见周宪发问,先不急着说出自己的计划。 反而把话题引向他们仨:“你们仨想一想,要是能够顺利过童子试,成为秀才,以后见到县官不用下跪,是不是比你爹强多了。” “强是强,就是……”赵瑾皱眉,“我们真的可以吗?”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张子舟笑道,“再说了,我们都去读书了,你们仨不又落了单。” 道理好像是这样的,柴玉三人闻言,互相对视,交换了一下意见,齐刷刷的点头。 傅范道:“舟哥儿,我们都没意见,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一步,几位吃完饭,自己商量之后,分开通知班上学子,下午下课后别回家,我再告诉大家怎么做。” 张子舟说完,端碗吃饭,嘴角偷偷带笑。 说到底,大家来宗学读书,心里还是存着想过童子试的志气。 只因成绩长期没有起色,加上受丁班这个“坏名声”影响,导致大家吊儿郎当、缺乏信心。 有这些可亲可爱的同窗们,张子舟又怎么会弃之不顾呢? 功名前程,长路漫漫,有这么多好友一起走着,是人生一大幸事。 下午课结束后。 学子们恭送完夫子,就重新坐回座位,等着张子舟发言。 张子舟当仁不让,走到前台,略微提高声音道:“废话不多说,我直接说做法,从明天开始,所有人晚回家。” “根据学习基础分成几个小组,选一个成绩好的做组长。” “缺什么就补什么,除了恶补书本,还有邸报。” 说到这儿,张子舟停顿片刻,等大家消化消化再开口:“柴兄,这件事劳烦你们三位负责。” 三个臭皮匠郑重的点头,眼里透着兴奋,英雄有用武之地。 张子舟又让家里有做木工的学子,请家里人做一个木架摆在课堂,邸报就放在木架上。 接着,张子舟把木架的构造图,递给了那位学子。 这木架就是后世的报刊架子。 吩咐完这些,张子舟转向周宪:“采购和发放文房四宝由周兄负责,钱从基金出。” “放心吧。”周宪应了。 最后,大家根据自身情况结成小组,小组内成绩最好的出任组长。 张子舟又设计了考勤册,奖惩册,制定了考勤和奖惩标准。 这一忙就快要天黑了。 “各位,今天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张子舟摸了摸下巴,想起一件事,看向傅范。 “范哥儿,你回去后,从农家采购一些苦茶。大家回去后带个竹筒,要是困了,咱就和苦茶。” 这一招,张子舟还是读高中那会儿用的。 提起高中,久远的记忆一下子涌上了心头,各种各样让自己清醒的方式也回忆起来了。 张子舟抖擞一下精神,把喝苦茶,拍脑门,揉太阳穴……都教给丁班的学子们。 到最后,张子舟提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一行字。 磨剑酬壮志,一搏展雄风! 妈呀,张子舟感觉自己回到了上一世,精神抖擞。 课堂外面。 傅岱其实一直没走,只是躲在暗处,听完张子舟的安排,不禁点头。 又听到学子们斗志昂扬的言语,傅岱心怀安慰,颇有与有荣焉的感觉。 有个好徒弟,真是人生一件幸事。 看来要重新认识张子舟了。 第31章 根本停不下来(下) 此后。 傅氏宗学的其他学子,就发现了令他们诧异的一幕。 丁班的学子,个个打了鸡血似的,每天早到晚归。 都夜以继日的用功读书,从论语集注到大学、中庸和孟子。 从五言六韵到五言八韵诗。 除了苦苦攻读儒家经典,还有认真的写《短篇传奇集续篇》。 之所以这么勤奋,是因为大家都认真,学习氛围浓了,连稍微偷懒的学子都被带动。 另一个原因,是压力大啊! 同学互助会里,唯一一个没组的是张子舟,在他们的眼中是隐藏的绝顶高手。 不论同窗们问什么问题,张子舟都能随口回答。 起初大家以为张子舟只是熟读论语,但随着学习的深入,对张子舟的崇拜越来越高。 做这样学子的同窗,岂能没有压力? 压力固然大,更重要的是被刺激到了。 真被刺激到了! 他们读书那么苦,记的东西不到张子舟记的十分之一,更吓人的是张子舟很轻松。 于是,大家在家里秉烛夜读,熬夜写传奇;在课堂认真听课,课上争先恐后的同父子讨教学问。 以至于傅岱瞧见他们,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张子舟用什么戏法,让大家都转了性? 不可思议! 身为主导者的张子舟,将他们的表现看在眼里,既高兴又无奈。 说句实话,以他的年纪,对儒家经典能做到信手拈来,确实有些夸张。 但是没办法,作为上一世的语言学博士,张子舟的境界上来了,怎么都下不去。 别人随便问一句,自己就能想到整篇文章,不带一点含糊。 好在由于宗学对学子的成绩保密,自己的两个一等,还没被发现。 再加上书生都有低调、谦虚的习惯,张子舟的名声只在小范围内传播。 让张子舟不用为乱七八糟的事感到烦恼,只需要一心在同窗们扮好“好大哥”的角色就行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而整个丁班的突然发愤图强,用功读书,更是让家里的长辈感动,一个个见到傅岱都是作揖感谢。 傅岱虽然有几十年的定力,但经不住这么一直夸呀,脸上渐渐有光。 见到自个儿的同事,也挺直了腰板。 还有心情在书行逛一逛,买几本圣贤书。 “夫子,这有一本《封神演义》,已经出了三卷,快没货了。”书行掌柜的笑道。 嗯?傅岱皱眉。 放在以前,他一定会毫不客气的拒绝,堂堂夫子应该读圣贤书。 但现在,傅岱很好奇,自己学生写的封神演义能有多好,于是花钱买了一本。 回到书房后,傅岱好奇的翻开,然后就停不下来。 上古圣贤和传说中的仙人,在张子舟的笔下,变得有血有肉。 莲花化身的童子,奋力反抗泰山压顶一般的父权。 世代忠良的武成王,反出朝堂,闯五关斩六将。 猛烈的冲击着忠孝为本的人。 越看越喜欢,就刹不住车,连晚上都挑灯夜读。 直到第二天鸡叫,傅岱伸了个懒腰,终于把三卷看完了。 简单的洗漱后,打着哈欠上课,中午下课,就迫不及待的把张子舟叫到了自己书房。 傅岱打着哈欠道:“夫子我一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别拐弯抹角。” “夫子请问。”张子舟早就瞅见了桌上摆的封神演义。 “厉王有烽火戏诸侯的典故,目的是为了博妃子一笑,这么可恶,为什么你书中的妃子,明明受女娲之命覆灭江山,却在入宫后,没有对忠臣义士下毒手。” “苍蝇不叮无缝蛋,整日饮酒作乐,不顾君臣之道的是厉王,妃子的到来只是加速而已。” 张子舟最难忘的,是看电视剧东周列国,西周江山在褒姒的笑声中轰然倒塌。 所以,张子舟在自己写的封神演义中,有克制的塑造了另类的妃子。 本来不愿意到人间,却被圣人安排,到凡间蛊惑厉王。 妃子天性冷淡,可是她越是冷淡,厉王越想征服她,行事作风就越来越离谱。 这个回答,傅岱觉得有几分道理,又问:“忠孝为立身之本,武成王为什么要反出朝堂?”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傅岱捋须,这句话对于他来说,很是陌生。 国家承平百余年,读书人都习惯了走科举的道路,从来没有“贤臣有二主”的想法。 他压低声音问道:“有这种想法,合适吗?” “写传奇嘛,大家爱看就行了。”张子舟一脸轻松,“都是为了茶余饭后有个谈资,轻松点嘛。” 古代朝廷对读书人的控制,主要是从诗词入手。 传奇,在传统的统治者眼中,属于不入流。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传奇的作者,无法得到确定。 傅岱笑了:“有道理。”随口问出了其他人特别想知道的一件事:“你的第四卷写到哪里?” “写了一部分。”张子舟如实回答。 “什么时候写完?”傅岱又问。 “快了。”张子舟想到什么,笑着问道:“夫子,你难道也想要第四卷的书稿?” 傅岱“呃”了一声,笑道:“这是你赚钱的东西,我哪能先拿,只是随口问问。” 原来是催稿啊。 张子舟闻言,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夫子,其实只要书稿不泄漏,给夫子看完全没问题。” “是吗!”傅岱感到自己失态,赶紧重新端正态度,“合适吗?” “没问题。”张子舟话锋一转,“只是……” “只是什么?” “我想请夫子帮个忙,这个忙不大,夫子轻松能办到。” “只要不违反做人之道,你说吧。” “学生想要看一眼四书五经大全!” 什、什么! 傅岱吃了一惊,经学丁班的弟子,居然想看那套书。 倒不是舍不得给,而是以张子舟的学问,真的有本事看? “你可知道四书五经大全是一套什么书么?”傅岱试探性的问道。 张子舟十分肯定的回答:“知道。学生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向夫子借出来翻看。” 不是四书五经大全,还不想借呢! 傅岱欣然抬头:“借你阅览没问题,至于第四卷我不急着要,你写完给我看就行。” 张子舟心中一暖。 第32章 傲娇的岳父 四书五经大全。 这是一套太宗时期,由翰林院编纂出来,大靖朝的官方教科书。 不恰当的比喻,四书章句集注是中学教材,那么它就是大学教材。 全书共有210卷,在官学才有。 镇上只有山长和夫子各有一套,张子舟想拿来看看,和自己记的内容区别大不大。 四书章句集注,张子舟已经看过,其他的五经也看了一遍又一遍。 只剩下四书五经大全,想买都没地方买。 下午。 张子舟和周宪说了一声,放学后便没有出现在同学互助会,而是去了夫子的家。 去的路上,顺手买了点水果。 夫子家的书房修的非常高雅宽敞,藏书也丰富,一进去,就让张子舟耳目一新。 顿时感觉自己的书房,简直是猪窝。 书房里有一个白胡子的仆人专门打理,看到傅岱引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前来。 那俊俏的少年,肤色白皙、五官端正,脊梁挺直,气质出众。 一见之下,白胡子不禁点头。 “老周,这是傅岳的女婿张子舟,以后他可以自由出入我的书房,借阅书籍。”傅岱向家仆介绍张子舟,“但要记下借了什么。” 说着,傅岱看向张子舟:“老周脾气好,有学问,你将来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 “以后请多多指教。”张子舟有礼貌的朝老周施礼。 “好说好说。”老周还礼。 傅岱看他们互相认识了,便让张子舟自由活动,随时可以来可以走,不用专门跑来告辞。 叮嘱完,傅岱背着手离开。 张子舟挠了挠头,感觉这样自由出入,似乎不太好。 老周瞧出来了:“夫子有规矩,每天看书三卷,不完成不休息。你想来就来,千万别去打扰夫子。” 说到此处,怕张子舟不信,他举了个例子:“你是傅岳的女婿,也就是傅藻的妹夫,傅藻就经常来这里。” “晚生明白了。”张子舟作揖。 老周没再说什么,继续干自己的活。 张子舟也放下心头的疑惑,开始在书房看书。 不愧是夫子的书房,标签清晰准确,张子舟轻易找到四书五经大全,随手翻出一卷孝经,看了起来。 “舟弟?” 闻声,张子舟回头,表情一怔。 说话的人,微笑起来:“果然是你。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来这。” “我也知道,可能遇到你。”张子舟笑了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大舅哥,傅藻。 傅藻先从随身斜挎的书包里将上次借的书双手奉还,由老周检查过后才可以挑选本次的借书。 趁着老周检查的极短时间,傅藻问起自己妹妹的近况。 “我家的账,还有我的账都归她管,她还教我姐姐。” “我爹想要个娃,目前还在努力。” “她太聪明了,我增加夫妻感情的小花招,轻易被她看穿。” 啊! 傅藻听到这些话,眉头皱起来,上下打量着张子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以前的张子舟,虽然臭毛病很多,但是个老实人。 现在的妹夫,油嘴滑舌,还没啥忌讳。 其实……挺好的! 傅藻展颜笑道:“小两口的日子过得不错,我就放心了。对了,你手里拿的什么书?” “孝经。”张子舟随口答道。 傅藻眼睛一下睁大,不会吧,这可是官学才念的书。 “怎么了?” “没、没什么。”傅藻疑惑的挠了挠头,感觉不像真的。 这时,老周已经把书放回书架,告诉傅藻可以借书了。 傅藻“哦”了一声,向张子舟道:“有空就来家里,我爹挺想见你。” “好。” 借了书,傅藻从夫子家出来,坐牛车回家。 刚到书房门口,就听到父亲的声音一响:“唉呀,怎么就没了!” 扼腕叹息,溢于言表。 傅藻走进书房,瞅了一眼他手里的书,原来是封神演义第三卷。 他早看完了,知道第三卷的结尾是闻太师开始西征。 和父亲此刻的情绪一样,他很想知道后续内容,跑到靖江茶馆听书,发现说书的内容是第一卷到第三卷。 傅岳也看到儿子,把书往桌上一扔:“女婿太坏了,最关键时候,却突然没了。” 以闻太师的手段,傅岳自然不信他敌不过张、陶二将,更好奇代表正义的一方会如何对付闻太师。 后续内容看不到,把傅岳急得抓耳挠腮,根本停不下来。 “爹,你这么喜欢封神演义,干嘛不直接问舟弟要呢?”傅藻憋着笑。 “这怎么行!”傅岳把脸一沉,“经学才是正途,我若问他要传奇,那不就带他走入歧途。” 父亲还挺傲娇。 傅藻笑道:“这事不难。你可以把他请来,我帮你问一问,他要是懂点事,会把第四卷拿来。” “不、不行!”傅岳觉得不妥。 但面对看第四卷的诱惑,又让他想同意儿子的话。 傅藻看明白了,就派自家媳妇去张家。 “媳妇,你邀请妹妹来家吃晚饭,顺便带上舟弟。” “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透露出我想看封神演义第四卷。” “记住哦,不能提到咱爹,一个字都不行。” 刘玉华听了一遍,感觉头都大了,让自家妹妹妹夫回家吃饭,看妹夫写的封神演义,需要这么多弯弯绕。 她心里藏不住事,想什么就告诉傅藻什么。 傅藻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地告诫:“咱爹喜欢看,但他是秀才,怎么能沉浸在传奇里,心里正别扭。你要是说穿了,咱爹的面子挂不住,喜事就变成悲事。” 刘玉华恍然大悟,坐牛车,到张家请人。 到的时候,张子舟刚回到家,还没坐下喘口气,就看到嫂子下车。 “嫂子怎么来了?”张子舟一边迎接,一边向屋里喊,“媳妇,嫂子来咱家了。” 在厨房的傅芸,赶紧跑了出来,“嫂子!” 看着很登对的小两口,刘玉华琢磨着说道:“你哥想你了,邀你和妹夫到咱家吃晚饭。” 张子舟和傅芸交换了一下眼神,傅芸笑着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不是什么日子。”刘玉华不太会说谎,“就是想见你们,哦,顺便带上书稿,你哥爱看。” 噢。 张子舟搞懂了,原来也是想看封神演义啊! 第33章 县令与演义 去往岳父家是轻车熟路,坐着牛车,很快就到了。 下车后,和傅芸提着书稿和厚礼,跟着刘玉华进府。 傅岳端坐在主位,伸长着脖子,翘首以盼。 当看到他们时,赶紧坐直,立马恢复严父的状态。 “爹,娘。” “哎。”夏新芳瞥了一眼自己丈夫,努力憋笑。 “回来了。”傅岳口头冷漠回应,眼睛却瞥见张子舟手里的书稿,眼睛瞬间发亮。 想到场合不对,他的眼睛又暗下来。 “哥。”张子舟早看出来了,既然岳父不提,自己没必要揭穿,又朝傅藻躬身施了一礼。 “一家人别这么客气。”傅藻笑着问道,“你手里提的是什么?” “书稿,封神演义第四卷。”张子舟故意回答的很详细。 “已经写出来了?”傅藻眼睛也亮了。 傅岳竖着耳朵听。 “写出来了,这份是傅芸亲手抄的,送过来。”张子舟把书稿递过去。 傅藻没有伸手接,而是看向傲娇的父亲。 傅岳点了一下头。 这样,傅藻大大方方的收了,还朝着张子舟使了一个眼色。 意思是,这事干得漂亮。 张子舟回了个眼神,还是大舅哥暗示的好。 傅岳则是瞅着桌上的书稿,满怀期待。 都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 另一边,县衙。 知县娄渊,将一帮属下提前放了,自己在书房里,美滋滋的看传奇。 看的正是余昌烈送来的《残夏演义·群雄逐鹿》。 娄渊一边看,一边惊叹:“好,写的好啊!夏末这段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故事,本来纷杂繁复,却被写的条理清晰,好!” 再翻到封面,本应写书名的地方,是一片空白。 他想起来,余昌烈说过,残夏演义只是临时的书名,张子舟想不出更好的书名。 娄渊噗嗤一笑,内容写的这么精彩,书名却想不出来,蒙谁呢! 但对余昌烈和张子舟的“懂事”,娄渊十分领情。 想个什么书名好呢? 娄渊摸着下巴,忽然灵光一闪,赶紧提笔在空白处填上书名—— 三国演义。 “我初来乍到,下面的士绅都对我阳奉阴违,若是能用这个机会,好好暗示一下他们……妙哉妙哉!” 娄渊捋着胡须,得意地想道。 说起娄渊,就得先提他的出身——三甲同进士出身。 同进士出身,在一帮读书人之中,算是翘楚。 但在进士堆里,就是鸡尾巴。 不得不说,踏入进士这一行列,又是另外一番天地。 一甲三进士,直接进翰林院。 二甲里挑选十五名,作为庶吉士,在翰林院学习,未来的大学士。 二甲剩余的,到六部观政,后续在六部任职。 三甲惨了,全都放到地方上,当县令。 为了防止走关系,全都是抽签决定,娄渊抽到这个县。 县里经济文化都不错,水运陆运发达,又位于腹地,连山贼都没有。 可他心里苦啊! 在外人眼里,他这个县令一定是威风八面,政绩蒸蒸日上。 实际上,他掣肘很多。 士绅大多有来头,府里、布政司里,乃至朝廷里有关系。 而三班六房的小吏,和这些人盘根错节。 娄渊每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都被他们用各种理由阻拦。 人家还摆出一副为你好的样子——本县富庶,县太爷只需遵循事理,很快就能升迁。 遵循事理,呵呵,说直白点,就是听他们的话。 至于“很快升迁”这话,听听就好。 本朝规矩,九年一转,除非有特别政绩,否则得熬个九年。 “不做事吧,熬九年才能有升迁的可能;做事吧,这帮家伙又想着法子阻止我。” 娄渊心中悲鸣。 然而现在,娄渊看到了机会——利用士绅热爱历史演义的契机,好好表现一下。 让他们都知道,他这个县令对下面不是真的两眼一抹黑,以后收敛点。 于是,第二天上午,娄渊在本县最大的酒楼,醉翁阁。 宴请本县最有名望的士绅,最富有的商贾,以及最大的家族族长。 二楼的桌子被坐满了。 娄渊按照惯例,说了一通大道理,当做开场词。 就在大家听得昏昏欲睡时,娄渊说出结尾:“本官准备了说书人,为今天的宴席助兴。” 说着,巴掌一拍。 啪! 一个说书先生走到中间位置,向周围施了一礼,便开口:“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众人的瞌睡,醒了不少。 当听到“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都睁大了眼睛。 “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一众越听越入迷,都不知不觉的坐直了身子。 娄渊看着,心里高兴:“呵呵,一切都在本县计划中。” 很快,说书先生已经把第一回说完。 退场好一会,众人才反应过来,嚷嚷着要听第二回。 这时,娄渊从容的拿出书稿:“第一卷的书稿,就在我这里。” “县令真是大才啊,不仅会治理地方,还会写文章,诗词也不差。”士绅们为了一饱眼福,什么话都能夸出口。 夸的娄渊有些不好意思,但他不想夺人之美:“这不是我写的,而是与本县交好的一位天才少年。” “谁呀?” “张子舟!” 下一刻,整个二楼“啊”声一片。 那可是全县出了名的穷酸,县试屡战屡败,有名的废材。 也就是傅岳,因为听信了媒婆的鬼话,把自家国色天香的女儿许给那个穷酸,等发现事实不符,想反悔已经晚了。 好,效果很好。 娄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继续语出惊人:“他的笔名,叫张耐安。” “张耐安,封神演义的张耐安!” “他居然是张子舟!”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但看县令的脸色,不似作假。 他们自诩对地方了如指掌,怎么连火的一塌糊涂的封神演义作者是张子舟都不知道。 县令不仅知道,还拿到了独家的传奇。 厉害啊厉害! 众人再往深处一想,额头上的汗,不知不觉的流下来。 “周靖!” 听到县令叫自己名字,周靖赶忙起身,受宠若惊的看向县令。 娄渊把书给他:“这本我亲自命名的三国演义第一卷,交给你雕版刊印发售,在座的,每人送一本。” 送?谁敢白拿啊,士绅们纷纷掏钱,直接买。 周靖望着面前一桌的银子,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发愁。 我店里还有几本短篇传奇集呢! 第34章 红透半边天 “听说了吗?最近有个历史传奇,写的特别好。” “书名叫什么?” “叫做《三国演义》,知县老爷亲自取的名。” “很好看吗?” “好看!县里的士绅人手一本,还有人打算送到宁阳府。” “哇,写书的是谁?” “张子舟!” 三国演义和作者是张子舟的消息,传的飞快。 早上才发生,下午就整座县城都知道了。 许多有头有脸的跑到书行,指名要买《三国演义》的传奇。 周靖被催的没办法,只能花钱请书生,当场抄书。 抄一本卖一本。 为此不少人干脆抱着铺盖,在周靖的书行外面,排队等书。 除了书的事,张子舟是作者更引发大讨论。 酒楼茶馆,集市码头,到处都有人在谈论作者。 到底怎么回事? 一个连县试都过不去的废材,怎么会是三国演义和封神演义的作者? 没人能说清楚原因。 说不清的结果,就是各种流言广为流传,还传的有鼻子有眼。 余昌烈听着听着,在心里悲叹:“舟哥儿,你别怪我,我也不想暴露你的真名。” 到了县衙,见到知县娄渊。 娄渊也不好意思了,把一匣子银锭给余昌烈:“这个,那个,总之,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想到会火,没想到火成这样。 真应了那句老话,物以稀为贵。 越是看不到的,越是想看。 再加上张子舟以前的名声很差,现在却是两部最火传奇的作者,形成的强烈反差。 红透了大半边天。 余昌烈捧着沉甸甸的银子,无奈笑道:“舟哥儿应该不会在意,毕竟纸是包不住火的,他是作者这件事迟早会被发现。” “替我向他道一声歉吧,顺便催一句,早点把第二卷写出来。”娄渊笑着说道。 “好。”余昌烈嘴上这么答应,心里却在想,好个鬼呀。 和张子舟来往多了,发现这小子很懂得过日子,才不会趴在桌案上,拼命写传奇。 带上银子,余昌烈马不停蹄的回本镇,不去巡检司,而是直奔张家。 张子舟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名暴露,在给魏衡的封神演义第四卷的署名还是张耐安。 砰! 银匣放在张子舟桌上,余昌烈坐下,大口地喘气。 “知县老爷挺大方啊。”张子舟数了一下,二百两到手。 余昌烈苦笑:“这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张子舟有些疑惑地问。 “就是……就是你的真名,被县里的百姓知道了。我估计啊,再过一会儿镇上也会知道。” “哦。” “哦?” “我从写第一笔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张子舟招呼傅芸,把匣子交给她。 整个人表现得轻描淡写。 余昌烈看着,心里不得不佩服,无论是臭名还是盛名,都对张子舟产生不了影响。 光是这份心态,都让人佩服。 等傅芸走后,余昌烈才问:“要不要我派几个人在附近驻点,你现在这么火,万一遇到麻烦,也好及时出手相助。” “多谢巡检。”张子舟先道谢,再拒绝道:“这里是小张庄,可不是阿猫阿狗敢撒野的地方。” “也是。” 古代的村庄和家族,在当地是一股力量,有好有坏。 好的一方面,外人忌惮这股力量,而不敢放肆。 “哦,对了,这个给你。”余昌烈把邸报拿出来,放在桌上。 张子舟随便翻了一下,笑道:“还是巡检厉害,都是最新的。” “呵呵,我好歹是巡检。”余昌烈说着,品出味道:“等等,你还有别的途径?” “我在班上搞了个同学互助会,柴家、赵家和曹家的少爷负责每天更新邸报,方便学子们阅览和学习……” 张子舟简单的说了下同学互助会。 余昌烈眼睛发亮:“这是好事。要不,我每天都送给你,让你们最先得到邸报。” “不用。”张子舟笑着说道,“不是我私心,而是要给那三位一点实实在在的成就感。再说了,我们只是写策论,不怕邸报过时。” 余昌烈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有办法。难怪三家长辈逢人便说,自己的晚辈多么多么棒,帮了同窗多少多少忙,原来是你啊。” “哈哈哈……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明年的童子试。” “对哦,再过两个月就到了!” 因为两本传奇太火,张子舟的反差也够传奇,都没想到童子试。 当然,张子舟始终很冷静,目标也清晰。 那就是考过童子试! 为了这个,傅岱出现在了县城。 他是代表傅氏宗学参会,和其他学校代表,商讨明年二月的县试。 主持会议的,自然是娄渊。 傅岱刚进县城,就听到五大三粗的汉子,都会吟一首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驻足听了下,忍不住赞叹:“好词好词!不知道是哪位大家写的,应该是位看惯了春花秋月的老叟吧。” “老叟?”行人无意中听见,噗嗤一笑,“这位先生猜错了,不是老叟而是天才少年。” “啥!少年?”傅岱大吃一惊,心想自己才几天不进城,就落伍了。 “是啊,而且这位少年那是无比传奇,才华无比高……”行人说的好话一大车。 傅岱越听越感兴趣,问道:“请问,是谁家小哥这么有本事?” “就是那个县试一连数次不中,得了狐仙开示,写了封神演义和三国演义的张子舟。” 傅岱彻底的懵了。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都知道张子舟是封神演义的作者? 三国演义又是怎么回事? 带着一肚子疑问,傅岱就去找周靖,现在是县里最大的书商。 到了之后,发现书行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队,从门口一直排到街尽头,根本进不去。 于是走后门,见到了周靖。 “三国演义是知县提的书名,张子舟写的。” “张子舟的真名,是知县当众泄漏。” 复述完周靖的话,傅岱已经搞明白了,还有最后一个疑问:“那么,狐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傅芸特别美,而张子舟写的是封神演义,以讹传讹就成了傅芸是狐仙,帮张子舟治好了蠢病。” 傅岱笑了笑,随手拿起一本,刚刊印出来的三国演义,然后就停不下来了。 第35章 韵味无穷啊 三国演义在县里火的一塌糊涂,镇上自然而然的很快知道了。 有这样一位天才在班上,其他同学真心卷起来了。 他们更加努力听课、著书。 每个组之间展开竞赛,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日子一晃而过。 十二月初,第三次月考,开始了。 这一次,考的是试帖诗。 圣训,策论,试帖诗,近体诗,都是基本功。 从开蒙就开始练习,毕竟四书五经等知识可以慢慢学,文学功底却是从小就培养。 傅岱把题目挂在墙上,是一句诗:阴阴夏木啭黄鹂。 试帖诗的题目就是这样,大都摘自前朝诗人的一句诗或典故,学子根据这句诗开始作试帖诗。 张子舟把这句诗抄在纸上,在前面加了“赋得”二字,这是试帖诗的标准格式。 没有这两个字,就算是写的内容不错,也会是负分。 这首诗出自王维的《积雨辋川庄作》,前面一句是:漠漠水田飞白鹭。 试帖诗不需要写有思想的东西,格式符合要求,韵脚稳住,再注意一点就够了,那就是歌功颂德。 想清楚这些,张子舟磨墨、蘸笔、开写,一气呵成。 大家还在咬着笔杆子,冥思苦想的时候,张子舟已经写完,吹了一下纸上的墨汁,离座。 在众人的注视下,张子舟把卷子交到夫子手上:“学生已经答完题,劳烦夫子斧正。” 对于张子舟,傅岱已经态度完全不一样。 能写出封神演义、三国演义,学四书五经大全、两次第一等的学子,怎么可能是朽木。 因此,傅岱笑着接过试帖诗的卷子,看着卷子上娟秀的字迹,不由得点点头。 张子舟神情淡定,区区试帖诗,还不是手到擒来。 傅岱往下看,当看到“宿雨滋芳树,繁阴荫曲墀。”微微点头,符合试帖诗的标准。 后来,傅岱越看越惊艳:邻翁闻倚杖,野老听扶犁。 他忍不住一拍大腿,好诗好诗,韵味无穷啊! 而最后一句,更是绝了。 这句诗是:悠然北窗卧,人代在皇羲。 质朴自然的生活和歌功颂德,都在这一句尽显,紧扣全文。 真是试帖诗的惊艳之作。 傅岱看完,立刻提笔,在卷子的末尾,毫不犹豫的写下评语:第一等。 张子舟忍着笑,这是第三个一等。 傅岱也一呆,急急的看了张子舟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没说什么。 张子舟心知肚明,作揖,出去等着。 一看张子舟这么快做完题目,其他人都急了,抓耳挠腮的写。 因为对自己的水平心中有数,周宪带着三个臭皮匠,送卷子时:“学生写的不算好,劳烦夫子指点。” 这段时间,他们是真的用功。 傅岱路过饭堂,都能看到这四个学子一边吃饭,一边看书的忙碌身影。 是以,傅岱很乐意指点他们,接过卷子。 周宪四人站在桌案前,紧张的观察着夫子的表情。 瞅见夫子眉头微皱,立马更紧张了。再看到夫子眉头舒展,暗暗松了一口气。 傅岱点头:“有点东西!” 抛开试帖诗本身的问题不谈,单说四个人的字,比之前进步不少。 考科举,第一重要,便是写字。 周宪四人彻底的放松了。 傅岱继续评价:“紧扣主题不错,遣词造句还欠些火候。结构上问题也不算大。” 周宪四人互相对视,若不是夫子在场,又是课堂,一定放声大笑。 因为夫子的话已经说明,他们这些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 这种感觉,好爽。 周宪还好点,以前偶尔获得过夫子的称赞。 柴玉他们仨获得称赞,还是第一次。 然后,四人就看到令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 傅岱提起笔来,在四个人的卷子末尾,都写下评语:第二等。 二等! 四个人被莫大的惊喜砸的头晕目眩,连怎么离开课堂都不知道。 在外面闭目养神的张子舟,看到四个人飘出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夫子很有手段,好一点的评语,就能激发出他们的斗志。 见到张子舟,周宪深吸一口气:“哥儿,我决定了。” “决定什么?”张子舟很自然的当起了捧哏。 “今晚我不睡了,挑灯夜读!” “我们也是。”三个臭皮匠齐声附和。 张子舟睁大眼睛:“至于么?” “至于,太至于了!”柴玉这时才得意的笑出声,“第二等,我拿到了第二等。” “我也是。”赵瑾喜极而泣。 曹贺也淌眼抹泪:“我爹妈知道了,一定会高兴到发疯。” 看着呆呆的四个富家子弟,张子舟脸上的笑意更浓。 心里不禁在想,夫子的严格是出了名的,看来这四位进步的确不小,傅范他们应该也不错。 但他不知道的是,傅岱对他的评价更高。 傅氏宗学,正堂。 “这真是学子们的作品?” 傅崇看完经学丁班写的试帖诗,惊讶到无以复加。 他不是不信傅岱,而是从未想过,丁班,这个排在末尾的经学班,试帖诗居然写的这么好。 傅岱则是笑而不语。 好一会,傅崇才接受这个事实,长舒一口气:“丁班突然这么好,老弟功不可没。” “我可不敢贪天之功,这全是张子舟的功劳。” “他?” 关于张子舟的种种传闻,傅崇已经了解很多。现在听到傅岱当面说张子舟的好,终于认真起来。 就在这时,傅岱拿出张子舟的试帖诗,放在傅崇面前。 傅崇神情专注,念出了一句:时禽清昼语,灵籁暖风吹。抬头神情错愕的看向傅岱,“这是他写的?” “三次月考,张子舟获得三个一等。”傅岱说着,把张子舟之前写的文章和策论,都拿了出来。 傅崇认真看完,久久沉默不语。 会写传奇终究是小道,傅崇一直不在意,直至看到这些内容。 “山长,你看……”傅岱刚开口。 傅崇抬手:“你的意思,我懂!我们宗学能有这样的学生,是宗学一大幸事,不用研究了。” 傅岱郑重的点头。 傅崇叫来了仆人:“告诉账房,拿出五十两银子,随我出门。”又转头看向傅岱:“你也随我去吧,你是他的夫子,理应在场。” 第36章 宗学的山长、夫子登门了 连续三次第一等,就会得到宗学的奖金。 宗学的第一等是很难得到,所以一直没人得到这笔奖金。 张子舟已经获得三次,傅崇决定亲自登门,送奖金。 牛车里。 傅岱跟山长说起另一件事:“山长,看张子舟的水平,再待在经学班已经不合适了。” 傅崇听着夫子夸赞张子舟,眉飞色舞。 他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让他去举业班?” “没错。” 傅岱点点头。 随后认真说道:“我看过老周留下的记录,子舟最近借的书都来自四书五经大全,那可是官学的教材。” 说到这里,傅岱突然不说话了。 因为后面的内容,他不说,傅崇也知道。 开始看《四书五经大全》,就意味着已经为乡试、会试打基础。 既然张子舟这么有才华,那么帮一把是应该的。 见山长琢磨这事,傅岱趁热打铁的说道:“以他的水平,唯一的弱点恐怕是八股文,而整个宗学论八股文造诣,没人比得过山长您呀。” 傅崇一听看向傅岱,懂了他的意思,这是要我亲自出马教张子舟。 这也不是不行,就是搞这种特殊,会让举业班的其他学子不服。 那些学子,明年考童子试的,岁试的一大把,要是闹起来,影响了他们的成绩,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傅崇皱眉:“这事还得再考虑考虑。” 傅岱不认可:“他的策论,试帖诗你都看过了,还有传奇的诗文水平也不低,人才难得啊,可不要错过。” “要是咱们宗学出来一个‘小三元’,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听了这话,傅崇暗暗下定决心,亲自教张子舟。 另一边,张家。 放学回到家,张子舟吃过晚饭,就在书房看孝经。 孝经区区一卷,内容不多,但官方在孝经原文基础上有注解,张子舟看的就是这个。 嘎吱一声,书房的门被人推开,是傅芸端着茶来了。 张子舟抬头:“姐姐学的怎么样啊?” “她很认真,已经会用算盘了。”傅芸把茶盏放在桌上,“就是,对天地合账还不懂。” 古代的闺阁教育,和男子的不一样,因为女子生来就是管家的,练的是管家本事,还有女工和诗词歌赋。 张子舟看这么多书,似乎只有林黛玉是个例外,林如海是用教男孩的路子教林黛玉。 思绪有点远了,张子舟赶忙调整思路:“天地合账对姐姐有难度,但只要用的多了,熟能生巧。” “我也是这样想的。”傅芸笑了笑。 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舟哥儿在家吗?” 是夫子的声音,张子舟立马起身。 他和傅芸一起走出书屋,看到山长和夫子,赶忙让傅芸去请爹娘,还有姐姐姐夫,都出来迎接尊贵的客人。 张家,正堂。 按老幼尊卑的礼节,行过礼后,各自入座。 老爹和傅崇一左一右坐在主位,傅岱坐上首,张子舟站在下首。 傅芸是傅家族人,陪张子舟在正堂站着。 老娘带着姐姐、姐夫去厨房做菜。 房间中间摆上炭盆,屋子里的温度提高不少。 管账的捧五十两,在众人的注视下,摆在桌上。 傅崇把银子往张父面前一推:“这是宗学的奖励,纹银五十两,请您老清点后,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老爹眉眼都带笑。 这是客套话,傅崇没再纠结这件事:“此次前来,我还想告诉您们一件事,子舟最近表现不错,按规矩,要升他到举业班。” 举业班? 张父对这个不熟,脸色茫然。 傅芸熟啊,一听这话,顿时激动不已,看张子舟反应平淡,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提醒他谢恩。 张子舟作揖:“谢山长提携。” 其实吧,他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也盼着这个结果。 傅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会舍不得同学互助会,但人总是要学会离别,千万不要困于旧情,而让自己寸步不行。” “夫子教诲,学生铭记在心。”张子舟作揖,“不过,学生相信,自己的离开,反而会让大家都更努力学习。” 傅岱点点头。 见屋里的人都在听,张子舟继续说道:“他们其实天资很好,只要肯用功读书,前途无量。” 明明在生活上,学业上出了力,帮了那么多忙,却不居功,不自傲,云淡风轻。 真是难得! 傅崇不由得叹道:“你夫子说的不错,的确是个可造之材,我想,我再也没有顾虑了。” 反而让张子舟有些懵了。 这话啥意思? 他知道,举业班因材施教,一个夫子只教几个学生。 是打算给我安排一个很厉害的夫子么?他想。 和傅岱交换了一下眼神,傅崇给出了答案:“从后天开始,你就去举业班读书,至于教你的夫子,我想,就由我来担任。” 傅芸眼睛发直。 山长是傅氏一族,学问最好的。 之所以没中进士,不是因为学问不够好,而是因为山长卷入了一场无妄之灾,被终生禁止入考场。 唉! 世事无常。 她这边感慨,张子舟已经下跪,磕头行礼。 能得到山长单独的培养,这不是一般的恩遇。 在古代,找对老师非常重要。 因为科举的很多小技巧,不是经历过的,很难说得出。 类似于后世的XX培训班。 “学子张子舟,拜见山长。” “起来。” 等张子舟站起来,傅崇扭头看向张父:“您老放心,我一定会把舟儿调教成大才,将来为张家光耀门楣。” 张父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听懂了最后一句,欣喜的抱拳:“以后劳烦山长了,犬子有什么不对,你只管打只管骂。” 呃。 张子舟苦笑,爹啊,你这都是啥话嘛。 估计是张父也觉得自己的话不妥,赶忙补了一句:“老汉没念过书,说的粗俗,您别往心里去。” 傅崇哈哈大笑:“您老言重了。” 全家人热热闹闹的吃完晚饭,送山长和夫子出门,老爹老娘举手送别。 老娘回头:“举业班是啥?” 瞅见老爹询问的眼神,张子舟恍然,原来他们不懂。 再看姐姐姐夫,和老爹老娘大差不差。 傅芸解释道:“意思是,相公明年要参加县试了。” 这话,简单直接,大家都听懂了。 陈壮抱拳:“恭喜你啊,阿弟。” “我会更加努力。”张子舟还礼。 老爹高兴不到一刻,叹息一声,心中暗道: 这么好的事,要是让族长知道就好了,老汉肯定长脸。 第37章 衣食住行 族长张道焕,既是大小张庄的族长,又是这片粮区的粮长。 在朴素的张父心目中,和山长、夫子亲自登门相比,得到族长的认可更重要。 还有,族长上一次不想给张子舟路费,就是嫌弃张子舟的学业不好。 现如今,山长、夫子登门,山长还要亲自教张子舟。 如果把这些告诉族长,自己肯定长脸。 这个想法一出,就怎么都止不住了。 但张父不敢和儿女们商量,怕他们阻止,就想和老伴说说。 先从老伴那里获得支持,再直接去找族长。 来一个先斩后奏。 不料,老伴不仅不支持,还埋怨老头子多事:“去那个什么举业班算什么大事,你难道不记得,老族长的孙儿就在举业班,名列前茅!” “而且我还听说,学政路过县里,族长孙儿在学政面前露了一手,学政看了之后说他前途无量。” 张父一听,瞬间蔫了:“好吧好吧,人比人气死人。” 但仅蔫了一秒钟,他又精神起来:“哎,我儿子还写了两本传奇。” “写传奇终究是小道。”老娘不想再听老头子废话,把头蒙在被子里睡着了。 张父没辙,只好闷闷不乐的睡了。 第二天是宗学的休假日。 见张子舟难得在家,傅芸下厨,餐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六菜一汤。 腊肉炒青椒,麻婆豆腐,酸菜猪肝,白菜炒牛肉,酱香肘子,蜜汁鸡腿和青菜蛋汤。 张子舟第一个进屋。 “帮忙呀,愣着干什么?”傅芸开始盛饭。 张子舟过去帮忙,眼睛却盯着自己媳妇,不由得醉了。傅芸穿着还和以前一样,布裙荆钗,素颜朝天,眉眼含笑。 “你端饭就端饭,看着我做什么。”傅芸脸上一红。 “看不够嘛。”张子舟把碗摆在桌上,没有坐下。 父母先坐,这是规矩。 张子舟的话音刚落,姐姐从外面进来:“我的天呐,说情话麻烦你们到屋里说去。” 语气是打趣。 张子舟嘿嘿一笑:“这么说,姐夫的情话都是在卧房对你说的。” “当然啦。”张子钰脸不红心不跳,“比你说的好。” 陈壮也进来了,听到姐弟斗嘴,嘴拙:“媳妇,我哪有……” 面对拆台的丈夫,张子钰轻飘飘的递过去一个眼神。 陈壮慌忙住嘴。 张子舟帮姐夫:“唉呀,姐姐你真是驯夫有道啊。” “那是当然。”张子钰眼里带笑,“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些招数教给你媳妇。” 张子舟轻咳两声,难怪我的小情趣,都被媳妇看穿。 正笑着,爹娘进来了。 等爹娘坐下,晚辈才坐下,端碗吃饭。 张父还是不甘心,咳嗽一声说道:“舟儿,你今天休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一趟族长家。” “去族长家干嘛?”张子舟没懂。 老娘瞥了一眼老头子,你真会来事。 张父被老伴瞧得心里发毛,心虚的说道:“你明年要考县试嘛,路费不拿白不拿。” “真的只是为了路费?”张子舟已经看到爹娘的眼神官司,感觉这里面有猫腻。 不说清楚不去! 张父“呃”了一声,一时想不出怎么搪塞儿子,低头扒饭。 张母看了,索性向张子舟说实话。 “你爹一张老脸,以前一直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 “你出息了,他就想在乡亲面前挣回来。” “特别是在族长面前!” 张父越听越觉得不好意思,把脸都快埋到碗里。 传统的父爱就是这样,委婉又不失伟大。 隐约觉得儿子不会同意,碗里的饭吃完了,张父都不抬头。 然而,他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可以啊。” 张父惊讶的抬头。 张子舟微笑的看着父亲。 自己没出息前,老爹老娘的背都快弯到地里,手上都是老茧。 姐姐姐夫压力大到孩子都没有。 现在生活好了,嘚瑟一下怎么了,张子舟看来,合情合理。 将来他还要为自己、为张家谋个灿烂未来呢! “你答应了。”张父不敢相信,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 张子舟面对全家人错愕的目光,对老爹说道:“爹,想法是好的,但光靠这个不够。” 张父疑惑的目光,愣愣地扫了一眼全家,最后落在张子舟身上:“这话怎么说?” “您想啊,咱明年就要考童子试,成绩肯定不差,到时候,咱家就得摆酒席。” 张子舟笑道:“您看咱家这条件,能办酒席么。” 现在的院子除了瓦是新的,其他的都老旧。 尽管吃的喝的,都相当于中地主,那都是内在的,外人不容易看见。 张父点点头,有点道理。 张子舟趁机再添把火:“而且,咱家现在不缺钱,房子还破旧,外人只会说我不孝顺,不肯把钱拿出来修房子。” 说着,他暗中跟姐姐对了个眼色。 张子钰会意,帮弟弟的腔:“爹,阿弟说的对!有山长的教育,阿弟肯定能过童子试。到时候摆酒席,家里要是太破,丢的不止是您的脸,也有阿弟的脸。” 老爹生活朴素,在吃喝上,已经放宽了不少。 唯独修房子这事,一直不肯松口,觉得这样做是忘本。 听完姐弟俩的一唱一和,老爹放下手里的饭碗,平静道:“好吧,我去找风水先生看地方、日子,修房子。” 全家人闻言脸色大喜。 张子舟说了一句:“爹,让风水先生看个大一点的地方,最好是三进三出的院子。” 三进三出! 那可是平民的最高规格(五进、七进是王侯将相)。 连张子钰都吓了一跳:“阿弟,大了点吧。” “既然建房子,那肯定越大越好。”张子舟轻笑道,“一步到位,省得以后推了再建。” “有理。” 听了姐弟的对话,张父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建。” 大小张家庄,有三进院落的,屈指可数。 要是张家也有,面子更大! 张子舟在心里偷笑,既照顾了老爹的想法,又建个更舒适的房子,我真是个天才。 衣食住行,嗯,住的问题解决了;行,暂时不用解决。就剩下衣和食。 “爹娘,姐姐姐夫,媳妇,吃完饭就上街。” “上街干嘛?” “买衣服和吃的,家里要来很多手艺人,咱们得穿光鲜点!” 第38章 经学班来的带头大哥 看风水,量土地,就交给老爹和姐夫了。 张子舟当下最主要的任务,还是读书。 吃过早饭,张子舟把书箱往自己肩上一背,告别家人,便走向宗学。 路上,遇到了傅范。 傅范挥手打招呼:“舟哥儿,早啊。” “早。”张子舟挥手回应。 傅范在前面等他,再一起肩并肩走着。 想起自己要去举业班,张子舟叮嘱傅范:“以后,同学互助会的事就交给你啦。” “周宪四个到底是富家子弟,对于同学会的具体事务,不如你。” “如果他们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你偷偷告诉我。” 傅范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睁大了眼睛。 “哦,我忘了说。”张子舟停下脚步,“山长跟我说,从今天开始,到举业班读书。” 举、举业班! 傅范吃惊之余,更多的是祝福:“这是好事啊。我早就觉得,舟哥儿是龙游浅滩,迟早一飞冲天。” “龙游浅滩?”张子舟连连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 “对了,谁当你的夫子?” “山长说,他亲自来。” “啊,哦。” “有什么问题吗?” 傅范欲言又止。 张子舟敏锐的察觉到,这背后有故事。 而且看傅范的样子,一定和自己息息相关。 于是,对傅范道:“咱们是朋友,你有话直说!” “唉,你知道张子扬么?”傅范问。 “知道。”张子舟点点头。 怎么可能不知道,光看名字就算是个外人都知道,和他关系很深。 都是“子”字辈。 张子扬,是族长张道焕的孙辈,整个张家最出名的人物。 由于家境优渥,张子扬从小接受最正统的蒙学教育,神童之名在整个镇子传扬。 “你有所不知,张子扬,也就是你族长的孙子,就在山长门下。” “按照规矩,举业班夫子的门下学生不超过三个,有进就有出。” 不愧是县学第一! 为了保证科举的竞争力,规定的这么仔细。 等一等,有人进就有人出。 那么离开的人,该不会是……张子扬。 张子舟笑了,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而后对傅范道:“要真是族兄离开,那我也没办法,我又不是山长。” 很快,就到了宗学门口。 张子舟拜别傅范,径直前往举业班报到。 一进门,就被唬了一跳,这阵仗当真是惊人。 虽是一墙之隔,但举业班和经学班,区别真的好大好大。 每三个学子在一起,面对面,互相检查学业,对于张子舟的到访,完全是视而不见。 缺的那一面,应该是夫子的座位。 张子舟在经学班每次算比较早,但在举业班,却是最晚的。 课堂里阵阵朗读声。 平起平坐,一对三,啧啧,这也太……有意思了! 张子舟正饶有兴趣的看着,就见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你便是张子舟吧,看上去像那么回事。我是张子扬,你可以喊我一声扬哥。” “近几日,关于你的大名,我的耳朵都听起茧了。” 张子舟看他口气不善,但还算有礼貌,便作揖道:“原来是扬哥儿。扬哥天资极高,才华横溢,我早有耳闻,今日见面,果然一表人才,真是名不虚传,以后请多多指教。” 呵呵! 听这家伙的口气,不像是在夸我,反而像是针尖对麦芒。 张子扬皮笑肉不笑,略微拱了拱手:“指教不敢当,只不过是作为你的族兄,有件事必须提醒你。” “请指教。”张子舟微笑。 “这里是举业班,不是经学班,更不是末流的丁班。” 张子扬说话时,一直尽量保证声音很低,不影响其他学子,“每天不要最后一个到场,不要第一个离场。” 这话,把张子舟说懵了:“这样不饿吗?” 张子扬傲然道:“我们自带三餐。” “自带三餐,会不会太冷了?又是冬天,吃了对身体不好。” “读书人岂能贪图口腹之欲!” “吃的好,才有力气读书。”张子舟不理解。 张子扬闻言,嘴角一抽一抽的,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吃吃吃,就惦记着吃,你是饭桶么?” 情急之下,声音一不注意就大了,惹得课堂里的学子们纷纷侧目,然后都笑的直不起腰。 张子扬脸色一红,拉着张子舟到外面,要好好说说他。 刚出来,周宪在走廊路过,向张子舟打招呼。 张子舟笑着还礼。 然后是柴玉,再是赵瑾,然后是曹贺。 张子舟一一还礼,一派带头大哥的风范。 张子扬冷笑一声,没好气的说道:“舟哥儿,看来我说的少了。” “族兄,你只管说,我洗耳恭听。”张子舟表现得很乖。 “说什么。”张子扬被气糊涂了,一时忘了说什么,想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来,只好捡当下的说:“第一件事,不要像个山贼头目,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样子。” 张子舟认真的点头。 “还有,”张子扬想起来了,“举业班的夫子不一样,不要把经学班风气带这来,特别是有问题当场就问,别事后再问。” 张子扬把举业班的细节一一介绍,又道:“最后一点,夫子不起身,你不能起身。” 张子舟一一记在心里,虽然这位族兄口气不算好,实际上人不坏,说的话,句句是实在话。 就是有一样,族兄似乎以为我的授业恩师是某位夫子,而不是山长。 或许他只知道一半。 张子舟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琢磨,该不该告诉他那件事。 还没想明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连串脚步声,转头一看,是举业班的夫子们在山长的带领下来到。 赶忙和张子扬一起向他们作揖。 傅崇道:“进课堂。” 话虽不多,但威严十足。 张子舟和张子扬赶紧进了课堂。 傅崇和夫子们随后进来,伫立在讲台上,面朝学子们。 “人不学不知义,请夫子教诲。” 张子扬回到座位后,和其他学子一道躬身作揖。 张子舟不知道自己座位在哪,只好站在课堂一侧,跟他们一起施礼。 傅崇含笑点头,温和的视线扫了一眼一众学子,朗声道:“新来的学子张子舟,相信大家都见过了,这里就不多做介绍。关于张子舟的安排,经过我们的讨论,最终决定……” 大家都屏住呼吸。 傅崇郑重地道:“张子舟归于我的门下!” 第39章 一对一 啥? 没听错吧。 这货,居然拜在山长的门下! 学子们面面相觑,虽然不敢出声讨论,但惊愕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 在他们看来,张子舟这种的,写几本传奇的饭桶,纯属野狐禅。 那比得过他们这些经受传统的教育,即将在科场大放异彩的学子! 张子扬的脸,更是涨得通红。 亏得自己在族弟面前说了一大车话,原来族弟的授业恩师是山长。 这小子是不是早知道,故意不说! 想到这,张子扬不着痕迹的瞥一眼张子舟。 张子舟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傅崇继续说道:“按宗学规矩,每个夫子的门下学生不超过三个,因此有进就有出。” 包括张子扬在内,三个拜在山长门下的学子,顿时紧张起来。 甚至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傅崇面带威严,朗声道:“是以我决定,张子扬,李双卿,裴宽,分别归于吴夫子,陆夫子,沈夫子门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 别说学子们,就连张子舟都懵了。 啥意思,不是一对三,而是一对一! 满屋子的学子们,一个个瞠目结舌,震惊呆滞。 傅氏宗学的名声远扬,不止是本地县府,其他县府的富家子弟,也会送到这来读书。 换句话说,他们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如今却为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山长要打破常规,一对一传道授业。 天呐! 数十位学子直愣愣的看向张子舟,心想,此人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山长这么做!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张子舟,也很无奈。 事情和自己想的不一样,还以为会挤走某一位,没想到全挤走了。 山长眼光不错。 就在这时候,听到一声咳嗽,张子舟一个激灵。 唉呀,忘了行礼。 张子舟赶紧走到山长面前,躬身作揖:“学生张子舟谢山长抬爱。” “你以后要认真精进学业,不辜负为师和众夫子的期望。”傅崇抬了一下手。 张子舟直起身子。 被背后无数多冷芒盯着,只觉得压力山大。 张子扬彻底坐不住了,当众朗声道:“山长,学生有话要说。” 傅崇道:“讲!” 有话就说,这是宗学的传统。 “张子舟虽然写过几本传奇,在民间声名鹊起,但这里是宗学。” “宗学是举业的地方。”说到此处,张子扬看了张子舟一眼,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写传奇,在他们眼里是小道! 傅崇没有斥责,反而看向李双卿,裴宽:“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是。”二人斩钉截铁的回答。 “三国演义,封神演义,虽是传奇,但里面的诗词功底不一般。”傅崇不想曝光张子舟的成绩。 但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张子扬直言不讳:“山长,您这话显然不能服众。” 其他两个学子也点点头,狠狠认同。 傅崇本就不指望靠这个说服,再看一眼课堂,发现想知道答案的学子不在少数,于是朝吴夫子使了个眼色。 吴夫子拿出一卷红纸。 大家都疑惑的望着。 张子舟皱眉,看来我的考试成绩要曝光了。 傅崇道:“本宗学有规矩,三次第一等可以升班,你们,就看看吧。” 红纸展开,张子舟的三个第一等,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 一众学子倒吸一口凉气。 傅岱评价的第一等,公认的难拿。 而且不要以为傅岱在经学丁班,就认为他的本事差。 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厉害,才在丁班待着,帮整个宗学托底。 这个,大家心知肚明。 一部分学子已经不再怀疑。 傅崇显然不打算就这么完了,既然已经公布,那就索性公布到底。 又让姓陈的夫子,把张子舟考的策论,试帖诗当众展示。 字是馆阁体,诗是五言六韵。 这下,其他学子和李双卿、裴宽都低下了头。 惭愧啊,写这么好,再苦练十年都比不了。 张子扬脸上没什么变化,心里翻江倒海,特别是看到试帖诗。 他以前见过学政,知道一些关于试帖诗的情况。 张子舟的这首,是翰林的水准! 难怪山长要一对一的教。 随后,他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座位,给张子舟腾地方。 “既然大家没有意见,那就开始授课。”傅崇说着,看向张子舟,指着最前排的空位:“你以后坐在这里。” “是,山长!”张子舟站在桌案后面。 山长不先坐,他不能坐。 傅崇来到桌案前面:“我先教你文说。” 文说,这是中举的读书人写的一本八股文入门,为初学者提供了基本的理论框架。 也就是说,傅崇要开始教张子舟八股文。 其实吧,这一世的张子舟会,但没有名师指导,写的马马虎虎。 估计傅崇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从头教起。 正所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跟着我学,一养气,二抱题,三眀体,四分门,五立意,六用事,七造语,八下字。” 张子舟听着,一下想起来了,这是陈绎曾写的。但在这个时代,作者不是陈绎曾,但内容一模一样,放心了不少。 就在张子舟学《文说》的时候,娄渊在自己书房反复看三国演义的群雄逐鹿篇。 他一边看,一边后悔:“写得好,就是太少了。接下来应该是改变历史走向的荆州(赤壁)之战,还有诸葛出山。” 想到这里,作为一县之尊的娄渊,竟然像个书生一样抓耳挠腮,又不得不再看一遍。 管家进屋看见,关切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坐卧不安的,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瞧瞧。” “我没病。就是……”娄渊说不出口。 管家看在眼里,立马猜到了,眼珠一转,立马有了主意。 不懂县令的一颗心,还配当他的管家吗! 于是,管家上前献策:“老爷,您这么想看,为什么不直接登门呢?” “登门?不行,我好歹是县太爷,直接去找他,成何体统。”娄渊连忙摆手。 “可以微服私访啊,先找余巡检,让他别把您的行踪告诉别人,再找个本地人带路……” “啊!嗯?嗯!有理。”娄渊站起身,决定微服私访。 第40章 微服私访 娄渊穿着平民百姓的服饰,在几个同样平民打扮的衙役保护下,一路风尘仆仆。 坐了两天马车,娄渊终于到了大镇。 顾不得休息,他就在巡检司门口堵住了余昌烈。 骤然瞧见自己的顶头上司穿着一身便装出现在门口,余昌烈惊得下巴快掉地上,说话也结结巴巴:“娄……娄……” “我是娄老爷。”娄渊说着,一把将余昌烈拉进巡检司,“老余,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余昌烈还有些懵,听到这话,赶忙抱拳:“县,哦不,娄老爷,您有话只管吩咐。” “张子舟住哪?” 原来是为这事儿。 余昌烈笑道:“他在傅氏宗学念书,这会儿应该还在宗学。”说着,试探性地问道:“下午才放心。要不,我给您去叫他。” “不用!” 娄渊之所以微服私访,就是想低调,不能让人知道他这个县令急吼吼的找个平头百姓,留下急功近利的印象。 是以,娄渊又问道:“镇上有没有认识张子舟,但不认识我的人?介绍一个给我。” 这有点难! 余昌烈皱眉,把各路人物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最后想到了一个人,魏衡。 “镇上有座最大的茶馆叫靖江茶馆,它的掌柜是魏衡,他最合适。” “哦?”余昌烈想起来了,“封神演义就是从它茶馆出来。” “正是!” 既然娄知县知道他,那就好办了。 余昌烈赶紧问道:“娄老爷,我是把魏衡叫到这里,还是去他那里见他一面?” 娄渊想了下,开口道:“去他那里。我顺便视察一下,再了解本地的风土人情。” “娄老爷请随我来。”余昌烈抬头要走。 “等一等。”娄渊叫住他,指了指余昌烈身上的官服。 余昌烈会意,把娄渊请到客厅用茶,他自己回后院换了身衣服。 两个人再一起出门。 大镇的巡检司,比一般县里的衙门还气派。 走不了几分钟就看到靖江茶馆。 娄渊远远一看,进出茶馆的人多到排队,感到不可思议。 但想起这里说的是封神演义,也就明白了。 随后,他不禁感慨:“这镇真是民风淳朴啊,如此红火的封神演义,其他茶馆居然没有效仿。” “是啊,这都是县……娄老爷教化有方。”余昌烈随声附和。 心里却在想,不愧是刚踏足地方的进士! 其他茶馆之所以不敢,那是因为全镇茶馆签了行会条例,不能挖自己人的墙脚。 走出大镇,别的镇的茶馆已经说到第四卷了。 “怎么进去?”娄渊开始发愁。 “从正门进去,不太可能。”余昌烈谨慎地出主意,“从侧门还是没有问题的,娄老爷您看……” “走侧门?”娄渊不喜欢。 堂堂一县之尊,居然走侧门! 但看现在的情况,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于是点头答应。 片刻后。 当娄渊看到在侧门进进出出的全是厨子、菜头什么的,忍不住扭头看向余昌烈,表情有些不对。 这不是侧门,而是后门! 余昌烈尴尬笑道:“这就是侧门。” 唉呀,我居然忘了,县太爷虽然懂得变通,但不多。 娄渊长吐一口气:“走吧,来都来了。”率先走进后门。 穿过后门,走了一段,就看到魏衡从账房出来。 魏衡也看到他们:“余巡检,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我是陪娄老爷来的。”余昌烈边说边使眼色,“这位老爷,听说本地有位少年天才,名叫张子舟。” 魏衡多聪明啊,看余昌烈这么使眼色,态度这么恭敬,而全县最出名的姓娄的,莫过于知县老爷,便什么都懂了。 他配合着:“这位老爷想见张子舟,算是找对人了。我经常去他家,都熟得很。” “掌柜什么时候有空?”娄渊大喜。 对方是县太爷,魏衡当然是随时有空,只有一个问题。 “按时辰算,他还没放学。而且,他家正在建房子,忙得很。”魏衡一边介绍情况,一边看余昌烈的眼色行事,“要不在我这里坐会儿,等舟哥儿放学,您再动身。” “不行!现在就去。” 娄渊本来就想体察民情,正好有时间到村庄看看。 呃。 魏衡偷偷的看余昌烈。 余昌烈眼珠一转,便道:“娄老爷,我经常巡视地方,在乡下十个有九个认识我,所以……” “你不用跟着。”娄渊没看出余昌烈的深意,转头向魏衡:“有劳魏掌柜在前带路。” “好。”魏衡得到余昌烈的暗示,不露痕迹的在前带路。 目送娄知县一群人走远,余昌烈掉头就走。 去哪里? 当然是傅氏宗学,把张子舟请出来呀。 谁敢真的让县太爷一直等啊。 另一边,和余昌烈分开后,魏衡心事重重的带路。 走到大张庄,就遇到了背背篓的陈壮:“陈兄,你在干嘛呢?” “背药材。”陈壮看到是魏衡,笑着说出背篓里的秘密。 说来特有意思,张家靠挖药材赚钱的秘密,本来应该保不住的。 但因为张子舟写传奇太出名,村里人理所当然的以为,张家的钱都是来自稿费,忽视了陈壮挖药材。 魏衡很聪明,想在县太爷面前展现自己和张家的交情,故意道:“你家不是在建房子嘛?我还给你家送了好几坛酒,你怎么还干这活?” 老实的陈壮不懂这些,直言道:“建房子有我岳父呢。” 见目的达到,魏衡很自然的介绍娄渊:“这位是县里的娄老爷,想见一见舟哥儿。” “哦,随我来呗,不过他一会儿回来。”陈壮转身就走。 魏衡让娄渊先走,自己和娄渊的随从在后面跟着。 又过了一会,就见到了忙得热火朝天的工地,搬材料的搬材料,熬茶的熬茶。 娄渊第一次见到主人家送茶的,还是细茶:“张家挺大方的。” “阿弟说了,匠人们干的是重活,应该对他们大方。不仅顿顿有肉,盐也要多放一点,除了茶,还有糖水。” 陈壮言语朴素,娄渊相信是实话,不禁点头认可。 干重活,要吃肉喝茶。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大靖朝中肯这样做的官员,屈指可数。 大都是把奴仆当成了牛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