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通行证》 第1章 一见钟情? 在罗塔国一层的大陆边缘,有一小片水域。 没有人知道这片荒芜的大陆上为什么会有一片湛蓝的水域。 水是从哪里来的,没有人在乎。 它是海水还是湖水,也没有人在乎。 所有人光是活在这片陆地上就已经拼尽全力了。 * 一瞬坐在水域边的岩石上,不时掀起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风裹挟着咸湿的水汽拂过他的发梢。在这片陆地上,大概也只有他有心情这里和人鱼小姐们聊天了。 “一瞬,你最近好神秘啊,到处都找不到你。”金发的人鱼从水面探出脑袋,尾鳍在水中划动着优雅的弧线,发间缀着的粉色贝壳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 人鱼族最近似乎很流行这种装扮,这贝壳似乎是人类的工艺品,在贝壳上添加了一层粉釉,在动作时会像是波光一般粼粼动人。一瞬记得,他上次见到人鱼的时候,他们还爱往头发里插人类的筷子,这么快时尚风向就又变了。 一瞬笑了笑:“最近有个活儿,就都留在一层了,也亏你们能找到我。” 话音未落,一道绯色身影突然破水而出。红发人鱼甩动着尾鳍,朝着岸边游过来:“我们可还等着那个故事的后续呢。” “唔……”一瞬故意拖长声调,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这算委托吗?” 红发人鱼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了,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颗珍珠丢给他:“诺,章鱼商铺里品质最好的夜明珠,换你的故事应该不亏吧?” 一瞬接住了珍珠,浑圆的明珠在他掌心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晕。即使是不懂珍宝的人也能够看出这是一样上等的珍品,如果一瞬拿着这颗宝珠在罗塔国一层闲逛,大概不出三秒就会被那些贫民窟那群人给生吞活剥了。 “这个当然够了。”一瞬收下了珍珠,思索了一下上回的故事讲述到了那里,“上回说到,莱谭有一位被施展了不竭咒的王子,国王咒他永生永世,所到之处皆是荒芜。水会枯竭,草木不生……” “所以这个王子到底犯了什么错?”金发人鱼打断了一瞬。 两条人鱼都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双手支撑在礁石边缘,期待地看着他。 红发人鱼看了她一眼:“我们人鱼族的父亲可不会这么残忍,上周安莉卡打碎了父亲从蓝湾沉船找到的琉璃盏——” 金发人鱼安莉卡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从她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悔意:“那可是在深渊裂缝里发现的珍宝!但父亲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呢。” “你这个冒失鬼!”红发人鱼显然不像她们的父亲那样惯着她,轻轻敲了敲对方的脑袋以后,又望向一瞬,“不过,如果对人鱼施展不竭咒的话……” “那么整片人鱼之海都会枯竭、干涸。”一瞬压低声音,缓缓陈述着。 金发人鱼眨了眨眼,丝毫没被沉重的气氛影响:“那然后呢?那个王子怎么样了?” “然后他被赶出了王国,任由他在外自生自灭。王子就像是一把行走的灾厄之刃,他被生灵厌弃,所经之处,溪流干涸、草木凋零,最顽强的荆棘都在他脚下……在诅咒下,化作灰烬。最终他一个人去了边缘之地,决定远离自然。” 一瞬把玩着手中的宝珠,语调慵懒而散漫,好像在诉说一个遥远的传说。今天是难得的闲暇时刻,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耗费在这个美丽的水域边。 红发人鱼歪着头,珊瑚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肩头:“这个王子听起来人还挺好的,国王为什么要给他下诅咒呢?” “谁知道呢。”一瞬低笑一声,“坐在王座上的大人物,最喜欢把别人当作棋盘上的棋子。王权…不过是一群疯子给自己戴上的冠冕罢了,他们享受践踏他们的快感。一时兴起、一念之差,甚至只是觉得有趣。”他看向人鱼,眼瞳中反着波光,明明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却让人鱼们莫名生出了几丝寒意,“这些理由对手握权力的人来说,已经够了。” 两条人鱼一起懵懂点头,但是她们显然不明白这些随性的行为是什么恶趣味。对她们来说做什么事情都是有理由的,今天阳光很好所以浮上海面,肚子很饿所以想吃顿大餐,深渊裂缝很危险所以远离,他们做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那个可怜的王子……不过是老东西晚年无聊时,最得意的‘杰作’罢了。没用了就随手丢了,像丢垃圾一样。”一瞬的声音缓缓地,没有起伏。 忽然一阵风吹过。就在他打算继续讲述后面的故事时一阵带着尘土气息的微风拂过他的后颈。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拨开被吹起的发,却意外透过凌乱的发丝捕捉到了一道虚影——似乎有人正踏着碎浪走来。 一瞬下意识望过去,眯起眼睛。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那人周身笼着一层金色光晕,像是阳光穿透海面时折射出的浮光掠影。可当他定神再看时,那光芒又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浑身湿透的狼狈身影。 “错觉吗?” 一瞬喃喃自语,抬手揉了揉眼睛。或许是夕阳余晖的捉弄,又或许是海面反光造成的幻觉,那抹光芒消失了。但那一瞬间的惊鸿一瞥,却像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 那人像是刚从水域中爬起来,素白的长衫像是块破布一样,被水浸得半透明,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修长而紧实的腰线。他的衣摆处还沾着泥沙,袖口被礁石划破了几道口子,显得狼狈不堪。可偏偏那张脸,眉如墨画、眼若寒星。明明是落魄至极的模样,却莫名透着一股凌然不可侵犯的冷意,仿佛隔着千年时光,从某个失落的神话中走来。 一瞬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见过无数长得漂亮的人,人鱼族天生丽质,精灵族清冷出尘,可从未有人像眼前这人一样,明明满身风尘,却美得让人心尖发颤。 一瞬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钉在那人身上,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咚”地跳了一下,又急又重。 ——糟糕。 他好像,一见钟情了。 “喂,一瞬?”金发人鱼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尾巴不满地拍打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他的衣襟上,“故事还讲不讲了?” “哦,抱歉抱歉。”一瞬猛地回神,打算继续讲述故事。他强迫自己从将视线从那个身影上撕开,可是那抹金色的光辉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然后……”一瞬语速突然加快,猛地站起身,“然后那个王子在蛮荒之地遇到了一个美人,两个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 他说着最标准的童话结局,但是两条人鱼明显不买账。 红发人鱼的眉毛高高扬起:“就这样?你上次还说这是个悲剧故事……” 在她说话间,一瞬已经利落地将那枚夜明珠抛回给她们,珠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声音也随着跃下礁石的动作变得飘忽,“突然想起有点急事,下次一定补上完整版!” 一瞬朝着那人跑过去。一直到和他四目相对,他才发现其实根本无需追赶,那人就是笔直地朝他走来。 靠近了以后,一瞬才发现这个青年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是腿上,一道道血痕触目惊心。他没有穿鞋,脚掌踩在碎石上,细小的石头扎进伤口中,他却像是不知疼一样,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在这片被神明遗忘,被王族抛弃的一层大陆,伤痕就像呼吸一样平常。但一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那些深深浅浅的伤口仿佛长在别人身上一般,丝毫不知疼痛。 “你好。”青年的声音有些沙哑,兴许是因为方才泡过水的缘故,“请问这里是几层?” 一瞬眯起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漂亮青年。这个问题太过古怪,就像在问鱼儿“水是什么”一样荒谬。一层大陆的居民从出生就知道自己身处最底层,就像知道太阳会东升西落一般理所当然。 两条人鱼也跟了过来。 “这里是一层。”金发人鱼的声音轻快,只是一瞬和青年所在的位置,水太浅了,她只能远远的地大喊才能让他们听见。 看吧,不属于一层的人鱼都知道这是哪里。 “一层?”青年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但是又很快收起,“那天梯在哪里?” 一瞬指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断崖轮廓:“最近的天梯就在城郊断崖边,一枚金币,我带你过去怎……” “方向就够了。”青年打断他。 一瞬耸耸肩,也没有继续勉强:“从这片水域到断崖要穿过三个暗礁区,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会看到一片废墟,记住要绕开那些会唱歌的鼹鼠,上个月它们刚吞了三个路过的农人。” 青年点点头,转身离去。 一瞬注视着他逐渐消失在暮色中的身影,突然高声喊道:“喂!要是迷路了记得喊我的名字——” “一瞬!我的名字叫一瞬!——「一家万事屋」的一瞬!有任何事都能找我!” 一瞬高声喊着,他站在原地注视着青年的背影,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暮色中。 “一瞬,你不去帮帮他吗?”金发人鱼拍打着水面喊道。 红发人鱼跟着点头:“对啊,他一看就是你的菜诶。” “喂,你们说得我好像是色鬼一样!”一瞬夸张地捂住胸口,“我又不是专做善事的,他连一枚金币都拿不出来。” “才带个路,就要一枚金币。你根本就是奸商吧!”红发人鱼吐吐舌头。 说他是奸商也不错,毕竟讲个故事就收了一颗夜明珠,整个罗塔境内应该是找不到第二个了。 红发人鱼将那颗夜明珠又取了出来,然后朝一瞬抛过去:“我们替他付酬金了,快去帮帮他吧。” “收到——”一瞬看到夜明珠,眼神一亮,稳稳地接住了,“放心吧老板们,使命必达!”和人鱼道别了以后,一瞬就离开了小水域。 一瞬跟着青年走的方向一路追,脚下的碎石逐渐被岩石取代。他一路都有观察,兴许是岩石的颜色太深了,沿途他都没有寻到血迹,一直到了天梯都没有见到青年的身影。 天梯是一个圆形的法阵。法阵中的古老符文正流淌着幽蓝光芒,一直向天空延伸,直至消失不见。 “奇怪,不会是迷路了吧?”一瞬挠挠头。 他指的方向是没错的,一路直线过来就能够找到天梯,路上也并没有看到唱歌的鼹鼠出没。 还是说,他已经前往二层了? 看起来今天白嫖到了一颗夜明珠。 一瞬想着,掏出了一张白色的通行证。他的身上没有口袋,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变出这张通行证的。 他将通行证贴在光柱上,光柱没有拒绝他,任由他走进法阵,随后随着一阵愈发耀眼的蓝光,消失在了法阵中央。 第2章 小爷有钱,要你管啊? 等一瞬再回到一层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这几天他一直在二层,也有刻意留意着,但是却没有见过青年的身影。 不过这也正常,罗塔境内一共有七层大陆,每一层都超十万公顷。一瞬不知道青年离开天梯以后是从哪儿走的,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次一瞬要去一层大陆的城市,他接了一个取魔药罐子的委托。这种简单的委托平时连一个银币都不值,但因为是去一层,报酬直接涨到了三个金币。 一层,是罗塔的贫民窟。 是的,十万公顷的土地,都是贫民窟。 上层的人一般都不想来这么拥挤又肮脏的地方,即使一层和二层中间只隔着一张悬空的地皮,二层的居民也仍然看不起一层的人民。 贫民窟住着约莫两百万的人口,是其他六层人口的总数,甚至还要多。这些人中,不伐有一些能人异士,就像这次委托,「去瓦伦娜女士的店铺取魔药罐子」。瓦伦娜女士可以在陶土罐上施展一种特殊的魔法,让它变成一个药罐子。用它熬出来的药可以治愈百病。 可惜,即使瓦伦娜女士拥有这样特殊的魔法,只因为出生在一层,她就永远被困在这个贫民窟里了。 一层的公民住着稻草或是岩石堆成的房子,靠着贫瘠的土地勉强维生。城内只有一条护城河,洗衣服或是喝水都是从河中取水。两百万人口,却连几条完整的产业链都组织不起来。 当天梯的光芒再次亮起时,一瞬进入了一层的城镇范围。很少有人会来一层,更少有人能够离开一层。 当他的轮廓完全浮现时,周围路过的居民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一瞬感觉到了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但是他早就已经习惯这种注视了。 他走出法阵,在心底盘算着路线——瓦伦娜的店铺在中央城区的西街,只要左转再…… “……你怎么在这里?!” 一瞬才走出两步就踢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低下头,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倒在法阵旁边。 是那天在海边遇到的青年。 青年倒在法阵旁边,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但苍白的脸色显示他仍然虚弱不堪。素白的衣服凌乱不堪,大抵是被贫民窟的居民已经打劫过一番了。 一瞬一个箭步冲到青年身旁,单膝跪地,探向他的颈侧。他的脉搏微弱,但好歹还吊着一口气。 还活着,难怪这里的居民没有把他丢到乱葬岗去。 “喂!醒醒!”一瞬拍打青年的脸颊,对方却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 他嘴唇煞白,不知道多久没有喝过水了,身上的伤口也没有处理过,都已经感染了。 远处传来几个孩子的窃窃私语,他们正躲在墙角探讨着抠门的「一家万事屋」会不会救这个倒在贫民窟的人。 一瞬猛地抬头吼道:“别看了!去西街告诉瓦伦娜,准备好药材!” 几个孩子被吼声吓了一跳,但是他们却没有走,反而是壮着胆子靠过来,笑嘻嘻地朝一瞬摊开手。 这是趁火打劫呢。 一瞬气得磨磨牙,但还是摸出了几个铜币挨个分发。不过这就是贫民窟的规矩——活命的机会都要明码标价。 几个小孩拿了钱,蹦蹦跳跳地就去西街了。 一瞬咬咬牙,把青年背起来。青年的身体看似清瘦,却意外地沉重,仿佛骨骼里灌了铅。一瞬一时不察,左右晃了晃才把他成功稳住身形:“蠢货,伤得这么重还非要一个人走。” 人鱼小姐的委托是“帮帮他”。虽然人鱼对夜明珠的价值没有概念,但是一瞬很清楚,这颗夜明珠的价值足够让他做任何事了。 就算是帮助这个青年上去罗塔三层观光旅游,也绰绰有余。 转过三个破败的巷口,西街的泥泞小路上,瓦伦娜的破旧招牌在风中吱呀作响。老板娘早已抱着个陶土罐等在门口,罐身上用血砂绘制的符文正泛着微光。 “六个金币。”老板娘朝一瞬比划了一个手势,她的指甲上还染了蔻丹。 青年趴在一瞬的背上,呼吸微弱。一瞬背着青年跑了一路,听到这个数字以后差点手都松了。 一瞬咬牙切齿:“六个金币!?打劫啊你!” 老板娘紧了紧怀里的陶土罐,丝绸衣裳簌簌作响。在这满是布丁的贫民窟里,她这身行头比王宫的黄金旗帜还眨眼:“能打劫到你这抠门鬼的时候可不多。”她笑得像只偷到油的老鼠,眼睛都眯了起来,“我还不得且行且珍惜?” “三个金币,不能再多了。” 这是他这趟跑腿任务的全部报酬。 “六个,你都没有提前预约。我可是魔力透支给你做的药罐子,值这个价格。” 老板娘毫不松口。 “四个金币。” “六个。” “五个金币。” 老板娘唇角笑意更甚了,她突然凑近过去,将声音压得很低:“或者……用一张去二层的通行证来换?” 一瞬的表情瞬间凝固。片刻后,恶狠狠道:“六个就六个,药罐子给我。” 老板娘这才满意地侧过身子:“先进屋吧,病人可等不起。” 老板娘瓦伦娜的穿着在贫民窟算是华丽的,她可以用赚到的钱,让一瞬去二层给她换一些华丽的衣服或是首饰回来。 但是她的家还是破破烂烂的,毕竟一瞬没办法从二层运砖块或是家具过来。 一瞬小心翼翼地将青年小心地放在石头床上,一只壁虎被惊得从墙缝里窜出来,慌不择路地爬过青年的脸颊,消失在墙角。 “呼……”一瞬一屁股坐在床边,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浸湿。他背了青年一路,又和老板娘讨价还价了一番(还没成功)。他现在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老板娘将药罐子递给他,里面已经熬好了药。她斜倚在柜台边,丝绸裙摆恰到好处地勾出她的曼妙曲线:“趁热给他用。” 好吧,还是得动。 一瞬强撑着将青年扶起来,掰开他的嘴喂药。可青年牙关紧闭,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流下,在石床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 “直接抹在他的伤口上也行,”老板娘突然开口,她慵懒地支着下巴,胸前的翡翠吊坠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他这样的外伤,外敷起效更快。” “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老板娘无辜地耸耸肩膀。 一瞬将药抹到青年身上,他一只手握着他小腿,一只手慢慢地给他上药。果然,青年的身体不像是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么瘦弱,他的肌肉很扎实,只是这么握着就能够感觉到里面蕴藏的力量。 他脚底的伤尤为严重,应该是那天在水域边走的时候,被岩石割破的。除了新伤以外,还有许多旧伤,好几处的皮肤都是新长出来的,看起来格外娇嫩。 药敷上去以后就开始起效了,一道道狰狞的伤疤逐渐消失,连同旧伤疤也逐渐变淡。 老板娘收拾着柜台,然后又拿出了一只包装好的全新药罐子:“那只侏儒要的,你给他带过去吧。他这份是四金币。” “奸商。”一瞬肉痛地从兜里掏出十枚金币,叮叮当当地排在柜台上。他看了一眼躺在石床上仍然没醒的青年,犹豫片刻,又肉痛地多添了一枚,“找人帮他买双鞋,然后再弄点吃的。我看他不光是伤重,八成是饿晕的。” “行。”老板娘乐呵呵地收下了金币,她将钱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点了好几遍。她把每一枚都举到窗前细看,甚至用牙咬了咬,最后竟反手弹出两枚给一瞬,“下次来的时候帮我带条珍珠项链,饱满一点的。” 一瞬敏捷地接住金币,然后开始和她讨价还价:“三枚,我还要跑腿费——” 话音未落,老板娘已经径直走向门口。她随手招来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将一枚金币高高抛起,“去买双鞋子来,再带三人份的炖肉。”她顿了顿,斜眼瞥向屋内,“记得要老瘸子家的,加双倍骨髓。” 小孩瞪大眼睛——这枚金币足够在贫民窟挥霍半个月了! 他刚要跑,又被老板娘拽住后领:“要是找零少一个铜币……” 她笑吟吟地比划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小孩见状,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瑟瑟发抖地跑走了。 回到屋内,老板娘完全无视了一瞬方才的话。她倚在药柜边,打量起青年的外貌。 青年此刻安静地躺在石床上,昏睡中的面容却依然美得惊心。他的五官像是被神明精心雕琢过的,薄唇即使毫无血色也依然形状完美。 半晌后,她忽然恍然大悟。 “你们……”老板娘俯下身,红唇几乎贴到一瞬耳边,笑音不加掩饰,“你和这个小帅哥,该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吧?来贫民窟偷吃,胃口这么好啊?” “哈?!”一瞬上药的手指一抖,差点把药水抹到青年衣服上。虽然他的素衫已经很脏,也不差这一点污渍了。 “你平时看到个帅哥美女就要搭讪,这种级别的漂亮男人……”老板娘笑得意味深长,“而且居然还倒贴钱?” “放屁!我就是表达一下来自陌生人的关心而已,这是人道主义关怀懂不懂?”一瞬连忙反驳,“我难道还能见死不救吗?” “七枚金币的人道主义?啧啧,真感人~”这七枚金币,在贫民窟不知道够买多少人命了。 “小爷有钱,要你管啊!”一瞬被老板娘臊得脸都红了。不过即使这样他也不会说这其实是人鱼的委托的,他可不想在贫民窟招摇自己得到了一颗珍品级别的夜明珠。 哦,当然,除此之外也确实有那么一点被外貌迷晕了眼的原因。 等到药全部上完的时候,跑腿小孩也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他带了一双布鞋子和三碗骨髓肉以及贫民窟特产,硬得能当板砖的黑面包。一瞬算了算,应该还剩下两枚银币。 小孩没有主动还,他捂着口袋,趁着一瞬和老板娘不注意的时候逃走了。 不过一瞬也不计较,毕竟他的万事屋也是主营跑腿业务的,给跑腿费是天经地义的。只是他摸着明显瘪下去的钱袋,心尖还是忍不住抽痛,两枚银币够他回二层喝一周的好酒了。 第3章 我是专业办的 药效渐渐显现,青年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 老板娘和一瞬先吃过饭以后,就开始百无聊赖地等青年醒来。 一瞬蹲下身,替青年套上新买的鞋子。瓦伦娜的药罐向来神奇,最多不出一小时,他就会醒来。 瓦伦娜的房子是用石头搭建的,太阳被云遮住的时候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借着这片刻的宁静,一瞬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位神秘的青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太过仓促,这次见面又光顾着看他的伤口了。他这才注意到青年身上穿的根本不是衣服,只是一片素白色的布料,在肩头草草绑了个结又在腰间绑了跟腰带,不让布料脱落。 这身打扮在贫民窟倒是常见,只是这人却明显不是贫民窟来的。住在一层的人天生就知道自己是底层人民。 一瞬在心中默数着时间,果然没一会儿,那双紧闭的眼睛突然颤了颤,缓缓睁开了。 那是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眸。青年缓慢地眨了眨眼,当意识到自己在一片陌生环境后,他的目光在一瞬间聚焦,全身肌肉瞬间紧绷,像只警觉地野兽一般。 瓦伦娜的目光在青年身上流连,那双如黑曜石般坚毅的双眸在长睫下流转着冷冽的光泽,为这张本就精致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美感。 老板娘再次朝一瞬投去揶揄的视线,红唇勾起促狭的弧度。一瞬读懂了她的目光,她在说:这七枚金币花得值啊。 一瞬感觉百口莫辩,干脆不去搭理她。 “别紧张。”一瞬将自己的脸挤进青年的视线中,“还记得我吗?” “你是……那天海边的。”青年的声音干涩,比一瞬遇到他的那天更加沙哑。他的嘴唇几乎没动,字句含糊得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老板娘端过来一杯水:“先润润嗓子。” 青年警惕地扫了她一眼,没有伸手。 老板娘也不勉强,随手将杯子放到一边。 “那天我去天梯找你了,一路都没有看见你。你是跑到哪里去了?今天还倒在城中天梯旁边。”一瞬把面包递给他。 青年看了一眼面包,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他看起来是真饿了,对着这样的板砖面包都能馋。 他犹豫着接下了,却仍然保持沉默,一双眼睛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四周。 一瞬和老板娘对视了一眼,后者立刻会意,耸了耸肩膀,转身进了里屋。瓦伦娜女士明明是在自己的小药铺子里,却像是被下了逐客令。 青年见老板娘走了,迅速侧身。接着角度遮掩做了个小动作,一瞬没看清他做了什么,但是当他转回来时,敏锐地注意到他在往腰带中藏着什么。 “我到了天梯,然后发现我的通行证不能用了。”青年终于开口,声音却依然嘶哑。 一瞬把水杯再次递过去:“然后呢?” 青年接过了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耐不住嗓间的干渴将水一饮而尽:“我想起你说可以到万事屋找你,求助。”他抹了抹嘴角,原本苍白的唇色终于泛起血色,声音也变得清润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了城市,却找不到你在的万事屋。只打听到你常去城中天梯,就去哪里等。” 虽然场景不太对,还莫名其妙花出去七个金币,但是被一个大帅哥说在等他,一瞬还是觉得挺暗爽的。 “找我?”一瞬见青年对自己递过去的东西并不排斥,于是把那碗专门替他买的肉骨髓汤也递过去。 青年毫无防备地接下,边喝边淡淡道:“我问路人,万事屋在哪里……唔,好喝……但是你没告诉我万事屋的名字,我到处都找不到你。” 一瞬:“……”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一瞬以前觉得自己的万事屋名字取得挺好的,幽默诙谐还和自己是“本家”,都姓“一”。没想到还能闹出这样的乌龙。 “咳咳……”一瞬摸了摸鼻子,解释道:“我的万事屋就叫「一家万事屋」,名字就叫「一家」。” 青年:“……” “而且。”一瞬嘴角忍不住上扬,又补充道,“万事屋在罗塔二层。” 青年:“……” 青年的表情瞬间凝固,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片刻的沉默后,他缓缓抬手按住了太阳穴,仿佛在强忍头痛。阳光从窗口洒进来,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连眼角的那滴泪痣都显得格外生动。 一瞬眯了眯眼睛,忽然想到了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 “所以你能接我的委托吗?带我去第……第七层。”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青年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请求荒谬至极。 一瞬正仰头喝水,闻言猛地呛住,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虽然说一颗珍品夜明珠,换一次底层人去罗塔三层的旅行也绰绰有余了。 可是……七层?! “二层我可以带你去,”一瞬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斟酌着用词,“三层想想办法……也不是不行。但七层……”他忍不住又打量了青年几眼,面露难色,“那可是王族的地盘,飞进去的苍蝇都要被查三代。” 青年那张俊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连忙改口道:“或者你能不能先带我去二层?……多少钱,我会还清的。” 一瞬眯起眼睛:“你还去找过别的万事屋了吧?没有和他们提这个‘小小’要求吗。” 青年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提了,他们说二层都上不去。” 一瞬:“那你怎么确定我能带你上二层?” 青年摇了摇头:“不知道,最后赌一把。” 一瞬气笑了,声音中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我要是今天没有碰巧来一层的话,你就被拖去乱葬岗喂鼹鼠了,知道吗?” 青年重重地点了点头,片刻后才道:“但是你刚才说,有办法带我去二层吧?”他说完后抬起头,一双黑眸坚定地看向一瞬,“我赌对了。” 青年明明还虚弱地躺在石床上,眼神却像出鞘的利剑般锐利。 一瞬和他对视了几秒,最后先一步站起身。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就是万事屋的职业素养。 “还能走吗?”一瞬拍了拍衣摆的灰尘,“带你上二层。” “能!”青年摇摇晃晃地撑着石床站起来,他的脚踩在燥热的地板上却没有感受到反馈到□□上的温度。 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上凭空多出的布鞋子,喉结滚动了几下:“……谢谢。” “小事。”一瞬笑了笑,随后朝里屋高声喊道:“老板娘!我们就先走了。药罐子我也拿走了,下次见。” 说着他将两个药罐子都装了起来,一个客户的,一个自己真金白银买的。开玩笑,价值六个金币的药罐子,他回去得把药汤当水喝才能值回本。 “赶紧滚——”老板娘的声音混着捣药声传来。 一瞬带着青年左拐右拐地回到了城中天梯。 天梯在城市中央,但是鲜少有人靠近,毕竟大部分人都没有资格登上二层。 这次有两个人同时靠近它,身周也不乏有人投来羡慕的目光。不过路人的注视很快就如退潮般散去——生活在一层的人,早就学会了不对不可能的事抱持太久幻想。 就在一瞬打算施展魔法的时候,青年将手搭到了腰间,似乎想取什么东西出来。 一瞬挑挑眉,他想起青年今天刚醒时的口齿不清和鬼鬼祟祟的小动作,忽然福至心灵——这家伙,之前不会是把自己的通行证藏在嘴里了吧?! 他饶有兴致地抱臂旁观,却在看见青年抽出一个金色的边角的时候,脸色骤变,连忙上前去摁住他的手:“别在这里把这个东西拿出来啊!笨蛋!” “可是,没有通行证的话怎么上去?”青年不解。 “我都说可以带你上去了。” “我以为你是要帮我修复通行证。”青年皱眉,“没有卡的话,连法阵都进不去吧?” 一瞬压低声音继续,轻轻呵道:“谁说没有卡的?” 青年将信将疑地收回手,将那抹金色重新隐入衣襟。一瞬这才松了口气,四下张望确认无人注意后,突然摊开掌心:“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嗯?”青年一愣。 “通行证需要身份信息。”一瞬看了他一眼,“真名或者常用名,都行。” 青年沉默片刻:“无欢。” “哪个无,哪个欢?”一瞬下意识地询问,却在视线触及他那双没有什么波澜的双眸以后了然于心。 他的掌心突然泛起和天梯相同的幽蓝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般流动旋转,逐渐凝聚成一张纯白卡片。卡面上“无欢”二字,如烟如尘地浮现,墨迹游走间竟带着几分凄艳,最终深深沁入卡片肌理,消失地无影无踪。 无欢瞳孔骤缩:“你这是......” “厉害吧?”一瞬得意地晃了晃卡片,法阵的蓝光映得他眉眼狡黠,“独家魔法——” 一瞬凑到无欢耳畔,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恶作剧般的欢快:“专业造假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