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龙》 第1章 择婿 长安宫殿里住着许多公主。其中有一个小公主最受宠爱,拥有所有孩子梦寐以求的玩意儿,奇珍异兽也是她的玩具。 一个温暖的晴天,小公主又到花园玩耍。驯兽师指挥小动物们陪她游戏。小公主听够了小鸟歌唱,摸够了毛茸茸的兔子,抬眼看到一头小鹿,指着它喊:“鹿,鹿。” 驯兽师很犹豫,因为这头小兽比她还要高。但是她急切催促,奶娘也开口命令,他挽住野兽脖颈上缀满银铃的丝绳,牵到跟前。 小公主看到这头鹿皮毛是杏仁色的,胖橄榄形状的头有四道黑乎乎的痕迹,像是蹭上了煤灰,伸出软乎乎的小手去擦。它被摸得挺舒服,蹲下身子。过了一会儿,它的脸上绽开四个洞,一张一合,骇人得很。 小女孩小脸吓白了,大叫一声,扑进乳母的怀里,大哭起来。乳母抱她回到房间,一边轻轻拍背,一边温柔哄她。 公主脸色好转了不少,气咻咻抱怨:“这鹿好丑!” 乳母笑说:“这是麂子。真正的鹿头上没有洞,更大,更漂亮。长得最美丽的鹿是鹿王,它生活在森林里,有九种颜色。” 公主抓住奶妈手臂,说:“我要听鹿王的故事。” 乳母点了点头,擦去小公主脸上泪痕:“很久以前,越过大山,越过沙漠,鹿王带着鹿群生活在森林里——” “这个故事要有美丽的公主。”公主要求。 乳母和蔼笑笑,让公主躺在绣满牡丹花的床上,慢慢说起古老的传说。 很久以前,越过重重大山,茫茫沙漠,鹿王带领鹿群,生活在广阔的森林里。 国王要求每隔十天鹿群要上贡一头鹿。否则,他要派人屠戮。鹿群只好答应了。这次选中一头母鹿,她恳求鹿王宽限十天,容许她生下腹中骨肉。 鹿王怜悯她,去找下一头鹿谈判,那头鹿想活到预定的日期,拒绝提前献身。鹿王只身来到王宫,和国王求情。 国王不能离开王宫,维齐尔——也就是宰相,代替国君接见鹿王。 鹿王说:“我们应该守诺献出一个同伴,然而,这头鹿怀孕了,如果杀了她,是害死一大一小。若是让后来者提前,也违反规矩。” 维齐尔原原本本禀告国王。 国王发火:“它们倒会挑时候!公主回宫,宴会没有鹿肉怎么行!” 宠妃本来弹奏箜篌,停下来撒娇:“您真疼她!我也惦记吃一次,看来还得沾她的光。” 维齐尔深知国王说一不二,连忙退出来,和鹿王说还是赶紧送来鹿吧。 鹿王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让我作为这次的贡品吧。” 维齐尔十分惊诧,也很无奈,叫侍从带它去厨房。 鹿王戴着铁链,静静呆在厨房角落,枝头夜莺婉转吟唱,花园玫瑰芬芳醉人,多么美丽又残酷的夜晚! 厨子忙忙碌碌,侍者进进出出。肉丸子掉地,黑猫扑上去叼走。 厨娘盯着锅子的功夫,掰开石榴,咬了口,递给鹿王,它侧过脸。 她嘲笑:“哎哟,只吃草喝水,难不成是奶牛?” 矮胖侍者闯进来,走向炉子,疑惑甩手:“好烫!是酒还是汤?” 厨娘跺脚拍手,哈哈大笑:“不是酒,不是汤,阿扎德,是你的兄弟阿扎尔。” (阿扎尔,在波斯语中是火的意思。) 阿扎德狠狠揉眼睛,眯了眯,转个方向,捧起油滋滋烤鸡,倾斜了盆子,掉下一块鸡肉,飞快叼住,大口咀嚼,开开心心出门去了。 厨娘自言自语:“两眼发花的家伙,总有一天,要把火炭端给国王。” 她关上门,换上大红绸缎长裙,又解开破旧头巾,抖落长发,扣上插着孔雀羽毛的花冠,焕然一新,不再是灰扑扑小厨娘,而是千金小姐。 她拈裙摆,踮起脚尖,避免沾上油污,想入非非:“公主要选驸马,我也要挑个称心的丈夫,说不定王子能看上我呢。嗳,希望他快点找到我,接我去过好日子。” 她伸手去摸鹿王,它又避开,开口:“你丈夫找你或许不难。” “嗯?因为我的美貌吗?”厨娘心花怒放。 鹿王平静解释:“你的指甲缝有胡椒味道,他足够聪明的话应该到厨房来提亲。” 她气呼呼说:“长角的畜生!希望公主结婚喝的不是酒,是你的血!”推开门,一溜烟走了。 过了一阵子,没人看的锅里冒出一阵阵白烟,钻出门窗,仆人冲进来灭火,过了一会儿,窗外弥漫更浓的雾气。 这股浓烟不呛鼻子,混合七种名贵香料的味道。一位又一位贵宾穿过乳白香雾进入宴会厅。 国王和维齐尔站在窗口注视宾客入场。 维齐尔看到来宾都安然,不被烟雾影响:“看来他们都是好人,没被妖魔缠上。” 国王沉着脸,走到王位跟前坐下。金色丝绸帘幕张开,帘内国王和贵宾端坐,帘外聚集低级臣子、歌女、侍卫等。 鹿王被侍者牵到宫殿上。别人面前是美酒佳肴,迎接它的是屠刀。它不动声色环顾四周,看到一根翠绿孔雀羽毛,鸡蛋大的圆圈花纹仿佛独眼,目不转睛扫视所有人。它不害怕,还有点想笑。 “公主来了!”侍从通报。 香雾再次漫开,仿佛流动的丝绵,比之前更浓厚。 锦绣帘幕徐徐张开,隆重迎接主角。 众人屏气凝神,两对红衣侍女昂首挺胸入内,不卑不亢朝国王行礼。须臾,门口金光闪烁,如日初升,烟雾中,光芒越来越耀眼,鹿王黑曜石般的瞳仁里凝聚成金色人影,像一枚金杏仁。 国王看到金光闪闪的公主,像蛰伏的金龙,又害怕又讨厌,脸上笑吟吟:“我还以为你会穿法老的裙子。要是你穿了,大可不必戴假发,法老可没有你这样比黑夜还黑的长发。” 侍者用树枝沾了玫瑰水,轻轻洒向公主,几点亮晶晶水珠粘在淡绿面纱上。 她骄矜行礼,瞥见一色宾客,最左侧坐着一个男子,穿藏红花染的黄袍,微微点了点头,中间是穿金戴银的青年,眉开眼笑,大送秋波,旁边还有膀大腰圆的武士,不苟言笑,最右边座位空空如也。 侍者呈上两份果仁玫瑰蜜饼,国王先吃,公主切了一小块,含在口中咀嚼。 国王说:“我的孩子,你已经长成大美人,是时候结婚了。我替你张罗几个好男儿,有尊贵的王子,巴格达的大富翁,骁勇的将军,还有……咦,诗人去哪儿了?” 一串乐声响起,有人朗声吟诵:“她的眸子向我频频抛送媚眼说:这勾魂水仙中跳动着怎样的小鹿。” 乐队中,有个人站起来,怀抱箜篌,向国王和公主深深鞠躬,唱了自己写的歌,歌声动人,连最出色的歌女也甘拜下风。公主饶有兴趣打拍子。 诗人献唱后落座。阔少紧随其后,让侍者抬上来纯金女神塑像,镶嵌无数珍珠宝石,长相有几分像公主。众人交头接耳,啧啧赞叹,公主很冷淡,似乎黄金和黄土无分别。 将军冷不丁抽出弯刀,大家吓了一跳,侍卫立刻上前,他双手奉上:“刀剑是勇士的生命,我愿意将它献给公主。” 国王察觉王子有点不高兴,知道他有心争锋,放不下架子,索性替他美言:“若你愿意嫁给王子,未来可以得到一个半王国,我的就是你的,他的一半也是你的。来吧,你看中哪个,请他和你跳舞。” 公主抓过弯刀,说:“你们各自拥有权势、财富、才华、武力,但有一样最要紧的东西是相同的,猜猜看,那是什么?” “是什么?”小公主急切问。 乳母说:“您先睡觉罢,这是很长很长的故事,七天七夜都讲不完。” 她放下帐子,帐子上绣着花朵,蝴蝶,飞鸟。宫女捧来香炉,投入**和没药,小公主闭上眼睛,堕入蜂飞蝶舞、鸟语花香的梦境中。 第2章 除妖 餐桌上,奶妈继续说故事,免不了穿插闲话。不光是公主,她的兄弟姐妹也一起吃饭。 奶妈将面饼碎块浸在热汤中,泡软后喂给小公主。她问:“国王和公主为什么要吃饼?” 她的姐姐抢答:“噢,我听过这故事!他们吃一样的食物,如果一个人要害对方,凶手会受到同等的伤害。就是说,这顿饭吃完前,他们必须相安无事,保证不做敌人。” 小公主又问:“公主和国王是亲人,为什么会成为敌人?” 她的手足没法回答,奶娘立刻说:“我们继续讲公主选驸马吧。” 公主问贵宾,他们有何共同点。王子率先回答:“我们都是极为优秀的男子,当然,我认为我要略胜一筹。” 阔少一张嘴,又畏惧将军,做了请的姿势,将军当仁不让,粗声粗气说:“我们都是血性男儿,当然,我认为有的人天生少些胆量。” 阔少笑吟吟说:“在座都充满智慧,当然,我认为我略微聪明一点点。” 诗人拨动琴弦,慢悠悠说:“我们都有欣赏美的心灵,或许我是为数不多带来‘美’的人。” 公主冷冷笑道:“错了!活人是你们最重要的共同点。如果用这把刀砍脖子三下,谁不死,我就嫁给他。” 王子愤愤不平拂袖而去。阔少摇头退后。诗人叹气:“文艺女神是我的爱妻,我对公主没有男女之情。” 公主眼光扫向将军,他迟疑凶悍瞪眼,她嗤笑一声,手持刀刃,走下宝座。 国王狠狠拍了一下扶手,呵斥:“胡闹!哪会有这种人?” 公主拖刀环顾四周,看到鹿王,走到跟前对视。 鹿王静静注视,她眼皮抹上金粉,墨笔勾勒眼周,辉煌又森冷,她的姿态像妖艳的金蛇狩猎。 一刀砍在锁链上,蹦出火星。它纹丝不动,毫发未伤。她又铛铛砍两刀,斩断铁环,沉甸甸铁索豁啦滑落。 公主去摸鹿头,它扭脸,她蛮横拧住枝枝叉叉鹿角,傲然回答:“这就是我的丈夫!” 众人大吃一惊,国王盯着鹿看了一眼,气急败坏:“你不如选一块羊肉,起码不会教你怀孕!” 宴会不欢而散。公主拽鹿王回到寝宫,宫女在温泉里加入苏合香、阿魏、蔷薇水、茉莉精油、麝香,公主享受香喷喷热汤,好不惬意。 宫女告诉她,她的养母送来盒子,说里面装着她的丈夫——假若她没相中真正的丈夫,不妨看看她帮忙选的“女婿”。 她打开盒子,抓出一团鲸脂:“我的老妈妈真厉害!” 同时,国王大发雷霆,咆哮:“该死,以后王座上的会是畜生,还是怪胎?” 维齐尔小心说:“万幸它很美丽。” 宠妃嗔怪:“您说什么胡话,再漂亮也是野兽啊。” 维齐尔慑于国王威严,慌忙告退。宠妃屏退侍从,抚摩腹部:“何必忧心呢,我有了您的骨肉,一定能成为您的继承人。” 国王没有一点开心,眼神惊疑,还有一丝恐惧,他收起惧色嘲笑:“你高兴得太早了!” 妃子亲昵挽住他的手臂:“我有一个神通广大的姨妈,教了我本事,既能生下健康的孩子,又能帮您除去心腹大患。” 国王将信将疑。 屋外有个歌女听到他们密谋,悄悄找到公主,说国王和王妃要对付她,劝她赶紧离开。 “哼,我倒要领教领教。”公主毫不畏惧,从温泉中站起来,如同出水的蛟龙。 夜晚,里里外外都有人把守。守门侍卫抱头卧倒,同伴拽他起身,倒下去的人抬头喷出黑烟,闻到的人脸色青黑,闯入宫殿。 动静很快传遍宫殿,侍女用花捣出的鲜红汁液染公主指甲,公主把玩妈妈的礼物,闻声抽出手,走到门前。 鹿王一跃而起,落到门后,阻拦她们。公主会意,命人不要开门。 侍女们拿上武器。门上传来敲击声,越发急躁,拳打脚踢,眼看要撼动门板了。众人七手八脚拖来衣柜和桌子顶住。 有人问:“怎么有水?”用烛火一照,哪里是水,分明是血。 嘭!闷雷一样震动炸响。公主喝道:“躲开!” 众人散开,门直接被撞破,两盏红灯——不,两只大大的红眼睛凶光毕露,巨蛇破门而入。 公主大笑:“原来是条臭蛇!” 它吐出臭烘烘的黑气,房里人七倒八歪,唯有公主趁它开口,将鲸脂丢进去,捂住口鼻,屏住呼吸。 大蛇嘴里滚进比肉还软的东西,咕嘟咽下去,热乎乎胃肠融化了脂肪,鲸脂包裹的铁钉露出来,扎穿肠道。它惊恐万分,乱扭乱动,魔力迅速消散。 公主一箭射中大蛇腹部血红印记,一瞬间,妃子眉心剧痛,头痛欲裂,她紧按太阳穴,咬牙切齿命令侍女:“去,去厨房拿公主的剩饭!” 侍女害怕得罪公主,借口照顾主子,差遣别的侍女去,这滑头也同样支使下一个,到最后领命的是个奴隶,她呵欠连天,几乎睁不开眼,走到厨房,看到还没睡的人,叫他拿公主的剩饭来。 这人是馋嘴的阿扎德,因为公主几乎没动晚饭,他快要吃完了,胡乱凑了一点交差。这奴隶嘀嘀咕咕端着盘子走了。 走廊,有人骑马而过,惊得她往旁边躲,盘子摔得粉碎,残羹冷炙统统掉到了缝隙里。她只好折回去,又和阿扎德讨要,他早吃光了,打着饱嗝,从别的金盘子里拣出一块骨头应付。 奴隶溜边回去,总算没遇到波折。 空旷的宫殿,回响铃声,还有甩鞭子声音,高亢的号角,伴随急促马蹄声。 正是公主,驾驭爱马,驰骋在宫里,弄出上述响动,吓跑蠢蠢欲动的妖魔,驱散残余的毒雾。 黎明时分,她回到房间,趴在床上小憩。 这时,宠妃迫不及待接过骨头,挖来泥土,掺上秘制的油,和了团油腻腻的泥,裹住骨头和鲶鱼眼珠,放在火上烤。 这是极为邪恶的巫术,泥丸融化时,谁吃过骨头上的肉,谁就会丧命。 结果,宠妃倒下去,断了气。 阿扎德稀里糊涂拿的骨头,正是她吃剩的。 听到大快人心的结尾,小公主欢呼,姐妹们也纷纷笑了。 乳母露出复杂的微笑。故事结束了吗?当然没有。孩子们等上几年,才合适听。暂且到此为止吧!让我们度过没有大蛇,也没有骚乱的时光。 第3章 破除诅咒 再次听故事时,小公主坐在出嫁的马车上,路途漫长,她央求:“说说鹿王的故事吧,你一定没讲完。” 乳母看着她如花面庞,娓娓道来。 听故事的人长大了,而故事里一个晚上刚刚过完。 王妃暴毙消息传到国王耳朵里,他忿忿说:“哈,我就知道不会太太平平生下来。与其看到怪胎,不如现在死掉。你不会多嘴多舌吧?”他狐疑又阴险盯维齐尔。 维齐尔哆哆嗦嗦,贴着国王的膝盖跪在地上,再三承诺自己绝不会吐露一个字。 国王厌烦喝道:“起来,软骨头叫上人,替我赶走那家伙!我再也受不了她了!” 维齐尔爬起来,凑近壮着胆子问:“驱逐了公主,您的继承人怎么办?” 国王瞪眼:“她也是怪胎!” 他的怒吼没有影响公主睡眠。她被咬醒——鹿啮咬胳膊,弄得她很痛。天色惨白,灰色的烟雾升腾,如同白布上漫开的污水。 她跑到窗前,呵,卫兵堵住大门,巫师带人放火。 公主吹口哨,坐骑迟迟不回应。外面乱喊:“公主招来了妖魔!”气得拎起刀要出去。 鹿王拦住她,蹲下来,示意她坐到背上。公主抓起无花果,掰成两半,其中一半塞到它嘴里,自己啃一半,才跨上鹿王脊背。 鹿撞破窗子,轻盈落地,一跃而起,越过高墙,横穿王城,没入森林。 她们俩遇到东风,公主问:“喂,我们离开王宫多远了?” 东风回答:“五十里,王宫离你们有五十里。”它的声音叮叮咚咚,像是唱歌一样。 鹿王驮着公主奔跑,遇到了西风,公主问:“喂,我们离开王宫多远了?” 东风和西风回答:“一百里,王宫离你们有一百里。” 东风和西风穷追不舍,西风一边追,一边喘气。 鹿王脚力惊人,快如闪电。 她们遇上了南风,它像巫婆的左腿一样金贵,公主问:“喂,我们离开王宫多远了?” 东风、西风、南风一齐回答:“一百里,王宫离你们有二百里。我们的大哥带着主人在前面等你们自投罗网,跑再快也白费!” 鹿王如同赤色的流星划过,前方朔风凛冽,冻得人起鸡皮疙瘩。 公主冲着前面喊:“喂,我们离开王宫多远了?” 有个粗喉咙沙哑回答:“五百里,王宫离你们有五百里。这里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公主哈哈大笑:“原来是抢着和我结婚的四个家伙,和你们生孩子,岂不是放屁?” 巫婆恼羞成怒,挥动魔杖,召集东南西北风,围困她俩,鹿王不得不停住。公主化作金龙,一口气吞掉老太婆和风。 公主还想前进,发现被透明围墙挡住了,她吐出巫婆的橡木拐杖,砰砰砰砰砸了好一会儿,无济于事。 鹿王摇头:“你应该让她先解除诅咒。” 公主按了按自己的肚子:“我们去找老太婆的死对头,她一定有办法。” 鹿王叹道:“你们女人总是这样争强好胜。” “哼!男人不树敌,是因为他赶尽杀绝。”公主反驳。 她们在乔木上找到巫婆对家,也是女巫,样子和随处可见的老婆婆一模一样,她招待她们喝热腾腾的鼠尾草茶,听她们的经历。 老妇人说:“不难,不难,只是有点儿麻烦。”她缝好四个口袋,让公主吐出东南西北风,装进袋子里,嘱咐她们在风的指引下,到四个角落种下婆婆纳的种子,就可以让魔法失效。 她们先到东方,种下婆婆纳,打开袋子,放飞东风。 天色已晚,鹿王低下头,用鹿角碰了碰白石头,石头变大,如同巨大的蛋,裂开后露出漂亮的白房子。 屋里大桌子上放满美味,加了藏红花的牛肉饭,热牛奶,还有水果和坚果。公主饱餐一顿,睡在柔软舒适的床上。 她睡得很沉,直到暖洋洋的朝阳照在脸上才苏醒。 经过椰枣林,公主用裙子兜住椰枣,津津有味吃了不少。来到西方之后,她们依旧播种,释放袋里的西风。 鹿王走到红石头跟前,用鹿角轻轻碰了三下,石头膨胀,如同红蛋,破裂以后,中央立着奇异的红房子。 公主面对香气扑鼻的炖鸡、肉汤,胃口没那么好。饭后,她睡在软绵绵的床铺上。 她朦朦胧胧醒来,床下似乎躺着一个人,窗帘拉得紧紧的,没点蜡烛,看不清楚。天亮以后,她看不到任何人,只有一路跟着她的鹿王。 公主打定主意,一定要少吃屋里的食物,可是这一天,一颗野果也没有捡到,她又累又饿,还是饱饱吃了饭,倒头就睡。 但是,她怎么甘心放过这个秘密呢? 听着越来越响亮的乐声,乳母连忙捧起扇子,塞到新娘手中嘱咐:“举着它,挡住您的脸。” 公主遮住脸:“是谁?难道是鹿王变的么?” “没错儿。”乳母扶着她,低声叹息,“多少夫妻结婚以后才看清楚彼此的真面目呢。” 公主慢慢悠悠提起裙摆起身:“公主怎么看清楚他的容貌?” 乳母搀扶她一步一步下车:“她当然有办法,不能小看年轻人的好奇心,不过,她太心急,差点酿成大祸!” 第4章 追求 公主和鹿王去往北方,足足走了三天三夜。 第一天,公主肚子饿得咕咕叫,心想,我可以一口气吃掉一只鸡。 第二天,肚子像个空口袋,心里想着,我可以一口吞掉一头猪。 第三天,肚里火烧火燎,她恶狠狠想,我能吃掉一头牛! 她遇见一头健壮的牛,它披着鲜花和稻谷,独自吃草。牛看到公主,哞哞叫了好几声,跪下来哀求:“放过我,我有办法帮你实现心愿。” 牛交给公主三个椰子,嘱咐:“打开第一个,你不必吃房里东西。深夜打开第二个,能看清楚屋里人,记住,千万别碰他。” 她们说话的时候,鹿王不在身边,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公主放过牛,在北方山坡种下婆婆纳,释放最后一股风。鹿王用鹿角轻轻磕了三下砂岩,砂岩胀大如囊,啵地裂开,显出琥珀屋,墙壁黄澄澄,如同蜜糖。 公主没有动桌子上的美食,敲开第一个椰子,里面装满牛奶麦片粥,她吃光粥,早早睡觉。 夜深人静,轻手轻脚开第二个椰子,抖出火石和蜡烛,她举起烛火,偷偷照床下。 她看到了一个白皙美丽的年轻人,是月下白玫瑰,白得发亮,也是黑丝绒毯子上一轮皎月。 公主没见过如此俊美的青年,倒在床上深呼吸,忽冷忽热,轻轻颤抖。椰子灯火焰晃来晃去,仿佛跃跃欲试心情。 她胸中翻滚着前所未有的激情,大胆的念头冒出来,她非要吻他不可!她提灯靠近他,贪婪凝视秀丽的脸庞,亲了一下花瓣般的面颊。 椰子灯不小心倾倒,灼热烛泪滴到胳膊上,他立刻热醒,伏在地上,眨眼间又变成了鹿,奋起四蹄跑出门,消失无踪。 琥珀屋如同麦芽糖遇热,无声无息消融。公主孤零零坐地上,她变为飞龙在空中俯瞰森林,只能看到绿树和湖泊。你捧花椰菜看看,就能体会她的难处了。 她走下山坡,看到那头牛被剥了皮,牛皮里填满稻谷,牛头轻声细语叹息:“唉!你放跑他了。” 公主听出不是牛的声音,恍然大悟说话的是谷精:“你们多嘴多舌,却不肯帮我。” 谷精蕴含在每一株稻谷里,异口同声:“好啦,打开最后一个椰子,带上它们,去森林里找想要的人吧。” 公主问:“他又跑了怎么办?” 谷精指点她:“细长的东西系成扣,就能留住他。” 公主劈开椰子,倒出沉重的铁鞋穿上。 途径苎麻地,公主铁鞋踩扁,搓成麻线。荆棘深处,玫瑰绽放,她摘下编成荆棘花环,戴在头上。公主哼着歌儿,将麻线编成结结实实的大网。 等她编好,眼前是鹿群栖息地。公主看到鹿王睡着了,悄悄摸到身后,撒开网,严严实实罩住它。 鹿群嗅到人的气味,很快围过来。健壮的牡鹿努力咬断网。一头母鹿率领同伴重重围住公主,凶巴巴问:“为什么要袭击我们的头领?” 公主一点也不害怕:“他是我的丈夫,我要带走他。” 母鹿冷冰冰说:“他不属于你,鹿不会和人结婚。” 雄鹿咬破网,背负着鹿王,其余鹿密不透风簇拥,一齐走了。它们用鹿的语言交谈,公主听不懂,郁闷尾随,看它们停下,也在树下休息。 清晨,手臂痒痒的,她睁眼看到一头很像鹿的东西,黄咕噜脑袋鬼鬼祟祟嗅她,额头、眼睛下开合四个洞——现在你懂了,它是麂子。 公主一巴掌扇飞不请自来的麂子,它歪倒在地,慌慌张张逃跑了。头顶传来咯咯咯的笑声,一个小东西砸下,公主右手接住,又有一个小玩意丢向她,她左手接住,原来是椰枣。 她两手不得空,还有椰枣飞来,张口咬住,没来得及嚼,第四颗袭来,她一弯膝盖,踢了回去。 树下吊下一只壮实的猴子,面如朱砂,这是森林里的猴王,吃完三颗椰枣,她们交上了朋友。 公主远远看到个白裙子美人从天而降,鹿群众星拱月,那头盛气凌人的母鹿也纡尊降贵和同伴那样去舔她的手背。 公主竖起眉毛,揪着草皮,嫉妒地说:“她手上涂了蜜?舔得这么起劲!” 猴王挠挠头皮,笑嘻嘻说:“那是仙女啊,要不是怕被踢出来,我也想去献献殷勤。” 公主不服气:“我还是龙女呢。” 鹿群和仙女叽叽咕咕,公主掐猴王一把:“你听听,她们说什么。” “我是猴子,怎么听得懂鹿语?”猴王计上心头,“给我朵玫瑰,我去打听打听。” 公主拔下花,眼睁睁看仙女进了树屋。 她熬了草药汤,喂给鹿王。他缓缓苏醒,化为人形。 仙女拿出书给他:“没想到你对龙族感兴趣,你以前可没这种闲心。” “鹿群需要强大的力量。”他翻着书,皱起眉头,“你的书写的都是逸闻。” 仙女笑说:“龙族上岸要么劫掠,要么求偶,你想弄清楚他们底细,只能亲自去问。” 他们心平气和谈话,外头公主虎视眈眈,和守门母鹿遥遥对峙,大眼瞪小眼。 熬了半天,猴王逛逛悠悠回来,挤眉弄眼招她去碰头。 它抓耳挠腮:“这事儿真麻烦。” 公主连忙竖起眉毛问:“麻烦?” “它不光拿了玫瑰,还问我要黄金果,呸,它配吃么?我顶多敢闻一闻,咽两口唾沫。”猴王唠唠叨叨,“四个蹄子的畜生,敢痴心妄想贡品,哼哼。” 公主攥住它肥壮的胳膊摇晃威胁:“你要是忘记要紧的事,我可要帮你想起来了!” 猴王挣脱不开,乱跳乱叫:“吱吱,松手啦!听我慢慢说!鹿群有一口泉眼,魔怪挖走了,还想吃掉看守的公鹿,鹿王为了救他,险些没命。” 公主撒开手,嫌弃说:“呸,你有狐臭。” “真是!就一点儿。”猴王晃动胳膊嘟囔。 第5章 夺宝 仙女同鹿王走出树屋,公主大大方方走上前:“你们不是要水吗,我会降雨啊。” 她变成龙,布下急雨,淋到的草叶都蔫掉了。猴王沾了一点水珠放进嘴,砸吧两下,呸呸吐了几口:“这下没人怀疑你是海里来的了!” 公主不知道说什么好,决定不再说话,藏在暗处,等鹿王独自离开鹿群,她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他不回头看她,也没赶人。公主看道路漫长,想要轻松点,变成龙,但是庞大的身躯在树林腾挪不开,变小些,四脚还不如双脚轻快。 她盯着鹿王的后背:“喂,你变成鹿,驮我呗。” 他讥刺:“你要找坐骑,应该去马厩。” 公主悻悻挠头,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抓住机会让他屈服。 他们风餐露宿赶路,到了大山脚下。公主看到鹿王藏匿在丛林中,也有样学样。 三个脑袋尖尖的小精灵排队走路,它们缠着长长的绿腰带,头巾上镶嵌鸡蛋大的红宝石,停在大石头前,领头的取出魔棒,敲了三下,巨石挪开,它们钻进山洞里不见了。 又等了一会儿,一个小精灵慢吞吞过来。公主摘下头上的玫瑰花,丢到旁边。它看到又红又香的花,禁不住弯腰去捡。 公主提溜起小东西,抢走魔棒,解下腰带,绑它在树上,用无花果堵住它的嘴巴,握住魔棒敲了三下石头,她们一溜烟进了洞。 黑咕隆咚的山洞,看不清楚道路,走了没有两步,她们踩空,往下掉。 幸好下面是温泉,白花花水雾朦朦胧胧。周围是绿茵茵的草地,像是绿孔雀羽毛织成的席子。 太阳成了黑夜的囚徒,清晨才刑满释放。 他哑着嗓子问:“你要挂到什么时候?” 公主吃吃笑着,从鹿王身上跳下来,唇似施脂,睛若秋波,色如春花,折下一枝桃金娘,一颗颗揪下来吃。 湖畔,魔怪醉醺醺躺在葡萄藤下,半睁半闭红闪闪眼睛,嘴里光芒闪烁,宝珠忽隐忽现。 “好好的花园,都让它糟蹋了。”公主嘟囔,“你怎么去拿?” 鹿王轻声回答:“催眠他再靠近。” 公主拦住他:“我去,跑不了的话,我还会飞呢。” 他默许了,来到开满水仙花的水边,怀抱竖琴开始弹奏,乐声像流淌的月光。公主看呆了,他瞪她一眼,她回过神,蹑手蹑脚,绕过地上的酒杯和酒壶。 魔怪打鼾张口之时,公主夺过宝珠,背后爆发一串尖叫。之前绑在树上的精灵看到珠子被偷,拼命喊叫,鹿王举起竖琴砸晕它。太迟了,魔怪惊醒,睁开眼睛,怒吼:“我要拧下你的脑袋!” 公主变成金龙,飞上半空,朝怪物眼睛喷火,他捂住伤口,大吼大叫。怪物身躯庞大如山,金龙和他小臂一样粗。他长了八只手,手上都有武器,密不透风舞动。飞龙左躲右闪,忽远忽近。 刀刃擦过龙,几点金鳞掉落。龙猝不及防降落,魔怪两只巨掌合拢,狠狠拍下,尘土飞扬,草木摧折,化为人形的公主钻出他的指缝,隔着湖泊,大叫一声,抛出宝珠,鹿王刚要接住,怪物伸手轻松截胡,得意洋洋仰头,丢宝贝到口中。 公主脱下花环,高高抛起,荆棘花环变大,套住魔怪的脖颈,急速收紧,尖刺勒进肉里,流出血来,他不由得吐出宝珠,公主飞上去夺宝。 鹿王才明白公主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怪物上当。她的本领在他意料之中,但是狡诈的心智在他意料之外。 她冲他扔下宝珠,鹿王口衔珠子,飞快撤退,来到温泉,一跃而起,一口气奔到密林中。 他跑得很小心,竖起耳朵谛听周围动静。 槲寄生下有人的气味,鹿王悄然躲在灌木丛里静静观察。 原来是两个猎人,一个说:“国王真要抓公主?她犯了什么罪?” 同伴说:“别管这些。国王只有这个孩子,咱们对未来的女王客气些。” 鹿王听到“未来的女王”,心头怦怦直跳,勾起另一桩心病,左思右想,改变主意,折返魔怪的花园。 花园一片狼藉,土地支离破碎,污水横流,遍地焦土。 巨手横七竖八丢在地上,粘稠浊臭的墨绿血液横流。 鹿王穿行在废墟中,试图在灰烬中分辨要找的人,高耸的灰堆动了动,黑糊糊的龙爬出来,拖着垂下来的尾巴。 即便它的体格比巨蜥强壮不少,但是对于龙来说,真是颜面无光。他自从认得公主,第一次看到她臊眉耷眼的窝囊模样。 她从黑龙变成黑人,趴到他背上,催促他快走。头顶传来巨响,鹿王头也不回,扬起蹄子,敏捷跳跃。 魔怪咆哮:“七次,你杀了我七次。” 公主回答:“是的,是的,你这不死的怪物!” 抵达温泉,魔怪只手掀翻山陵,鹿王驮着公主,灵巧避开落石。 魔怪在身后怒吼:“该死的跳蚤!可恶的恶龙!” 公主回答:“是的,是的,你这独眼龙!独臂的怪物!” 鹿王吐出宝珠,呼出一口气,地上出现大河,水流滔滔。 魔怪蹲在河边,舀着河水喝,被撑死了。 公主看到它跌到河里,霎时昏过去。 过了好几天,她醒来,肚子隐隐作痛,似乎饿了很久。 她拍拍空空的肚子,走到门外,摘了几颗樱桃,酸得唾液横流。 她问吃草的母鹿,鹿王哪儿去了。 母鹿老老实实回答:“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忙,和仙女在一起。” “好了,这是我们的秘密,不是你该打听的事。”之前针对她的鹿生硬打断她的话,一点也不友好。 公主知道她一出现就要坏事,悻悻离开,想一想,气不顺,故意溜到她身后,照着她短切切的尾巴,嗯,你应该猜出来是哪里,狠狠踹了一脚。 那头不可一世的鹿被踹翻,又痛又气,嗷嗷大叫,可是公主早就偷溜走啦! 第6章 鹿女诞生 别忘了,公主还有一个好朋友。她来到猴王的领地,它正指挥猴子们熬又香又浓的鱼汤,手里捧着碗尝咸淡。 公主厚着脸皮讨要热汤,小猴子吱吱哇哇:“不行,不行!除非你不用勺子,也不碰锅和碗,就能喝到。” 她折断一根竹子,竹竿探下去,一口气喝了十碗。猴王跳起来,扯住她的胳膊说:“好人,留一碗给我,我饿着怎么上天?难不成你驮我?” 公主喝得半饱,肚子不痛了,才有闲心问:“你上天做什么?” 小猴子抢着说:“献黄金果呗!大王常常去的。”它指着一个大竹篓,甜甜的果香钻出来。 公主掀开篓子,抓起一个啃:“好吃!” “唉,唉,你!”猴王火急火燎荡下来,看她吃得香,忍不住也吃。猴儿们馋涎欲滴,直勾勾望着。猴王抓起一些丢给伙伴,嘱咐,“悄悄吃,不要声张。” 吃得尽兴,公主想拿两个回去,猴王打她的手:“连吃带拿,也不害臊!” 公主笑说:“我还以为你请客,眼巴巴等我来吃。” “你好大的面子!”猴王叹口气,左右看了看,喝退猴子们,“大家都要给神仙们上贡。我们摘黄金果,鹿群献鸢尾花。前阵子魔怪抢走泉水宝珠,害得花差点枯死了。” 公主问了鹿王在哪儿种花,猛地站起来,哎哟一声,揉着腰。 猴王问:“怎么啦?” 她捏着腰上肌肉:“抻着了。” 它没好气说:“我看你是吃撑了!” 公主溜溜达达到石室门口,变得壁虎大小,沿着缝隙钻进去,果然看到鹿王和仙女。 她十分气恼,肚子又痛,打了个滚变成人,一把抢过宝珠,放进口里,谷嘟一声咽下去。 鹿王抓住她,又气又急:“快吐出来!” 公主感觉肚里暖洋洋的,捂住腹部:“化掉了。” 他向着仙女说:“把药水给我。” 公主生气甩开他的手:“你要喂我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仙女拿出药瓶子,劝说:“这药吃了很难受。” 鹿王夺过来,一口气喝完,痛苦得脸色发白,黑发也变白了。公主目瞪口呆,伸手要扶他,他拂开她的手,不客气推她出去,害得她差点跌跤。 公主灰头土脸去找猴王:“我和你上天,同神仙讲讲理。” 她异想天开,猴王看热闹不嫌事大,让她变成小金龙,缠在手臂上,熟门熟路来到仙人宫殿。 公主左看右看,呲溜呲溜走到宫殿里,香味扑鼻,酒气熏天,人间珍贵的瓜果花草散落一地。 舞姬们毫不留情踩着鲜花,仙人一起手舞足蹈,踩破果实,果汁四溅。 公主火冒三丈,现出真身,喷出烈焰,烧得仙人衣服焦黑,一摆尾巴,扇飞走都走不稳的醉汉,一掌拍碎黄金宝座。 她抓住坐在上面的仙人,用利爪轻轻扒拉他几下子醒酒,训了几句才放走。 公主跑去喷泉边同猴王碰面,蹲在草丛里,正要说话,水面映出人间光景,一艘大船船帆上布满烈焰,大火漫天,浓烟滚滚。 公主神色一变,想要起身,肚子剧痛一阵子后生下一颗蛋,她一把塞给猴王。猴王抱着热乎乎的龙蛋,跳来跳去:“喂,你去哪里?” “我去救妈妈!”她扎下天空,无影无踪。 天空阴云散去,那只被踹的母鹿,她是鹿王的姐姐,盯着弟弟满头白发,怨气冲天:“瞧她做的好事,把你害惨了!” 旁边的母鹿小声说:“仙人不再让我们献花,也是好事。” “嗨!嗨!”猴王在空中大声招呼——她坐在箩筐里,大鹏叼着把手,她一直以来就是这么飞上天的。 它抛下花布包,落在鹿王怀里。他打开一看,是一颗雪白的蛋,有柚子那么大。猴王怕他们啰嗦,急忙跑了。 鹿群好奇围过来,鹿王姐姐驱散伙伴,吩咐:“扔了吧,猴子能安什么好心。” 蛋瑟瑟抖动,壳震出裂缝,尔后彻底破开,一只幼鹿——和小兔子差不多大,头顶蛋壳碎片,浑身湿漉漉黏糊糊的,甩了姐姐一脸黏液。 母鹿低声惊呼:“是小鹿!” 有的鹿窃窃私语:“没准是麂子。”有的麂子比鹿小得多。 她没睁眼,吮吸鹿王手指,他心软了,不再理会风言风语,找母鹿哺育她。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龙蛋里诞生的小鹿长大了,她早早学会化为人形,大家都叫她鹿女。 暴风雨前夕,鹿王去寻找庇护所,回来之后,同伴迎上来嘘寒问暖,渐渐说到鹿女,赞不绝口:“她漂亮又聪明,交了很多朋友。” 走着走着,他们看到鹿女神气活现骑在小鹿身上,催促它快走。她抓根柳枝,轻轻打在小鹿腿上。 鹿王领教他的女儿聪明在哪里了,上前严肃命令:“下来,你不可以把同伴当成坐骑。” 鹿女搂紧小鹿脖子不撒手,小鹿母亲和善地说:“孩子们只是玩游戏,不碍事的。” 姐姐不冷不热插嘴:“她玩得太过火了。哼,和她妈妈一模一样。” 姐姐的孩子们——鹿女的表哥表姐一拥而上,想要拱她下地,又摆出羞她的神色,她拿柳条戳它们的鼻孔眼儿,惹怒这群半大不小的鹿,眼看要打架,鹿王沉下脸训斥:“你到底下不下来?” 鹿女拧着表兄的小鹿角,揪住表姐的尖耳朵,八面威风,喊道:“你给我骑,我就下来。” 鹿王懒得废话,鹿角一挑她的衣领,放到草地上:“还不快变回来。” 鹿女威风扫地,不情不愿化作小鹿,支棱起四蹄,闷闷不乐傍着他行进。 第7章 牵绊 夜晚,大伙儿睡了。鹿女拱来拱去,对鹿王说:“爸爸,我饿了,我要喝奶。” 他看到鹿群都在熟睡,不想打扰,弄了些浆果给她吃。鹿女吃了两口,说:“我渴了。” 他带她到小溪边,让她喝水,鹿女不肯:“我不喝凉水,我要喝奶。” 鹿王有点不耐烦:“你太任性了,总是麻烦别人。” 鹿女不看他的脸色,不依不饶哭闹起来,吵醒了同伴。母鹿起身舔了舔她的脸,喂她喝奶,慢慢劝慰,教她靠着自己睡,白天又驮她。 鹿王忍无可忍,叼她下地,和母鹿们说,她年纪不小,该断奶了。鹿女气得七窍生烟,铆足了劲用头去撞他,他纹丝不动,她的头晕晕的。 她的姑妈嫌弃:“和那条坏脾气的龙一样!” 天色暗下来,狂风大作,鹿王看到暴风雨要来了,跑到前头,带领族群躲避风雨。 鹿女晕乎乎的,看着父亲撇下自己,电闪雷鸣,风声呼啸,她很害怕,看到小鹿紧紧靠着母鹿,又不好意思挤过去。 狂风吹断树枝,砸在地上,惊得野猪兔子飞鸟猴子逃窜。哪里还能看到鹿?她躲在灌木后面,可风吹跑了低矮的植物。 风折断树木的肢体。野花野草奄奄一息躺下。暴露的泥土像大地伤痕。暴雨倾盆,水流冲刷地面。 鹿王安置病弱的同伴,姐姐跑出来:“我替你看着,你去找那家伙吧。”她说得含含糊糊,他立刻想起来,女儿确实不见了,赶忙冲进风雨里寻找。 他一路找去,没有鹿女踪影,他想了想,以前不得不单独行动时,他会找个大树洞,让她躲一躲。他留心去看,树洞里果然找到孩子。 鹿女看到他,扑上去乱咬一气他的脸。她不是十足的龙族血统,但是十足的龙族火爆脾气。打完了就哭,鹿身哭得不过瘾,变成小女孩满地打滚。 鹿王看她哭得不像话,破例驮她回家去。 风雨过后,鹿群在新地盘安顿下来。鹿女和小猴子交上了朋友。小朋友们互相攀比,猴子说可以拔下猴王的毛,鹿女脱口而出她能骑鹿王。 小猴子叽叽喳喳,满口不相信,鹿女眼珠一转,想起父亲答应生日那天背她,就说了那个日子,和猴子们打赌。 到了那天,也真不巧,鹿王遇到要紧事情,出了远门。鹿女眼巴巴等到日落,他也没回来。小猴子嘻嘻哈哈,一会儿笑她是爱说大话的鹿女,一会儿叫她撒谎精。 鹿女又气又急,涨红了脸,也抓耳挠腮起来,猴王制止猢狲们:“你们弄错啦,她和她妈妈一样不会撒谎。” 鹿女从小认识猴王,像她的姨妈一样,比父亲的姐姐要亲近得多。小女孩扯住猴王胳膊:“我妈妈在哪里,我要找她去!” 猴王抱住小妞儿,轻手轻脚荡到树下,哄她说:“等你长大,学会你妈的本事,就能找到她啦。” 晚上,不知什么鸟咕咕叫。鹿王归来,看到鹿女坐在树下瞪他,奇怪地问:“你怎么不睡?” 鹿女抓起一把土扔他,尖叫:“你这个大骗子!撒谎精!答应让我骑,又故意不回来!”她在地上打滚,沾了一身草籽和落叶。 鹿王才想起今天是她生日,鹿不过生日,人类才过,她从猴子那里听到,闹着要庆祝。他没什么歉意,看她又要闹,为了不吵醒同伴,耐住性子顶了顶她的后背,勉强心平气和解释:“我有事才出门。现在没到天亮,还算是你的生日。你去洗洗脸。要骑的话就上来。” 鹿女想起自己没出成风头,还成了笑柄,越想越恼火,嚷嚷:“我不要骑!我要妈妈!你把妈妈给我!” 他心烦意乱,也不惯着,板着脸说:“那你去呀,走出森林,去找她好了。” 这孩子赌气爬起来,抖落草籽草叶,啪嗒啪嗒迈开步子。姑姑撵上她,叼住颈子,踢着她去弟弟那里。她早被父女俩拌嘴闹醒了,一直沉默着,这会儿抱怨:“不让你留偏留,让你留下又偏要赶走。” 鹿王沉默驮着鹿女回家。小姑娘哭哭啼啼,抽抽噎噎,心里有个想法,她只有半个父亲,另外半个是鹿王。 他们的家是小木屋,不是山洞。她越来越大,不爱当鹿,总爱学人的生活习惯。鹿王将鹿□□给姐姐照顾,自己带着鹿女去镇子上生活。 鹿王扮作乐师,在城里演奏。鹿女一点不怕生,还会模仿动物步伐跳舞。他们很美丽,很受人欢迎。邻居大娘时常招待鹿女热饭热菜。 只是有个缺点,鹿王隔三差五返回鹿群为同伴排忧解难,鹿女独自在家。任凭她撒娇耍赖,父亲也不听她的。 这一次,他如期回家,还有两个同伴,他们买了治病的药水,带回去治疗生病的鹿。 鹿女睡不安稳,耳朵贴在门板上偷听他们说话。 有个汉子说:“鹿女够大了,不如送人,让她留在这里。” 另外一个也赞同:“她也不爱和咱们呆在一起,干脆不要回森林了。” 鹿女没听到父亲回答,又气恼又担心。气恼他们教唆父亲遗弃自己,担心自己真会被丢下,邻居一家人欢欢喜喜过日子,自己孤零零的,有爹没妈,已经够凄凉啦。 她想起老婆婆说过的故事,父亲为把儿女带到很远的地方,让他们找不到回家的路。 打从这天,鹿王去哪里,她跟到哪里。这几天,山洪要来了,他得回去带领鹿群迁徙,出门前他留好干粮和水。 鹿女抓住他问:“你要把我送给大娘,是不是?” 他诧异问:“你说什么?” 鹿女不依不饶嚷道:“我听到啦,你想把我送人!” 同伴敲门催促,鹿王推她进屋子:“你先睡觉,我回来再说。” 这场山洪来势汹汹,鹿群扶老携幼,艰难跋涉。洪水泛滥,大树倒下,鹿王看到树洞,想起那时鹿女窝在洞里避险,按捺住牵挂和不安,转头保护伙伴。 洪水过后,他一路泥泞回到城镇。小城满目疮痍,处处残垣断壁,好不容易找到邻居大娘,她哭天抹泪:“孩子被抓走啦!” 第8章 母女团聚 却说那天,鹿女在梦中被人拎起来,抓到车上。那伙人带她去奴隶市场,卖给说着叽里咕噜外国话的人,然后坐上船,整整三天三夜,这艘船停住了,一群人冲上来,将她和一堆玩意儿统统抬向另一艘大船。 有个黄皮肤壮实妇人,放下鲸鱼肉,圆胖手指抓起鹿女,大声宣称:“这只白白胖胖小猴子送我女儿正好。” 鹿女反驳:“我不是猴子,我是——”她一急,变成小鹿,挣脱出来,在甲板上乱跑。四周都是海,能跑到哪里去?水手们把住出口,捉住她。 妇人割下几片鲸鱼肉,撒胡椒粉,命令:“绑上。嘿,快变回来,我很久没吃鹿肉了。” 没有人真的用绳子绑她,鹿女害怕,变回了小女孩,盯着每个路过的女人,胡思乱想,她的女儿会不会也爱吃撒满胡椒的生鱼肉。 妇人喝了两杯烈酒,睡着了。鹿女看到周围没人,一骨碌爬起来逃跑,入口走上来一个人。她想躲开,对方抢先抱住她,用快活的声音招呼:“妈妈,我回来啦!” 鹿女听到女人喊妈妈,吃惊看着她。她又高又瘦,秀发浓密,眉毛又浓又黑,皮肤是金黄的。她自然亲热地抱着小女孩,鹿女竟然忘了挣脱。 妇人睁眼看到女儿,皱眉说:“那群该死的东西伤了你的脸?” 鹿女发现女人下巴有个圆圆的血痂,不留神看的话,还以为是石榴籽。女人爽朗笑说:“不打紧,赔礼足够丰厚。我要上岸一趟。” 妇人挑了挑眉毛:“去吧,要不连你也忘记自己是个公主了,带上小东西解解闷。” 公主笑嘻嘻说:“噢,这是我的女儿,你的孙女。”她抱着鹿女,态度自然得很,好像一直如此。 鹿女不习惯叫妈妈,但她很愿意让公主抱着。她们同吃同睡,如果小猴子看到装扮一新的鹿女,大约不会认得她了。 深夜,鹿女饿了,不停翻身,她拿不准“母亲”的态度,迟迟不说。 公主醒来,问:“怎么啦?” 小女孩吞吞吐吐答道:“我饿了,想、想吃东西。” 公主和和气气问:“想吃什么?” 鹿女小心翼翼说:“无花果。” 公主乐了:“我们去摘,我也爱吃。” 她们来到果园,公主举着女儿,让她去够水果,采下来陪她吃。 鹿女热切亲吻公主面颊:“我要带你去森林里,让猴子看看我也有妈妈!” 公主问:“猴子还爱喝汤吗?” 鹿女听她提到猴子的习惯,瞪大眼睛:“你真是我妈妈?我找到妈妈了!”她变成小鹿,转圈子奔跑,等她跑累了,停下来,公主抱住她,吻她的眼睛、脸颊和脖颈。鹿女心满意足,什么都忘了,连老父亲也丢在脑后。 但她的父亲没忘,鹿王一路流浪,打听女儿下落。他来到海滨城市,以旅行艺人的身份打探消息。 这天,人们在广场看城主少爷招亲,茉莉花球落在哪个姑娘手上,谁就能成为新娘。姑娘们带上家人和奴隶助阵。鹿王想到女儿爱凑热闹,便也来了。 花球投出来,你争我夺,被人一跃而起,揽在怀里,那人脸蒙青纱,别人不知道真容,鹿王一眼看出来,这就是龙女。 他找不到女儿,又觉得很没有意思,早早回来了。 夜半,官兵闯入旅店喊着抓捕逃走的奴隶,不容分说带走鹿王。次日押送他去市场拍卖。他长得很美,奴隶贩子不想让经纪人占便宜,自己站在台前卖力鼓吹。 看台上出现一家子,龙女和城主少爷——她的新婚丈夫,还有怀里的鹿女,小女孩不再穿麻布衣服,身上是中国的丝绸裙子,戴着波斯的珍珠项链,鹿王还是一眼认出他的亲骨肉。 龙女笑眯眯对着女儿说:“你喜欢跳舞,买个会弹琴的奴隶吧。” 鹿女看下去,望见爸爸待价而沽,呆住了,愣愣看着。 少爷掐了一下龙女脸颊,笑嘻嘻说:“老看他做什么?也不怕我吃醋。”他招来管家,管家给了一袋金币,派人带鹿王离开了市场。 一伙人带着鹿王趁夜出城,他双拳难敌四手,只好由他们安排。 他们坐着骆驼轿子来到沙漠绿洲,进入石头堡垒,篝火旁坐着个人,鹿王发现竟然是城主少爷,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这儿最安全。”他撕下胡须,露出光洁无须的面庞,是如假包换的女人。 鹿王不关心这出假凤虚凰的把戏,只是担忧女儿安危:“我的女儿在哪里?” 城主女儿切开蜜瓜,回答:“当然和她母亲在一起。小公主的功课多得很呢。” “和我无关,你们玩自己的游戏,我要离开。”他站起身。 “你是我买来的奴隶,哪儿也不能去。除非她亲自赦免。”女人似笑非笑说,“或者等我继承城主,大发慈悲放你自由。” 她们在沙漠中住了几天,有一日,外面下雨,说也奇怪,只有窗户湿哒哒滴水,屋顶安安静静。 屋里人跑出去,看到龙女骑着大象,大象用鼻子汲取泉水,喷在窗上。龙女对城主女儿说:“三天之内赶不回去,你的城主位子就没有啦。” 城主的女儿仰头回答:“七天之内,你回不来,王位也没有了!” 仆人禀报鹿王不见了,两个人并不吃惊,龙女化作金龙,瞬间消失。 第9章 纠纷 公主尾随鹿王返回森林,他不耐烦问:“你跟过来做什么?” 她理直气壮回答:“当然是带你回去结婚。” 鹿群纷纷走过来,担心她诱拐头领。鹿王的姐姐拦住他们,静观其变,她倒是更担心龙女撒泼。 鹿王反问:“凭什么我跟你回去,不是你留在森林?” 公主想了一下——他以为她听懂自己的话,她上前两步,绕开他,冲着鹿们吆喝:“你们都听到了,现在听我的命令,马上向都城出发!” 鹿群面面相觑,他呵斥:“胡说什么!” 公主笃定回答:“你让我留下,就是让我当鹿王,它们得听我的。” 按照道理,她当上女王,国土包括森林,鹿王也得服从。 她没有说出口的话,他稍微往深处想想,也能够想得到,仍然执意同她桥归桥,路归路。 公主揪住他的手臂:“你连孩子都不要了?” 他冷淡说:“她愿意当人类,我何必勉强她?”他变成鹿,头也不回离去。 鹿王的姐姐开口:“我知道他不和你在一起的缘故。” 公主疑心她怎会如此好心。鹿女的姑姑扭了扭脖子,金环若隐若现:“这金环是国王下的诅咒,我们不得不听他的命令,如果反抗,它就是收紧的绞索。” 公主挑了挑眉毛:“我解开咒语,他就跟我走?” 她叫道:“你真没心肝,人类恶毒诅咒鹿群,你还指望我们喜欢你吗?” 她气得像跳蚤一样蹦来蹦去,看来她的音乐天赋在舞蹈上。生气过后,又后悔泄露鹿群最致命的秘密。她惴惴不安地找到鹿王,坦白自己说出了秘密。 他一声不吭,但是姐姐从他的目光中明白弟弟不赞同她的决定。她嗫嚅:“我以为她是未来的国王,就算不会魔法,也能命令巫师解除魔咒。你当时接近她,不是这么打算的么?” 他很为难,低声叹息:“鹿女已经没有父亲,不能让她也失去母亲。” 姐姐的女儿慌慌张张奔来,气急败坏说龙女在烤她的兄弟! 鹿王姐弟随着报信的小鹿赶到溪水边,姐姐的小儿子连滚带爬扑向他们,他的母亲立刻安抚磨蹭他,发现他毫发无损,脖颈热乎乎的。 公主撞见他们愤怒吃惊的神色,解释:“那环挺坚固,龙炎也烧不化。” 鹿王的姐姐泄密在先,心里发虚,不敢理论,轰走同伴,忍气吞声,带着蔫头蔫脑俩孩子回去。鹿王知道龙族极其固执,冷冷晾着她,也走开了。 公主去找猴王玩,猴王劝她:“管他们做什么,你当了王,不吃鹿肉就好了。” 她的话有些道理,公主不太满意,她来到无花果树下,摘了一个吃起来。那个被她烤的小鹿看她吃得香,偷偷摸摸靠近,也拣了一个来吃。 他才吃半个,肚子疼起来,不停打滚,口吐白沫,公主拎起两条后腿抖动它的身躯。 他的小姐姐跟过来,看到公主像猎人一样抓住弟弟,冲回鹿群,嗷嗷大叫,不一会儿,鹿王姐弟又赶过来。 公主看他们过来,放下小鹿:“看我做什么?他吃了果子倒下。” 鹿王的姐姐见孩子躺在地上蹬腿儿,又气又痛,泪眼涟涟。小鹿的姐姐生气质问公主:“果子是不是你给我弟弟喂的?” “我没喂。”公主看鹿群像看犯人一样审视她,着实恼怒,不高兴地说。 那头小鹿龇牙咧嘴:“我弟弟摘不到果子,不是你给,怎么吃得到?” 公主冷笑,一扇她的尖嘴巴:“我和你们不好,干嘛喂你们?” 有些小崽子平时和鹿女有嫌隙,看到她母亲凶悍,闹哄哄说:“一定是你下毒!你和猴子下毒害我们!” “放屁!”猴王听他们诋毁自己,跳下大树,“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小东西就是捡地上的果子吃。” 她喝令猴子猴孙乱打乱闹,扰得鹿群鸡飞狗跳。 不可开交时,公主瞅见鹿王姐弟驮走病患,也跟上去,他们来到密林中的屋子,过了一阵子,里面响起小鹿声音。 鹿群也来到了小屋外头,它们的皮毛乱糟糟的,有的鼻青脸肿。 鹿王让同伴进去探望小鹿,他给受伤的鹿抹上药。 公主冲上去质问:“你不信我?问没问那个小崽子?” 他不说话,完全不在意她的怒火。 龙女暴怒,连连咆哮,没有一只鹿理会,他们用沉默应对她满腔怒火。她得不到回应,来到无花果树下,化成龙形,狠狠撞向大树,大树轰然倒地,连根拔起,树根上缠着条死去的毒蛇。 猴王连蹦带跳,转了两圈,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蛇钻进去,毒液流到果子里,刚巧你吃到没毒的,那家伙吃的是有毒的。” 公主说:“你帮我送躺东西。这是谢礼。”她拔下两片龙鳞,一金一银,交给猴王。 猴王忙问:“你去哪儿?” “回去,夺回我的王位。”公主腾空而起,消失在蓝天中。 猴王让部下抬着无花果树,来到鹿群的领地,大喊大叫小鹿中毒的缘由,又交给他银色鳞片。 他拿到手中,鳞片变成片片雪花,切断鹿群的金环。鹿都很惊喜,鹿王却很不安,问:“这是龙族的力量,你从哪里得来的?” 猴王转身跑掉了,她的不回应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想。他的姐姐走出来,叹了口气:“去吧,我替你守护同伴。” 第10章 赌约 她除掉恶龙,郑重呈上先贤典籍。她看得很入神,良久才说:“这本书抵得上王宫图书馆所有藏书。” 公主打败国王的军队,成为新的君主,从现在开始,要尊称她为女王陛下了。 夜晚,女王抱着熟睡的鹿女来到养母的房间。这个资深的海盗抱怨:“啊哟,有狼叼走她吗?你小时候可没有这样娇气。” 女王问:“妈妈,你有什么事?” 养母有点生气:“你出了什么事,火变得这么大?” 女儿轻描淡写说:“这不是好事吗,要不是龙炎,我们还要费劲不少呢。” 说了一会儿话,女王又抱孩子回房,放到枕头上,小女孩朦朦胧胧睁眼,女王说:“赶紧睡吧,要不明天我们要有个黑眼圈公主。” 第二天,鹿女穿着藏红花染的新鞋子,高高兴兴牵着母亲的手,她被抱到王座上。下面是形形色色的臣子,她更觉得兴奋刺激了,晕陶陶左看右看。 女王议论半天政事,喝了杯酒,让女儿也吃几口点心。臣子告退了七七八八,侍从带进两个猎人,他们唠唠叨叨自己曾经为国王效力,追捕现在的女王。女王赦免了他们,打发回去。 新任的维齐尔——之前那位辞官了,不太赞同对他们宽宏大量,劝谏:“他们虽说没伤害您,但让人知道您的真实身份,对您很不利。” 女王回忆了一会儿,大约明白那时鹿王回去救自己的原因,没什么介意,说:“不是什么秘密,说就说罢。他们没有愚忠,我也不妨宽宏大量。” 侍从悄声告诉女王一件事,鹿女听得一清二楚,央求:“妈妈,让我去吧,这件小事不用麻烦您。” 女王以为孩子无聊了,顺水推舟,放她出去玩耍。鹿女跳下王座,走出宫殿,她放慢步子,模仿女王的庄重步伐,侍女看得新奇,不敢催促。 这孩子来到开满蔷薇的庭院,看到父亲,上前亲热拉住他的手,笑容天真:“爸爸,你来看我么?” 鹿王看到女儿,惊讶大于欢喜,很难把这个亲切活泼的孩子和撒泼打滚要喝奶的顽童联系起来,刚要说话,鹿女扯住他去餐厅:“去吃饭吧!” 鹿女拉着父亲吃这吃那,鹿王心不在焉,侍女退出去了,才问:“你妈妈怎样了?” “好得不得了。你不信?”鹿女亲自端给他胡摩汁,“喝一点,听我慢慢说。今天有件事挺有意思,两个猎人傻乎乎求我妈饶命,说他们当初去森林抓她呢,爸爸见过吗?” 鹿王打了个寒战,想要搪塞过去,头脑空白,晕了过去。鹿女命令随从扶着他放在马车上,让格里芬——一种长翅膀的怪兽,长着老鹰脑袋,狮子身躯,拉着车子飞回森林。 鹿王一觉醒来,被送回老家。他再想进入都城,发现麻烦了,只要迈进城门一步,烈焰就从冒出来,如果不怕变成烤全鹿,倒可以试试硬闯。 他在城外住下,重操旧业当乐师,琴声令许多人慕名而来。这天,有个蒙面旅人径直走向城门,行色匆匆,充耳不闻乐声。鹿感到这人有非常可怕的魔力。但没法入城,只能默默等待。 过了两三天,火焰消失,鹿王赶紧跑到城里,在宫外,仰头望见两条龙恶斗,黑龙和金龙飞上云霄翻腾,又轰隆降落。 它们互相撕咬,黑龙体格大上一圈,也没完全占上风,金龙越战越勇,像是不知道疼痛和恐惧。周围燃起耀眼的火焰,火圈飞速缩小,黑龙被烧成灰烬。 金龙气喘吁吁,变回人身。鹿王看到火未灭,料到她虚弱得无力收回魔法,久待也要被烧,纵身跳进去,将她抱出来。 过了一天一夜,女王睁开眼。养母握住她的手:“谢天谢地,你又熬过去了。” “妈,糟透了!我第一次见你,就这样,睁开眼,你坐在身边。”女王语气凝重。 养母抬了抬眉毛,答道:“我从水里把你捞出来。嘿,你个小人儿,船翻了,不哭不闹,爬到板子上。我就想,这个鸵鸟蛋似的小姑娘我要定了。” “唉,妈,妈,你的小姑娘变成大姑娘,还要你守着,你却变老了,怎么办?”她忧虑感叹。 母亲从她的担忧中窥出更隐秘的悲酸。神秘阴郁的敌人蛰伏起来,伺机而动。她说:“我正想劝你,一个人终归不成。有人肯救你,不是坏事。” 女王不以为然,也没反对,笑说:“来打个赌,看这三只戒指,妈妈,我输一次,给你一枚。”她戴着三枚宝石戒指,分别是青金石、鸽血红、祖母绿,都是王国珍宝。 养母摩挲宝石,浮现胜券在握的笑意。 女王召见鹿王,不耐烦告诉他:“三天内无论看到什么事,你能不说话,就容你留下来。” 他点了点头,接受考验。 这天,总督拜见女王,感谢 总督笑吟吟恭维:“女王陛下也抵得上王国所有人,尤其是女子。” 维齐尔没有绕弯子,直接开口:“他想要让儿子和您结婚。” 总督连忙补充:“是我最漂亮和出色的孩子。” 宴会上,总督公子打扮得光彩照人,先是夸赞女王和公主的风仪,又即兴作了四行诗,还唱了一支歌,异常热闹。如果女王愿意,他保准和她跳三天三夜的舞。 养母勉勉强强穿上丝绸衣裳出席,被吵得耳朵疼,吆喝:“嘿,年轻人,坐下,喝一杯!” 公子彬彬有礼举起金杯敬酒,看着一直不说不笑的鹿王问:“陛下身边的这位——” 维齐尔打断:“您忙碌了半天,应该吃些东西了。没上油的车子容易脱轨,说话太多的嘴巴言多必失。”他的话客气,口气并不友好,让滔滔不绝的年轻人顿时语塞。总督看他发难,正要解围,女王开口了: “哦,这是公主的父亲。” 她猝不及防抖露实情,大家都闭上嘴,唯有急于献殷勤的年轻人,大大咧咧说:“公主的父亲?只是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 鹿王漂亮的面孔流露出阴郁的神情。因为鹿无害的天性,他的不高兴都很隐蔽,眼下已经不止于此了。 公主望着爸爸的白发,又看看总督儿子的金发,摇晃藏红花染的鞋子,天真无邪叹息:“米饭和面包,真难选择呀。” 宴会之后,女王独自找到养母,拔下青金石戒指给她。养母笑说:“能克制嫉妒,好样的。下一关是什么?” 第11章 先死后生的鹿王 总督和女王私下谈论海上奇闻,只有心腹陪客。鹿王走在花园里,撞见鹿女低头擦眼睛,身上全无首饰,披头散发,后头两个宫女,一脸厌烦催促她快走。 他拉住孩子的手,待要问明缘故,奈何不能说话。宫女夺过鹿女,推开他,骂骂咧咧走远了。 鹿王来到宫殿前,从早等到晚,门开了,他闯进蓝绸帘幕里,歌女围坐在女王身边悠闲弹唱,看到不速之客,面面相觑。 女王瞥了一眼,歌女继续拨动琴弦,琴声像是鱼钩,勾得他嗓子眼发痒。他深吸一口气,正要问话,猝然闭上嘴,话语在舌尖震颤,硬是忍住了。 养母看到他离去的背影:“真狠心!亲女儿的安危也不能教他放弃么?”一边脱下女王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对着亮汪汪的油灯欣赏成色。 女王叹气:“妈,血缘管用的话,叔父会处心积虑害我的爹娘么?” 这一夜,鹿王难以入睡,天亮了,隐约听到同类叫唤。他安慰自己是错觉,然而旧事涌上心头,不能不动心。 一会儿,他真听清了细细弱弱的鹿鸣,赶忙循声而去。大殿正中,篝火熊熊,小鹿四蹄捆着,吊在木架上挣扎,望见他之后梗着脖子尖叫。 他情不自禁喊出:“不要!” 侍从解下来,揭开它身上的鹿皮,原来是一只小羊。 鹿王输了赌约,只能离开王宫。 人迹罕至的角落,鹿女窜出来迎接:“你怎么也出来啦?”她变成小鹿,围着他蹦蹦跳跳地转圈。 和以前不一样,他不想看到她变成鹿。他停下脚步,意识到女王必然会再次设下结界,阻止他进城。然而鹿女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兴致勃勃说:“我们回森林去?哦,你还会陪我睡觉吗?” 小女孩闹着他,非要他也变成鹿,两个人傍着走。他拗不过,变回了鹿,鹿女铆足了劲,一头撞向他,将他顶出了城门。 她变了脸,很不耐烦说:“你哪儿来的哪儿去吧,别来打扰妈妈和我的好日子。” 她大摇大摆走了。 阻挡鹿王的结界比以前更坚固,听说山里的智者有办法,他去寻找解决之法。 森林里,一只湛蓝的小鸟从槲寄生上飞下来,问:“咕咕咕,你为什么一定要进城呢?难道要放弃自由?” 蓝鸟飞走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前行。 湖边,他踏上停泊的小船,一只鲜红的小鸟落在船头,问:“咕咕咕,你为什么一定要进城呢?为了不想当鹿女,要当公主的女儿?” 他摇摇头,划动船桨,抵达对岸。 陡峭的悬崖上,一只翠绿的小鸟立在忍冬上,问:“咕咕咕,你为什么一定要进城呢?要抛弃鹿群么?” 他没有回答,抓住尖锐的山石,攀上山顶。 山顶没有人,连人的足迹都没有。鹿王四处寻觅,没有看到传说中的智者,只得一步步下山。 山脚下,他看到动物遗骸,粉身碎骨,勉强能够辨认四肢和躯干。 湖上,阳光很好,透过绿玻璃一样的湖水,水底一丛奇异的琥珀色珊瑚。 槲寄生下,一头鹿一动不动卧着,鸟雀啄眼皮,它也不睁开。秃鹫扑到身上,它居然也纹丝不动。 秃鹫吃腐肉,这头鹿死去多时。浑浊的眼珠倒映他的身影。 他明白了,径直通过城门走向王宫。 女王看到他,挑了挑眉毛:“你怎么进来的?” 他回答:“因为我死了,变成人,不再被针对鹿的魔法约束。” 她上下打量他,古怪地笑说:“既然是人,就该学点人类的规矩。”她教人驱逐他离开了。 公主走进门:“您怎么能把爸爸赶出去?” 女王笑了:“乖女儿,你心疼了。” 公主摇头:“把他关进监狱,才不会再来捣乱。” 养母捏她的小脸,布满皱纹的脸笑出漩涡:“啊哟,这小家伙多狠心哪,你也是海盗胚子!” 小公主揉着脸蛋,决定给母亲和奶奶一个惊喜,她已经命令侍卫,把老父亲扣押在一处绊着。 入夜,她带着烤面包和葡萄酒去找鹿王,鉴于他不再是鹿王,我们还是称呼他是鹿更妥当。 小公主摆好饭食:“吃点吧,爸爸,要是大半夜想喝热牛奶,千万不要客气。” 他反问女儿:“你是招待家人,还是关押囚犯?” 小公主吃着裹满糖霜的杏仁甜饼,满不在乎说:“随您想吧。这大房子不如小树洞?您安安分分待到母亲婚礼结束就好啦。” 鹿深知讲道理没用,不再浪费口舌。小公主看到他默默进食,以为他认输了,十分满意。毕竟是小孩子,低估了大人心志。 大家睡着的时候,他变成鹿,从窗口跳下去,墙外有声音呼唤他,他以为行踪暴露,一跃而过围墙。一头毛茸茸的东西亲亲热热蹭和嗅他。 鹿定睛一看,这是他的外甥,之前中毒的就是他。外甥听闻他的窘境,自告奋勇:“我有办法!” 鹿知道这孩子呆头呆脑,不乐意让他掺和,奈何拗不过。 外甥说:“明天打猎,我装作中了陷阱,大叫起来,吓跑动物们,让他打不着。”鹿再不愿意,这呆瓜就要嚷叫惊动卫兵,他只得默许了。 熬到第二天黄昏,鹿来探听情报。大外甥吭哧吭哧大啖石榴和葡萄,见到舅舅来了,拨过来大红石榴,陪笑招呼:“舅舅,吃、吃。” 鹿没去吃,看到外甥右腿包扎起来,问:“你受伤了?” 外甥结结巴巴说:“啊,没、没事,擦伤。”心虚地埋进果盘里。 鹿绕他一圈,看他没受严重的外伤,放了心,反问:“谁给你东西吃?你也不怕。” 外甥低头回答:“表妹给的。” 鹿很奇怪:“你去猎场,怎么遇着她了?” 外甥看瞒不过,只好老实交代:“我装作受伤倒在地上,叫了两声,那人说:‘这鹿伤了腿,叫声可怜,放走他吧。’表妹听了,和你一样看我,嘶嘶,背着人偷偷踹我,还给了这些吃的。嗝——” 第12章 火与冰 鹿听到外甥俨然已经被女儿收买了,不免失望,又偷听到女王订婚的消息。唉,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也该死心了,他偏不是。 他仍旧是一头鹿在宫中一声不吭走来走去。大家忙忙碌碌,没留意他。加上长得讨人喜欢,一直没被驱逐出境。 他踅摸到花园里,小公主练习射箭,教她的是女王的未婚夫——一位骑士。 骑士说:“宫里喜欢养鹿?” 小公主立刻回答:“喔,这是我的坐骑。” 她牢牢捏住鹿的嘴,握着弓箭,微笑说:“亲爱的,你要是不想当我的靶子,还是乖乖去外头吃草吧。” 鹿被撵走以后,溜到花园另一头。女王躺在葡萄藤下,宫女怕虫子叮咬,支开碧绿的纱帐罩住她。 鹿看到草地上打翻的金杯,残留一缕缕醇厚酒香,低下头,装作吃草,慢慢摸到边上,头探进青纱里。 他舔了舔她的手背,她没动。他又舔了两下她的脸颊,她眼皮动了动,有点醒了。他赶紧移开,发现她戴着太阳戒指,他很聪明,猜出这是对戒,另一枚肯定是月亮。 鹿的舌头像手指一样灵巧,一点点褪下戒指,含在嘴里,咕咚吞下去。 女王以为侍女给自己擦脸,睁开眼睛,看到鹿莫名其妙钻到帐子里。他一紧张,嘴巴还忍不住吧嗒两下,她一看戒指不见了,恶狠狠抓挠他的脖颈:“吐出来!” 他当然吐不出来。 女王火冒三丈,喷出烈火,青烟般的帐子不一会儿烧得精光。不少侍女撞见起火的鹿嗷嗷乱叫,撒开蹄子拼命逃跑。小公主皱着鼻子,用力吸进不一般的空气,感叹:“好香啊!” 婚戒丢失,婚事泡汤。 新晋的城主来做客,两人泡着浸透香药的温泉,女王又抱怨这件憾事。城主哈哈大笑,说:“你出去走走,呆在宫里多闷呐。翻过七座大山,有个宝库藏着一面刀枪不入的盾牌,哪怕岩浆都不能融化。” 女王立刻产生了兴趣,上回打黑龙,她差点败给对方,若是配备这样的神器,自己也能多一分胜算。 没过两天,她把王国委托给母亲和维齐尔,亲自去寻宝。小公主看到母亲要去旅行,王宫不过是更大的树洞,分外无聊,马上央求:“妈妈,我和你一起去吧!” 女王欣然同意,小公主高高兴兴出发,没有忘记挎上她的弓箭,虽然骑士没能成为继父,但他教会了她一种本事。 她俩走出城门,鹿溜溜达达尾随,小公主跃上他的背,看到火燎的花点子,浅色新毛和栗色旧毛交错,故意去抠挖他的毛,呱呱乱笑。 进了深山,人迹罕至,女王去探路,公主傍着鹿赶路,时不时练习箭术。到了晚上,这孩子靠在鹿的身上,看着星辰在鹿角间闪烁,仿佛树枝上的露珠。 女王回来,捞起她,抱在怀里。小公主说:“妈妈,给我唱支歌吧。” “我的眼睛是一泓泉水,流的是对欧特白的泪。她像大海冲到岸边的一颗珍珠,是那样的晶莹璀璨,那样的美。她的芳唇玉齿、闪动秋波,都好似有来自巴比伦的魅力。” 孩子听着,睡意如潮绵绵袭来,眼皮越发沉重,火焰漂浮,像琴头跳跃的橘红绒花。 篝火熄灭,更大的火球——太阳升上天空。翻过这座山就是藏宝地了,女王留下女儿,独自前往洞窟。 洞口填满岩石,女王侧耳倾听有水声,循声而去,水汽越发明显,她缩小成细长如腰带的身形,钻进小溪。 水底幽暗冰冷,微微有点光。细小暗流拂过她的脸,柔软触碰眼睑,像是鱼鳍。 女王悄然变大,探得洞口尺寸,又缩回去。弯弯曲曲游了很久,水中闪动零星的光,然后是一片金光,水浅了,她浮上去,四脚着地,踩的是金币,足以填满十个国库的金子。 她爬上爬下,寻觅传说中的盾牌。如同香味般缥缈的歌声吸引她渐渐靠近,石头上坐着人,皮肤白亮湿滑,像半融化的冰,刘海几乎遮住鼻尖。通体雪白,连头发也是白得透明,双耳边戴着红花。 女王问:“喂,盾牌藏在哪里?” 那人笑了,他大约想要妩媚地笑,滴水的身体散发冷气,笑得很阴寒:“干嘛要它呢?这样多的金子,留下来不好么?” 她喷出火焰,洞窟迅速融化——这是一个冰窟。怪人招来旋风般的水,席卷她的全身,瞬间结冰,冻住四肢和尾巴,冰块蔓延到脖子上。不一会儿,全身都被冰住。 怪人施展魔法,猛地被顶翻在地。他看到是鹿下的手,恼羞成怒,正要故技重施,无数冰块袭来。 女王挣脱出来,连抓了他几爪子。他趴在地上,一翻身,变成一条怪里怪气的东西,细长如白蛇,扁扁的脸生红腮,呲溜呲溜逃之夭夭,龙吐出一口冰水,掀翻他,鹿跳过去踩住它。 逼问过后,它老实交代盾牌藏匿处,龙叼住它带路,顺利取到宝贝,又游过漫长的水路,来到了源头。 那条东西看已经出了洞,可怜巴巴问:“大王,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能饶了我吗?咱们还是亲戚呢。” “你个四不像,谁和你是亲戚?”她拧住它,不屑地问。 那玩意儿委屈解释:“我是雪蜥蜴,祖宗也是龙族,不得不到暗河蜗居。身躯就这样越来越小了。” 女王捏着它,细细看了一下,牙齿和爪子都不锋利,脱了绿宝石戒指,套到它身上,拎着它回去了。 鹿之前找同伴保护女儿,两人回来,鹿群便散了。女王拿出雪蜥蜴,送给女儿玩,小公主捏圆搓扁玩具,叫它白条子。 鹿看到清水池子,进去洗了洗凉水。小公主荡荡悠悠甩着条子,走过来找爹玩,见了池水,顺便要洗脸洗手。 白条子张大嘴巴,细长身躯打着旋子,终究把话吞到肚子里,装模作样用力咳嗽了两声。 鹿连忙说:“这是冷水,洗了着凉。”小公主被他推去别处濯洗。 他们走后一阵子,女王过来,看到这个温泉,冒着微微热气,当下享受起来。 她过足了瘾,去找小公主。小妞儿看到母亲,什么都不稀罕了,丢开手,坐在她身上。女王寻思迟则生变,驮着她飞回王宫,小女孩摩挲金灿灿龙鳞,连连说:“妈,我也想做龙!” 第13章 良药 回到宫中,母女相见,彼此欢喜。 宴席上,女王喝着冰葡萄酒,玻璃酒杯上挂满水珠。 养母往藏红花米饭里撒胡椒,看她一杯接一杯喝冷酒:“秋天到了,你倒喝起冷水来,我看着都哆嗦。” “我看你的饭,肚子里像生了一把火。”女王满不在乎。 养母吞下米饭,狐疑打量女儿,发现她喝着冰水,额头上冒出汗珠,命人叫来御医,御医小心回答:“陛下怀孕了。” 养母抱怨:“你真糊涂。” “上回疼了几下,还以为吃坏肚子,半天不到生了颗蛋。”女王看了一眼小公主。 小公主问:“这回又是小鹿?” 她妈妈啐道:“呸!平白无故,哪来的鹿?” 小公主伸手从白瓷鱼缸捞出正在泡澡吃小鱼的白条子,它扭来扭去喊冤。 养母叹气:“养着吧。不用问他了,他巴不得有理由缠着你呢。” 没想到,女王一天比一天糟糕,明明是深秋,浑身热气腾腾,好像呆在汤锅里,打扇子和吹风压根不顶用。 她搬到冰库,不到半天,冰块都融化了。小公主命令白条子又造了大冰洞给母亲“消暑”。 大家觉得女王得了怪病,维齐尔请了中国的名医,她说女王本来火气旺,怀上孩子以后,像往火炉里添干柴。 小公主甩着不停挣扎的白条子说:“它会冰魔法,吃下去管用吗?” 名医答道:“不行,你们要找另一种同样炽热的火焰,让她吃下去,抵住原来的火,平衡了火势,才能太平,再迟些不论孩子,大人也危险了。” 众人听闻,忙去打听何处有可以治病的热火。小公主穿得厚厚的,下去找妈妈,抱住龙角哭起来,脸上结了两道亮闪闪的冰痕。 女王睁眼,口含冰块,含含糊糊说:“好孩子,伤心什么?你比我运气好得多,这年纪还有妈妈呢。” 小女孩哭道:“妈妈,我又不是龙,你没了怎么办?” 女王没有回话,又迷迷糊糊了。公主没办法,只得走出冷飕飕的地下室。 忙乱之中,鹿想起火山长年不熄,有神灵居住,肯定藏有火种。 他奔向宫外,一路打听火山的方向。在荒村看到一户人家,大门挂着一块破布。女主人愁容满面指路,这家小女儿倒给他一碗水。 鹿好奇问:“你们家为什么没有门板?” 女主人愁眉苦脸:“唉,我丈夫七八年前去王城干活,临走前非要拆下门板,放在背上,我问他原因,他说:‘这是我的床板,也是我的棺材板。’你听听,这话多怪哪。” 鹿无话可说。他辞别妇人一家,来到火山脚下。 岩浆像西红柿汤溢出锅,连最老练的鸟儿都飞不过火山。鹿顶着刺鼻浓烟,跳跃奔跑,飞溅的岩浆和他皮毛间的龙炎碰撞出火花。他历经艰险抵达神隐居的地方。 屋里坐着纺线的老婆婆,和别的老婆子没什么两样,慢慢悠悠摇动纺车:“唉,你是个怪好的人,我很愿意给你火种。但是,我要拿去你的法力,你再也不能变成人,而且谁也不会记得你。” 鹿点了点头。 老婆婆取出石榴籽一样的火种,嵌在它的脑门,剪下一段麻线,抛向窗外,变成道路,鹿沿着长长的小道奔驰,七彩的光芒从他身上逸散,随着跑动,天边出现彩虹,王城里外的人和动物都看见了。 他风尘仆仆赶回王宫,将额头贴着女王,一股暖流平息了她体内的灼热。 女仆惊问:“鹿怎么跑进来啦?” 鹿轻轻咬住女王养母的衣角,泪汪汪望着她。 “算了,留下它吧。没什么坏处。”养母看了它一眼,说,“它还挺肥的。” 过了些天,女王完全复原,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婴,这孩子生下来不是龙蛋,就是个红彤彤的小人儿。 白天,小孩子在摇篮里哭,鹿舔了舔她的脸,叼着走过庭院,找到奶妈喂奶。 “哦,它比奶妈还上心。”养母坐在阳台上,往下看。 “没准上辈子它是个老嬷嬷。”女王漫不经心回答,整理着情报。 到了晚上,女王的房门被风吹开,鹿轻手轻脚走进去,在枕畔放下一朵红花。 她醒来,看到它的毛乱糟糟的,脸上隐约有几个小小的脚印,伸手顺了顺:“踩得乱七八糟。” 女王拍了拍身边的位子,鹿蹲下来,头搁在枕边,水汪汪的眼睛凝视她。 安宁的日子是很短暂的。 青天白日,乌云骤起,笼罩在王城上空,团团挡住太阳。云头落下雷电,劈向王宫,被铁壳子一样的结界挡住了,房子也震动起来。 女王点兵派将,命人严密保护公主,变成金龙,飞上天空。果然有一条巨大的黑龙候着。 女王认得前次交锋的黑龙是他的分身,颇感不可思议,龙族极少参与陆地纷争,叔叔居然能够驱使如此高手。 她口吐烈焰,黑龙凝结冰霜阻挡,女王投掷银刀,切开冰层,破了魔法,它反而咯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她问。 它仰着头,傲慢说:“我笑你只有一身蛮力,没学会龙族的真本事。” 女王懒得追问,和它战作一团。 冰块和火焰坠落大地,人们既要躲避,又要灭火。 养母起身要离开,大家连忙劝阻,老太太说:“行了,行了,谁比海盗更了解水呢?” 她指挥手下挖开沟渠,河水填满了暗道,人们不再费劲去井里打水,就地取水浇灭火焰。 从宫中的水流冲出一块大木板,上面趴着一具骷髅,养母教人从漩涡中捞起来,看了一会儿,惊叹道:“糟糕,有密道!” 第14章 决战(结局) 暗处走出来湿漉漉的黑衣人,半张脸被斗篷遮住,自言自语:“先抓大的。” 他逼近鹿女的房间,释放毒气,放倒守卫和侍女,潜入门里,被子下露出一点白皙的脸,小姑娘好像昏睡不醒。 黑衣人掀开被子,下一刻,冰冷坚硬的东西直直喷到脸上,打掉了斗篷。 他擦了一把脸,满手冰碴子。一条白影呲溜贴着地面逃走了。 原来,是白条子睡在床上,它吐了他一脸唾沫——它的唾沫就是冰块。 黑衣人恼羞成怒咒骂:“狡猾的龙族!”这是前任国王的声音。 “闭嘴!”他用另一种嗓音反驳。 他杀向更小的公主的房间,这儿重兵把守,他砍断柱子,房子摇摇欲坠,惊散了卫兵。 在云端,黑龙洋洋得意说:“看哪,你的孩子要保不住了。” 女王横下一条心,一心一意和他鏖战,斗志不减反增。 地动山摇的时刻,鹿女骑着鹿,闪电一样驾临,黑衣人知道她们来救人,要抢先从侍女手中夺走小孩子。鹿女拉弓射中恶徒的眼睛,鹿一下子叼住小孩子衣领,猝然跃上高塔避难。 黑衣人穷追不舍,堵住她们。他的样子很骇人,半张脸是原来的国王,半张脸是个陌生人,头发也是半灰半黑。 他咬牙切齿:“抓住公主!抓住王储!” 鹿挺身而出,用鹿角重重顶开他。 黑衣人声嘶力竭大喊:“该死的畜生,该死的孽种!”他疯狂挥刀乱砍。 “蠢货,先抓人质!”他又阴沉地命令。 她们看他自言自语,仿佛体内有两个灵魂。鹿女往下看,下面已是一片火海,这是水浇不灭的龙炎。 但是,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鹿示意鹿女抱上小妹妹,它驮姐妹俩从窗户跃下,白条子嗖地蹿到鹿女跟前,盘踞在她的头上。 鹿女射光了箭,黑衣人仍旧穷追不舍。她脱下白条子身上的戒指,它变成水妖,形成一个大雪球,砸向黑衣人,将他砸到烈焰中,活活烧死了。 龙炎越烧越旺,鹿精疲力竭也无法逃出火海,他舍身为桥,扑在火上,教鹿女抱妹妹踩着他,离开了火场。 天上的黑龙力量猝然削弱,女王乘胜追击,彻底击败了他。 清凉的雨从天而降,浇灭了肆虐的火焰。 鹿女和妹妹围着不再有动静的鹿,悲伤哭嚎:“爸爸呀!”鹿死了,神婆的魔法失效了,大家都想起了他。 女王回到地上,用指甲划开鹿皮,里面赫然是一个人,她抓起他,腾空而起,消失在天空。 养母走出来,搂着两个小姑娘说:“别担心,你妈妈有的是办法。” 侍卫带进来一对母女,说是木板上骸骨的家人。 亡灵的悲惨故事已经无人知晓,小公主看妇人泪珠滚滚而下,感同身受,出言安慰,并给些财物抚恤。 大战之后,王国逐渐恢复了秩序和热闹。 遥远的龙宫中静谧幽深。 鹿缓缓苏醒,模模糊糊看到亮光,如同透过海水仰望天空,动荡朦胧。他走出去,遇见鹿女和一个比她小的女孩,她又长大了不少,说:“你醒了?这会儿妈妈是不是在路上了。” 话音刚落,眼前光景水溶一般消散。原来是个梦。他真真正正醒了。 他离开卧室,来到水晶大厅,在柱子下看到沉睡的金龙,他靠近它,搂住她的头。 “噢,你醒来比我想象的要早。”有人在他背后说话。 鹿转过身,看到另一头金龙,她的嗓音威严又温和,他不大会甄别龙族的样貌,实际上,这龙和黑龙长相很相似,神态和善得多。 她看出他的疑惑,解释:“我是她的母亲。” “你不是已经……”他更迷惑了。 “我的身体陨落,灵魂还能逗留海底,这是龙族的本领。关于龙族的事,她还要好好学呢。”她召唤渡船,送他离开。 鹿回到王宫,和两个女儿生活在一起。白条子看这里吃喝不愁,仍旧留下来,为了多吃美味,它教小公主改用手镯套住身体,好放宽肚量。 过了三年,女王归期已定。大家都很欢喜,鹿晚上睡不着,绕着王宫打转,听到动静,也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变成鹿,撒开蹄子迎上去。 女王巡视王国一圈才骑马回宫,进门不久,鹿溜溜达达凑近,低头舔了舔她的手背,弯了弯膝盖,她顺势下马,坐到他的背上。 大家张罗着举行婚礼,奈何鹿就是没法变回人。养母抱怨道:“你不能真和一头鹿结婚吧。它怎么穿衣服呢?” 女王大大咧咧说:“织一块和礼服差不多花样的毯子让它披着,不就好了吗?” 刚好城主送来一张精美的毛毯,她很满意,决定展示一下。 鹿只好如此,大晚上由侍从披上毯子,盖上去以后,他居然变回了人类,高高兴兴去找女王。 女王睡眼朦胧,听他喋喋不休,拧着他的耳朵,逼他安静睡觉。 好的,亲爱的,夜已经深了,赶紧睡觉罢,要不,我也要轻轻拧你的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