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娜和德里安》 第1章 落差 我从出生起就是一个omega。六岁信息素觉醒之前,我一直是家里的掌上明珠。 omega漂亮,身上有好闻的味道,成年前的一切教育费用都由帝国承担,大学毕业之后,帝国还会根据每个omega的资质分配不同的配侣。 omega不需要工作。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服从帝国的安排,和帝国分配的alpha组建家庭,尽可能地为帝国诞育优秀的后代。 从小,家里的大人还有学校的老师都告诉omega,生育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尤其是omega。生完孩子的omega,皮肤会变得更嫩,更漂亮。怀孕中的omega还会分泌一种激素,有报道说这种激素让一个得了绝症的omega神奇地痊愈。 omega每生一个孩子,帝国就会发放一份生育津贴,足以让普通家庭吃穿不愁。所以对帝国的中下阶层来说,家里出了一个omega,就相当于有了一颗摇钱树。 在我六岁之前,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我的房间是家里阳光最好的,我的衣服和鞋子比哥哥姐姐加起来还要多。家里吃饭,给爸爸盛完第一个轮到的就是我。 我骄傲,美丽,是街区最受欢迎的孩子。和我说一句话,和我一起做游戏,是那些普通的beta小孩争着抢着要干的事。 直到我六岁,要去帝国医院做信息素浓度测试。表盘上出现3%的时候,爸爸还有护士都以为仪器坏了。因为我这么漂亮,这么活泼,我身上种种迹象都表明我绝对是一个优秀的omega,我的信息素浓度起码应该在70%以上,可以和绝大多数alpha匹配。过去这么多年,大家都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我们都错了。我跟在爸爸后面回家,我的信息素浓度只有3%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飞回街区。爸爸走得很快,我小跑着才能跟上。我后面跟着一大群平时谄媚不已的beta小孩,我不敢回头,听见他们在窃窃地笑。 我们回家。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出门前妈妈还在我胸口别了一朵百合花,祝福我顺顺利利。现在我回来了,阳光还是那样好,但是天空却好像灰暗起来。百合花也蔫蔫地垂下了头。 我走了很久,很饿。但是我不敢跟妈妈说。爸爸一回家就狠狠摔门,把自己关在屋里。妈妈不知道怎么回事,悄悄问我。后来妈妈敲开爸爸的门,他们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愤怒和失望。 我的世界突然就褪了色,枯萎了。妈妈又生了个妹妹,我搬到姐姐房间,和姐姐一起住。我开始捡姐姐剩下的衣服还有玩具。我常常吃不饱。 但我起码还是个omega,帝国发放的津贴虽然不如以往丰厚,但至少还在发。我上学不需要交钱,但是爸爸妈妈也不再给我零花钱。在学校我是大家嘲笑的对象。我像一只飞到一半掉下来的天鹅,灰头土脸地忍受着同学的讥笑。 我上初中的时候,姐姐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了,是个omega。 家里炸开了锅,爸爸妈妈都争着抢着要照顾这个未来的摇钱树,姐姐也一跃变成家里地位最高的人。姐夫得意得不得了,两口子商量着过两个月再怀一个,搏一搏。人家都说前一个孩子是omega的话,下一个也很有可能是。就算不是,那孩子也一定聪明伶俐。 家里所有人都觉得我太晦气,不叫我接近新出世的财神爷。我对那个爱哭爱闹的小襁褓没有一点好感。她总是家里人谈话的中心,她吃的穿的都是家里最好的那份儿。可是她真的好漂亮,家里人不在的时候,我偷偷去看她,她眨着眼睛看了我半天,冲我笑,还张开手要我抱。 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像个小太阳,横冲直撞地在我的世界里撒野。她不管犯了什么错,做了什么恶作剧,家里人都不去制止,惹她不高兴,于是这个孩子越来越胆大包天,娇纵得没边儿。家里所有人她都捉弄过,只有我,因为爸爸妈妈明令禁止不能接近,还暂时没遭到小公主的戏弄。 不过这一天随着小公主渐渐长大,终于还是到来了。我上了高中,回家的时候发现我的画册被人涂花了,我攒了十多年的画全给毁了。我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我气得发抖,可又明知爸爸妈妈不会给我撑腰。那天我没有去吃饭,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夜。 姐姐生了小公主,家里的房子更不够住了,我早就搬到了地下室。在这个光线昏暗,潮湿狭小的房间里,我一笔一画,把自己梦想过的东西一点点画出来。现在它们和我消失的未来一样给毁掉了。 半夜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黑暗里,一个小脑袋小心翼翼地伸出来。这个被人注视簇拥着的小太阳有点心虚地闯进来,偷偷看我。她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就知道我没睡觉。天哪,她的感知力这么强,她将来一定是一个很优秀很优秀的omega,她一定能为帝国生出很多很多优秀的后代。 这个时候我发现自己非常非常地恨她,好像是她偷走了我本应该光明灿烂的人生。我冲她大吼,把她推到地上,她吓坏了。家里人很快闻声赶来,姐姐愤怒地打了我一巴掌。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公主拉住她妈妈,抽噎地说,“不要打小姨。”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自己没这么丑陋。 很快就到了小公主测试的日子,结果出来之后大家高兴得要疯了。小公主的匹配能力是80%,这不仅意味着她能承受的alpha更强更多,而且代表着她能生育出更多更优秀的后代。测试完毕的第二天,帝国就发放了一份前所未有的丰厚的omega津贴给家里。随后,帝国给小公主提前匹配了一个alpha。 有一些alpha,他们虽然很强大,可是也承受着可怕的反噬。他们需要omega来疏导排解,有时甚至是吸收藏在他们身体里的毒素。这次来的这个alpha就是这样。帝国已经很久没出现匹配度高达80%的优秀omega了,所以虽然小公主年纪还小,他们还是迫不及待地让小公主提前上岗。 小公主第一次去,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抱着姐姐大哭,说她再也不想见到alpha了。家里人不以为然,说她适应适应就好了,第一次就是这样的。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家里的陈设越来越齐全,弟弟买了新飞艇,姐姐买了心仪很久的名牌包包。小公主变成了一朵憔悴的百合花。她经常毫无征兆地哭,不爱说话,脸上的表情总是很阴沉。 除了我,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小公主的变化。或许注意到了,但是视而不见。毕竟摇钱树掉钱的时候,没人会问这棵树难不难受。 有一天我看见小公主在秋千上玩,荡到最高的时候她忽然松开手,砰地一声摔到沙地上。我赶紧跑过去,小公主已经自己坐起来了,她的手臂擦破一大片,可她脸上冷冷的,一脸漠不关心,好像也不觉得疼。 我真的觉得不能再这样了。我必须要找她谈一谈。她毕竟叫过我一声小姨。半夜,我像很多年以前她偷偷来找我一样,蹑手蹑脚来到她的房间。我犹豫了很久,这时门忽然打开了。这个优秀的omega,我的小侄女,一个人站着阴影里。她已经长大了很多,但是看着她,我却觉得我们两个那么像。 她问我有什么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能不显得尴尬冒犯。寂静里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孩子下意识躲了一下,但是很快反应过来,控制着自己不要躲开。 我最后说,如果她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我说她只是一个小孩子,不需要那么辛苦。大人有大人的责任,小孩只要负责健康快乐地长大就行。 我注意到她的嘴唇发抖,脸色变得很苍白。但是她只是紧紧咬着嘴唇,说她要睡觉了。 我终于要上大学了。对每一个omega来说这都是头等大事,因为这代表着omega的发育正式进入成熟期,他们将正式成为帝国的财富。他们会和一个个强大优秀的alpha匹配,组建家庭,生育很多很多的孩子,让这个帝国变得更加强盛。 对我这个异类来说也是如此,尽管我的匹配度低,天赋差,好歹也是个omega,帝国这么大,总有匹配度能和我达到及格线的alpha。 一般来说,omega就读的大学都是就近分配,除非有一些天赋特别好的omega才能破例,吸收到帝国最好的omega大学读书。我的小侄女就是这样,尽管她才刚十二岁,但是她的名字已经在帝国第一omega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上了。 帝国给我分配的专业是烹饪。其实我想选绘画,但是绘画是omega热门专业,天赋不高,就得走关系才能进。我既没有前者,又指望不上家里,只好分给我什么就要什么了。 我这辈子都没摸过菜刀和灶台,第一次开火,差点把头发都烧了。菜刀在我手里,就像个调皮的孩子,从来不肯听话,一心一意要往我手指头上切。 老师每次看到我都唉声叹气,说我以后怎么办,肯定没有alpha愿意要。我特别惭愧地道歉。班里数我练习得最多,也数我成绩最糟糕。老师简直为我操碎了心,有一次甚至动了念头,说要替我打报告,让我转到绘画去。老师说我这么好的天赋浪费了真是可惜。 我真是很久很久没听过有人说我天赋好了。 我们的专业也不都是像我这种给塞过来的,也有少数几个是因为真的喜欢,所以特意报了这个冷门专业的。我们班公认的班花莉莉就是这样。据说她本来要去体操专业的,因为自己喜欢,家里人劝了半天实在劝不动,才得偿所愿去学烹饪。她的天赋也很不错,高达70%,虽然不算太高,但在我们这个平均匹配度只有26%的地方,简直是超人了。 我跟她一样在我们专业都很出名,只不过我们俩的出名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她的天赋最高,我的天赋狗看了都摇头,她的成绩最好,我的成绩不是吊车尾就谢天谢地。就因为这种奇妙的不同,我们两个虽然还不认识,但是都对对方有点好奇。 有一次分组作业,我和她抽到一起。旁边的小姑娘原本苦着脸,看见她一下就笑起来,说终于不用害怕作业不及格了。我们俩互相看了一眼,都脸红了。过了一会儿,她大大咧咧地拍拍我的肩膀,说不用怕,有她在大家肯定都能及格! 我很快和莉莉亲密起来。每个人也许都有过这样的感觉,你认识一个人,明明你们以前从没有见过,可是你却觉得两个人已经相处了很久。我和莉莉不管什么地方都很合拍,走路的节奏,喜欢的食物和电影,两个人甚至有时候连脱口而出的话都一模一样。莉莉经常开玩笑说要是她是alpha,我们俩的匹配度一定很高。 我去了大学,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马上就是暑假,我和莉莉依依不舍地分别,约定回到家要经常给对方打电话。我回家之后,发现家里真是一点儿也没变。我还是像个隐形人。但是我不再因为家人的态度而感到难过了。我想,那是因为我的世界出现了其他的风景。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它还是那么小,那么昏暗,但是又那么熟悉,到处都留着过去的痕迹。我像一只蜗牛回到了自己的壳,又舒服又安心。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小侄女不在,家里的气氛也很奇怪。我只是问了一句,爸爸就粗暴地勒令我闭嘴。我只好低着头装听不见。 过了两天小侄女回来了,全家除了我倾巢出动,像恭迎公主一样把她迎进来。我看了真是觉得又好笑又滑稽。可我很快就笑不出来了,我简直认不出来这个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瘦的不成人形的——她会是我记忆里那个爱笑爱闹,像一朵太阳花一样的小姑娘。她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还有,她手腕上的纱布又是怎么回事? 我想弄清楚,可家里没人愿意告诉我。姐姐又不让我接近小侄女。我只好一个人窝在房间里,闷闷不乐地画我的画。 莉莉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发现我不太高兴。她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毕竟学校里我被人歧视欺负也不是一次两次。莉莉气得发疯,她真没想到就连我的家人也跟外面那些无聊的人一个德行。不容我拒绝,莉莉就要我去她家过暑假,“顺便让本小姐给你补习补习!”莉莉摇头晃脑地说。 我拎着行李又赶到莉莉家,然后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别墅面前目瞪口呆。她家真大!都赶上我们学校一个校区了!还有管家、司机,光做饭的女佣就四个! 一群衣冠楚楚的佣人看着他们家小姐拉着我这个灰扑扑的女孩,去参观她的电影院、试驾新出的飞车、喂花园里的孔雀,始终面带微笑,彬彬有礼。我偷偷问莉莉这样一个仆人一个月要花多少钱。莉莉轻飘飘说了个数字,我简直觉得听错了——MD,万恶的资产阶级! 不过莉莉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也有烦心的事。我在别墅住了几天,一次都没见过她的父母。莉莉满不在乎地告诉我,他们都在外星出差,大概年底才能回来。她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参加alpha集训去了没回来。她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都是alpha,比她小两岁。他们住在另一个星球。 莉莉谈起他们时口吻轻松,毫不介意。我也不能大惊小怪,只好把掉下来的眼珠子默默捡起来。 我们俩在莉莉家疯玩。只不过莉莉是不管不顾、明目张胆地发疯,我是小心翼翼,忧心忡忡地跟着发疯。莉莉知道我画画好,让我把客厅的墙画满——随便画什么都行。莉莉说她早就看那副山河万里图不顺眼了,趁这个机会赶紧把它丢到库房里。 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画上一片大海,莉莉不住地叫好。后来我才知道,那副山河万里图是前帝国国手的遗作,一副可以买下半个星球。 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听莉莉在一边叫好,又害羞又骄傲地偷笑。 “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很严厉的声音说道。我“这是在干什么?”一个很严厉的声音说道。我胆子都要吓破了,看了一眼是个男性alpha,以为莉莉爸爸回来了,连忙一鞠躬直冲着自己脚尖,“对不起伯父——” 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莉莉捂着肚子大笑,我抬起头,疑惑地看看莉莉,又看看一边面无表情、凶得吓人的alpha,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问德里安什么时候喜欢上我,他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像只迷路的小松鼠,左看看右看看,他一下子就忘不掉了。 莉莉的亲哥哥德里安原本是在外星集训的,谁知道那地方突然闹叛乱,这群还没出学校的毛头小子就给赶回来了,还刚好撞上我和莉莉在家里捣乱。 德里安看了莉莉一眼,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丫头就乖乖站好,背着手不说话了。我跟莉莉站得一模一样,连低头的弧度都相差无几。在学校每次莉莉和我干坏事被老师抓包,我们就用这招脱身,百试百灵。 谁知道今天好像不管用了——我偷偷抬起眼睛,想瞧一眼德里安的表情,没想到刚好跟他的眼神对上,吓得一抖。晚上莉莉跟我两个躺在一张床上,她骂我没骨气,见了她哥缩得跟只鹌鹑似的,浑然忘记自己也哆哆嗦嗦不敢动弹。 我问她哥怎么这么凶啊。这个小丫头得意洋洋,说她哥超厉害!是帝国第一军事大学的学生会会长!还没毕业就是预备役军官,是帝国最年轻的少校!看见他肩上那个徽章没,只有杀过很多虫族才能戴这个徽章!还有他的未婚妻,是帝国的小公主!总而言之,她哥最厉害!她哥天下第一! 莉莉把她哥吹得天花乱坠,德里安在我心里,由好朋友的哥哥变成了博物馆里的画像,只能远观不敢亵玩那种。每次看见他,我都规规矩矩站好,老老实实打招呼,他说可以走了我才离开。 我拿应付学校不讨人喜欢的老师那套应付德里安,效果居然还不错。莉莉说对着她她哥都没说过那么多话,脸色也从没那么和蔼。我当时正在喝水,听完差点没呛死,她哥?多话?和蔼?她哥分明是这两个词的反义词好吧! 日子像流水一样一溜烟就过去了。快开学了,我得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我跟莉莉道了别,拎着行李还没出别墅门,一只手就把我的行李箱接过去了。我回头,德里安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我也不敢先开口说话,小步小步地跟在他后面。我发现德里安走得很慢,发现花园后面有好多双眼睛在偷看。我突然觉得很不自在。到了大门口,我鼓足勇气要把我的行李从他手里接过来。德里安轻轻巧巧地让了一下,抬抬下巴,“上车。” 司机坐在前面,我和德里安坐在后面。一路沉默地到了家门口,我长松了一口气——终于能下车了! 司机下去拿我的行李去了。我想打开车门,却找不到开关,正急得冒汗,一只手伸过来,拦在我和车门之间,啪嗒一声开了门。一股很淡的松木味儿随着德里安的动作轻轻浮动,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拉长了声音,慢吞吞又惊天动地地扑通!扑通! 我必须要说些什么。否则就太尴尬了。我背对着德里安,很小声地说,“谢谢。” 我准备下车,听见背后同样很轻的声音,“不用谢。” 我下车,车窗慢慢地降下来,德里安半张脸藏在阴影里,半张脸露出来。这一刻我承认莉莉的话,她哥确实——配得上帝国的公主。 我觉得有什么沉到了肚子里,很不舒服。我客气地向他道谢,谢谢他送我回家,谢谢他和莉莉这么多天的照顾。我低着头,没看见德里安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自觉的微笑。“没关系,以后你还可以来。” 我在心里说,不,我再也不会来了。 我回到家,家里的狭小、粗俗,冷冰冰的气氛好像突然就变得显眼起来。我深呼吸,这才是我的家。这里才是我以后生活的地方。我能适应。我最擅长适应落差了。 第2章 看见 晚上吃饭,还是看不见小侄女。妈妈把晚饭送到她的房间。我想知道怎么了,又不敢问,我知道他们不会告诉我的。 半夜我爬起来,敲小侄女的门。我听见里面有脚步声,可是一直不见她开门。我拧了一下门锁,发现它竟然是从外面锁着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问小侄女,她不说话。我镇定了一下,想起妈妈一向把家里的钥匙藏在柜子底下。果然十几年过去还是一样。我一把一把钥匙试过去,终于开了门。我还来不及高兴,就看见我的小侄女脸色苍白地坐在床上,肚子高高隆起。 我吓得倒退一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才十三岁——离她十四岁的生日还差两个月——她居然——她就—— 怎么会这样?家里人知道么?是谁干的?为什么不通知帝国?忽然间妈妈的脸闪了过去,一瞬间我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肯定知道,帝国也知道。不就是帝国把第一个alpha分配给她的吗?小侄女天赋异禀,他们一天也等不及了。帝国要她给那个传说中强大优秀的alpha诞育后代。家里的陈设,姐姐的包包——他们早就为此支付过代价了。 他们说怀孕会让omega更健康,更美丽。原来那是骗人的。我的小侄女,百合花一样鲜艳的小侄女,除了那个硕大的肚子,身上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他们是骗人的。是谎话。他们用很多很多的谎话,让她的肚子鼓起来。omega天生就是干这个的。alpha天生也是干这个的。 我想哭,可是流不出眼泪。我觉得毛骨悚然,想要逃跑,却一步也动不了。我曾经那么强烈地羡慕过我的小侄女,现在轮到她羡慕我了,她苍白又虚弱地冲我笑,说她好想像我一样,是个不中用的omega。 开学了。我要去上帝国分配给我的烹饪课。我还是那么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可我这次却不觉得愧疚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模糊地觉得我不应该做这个,可是有什么东西像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紧紧地缚住我的手脚。我虽然自由,心里却知道自己动弹不得。我其实什么都做不了。 莉莉发现我闷闷不乐,她问我为什么。我犹豫着把我的想法告诉她,招来莉莉的嘲笑。她说天生就是这样的!alpha有alpha的职责,omega有omega的职责。该干什么干什么。反正早晚都要干,想那么多干什么。我的小侄女可能是早了点,但是早点也好,早怀早恢复,现在怀了,以后就有经验了。 我觉得她说得不对,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我想去图书馆找找书,看看有没有什么书能解答我的疑惑。可是我发现图书馆里除了烹饪、绘画等等专业书,就是一些alpha专家写的著作,论omega如何低于alpha,生育如何是omega的天职。不能生育的omega有罪。我甚至没有发现一本omega撰写的著作。 我在学校里闲逛,发现路边种的是南朱花,据说这种花可以让omega身体发育,有利于妊娠。到处都立着一些醒目的标识,上面往往是一个很漂亮的omega,大着肚子,满面笑容地露出牙齿,旁边写着,生育让生活变得更美好。 我上星网,搜索一些关于生育的视频,上面有许多留言,大多都在嫉妒omega的优厚待遇,说会大个肚子就能得到那么多资源,alpha真是没法活了。 我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我,告诉每一个omega,生育是你的职责。生育是一种奖励。可我看到的好像不是这样—— 一个学期过去了,考试周要到了。一天晚上,我正在教室复习,忽然接到妈妈的消息,让我请两天假回家。消息写得很潦草,也没说什么事。我请假回去,一开门,姐姐红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旁边是一张小侄女的黑白照,和一个灰扑扑的坛子。 在我翻阅那些宣称生育是奖励是职责的书,在我查看那些声称omega待遇太优厚的的留言,在我困惑、矛盾、痛苦的时候,我的小侄女真的生育了,死在这份优厚的职责、天大的奖励上。 是骗人的,他们在说谎。生育是一件很危险很痛苦的事情。会生病,会虚弱,会死。他们说谎,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干,不一遍一遍重复这些谎言,以这样的危险度,没有多少omega傻到愿意生育。是骗人。 我只请了一天假,参加完小侄女的葬礼,就回去继续参加考试了。考试结束那天莉莉说要带我出去散散心,她说我最近老是在梦里哭,吵得她睡不好觉。 我们去了主题游乐园,坐了古老的摩天轮,过山车。在飞到半空中的时候,我突然想像我的小侄女一样,松开安全椅,让自己飞出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她想那么做。我想起一句话:“上校,在天上飞的时候会觉得自由吗?”我的心痛得像被人攥在一起。 下来莉莉一边拍我的背,一边懊恼地说下次再也不带我玩过山车了。我一边吐一边哭,弄得一塌糊涂。我蹲在地上,看见面前停住一双名贵的靴子——很眼熟。然后我听见莉莉惊喜的声音,“哥!你怎么在这里?” 我下意识抬起头,看见德里安站在我面前。莉莉高兴地跑过去挽住他旁边的人的手,“伊莎!你也在这儿!真巧!” 我赶紧低下头,用力擦眼泪——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痕迹。一张灰色的手帕递到我面前。 我不敢接,慢慢抬头看了一眼,德里安半蹲着,微微皱着眉头,手里拿着那张手帕。莉莉和伊莎在后面,她们的脸很模糊,视线却那么强烈地刺到我身上。 我想问他,你到底想干嘛呢?你不是有未婚妻吗?当着你未婚妻和妹妹的面,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知不知道,这样,以后我和莉莉就再也当不成朋友了? 我没有勇气推开德里安的手,只能迅速地抹了一把脸,侧对着德里安和莉莉,“对不起,我不太舒服,我能不能先回去?” 我为什么要道歉?我为什么不能直接走?我不知道。我只听见莉莉要送我回去。德里安让她陪着伊莎,然后他隔着手帕牵住我的手,带我离开。 我麻木地跟在德里安后面。我知道我真的永远失去莉莉了。德里安让我上车,我上车。他拿那张被我拒绝了的手帕替我擦眼泪——为什么我还在哭?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感觉到德里安停了下来,一直盯着我。随后他慢慢靠近,那股松木味儿飘到我鼻子里。他轻轻地,好像安慰一样碰了一下我的嘴唇。我没有动弹,然后他更加用力更加激烈地再次含住我的嘴唇。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很乱,他粗鲁地按住我的肩膀,我模糊地感觉到有一些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我像从一个噩梦中惊醒一样推开了他。 德里安的头发和衣服都乱了,脸上也泛着微微的红色。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说,“抱歉,我以为……” 我忽然觉得很恶心。我带着一种强烈的想要伤害人的恶意看着他,说,“你不是有未婚妻吗?” 德里安只有一瞬间的无措,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理了理衣服的领子,“没关系,伊莎不会在意这个的。” 我盯着他,沙哑地说,“那你有没有问过我在不在意?” 德里安的眼神我很久以后都记得。他那样惊讶地看着我,好像看着一只会说话的花瓶。似乎他理所应当的世界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异类,一个不同。他只思考了一会儿,就回答我,“这不重要。” 我在心里回答他说,这很重要。但是我没说出来,我只是沉默地打开车门——拜他所赐,我知道该怎么开门了——转身,走开。 我很快就明白德里安的“这不重要”是什么意思了。 小侄女死了,帝国的补贴立刻就停了。爸爸妈妈,还有姐姐姐夫,他们趴在小侄女身上吸血那么多年,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工作了。我的补贴聊胜于无,覆盖我自己的生活都很吃力。 苦了几个月,爸爸背着家里人去借了贷,然后有一天半夜,一群催贷的人闯进我们家。爸爸给打断了一条腿,妈妈哭得眼睛都要瞎了。姐夫跟姐姐一直在努力,希望再生出一个omega,可是一直没有如愿。姐夫开始喝酒,打姐姐。 又过了两个月,我站在德里安面前。 德里安看见我,很刺眼地笑了一下,他对我说,“你看,这不重要。” 我住在德里安准备的房子里。每个星期他会过来一次,有时候两次。他对我没有什么要求,只要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行。他每个月给我一笔生活费。我本来打算继续上学的,可是想想好像上了也没什么用,再说我又不想再见到莉莉。我成了一株长在室内的植物。 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嗜睡。德里安很高兴,带我去检查。回来的路上,他的脸色难看得叫人绕着走。医院检测出我们的匹配度只有1%,有个护士口无遮拦,说alpha和大猩猩的匹配度都不会这么低。其实我心里倒很高兴,我们的匹配度这么低,要我怀上他的孩子,除非我跟他有一个重新投胎。 德里安额角直跳,问护士既然不是怀孕,那为什么我这段时间这么嗜睡。护士看了一眼报告,满不在乎地告诉德里安,我似乎有很严重的抑郁倾向,最好住一段时间医院。 德里安没说话,我们照样回了家。我不想吃饭,一坐下就犯困。德里安破天荒踏进厨房,像我头一回下厨一样,把厨房变成了战火连天的战场。我忍不住笑起来,德里安脸上身上都是灰,看见我笑,也下意识跟着笑了一下。然后他说很久没看见我笑了。 晚上我躺在床上,背对着他。我感觉到德里安一遍又一遍在我脖颈上啃咬,想要在那个地方留下他的气味。有一瞬间我觉得,他大概是有点喜欢我的。 然后我又想起他说“这不重要”,想起我被迫站在他面前,像俘虏一样任他打量。想起莉莉,还有她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伊莎。我的小侄女。 我心里很难过。我对他说,“我们的匹配度这么低,不管你怎么标记都没用的。” 德里安顿了一下,然后更加用力地抱住我。 我真的很想哭,可是我的眼睛好像两口枯井,什么都没有。“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德里安摇头。“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绝对不会,明娜。” 我苦笑着闭上眼。 作者做梦梦见这句话“我们的匹配度这么低,你怎么标记都没用的,到了明天,我们就又是陌生人” 然后写着写着就变成这样了(摊手)(无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