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他是黑心莲》 第1章 第 1 章 黑市。 沿街店铺的屋檐下,一盏盏灯笼在狂风中明灭不定,铺子的旗幡被风扯得猎猎作响,天地晦暗,大雨将至。 行人匆匆归家避雨,寥落的长街上,偶尔传来几句交谈。 “哎,走慢点,等等我啊!听说了吗,晴澜州被暗域入侵,一夜化作废墟,州主林浮白率兵抵御从暗域里爬出来的那些邪灵,林家上下尸骨无存!” “乌鸦嘴,说什么暗域?害我起一身鸡皮疙瘩,快走快走,我可不想被淋成落汤鸡。” 林青萝从说话的两个陌生行人身旁经过,拉紧了身上的黑色斗篷,宽大的兜帽洒下阴影,挡住了大半张白皙的脸庞,一双明亮的眼睛忽然微微泛红。 她强忍泪水,加快脚步跑向了前面一间刚刚关上的木屋,用力敲响了大门:“掌柜的,等一下!我不是来躲雨的!我想找你买一点东西。” 大门嘎吱声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黑瘦精明的脸。 “小姑娘,你有钱吗?我这儿的东西可不便宜,要是没钱就快走,别耽误我睡觉。”黑瘦掌柜不耐烦地朝她昂了昂下巴。 他记得林青萝,今日天还没亮就见她在黑市里晃了一圈,到现在还没买到心仪的东西,只有一种可能。 没钱。 “哎——”林青萝手掌伸进门缝,试图阻挡这扇门再度闭合,她压下焦灼的情绪,简洁道,“我有钱,我想买踏风符,媚骨香和定位盘。” 掌柜比了个数,干脆得绝无讨价还价的可能:“一百两。” 林青萝一愣。 她只是一个凡人,不像那些踏入了流派的人能使得出奇能异术,这三样东西不必用术法催动便能使用,是她逃出晴澜州的这一路上必不可少的保命符。 但她身上剩的钱也就这么多了。 林青萝从钱袋里取出银票与碎银,却并未立刻交给掌柜,而是紧紧攥在手里,另一只手捏着已经空荡荡的钱袋,犹豫了一下。 也罢,命重要。 林青萝咬咬牙,还是松开了手,把银钱递向门缝里伸出的那只手。 黑瘦老板却突然不耐烦地一摆手:“好了好了,便宜你十两银子,拿走拿走。” 他一手抓走林青萝手里的银钱,只留下十两碎银,状若无意地抬眸看了看远处快速逼近的三道凶煞气息,又瞥了眼她满是风霜与血痕的黑色斗篷,心里轻叹了声,甩出一只小布包。 砰! 大门彻底关上,门上禁制震荡的余力把林青萝甩了出去。 “谢谢掌柜!”林青萝打开小布包确认了货品,飞快收好了手里的东西。 狂乱的大风将枯黑的落叶高高扬起,林青萝似乎对身后的杀机毫无所觉,茫然地寻找避雨处,最后往黑市深处疾行,钻进了一片幽僻的林子里,身影瞬间被浓浓的灰雾吞没。 同一时间,三道「兵」的气息瞬间充斥此方天地,四周的树木都被震得狂摆。 三个身穿夜行衣的杀手出现在埋骨林前,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丫头进了埋骨林,必死无疑,我们这回真是遇到天上掉钱了。”说话的男人手握重刀,一道经年的刀疤从左眼眼尾撕向右边脸的下颌,狰狞无比。 瘦高个男人皱眉道:“别废话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拿不到赏钱。咱们跟踪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都跟了半个时辰了,说出去叫兄弟们笑话,走,进去找人。” 身材臃肿的男人抬手一指氤氲在林子深处的灰雾,不客气地呛声:“刚才我晃眼看见那丫头是往灰雾里走的,你怕被笑话,那你进那条路找?” 瘦高个盯着他冷笑了一声,扭头看向诡谲变幻的雾气。 黑市的埋骨林之所以得了这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名字,正是因为林子深处弥漫着能腐蚀血肉的灰雾,而灰雾之下,还有杀机。 凡人进去必死无疑。 即便是踏入了流派的人,在灰雾中待得久一点,也会失去自保的能力。 他们几个虽已入流派,但境界不高,只是二境杀手,在绝对的危险面前自然要惜命。 瘦高个盯着灰雾看了片刻,余光扫到胖子扬起的讥笑,重重地哼了声,大步踏入林中:“去就去,老子会怕这灰雾?要是真让老子在灰雾里找到了她的尸体,到时赏金可就没你的份。” “弟弟......”刀疤脸伸手拦下瘦高个,想再商量一下找人的路线,后者却甩开了他的手,眨眼消失在雾气中。 刀疤脸扭头看了眼胖子,冷下脸:“分头找人,我去左边。” 灰雾深深浅浅,流淌变幻,如同一头匍匐在林荫深处的危险怪物。 林青萝进了雾中便一路奔逃,借着灰雾遮掩身形,却再也藏不住这些日子以来的惶恐与崩溃,喉咙里压抑着被彻底激怒的呜咽。 她根本不知道这些杀手是谁派来的。 外界皆传晴澜州的覆灭是暗域入侵、邪灵屠杀所致,可是只有她知道,有人在那晚浑水摸鱼,杀了林家上百条人命,至今也没打算放过她这个唯一的活口。 踏风符的灰烬从林青萝指间飘散,她垂眸看了眼沾满黑灰的空荡手掌,听见身后有一人飞身而至,如长剑破空。 她被发现了。 林青萝知道自己跑也无用了,她与这些拥有特殊力量的人之间的差距,并非几张踏风符就能弥补,于是认命般踉跄回身。 瘦高个阴冷戏谑的身影一步步逼近,「兵」之锐气自周身刻意地释放开,狂暴地斩碎了几只被惊飞的山雀。 林青萝盯着那些血淋淋掉下来的山雀,掌心渗出冷汗。 这样的力量,隔空就能令她人头落地。 “跑啊,怎么不继续跑了?进了灰雾还没死,看来你身上还有不少护身的好东西,怪不得听说是有钱人家的金枝玉叶。” 瘦高个戏谑的表情忽然一顿,鼻头皱起,随即玩味的目光烙在林青萝身上,“故意用媚骨香啊?” 林青萝微红的眼睛看向他,抬头露出白皙精致的容颜,因为害怕而止不住地发颤,脸颊浮上耻辱的绯色:“是......是故意的,请你放我一条生路,可以吗......” 媚骨香的甜香味越发浓郁热烈,瘦高个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 他是杀手,少有被**冲昏头脑之时。 况且刺杀单上写的是“见之,即刻诛杀”。 可—— “好啊,小美人原来还挺识相。”瘦高个被媚骨香的气味搅得头昏脑胀,眯眼笑着上前,心说先玩玩嘛,之后再杀也不迟。 林青萝发自本能地往后退,脚下忽然□□枯的断藤一绊,跌坐在地上,蜷曲的手指撑在落叶堆里,微微颤抖。 楚楚可怜的模样落入对面的杀手眼中,引得他猖狂地笑了一声,扑了上来。 林青萝垂眸掩盖眼底的阴冷,灵巧避身,早就准备好的一排玄铁长刺从落叶堆里弹射刺出。 瘦高个扑到在地的瞬间,长刺贯穿了他的胸膛与下腹,将他钉死在原地,喷洒的鲜血流淌满地。 瘦高个神智霎时清醒过来,表情狰狞,尖刺在他的挣扎之下布满裂纹,很快就会粉碎:“他娘的,老子早该发现不对的!还说什么你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果你当真没点本事,他们随便找几个武者就能把你杀了,还费得着花大价钱让我们来杀你吗!” 他凶狠的目光毒蛇般盯紧林青萝,浑身爆发的锐气将其中几根长刺粉碎:“臭丫头,你很快就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啊!!!” 一大块石头被少女摇摇晃晃地搬起,狠狠砸在他头上,红的白的粘稠液体从塌陷的半边脑袋中飞溅滴落。 林青萝皱皱眉,嫌他太吵,会引来其他人。 她从缠在腿上的布条里拔出一把匕首,另一只手捂住瘦高个的嘴,面无表情地将利刃捅进他的心脏。 惨叫声只能被宣泄在暴起的青筋中。 林青萝拔出被猩红血色包裹的匕首,毫无停顿地再次捅入,眸光越发镇定。 这些踏入了流派的人十分难杀,濒死反击的招数她也不愿领教。 瘦高个气若游丝,布满血丝的眼瞳中阴郁尽褪,不可置信地盯着这个手段熟练,毫不露怯的少女,她方才的柔弱可欺竟只是假象! 他想起那张只有留有林青萝的画像而未言明她身份的刺杀单,震惊地质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青萝藏在兜帽下面庞平静而柔美,轻声答:“我的确只是个想活命复仇的普通人啊。” 匕刃再次狠狠捅穿心脏,瘦高个惊惧的目光定格,彻底没了呼吸。 林青萝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麻利地将他身上的秘宝搜刮一空,握住他的指头,蘸血写下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怀里的定位盘微微发烫。 林青萝拿出定位盘一看,布满闪烁微光的光滑石盘上,有两个小黑点正一左一右的朝她这个位置靠近。 林青萝毫不犹豫地割开自己的手掌,用血涂抹在方才洒了媚骨香的脖颈,彻底盖住那股味道,起身躲进树丛之中。 灰雾之外,一道魁梧凶煞的人影极速靠近。 “弟弟?你在这吗?自从进了埋骨林,我心里头一回觉得不安稳,这单子咱们不接了。” 刀疤脸面色严峻地冲进了雾气中,他在左边的林子里搜了一圈也没见到人,掉头就往瘦高个这边赶,哪知远远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心头不妙的预感越发浓烈,瞬行掠出残影,突然间,地上的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拦下了他的脚步。 “弟弟!”刀疤脸心口剧痛,颤抖着跪倒在那具尸体面前。 尸体灰雾被腐蚀得残破不堪,身上的秘宝全都不翼而飞,腐烂的手掌之下藏着几个歪歪扭扭的血字: “叛徒”。 刀疤脸充血的双眼死盯着那几个字,似乎能想象出弟弟濒死之际的怨恨与不甘,要自己替他报仇。 他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起身看向从另一方靠近的那道臃肿身影。 胖子皱着眉走了过来:“这小丫头还挺会躲,我那边没见到人,怎么样,你们有线索了吗?” 一道冰寒剑光闪过胖子的脸颊,狠厉的剑势不由分说地横扫而来,他蓦然瞪大眼睛:“你发什么疯?!” 重剑携千钧之力在胖子抬起的手臂肌肉上劈出火花,刀疤脸恶狠狠的一双眼近在咫尺,换招再斩:“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一直惦记着我弟弟身上的兵阵图,今日故意激他进灰雾,就是为了杀人夺宝,毁尸灭迹,是不是?!若非我来得早,他就该被灰雾腐烂成一摊血水了!” 胖子诧异的目光骤然变得愤怒,他这才看清深深雾气遮掩下的尸体,哟嚯笑了声:“放你娘的狗屁!我可没杀他,什么兵阵图,那破玩意我才不稀罕。” “这林子里总共就我们四个人,不是你,难道是那个一掐就死的小丫头吗?” 胖子冷眼盯着他:“刀疤,你兄弟俩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吧,背地里干了多少欺负咱们外乡人的事?你弟弟不是跟你看上的那娘们好上了吗,我看是你杀了他,却反过来嫁祸给我。” “胡言乱语!”刀疤脸挥剑刺出,天地间响起虎啸声,剑光伴随一道猛虎虚影直扑而下,怒吼的风暴已率先一步杀至胖子身上。 胖子浑身血水喷溅,随手撕碎了上衣,一道道熔浆般的红光流淌满身。 他赤手擒住撕咬而来的虎头,手臂青筋暴起,捏爆猛虎虚影的瞬间,缠绕着红色熔浆的手掌立刻攥成拳头,猛击向那把长剑。 轰隆——! 撼天动地的音爆声中,二人同时跪倒在地,身前的血泊中倒映着各自狼狈负伤的模样,赤红的双眸再度抬向对方,不死不休。 “等等......什么声音?” 刀疤脸和胖子同时一怔,突然想到了什么,二人愤怒的脸庞变得惨白,拔腿就往埋骨林外跑去。 成群的黑色鬼蚁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 这些东西长了翅膀,在地面与半空中拈成一股股细细的黑线,流水般朝二人灌去,眨眼间汇成汪洋。 “蠢货,蠢货!刀剑杀气会引来鬼蚁,还不快把你身上的气息收了!” 胖子边跑边骂,耳畔突然响起密集的嗡嗡声,黑色的飞蚁如同浓稠的墨汁在他余光里晕染开,“啊!!!” 刀疤脸听见胖子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回头看去,一群鬼蚁如潮水般将他的身体完全包裹住了,下一瞬,黑色潮水退回地面,原地只剩下一具干干净净的白骨,一丝血肉也没留下。 刀疤脸头皮发麻,豆大的汗水从脸颊接连滑落,眼看着这群吃人的恶鬼朝他涌了过来。 离开埋骨林的路很快被鬼蚁封锁,剑气反而会引来越来越多的攻击,刀疤脸心中升起一阵绝望,猛然想起灰雾深处据说栖息着翠微鸟,可以震慑这些鬼东西。 他来不及权衡灰雾与鬼蚁谁更危险,扭头便拖着重伤的身体直奔雾气最深处,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鬼蚁果真被某种气息拦住了,纷纷四散。 刀疤脸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停下脚步,蓦然察觉到不远处的树丛微微一晃。 有人?难道是那个丫头?! 脚下的落叶堆里突然发出接连的脆响,刀疤脸意识到什么,纵身往上空扑去。 来不及了。 伤痕累累的身体早就变得无比沉重,笔直地坠落到了一个天然的山洞之中。 刀疤脸反应极快地抱住头,瞬间迸发的锐气将坑底的一排排尖利铁刺炸成了碎屑。 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给骗了! 刀疤脸忍住冷嘶声,咬牙切齿地抬头,山洞边缘露出林青萝安静的脸庞,残破的兜帽被大风掀开,露出一头凌乱耀眼的白发。 她垂眸面对刀疤脸,不见一丝慌乱,冷静的模样让人无端觉得窒息,像是此刻雷光隐现的压抑天地。 即便亲眼所见,刀疤脸依旧惊讶得拔高了声音:“你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一直藏在灰雾里?” “因为......”林青萝抬起左手,一滴血落入山洞之中,将他脚边的一截不起眼的枯藤上染出猩红的颜色。 她说:“我比灰雾危险。” 刀疤脸盯着枯藤上晕染开的诡异血色,眼皮一跳。 等等,这是? 那截枯藤染血后竟然活了过来,眨眼间长成手腕般粗细,缠上他的小腿后将他拖拽着压在满地锋利的铁屑中,恐怖的力道根本不容他反抗挣脱。 鬼蛇藤! 能轻易杀死一个高手的鬼蛇藤拥有极为诡异的生命力,剧毒之物可以令它复生。 林青萝镇定的声音再度在他头顶上空响起:“现在轮到你回答我。” “你们接的是什么人的暗杀令?” 刀疤脸被不断分支生长的鬼蛇藤牢牢锁住,脸色涨得青紫一片,他冷笑着看向山洞边缘居高临下的少女:“干我们这一行,就算死也不能坏了规矩。” 林青萝冷下了脸。 果然还是问不出一个字。 她不再浪费时间,左手握紧匕首,锋利的匕刃划破手心,让鲜血滴落在坑底的一截截枯藤上,转身往埋骨林外走。 疯长的鬼蛇藤绞碎了惨叫与尸骨,不断生长的猩红线条快速伸出了山洞,乌云蔽日般将整个埋骨林裹成了血红的棺材。 林青萝染血的淡紫色裙摆在大风中狂舞,柔软的布片却扬起匕刃般锋利的弧度。 她发誓,一定要想办法踏入流派,拥有绝对的实力。 无论幕后凶手是谁,她都要把人抓出来,碎尸万段。 开文啦~感谢阅读[玫瑰] 推推预收《我可没拿救赎剧本》 娇纵嚣张黑月光x嘴硬心软美强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黑市外,小城已经下起了雨,月色朦胧浅淡。 街上格外冷清,行人归家,商贩收摊,只剩一间间屋子里的温暖灯光映出窗外,照亮晶莹的雨丝。 林青萝将搜刮来的东西拿去当铺换了钱,买了一身换洗的新衣服,做完这一切才开始寻找城里的客栈。 她经过一条小巷时,忽然疲倦地转身贴着湿漉的巷墙,闭上眼,压抑而无声地颤抖着。 若非今日一早就冒险进埋骨林布置好了陷阱,她这次未必能逃脱。 她如果认了无法踏入流派获得力量的命,以凡人之躯,还能躲过几次这样的追杀? 更妄论复仇。 林青萝捂住脸,火光中化作灰烬的林家人,一路上浸泡在血水与噩梦中的追杀,全都历历在目,半晌,终于吐出憋在胸腔里的一口气。 活下来,去见赤刀的那位荻秋大人,他是父亲昔日的挚友,是唯一有可能成功引导她踏入流派的人。 也是自己年少时,以为在爹娘的庇佑下便能平安度过一生而拒绝的机会。 林青萝稳住情绪,埋头走向对面街边挂着灯笼的客栈。 “啊......” “嘶......” 砰的一声脆响之后,林青萝与巷子转角处的年轻人纷纷捂着脑袋后退了一步,盯着对方脑门上的包,以及同样残破沾血的斗篷陷入沉默。 林青萝快速打量了对方,那人看上去与她年纪差不多,眉眼间有一种不着调的痞帅,身上披了一件灰扑扑的紫色长袍,宽大的兜帽下,几缕披散的长发柔顺地拂动着,右耳的环形耳坠在风中闪烁着银光。 目光往下,落至他在屋檐下搭起的简易戏台,旁边的箱子里堆满了木偶和锣钹等道具。 以及一只破碗。 雨天还演木偶戏? 奇怪的人。 林青萝在木偶师龇牙咧嘴的无声控诉之下,准备息事宁人,摸出了几枚铜板,弯腰放进了那只碗里,匆匆往客栈走。 “诶,你干嘛?”木偶师先是一怔,是可忍孰不可忍,揉着头上的大包叫住她,“我可不是乞丐!” 林青萝停下脚步,回头冲他温柔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让人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话:“抱歉,你误会了,我其实挺喜欢看木偶戏的,可是现在下雨了,所以就当我预支了看戏的钱,等天晴了我便来看你的木偶戏,可以吗?” 木偶师却双手环抱,执拗地摇摇头:“那不行,现在就得听。” 林青萝微微皱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叹了声气:“那好吧,不过我看一会就得走,我很累了。” “行行行。”木偶师最喜欢好说话的人,他嬉皮笑脸地摆好凳子,让唯一的观众坐下,拉了拉自己兜帽的帽檐,往下遮住了小半张脸。 十指上分明空空如也,却像是勾住了什么一般,轻轻一提。 “木偶戏不需要戏丝吗?”林青萝疑惑的话还没说完,余光扫到地上的木偶,微微一怔。 这些小东西好像活了过来。 她似乎看见它们的手指动了动,一只木偶甚至慢吞吞地坐起身来,摇头甩落身上的雨珠,随后伸手在自己关节上挠了挠痒,似乎顺手抓住了几根戏丝,在空中不停地团啊团。 林青萝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你......” 她的声音将那只木偶吸引了过来,一双翡翠眼珠转动在昏暗雨夜中,如两汪流转的山泉。 突然间,小木偶把手里那看不见的毛团朝着林青萝丢了过来,歪头蹦跳着转了几圈,示意她把线团再丢回给它玩儿。 林青萝眼里倒映着一只越来越近的模糊线团,脑海中骤然降下一片白芒,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皮。 同一时间,木偶师身上的长袍焕然一新,浮现出璀璨而神秘的幽紫光泽。 银色耳坠泛出的辉光如碎星般洒在他的脸颊,几只大小不一的虚幻圆环层层嵌套,浮现在他掌心,散发出淡金色的光芒。 木偶师托着缓缓转动的命环,笑吟吟地围着林青萝踱步了一圈。 一个普通人,却分明是伤痕累累死里逃生的模样,身上一定有许多有意思的故事。 这也太适合给他的木偶戏添加新故事了。 “这位看官别害怕啊,我可不是坏人,只是想抽取一点你的记忆编点新戏,唉,谁叫大家都不爱听老掉牙的故事。” 木偶师盯着陷入昏迷的林青萝,对自己的打算十分满意,“不过呢,这事也不让你白干,我可以引你见命梯。” 世间大大小小的流派无数,「灵」、「兵」、「农」、「医」、「道」、「命」、「艺」、「偃」、「巫」九类最为常见。 能踏入流派,习得奇能异术的前提,便是见命梯。 天资卓绝的人在机缘巧合之下,自己就能见到命梯,余下的人则需要由已经步入了流派的有缘之人引导,方有机会。 可三千世界,芸芸众生,普通人才是绝大多数,即便想尽办法,这辈子也都与命梯无缘。 见命梯之后,只要能踏上去,就算步入流派了。 林青萝头顶,一个个记载了她过往的银白小字如虚影般浮现,涌向木偶师掌心徐徐转动的命环。 他注视着林青萝,自信满满,扬唇一笑:“算你运气好,遇到了我。我们「灵」的人要说跟你有缘,那就必须有缘,要引你见命梯,那一定能见。” “你可赚大了,知道吗?” “咦?” 一长串银白的虚字在刚刚接触到命环的瞬间,突然停滞不动,随后消散一空。 木偶师微眯了下眼,他堂堂五境高手,要见一个普通人的命却失败了? 笑话! 重来,一定是他刚才眼花看错了。 木偶师用“我今日没睡午觉所以灵力没养足才会失手”的理由好好安慰了自己一番,将命环靠近林青萝,一双眼瞳中浮现出缓缓旋转的银色丝环,似乎能看穿人之皮肉骨骼,直见魂体。 胸有成竹的一双眼骤然瞪大。 木偶师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一片,浑身冷汗涔涔,来不及收拾满地的道具,拔腿就跑。 鬼知道他刚才看见了什么! 无垠的血海,又或是浓稠猩红的苍穹上,裂开了一条缝隙,瞳孔状的漩涡在缝隙间缓缓搅动,如一只刚刚醒来的眼睛,在见到他这个窥探者时,骤然睁大。 一股强大而恐怖的力量迎面袭来,让他的魂体都在颤栗不止。 木偶师的惨叫声被它的注视掐断在了喉咙里。 他来不及多想,一溜烟就跑得没了影,无比庆幸逃命是这辈子最熟练的本领。 地上的木偶们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对逃跑颇为熟练,无声欢呼着举起双手,热热闹闹地跟着主人跑远了。 半晌,它们才想到什么,折返回来绕着地上的箱子站了一圈,扛起箱子消失在雨夜中。 惊雷开天幕,夜雨点滴声。 良久,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路过。 他们不经意间发现了什么,转身踩碎水洼,快步朝屋檐下的紫衣少女走来。 “哎,快快快,那丫头不是刀疤他们要的人吗?” “是她没错吧?昨日我瞥了眼她的画像,肯定就长这样。” 矮个子狐疑地与高个子对视一眼,“刀疤他们不是说去黑市提她人头去了吗,怎么人在这里?” 高个子盯着林青萝看了半晌,二话不说便拔刀朝她斩去。 矮个子震惊地握住他拿刀的手腕:“你干什么?这可不是咱们的单子。” 高个子双眼微眯,看向黑市的方向,半晌,扭头盯着同伴,若有深意:“听说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说不定也在黑市雇了杀手。” 矮个子张了张嘴。 所以刀疤他们被她雇的人杀了? 高个子没再多话,挥手挣开了他,一刀割下了林青萝的头颅,拧着一把染血的雪发转身就走。 三千两黄金,谁不眼红? 矮个子回过神来,转身追着走远了的同伴快跑而去,冲那背影招手嬉笑道:“喂,老高,人是我先发现的,这一单可就算是咱们一起办了的,你可不能独吞啊。” 一阵死亡的冰寒气息猛然攀上了他的后背。 矮个子脸色变得惊疑不定。 他僵硬地低头,见到一截半透明的猩红花蔓从他身后蠕动而来,像是灵活的触手,缠住他的脚踝,不容挣脱的力道将他拽倒在地。 一点点。 一点点将他拖向身后地面上凭空出现的恐怖漩涡。 “救命......” 不等凄厉的求救声划破雨夜,又一截血色花蔓从屋檐下呼啸而出,将那只表情惊恐的脑袋击碎。 夜雨渐急,将长街上的求救声吞没。 一根根粗细不一的猩红花蔓柔软地在风中轻摆,琉璃般晶莹漂亮,投落的影子却如凶残的毒蛇,追向了雨夜里唯一一道行走的人影。 老高疑惑地站定脚步,摸了摸从天滴落至鼻尖的液体,双眼猛然瞪大。 血? 加速的心跳声伴随从天撕下的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响,他发自本能地想要提速狂奔,身后却有一股诡异的气息,强迫他僵硬地转过身去,浑身血液冰凉。 走在他身后的矮个子已经变成了一截截模糊的血块,像是在挣扎中被一股蛮力分尸。 鲜红而纤细的花蔓卷起地上一只血淋淋的胳膊,好心打扫战场一般,随意丢进了地面凭空出现的一个黑色漩涡中,不知通往何处。 而那些花蔓的来源,竟然是屋檐下的那具刚刚被他割下头颅的少女尸体! 不,不对...... 屋檐下哪里还有什么尸体! 身披黑色斗篷的少女已经变成了一大团失去人形的血肉,如一堆诡异却珍稀的猩红土壤,那些在空中轻舞招摇的花蔓便是从中生长而出,像是一株生长在雨水、月辉与雷光照耀下的琉璃花树,反射出一种极致危险的美。 而他拎在手里的那颗脑袋,已化作猩红的汁液从手掌中缓缓滴落。 “邪......邪灵?!” 老高猛然甩手,脑袋里嗡的一声变成空白,听不见自己颤抖的嘴唇里发出的声音。 他没有亲眼见过在这五百年里令无数人族州城化作废墟的邪灵,也没见过眼前的怪物,他只是无端想起不久之前才被邪灵屠灭的晴澜州,心中升起一片绝望。 倘若暗域当真已经悄无声息入侵了这里,带来了邪灵...... 此城必亡。 老高来不及细想,喉咙里发出绝望的惨叫,扭头往出城的方向狂奔,掠出残影。 一条柔软的花蔓轻盈地追了上去,几朵黑色的花在它表面优雅地绽开,远远看去,像极了地面上缓缓转动的恐怖漩涡。 注:本书中的九大流派设定,参考了古代的学术九流和职业九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雨丝连绵,路上腾起迷蒙的水雾。 一道人影撑着伞,从潮湿的夜色尽头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 他穿着千机阁天字傀儡的织金白衣,右手带着皮质的手套,银色丝线在袖口处绣着的编号四三二六,在模糊的月色下微光闪烁。 随着傀儡一步步走近,在半空中轻盈挥舞的花蔓全都缓缓地退缩回了屋檐下的那团血肉之中。 地面的水洼被他一步步踩碎,无法倒映出他完整的面容,拉长的影子最终停在屋檐下,看着那团血肉缓缓化开,猩红血液一滴又一滴,尽数渗入地底。 身披斗篷的林青萝完好无损地重现于世。 早已在人族州城消失了的星光竟然铺满了她全身,先前被厚重的血色覆盖住了,此时才得以显露出来,蓝紫色的星粒跟随她呼吸的节奏晶莹闪烁,如幻梦般。 傀儡缓缓抬起伞檐,一缕长发拂过精致完美的脸庞。 闪烁的星辉被他略带嫌恶的目光扫过,似被无形之力从世间抹去。 他来到林青萝身旁蹲下,专心打量着她,可是即便努力回忆,也想不起自己与她之间有任何一丝联系。 正当他拧眉思索间,昏迷中的少女突然抱住了他的手臂,拉得他往她身前踉跄了半步。 傀儡低头,见到林青萝颦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了,似乎因为他的到来而得以从噩梦中解脱。 林青萝被雨雾浸湿的脸颊贴紧着傀儡绣金的衣袖,像是抱住了柔软的棉被般轻蹭了下,很是松弛与亲近。 傀儡微一挑眉。 . 林青萝很想问问自己究竟被那团毛球揍进了什么地方。 数不清的血色花蔓从她身下莹白的大地中舒展出来,肆无忌惮地往四处攀爬,绽出一朵朵漆黑的花。 花蔓在天地间轻舞摇曳,像是一只随意戏谑天地的手掌,触及之物全都被吞进了漩涡般的花朵中。 先是满地碎石落叶,再是耸立四方的山障,最后是高悬天心的月亮,它们被漩涡中散发出的吸力拉扯变形,被拖拽着绞成丝丝缕缕,消失不见。 刺啦。 吸力将天幕也撕碎,眨眼间吞噬殆尽。 天地彻底陷入黑暗。 林青萝却不知为何,并无惧意。 她小心翼翼地起身,仰头看向茫茫黑夜,清晰看见空无一物的墨色中,危险而古怪的猩红花蔓正朝她缓缓低垂下来。 一股陌生的力量提起了她的手,似乎想带着她去与花蔓相握,手掌缓缓举过眼前的那一瞬,林青萝看见自己的掌心也浮现出了黑色的漩涡。 距离近在咫尺,林青萝仿佛透过漩涡看到了下方的无底深渊。 神差鬼使的,林青萝把手掌放在了耳畔。 她听到了来自未知深渊中传出的尖叫。 那里好像是修罗炼狱,囚禁着无数个惨叫的灵魂,哀鸣的风声回荡在那个被恐惧与杀戮的力量挤压变形的深渊里,一切法则和秩序都被打破,陷入完全崩坏的混乱与无穷尽的惊恐之中。 发自本能的恐惧后知后觉地汹涌灌来,林青萝仿佛被令人窒息的潮水漫过口鼻,绝望与恐惧灭顶而至。 紧接着,前所未有的剧痛从魂体传来,快速在全身上下放大,令她瞬间崩溃哀嚎。 林青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撑在地上的双手因为疼痛而止不住地颤抖。 掌心下的花蔓缓缓扭动着,散发出一股古怪的力量,竟然在试图让她心跳的节奏与它的蠕动同步。 林青萝下意识喊了出来:“救救我!” 她不知道自己能呼喊谁,可是在开口的那一刻,一大片璀璨的蓝紫色光点在黑暗的天幕中凭空出现。 林青萝愣住。 她反应了许久,脑海中才浮现出一个陌生的词。 星星......? 繁星在人族的天地早已绝迹,若不是在书本中读过它们的神秘与璀璨,林青萝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漫天星光像是不知从何处裁剪下的一段绸缎,晶莹光芒闪烁,朝她飘落而来。 林青萝呆呆地看着这段柔软而神秘的星绸,暂时忘记了疼痛,她下意识伸手去抓,手指却从星雾中穿过,只能看见它静静流淌在自己面前,如瀑如镜。 繁星密集的星镜背后,出现了一个紫衣少女。 少女跨出星镜向她走来,露出与她一模一样的脸庞,唯独眸中闪烁着她没有的淡漠神性,宛如恒古冰冷的星辰。 少女那双嫣红的嘴唇微动。 林青萝无法听清她的声音,面对这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讷讷道:“你在和我说话?” 璀璨星辉照耀下,少女的唇形模糊难辨,林青萝只能遵循本能,把右手抬向了少女伸出的掌心。 林青萝被少女牵住手指的瞬间,星镜背后的力量将她吸入了境中。 林青萝朝星镜中跌去,她奋力转身,眼看着少女被一条从空中追来的花蔓拖回了自己刚才站立的位置,一道光滑平整的血线凭空出现在少女细白的脖颈上,头颅滚落在地的瞬间,切口中喷出如注的鲜血。 林青萝惊恐地捂住了嘴。 她替自己承受下了本该遭受的死亡? 亲眼见证了“自己”死亡的感觉过于诡异,林青萝一时间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数星光如尘埃般从她身上腾空而起。 林青萝震撼地垂下头,看见自己正化作星粒消散。 可这种感觉与死亡或泯灭不同,她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只不过化作另一种形式,在缥缈的虚空中降落为满天散落的星辰。 又重聚。 . 大雨如注。 林青萝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到一张陌生的脸。 雨雾潮湿,晶莹的水珠凝在傀儡额前一缕墨发上,如一轮缩小的满月,照得他那张面容皎皎生辉。 林青萝霎时清醒,绷直的身体敏锐地做出了反应,她立刻往后拉开距离,手掌握住从袖间滑落的匕首,又准又狠地朝傀儡脖颈划去。 傀儡随意地握住了她的手。 分明只是轻描淡写的动作,却令她整只手臂都僵硬起来,使不出一丝力气,袖口的长串编号闪着银光,清晰映入林青萝眼中。 她眼底的惊慌与敌意皆因此暂停,谨慎地打量着傀儡,心底腾起一阵雀跃。 “你是千机阁给我送来的傀儡?你能认出我?”林青萝压着喜悦的音调,尽量冷静地问他。 她记得千机阁承诺过,天字傀儡虽无法言语,却能听懂人说话。 傀儡微微点头,动作很轻,表情也看不出变化,就如所有不具备人族情感的机关偃甲一样冰冷。 林青萝不敢掉以轻心,追问:“如何证明?” 傀儡从怀里拿出了一枚铜币,上面留着她亲手刻下的名字。 在与千机阁的人秘密订下这单交易之后,林青萝将这枚铜币交给了那人,约定等傀儡被制作完成之后,由它带着这枚铜币来到自己身边。 防的便是幕后追杀之人万一得知了此事,从中作梗,替换了傀儡。 林青萝见到信物,彻底松了一口气。 她闭了下眼,痛快而自由地呼吸了一阵,笑着扑进了傀儡的怀里,发自内心地感到庆幸:“太好了,他们终于把你送来了,我还以为千机阁那群慢吞吞的偃师要等到我都被杀了才能把你打造出来。” 天知道她每天都如何盼望着这只傀儡能快点来到她身边。 几乎用尽了她全身家当才能买下来的千机阁天字傀儡,据说实力可与任何流派的高境界强者比肩,将会是她从今往后最具有安全感的陪伴。 林青萝埋在傀儡怀中,侧脸贴着他的胸膛,觉得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于是抬手摸了摸他的身体,手指突然僵硬,无声张大了嘴巴。 这是??腹肌?? 林青萝手指下意识蜷曲,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捏了捏他的肌肉,温热又结实,蛰伏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她露出惊奇的目光,突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抿了下唇。 原以为会是一只冰冷的偃甲铁械,没想到......竟然真的和人一模一样。 千机阁原来没吹牛,是有点真本事啊。 傀儡身体僵硬,无声垂眸,眼中唯见她一头霜雪般无瑕的发丝。 片刻,林青萝轻轻松开了他,环顾四周。 夜雨淅沥的街巷里,被血色花蔓绞碎的尸体连同方才笼罩雨夜的那股残忍恐怖的气息,皆已被大雨冲走了痕迹。 林青萝并不知道她昏迷时都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一个被麻绳五花大绑的高个男子跪在她不远处,惊恐的呜咽声被一团黑布堵在了喉咙里。 她朝那个男人投去了目光,对方突然被吓得疯狂挣扎,甚至抽搐着要晕厥过去。 那个木偶师也不见了踪影。 林青萝脑海中立刻有了猜测。 她被小木偶砸晕之后,有杀手来了,木偶师因此抛下她跑了。 又或许,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林青萝眸光变得冷峻,起身朝老高走去,顺便问傀儡:“他是杀手?你抓的?” 傀儡点点头,与她并肩而行,素白伞面撑开在她头顶,挡下密集的风雨。 林青萝快步来到老高身旁,摘了他堵嘴的布团,锋利的匕首压在他的喉咙上,直接问:“要杀我的人是谁?” 老高面如土色,已经被刚才的花蔓吓到无法保持理智,憋在心中的一句话脱口而出:“你究竟是什么人?!” 林青萝眉心微蹙,刀刃切进皮肤,渗出的血水流落至她的手指:“现在是我在问你。” 老高面色越发苍白,心如死灰般闭上眼,与她之前遇到的来自不同之地的所有杀手一样,宁死也不愿吐露半个字。 林青萝眸底聚起一片冷色,手上正要用力,身旁的傀儡突然从她手中拿走匕首,在她疑惑的目光中,骤然将刀刃直直地插入了老高的头颅。 “啊!!!!” 老高惨叫着扑倒在了地上。 喷溅的血水浇落而下,浸满他猛然睁大的双眼,一根根纤细得没有厚度的傀儡丝,顺着刀刃刺进了他的头颅,在脑海深处交织成网络状的诡异图腾。 通厄术。 消融魂体,重织命线,厄运被注入的那一刹那,与他有着深厚纠葛的人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老高瞬间认出了通厄术,转动那张鲜血淋漓的脸,惊恐地看向林青萝,哀求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我说......我把我知道全都告诉你!” 林青萝惊讶又佩服的目光从傀儡没有表情的脸上挪开,看向老高。 “那人没表明身份,给我们下暗杀单的时候,用匿相衣伪装得严严实实的,我们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只不过......” 老高断断续续地回忆,气息越发微弱,“他离开的时候,跟随他的侍从似乎有急事要禀报,在他耳边说什么''枫峡那边说东西没剩多少了,要重新谈价,非得要公子您亲自去''......”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却依旧不断地哀求林青萝,为了不让通厄牵连到他放不下的其他人。 “姑娘,求求你饶过我吧,我当真只知道这些!” 林青萝听完,心中一喜。 枫峡? 她要找荻秋,本就打算先去枫峡。 暗域入侵世间的这五百年里,生灵涂炭,人族为了存活,在这片大陆上分割重组势力,踏入了流派的人,无疑承担起了护卫天地与普通百姓的责任。 而西境一带,就在赤刀的保护之下。 赤刀总部的具体位置一直以来都是秘密,外界之人无论何种身份,皆不可拜访,但赤刀为庇护西境,在西境各地设下了许多据点,外人要见赤刀首领荻秋,只能通过据点之人引荐。 林青萝如今身处的这座小城,已经离枫峡很近了。 求她饶命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大雨中,林青萝最后看了眼已经咽气的杀手,起身与江云烬一起往对面街道的客栈走去。 “谢谢你帮我找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 她侧首看向撑伞的傀儡,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亮如宝石,让她很是喜欢,“我们先找地方好好休息一晚吧,明日就去枫峡。” 傀儡始终如她想象中的一般,并无太多属于人的明显情绪,只是抬手轻按在她脸颊。 那里有一条不知在哪划破的伤口。 红色傀儡丝如针线般缝补在伤口上,皮肤恢复得光洁一片。 林青萝眨了下眼。 呵护与陪伴,多么珍贵之物,曾与林家一起消失在那场大火中,现在又重新被她拥有。 即便对方只是并无真正生命的傀儡。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想到什么,好奇问道:“你有名字吗?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叫你四三二六也可以,就是太冷冰冰的了。” 傀儡黑曜石般的双眸静静看着她。 林青萝猜了猜他的意思:“要我替你取一个?” 她想起自己逃出晴澜州见到的第一幕异乡之景,是洗净她满脸黑灰与血污的悠悠江水,如火的夕阳铺满长空万里,燃烧至天地边缘。 “江云烬。”她扭头看着傀儡,一双笑眼里燃着焚尽阴霾的光,“你就叫江云烬吧。” 他似乎觉得这个名字不错,微微颔首。 林青萝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逐渐轻快的脚步消失在雨雾中。 屋檐下,绑在老高尸体上的麻绳无声断裂。 那尸体像是早就已经被花蔓绞碎成了数块,只不过被看不见的傀儡丝强行拼凑并收拢了生机,此刻失去作用,不必再维持人形,散作血块滚落满地。 江云烬的编号是这本书的书号后四位hhhh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宿雨初停,淡金色的薄光穿透云隙,洒落万里山河。 林青萝推开客房的门,被静静伫立在门口的白衣背影吓了一跳。 她从小就极易受到惊吓,抚着心口喘了喘气,讶然:“你在门外守了我一夜?” 江云烬转身看向她。 少女休息了一晚,气色恢复了不少,淡紫衣裙干净整洁,初见时那一股针对周围一切的紧绷敌意与冷峻已经消失不见,笑容温温柔柔,神色软和,亲吻雪发的紫蝴蝶在微风中振翅欲飞。 怎么......好熟悉。 他感受着脑海中突然袭来的那阵刺痛,点点头。 林青萝露出感激的目光,笑出浅浅的梨涡。 她提裙走下客栈的木梯:“今日便去枫峡,时辰还早,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再挑两匹快马。” 江云烬跟着她走进了客栈外熙熙攘攘的长街。 混在浓白蒸气里的面食香味与吆喝声混在一起,被晨风送得很远,追逐打闹的孩童们绕在甜甜的糖水铺外舍不得走,挑着新鲜瓜果入城的货郎挤在卦摊前看人掷铜钱,处处安宁而热闹。 今日生意最火爆的当属奇珍楼在此的分号。 听说那位容貌惊为天人而仰慕者无数的萧公子昨日现身在这小城里,不小心让人见到了个背影。 奇珍楼的画师借那目击者的描述,连蒙带猜画出了萧公子当日的装束,楼里连夜拓印了一百本他的画册,正在限量出售。 林青萝经过那座被一大群少年少女们踏破了的奇珍楼,目不斜视。 她对那什么萧公子不感兴趣,亦没有逛街玩乐的心思,而是直奔早点铺。 不一会,林青萝便提着玉米烙和干粮熟练地挤出了铺子外面的人群。 她满足地吃了一大口,顺手把另一张烙饼递给身后的江云烬:“这玉米烙里肯定加了鲜奶,好香啊。” 江云烬刚刚抬手去接,林青萝却猛然想起什么,把烙饼从他指尖抽了回去。 江云烬:? 林青萝一拍脑门,好像差点出了大事。 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江云烬:“噢,我都差点忘了,千机阁给的《傀儡饲养手册》上特意叮嘱过,你们天字傀儡不吃这些东西的,只吃青玄铁和雪木晶。” 江云烬眼角一抽,见她飞快地捞走了他拎着的行李,伸手在里面掏啊掏,抓出一只小布袋。 “喏,我早就给你准备好啦。” 林青萝从布袋里拿出东西,想了想,又按照手册上温馨提示的比例,挑了三块青玄铁和七枚雪木晶,笑盈盈地递到江云烬面前。 “吃吧!” 江云烬:...... 傀儡不动声色地藏下了惊恐又复杂的表情,从林青萝手里接过了这些坚硬晶亮的“食物”。 好在林青萝收好布袋就一心往马市走去,江云烬不动声色地攥拳,被捏碎的粉末从指缝间簌簌飘散。 哪知他刚要拍拍掌心的晶屑,林青萝突然转身,看到他抬起的双手僵在半空。 我只是个傀儡,动作僵硬迟钝一点怎么了?江云烬让自己看起来泰然自若。 林青萝把原本要说的话都忘了,看着他空荡荡的手掌,十分惊讶:“咦,你这么快就吃完了?” 江云烬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听见她小声自言自语:“不够吃吗?” 林青萝边说边低头掏掏口袋,这次捧出了一堆青玄铁和雪木晶,抱歉地看着他:“应该是我看错了手册上写的数量,你放心吃,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定不会饿着你的。” 江云烬:...... 他接过东西,在她期待的注视之下,面无表情地把青玄铁塞进嘴里,一口接一口,咯吱咯吱的脆响让林青萝头皮发麻,面露敬佩。 不愧是天字傀儡啊,牙口真好! 林青萝围观结束,便加快脚步去挑了两匹马。 她踏鞍上马的动作很是利落熟练,淡紫衣裙翻飞如蝶,一勒缰绳,黑马嘶鸣间好似利箭飞驰而出,疾风中扬起的鬃毛如浓墨泼开。 江云烬无声策马跟随在一旁,并未见他有什么动作,二人的马匹骤然提速,引得林青萝又回头朝他投来亮晶晶的目光。 唯见马蹄踏碎的残枝断叶间,一缕缕血色傀儡丝半浮半散。 下了官道之后,一路清寂无人。 林青萝顺着蜿蜒的山路看向天地尽头,眼中充满期待:“我看过地图了,我们走的是最近的一条路,日落前就能到达秋风野,休整半个时辰之后再穿过秋风野,就能看见枫峡了,只希望别出什么意外就好。” 听到暗域二字,江云烬微眯了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林青萝不经意间瞥见他的表情,疑惑道:“你不知道暗域吗?噢......你是不久之前才被制作出来的,千机阁应该没有告诉你太多关于暗域的详细信息。这场灾难已经开始很久了,但至今也不见结束。” 她的目光逐渐放远,轻声描述起漫长岁月中对人族而言最惨痛的一笔:“天下之人无论要踏入哪个流派,皆需要见命梯,然后踏上去,一步一景,一阶一境。命梯共十一阶,对应一至十境,以及最顶峰的无上境。” “据说成为无上者之后,命梯就可以凝实具象,被称为云梯。登云梯,开天门,入神途。” “五百年前,大陆出现了许多位无上者,他们相约在某一日一起登云梯,可那日天门大开之后,他们见到的不是神殿与神位,而是恐怖的暗域,以及数不清的邪灵。” 林青萝的声音里染上些许悲痛,仿佛能看到当年浸泡在亡魂与血色中的末日之景。 “邪灵涌出天门,降临世间,天下人与邪灵拼死一战,伏尸百万,就连那几位无上者也全部陨落。” “所幸有一救世主横空出世,他叫沈烛雪,也是一位无上者,一剑平万象,补天隙,带领天下人赢了这一战,之后就消失了。” 林青萝说起这位传奇人物时,与这五百年里的所有幸存者一样,心中唯有感激与敬仰。 漫漫岁月弹指度,无人再知沈烛雪的容貌,只能从街头巷尾的闲谈与话本中得以窥见他当日的风采。 红衣白袍,踏月出山,如冰封千里的死寂之地中,唯一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烛,热烈而鲜红,焚尽人间炼狱。 世间无神,可那位青年却至今被人奉若神明。 江云烬若有所思,深邃眼底的情绪无法被人探究,林青萝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见他始终静静地看着自己,便当他想听。 于是继续说下去。 “可谁知邪灵死后,尸体竟然消散开了,化作黑雾侵染山河,腐蚀天地屏障。被黑雾污染的地方成了无生之地,也成了邪灵的领土,即暗域。那些被挡在天外的邪灵通过天障的孔洞再度进入我们的大陆,邪灵之主也彻底苏醒。大陆之人还没从之前的动荡与毁灭中喘过气来,又被推向了真正的生死一线。” 她抬手压下被风拂过眼前的发丝,语气沉重。 “那位救世主也是在那时重新出现了,他与邪灵之主所化形的三个分身殊死一战,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谁输谁赢,下落如何,从此也无人再见过他与那三个化形,但人之寿命不过短短数十载,他最终也会死的。” 江云烬宛若苍凛雪山般寂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眉头痛苦地拧起。 林青萝没有注意到他,抬头看着湛蓝天幕,鲛纱般缥缈不定的云层之后,藏着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也是世间所有幸存者时刻不忘的警示与血仇。 她最后轻声说道:“大灾之后,人族与积蓄千万年的底蕴几近覆灭,暗域与邪灵却始终无法被彻底消灭。这五百年里,人族为了延续下去,大小势力分割重组,秩序也在不断地恢复重建,就成了我们现在见到的州城。” 江云烬目光从云层间收回,乌黑神秘的眼瞳看着她,露出一丝好奇。 林青萝笑着摊了摊手:“这不是什么秘密,活着的人应当都知道这段往事,我唯一比普通人多知道一点的,只是那些流派与奇能异术罢了。” 江云烬这下是真的对她的来历很感兴趣了。 “我爹是「兵」,我娘是「艺」,皆是八境强者。爹爹为了守护一方,一手组建‘为刃’,其中之人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林青萝语气严肃起来,眼里倒映着林家覆灭那日燃着大火的无数尸骸,微红的眼眸中并无太多软弱的哀恸,唯有一路上被血泪反复浇筑的决心。 “我从小就在他们的庇护之下,虽未踏入流派,却常听他们说起那些流派相关之事。对了,爹娘与为刃的哥哥姐姐们也会教我骑马射箭,识毒辨药,还有拳腿功夫,人族武者会的东西,我也学了许多。” 她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比起那几分不好意思,自嘲与后悔的情绪更让人觉得难受。 “可惜,都学得不精。” 她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多少是有些天真与娇气的,毕竟是受到无数珍捧的千金小姐,虽然从小就听说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却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年年岁岁在灯火繁荣的上元节里许下的心愿,也只是亲友常伴,喜乐无忧。 哪知生死不由人。 一段鲜红的祈福绸带忽然飘落到了林青萝眼前,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林青萝迟疑了一下,握住飘飞在眼前的绸带,不解地看向江云烬。 血色傀儡丝具象的绸带从他松开的手掌中飘走。 他指了指祈福绸带,示意她可以重新写一个心愿。 林青萝微怔,从没想过一只傀儡竟然懂自己并未言说的遗憾。 她浅浅一笑,抬起手指擦了擦湿润的眼尾,开玩笑道:“无论我写什么都会实现吗?” 江云烬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林青萝抓下红绸的动作一顿,也以郑重的神色回应:“如此珍贵,那我得多想几日,决定好了再写。不过我的确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 我长得很需要她用这么客气的语气才敢说话吗?江云烬摸了摸脸。 林青萝无法时刻推测出他的动作代表的想法,有些苦恼。 她把祈福绸带叠好,藏进怀里,明亮的眼睛弯起,说起正事:“手册上说你十八般武艺都不在话下,那我想请你教我剑术。我这花拳绣腿遇上杀手也太狼狈了,得挑一样底子好些的本事继续学下去,思来想去,还是只有爹爹亲自教过我的剑术合适一些。” 江云烬挑了挑眉,觉得自己好像被侮辱了。 有他在,她还需要学剑? 林青萝赶紧摆摆手,纠正了他的想法:“不是的,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我不可以只能依靠你生存。” “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托付给别人,是很危险的事情。” 林家被灭,而她朝不保夕,就是最大的教训。 江云烬点头答应,心想,真是有意思的人啊。 山风清凉沁人心。 林青萝扬鞭催马,隐约能看见一座高高耸立的界碑,穿过前面的秋声野,就能到枫峡了。 马蹄与秋声野越靠越近,一阵古怪的风吹在了林青萝脸上,明明从前方的山野拂来,却带着荒芜而森然的死气。 林青萝狐疑地拉住缰绳,黑马速度缓下,踱着步朝界碑走近。 倏然间,黑马喉间迸发出一声惊恐的长嘶,失控的扬蹄狂奔。 林青萝见到了一幕无边无际的恐怖之景快速逼近她的眼瞳。 黑灰色的云层似涌动的蚁群,垂挂在天幕之中,狰狞而尖锐的石柱与数不清的枯骨形如倒刺,凌乱地伸出了生机全无的大地。 马蹄碾过的明明是漆黑的沙土,却发出微弱的泣声,就像践踏在无数只无法安息的亡魂身上。 又是一阵森冷的风迎面拂来,她□□的黑马像是一座沙丘,被风吹散了。 林青萝愣住了。 不等她细想,她已从半空中摔了下去,淡紫衣裙狂舞如残花。 林青萝瞬间蜷着身体护住脑袋,做好了摔疼的准备,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双手臂稳稳接住了她。 体温熟悉的怀抱里,她才知那双夜空般神秘的眼眸原来至始至终只关注自己。 银蝴蝶耳饰叮铃作响,几缕青丝与白发在风中缠绕。 “谢......谢谢。”林青萝竟听出自己有一丝奇怪的心慌。 她稳住心神,告诉自己,傀儡本就该执行时刻保护主人的命令。 啊,都怪千机阁的好手艺。 林青萝的视线从江云烬堪称完美的脸上飘走,从他的怀抱中溜走,立刻取出了包袱里的地图。 羊皮卷上以“山水清灵”四个字标注的秋声野与眼前所见简直天差地别。 低智的生灵因风湮灭......这里是...... 通向枫峡的秋声野何时也变成暗域了?! 第5章 第 5 章 “这是怎么回事?” 林青萝站在散发出阵阵诡谲气息的暗域面前,傻了眼。 秋声野被暗域侵染的消息,一路上未听到任何人说起,应当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 这片暗域一眼望不到边,若是要倒回去另寻一条路,定要耽搁好些时日,幕后凶手说不定已经离开枫峡了。 林青萝权衡半晌,咬了咬牙,她扭头看向江云烬:“你可以试试带我穿过暗域吗?” 江云烬目光穿过暗域森然孤寂的轮廓,目之所及的尽头似乎有什么在震动。 他的所见所想无法被外人探知,又不能说话,林青萝焦急地等了半晌才见他看回自己,点点头。 林青萝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被死亡气息笼罩的暗域,微弱而诡异的泣声伴随她每一次迈步响起,如影随形,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第一回觉得时间如此难捱。 不知走了多久,密密麻麻涌动的云层下,一道身披破旧紫袍的背影出现在林青萝眼前。 林青萝瞪圆了眼睛:“是他?” 察觉到她对那人态度不对,江云烬的身形飞掠而出,血红傀儡丝刺破虚空。 木偶师正蔫头耷脑地走在暗域中,后背突然窜上一股寒意,浑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猛然回头,带着痞气的眉眼间浮现出狠色,银色耳坠在那阵被傀儡丝的杀气掠起的大风中猛然摇晃。 血色傀儡丝飞杀而至,快到让人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的动作,无声刺入了木偶师的眉心,凌厉的杀气顺着细丝在他体内爆开,血水迸溅。 木偶师的身体僵直地往后仰去,却在接触到地面时,像是被击溃的幻象一般消失不见。 原地只剩下一只四分五裂的小木偶。 木偶师的声音出现在江云烬身后,心有余悸,语气极其不善:“干什么?” 江云烬眉梢轻挑,转身朝那张脸抬手劈去,戴着皮手套的右掌将扑面而来的灵浪切割成丝缕,在朦胧淡月下泛起刀刃般锋利的寒光。 “别打死了。”林青萝清脆的制止声传来。 木偶师这才注意到了林青萝。 身穿紫裙的少女站在不远处,一头白发在暗域中失去了光泽,正警惕地看着他。 “你你你......…”木偶师被她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瞬间想起她体内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恐怖之物,他跟见了煞星一样想拔腿就跑,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沉重的力道压下,木偶师顿时无法轻易动弹。 晦气啊。木偶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江云烬,认命般扬起笑脸朝林青萝看过去,大脑快速地运转起来。 看她的反应,应该不知道他发现了她体内的秘密,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与众不同。 所以她此刻露出敌意,只是在怪他让她陷入了昏睡。 木偶师又想到她那天身上的伤和血,立刻想好了对策,脱口而出,先发制人:“咦?是你啊,我当时看见有杀手冲过来要杀你,当然得赶紧走了,万一牵连无辜了不是......咳咳,咱们当时没那么熟嘛。” 林青萝将信将疑,面无表情地问:“那些杀手几境?” 木偶师随口就来:“最多二境吧。” “你几境?” 木偶师挺胸抬头:“五境。” 要知道这五百年里,各流派之人的境界普遍都不高,大多数人就是穷其一生也可能触不到五境。 林青萝:...... 空气陷入死寂。 短暂的沉默之后,木偶师坦然自若地笑着说:“......哎呀,我是生意人,做生意的都得和气生财,不能随便打打杀杀。” 他快速结束了这个随时可能被戳破的话题,话锋一转,十分熟络地关心起了林青萝:“秋声野昨夜被暗域入侵,在这盘踞了上百年的无涯都因此没了,你俩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竟然埋头就往里面钻,不怕遇上邪灵?说吧,要去哪?要是碰巧顺路,我还能捎带你们一程。” 林青萝歪了下头,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很危险吗,为什么我们一路上都没有遇到邪灵?” 她当时从晴澜州出逃,一路上特意避开了暗域,对暗域的危险程度其实并不了解。 今日穿行在暗域中也毫发无损啊。 林青萝又认认真真环顾了一下四周,只是觉得暗域实在是阴森荒芜了一些。 木偶师:? 林青萝仔细回想了一下:“也什么意外都没碰见。噢,除了你。” 木偶师:“呵呵。” 她听听自己说的像话吗? 他扭头看向远处,面无表情地随手指了指那一个个移动的黑点。 待那些东西靠近了些,林青萝才依稀分辨出竟然都是人。 他们有人踽踽独行,身体缺胳膊断腿,艰难地移动着,地上拖出一道浓烈的血痕。有的眼神空洞,像是死了一般,不久前为他以命换命的那张脸始终挥之不去。有的三五成群,脸上仍残留着惊恐。 身体伤痕累累,情绪压抑至极,无一例外都经历过一场残酷的逃亡。 夜色逐渐收拢,暗域不允许任何人在夜里行走,否则会迷失方向,无异于把自己往邪灵眼皮子底下送去。 有人点燃了篝火。 这群来自四面八方的陌生人都心照不宣地往那堆篝火靠近。 危险丛生之地,似乎唯有聚集在人多的地方,才能稍稍触到一丝安全感。 “你没看见那些队伍里的人要么半死不活,要么生不如死吗?他们那个样子才正常的。” 木偶师说完,指了指一支十余人的队伍,在这群走向篝火的陌生人里,唯有那一队人看起来还体面些,“曦城陆家,瞧见那个老头没,那是坐镇的七境。” 至于他本人,凭着多年来穿行暗域的经验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逃跑速度,自然是有底气的。 林青萝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暗域的恐怖。 可是更深的疑惑也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当今世道,各流派之人的境界普遍都很低,眼前这批伤者看上去也不例外,他们能够保住一条命,说明这片暗域里面估计也就只是零散栖息着几只实力并不强的邪灵。 可矛盾之处就出现了,拥有百年底蕴与强者坐镇的无涯,怎么会覆灭于并不厉害的邪灵之手? 林青萝心想,难道这片暗域中真正厉害的邪灵全都栖息在深处,还没有被他们这群赶路之人惊动? 她疑惑地看向江云烬,试图得到解答。 江云烬情绪无波。我只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傀儡。 木偶师古怪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荡,一双琥珀色的眼瞳里流动出丝缕银环,凝视江云烬的那一瞬间,心中蓦然一惊。 怎么又来?! 那少女体内的东西,他连蒙带猜还有点线索,可她旁边的这个白衣人又是什么看不出名堂的恐怖玩意? 木偶师虽然害怕,但他看乐子的心思与生俱来,于是若无其事地抹了一把鸡皮疙瘩,对林青萝幽幽道:“你这侍从可不简单,从哪找来的?” 林青萝摇摇头:“不是侍从,他是我向千机阁买的天字傀儡。” “傀儡?”木偶师神色古怪。 她管这邪气十足又危险得要命的东西叫傀儡? 林青萝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露出苦恼的表情:“对了,你不是偃师吗,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知道我的傀儡想说什么?我有时候猜不出他的意思。” 木偶师瞬间炸了毛。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林青萝,抚了抚心口,半晌才把自己安抚下来,露出一副“我才懒得跟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凡人计较”的嫌弃模样,清了清嗓子: “我不是「偃」,我是「灵」!!!” 林青萝捂了捂耳朵,无辜又疑惑地看着他:“「灵」?可你的那些木偶怎么跟江云烬一样像是活的?” 「兵」以锐气杀敌,「灵」的人则以灵力衍化万物。 据说「灵」的高境界强者想要什么就能变什么,虽然都只是虚影、幻象以及幻境,却并不妨碍他们大多自命不凡,认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仙”。 林青萝不太相信眼前这个木偶师是「灵」,但瞧他这副高傲不屑的样子,又的确是「灵」的做派。 不等她多问,木偶师拉了拉兜帽,耳坠闪烁的银光洒满半张侧脸,神秘莫测。 他压低声音朝林青萝靠近:“灵衍万物,自然也包括以灵赋予它们‘魂’。” 林青萝一怔。 “我跟千机阁那群人可不一样,他们的傀儡再多么精妙似人,那些机关巧械再如何巧夺天工,也终究只是一堆金石木铁做成的死物,可我的偶......” 木偶师盯着林青萝的表情,恶作剧般,“既能由生变死,也能由死变生。” 木头般伫立在一旁的江云烬微微扯了下唇,无声轻嗤。 由死......变生? 林青萝怔怔地抬头盯着他,眼底涌出许多复杂的情绪,让人辨不清是在奢望还是否定。 木偶师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哈哈大笑了几声,转头往篝火的方向踱步而去:“逗你呢,哪能这么玄乎。” 林青萝对他的戏弄也不生气,快步追向他,把话题拉了回来,弯起眼睛:“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木偶师回想起江云烬刚才悄然又强势的杀招,轻哼了声,记下了这个仇,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笑眯眯地抛出一块灵光闪烁的木牌,头也不回。 “当然有,你把这块同心牌一分为二,你与傀儡各执其一,就能读心了,不过这得他自愿,要是你的傀儡不愿意让你听见他的心声,那跟不忠有什么区别?趁早砍了当柴烧吧,下一个更好!” 江云烬给了木偶师一个白眼。 哪知林青萝已经接住了半空中抛来的同心牌,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笑盈盈地看向他。 一双如水雾般纯净的眼瞳里,满是让人不忍拒绝的期待。 江云烬嘴角微微一抽。 哪来什么同心牌,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木牌而已,但他又不能说话解释这东西没用。 也不忍心。 可如果一直不“说话”,就得被当砍了当柴烧了。 思及此,江云烬干脆地从林青萝手中拿走了半块木牌,指腹触及她掌心的刹那,一根血色傀儡丝悄然没入,连通心声。 林青萝听见了从他心中传来的一道平直的声音,像浸过寒潭的月色,天生清冽微寒,并不伤人。 那声音不带有人族的情感,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却清晰有力: 「傀儡永不背叛,只属于主人。」 林青萝欢欣雀跃。 她带着江云烬往篝火走去。 明亮温暖的火光之下,不少人终于肯稍稍放松紧绷的情绪,席地而坐,与周围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上几句话,或是闭眼休息。 林青萝脚步经过人群,目光扫过四周,见到了其中的异类。 形状尖锐的几根石柱如一只从地底伸出的手掌,在地面铺上了一层囚笼般的阴影,一个黑衣刀客孤独地倚靠着石柱而坐,衣裳只松松垮垮地系住了半边身子,**的右臂上肌肉鼓起,缠着一圈渗血的绷带,长发披散在暗域的诡异夜风中,像是在空中狂舞扑咬的毒蛇。 火光映照的边缘,一名绿衣少女目光纯稚无害,一张圆脸上的甜美笑意让周围与她攀谈的人心生愉悦。 听他们的闲聊,她似乎是二境的「农」。 不久,四周的说话声因为疲惫而逐渐销匿,绿衣少女低下头,目光中的无邪笑意淡淡地散开,安静地在泥地上画着自己在这片暗域中身处的位置,几缕发丝轻轻扫过锁骨上的那团杂线般的刺青。 似乎察觉到林青萝的注视,她缓缓抬头,令人心生好感的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 林青萝朝她回以礼节性的一笑,快步经过了被所有人默认为今晚安全感的真正来源,陆家。 身披墨蓝衣袍的陆家人安静地坐在人群之中,银白的刺藤缠月纹在衣摆上流动着神秘的光华。 「巫」之流派,分支众多,曦城陆家就属于信仰枯月泽的一支,据说有幸从上古十二巫祖身上得到过点拨,一直被天下间的「巫」承认为他们流派最正统的传承之一。 二公子陆佑不过十八岁左右的年纪,出门之前,被家中长辈反复叮嘱要谦和稳重,这一路上才不情不愿地把桀骜张扬的性子不情不愿地盖住了几分。 在他身旁,一名老者盘腿而坐,双眼紧闭,神色始终严肃。 银白的流光浮动在这位七境强者的身前,形如残月,正一点点吞噬着周围浮动的流光,往满月的形态凝聚。 下方投落的阴影不断破碎,化作一个个晦涩古怪的巫字。 林青萝只以余光观察了陆家,想了想,走到木偶师身边蹲下。 哪知道木偶师身前的地面突然就爆开了。 林青萝:...... 迸溅的碎石尘土把周围本就神经紧绷的众人吓得直接弹跳起来,引来怒骂纷纷。 林青萝离得最近,差点被这股从地底冲出的力量掀翻在地。 身旁有一只手伸来,把她抓进了怀里,抬手挡住往她脸上溅去的尘土。 林青萝下意识抬头去看江云烬,傀儡时刻为保护二字尽心尽责,堪称完美的一张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木偶师笑嘻嘻的声音唤醒了有些出神的林青萝。 他朝四方拱了拱手:“不好意思啊诸位,小孩子不懂事,见谅见谅。” 一只硕大的箱子从滚滚沙尘中冒了出来,下方爬出十几只勤勤恳恳抬着箱子赶路的小木偶。 它们原本正打算放下箱子去主人面前邀功,却发现自己正被许多双愤怒或惊奇的目光盯着,当即倒地,装死不动了。 木偶师也没管这群小东西,打开箱子之后,利落地搭起了戏台。 林青萝看得无比震撼:“你真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演木偶戏啊。” 木偶师反问:“赚钱不快乐吗?” 林青萝无法反驳,赞同点头。 她顺手帮他搭起戏台,问:“对了,这么多人去枫峡做什么?” 木偶师挑挑眉,稀奇地看向她:“你不是去枫峡的?枫峡有赤刀的据点,平时呢就负责维护秩序,守护和平,如今因晴澜州之乱,未雨绸缪,提前开启了人员选拔,时间就定在半个月后。” 他拍拍手上的木屑,随手一指:“这些人大多都是要去参加赤刀选拔的。” 林青萝若有所思。 天下间的普通人才是绝大多数,赤刀内部也并非所有人都入了流派,他们还招武者。 她噢了一声,反问:“你也是?” “是啊。”木偶师眼瞳微微眯起,“人多的地方才有好戏演。” 木偶师的戏台本就简易,又多了个帮手,三下五除二就搭好了,他拍拍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斗篷:“谢了。我叫韩未得,你呢,怎么称呼?” 林青萝安静了一会,答:“青萝。” 她话音刚落,原本在一旁面无表情的江云烬突然皱了皱眉。 细小的砂石在脚下轻微颤动,林青萝也感受到了,她怔了一下,疑惑地开口:“好像有什么声音,你们听到了吗?” 轰隆——! 一阵突兀的巨响回荡在夜色中。 篝火光芒照耀之外的大地突然开裂,高高扬起的尘埃之下,裂痕遍布的土地轰然爆开,一座漆黑巨石打造成的宫殿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巍巍然如神圣庄严的丰碑。 众人听见响动,立刻像惊弓之鸟一般四散逃跑,突然有人惊诧地停下脚步,喊了一句:“是横槊古殿?!” 一双双惊讶的目光投向了那座宫殿。 众人的情绪突然点燃,兴奋的声音炸开了锅。 “横槊可是两百多年前庇护了小半个大陆的流派联盟,比赤刀总部还厉害!当时因为邪灵的攻击而覆没,消失在无尽海里,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了?”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横槊古殿当年存放了不少各流派的奇兵异宝和秘卷,就是不知道这些东西还在不在......”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走,谁要跟我一起进去?” “怕什么怕什么?一群孬种。” ...... 不知是谁率先试探着往那座宫殿迈出了脚步,喧嚣的人群一窝蜂地涌了过去。 孤独的篝火光芒如游魂般在风中飘荡移动,夜色空寂,原地只剩下那个始终远离人群的黑衣刀客,重新低下头玩沙子的绿衣少女,以及那群陆家人。 林青萝目光缓缓扫过还停留在篝火光芒之下的人群,站在原地,语气严肃:“我们别进去了,这座宫殿里肯定会有东西捣鬼。” 她的提醒声刚刚落下,一行淡金色的小字凭空浮现,像是烙在了她的眼中: “不可对古殿之灵不敬。” 第6章 第 6 章 没错,是烙印。 林青萝微怔了一下,无论她揉眼睛,还是看向别处,这行警告都没有从她的视线中淡去,令她心中的不安迅速放大。 韩未得迈出的步子又落回来,扭头看她:“干嘛不进去?” 林青萝张了张嘴,眼前的警告又让她不敢开口。 微妙的忌惮被人第一时间察觉,一只手从她身后伸来,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江云烬不知何时摘下了右手的皮手套,覆住林青萝的双眼。 他漆黑的眼瞳微微眯起,盯着远处的宫殿,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强势的质问之意。 那一瞬间,林青萝漆黑的视线被一根血色傀儡丝穿透。 它分明直冲她眼里的那行淡金色小字而去,猛于寻常的力量却好似穿过了她的身体,直击宫殿中那个自负的殿灵。 宫殿威严高耸的朱红巨门轰然爆破。 江云烬轻轻放下手掌,不紧不慢地戴好手套,依旧站在林青萝身后。 林青萝眨眨眼,适应了一下恢复得干干净净的视线,扭头冲他露出了一个佩服得要命的目光,底气瞬间就上来了。 她示意韩未得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里面肯定有危险,你瞧那几个聪明人。” 哪知韩未得轻描淡写地抛出一句:“我知道啊。” 林青萝:? “这宫殿是「灵」的幻境。”韩未得又说。 他拉了拉宽大的兜帽,阴影下方露出神秘莫测的半张脸,唇角勾起一抹痞气十足的笑,对自己流派有着清醒的认知:“我们「灵」就是喜欢装神弄鬼。” 林青萝讶然,就没见过这种把脑袋抢着往砧板上送的。 她皱皱眉:“你知道还进去?不对,那座宫殿只是幻境?可是它大门都掉下来了,虚幻之物也可以凝实到这种程度吗?” 韩未得轻轻哼了声,转身就像老大爷一样往黑石宫殿踱步而去:“少见多怪。这种范围和凝实程度,一看就是出自「灵」的高手,既有前辈赐教,我有何不敢接招。” 林青萝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殿内的阴影中,摇了摇头。 她只是凡人,没有奇能异术傍身,更不像韩未得一样有木偶替死,做不到那般潇洒随性,这条命得留着。 林青萝扭头对江云烬说:“我们回篝火附近休息吧,明日一早便按原计划动身。” 话刚说完,她余光瞥见陆家七境长老身前的那轮满月猛然摇晃。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满月竟然突兀地裂开了,蛛网般的裂痕飞快蔓延。 陆佑原本坐在巨石上,心浮气躁地撑着下巴丢石子,此刻蹭的一声从巨石上跳了下来,惊诧的目光投向了三长老。 三长老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枯哑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简短的大叫:“跑!” 砰——! 一只灵力具象的巨掌呼啸着横扫过篝火照耀之地,撞击在所有人身上。 林青萝没来得及看清楚撞上自己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它让人无处可逃,以疾风般的速度拂落至她身上,骨裂声清晰可闻。 飞洒的鲜血还喷溅在半空中,她的身体已经被这股巨力撞得往宫殿深处倒飞而去。 淡紫衣裙狂舞在风中,像是一只折翼的蝴蝶,被风压入深渊。 了无人烟的荒野之中,最后一缕火光也被暗域这只森冷的怪物吞入腹中,陷入彻底的死寂。 . “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陆佑在一片哎哟惨叫中翻身而起,快速打量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宽阔而纯白的空间像一口四四方方的棺材,四周连接着一条条昏暗的甬道。 淡淡的月光从头顶上空洒落,冷白一片,地面上的人影阴气森森,就好像死去的亡灵。 陆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刚才自己明明是被拍进了横槊古殿啊?横槊竟然是由外部的巨石与内部的棺材屋子组成的? 不得不说......陆佑又看了眼周围,横槊的审美真是奇特。 “啊!!!二公子,我们掉进棺材了!影子怎么跟鬼一样啊?我们是不是要死了?!”随行的陆家人揉着被摔疼的屁股起身,突然发出一声声惊叫。 陆佑不耐烦地一脚踹翻一个,呵斥了声:“吵什么吵,阿武,清点人数。” 他快步走向腿脚不好,还跌坐在地上的三长老,诡异的月光让他心底莫名烦躁不安,于是抬头看向月色的来源。 等等。 陆佑愣住了。 哪里有什么月亮。 屋顶密不透风,月光穿不进来,只有一枚枚镜子碎片镶嵌在屋顶,照亮了这片空间。 这些镜片见证了万载光阴,而此时此刻,将这间棺材屋子被邪灵践踏时的一幕幕画面呈现在他眼中。 是无涯血流成河的残酷死战。 三长老从飞扬的尘土中坐起身来,双臂轻轻抖了抖宽袖上的灰尘,负手看向屋顶的碎片,一声叹息:“是无涯的蜃华月镜,我们还是被无涯的亡灵抓进来了。” 陆佑一愣,连忙去扶三长老,表情难看:“难怪那座宫殿出现得如此怪异,一定是无涯的那群「灵」造出了一个幻境,打着横槊古殿的幌子吸引那些蠢货进来送死,宫殿内部恐怕到处都是拼拼凑凑的幻境陷阱,只有这间从无涯保留下来的屋子才是真实的。” 三长老不置可否,手中捏着满月的最后一枚碎片。 “三长老,你也别忧心忡忡了,我倒要看看无涯究竟有什么能耐,一群亡魂而已,还能把咱们困死在这里?” 陆佑扶着三长老站起身来,微眯的眼瞳中浮现出狂放的杀气,声音高高扬起,似在与不知躲在何处注视他们的亡灵们宣战。 “无涯如果真有通天的本事,就不会成了暗域之中的孤魂野鬼,哎哟!” 三长老屈指敲在他脑门。 “若是普通的亡灵,老夫一个咒字就能让它们灰飞烟灭,但这里是暗域。” 三长老重重地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盯着陆佑,“二公子,老夫在路上叮嘱你的话都忘了吗,这暗域十分邪门,绝对不可以掉以轻心!仅是被它一缕气息污染,也会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异,无涯的几十条亡魂本该入轮回,却不仅保存下了生前灵衍万物的能力,还强行把咱们都打了进来,它们现在的实力绝不可小觑!” 陆佑连连点头。 他在外虽嚣张跋扈,但陆家规矩严苛,小辈们在长老面前,一个个乖得跟兔子一样。 就是这点头的动作做得太快,让人不知这是他在长老们面前习惯性的敷衍,还是真听进去了。 但好歹收敛了刚才想带上人就杀穿这里冲出的那股莽撞。 三长老看得摇头,叹了声。 陆家随从们小心翼翼开口:“三长老,二公子,咱们现在怎么办啊?” “总不能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吧?” “怎么没见到其他那些人?会不会是他们已经找到出去的路了?” 陆佑也抬头看向三长老,眼里再度闪烁着兴奋而狠厉的光:“三长老,你先在这里歇歇,我带几个人去探探路。” 以防万一,他这次说话前先捂住了头。 三长老却站在原地没有动静。 他只是垂眸观察着镜子碎片的光芒在地面流动的痕迹,冷白如月的光芒在地面的凹痕中,逐渐勾勒出眼熟的图案。 直到它们交汇在最后一笔。 三长老浑浊的眼睛里骤然攀上了一丝惊恐,苍老脸庞上堆叠的皱纹剧烈抖动着:“二公子,你若轻举妄动,这间屋子,的确就是我们的棺材了!” 陆佑心中一惊,快速地回过头,看向地面。 满地的线条图案已然成形,白光勾勒出的,竟然是「巫」之流派方能发挥出的极邪之术。 “《方晖炼形图》?”陆佑什么都明白过来了,心中的那股怒气抑制不住,“难怪出门前父亲叮嘱我这一趟务必万分小心,无涯那群死东西,果然是冲着我们来的啊!” 他心中突然涌上一丝后悔。 早知道一路上会遇上暗域和这群晦气玩意,他绝对不会答应离开曦城,去参加什么赤刀的选拔。 在曦城吃吃喝喝,呼风唤雨,不比这潇洒快活吗? 脑子进水了才会进赤刀出力干活,听人使唤,还什么“赤刀在前,诸邪让路”?还保护一群平民百姓? 要不是......陆佑紧紧攥住了双拳。 要不是暗域对这片残破天地的蚕食永无期限,让人看到了最坏的结局,他才不会为了陆家能在将来最绝望之际,得到赤刀的一丝庇护,跨越了一座州的距离去接近赤刀。 陆佑话音一出,跟随在他身旁的陆家随从们顿时流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他们之中虽并非所有人都认得这种邪术,却都知道它是什么。 “二公子,无涯如此戏耍我们,不如和他们拼了!” “是啊,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总好过听一群亡魂使唤,替它们做事。” “可是三长老都说了,这些亡魂因为暗域而得到了更强的力量......” “听说方晖练形至少三十人方能开启,二公子!三长老!我们人数不够,就算我等全部效忠于此,也不能让这邪术生效啊!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愤怒与恐慌交织成了一片。 三长老扭头看向他们,未置一言,两行血水从浑浊的双眼中流淌下来,流过脸颊上如树皮般的皱纹,在地面嘀嗒流淌。 众人看到三长老的这副模样,气氛变得像是死了一般安静。 预占反噬?三长老的预占竟然......失败了?! 这群「灵」的亡魂在暗域的污染之下,获得的力量竟然超出了七境强者抵御的范畴。 它们强行切断了预占,根本不允许他们选择第二条生路。 若非魂体形态不能直接杀人,它们早就自己动手了。 三长老逐渐变得平静起来,心中仿佛已有决定:“二公子。” 陆佑回过神,抬头接上三长老的目光,脑海中闪过刚才与他们同坐在火光中的那些陌生人。 他冷冷地回答出长辈想要听到的答案:“让那些人去死,不就够了。” 第7章 第 7 章 荒芜而干涸的河床之上,纵横交错的沟壑随处可见,里面散落着不知哪个时代的钱币与货物。 一艘巨大的楼船斜插在地,半截船身没入了礁石堆中,表面布满了沉积海底多年而附着的淤泥。 几只覆满风沙的残破木箱之后,林青萝缓缓睁开了眼睛,紫衣与白发满是灰尘。 “江云烬......” 林青萝尚未完全清醒,只是下意识呼喊。 “江云烬?” “韩未得!” 空有余音回荡在孤独之地。 林青萝手掌撑地的动作牵扯出一阵钻心的疼,身上好些地方都摔出了伤,她发出一声冷嘶,扶着木箱缓缓起身,快速观察四周。 枯涸的海底? 奇怪,这里不是横槊古殿? 不对。林青萝摇摇头,让自己在古怪的环境中快速冷静下来。 她的确是被那股巨力打进了宫殿,意识虽然模糊,但没有真正昏迷过去,若是有人将她转移到了这里,她很容易受到惊吓,一定早就清醒过来了。 所以这里的确就是古殿内部? 林青萝不敢轻举妄动,缓步往边缘走,这里与外面的巨石墙体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好像是...... 突兀的拼凑。 林青萝立刻反应过来。 对了,这里本就是幻境,要构造如此庞大而真实的幻境,并且完整还原出其中的一砖一瓦,绝不容易,所以构造者就用自己容易上手的环境拼拼凑凑了一个。 以横槊古殿的外表吸引外面的人进来,不安好心。林青萝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到了这片区域的边缘,一道接天连地的半透明屏障拦住了她的前路,散发出淡黄的光芒,稍微隔得远一点就根本看不见。 林青萝捡起一枚石子扔向光幕,石子瞬间被完全粉碎,纷飞的碎屑被一阵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拂到了她脸上,细腻得几乎感受不到它的颗粒感。 她连忙后退了一步。 这道光幕仿佛吸走了外界的所有光影,她无法透过它看见外面是什么,只好往左右寻找它的来源。 是两根巨大的石柱,陌生的线条遍布其上。 在这片空寂的海底荒土之上,这样的石柱不止两三根,它们之间散发出的光芒连成了一面面墙,将此地完全包围了起来。 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冥冥中仿佛散发着某种法则的力量,林青萝只是凡人,直视了一会就头晕目眩,双眼刺痛无比。 她踉跄了几步,往后退去,后背突然撞到了同样坚硬的,带着点温热的东西。 林青萝脸色骤变。 小巧的匕首从袖中滑落,被林青萝紧握在手里,她极快地转身朝面前横挥而出,寒亮的锋刃在昏暗中划出一道半月弧形,将几根像是从刺藤上拔下来的长刺扫落在地。 一道娇小敏捷的绿衣身影刚刚从半空中翻滚而下,单膝跪地卸去力道的瞬间,仰头朝她看来,右手的指缝间还闪烁着几根针尖般的寒光。 大致看清彼此面容的瞬间,二人同时一愣。 “是你啊。” 绿衣少女立刻收敛了本能的杀意,起身朝她主动走了过来,笑意纯澈无瑕,“我叫阿若,你叫什么名字?好奇怪啊,我醒来之后转悠了好远,只能听到很远的地方有脚步声,可是一个人都没见到。喔,现在看到你啦。” 林青萝脑海中思绪飞转:“青萝。”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阿若,猜想对方应该是有意要跟她结伴,一起找出路的。 这样也好,一起想办法总好过她一个人冥思苦想,也算借力。 经阿若一提醒,林青萝想起自己似乎的确听见了脚步声,那种渺远而细微的声音,容易让人当做幻觉而忽略。 林青萝思索道:“这么说来,进了古殿的人都被分散到不同的地方了。” 阿若点点头,提议:“要不咱们一起去四周看看有没有出去的办法,若是能遇上其他人,相互也有个照应。这地方古怪得很,我才不信有什么秘宝。” 林青萝还没来得及开口答应,光幕之中突然扑出一片密集的光点,寒亮如针,朝着离它最近的阿若纷洒而下。 阿若脸色急变,右侧锁骨处的刺青线条突然活了过来,在皮肤上疯狂游走生长,化作细长而幽绿的刺藤从她身上飙射而出。 数十根刺藤在空中狂舞,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呼啸着扫向冲她劈头盖脸落下的寒芒。 「农」之生机源源不断地从阿若身上喷涌而出,化作刺藤散发出的凶悍力道,此刻却不仅没能打散那些光点,甚至连阻挡它们都做不到。 阿若眼中的冷酷化作惊诧:“这是什么东西?” 满天光点对刺藤转瞬交织而成的大网视若无睹,朝着下方的阿若笔直地坠落下来。 林青萝见此,骤然想起不久前才威胁过她的那什么古殿之灵。 “该死。”阿若被逼近眼前的满天寒芒照耀,脑子都懵了一瞬,随即朝林青萝狂奔而来,“青萝救我!” 林青萝毫不犹豫向前抓住了阿若,她拉着阿若把人往身前一带,下定决心般抬起手掌的瞬间,突然闻到了一股幽香而冰凉的气味朝自己飘来。 为刃的一位姐姐教她学药理毒经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 “这种粉末呢叫做封髓散,可以把一个人的身体变得像青玄铁一样坚硬。” “但这个人的意识也会因它而变僵,只知道紧跟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移动。” “所以这种药粉是「农」和「医」都爱用的小玩意,拉人挡明枪暗箭的时候最合适了。” “青萝小姐,若是出门在外,定要时刻留意这些最不起眼的飞尘微末。人心啊,比你刚刚玩的匕首锋利。” 熟悉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清晰如昨,林青萝眼眶一红。 她回过神,盯着阿若那张除了惊恐与苍白,再看不出任何一丝心虚的脸庞,不动声色掩下心中的愤怒。 是啊,一个入了流派、掌控得了奇能异术的人,怎会向她求救,不过是想为自己多准备一件防身的武器罢了。 想挑软柿子捏啊? 林青萝当即假借被脚下踩到的木箱残骸绊倒,尖叫着仰身往后倒去,双手紧紧地把阿若抱在自己怀里,跌倒在地的瞬间还顺便抱着人往一旁滚了半圈。 不仅避开了封髓散飘来的路径,还让阿若挡下了飞散到四周的粉末。 林青萝飞快爬起身来,将那些胡乱缠绕在阿若身上的刺藤小心拨开,皱眉握住她的双肩,十分担忧地左看右看,一声接一声的抱歉。 “阿若?你还好吗?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幸好没让你磕伤。” 阿若脸色一阵青白。 要不是她自己身上有封髓散的解药,早就变成石头了。 没用的废物,普通人就是普通人,就连拉一下人都帮倒忙! 阿若很快压下不满的情绪,蔫头耷脑垂落一地的刺藤飞快回到了锁骨的刺青之中,她扬起甜甜的笑脸,牵着林青萝站起身来:“没事的,我也没有受伤呀。” 她余光不经意瞟过半空,匪夷所思:“哎?青萝你快看,它们竟然变成了字?” 林青萝并不惊讶,她摔倒的那个角度,其实正好看到那些针尖般闪烁的寒芒并未刺下,而是浮在了半空之中,凝聚成了字,只是距离有些远,看不太真切。 她与阿若走到了那几行字下,目光一沉。 “七伤之柱,唯情可破。” “每打破一柱,就能得到镇殿密宝的一份力量。” “七柱全破,二人可离。” 阿若一字不漏地念完,眉头蹙得越发紧了:“破柱才能离开啊......可这些柱子怎么破?用打肯定是不行的,我刚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 “或许不是拼力量。”林青萝思索道。 既然最终只允许两个人离开,那就必不可能给「兵」或「农」当中的那些体术力量超凡卓绝之人以蛮力打破柱子的机会。 七情七伤。林青萝心中默念,人之本源情感,不过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 难道...... 她好像想到了破柱的办法了。 还差个人验证。 林青萝盯着愁眉不展的阿若,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她别开目光,仰头看了看远处三层楼高的破旧楼船,迈步朝它走去,轻声开口: “这附近我都看过了,没什么玄机,我们去船上看看吧。” . 穿过船舱缝隙的风声不知被何物撕扯放大,化作尖利悠长的哨声,徘徊在残破船体之间。 林青萝右手握紧匕首,小心翼翼登上腐朽摇晃的台阶,来到甲板,一阵强烈的白光直刺入目,仿佛坠入废墟中的烈阳。 阿若惊讶道:“这里不是甲板吗,怎么到处都是镜子?咱们刚才在外面可没看见船上有镜子呀。” 林青萝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掌,看见了一条摆满了无数面镜子的诡异长廊。 这些镜子很高,像是一堵堵凌乱堆砌的墙,表面光洁如新,边缘雕刻着十分精致的纹路,每一面镜子的外形大小不一,照出的人影也千奇百怪。 林青萝从一面面镜子中间走过,见到镜子里的自己与阿若被放大、拉扯、缩小变形,仿佛无论是谁,在这些镜子面前都不过是一只可以被随意揉捏玩弄的泥团。 长廊一眼望不到尽头,无处不在的镜象让空间仿佛都被折叠扭曲,像是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 尖利的风声将诡异之感无限放大,林青萝的雪发在风中凌乱飘扬,又轻轻落下。 她抬起头,去听风声。 阿若见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像是被吓傻了一般,不由得皱起了眉,心想,没有力量的凡人便是如此,面对未知的危险唯有害怕无措,除了在危险之际给人垫背,一无是处。 阿若打起精神,在脑海中搜寻着有用的信息,最后往长廊尽头边走边看:“青萝,我好像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万镜长廊,一种幻象罢了,我们其实就在甲板上。那些镜子会放大心中的情绪,让人迷失,千万别盯着它们看太久了,快跟我走吧。” 身后却没有任何的声音回应她。 阿若奇怪地嗯了一声,与此同时,回荡在耳边的风声似乎停顿了下来,像是某种恐怖之物即将出现之前,那一阵预警般的死寂。 阿若瞬间提起警觉,转身回看。 紫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镜光折射的无尽长廊中空空荡荡,只剩下她一人的影子在无数面镜子里折叠扭曲。 “青萝?” 她试探着张口。 一声仿佛来自恶鬼深渊的凄厉惨笑,风一般吹过她耳畔。 . 片刻之前。 林青萝找到风声是从哪来的了。 万镜长廊虽是幻境,却让身处其中的人看不出破绽,一景一物都真实可触,林青萝费力地把自己的衣袖从两面镜子的夹缝里扯了出来,仰头往上看。 在几面镜子与墙角围成的这个夹角之中,外面的风穿过墙上的破洞,经过旁边的一只灵光闪烁的雪鹰石雕时,被放大成了尖利的啸声。 林青萝挽起衣袖,将裙摆往腿上撩起,卷成一团打了个结,方便自己活动,然后攀着凹凸不平的墙面,往那只雪鹰石雕爬去。 石雕的位置并不高,可是浑身的疼痛却让她频频从墙上摔回了原地,林青萝咬紧牙关往上爬,豆大的汗珠很快就从苍白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她抬起右掌,费力地伸向雪鹰石雕。 黑色的漩涡如花如渊,出现在她掌心里,缓缓旋转。 林青萝并不知道它是什么,从那个被血色花蔓包围、在星光中散灭又重聚的梦境中醒来之后,它就出现了。 不是没因此而惶恐过。 她身上本就已有太多令人费解,甚至会退避三舍的秘密,譬如与生俱来的古怪毒血,让林家人暗中叹息的一头白发,冥冥之中似乎都预示着她的不幸与不详。 也想过问问江云烬或者韩未得,但她并未踏命梯,所以它不太可能属于任何流派,深渊中散发出的阴邪气息也提醒着她,它或许是不被常人接纳的邪门之物,绝不可能轻易暴露在人前。 林青萝稳住心神,不再多想。 她的手掌在雪鹰石雕一寸之遥的距离停下,黑色漩涡里,似乎有一缕血色的风迫不及待地吹了出来,被它吹拂过的石雕竟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好似产生了恐惧。 紧接着,漩涡下方不知通往何处的深渊之中,数以万计的亡魂发出了撕裂人心的尖啸,数不清的笑声、惨叫、诅咒与哭嚎交织成了一片,通过漩涡喷涌而出。 这一阵阵摧毁人心的恐怖之声被雪鹰石雕瞬间放大,回荡在整条万镜长廊之中,无孔不入。 带着血色的大风涌出深渊,万镜长廊染上了一片压抑猩红的颜色,像是被一座幽冥炼狱接管。 数息之后,长廊上传来一声阿若的尖叫。 第8章 第 8 章 林青萝手掌轻轻抚摸着战栗的雪鹰石雕,来自掌心漩涡中的亡魂哭嚎声被它无限放大。 那双宁静温柔的笑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这一份恐怖的力量,究竟能为她带来多大的惊喜呢? 林青萝转头看向缝隙外的万镜长廊。 鬼哭声阴森而凄厉,此起彼伏,回荡在长廊间。 阿若无法克制心中急速飙升的恐惧。 她自小一人走南闯北,再血腥恐怖的地方也孤身走过,唯独没有领教过今日让她崩溃的恐惧。 人族诞生至今的漫长岁月中,那些由强者之斗而引发的焚天毁地的战争,因为**与暴力而生的屠杀和血案,无法抗拒、无人能承担后果的灾变,甚至是五百年前那两场几乎令人族全军覆灭的大战,死于其中的无数亡灵似乎全都朝她扑来了。 它们哭喊、绝望,它们质问、愤怒。 为何死去的不是你? 它们被困在暗无天日的深渊,终日与扭曲的情绪为伴,永不解脱。 而这些浓烈阴暗的情绪此刻全都充斥在了这条长廊之中,要将她拉入深渊,变成万千亡魂中的一个。 阿若的理智摇摇欲坠,半边身子直接疯长成了植物,长满尖刺的无数刺藤在万镜长廊中狂乱挥舞,掠出狰狞的残影。 “是谁在装神弄鬼?谁?!给我滚出来!” 她尖叫着四处搜寻,刺藤呼啸着击碎了一面面镜子,无数飞溅的碎片在长廊中高高扬起,闪烁着惨白冰冷的光芒,下方绿衣少女的身影在镜子碎片中状若癫狂,碎成千万个。 阿若从漫天飞洒溅落的碎片中看见了无数个扭曲破碎的自己,宛若那些挣扎在深渊之中,发出凄厉哭嚎的亡灵,彻底崩溃。 她分不清这里是哪了。 暗域?万镜长廊?还是......那个充斥着绝望与恐惧的未知深渊? 失控的刺藤将长廊轰击得裂痕遍地,许多地方甚至已经破开了大洞,最后不分敌我地朝着神智崩溃的主人猛刺而去。 阿若眼中的光彩像是被人夺去,又像是主动沉入了深渊,整个人呆在原地,浑身被刺藤捅出了血洞。 一道盛开着漆黑花朵的花蔓残影出现在了角落那面破碎的镜子里。 猩红流动,很快占据了整块镜面,似乎在朝她蠕动而来。 她怔怔地盯着它,血丝狰狞的杏眼里竟然浮现出一抹虔诚与兴奋。 “我听见了深渊的呼唤。” 阿若喃喃自语。 “我回来了。” 她突然张大了嘴巴,飞快地抓起一截刺藤刺入自己嘴里,直接刺穿了脖颈。 密集的尖刺堵死了阿若喉咙的声音,绿衣少女带着诡异的微笑无声倒在了地上,浑身是血。 满地镜子碎片变得虚幻透明,逐渐化作一缕灵力消散,露出原本腐朽不堪的甲板。 陈旧的木板与飞舞在光束下的尘埃散发出的气味回到了这片空间之中,让这里的时空充满了真实感。 片刻之后,林青萝踩着镜子碎片走了出来,双眼弯弯,眸光宁静而温婉,一点也不像一个刚刚杀了人的刽子手,淡紫衣裙被风吹动,投落在地上的影子好似深渊中的鬼魅般狂舞。 她垂下眼帘,注视着阿若尸体,一双目光无比冷漠。 掌心的黑色漩涡没有她在梦中所见的噬月吞天的本事,但没关系。 她无法正面杀死一个二境,但借助布满诡异镜子的环境,以及手中这份恐怖的力量来吓死一个落单之人,就这么容易啊。 与此同时,楼船之外的海底边缘,传来轻微的摇晃。 有一根七伤柱已经破了。 林青萝在阿若身旁蹲下,轻声自语道:“看来我猜的没错,想要破柱,不仅要与对应的情绪产生共鸣,还要带着这种情绪去死才行。” 她想了一会,还是伸手去解阿若身上的钱袋。 没办法,她的确缺钱。 一路上的吃穿住行全都要花钱,枫峡那里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她还养着一只食量很大的傀儡。 想到不知所踪的江云烬,林青萝有些紧张。 江云烬实力不凡,应该不会出事的,她收拾完这边就可以去找找他。林青萝心想。 一抹淡黄的光芒在坍塌的石柱中凝结,穿过海底沉沙与破旧的船体,从甲板上缓缓渗出,浮空,没入了林青萝的眉心。 随着这一抹光芒消失在林青萝眉心,“幽明眼”三个字浮现在她脑海中。 知幽通明,看破隐秘与执念。 “这就是打破了一根柱子的奖励么?” 林青萝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接着伸手拨开挡在阿若脸上的凌乱发丝,凝视着她脸上定格的喜悦与向往,半晌,轻轻咦了一声。 “喜、怒、哀、惧、爱、恶、欲。” “怎么会是喜柱......” 按照计划,阿若应该是死于“惧”才对,她死前有什么值得高兴和憧憬的? 林青萝想不明白,看了眼从掌心消失的漩涡,眉头微拧。 距离甲板不远处的船舱里,恰好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不止有一个人。 林青萝快速起身,巨大的楼船却在此时微微摇晃了起来,像是被水流拍动。 林青萝神色一变,转头看向楼船之外。 原本干涸的海底不知何时竟然已经灌注满了漆黑的水流,汹涌的黑水像是从地底深处喷涌了出来,水面节节攀升,很快就要漫过甲板了。 而那阵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伴随着许多人嘈杂的争执,从船舱里往甲板上来了。 一个着急又年轻的声音说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阿若的声音,她说什么要去见谁来着。” “海水灌上来了,别管什么阿若了,快走吧!” “那不行!我答应了阿若要保护她的,我都听到她的声音了,岂能抛下她不管?” “她二境,你一境,到底谁保护谁啊?还是快去上面一层吧,别耽误大家时间。” “要走你们先走。阿若?阿若!是你在甲板吗?” 林青萝听着那个焦急的声音,还大致记得说话人的模样,是一个活跃又大胆的少年。 之前众人围坐在篝火附近休息,他与其他人一样,喜欢凑在阿若身边说话,澄澈黑亮的眼睛盯着她,一直笑着。 麻烦了。林青萝心想。 若是让那个少年知道自己杀了阿若,他大约会当场就杀了自己报仇。 毕竟这幻境之中,最后只能活两个人。 林青萝蹙眉看向脚下的尸体,思索片刻,唇角微扬。 . 秦樾听着队伍里那几个年轻人的争执声,握刀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蹙着眉头闭了一下眼,隐隐有些不耐烦。 先是被强行拖入了幻境之中,又被什么七伤柱囚在这里当猴耍,现在海水也涨上来了,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还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稳住情绪,看向执意要去找什么阿若的少年,一向冷肃的嗓音有意放得柔和了些许。 “小许,海水很快就要漫上来了,甲板上的情况我们都不清楚,如果贸然出去,又遇到陷阱,大家都会有危险,毕竟所有人都已经被刚才的万箭机关伤得不轻了。” “我也不赞同让你一个人去甲板,黑水如果涨上来,你保护不了自己。” 闻言,小许扭头看了看众人身上的伤口,固执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微微闪烁。 秦樾将他的表情看在眼底,接着说:“这样吧,我先带大家上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暂时安顿休息,然后就下来替你找阿若,你若是觉得对不住她,到时跟我一起,如何?” 小许脸上浮现出一丝挣扎。 他伸长脖子想通过船舱的缝隙往甲板上看,可惜却被舱体挡住了视线。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突然往前一步,庞大的影子压在小许身上,不悦道:“秦兄都向你保证了,你还想怎么样?要英雄救美就自己去啊!让开点,别挡了我们的路!” 说话间,一阵水浪在船体上击打出雷鸣般的巨响,不少人在突然起来的剧烈颠簸之中险些摔倒。 队伍里的情绪也因此烦躁不安了起来。 有人拍了拍小许的肩膀,半是埋怨半是劝说:“是啊小许,咱们先上去吧,你说你要是不在这耽误这么久,咱们都已经到上面一层去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现在是你逞能的时候吗?你倒是听听樾哥的话,他方才从万箭机关下救了咱们这么多人,难道会放任那个什么阿若不管吗?” “快让开,我可不想陪着你和那个丫头一起被水淹死!再不识抬举,别怪我动手了。” “我......” 小许愧疚地看向唯一还对他表露出耐心的秦樾,又往甲板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咬了咬牙,让开了挡住楼梯的身子,“好吧,多谢樾大哥......” 秦樾微微点头,带着众人抬步往通向二层的楼梯上走。 砰——! 汹涌的黑水不知卷起了沉没在海底的什么东西,重重地打在了船体上,本就倾斜的楼船突然往右侧一倾,仿佛就要翻倒过去。 小许余光从船舱缝隙中瞥见那高高掀起的水浪,脸色一白,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推开人群冲出船舱。 “你们先走,我自己去找阿若。阿若?阿若!是你在甲板上吗?” “这死小子!哎秦兄——” 秦樾脸色一沉,提刀追了出去。 其余的人不知所措地互相对视了一眼,全都神色复杂地追向了那道拿刀的背影。 他们已经在万箭机关中丢掉了半条命,将他们剩下半条命捡回来的秦樾已经成了主心骨,若没有他在,就算自个儿上了楼,也未必见得到生路。 “阿若?阿若?” 小许边跑边喊,一只粗粝的大手突然握住了他的肩膀,随手就将他拖到了身后。 秦樾示意他闭上大喊大叫的嘴巴和毫无用处的道谢,面色冷峻地走到了甲板上,两道剑眉忽然紧拧。 甲板上满目疮痍。 有什么疯狂的东西带着恐怖的力道攻击过这里,将地面轰出了蛛网般密集的裂痕,有些地方甚至塌陷了下去,露出黑漆漆的大洞。 没有阿若。 只有一位紫衣白发少女站在楼船边缘,冷汗涔涔的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恐,仿佛就在片刻之前才经历了一场恐怖的折磨。 因为他们乌泱泱一群人的到来,少女似乎误会了什么,被吓坏了,险些掌着船舷直接跳水自尽。 秦樾厉声制止了林青萝:“别跳,我们不是来杀你的。” 他锋利的目光定在林青萝身上,一眼就发现了她是满地狼藉的甲板上最突兀的存在。 她是个没有步入流派的凡人。 小许左顾右盼也没见到人,直接冲到了林青萝面前,抓住她单薄的肩膀摇晃,着急道:“阿若呢?这甲板上没有其他人了吗?” 落入水中的不知名重物砸起浪花滚滚,碎散的水雾随风轻轻洒落在林青萝脸颊,少女的气质在朦胧水雾中变得柔软无害。 她面朝他们这群神色各异的人,狼狈又充满破碎感的脸上滑过一滴泪。 “什么阿若?你们......你们可以救救我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