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烈阳》 第2章 第二章 清晨六点十七分，解柊在第三次闹铃响起前按掉手机。 药瓶倒出的两片白色药片在掌心微微发亮，窗外雾气弥漫，他盯着玻璃上凝结的水珠看了很久，直到其中一滴蜿蜒而下，像道透明的疤痕。 "柊夜"的卷帘门拉起时发出刺耳的声响。解柊把面粉袋搬进后厨时，发现门缝下塞着一张字条： 「今天会下雨 记得带伞 ——PS：昨天的布丁太苦了」 字迹潦草得像心电图。解柊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却在十分钟后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抚平夹进账本里。 解柊推开教室门的瞬间，嘈杂的早读声像被按了暂停键。 阳光从东窗斜射进来，照在他的银灰色瞳孔上，虹膜边缘泛起一层极浅的蓝。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后排的男生故意把课本摔得啪啪响。 "听说他妈是外国人……" "假的吧？肯定是戴了美瞳……" "看着真吓人……" 解柊的睫毛颤了颤，黑色碎发垂下来，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他攥紧书包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开始泛白。 "看什么看！" 教室后排突然炸开一声吼。颜炎踹开椅子站起来，红色短发在晨光中像团跳动的火。他单手撑着课桌翻越两排座位，落地时黑色耳钉闪过一道冷光。 "没见过白雪公主吗？"他大步走向解柊，踩得地板咚咚响，"要不要再凑近点看？" 大家听到颜炎这么一说顿时笑作一团。 解柊抬眼看他，银灰色瞳孔微微收缩。 "多管闲事。"声音轻得像雪落。 颜炎突然伸手，指尖擦过解柊的耳廓，从他发间摘下一片叶子。"你头发上，"他转着叶柄轻笑，"沾了夏天的味道。" 班级里的起哄声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李艳听到了颜炎说解柊是白雪公主的声音，她推开门眼神扫向颜炎，伸手一指"你你你！颜炎！你说什么呢？！就这么欺负新同学是吗？"李艳边走边指着说 "写检讨！下午放学前交到我办公室！真的是越来越轻浮了！"李艳转头看着解柊，"你也快回去坐着吧一会上课了。别理这个混小子，他一直都这样。" 就这样在班主任的威逼下颜炎不得不在上课时写检讨。 午休时分，解柊在空无一人的天台吃完饭，听见楼下音乐教室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 颜炎把吉他架在桌子上，故意反复弹错同一个和弦。 "你能不能安静点？"前面练琴的女生转头瞪他。 "我在创作新歌，"颜炎脚踩着桌杠晃动椅子，"叫《银眼睛的转学生为什么不爱笑》。" 透过积灰的玻璃窗，解柊看见颜炎坐在凳上，红色短发被风扇吹得晃动。阳光穿过他指间的拨片，在地板上投出细碎的光斑。琴弦突然"铮"地断裂，颜炎猛地抬头，视线与窗外的解柊撞个正着。 "喂！"颜炎推开窗户，热气混着柠檬糖的味道扑面而来，"你盯我十分钟了，是想学吉他还是想泡我？" 解柊后退半步："……玻璃反光，我在看云。" "撒谎。"颜炎突然探出大半个身子，一把抓住他手腕，"我琴弦断的时候，你瞳孔缩——" 话音戛然而止。 解柊的袖口被扯上去一截，露出腕间几道淡色疤痕。颜炎的拇指正按在最深的那条上，触感像摸到粗糙的树皮。 解柊的脉搏在颜炎指尖下狂跳，像只被困在掌心的鸟。 颜炎的指甲缝里沾着蓝色琴弦的碎屑，蹭在疤痕上像撒了磷粉。 远处操场传来篮球砸地的声响，每一下都像倒计时。 "松手。"解柊的声音比平时低半度。 颜炎却收紧了手指。他的掌心很烫，虎口有练琴磨出的茧，蹭过皮肤时带起细微的战栗。 解柊猛地抽回手。这个动作太急，药瓶从口袋滑落，白色药片撒了一地。 解柊盯着满地药片，第一次体会到比自残更尖锐的暴露感。那些疤痕是他精心控制的秘密，现在却被一个陌生人用指尖丈量。更可怕的是，颜炎看他的眼神不像怜悯，而像发现同类的兴奋——仿佛他们早已在某个阴暗的迷宫里擦肩而过。 颜炎蹲下来帮他捡药片，突然捏起一粒对着阳光看了看："氟西汀？" 解柊僵住了。 "我妈妈也吃过这个。"颜炎把药片放进他掌心，指尖有意无意划过那道最深的疤，"不过她更喜欢佐匹克隆。" 铃声突兀地响起。解柊转身就走，却听见颜炎在身后喊： "明天还来看我弹电吉他吗？我换钢弦，不会断了。" "不要" "你昨天咬了我。" 解柊瞥向他颈侧，那个泛红的牙印在衣领间若隐若现。"所以？" "所以你要负责。"颜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今天放学来琴行，我教你弹吉他抵债。" 钥匙在空中划出抛物线，解柊没接。金属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惊飞了窗外一群麻雀。 解柊没有回头，但他在楼梯拐角处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颜炎手指的温度，像被火星溅到的雪。 下午六点零三分，天空像被捅破的水袋。 解柊站在"柊夜"门口看雨，手里握着那把琴行钥匙。雨水顺着屋檐砸在脚边，溅起的泥点弄脏了裤脚。他想起今早的纸条，想起颜炎脖子上那个牙印，想起昨天在后厨弥漫的面粉雾里，对方睫毛上沾着的白色粉末。 风铃突然响动。 颜炎浑身湿透地冲进来，红发贴在额前像团熄灭的火。"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等我。" "我没——" "你鞋尖朝门的方向摆了四十五度，"颜炎拧着衣角的水，"人在犹豫时总会无意识对准选择的方向。" 解柊的指尖陷进掌心。这种被看透的感觉让他想起父亲醉酒后的目光，那种剥皮拆骨般的审视。 烤箱"叮"的一声响起。 "蓝莓塔，"解柊转身走向后厨，"糖减了15%，酸度会偏高。" 颜炎跟着进去，看见操作台上摆着六个一模一样的蓝莓塔，每个顶部的蓝莓都是九颗，呈螺旋排列。 "强迫症？" "控制变量。"解柊摘下手套，"你可以走了。" 雨下得更大了，玻璃窗被敲打得嗡嗡震动。颜炎突然伸手关掉烤箱，整个后厨只剩下冰箱运作的嗡嗡声。 "你知道蓝莓的花语是什么吗？" 解柊皱眉。 "孤独。"颜炎拿起一个蓝莓塔，"和你眼睛的颜色一样。" "放下。"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冷意。 颜炎没动，反而咬了一口，酸涩的蓝莓汁染红他的唇角。"真难吃。"他眯着眼笑，"糖减太多了。" 解柊猛地伸手去抢，颜炎却抬高胳膊，将蓝莓塔举过头顶。两人距离骤然缩短，解柊的鼻尖几乎贴上颜炎的鼻尖，那里还带着雨水的凉意和淡淡的汗味。 "还给我。"解柊咬牙。 "求我啊。"呼吸喷在他耳畔，"就像昨晚你咬我的时候——" 解柊膝盖猛地顶向颜炎腿间，趁他吃痛弯腰的瞬间夺回蓝莓塔，却在转身时被拽住手腕。颜炎的拇指再次摩挲过那道疤痕，力道比昨天重了几分。 "你这里，"颜炎声音突然低沉，"和我妈妈的一样。" 雨声骤然变大。 解柊僵住了。他看见颜炎撩起额前湿漉漉的红发，露出藏在发际线处一道细长的疤——那是利器留下的痕迹，边缘已经泛白。 "她总说活着太疼，"颜炎松开手，蓝莓塔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所以我帮她解脱了。" 冰箱的嗡嗡声突然停止，后厨陷入诡异的寂静。解柊的呼吸变得急促，药效似乎在消退，熟悉的眩晕感漫上来。他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药瓶，却听见颜炎轻笑一声。 "骗你的。"颜炎捡起地上的蓝莓碎片，"她只是跟别人跑了。" 窗外的雨小了些，夕阳从云层缝隙漏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颜炎把沾了奶油的手指伸到解柊面前："尝尝？现在甜度刚好。" 解柊盯着那根手指看了很久，久到颜炎以为他又要咬人。 然后他转身走了。 风铃在身后叮咚作响，颜炎的声音混着雨后的潮湿追上来："明天乐队排练，记得来看！" 解柊没有回头，但他在拐角处停下，摸了摸口袋里那张被雨水浸湿的琴行钥匙。 第3章 第三章 清晨的值日生最先发现异常。 高二（3）班的周予安叼着面包经过公告栏时，猛地呛出一口奶油。那张本该张贴月考排名的玻璃橱窗里，此刻钉着一份字迹飞扬的检讨书，右下角还按着个鲜红的指印——像是被强迫按上去的。 "这他妈..."他凑近细看，突然扭头朝教学楼狂奔。 检讨书内容节选： 《关于扰乱课堂秩序的检讨》 尊敬的班主任： 我深刻认识到在课堂上大声喧哗的错误性（尤其对象是转学生A同学）。经过反思，我总结出A同学容易引发关注的原因如下： 1. 生理特征异常 虹膜色素缺失症状（医学用名：Waardenburg syndrome，详见生物课本P123） 静态瞳孔直径4.3mm（正常光照下应为2.5-4mm） 2. 行为模式特殊 整理课本时书脊必须与桌沿保持平行（误差≤0.5cm） 3. 其他观察记录 右耳垂7点钟方向有直径1mm的痣（需在阳光入射角45°时观测） 被叫到名字时左手会无意识触碰玩偶（位于书包右侧夹层） 此致敬礼 检讨人：颜炎 解柊站在公告栏前时，早读铃已经响过十分钟。 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在纸上，他突然发现那些看似工整的字迹里藏着猫腻——所有"症状""异常"都被描过第二遍笔划，在光线下形成细小的阴影。而段落间距组成的负空间里，隐约能连成"STARGAZER"的轮廓。 "看够没？" 解柊回头，看见周予安倚在走廊拐角，手里转着手机："颜炎让我盯着，看你在这站了多久。" "他人在哪？" "医务室。"周予安亮出屏幕——照片里颜炎躺在病床上比剪刀手，额头贴着纱布，"老李让他重写检讨，他把头往黑板上撞，说''脑震荡写不了字''。" 放学后的储物柜散发着淡淡的碘伏味。 解柊转动密码锁时，金属门自动弹开一条缝——有人撬过。柜子里静静躺着一本《天体物理学导论》，翻开的那页用红笔圈出天琴座ε星： "双星系统，主星视星等4.7，伴星不可见。"旁边批注：「像我们」。 书页夹着张医务室便签纸，背面是颜炎龙飞凤舞的字迹： "装病时偷了瓶葡萄糖 要尝尝针头外的甜味吗？" 解柊合上书，发现封底粘着枚银灰色耳钉——和他眼睛的颜色分毫不差。 解柊站在"弦音"琴行门口，钥匙在手心里硌出红痕。玻璃门上倒映着他的影子——黑色卫衣、苍白脸色、银灰色瞳孔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他推开门，风铃没响——早就坏了。 琴行里弥漫着松香和木头的气息，角落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解柊循着声音走向仓库，在门口停住脚步。仓库比琴行更暗，只有一盏昏黄的灯泡悬在中央，像颗将熄的星。 "迟到了二十三分钟。"颜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解柊没解释自己绕着琴行走了三圈才进来。他的目光被墙上的照片吸引——年幼的颜炎站在一个女人旁边，女人的脖子上系着丝巾。 "那是我妈。"颜炎突然说，手指拨动琴弦发出沉闷的嗡鸣，"丝巾下面有疤。" 解柊的呼吸一滞。 颜炎盘腿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把褪色的木吉他。他今天没穿校服，黑色T恤领口歪斜，露出脖子上已经结痂的牙印——那是解柊前天留下的。灯光下，他红发如熄灭的火焰，耳骨上的黑色耳钉闪着冷光。 "进来。"颜炎抬头，眼睛在阴影中亮得惊人，"我又不会吃了你。" 解柊迈步向前，却在门槛处犹豫。颜炎突然起身，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拉到灯光下。淤青在冷光下呈现出紫罗兰色，像片**的花瓣。 "你爸打的？" 解柊抽回手："与你无关。" 颜炎没再追问，只是把手中的旧吉他递给他。吉他琴颈上刻着两个字母——"XY"，被摩挲得发亮。 "我十四岁那年，"颜炎拨动琴弦，弦音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尖锐，"用这个划了我爸的脖子。" 解柊看见颜炎撩起额发，露出藏在发际线里的一道疤。疤痕细长苍白，像道过早降临的皱纹。 "他躲开了，"颜炎笑得很甜，手指抚过琴颈上的刻痕，"所以只留下这个。" 解柊的呼吸变得很轻。他接过吉他，指尖碰到"XY"的凹痕，那里光滑得像是被泪水浸泡过。 "颜炎。" "嗯？" "XY。"解柊指向刻痕，"为什么刻在这里？" 颜炎的笑容僵了一瞬。他按住自己心口，黑色T恤下的伤疤若隐若现："因为这里最疼。每次拨弦，"他的手指轻轻划过琴弦，"震动都会传到这里。" 窗外雨停了，积水从屋檐滴落的声音像倒数的钟。 "她后来怎么样了？"解柊问。 “我妈？”颜炎歪了歪头。 他拿回吉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颈上的刻痕："跑了。"他的声音很轻，"在我刻下这两个字母的第二天。" 仓库陷入沉默，只有屋檐的水滴声在计数着流逝的时间。解柊看着颜炎垂下的睫毛，突然明白"XY"是名字的缩写——来自于颜炎的母亲。 解柊的指尖轻轻划过琴颈上的刻痕，木质纹理在指腹下微微发烫。他忽然注意到刻痕边缘有几处更深的凹点，像是被人用拨片反复描摹过。 "夏瑜。"解柊轻声说，银灰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中微微收缩，"是你母亲的名字。" 颜炎猛地抬头，红发扫过额前的伤疤。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右手无意识地抓紧胸口的衣料，那里有一道从锁骨延伸到心口的陈旧疤痕。 "你怎么......" "照片背面。"解柊指向墙上那张泛黄的照片，在烧焦的边角处隐约可见"夏瑜2009"的字样。他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她的模样和你一样。" 颜炎突然站起身，吉他琴箱撞在货架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背对着解柊，肩膀的轮廓在昏黄灯光下绷得极紧。 "十三岁生日那天，"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给我买了这把吉他，刻完了她的名字。"手指抚过琴身上一道深刻的划痕，"第二天就跑了。" 窗外最后一片积雨从屋檐坠落，砸在铁皮桶上发出清脆的"咚"的一声。解柊看见颜炎的后腰处有一道细长的疤，形状像半截断弦。 他向前一步，手掌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颜炎的肩膀上。隔着黑色T恤，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体里传来的细微震颤，像是被拨动的琴弦余韵。 "这把琴......"颜炎突然转身，脸上已经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音准烂得要命。" 解柊的手还停在半空。他看见颜炎眼角有未干的泪光，在灯光下像琴弦上凝结的露珠。 "我修好了风铃。"解柊突然说。 颜炎愣住。 "挂在琴行门口的那个。"解柊走向仓库门口，"用的是我烘焙店的旧铃铛。" 他推开门，傍晚的风挟着雨后的潮湿涌进来，撞响了门口新挂的铜制风铃。六个小巧的铃铛清脆作响。 颜炎站在仓库中央的灯光里，手里还抱着那把旧吉他。解柊看见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但风铃的余音中，他分明听见了一声哽咽的"谢谢"，轻得像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