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巴萨梦三]蓝色果核》 第1章 风起蒙锥克 致谢 感谢兹拉坦·伊布拉西莫维奇,没有他,我可能早就放弃这本回忆录了。十多年前我们打了个赌,赌谁的自传将卖得更好。他当然信誓旦旦说会是他,你们知道的,全知全能的兹拉坦嘛,他总是那副德行。 我原本打算把书名定成《FOOTBALL IS ME(足球就是我)》,以此与兹拉坦的自恋之作遥相呼应。但我妹妹劝我别那么做。她说那样太装了。我听了她的。 还要感谢内马尔·达·席尔瓦·桑托斯·儒尼奥尔家的狗,Dr.Pepper(胡椒博士)。它差点把我的手稿撕了当晚饭,好在它最后转头去咬了根拖鞋,不然这本书大概永远都出不来了,我得被编辑骂到下辈子。 我把这本书献给我的祖国、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我从小敬着的偶像们。 我永远爱巴萨罗那。哪怕他们现在连角球都罚不进。 ——Griffith·Verano·Langley 001 我第一次瞅见莱昂内尔·梅西是在拉玛西亚3号球场的看台上,他蹙着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他身后杵着两个穿西装的中年人。一个是光头球探米格尔,另一个大概是他父亲。他俩聊得挺起劲,不停地挥着手,比划着,时不时朝我们这边指指点点,好像我们是一群要被挑走的牛。 “那是梅西。”皮克冷不丁飞起一脚,把球铲向我的屁股。那混蛋总是喜欢这样出其不意地来一下子。 我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抬脚,把球钉在草地上,“……你认识他?” “不认识,但他上过报纸。”皮克插着腰,目光遥遥投向看台。 我靠着球门,没搭腔。说真的,那时候我根本没在意。拉玛西亚每天都有新人来来去去,天才多得像巴塞罗那的鸽子。梅西,哦,好吧,只是又一个不太常见的名字。 一会儿我弯腰捡了个空水瓶,瞄准,毫不客气地砸向皮克的后脑勺——正中靶心。 “兰利!你这只臭鼬!” 皮克嗷一声就扑了过来。我哈哈大笑,往旁边一跳,差点踩到自己鞋带。我们很快就在草地上追打起来,踢翻了两个小球门,把标志桶搞得人仰马翻。助理教练莱克斯在远处冲我们大吼,但没人理他。 第一次和梅西交谈是在更衣室。那天上午,这个过分沉默的小矮人以五子登科的成绩完美终结了他在俱乐部的首场比赛——堪称一场彻头彻尾的个人秀。 是的,五个进球,全由他一个人包办。我们在场上跑得满头大汗,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扑腾,梅西则看起来几乎没怎么费劲,结果我们这些人反倒像是来凑数的,彻底成了他的陪衬。 可回到更衣室,他安静得就像没进过球一样,任由湿透的刘海在额头上糊作一团,坐在角落里,也不抬头看人。我们一帮人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的,没人真的在意那场比赛我们是怎么干掉对手的。我们全都更爱看普兰切利亚和松格奥那副吃了屎的表情。 皮克脱了球衣,顺手一甩,那破布团落在梅西身边。接下来整整一分钟,我亲眼目睹那小矮子像只蜗牛似的,一点一点往长椅里头挪,慢得像是在表演什么默剧。我差点笑出声。 “你要来点儿吗?”光溜溜的皮克提着大塑料罐,分了一圈金熊软糖,出于礼貌没有落下梅西。 角落里的男孩停下解鞋带的手,抬起那双深棕色的眼睛看了看皮克,又看了看糖果罐,像是在确认这是不是某种陷阱。 我靠在椅子上,懒得动弹,用我那半吊子的卡斯蒂利亚方言冲他喊:“小同志,你表现得像个怪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我的意思是,你——很——不——错——” 小法和他的舍友伊诺霍萨在一旁笑着附和。面对我们略带调侃的恭维,梅西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点了点头,说了句加泰语的“谢谢”,然后小心地从糖罐里捏出一颗绿的。 “什么味?”皮克随口问。 “青柠檬。”他小声说,但眼神还盯着我。他好像更在意我说他的家乡话这件事,而不是那颗糖。 “那是什么意思?”伊诺偏头问我。 我耸了耸肩,“不知道。” 就在此时,皮克突然朝我努了努嘴。 我大概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梅西他爸每天晚上都来接他回家,而我们这帮人基本上都窝在训练基地,因此连个正经搭话的机会都没有。他估计是想趁现在跟梅西套套近乎,好看看这阿根廷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皮克就那样,老爱在一些你完全想不到的地方动点小心思——简直像是随身带了八百个脑子,专门用来盘算这些有的没的。 果不其然,皮克从我的储物柜里掏出索尼随身听,开始了那套破招。他大剌剌地坐到了梅西对面,一边套近乎,一边报西班牙的歌手名字,什么克里斯蒂娜、安立奎、路易斯·冯西,全说了一遍,就差没唱出来了。 小阿根廷人望着他,没吭声,过了两秒,才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对音乐不感冒?那你平时看电影吗?”伊诺甩了条毛巾搭在脖子上,叉着腰看向他,“比如星球大战?蝙蝠侠?” “……听说过。”梅西轻轻点了点头,那动作小得像怕被人看见。他大概真没看过那些电影。 我想了想,试着换个话题。“那你打FIFA吗?” 这回他眼睛一亮,点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 我松了一口气。皮克几乎从长椅上跳起来,“太棒了!我爸刚送我一台PS,今晚我们就能一起打FIFA!” 梅西摇了摇头,“我爸爸下午会来看我训练,然后接我回家。” “对哦,你还在试训,我都忘了。” “等你搬进基地,我们再一起玩,”小法拍拍梅西的肩,又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他绝对能留下来的,对吧?” 我抬头看着天花板,淡淡地嗯了一声。 “格里菲斯是我们最好的前锋,”皮克打了个响指,“他说你能留下来,你就一定能留下来。” 听他那话,我背后咯噔一下,像是被谁泼了一盆冷水。 最好的前锋? 说实话,那话让我不太舒服。真不太舒服。 我当然知道他是夸我。可我脑子里马上就冒出一个念头——那玩意儿可能要变了。那个称号,可能要换人了。 事实上,我在梅西第一次上场时就已经意识到,他的天赋并不仅仅体现在他那令人眼花缭乱的进球上,而更在于他对足球的感知和掌控。 他拥有着与生俱来的绝对球感,足球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以至于他几乎不需要刻意去思考下一步的动作。他能够在高速奔跑中,用一个简单的变向或者轻巧的触球轻易摆脱对手的防守,或是用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假动作让对手失去平衡,然后轻而易举地突破防线。他的控球技术是我见过最好的。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我,格里菲斯·维拉诺·兰利,并.不.比.他.差。 “兰利!”迷你球场边,库卡拍着手大吼,“你在干什么?别散步了,动起来!” 我擦了把汗,脚步赶紧快了点,心跳开始不讲道理地加速,仿佛随时要冲破胸膛一样。球场上的草皮在我脚下疯了一样地往后窜,我能感受到库卡的目光在我和梅西身周来回扫射,我知道他在把我们俩做比较。我太清楚他那副模样了。 下一秒,青年队的后卫像憋了一肚子气似的猛地一脚,把球轰上了天。可皮克稳稳地把球停了下来,他马上把球送到了法布雷加斯脚下。 小法接球的那一刻,整个人像开了雷达一样转头扫了整个球场。他在找机会——我知道他在找梅西,因为梅西就在右边路,冲得像野马一样,那家伙天生就是干进球这种事的。 可他没传给梅西。 他居然看向了我。 天知道为什么。我的位置根本不算好,说实话连个像样的角度都没有。但我还是强装镇定,准备接球,就像赌桌上明明手里全是烂牌还装得一脸老练。 然后球稳稳停在我脚下,就像它是属于我的一样。 我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步伐,然后狠狠一脚抽了上去——皮球如同出膛的炮弹般飞出,我将所有的希望和力量都寄托在了这一脚上,似乎只要它进了球门,就能证明我才是拉玛西亚87届最棒的前锋。 但命运并没有站在我这一边。 球飞了——飞得很高,很漂亮,然后……越过了横梁,像枚笑话一样飞出了球场。 全场一阵轻微的叹息,我低下头,悲愤与懊恼席卷全身。库卡不急不慢地摇头,手一挥,像赶一只走错地方的麻雀。他让我下场。就这么简单。 我低着头,迅速离开了球场。 “只是一次失误,这没什么。” 莱克斯走过来,像他一贯的那样,揉了揉我的头发。他拧开盐汽水瓶,递给我,然后在我身边坐下。 我接过瓶子,但没喝,只是握着它,好像那点冰凉能把我刚才射偏的那个球在脑子里冻起来。 “这不是失误。”我盯着球场那头,“我只是……只是高估了自己的水平。” 莱克斯没说话,也许他听腻了我这种自我否定,也可能他明白,青春期的孩子有时候就是需要一个借口骂自己一顿。 我看着梅西,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直到比赛结束整整四十分钟。少年队3:1赢了青年队,他一个人进了两球。就跟闹着玩一样。 那时我看到了什么?一个很小但是与众不同的孩子,处变不惊,敏捷,速度快,技术极佳,有能力过掉面前的任何人。他太引人注目了,现在所有人熟知的那些天赋和技术特点在13岁的他身上已经展露无遗。有些球员要整整一支球队的支持才能活成一个主角,他不需要。他天生就是主角。 “他是个天才。”我喃喃道。 “是啊,显而易见,”莱克斯点了点头,然后又猛地揉了揉我的脑袋,“但你也是个天才,小刺猬。” 我没吭声。莱克斯不是第一个这样夸赞我的人。太多人都这么说过了。我八岁那年被一个有钱得不像话的球探带到了西班牙。他说他从我第一次踢球就看出来了,我有天赋。大天赋。他当我是某种长期投资,掏出真金白银把我的吃喝住行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就像我不是个孩子,而是一匹未来会赢很多钱的马。 佩雷斯先生说,他一眼就看出我是个天才。事实也如他所预言的那样,巴萨在两年后看中了我的天赋,1997年我顺利进入了拉玛西亚青训营,开启了我的足球梦。 我是个天才吗? 也许吧。以前我是这么相信的。 可现在,13岁的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天才也是分等级的。 重修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风起蒙锥克 第2章 灰烬与钻石 002 我跟皮克站在阿里斯蒂德斯大街尽头,冲小法挥了挥手。正午的阳光**辣的,像一把钝刀子,一点点往人脸上刮。我揣着小法妈妈硬塞给我的一大盒杏仁饼,跟在皮克身后,轻车熟路地钻进那辆停在路边的蝴蝶奔。 车主约翰·皮克是一位风度翩翩的房地产律师,西装总是板板正正的,头发梳得一根都不带歪,但我能看出来他绅士皮囊下与他儿子如出一辙的混不吝底色。 房地产律师挂了挡,提醒我们系好安全带,随后拧开了车载音箱。古典乐就那么悠悠地冒出来,全是那种大提琴拖着腔的老调子,听得人像陷在一锅温水里慢炖。我和皮克倒也懒得聊什么正经事,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几句电子游戏。没多会儿,车就滑进了城市扩建区中心那条老派的格拉西亚大道。 我下车前还不忘客气一把,说了声“谢谢您”,特别有礼貌的那种,像我真是什么懂事小鬼似的。律师先生显然很满意,透过后视镜给了我一个温和的微笑。 “记得代我向马特先生问好,瑞弗。他上次推荐给我们的那部印度电影很有趣,是不是,杰拉德?” “嗯。还可以吧。”皮克撇了撇嘴,还冲我吐了下舌头。 “明天见。”我把车门轻轻一关。 “明天见啦。”他从车窗里回了我一句。 八月的太阳烤得人发昏,我抱着甜品盒,沿着街道两边那些闪着亮光的精品店走过去,进了街角那家名叫“黄金雨”的音像店。 门一推开,楼上传来点儿断断续续的巴赫,迎宾铃在我身后哀嚎了一下,很快消停了。 马特·巴埃纳正趴在收银台后面,嘴里叼着雪茄,羽毛似的八字胡跟着他手上的账本一块抖个不停。他是这家店的老板,也是我在西班牙的监护人,负责照顾我在这儿读小学的妹妹。 “冰箱里有牛奶和三明治。”他头也没抬地说,“吃完之后,去洗澡。” “知道啦。”我敷衍了一句,把那盒杏仁饼扔到收银台上,抬手随便抹了把头发,发现它们早就干透了。 “维拉诺!”头顶的钢琴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小莎琳一阵风似的从楼上冲下来,径直扑到我怀里。我笑着把她抱了起来,转了个圈。 她那条浅黄色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我低下头,透过那双鸢尾花似的眼睛,看见我自己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想你……比赛怎么样?”莎琳仰着头问,眼睛亮晶晶的。 “我们赢了。”我双手叉腰,语气很自豪。 马特取下嘴里的雪茄。“听说你们队来了个阿根廷小子。” “……您的消息可真灵通!”我边回答边转身上楼。 老烟鬼哼了一声,翻出一份报纸啪一下摁在台面上。我很快叼着三明治走下楼。 “阿根廷人?他会说加泰语吗?”莎琳问。 我摇摇头,“说得不怎么样。” 小莎琳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刚到巴塞罗那时,她的情况和梅西一样,对加泰语一窍不通,这让她在学校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时光。 幸而莎琳很聪明,是真聪明那种,继承了父亲的语言脑子,用不了多久就全盘搞定。再加上我偶尔也装模作样地教她点东西,马特那老家伙也时不时抽着雪茄对她叨咕几句。等她真开窍了,就跟开挂似的,整天被同龄人围着转。 当然,也不能忽略一个很现实的原因——她那张脸。说真的,她长得酷似克里欧·戈德史密斯,漂亮得不像个小学生。我估计就算她一句加泰语都不会说,也会被选去当话剧里最闪光的那棵圣诞树。 我拿起马特翻出来的那份《世界体育报》,目光落在内页角落的一篇小文章上,其中提到了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正在资助一位患有生长激素缺乏症的阿根廷少年进行治疗的消息。 生长激素缺乏症? 我咽下嘴里那口三明治,手有点儿僵硬地把报纸放回桌面。怪不得那家伙个头那么矮——明明年纪跟我差不多,站我面前顶多到我下巴。 莎琳这会儿也凑了过来,双手搭在柜台边,踮起脚尖眼巴巴地往报纸上看。 “维拉诺,谁是梅西啊?”她问。 “就是那个阿根廷小子”我说,“踢前锋的,很厉害。我们都叫他‘小跳蚤’。” “很厉害?”她皱了皱眉,“难道……比你还厉害吗?” 我那一秒真的没吭声,像谁往我胃里塞了块冰。然后我点了点头,虽然点得很缓慢。“是的。他比我厉害。” “怎么这样……”莎琳皱了皱鼻子,“我不喜欢梅西。”她盯着我的脸看了看,最后抬手拍拍我的胳膊,“别难过,维拉诺,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棒的前锋。” 我啼笑皆非,忽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于是便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谢谢,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棒的妹妹。” 次日是星期天,我照例待在黄金雨替马特看店。那天的日头比前一天还毒,正午的时候,店里冷清得很,我瞥了一眼窗外,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楼上,马特跟莎琳正凑在一块看电视,听声音像是某部无聊到家的波兰老电影,全是些拖着腔的对白,听了就犯困。 我趴在柜台后头,埋头打《暗黑破坏神2》。那会儿我操控的圣骑士正被一群地狱犬团团围住,他一边挥剑一边发出一闪一闪的光,搞得跟什么末日使者似的,每砍一下,火焰乱飞,场面说不上多高级,但打得还挺爽。 我紧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迅速切换,一边躲避攻击,一边寻找反击的机会。 就在这时候,门铃“叮铃”一声响了。我动都没动,就用余光扫了门口一眼,是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手上拎着几个运动品牌的袋子,看上去已经想好了要买什么。 我的目光很快回到电脑屏幕,可还没两秒,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口飘进来。 “爸爸,我们真的要在这里买吗?租录像带不是更便宜吗?” 我整个人像被谁揍了一拳似的怔在原地。然后猛地从转椅上站起来,差点把椅子带翻了。 我看到他了。就那小矮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规矩得要命。 “你怎么来了?”我脱口而出,声音破得跟变声期的鸭子似的。 格子衫男人惊讶地看向身侧。“莱奥,你们认识吗?” 梅西盯着我点了点头。男人随即仔细打量起我的脸,“啊,我记得你了,15号球衣的孩子——那个鱼跃冲顶,真不错。” 我还真没料到他记得我那天的训练。那一球其实也就……运气好。于是我咳了咳,很谦虚地说:“呃,是的,先生。不过就是个侥幸而已。” 他却一脸认真地摇头,“不,你很有天赋。” 我摸了摸鼻子,没接话,反正这种夸奖听多了也怪怪的,于是干脆换了个话题:“你们是想找录像带还是唱片?” 他这才把目光转回梅西那边。结果这小子突然低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我想了想,突然有点明白了,便弯腰从柜台后头钻出来,绕到“商业电影”那一排。 我抽出一卷《星球大战》,又拿了个《蝙蝠侠》。举起来晃了晃,“是这两部吧?” 梅西愣愣地看着我一气呵成的动作,眼睛在录像带封面上转了一圈,然后点了点头。他父亲上前接过,准备掏钱。 我摆了摆手,“不用了,拿去吧。看完了再还我就行……不用急着还。” 男人愣了一下,本来嘴张着像要说点什么,但梅西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便没再坚持。 “谢谢。”梅西小声说,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黄金雨,迎客铃在他们身后轻轻响起。 我这才回过神,目光转回屏幕,看到那可怜的圣骑士死得不明不白,连个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我扶了扶额头,叹了口气,把存档重新载入。 可才过了两三分钟吧,迎客铃又响了。我抬头一看,还是梅西,他捧着两个冰淇淋甜筒,走得稳稳当当。他把其中一个递给我,是红色的,树莓味,显而易见。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冰淇淋,“谢谢……” 梅西笑了笑,眼睛在店里飘来飘去,最后落到电脑屏幕上。 “《暗黑破坏神2》,”我说,“暴雪的新作。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借给你。” 梅西有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们家还没有装电脑。” 我理解地点了点头,意识到他来到巴塞罗那也不过才两周。“那你想看电影或者听什么歌,随时来找我。” 他轻轻点了点头,突然抬眼盯着我,“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为什么它们是紫色的?” “什么?” “你的眼睛。为什么它们是紫色的?” 我笑了一下,不算友善,就是那种鼻子哼了一声的笑。“为什么你是阿根廷人?” 梅西没有再接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像是接受了这个答案。 我看着他走到门边,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那一刻,我几乎可以听到空气里那一丝紧绷的声音,像是下一秒什么东西会爆开。但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 “明天见,维拉诺。” 我愣住了。 “维拉诺”是我哥哥给我取的中间名,意思是“夏天”,只有他和小莎琳会这么叫我。那一瞬间,我的脑子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该死的迎客铃又响了一下,然后就安静了,整个店突然变得空洞,像是所有空气都被抽走了一样令人窒息。我就那样站着,盯着电脑上那个死亡提示一闪一闪,像在嘲笑我又没能打赢这场战斗。 我冷哼一声,决定不再理会那可怜的圣骑士,干脆关掉了游戏,起身上了楼。 楼上,马特和莎琳一人躺一个躺椅,睡得那叫一个死沉。一旁的电视机里,灰头土脸的主人公正在废墟平原上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背后的天空中飞过鸟群。 我打开柜子,拿出两条薄毯,给他们各盖了一条。盖完后我又抱着胳膊站了一会儿,盯着那电视屏幕发呆。片子已经演完了,屏幕上滚动着制作组名单。 电视柜上放着录像带的空盒子,上面写着《灰烬与钻石》。 我把片子从播放器里取出来,拿着它走下楼 ,钻回柜台,把碟放进电脑的光驱。 几秒钟后,屏幕亮起来,影片在一阵悠远绵长的牧笛声中开始了。 [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灰烬与钻石 第3章 山羊骑士 003 父亲和哥哥接连过世那年我还不到六岁。1993年的春天,母亲在首都医院独自熬过了艰难的分娩。小莎琳出生后不久,我们便举家搬迁到了外祖父在恩伯罗斯山脚下的葡萄园。 舅舅西蒙尼住在那里,替年事已高的父母做些跑腿的工作。以前爸爸在世时,每年八月,都会带我们过去帮忙。 我和哥哥在那些高低错落的鹅黄色院子里度过了无数个属于地中海的芬芳夏日。而现在,舅妈蒂娜含着泪接待了我们。 “这叫什么事,”她裹着一条薄毯,暗红色的头发在风中飘动,“可怜的小卢卡,可怜的斯蒂凡诺先生啊!”她咏叹道,伸出双臂抱住我的母亲。 母亲带着墨镜,俯身拍了拍女人的背,轻声安慰了几句,仿佛去世的人是西蒙尼舅舅。她是个典型的拉沃劳尔人,金发,高颧骨,个子高挑。此时,她一手抱着妹妹,一手摘下墨镜,终于露出那双因流泪太多而红肿起来的眼睛。 她的语气却依旧冷静,“走吧,蒂娜,我们进屋去。” 舅妈擦去眼泪,拉起我的手。我们穿过葡萄园,沿着一条疙疙瘩瘩的鹅卵石小路,走进那扇漆成白色的花园木门。 她带我坐到餐桌旁,用拉沃劳尔人特有的紫色眼睛哀戚地看着我,“瑞弗,不要怕。”她轻抚我的脸,跟在母亲身后上了楼。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厨房里,很快觉得无聊,便跳下椅子,走向屋后花园。花园呈长方形,四周砌着围墙,南墙边果树架前,有一条开满鸢尾花的小径,紫色的花朵在杂草间格外显眼。我走向果树架,翻开锄头堆,找到了哥哥去年藏在那里的皮球。 我把球抱在怀里,轻轻拍打掉上面的灰尘和土屑。“你在干什么?”一个苍老且严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被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去,原来是外祖母安娜。 我忙将皮球藏回花架,背着手走出来。然而祖母迅速摇着轮椅来到了架子边,用眼神示意我把它拿出来。 我俯身取出皮球,不情不愿地交给了她,猜测祖母会把球交给母亲——自从哥哥患病,母亲便陆续将他使用过的一切物品焚烧殆尽,包括他的床垫、枕头、被褥、衣物鞋子,甚至他的书包、文具和课本。我曾偷偷将哥哥的围巾带回家,藏在书架深处,以为能保住它。但在一次大扫除时,母亲不知怎地发现了它,随即面无表情地推开我,不顾我的哀求,带着那块蓝布离开了房间。 然而,祖母只是把皮球放在手里压了压,说它快没气了,她让我从储物间拿来打气筒,然后亲自给皮球充满了气。“去踢吧,好好踢,”她把皮球交给我,微皱着眉,“要比你的哥哥,比你的舅舅踢得更好。” 我的心怦怦直跳,一阵风似地跑出了花园。 下午时分,舅舅和祖父从镇上回来了,前者手里牵着一只巨大的黑山羊。 “小刺猬!”他兴高采烈地喊我,草帽下那双迷人的紫色眼睛像一潭花泉。祖父拄着拐杖,沉稳地走在他身边,向我微微点头。 西蒙尼舅舅虽然已经三十岁,但工人们都说,他依旧和十六岁时一样漂亮。祖父则说,他的小儿子除了美貌一无是处。舅舅把黑山羊拴在花园外的白门边,得意地告诉我这是他赢来的,没花一分钱。祖父摇了摇头,径自回了屋。舅舅连忙大踏步地跟了上去,不忘揉乱我的头发。 我站在门边,观察着这只和我一样高的黑羊。它的毛发很长,几乎遮住了眼睛。我凑上前,想撩开它脸上的毛看看它的眼睛,但它突然一缩脖子,吐出一口口水。我惊恐地跳到一边。 花园外的酒庄司机笑起来,随后懒洋洋地靠在引擎盖上抽了一口烟,“小少爷,当心呐,黑山羊最爱吃人的手指了。” 我并不相信他的鬼话,瞥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屋。 我的房间在小院二楼,窗户朝南,室内宽敞又明亮,摆满了红褐色的樱桃木家具。我坐在床脚,望着对面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一排书柜——母亲把故居的所有书都搬了过来,希望我能继续好好读书,将来成为一名律师或医生。 然而,在恩伯罗斯山,没有了大记者父亲的严格监督,我不再需要每读完一本书就写读后感,也不必在他严厉的目光下背诵法语或练习小提琴,我可以尽情玩耍,每天睡到自然醒也无人过问。于是近来我很少看书,多数时间都在和邻居家的孩子们踢球——踢的是普通足球,哥哥的皮球早已被我悉心收入柜中。 母亲依旧沉郁,话少,时常抽烟。她怀莎琳时曾经戒烟,现在却又一根接一根地抽起来,即使喉咙被熏得沙哑也毫不在意。我困惑于烟草的魅力,某天悄悄从花园茶桌上的烟灰缸里捡起一根尚未熄灭的烟,吸入一口,含在嘴中,学着过肺,然而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 再一抬头,西蒙尼舅舅正靠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小小年纪就学起抽烟了?这可不好,瑞弗。” “我只是想知道烟是什么味的。” “味道如何呢?” “很糟糕,”我丢掉烟头,上前扯着他的衣角,“我们去踢球吧!” 西蒙尼是我和哥哥的第一位足球老师,他的球技很高超,尤其擅长头球和各种花哨的盘带技巧。祖母告诉我,11岁时舅舅去了米兰青训,教练管他叫“小海豹”,后来因为一场意外,他受了腰伤,再无法长时间跑动,不得不放弃成为职业足球运动员的理想。 除了踢球,西蒙尼还会吹一种埃及的笛子,叫奈伊笛。他一吹笛子,黑山羊就会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很有意思。 半年时间很快过去,母亲的脸庞不再像怀孕时那样消瘦,她的气色逐渐好转。有时,她甚至会来观看我和舅舅踢球,这让我们更加起劲。“教我马赛回旋!”我拉着西蒙尼的袖子喊道。“那不是马赛回旋,是马拉多纳转身。”母亲边看边纠正我。 无线电台在小茶桌上播放着悠扬的交响乐。 贝多芬,瓦格纳,还是奥涅格?我神游天外地想着。 但就在下一秒,乐声被一阵滋滋的电流声取代,一条紧急播报突然插入,播报员连珠炮似地讲述了政府计划炸毁恩伯罗斯山以开采珍稀矿石的计划。不过很快,交响乐声再度回归,播报员最后留下的是一阵尖锐凄厉的吼叫。花园里的我们,包括母亲在内,都愣住了。 “大概是一场恶作剧。”母亲是最快醒过神来的。她抽了一口烟,静静地望着虚空。我点点头,把球踢向西蒙尼,但他心不在焉,皮球滚到了一边。 “…他们想用圣山还国债!”西蒙尼攥紧了拳头。 “冷静点,这不一定是真的。”母亲试图安抚他。 “千真万确,这就是他们能干出来的事!”舅舅咬牙切齿地说,随后大踏步跑向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树篱间。 我对西蒙尼的反常行为感到困惑,但母亲的镇定让我认为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于是,生活一切如常。 我每天都带着葡萄叶去喂羊,日复一日。渐渐地,它习惯了我的存在。到了第二年夏天,它终于不再躲避我,甚至允许我靠在它毛茸茸的身体上看书。不过每当我尝试撩起它脸上的毛,它还是会对我吐口水。 生活总体很平静,唯一有些奇怪的是,城里的人开始频繁地往乡下跑。后来的某天我听到祖父和祖母谈论,物价正越来越高。 “一瓶油40欧,我差点以为漏看了一个小数点。” “一群疯子,政府是怎么想的?难道真的要炸山?” “怎么能炸山?那可是我们的圣山!” 1994年10月一个温暖的午后,我正悠闲地靠着黑羊看马克·吐温的《百万英镑》,一位意大利摄影师悄无声息地对着我按下了快门。两天后,他递给我一张洗好的相片:错落有致的小院,野蛮生长的杂草和紫色小花,粗糙的鹅黄色墙面布局地漫不经心,白色矮门旁,毛发卷曲的黑山羊安静地趴在地上,一个穿背带短裤的男孩正靠着它,专心致志地捧着一本书。 摄影师说他在旅行,然后指了指身后的自行车,告诉我他从佛罗伦萨一路骑到这里。我惊叹于他的意志力,问他打算在这里停留多久。他说他计划在热河乘船去突尼斯,然后骑行到阿尔及利亚,沿着西地中海一路返回意大利。我吹了一声口哨,问他需不需要什么物资,他坦言自己有些饿了。我于是立刻跑回屋子,给他拿了两个熏猪肉三明治,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其中一个,把剩下那个小心翼翼地放进自行车上的包里。当天傍晚,我目送他推着车远去,心中涌起淡淡的忧伤,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 然而第二天我就又见到了他——他在半山腰的一个斜坡上摔断了腿,被路过的酒庄司机运回了我们的葡萄园。我拉来西蒙尼舅舅,给他看了那张照片,舅舅挠了挠头,同意让他暂时住在葡萄园养伤。 马塞洛先生和葡萄园的工人们同吃同住,腿伤痊愈后并没有急着离开,我们也没有催促他,于是他每天在恩伯罗斯山脚附近晃悠,进行艺术创作。 圣诞节前夕,舅舅从镇上采购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小提琴。我的旧琴在离开热河前被我故意落在了旧居。看到这把新琴和琴弓,我差点吐血。 “小刺猬,”舅舅眨着眼睛,讨好似地看向我,“想不想让妈妈开心起来?” 我长叹一声,“你这是道德绑架。” 不过最终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我们在平安夜共同演奏了舒曼的梦幻曲,这是妈妈最喜欢的曲子。 舅舅不甚连贯地弹着钢琴,我则在旁边一脸深沉地拉小提琴,心中默叹如果不是自己活得久了点,琴技大概永远比不上哥哥,他才是天生的演奏家。 祖母停下了织毛衣的手,祖父假装不在意地继续看着电视,却把音量调地很低。舅妈抱着小莎琳坐在母亲身边。母亲起初冷静地看着我们,然后突然间小声啜泣起来,最终将脸埋在双手中放声大哭。 我不知所措地垂下琴弓,看向舅舅,他起身,似乎想要道歉。然而,母亲突然扑上来抱住了我们。 “谢谢…谢谢…”她哽咽着说,“对不起,我做得不够好。” 舅舅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棒的姐姐。” 舅妈的眼眶红了,一岁半的莎琳在沙发上笑得很开心。1994年12月24日是我在波庞度过的最后一个平安夜。酒庄的工人们早已返回各自的家中,我们邀请马塞洛来共享丰盛的圣诞晚餐。 我们围坐在温暖的壁炉边。马塞洛不仅为每个人拍摄了单人照,还为我们拍了一张七人的全家福——哦,不,应该是八个人,因为那时舅妈的肚子里其实已经有了小宝宝。 我们在充足的食物储备中度过了冬天。1995年1月中旬,蒂娜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坚持让我来为即将到来的小宝宝起名,我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如果是男孩,就叫他西罗,如果是女孩,就叫她佐伊。西蒙尼和蒂娜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议。 如今回首往昔,西罗出生前的那段时光,无疑是我一生中最为宁静和美好的岁月。那时,每个人都在新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母亲开始教授邻居的孩子弹钢琴,舅舅大部分时间都在照料葡萄园,偶尔去镇上小酌,每次回来总不忘给我带来礼物。祖母则忙于为即将到来的小生命编织一件件可爱的衣物……我本应为生命中有过这样一段宁静而感到幸福,尽管这份幸福转瞬即逝,却早已灌注在了我的心脏深处。 然而世事无常,如今再次回想起那段时光,我才意识到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海面。每多注视一秒,就立觉即将陷入海底,心中涌起钝痛,几近窒息。 :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山羊骑士 第4章 何为红蓝 004 闹钟又在瞎嚷嚷。我把脑袋往被子里一埋,恨不得就这样消失在世界上。 外面走廊里,胡安·鲁伊斯又在打他的破电话。他嗓门像个旧教堂里的铜钟,总能从这堵不堪一击的石膏墙里钻进来。 我眯眼瞥了眼荧光手表——六点四十。去他的。 皮克还在打呼噜。他蜷在床角一动不动,像一只冬眠的熊。 我打了个哈欠,扯来一件短t,跳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窗边的穿衣镜前撩了把头发。 镜中之人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他有一头服帖的黑卷发,翘鼻,高挑的眉峰下眼窝很深。 我拿起搁在一边的小盒,取出一片薄薄的晶片,用中指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眼眶。镜子里的人留下一行眼泪,蓝紫色的瞳孔被洗了似的,泛起水光。 我拧了拧鼻梁走进浴室,把脸埋进冷水里。 五分钟过去,那混账闹钟又响了一遍。它的主人毫无反应,安静地像具死尸。 我嘴里含着泡沫,从浴室走回房间,一脚踹上他的屁股。 “走开,兰利……让我再睡五分钟……” 我冷笑一下,咕哝着“懒猪”,又缩回去刷牙。 十分钟后,我背上书包,大踏步离开宿舍。 在一些人的想象里,拉玛西亚作为世界顶尖足球俱乐部的青训基地,大概配备了各种高大上的训练设施、不同规格的球场草坪、宽敞舒适的球员宿舍、休闲娱乐区、一食堂、二食堂、三食堂……至少应该像大学校园那样,拥有广阔的占地面积和建筑群。 然而拉玛西亚实际上只是一栋朴素的石砖小楼,位于巴塞罗那阿里斯蒂德斯大街左侧,诺坎普球场的东北角。 法布雷加斯后来用他的无人机拍摄了一段巴萨的俯瞰视频,我们这才惊讶地发现,在庞大的诺坎普球场旁边,不起眼的拉玛西亚小楼就像一间保安亭。 “真是不可思议,我记忆中的拉玛西亚可没这么袖珍,那时候总觉得它大得像个村庄似的。”皮克挑着眉说。 我和他有同样的感觉。大概年纪小看什么都觉得特别大吧。 “早安,瑞弗。”法布雷加斯和往常一样,在巴士的最后一排等我。“早。”我在他身边坐下,把书包随意一丢。 “哇,你的黑眼圈好吓人!”伊诺从前面的座位探过身,趴在椅背上指了指我的脸。 “是吗,”我揉揉眼睛,“最近有点失眠。”——其实情况远比失眠复杂得多。 踩着点到的皮克叼着半个橙子,听完我的烦恼,显得很莫名其妙。“足球又不是一个人的比赛,说得好像梅西上场你就得打包走人似的。” 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瞥我一眼:“我说臭鼬,你到底脑子里都在转些什么?” “你不懂。”我故作忧郁地瞥了他一眼,撑着下巴望向车窗,“不要小看一名优秀前锋的直觉。” 我们乘坐的大巴慢悠悠地开向学校——16岁以前的拉玛西亚球员几乎每天都要在那里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这是巴萨的教育理念。 事实上,除了每天下午一个半小时的足球训练和每周六的例行比赛,我们的生活和那些准备考大学的普通孩子并没有什么两样。我们也得写作业,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考试前狂背书,还得装出一副对课本里那点陈词滥调深感兴趣的样子。 感谢父亲生前的严格教导,我对文化课还算得心应手,不像皮克那样经常成为老师们的头疼对象。尽管我和他一样不服管教,但我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因此老师们对我散漫的学习态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白天昏昏欲睡混完所有课程,下午照例坐上大巴回到基地。 首先的任务是找梅西。我环顾四周,小不点却迟迟没有出现。 “梅西呢?”我捅了捅皮克。 “不知道,”他边摆臂边回答,“你找他干嘛?” “没事,随口问问。” 一开始我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可能是生病或者有事请假。后来皮克问了库卡,我们才知道梅西和他父亲已经坐上直飞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飞机回家了——“头儿”在看了他上周对阵青年队的录像带后很满意,决定签下他。 不是说好“明天见”吗? 我有点恼羞成怒,在接下来的训练中展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差点在1v1对抗时踩伤松格奥的小腿。 松格奥坚称我是故意的,作势要揍我。他和我们同龄,却已经长到了一米七。皮克迅速挡在我面前,挤眉弄眼地向他示意着什么。松格奥愣了愣,随后傲慢地抬起头,不再逮我。虽然不知道他这样轻易放过我的原因,但我也懒得去深究。 然而第二天开始,很多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带点怜悯,带点“我们理解你现在不太行”的温柔。松格奥和普兰切利亚甚至在我路过时拍了拍我的肩膀,那表情跟吊唁差不多,然后还一起叹气:“别担心,兰利,一切都会好的。” “好个屁。”我那时候心里几乎爆炸。没人愿意告诉我他们到底都知道了什么。我只能去找小法。他这人嘴不太紧,扔给他一瓶冰可乐加薯片就什么都招了。 “是皮克说的,”他说,“说你最近训练状态太烂,可能……情绪崩了。” “……崩了?” “他说你得了抑郁症。” 我当时就炸了。一句话没说,拔腿就冲回宿舍和皮克干了一架。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皮克在两张床之间跳来跳去,躲避我的攻击,“但是你看松格奥的表情多有意思啊瑞弗——” 我一言不发,眼口鼻都快喷出火焰。 然后当然——我们被胡安撞个正着。他像幽灵一样出现在门口,拎着我们来到了库卡的办公室。后者严厉地审讯了我们,在了解事情的原委后,他批评了皮克,说他不尊重队友也不尊重抑郁症,并惩罚他两周不能参加比赛。 皮克哀嚎着,一回房间就痛苦地倒在床上。我坐了一会儿,慢慢也冷静下来了。抓了桌上的一个橘子,丢到他背上。“也就两次比赛,没什么的。”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 “你不懂,”他把自己像肉卷一样裹进被子,声音闷闷的,“不要小看一名优秀后卫对踢比赛的热爱。” 9月,10月,11月,梅西没有回来。 12月中旬,有人说雷克萨奇在一张餐巾纸上拟了签下梅西的合同。然而这阵风声很快像落入海面的石子般消散了。 我们都很纳闷。不知道巴萨高层为什么迟迟无法做出决定。但凡懂点足球规则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梅西身上百年难遇的才华与实力——他们到底在犹豫什么? 尽管不愿承认,梅西的离开的的确确让我感到如释重负。他走后,一切仿佛回到了起点,我再次成为了少年A队中最耀眼的明星。同年全国U13二级联赛第8轮,库卡在更衣室里亲自为我佩戴上了队长臂章。 “帅啊臭鼬。”皮克一边热身一边笑着调侃道。 “一般吧。”我摆出严肃的表情以显得专业。 那场比赛,拉玛西亚5比1大胜拉法布拉卡,我一人打进3球,上演帽子戏法,我们在联赛还剩7轮的情况下就拿到了U13冠军。 当时的拉玛西亚过于强大,就算没有梅西也是独一份的强大。 次年1月,库卡带我们去看了一场一线队的比赛。巴萨在主场4:0横扫瓦拉杜利德队。当时被称为新马拉多纳的“兔子”萨维奥拉梅开二度,进球后来了个漂亮的滑铲,身躯轻盈地像飞起来了一样。 赛后更衣室,我代表少年队采访了一线队队长何塞普·瓜迪奥拉,当时他留着寸头,戴着个棒球帽,笑眯眯地拍了拍我的脑袋,说他看过我踢球,我的进攻意识很不错。 普约尔在一旁插嘴,说就是踢的独了点,传球太垃圾了。 正对着摄像头我完美的笑容差点裂开。兔子萨维奥拉正好从衣柜前走过,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顺手给我挂上一条球迷协会送的红蓝围巾。 我攥着脖子上柔软的布料有点不知所措。萨维奥拉安抚性地朝我咧嘴一笑,指了指墙角,“别担心,那还有一整箱呢。” 我从此记住了他可爱的笑容。 作者你好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何为红蓝 第5章 鲜花 005 在那个社交媒体还未普及的年代,想联系一个人,除了打电话别无他法。出于某种自尊,我不愿直接询问库卡,而是选择在一次周赛后独自潜入他的办公室。库卡是个一丝不苟的人,电话旁的通讯录字迹工整,备注清晰。我干脆利落地撕下一张便签,抄下了梅西父亲的电话。 回到房间,我盯着桌上的摩托罗拉看了半天。我要说什么?“你好,我是兰利,你儿子借我的录像带还没还?”听上去似乎过于小气了。 这时候皮克砰地一声撞开房门,“某人脚下功夫了得啊,这么无聊的发布会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 “尿急。”我耸耸肩敷衍道。 “…你今天好怪,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啊。”我笑着瞥了他一眼,“关心则乱,皮克。” “滚蛋。” 他骂完提着球鞋晃进了浴室。我坐在床角,最终没有按下拨号键,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便签被我随手丢进了抽屉里。 就这样吧。 2001年2月15日,阿根廷正值盛夏,西班牙却已步入深冬。时隔五个月,梅西去而复返,六口之家在卡洛斯三世大道附近落了户。 我对他的不告而别耿耿于怀,整整一周都对他视而不见。皮克更是在梅西刚搬进基地的第二天,就把他收拾好的行李全搬了出来,我虽然觉得这样做不太合适,却也没有阻止。 当梅西洗完澡回到宿舍,发现自己的东西全部被扔在外面时,他嚎啕大哭。哭声引来了一群看热闹的队员和暴跳如雷的胡安。事后,尽管我不是始作俑者,但作为队长和皮克的室友,库卡还是让我坐了两周的冷板凳,这让我和梅西的关系更加紧张了。 巴萨一直在努力为梅西办理正式手续,希望将他尽快纳入A队——根据规定,外籍球员不能参加任何国内级别的比赛,这意味着本应加入A队的梅西只能暂时跟随B队参加加泰罗尼亚足协组织的地区性联赛。 “他每天走进更衣室,就在角落里坐下,换完衣服,然后出去,一句话都不说。”维克托·巴斯克斯告诉我。他是少年B队的队长,也是皮克的小学同学。 “是吗。”我盯着电视,一手抓着手柄,“你是队长,巴斯克斯,照顾队员也算你的职责。” “我也想啊!”他说着重重叹了口气,“那小矮子说啥我根本听不懂啊。” 我默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下一秒,巴斯克斯突然一拍脑门。 “你是不是会说阿根廷土话来着?瑞弗,你有空不如来我们更衣室当翻译。” “啊,”我把手柄丢到一旁,“我拒绝。” 其实,自从我当初没拦住皮克搞那个什么恶作剧之后,梅西便也开始对我视而不见。我们在走廊或球场相遇时,往往是一个望天一个看地,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 4月末,托尔托萨后卫的一次凶猛铲球造成梅西左腓骨骨折,直到6月才能重新踢球。复出后不久,他又因楼梯事故伤了脚踝,被迫休息三周——各种层出不穷的状况间,到了赛季末,梅西除了训练赛,一共只出战了两场正式比赛和一场友谊赛性质的杯赛。 不过事情在落入谷底时总会触底反弹。2002年2月,国际足联球员地位委员会下发判决,责令西班牙足协为梅西办理球员身份许可手续。2月17日,在来到巴塞罗那将近一年之后,梅西终于被列入征战锦标赛的阵容。 他在坎维达莱特球场迎来了他的正式首秀——替补登场帮助球队14比1大胜对手,并独中三元。一个月后,梅西捧起了他在巴萨的第一座奖杯:6比0对埃普拉特队的胜利让他们提前多轮夺得当赛季的联赛冠军。 最坏的时刻已经过去,更多荣誉接踵而至。梅西不仅帮助球队赢得了瑞士泰伊根杯,还在意大利比萨举行的马埃斯特雷利杯中荣膺最佳球员。听巴斯克斯说,在意大利梅西终于放松下来,尤其是对他。他现在每次喊梅西小矮人时后者都会用阿根廷土话予以回击,不过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蒂托·比拉诺瓦是b队的主教练,他和库卡在办公室常常聊起这个天赋异禀的小阿根廷人,说在意大利,梅西有机会和队友们一直待在一起,让他们认识自己,他开始慢慢战胜自己的腼腆。 “要知道在球场上他一点都不胆小,”比拉诺瓦说,“他踢起球来,我们就像看到一个和像他这么大时候的马拉多纳。” 就这样,梅西不仅得到了教练的夸奖,也得到了队友的尊敬和喜爱。2002年夏,他们在国内外赛场上均以骄人的战绩谢幕——分别战胜皇家马德里和西班牙人夺得比利亚雷亚尔杯和圣·迦百利杯冠军,为这个开端不易的赛季画上了圆满句号。 写到这里,我必须承认,我对梅西14岁时所获得的成就甚至比对自己的还要记忆犹新。至于原因,说来有些不好意思,当时的巴塞罗那少年A队实在太过出色,可谓神挡杀神,魔挡杀魔,赢球几乎成了家常便饭,以至于看梅西的比赛早已成了我们全队的日常消遣。 我们都热切地期待着他的成长,毕竟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阿根廷的小天才迟早会成为我们的队伍中的一员。 ******** 新赛季一来,我和皮克、小法、伊诺、巴斯克斯还有梅西,通通升到了青年A队。听起来挺光鲜的,像是电影里那种“终于破茧成蝶”的桥段,但其实也就那样——生活还是原来的生活,只是换了个更大的训练场。 库卡为了庆祝,还特意带我们去了市中心一家巨贵的意大利餐厅,那家店连菜单都写得像艺术品似的。他请我们大吃了一顿,牛排、披萨、提拉米苏全都摆上来了。他半开玩笑地说,希望我们别像在这几年给他添麻烦那样去给新教练添堵。 库卡平时不苟言笑,我记得他上一次对我表示赞赏,还是在给我戴上队长袖标的时候。他今晚喝了点酒,变得健谈,他说我有种很难得的天赋,能让人信任你——那种不用多说话的信任,就像一线队的卡莱斯·普约尔那样。 我瞥了一眼松格奥,他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回怼我,也许是他忽然觉得我真有点像回事儿。 那天晚上我们回到拉玛西亚,路过迷你球场时,灯光暗得像快要熄灭了。我们和库卡在场边说了再见,走了差不多百米,我回头看,他还站在原地,手插兜,看着我们。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有点发紧,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我轻轻捅了捅皮克和小法。 “你看他那样,咱们一走他就这么高兴。”皮克笑着说,“肯定觉得终于摆脱了几个麻烦。” 我在青年A队依然担任队长。一开始,有些资历比我老的队员不太服气。后来我大方借给他们从“黄金雨”拿来的游戏盘和录像带,于是他们很快变得乖巧起来。 阿莱克斯·加西亚成为了我们的新教练,他曾经是巴萨的中锋,也是当时的“梦之队”成员。和库卡那种“纪律就是一切”的风格不同,阿莱克斯狡黠精明而富有激情,热爱英伦摇滚和攀岩,还有一辆自己改装的川崎摩托车。 他喜欢指挥我们在场上踢各种位置,全面发展才能,探索创造力和可能性。在阿莱克斯的要求下,我踢了好几次中场而皮克甚至踢过边锋。 梅西在队里对所有人都很有礼貌,依然不爱说话,腼腆,内向。近距离观察下,他果然是一个出类拔萃的球员,动作敏捷,球落到脚下就势不可当。在场上要是不给他传球,或者这小不点自己没有发挥出水平他就会生气。不过梅西很守规矩,从来不抗议裁判的判罚或是对方的犯规——这种活通常是由作为队长的我来干。 不过有一件事是他不太能忍的:阿莱克斯那一套所谓“适应性训练”。他时不时把梅西扔去踢中前卫,或者拉到边路,说什么让他“打破固有认知”。可每次比赛一开始没几分钟,那小子就自顾自回到他熟悉的影子前锋位置上了,没有人能阻止他。 2002年暮春,韩日世界杯在美国歌手 Anastacia 的那首劲爆得要命的《BOOM》里登场了。 小法上个月起就不住在宿舍,他的土豪爸妈直接在俱乐部附近买了套房子,专给他一个人住。于是每天训练后,我们都会打游击似的尾随小法来到他那栋简约奢华的大house,十几个人挤在长沙发上,用屏幕很大的投影仪看球赛。 “今年‘独狼’怎么没来?”伊诺瘫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疑惑地望向我。 “是啊,”我遗憾道,“斯科拉里不待见他。” 罗马里奥是我从小崇拜到骨子里的人物。他射术极佳,速度和盘带都很不错,具有单骑闯关破门的能力,得分效率极高,巴西人都叫他禁区之王。 然而,罗马里奥那桀骜不驯的性格和独来独往的态度让他在更衣室里不受欢迎。此次世界杯,斯科拉里力排众议,即使面对巴西全国上下包括总统在内的强烈要求,他仍然坚持自己的决定,没有将罗马里奥纳入国家队大名单——斯科拉里坚称“态度具有决定性”。为了打造纪律严明的“铁军”,“独狼”成了牺牲品。 六月中旬,风生水起的西班牙队以2胜1平的成绩稳稳挺进了16强。阿根廷那边就不行了,1胜1平1负,积4分的成绩位列F组第三,无缘晋级淘汰赛。 梅西窝在沙发角落里,脑袋低得快要磕到膝盖上了。我拍了拍他背,跟他说他们教练脑袋肯定进水了,如果把“兔子”萨维奥拉放进大名单说不定就有转机了。 皮克不认同,他觉得萨维奥拉不怎么样。 “他就是个抢点前锋,有做球能力,但不是playmaker。” “阿根廷人可是把他叫做新马拉多纳。”我反驳。 “阿根廷这些年有几个马拉多纳了?七个八个还是十个?——哎哟你干嘛里奥!” 只听皮克的暴论刚出,滑到地毯上的梅西便回过头,使劲锤了一下他的腿。我笑得肚子都抽筋了。 “论当世第一锋,还是罗纳尔多。”松格奥突然插话。 “我认为是罗马里奥。”我接过小法递来的果汁,小啜一口。 “这偶像光环未免有点过分了,什么时候散步侠也能当世界第一前锋了。” 皮克点点头,“我认可这句话。” 我勃然大怒,“独狼游离于全队之外,不是因为他懒,这就是他的足球思维!” “对对对,你说得对,”松格奥故作严肃地说,“罗马里奥吃喝嫖赌呢,也不是他放纵,那是他的深度恢复训练。”他说着还抬手顺了顺我头发,跟安抚小狗似的。 我们很快在沙发上打了起来。 新年好!!2025祝大家发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鲜花 第6章 飞鹰 006 和罗马里奥一样,我是纯粹的右脚球员,左脚嘛……怎么说呢,用来站着还行。我的强项是劲射和防守对抗,传球一般,更习惯于在禁区边缘高速盘带截球突进。 “孩子们!短传!阵型!别妄想靠一己之力解决战斗——哪怕你真能,那些职业联赛里的老狐狸也不会让你有这机会!” “摇滚指挥”阿莱克斯在更衣室里挥舞着手臂,目光不时扫过我和梅西——我们都是踢街头足球和空地足球成长起来的,以富有变化的闪身过人为特色,而阿莱克斯则希望教会我们巴萨的攻势足球:注重控球率,用频繁的短传来串联进攻,两三脚内出球,在中场盘带运筹帷幄,最后向前场区域发动致命一击。他希望每个球员的天赋都能在这种精致的套路里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维克托!”他转身冲另一个人吼,“人球分过的时候你还盯球?盯人盯人!我说过多少次了?” “还有你,格里菲斯——”我正在解鞋带,他已经指着我开始发难,“你的左脚如果再像软脚虾一样,我保证让你坐穿替补席。” 更衣室爆出一阵笑声。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遵命,教练。” 刚加入巴萨的时候,我的左脚简直可以说是个笑话。虽然这些年有所进步,但老实说,在真正练好之前,我哪敢轻易抬脚射门。阿莱克斯总爱提起我那些错失的空门机会,光这事他都说了至少两百遍。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家里都默念这句台词:“格里菲斯,左脚,左脚不能拖后腿。” 为了不再被嘲笑,我开始偷偷摸摸地去小球场练任意球,累了就躺在草地上,让风吹干汗水。傍晚的迷你球场并不昏暗,但也算不上明亮,有种空旷的静谧感。不过要注意躲避怀特,他是球场钥匙的保管人,非常厌恶不守规矩的未成年球员。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有那么一晚比较特别——那天是我十五岁的生日,皮克那混蛋一大早就在俱乐部门口摆了个丑到不行的花篮,还用我那张证件照做了个卡片,插在纸壳做的超跑里,路过的球员笑得快不行了。最终我和伊诺一起把花篮和那5kg布加迪搬回了宿舍。 “天才般的创意,”皮克洋洋得意地说,“百分百手工制作,是不是很有诚意?” “真是感谢,如果哪天你能把加西亚的超跑开到阿里斯蒂德斯大街,我会更开心的。” 阿莱克斯在俱乐部里有辆气派的迈凯伦,落日橘,翼型车身,锐利的大前灯像猎豹的眼睛。我和皮克对它垂涎已久,每次下训都要观摩好一阵。 “迈凯伦?小意思,我们以后都会有的。”他说得笃定。 “也许吧,但现在——每个赛季六千奖金,跑车?做梦呢。” “嘿,兰利,我们迟早会成为百万富翁的。” “借你吉言。” 那天晚上我在小球场练球。简单做了几组力量训练后,我带着皮球来到草地一角,将球放在记忆中的点位上,退后几步,集中精神,助跑,左脚猛地抽射,皮球划过一道弧线,越过假人墙,直挂球门死角。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掌声。 “不错!” 我一惊,猛地回头。 是普约尔。他笑盈盈地站在草地上,双手背在身后,那头金棕色的蓬松卷发在晚风里轻轻晃着,像只兴高采烈的雄狮。 在他身后的是哈维,他正插着兜悠闲地朝我走来。 “我就猜到是他。你输了。”黑发青年斜了同伴一眼。 普约尔耸耸肩,“我还以为没这么巧。刚才我们结束了训练,看到怀特先生气势汹汹地朝小球场走,哈维拦住了他,然后我就看到这里有个人影。”他转过头,看向我,“在练任意球?” 我点了点头。 “我觉得啊,”普约尔摸了摸下巴,“比起任意球,你更该多练练抢断——二过一怎么样,小子?今晚刚好有两位不得了的球员闲着。” 我挠挠头,有些不安,但更多的是激动,虽然我努力装得不动声色。普约尔从球门里捡回我的球,开始指挥我们站位,那架势跟教练似的。 哈维和普约尔插着腰,分居前后,进行了一阵简短的眼神交流。我站在他们对面,准备抢球,兴奋又有点紧张。下一秒,哈维用脚轻轻一推,皮球滚向普约尔,后者不慌不忙,用脚背一垫,球又回到了哈维脚下。 我试着往中间插,想断球,可每次我一靠近,他们总能以一个巧妙的拉球或者转身将我挡在一边。他们的配合确实精妙,动作太快,太默契,令人难以捉摸。我几乎连足球的影子都踩不到。 “用脑子。”哈维提醒,“别光用腿。” “听上去像句废话。”普约尔笑了,还扭头看了他一眼。 就在他那一瞥的功夫,我抓住了空档,迅速调整了脚步,猛地加速,在他准备传球的瞬间用脚尖一挑,把球断了下来。 “好孩子,就是这样。”哈维笑着说,语气像在夸宠物狗。 普约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虽然起初我还是一头雾水,但很快就摸清了他们的节奏,甚至开始预测他们的走位。我的截球成功率越来越高,普约尔看着都乐了,说我是他教过最有成就感的学生。 “你教过几个人?”哈维斜着眼看他。 “只教过他。”普约尔用下巴点了我一下。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但那时候听他那么说,心里忽然就热起来了。 我们说好等他们有空再一起练球。哈维临走时对我说,我也许可以试试踢中场,因为我的头脑很灵光。 “但我传球不太行。”我耸耸肩。 “传球可以练。”他说,“意识不是谁都有的,你很适合踢前腰。” 哈维的话在我脑子里扎了根。于是下一场比赛之前,我跑去找教练,说我想踢中场,是用那种近乎乞求却还要装作漫不经心的语气讲的。 阿莱克斯没说话,手插着兜,眉心皱成一个鬼知道什么形状的疙瘩,然后就那样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毛。可他到底还是没点头,只抖了抖下巴,甩出一句:“下次我会考虑。但这次不行,我们有拍摄任务,我需要你和梅西去边路。” 天知道那是什么鬼安排。我想骂人,可我又不能。我只能捏着脖子硬把那口闷气咽下去。阿莱克斯摊了摊手,说是宣传部的意思。慈善友谊赛嘛,媒体要拍素材,俱乐部也想顺带搞点热度。 说到底,宣传部最近玩这套玩的挺嗨,巴不得把我、梅西和巴斯克斯一股脑打包卖出去,最好贴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全新组合,限时发售”。球迷们吃这一套,阿莱克斯说得特别顺溜:双子星啊,三剑客啊,反正这些词他们早就备好了,随时能拿出来给媒体大秀一通。 更狗血的是,他们还给我和梅西设计了专属庆祝动作。先碰拳,然后拇指相勾,展开其余四指,做出飞鹰展翅的样子。我们站在场边演练的时候都快笑疯了。皮克抱着胳膊评价西城区的混混们见面才这么打招呼。 那场友谊赛我们赢得太轻松了。对方教练鼓着掌,笑盈盈地说我和梅西配合得像一对双胞胎。说真的,我挺想回他一句“我们也不想”,可我没那么不识趣。梅西腼腆一笑,对着摄像头说他今天发挥的没我好,我认同地点点头,摄像师咔嚓咔嚓拍得倍儿起劲。 第二天,我们的庆祝动作就登上了报纸头版。照片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像是两位天选之子刚刚拯救了巴塞罗那似的。 媒体们并没有关注比赛本身或是慈善活动,他们最爱的还是那点八卦和卖相。一个个的都在感叹我眼睛的颜色有多稀罕,等挖出我的身世后,更是煞有介事地唏嘘:“这可怜的孩子漂亮得像个天使”,同时夸赞梅西“可爱得像个精灵”。就这么着,我们俩就被贴上了“巴萨最年轻双子星”的标签,谁都没问过我们愿不愿意。 梅西在队伍中年纪倒数第二小,而且对手经常对他凶狠地放铲,所以我让皮克和维克托时刻在他左右保驾护航。所有人都明白小跳蚤对球队的重要性。 到了2002到2003赛季,我们俩成了青年A队的劳模,参加了全部30场联赛,成为仅有的两名全勤球员。梅西打入了36球,比我多5球,比巴斯克斯多12球。最后我们赢得了丁级联赛冠军和加泰罗尼亚杯,同时还获得了库巴拉纪念赛和夏季三角杯赛的冠军。 西班牙冠军杯是我们唯一没能并肩作战的比赛。因为赛事规定只有在当地出生或持有西班牙身份证的球员才能参赛,所以他和喀麦隆人弗兰克·宋戈奥都无法上场。 没了梅西,阿莱克斯的战术变得谨慎,他指挥我和巴斯克斯镇守锋线两端,命皮克、维克多、松格奥和瓦里恩特死守后防,小法、伊恩、克劳西和吉利贝特把握中场。 决赛打得死气沉沉的,上半场0:1落后,我差点以为我们要玩完。下半场第六分钟,我咬牙从边线杀进去,塞了个球给正在中线往后回撤的皮克。那家伙平时射门都像闭眼扔飞镖,结果这回不知哪来的灵感,突然来了一脚干净得不讲道理的远射,球直接钻进了网窝。 皮克自己都懵了,我从前场飞奔过去,扑到他肩上,他喜气洋洋地转过头在我下巴上亲了一口。 然后是我记忆里最爽的一刻——比赛还剩不到五分钟,我不知道是被什么鬼附身,总之我一个人从右路杀进对方禁区,一路像推土机一样撞穿他们的后防,没人拦得住我。最后一脚推射,球进了。我完成了绝杀。 全队都疯了,像潮水一样朝我涌过来,把我团团围住,压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马特带着莎琳来看比赛,她站在观众席上,身边还坐了个从摩纳哥来的小姑娘。我凑过去用法语打了个招呼,那女孩愣了一下,然后脸唰地一下红了,像颗熟透的番茄。我忍不住笑,结果摄像师一个劲地拍,可能是莎琳太可爱,也可能是他们实在太闲。我把莎琳举到空中的时候,闪光灯像鞭炮似的炸了半天。 最后的颁奖典礼,我作为队长举起奖杯,灯光直照着我脸,我突然想到梅西和弗兰克也许正坐在什么地方看直播。估计他们挺不是滋味的吧。 于是我把奖杯扛到肩上,拇指交叠,叉在胸口,做了一个飞鹰展翅的动作。 啊哈!我回来了! (磕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飞鹰 第7章 无名小妖 007 2003年5月,小法16岁生日前几天,俱乐部给我们放了个春假。他那对富得流油的父母临时起意,要飞去巴西度假,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听说就是小法他爸在喝咖啡的时候灵光一现,然后说了句:“带上你的好朋友一块去吧。”于是我们仨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登上了飞往圣保罗的航班。 我当时其实压根没多想。巴西,对我来说就是三个词:足球、罗马里奥,还有一群疯狂的球迷。皮克非要拖着他的冲浪板一起上飞机,他说那是他的“精神图腾”,结果刚到机场就被安检扣下来了。他当时脸都气绿了,还嚷嚷着要写投诉信。我真想告诉他:拜托,谁他妈会在乎一个西班牙中学生的抱怨啊? 飞机上那十几个小时,我坐在皮克旁边,感觉跟在疯人院里差不多。他一刻也不消停,像哪根神经搭错了,抢我耳机、翻小法的零食袋,还在安全须知卡上给机长画了个特别摇滚的胡子。 小法倒是安静得出奇。他埋头翻一本葡萄牙语速成教材,大多数时间倒真的特别专注,就像他真的打算在巴西用这破教材跟人沟通似的。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半句都记不住,顶多学会说“你好”和“果汁”。 我呢?我一上飞机就把眼睛闭上了,不是因为困,而是因为我恐高。但我打死也不会告诉他们这事。要是让皮克知道了,他大概会在云层上当场给我讲飞机失事的概率。那家伙真的会这么干,他就喜欢在你最脆弱的时候开你玩笑,然后笑得跟中彩票了一样。 我们刚一落地,小法爸妈就人间蒸发了。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去换点雷亚尔(就是巴西的钱),结果司机一脸严肃地说他们去参加了个什么私人俱乐部的活动——打高尔夫、喝红酒、谈点生意,反正就是大人世界里那些破事儿,留下一个看起来不太好说话的司机外加一个见谁都笑眯眯的导游小姐。 那个导游什么都夸。真的,她嘴巴一张,巴西就跟天堂一样。沙滩好啊,阳光好啊,酒店好啊,连走廊的空调她都能讲出花儿来。 我们仨也没理她那套,直接把行李往酒店前台一扔,转头就朝最近的海滩冲去。我是真没想到巴西深秋的太阳还能那么毒,晒得我头皮都要爆炸了。皮克倒是一秒钟都没闲着,他看见几个当地女孩在踢沙滩足球,立马屁颠屁颠地凑过去,开口就是西班牙语外带手舞足蹈,硬是混进了人家队伍。 我一开始没想过去掺和,但皮克一直在那边又蹦又跳的,还时不时朝我们这边挥手,那些女孩也开始冲我们笑。我一看那架势,行吧,干脆也把球鞋一扔跑了过去。 只有小法还缩在遮阳伞底下,像块快化又没化的冰。他隔着墨镜盯着我们,脸红得要命,我实在想不通,他到底在害羞个什么劲儿。 后来我假装口渴,慢悠悠地晃过去。他一看见我,就摆出一副“你果然还是回来了”的表情,一句话也没说,从旁边的冰桶里摸出一杯加了点什么野果的柠檬汁塞到我手里。我一口灌下去,差点没酸得原地升天。 然后我就盯着小法,晃晃杯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他被我看得有点坐立不安,手指头搓来搓去,半天才憋出一句:“等回巴塞罗那再告诉你,现在不太合适。”说完还瞪了我一眼,好像我问他这个问题有多么罪大恶极似的。 我又瞅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确实认真得很,所以那大概不是一包薯片加一罐冰可乐能撬出来的事儿。于是我没再追问,把杯子放回桌上,抖了抖头发上的沙子,回头一看——皮克已经蹭到另一伙外国人的烤肉架旁边去了,嘴里还叼着一根烤肠。 然而第二天早上,酒店的洗手间便被皮克一个人占领了。他上吐下泻,显然是昨天吃人家烤肉吃得太猛。那玩意儿本来就看着不太靠谱,黑乎乎的,那傻子还偏说“这才叫正宗”。 导游小姐过来接我们的时候,看到他那副样子,脸上的笑容差点挂不住。她递给皮克一瓶电解质水,然后拉着我和小法上了车。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去圣保罗美术馆看看,反正皮克对那些艺术品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天我们穿得活像旅游宣传册上的演员:花衬衫,沙滩短裤,球鞋,墨镜,小法还挂了个大相机——他16岁生日的礼物,沉甸甸的Nikon D1X。 圣保罗美术馆其实挺不错,什么现代派、印象派,还有一堆我完全看不懂但颜色特别鲜艳的画。导游小姐照例在那儿讲得眉飞色舞,像每幅画她都亲自帮忙调过颜料似的。我俩听得还真挺专心,小法尤其投入,不停举着他的宝贝相机对着画框咔嚓咔嚓,偶尔还低声说什么“这光布的挺好”。 中午我们拒绝了导游小姐安排的下一站,说想随便在城里转转。她耸耸肩,没说什么,让司机把我们放在一家路边的咖啡馆门口。然后就这么着,我们开始了自由行动。 街头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混着烤焦的甜饼香和柴油味。我们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一群小孩在街角踢球。那地方根本算不上什么球场,只是条泥土路,地面坑坑洼洼,边上几面掉漆的墙壁上糊着斑驳的涂鸦。 一个小孩一脚把球踢偏了,球咕噜噜地滚到我们面前。小法条件反射地一脚停住,轻巧地把球传了回去,然后我俩对视了一眼,都乐了。这时候一个寸头小孩冲着小法喊了句什么,我们完全听不懂。于是另一个孩子跑过来,用那种你听得出是从电视里学来的英语说他叫尤里卡,他们在踢五人制,正好缺俩人,问我们愿不愿意加入。 我和小法互相看了看,同时点了点头。尤里卡领着我们穿过两条街巷,来到一块偏僻的小球场。说是球场,其实就是一块水泥地,四周围着锈掉半截的铁丝网,一角歪歪斜斜地堆着几只废旧轮胎。边线是粉笔画的,已经被风和脚印磨得不成样子,但场地中间居然有两个标准尺寸的球门。 “Wee to our Maracana.”尤里卡一边笑,一边张开双臂。 比赛刚开始,我还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随便踢踢的友谊赛。你知道那种感觉吧?太阳落得斜斜的,球场边还有卖烤玉米的小贩,大人们在不远处抽烟打牌,偶尔抬头看看我们这些“野孩子”在干嘛,没人当回事。我和小法穿着花衬衫和沙滩短裤,像是刚从冰淇淋摊走出来的游客,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踢球的。 那帮孩子显然也这么觉得。他们一开始冲我们笑得挺有礼貌,礼貌得让你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一碰到球,脚下的动作一顺,就突然涌上来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家乡的农庄——松软的泥地、黄昏的风、空气里夹杂着青草和皮革的味道。 小法后来也放开了,他开始变得流畅,动作比谁都敏捷。对面那帮孩子也认真起来,速度飞快、配合默契,脚下功夫比几年前的我们还要细腻。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大概每天都在泥地上玩命地踢,没什么高档训练营,只有一颗心无旁骛的心。他们小看了我们,我们也低估了他们。 尤其是那个寸头男孩。 他一直盯着我和小法踢球的架势,不是那种呆呆地看,而是带着目的,像是在学习,又像是在打量猎物。他的触球非常干净,有一次人球结合的摆脱让我差点被晃过去。他擅长的不是那种硬闯型的踢法,他的动作花哨、节奏诡异,让人摸不着头脑。有时候他会突然停球,然后下一秒,脚后跟一磕,球就跟着旋过去了,你根本来不及反应。 我忽然想到梅西。真的,一点不夸张。那孩子的上肢动作、小碎步、挑球的角度,全是靠千万次训练培养出来的,而不是街头胡踢能练出来的。我不由得认真了,那种“只是玩玩”的心态一下被他逼没了,而他似乎察觉到了,突然冲我一笑,做了个彩虹过人的假动作。 他起脚的瞬间其实还挺利索,可惜被我看穿了意图。他刚一抬球,我就提前半步卡了进去,把球切断。他人翻不过我,只能尴尬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他跪在水泥地上的那一秒,全场安静得有点古怪。可他什么也没说,没喊痛,也没耍脾气。只是很快、很麻利地站了起来,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不是懊恼,不是羞愤,而是一种带着野心与困惑的凝视。他没说话,但他的眼睛已经把话说尽了——“我记住你了。”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如果现在有人问我——有没有遇见过那种一眼就能看出注定会名声大噪的球员?我会说,有过,在圣保罗某条街角的水泥球场,我遇见过一个很特别的男孩,十一二岁,骨架单薄,动作轻盈,眼里藏着火光。 后来我从尤里卡口中得知了他的名字: 内马尔·达·席尔瓦·桑托斯·儒尼奥尔。 建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无名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