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流光》 第1章 破绽百出的女人 凌晨一点,一辆白色的保时捷Macan停在了海州大酒店门口,司机下车打开后排车门,程千玥攀着车门,晃晃悠悠地从车里出来了。 “程小姐,小心。”司机正要伸手扶住客人,就被打断了。 “不用,我没醉。”程千玥挥手幅度有点儿大,手背啪地一声就打在车门上,但她就像没事儿人似的,似乎感受不到疼痛。 司机转头看看依旧灯火通明的海洲大酒店前厅,向程千玥鞠了一躬,说道:“我先去帮您停车,一会儿把钥匙送到前台,可以吗?” “嗯,可以。”程千玥随意挥了挥手返身就回。 “您早点儿休息。” 程千玥踩着高跟鞋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不对头,怎么直接把她送到酒店里来了? 夜风从脑袋上掠过,她才想起自己是从青藤会所出来的,那儿安排的代驾,没有家里地址。但她已经记不得到底喝了多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断片儿的。 不过,她又觉得自己今晚这么狼狈也是活该,谁让她要参加前男友的婚礼,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可是,这或许就是命吧。她那天路过爸爸的办公室,闲来无事进去溜达了一圈。办公室里没人,本来准备离开,偏偏多瞄了一眼,就看到了办公桌角落上放着一张大红色的请柬。 如果放在平时,她并没有偷窥的习惯。可那天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又或者是不合时宜的第六感,她鬼使神差地就打开了。看到名字的一瞬间,心脏确确实实停顿了一拍。 是如园集团发给海州大酒店董事长的婚礼请柬,新郎的名字是陆迦南。而和他的名字并排在一起的那个名字,她也不陌生。 虽然距离她和陆迦南分手已经超过了一千天,但她追了好几年却连嘴巴都没亲上几回的前男友,一回国就和高中同校的女生相亲了,然后就……闪婚了?! 听听,这像话吗?圈子就这么大,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成为一个莫大的笑话。匆匆逃离办公室之前,她还是用手机拍下请柬的照片。 如园和海州大酒店还有固定的生意往来,不可能为了她这个笑话就公认闹掰,这张请柬无非是场面上用于示好的社交礼仪罢了,对方肯定不希望这边真的派人参加,而爸爸也绝对不会过去的。 那这个名额就让给她来吧,程千玥觉得自己大概是得了失心疯,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如果不亲自去现场看看,心里这口怨气恐怕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结果,真的到了婚礼现场,比参加葬礼还难受。 她一出现在高中同学那桌,原本相谈甚欢的几人就相继闭了嘴。 隔了好一会儿,才有老同学打破这不合时宜的阒静,跟她打了招呼,“好久不见啊,千玥。” 别说他们了,就连程千玥也还没想过新娘不是自己的场景。毕竟当年她倒追陆迦南的时候,就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也早就把脸丢到姥姥家了。 但她不是过来吃席叙旧的,只机械地笑了笑,“你们聊什么呢?干嘛一见我就停了?” 不过,一看完新娘,她就火速提着包走人了。好看是好看,但就这?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人家,束手束脚的,连婚礼都放不开,真是看得她憋屈加火大。 陆迦南宁愿和这样的人结婚,都不愿意接受她的好意,这个世界是不是癫了?眼瞎的狗男人,以后等着吃苦吧! 程千玥越想越觉得脑袋发胀,愈加昏沉,眼前还浮现起了一片闪闪烁烁的星星,宛如暗夜中舞动的萤火。她就近扶住了一旁的廊柱才勉强站稳,但胃里忽地翻江倒海,她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 *** 在门口的停车场上停好车后,许泽熠顺着廊下的通道回酒店,忽地听到了一声干呕,大半夜怪刺耳的。 走近才发现廊柱下的阴影里还站着一个人,竟然还穿着礼服,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按着衣服前襟,佝偻着背,正冲一片绿化带。 看着像是喝醉的客人,许泽熠避开对方,从她背后绕了过去。他远远望了一眼门口,门童好像不在,而背后又传来了一声干呕。 他停下脚步,又折返,“喂,你还好吧?” 醉酒的女人抬起头,眼妆已经微微晕开。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呢喃着:“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在结婚吗?” 下一秒,她的身体就像虾米一样不受控制地弓了起来,然后低下头,喉咙间传出一阵翻涌的呕声。 还没消化完全的固液混合物吐了出来,重重落地,飞溅开来。 许泽熠还没来得及收回半伸出的手,只来得及瞥见一滩粘稠向鞋尖涌来。 “啧。”他皱着眉立即后退了半步,却只听“啪唧”一声,脚下却陷入了一片更深的泥沼。 一阵夜风吹过,大厅内的灯光透过玻璃打在他冷峻的脸上,他的表情沉得像一张才冲洗出来的黑白照片。 然而,眼前这个醉鬼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眼神有些迷离,并没有聚焦在他脸上。 许泽熠沉默了一秒,轻声道,“喂,你还能走路吧?” “程小姐!” 许泽熠回头,见几米开外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跑上来,可还没到面前就因为地上的一滩呕吐物“呀”地叫了一声,“这怎么回事儿?” “是你送她回来的?” “不是的,我,我只负责代驾,”男人望着柱子旁的人结巴了一下,绕过呕吐物将车钥匙塞到许泽熠手里,“这是她的车钥匙,麻烦您帮我拿给前台吧。” “我不认识她。” 还没等许泽熠说完,男人就一溜烟小跑着离开了,好像生怕下一秒就有人喊住他。 许泽熠蹙眉掂了掂手里的钥匙,“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他回过头,见醉鬼也还站得住,就上前握住了她的胳膊,“先进去。” 没走几步,醉鬼就挣扎着甩起了胳膊,力气还挺大的,“你别碰我。” “谁想碰。”许泽熠嘀咕了一声,加快了步伐,半推半拽地将人带进了酒店大堂。 这下,终于有前台看到他们了。其中一个服务生立即从服务台后面跑出来,上前帮他接应,“客人,这是?” 许泽熠赶紧送了手,让服务生先扶醉鬼坐到一旁的沙发上,“她是你们这儿的客人吗?” 服务生一看清醉鬼的脸,立马就变了脸色,“小姐!” 醉鬼仰面瘫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在微微起伏,服务生连忙跑回了前台,跟后面的人不知说了什么,随即又跑出来一个,看着像是大堂经理的人,一见许泽熠就问:“先生,是您送我们小姐回来的吗?” “不,我不认识她,只是刚好从门口路过,有个代驾让我把车钥匙给前台。还有,她刚刚在外面吐了,你们赶紧去清理一下吧。” “先生,非常抱歉,是我们疏忽了。请问没有弄脏您的衣服吧?”大堂经理说着就抬起了眼,快速扫过了他的衣服。 “脏了,你们能处理吗?” “非常抱歉,请问您是住哪间房?您回房后,我们可以立即派人去您的房间回收需要清理的衣物和鞋子,您看行吗?” “可以,我住805号房。” “先生,或者您看看,我们也可以给您免费升级套房,您需要吗?” 许泽熠瞥了一眼沙发上两颊泛红的女生,如果没记错,刚刚大堂经理确实喊了她小姐。 “这就是你们店老板的女儿?” 大堂经理面色有些难看,但她未置可否,只是抱歉地笑了笑,又说了一遍,“对不起,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答案不言而喻。 “既然人也交给你们了,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上去了。换房先算了吧,我想早点儿休息。” “您慢走,我们马上就安排人去为您清理。” 许泽熠走近电梯,按下了数字八。 他想起上个月从伦敦直飞海州的那趟航班,隔壁座位上的女人也是顶着这样一张眼妆都洇了的脸,抽抽噎噎了半路。后来他戴上眼罩盖了被子躺下,也就没管旁边的人。 临到下飞机时,他才看清那双湿漉漉的眼,没想到今天又碰上了。 本来以为她认出了自己,没想到只是喝醉把他认成了别人。 只不过,他当时不知道那就是海州大酒店的大小姐。 今天再一瞧,还真是一个破绽百出的女人。许泽熠冷哼一声,走出了电梯。 他拿出手机,打开最上面的对话框,给林老头发了一条信息,【海州大酒店的洽谈项目,我决定接了。】 大半夜的,林老头竟然还没有睡觉,立即就回了消息,【真的?你确定?】 【我确定。不过,有一件事情。】 【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要在海州大酒店住段时间,在我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前,这边的房费先由你付了吧。】 【当然,这个没问题。我这边也给你留了房间,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回家住了,随时欢迎。晚安,儿子!】 儿子?许泽熠抬起手指顿了顿,嘴角浮起了一丝轻蔑的笑。 先打个小广告,专栏有完结免费文《香草绿茶》求助力! 择日不如撞日,反正也存不住稿,索性就在我家狗子生日这天开文庆祝吧(狗:无语!)。 灵感火花噼里啪啦地炸了好几天,大纲和框架基本上都搭建好了,自认为还是有看头的吧。 不过每本都这么想,不妨碍每本都扑,看看本扑街能不能逆转吧。写文嘛,就是这个酸爽。 预收《加冕游戏》,精致利己黑莲花x阴暗疯批狩猎者,雄竞hzc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破绽百出的女人 第2章 对不上名字的脸 程千玥缓缓睁开眼,侧过头看向微微透光的窗帘,又扭头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显然和自己卧室的那盏不一样。她又眨了眨眼,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棉睡衣,衣袖上绣着“海洲大酒店”的字样。 昨晚她干嘛了?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她将手臂枕在脑门儿上回忆了一下,总算想起来昨晚的抽风,先是去了前男友的婚礼,结果堵得胸口发闷,就又跑去青藤会所,喝酒喝到了半夜,估计仅凭一人之力就把人家当晚的销售额提满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摸到床头的座机,给前台拨了一个电话。 “喂,是我。” “小姐,您醒了?”对面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是惊喜。 “嗯,醒了,您帮我拿一套干净的衣服送上来吧。” “好的,您稍等。” 不到五分钟,门铃就响了。程千玥还没爬起来,就听到门口传来滴的一声,有人刷房卡进来了。 “小姐,我可以开灯了吗?”是大堂的范经理。 “可以,帮我开一下吧。” “我昨天怎么回来的?” “是代驾送您回来的,你回来之前就已经醉了,是一位路过的客人扶着您进来的。您当时不太舒服,在门口吐了。” “吐了?”程千玥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么一说,喉咙间的确有点儿刺拉刺拉的不适感,鼻腔和口腔似乎也还残留着酒精的味道,“那我昨天就直接这么睡了?” “非常抱歉,是我自作主张让您直接睡下了,还没来得及让您洗漱,我们之后会为您更换床单被罩。” “嗯,知道了。”程千玥瞄了一眼背挺得老直的范经理,心想自己也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吧。 “另外,”范经理顿了一下,“送您的那位客人衣服和鞋子都被溅到了,我们做了相应的处理和赔偿,承担了干洗和清理的费用,您看可以吗?” 程千玥蹙眉,“你的意思是说,我吐到客人身上了?!” “没有没有,那位客人是自己不小心踩到,沾到了一些。” ……这根本好不到哪儿去,程千玥只觉得脸颊微热,真想照着脑袋锤两拳,让自己再次睡过去。她看了看床头的电子时钟,“如果我没睡到自然醒,你们是不是不打算喊我起来?” “不是的,我掐好了时间,最晚打算十点喊您起床,现在才九点半。我已经和安秘书确认过了,她说您的会议下午一点才开始。” “行吧,你先把东西放这儿吧,我进去洗个澡。” “那早饭呢?您是在房间用餐还是去餐厅里吃?” “我不想下去了,你一会儿帮我送到房间来吧。” “好的,明白了。” “醒酒药还有吗?再给我拿一点儿吧,脑袋还有点儿疼。” “好的,我这就去准备。” 人一走,程千玥就下了床,赶紧冲了一个热水澡,人也清醒多了。 不知道昨晚的鬼样子被哪些人看到了,万一传到爸妈耳朵里,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应付过去的。 头发吹到一半时,范经理派服务生送来了brunch当她的早午饭。 半夜才吐过,她也不敢一下子吃太多,只挑了一些清淡的水果和酸奶,又把咖啡喝光了,免得一会儿瞌睡。下午的洽谈是一个新项目的碰头会,得为对方预留点儿甲方的气势才行。 用完餐之后,就在房间里化了妆。海州大酒店几乎是半个程家,因此她入职之初也依照惯例为她预留了这间以备不时之需的套房,还搬进来不少日常的用品。只不过,她认床,熬得再晚也要爬回自己的卧室,这儿平时也就是个摆设,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派上用场了。 装点好门面,程千玥下到了大厅,准备穿过主楼到另一边的行政楼去办公室打卡。路过前台和宾客休息区,脑海中隐约闪过了昨晚的光景。她扭头看向门外的廊柱,冰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掌心,好像就是在那儿碰到了一个有点儿眼熟的客人。 她迟疑片刻,又转回前台,范经理在那儿。 “小姐,请问有什么吩咐?” “昨天是店里的客人把我送回来的?是熟客吗?” “不是熟客,是上周才入住的客人。” “OK。”程千玥稍稍舒了一口气。 “除了衣物清洗,你顺便再帮他升级一下房型吧,算在我的账上。” “我昨晚已经提议了,他说行李已经拆开了,大晚上就不麻烦了。” “他住多久?” “好像打算长期入住。” “行,我知道了。如果客人之前有什么要求,你也告诉我一声。” “好的,我明白了。” 到了办公室,程千玥先把周末已读未回的邮件都回复了,又查看了一下这周的日程表。由于爸爸出差,她这周的会议至少比平时多了百分之二三十。 没过多会儿,就有人敲门。 “进。” 是市场拓展部二组的年组长,也是她的下属。 “早上好,程经理。刚刚汇泽建筑那边打电话过来了,说下午出席会议的人员稍微有一些调整。” 程千玥目光落在屏幕上,淡淡地说:“嗯,我已经看到邮件了。他们倒是还挺有礼貌,还专门打电话又说一遍。” “也许他们心里没底吧,可再怎么换人也换不出什么花样儿来,毕竟是本地包工头起家的地头蛇,唯一的竞争优势可能就是价格了,但我们也不差钱,没必要压缩预算。” 程千玥伸手,从一摞资料上取下了叠在最上面的文件夹,翻开又扫了一眼,“不过,我看他们最近几年发展势头还可以,承办的项目规模也还行。英雄不问出处,我还是更看重他们这次能提供什么水平的服务。” “您说得对,是我多嘴了。” “兼听则明,我没有我爸那么古板,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就是,怎么考虑那就是我的事儿了。” “是。” “还有啊,你们最近帮我招的那个实习生不太好用。” “您的意思是……劝退吗?” “有人在好好带吗?如果我们这儿没有能带她的人,还不如趁早让她回学校,省得耽误人家正经找工作。” 年组长微微一怔,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程千玥到底是在嫌弃公司里的人还是新来的实习生,只能试探性地说道:“我会找时间跟她带教再说一声,实在不行,就由我来亲自带。” “嗯,她人不笨,就是还停留在学生思维,每次给我发个简报都搞得跟交论文似的。上班嘛,还是别拐弯抹角,直接点儿。” “是,我明白了,我这边再跟她的带教说一声。” 年组长一边应声一边心想传闻到底是不能乱听。她进海州集团那年,大小姐早就出国了,相传是成绩不好才早早送出国镀金的花瓶。 因此,大小姐一空降就直接成了顶头上司,她原本心里并不大服气。可是,从她和大小姐接触的这两个月来看,人是傲慢了点儿,但工作上还是挺尽职尽责的,绝非之前流传的绣花枕头。 “一会儿开会,你把她也带着吧,让她做做会议记录。” “好,我这就去安排。” 到十二点五十,程千玥就带上笔记本和资料,提前十分钟到了预约的会议室。一开门,发现对方的人已经先被放进来了,两个男的,一个年纪大些的四十代,还有一个年纪轻一些的。 见有人进来,年纪大的先站了起来,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随即笑着说道:“您是程总的千金吧?” 别说,眼力价儿还挺好。 程千玥打开了文件夹,递出一张名片,“初次见面,我是海州集团市场开发部的程千玥。” 对面的男人也连忙去翻名片,“之前在邮件里和您联系的人就是我。” “原来是汤工,幸会。您先请坐,不用客气,我们这边还有两个马上就到。” “不着急不着急,是我们没看好时间,到早了。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的,呃。”汤工说到一半扭头看了许泽熠一眼。 “我是汇泽方面的顾问,我叫许泽熠。”许泽熠替他回答了。 “你好。”程千玥又递上了一张名片,他应该就是年组长之前提到有调整的与会人员吧。 “谢谢。”对方收下了,却没有交换自己的名片,扫了一眼才回答,“不好意思,我今天忘记带名片了。” “没关系。”程千玥想起抽屉里还有一大堆没来得及处理的名片,可能大多数名字已经和脸对不上了。 对方乍一看好像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但眉宇间的气质似乎比同龄人沉稳些,应该要再往上加个两三岁。个字很高,肩宽臂长的,看着像是有健身习惯的体型。脸偏窄,下巴也没有赘肉,衬得五官比一般人立体高耸一些,是普通人里面帅哥级别的长相。 虽然这话说起来像是搭讪惯用的鬼话,但程千玥总觉得,这张脸有点儿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但她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印象。 那人对上了她审视的目光,却不回避,只是扬起嘴角微微笑了笑,轻轻说道:“我和程小姐好像不是初次见面吧。” 第3章 未消退的红晕 虽然就住在海州大酒店,只需换一栋楼就能到达办公区,但许泽熠还是习惯性早早出了门。 大堂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氛味,甚至压过了来往客人身上喷的各色香水。路过休息区时,他按照对方发来的照片,找到了汇泽派来的接头人,一位姓汤的工程师。 他才回海州没多久,各种手续还没办好,入职流程也没走完。第一次见面,对方的态度客气得过头,但似乎不清楚他到底什么来历。 “许先生,我听林总说您刚从英国回来,您是怎么知道我们这种小公司的呢?” 不知道林老头是怎么跟对方介绍自己的,估计又是那种让人误会的“高价聘请来的精英”的调调。 “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家公司了。” “您是海州人?” “对,我在海州待到了十八岁,后来才去英国上学的。” “您之前一直是在英国工作咯?也是做建筑工程的吗?” “我在投资咨询公司的房地产部门工作。” “哦哟,怪不得,看来我们林总要借着您这种高级人才走一条新路了。” “他怎么跟你介绍我的?” “他没说什么,就只说今天的项目洽谈主要交给您,还说您是专业人士,肯定能谈下来。” 许泽熠轻轻笑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那个爸爸还是一贯的盲目乐观且自信,真的有好好了解过这个项目的难度吗?就敢这么在资深老员工面前夸下海口。 甲方是本地的地头蛇海州大酒店,出了名的难搞。老酒店翻修加扩建的项目看似简单,实则变数多且利润空间有限。而和有意竞标的几个对家相比,汇泽建筑也没什么特别出挑的竞争力。 他并不想承接这个项目的洽谈,可是,昨晚在海州大酒店门口又遇到那个女人后,他还是改了主意。 本来以为是一块难啃还没什么肉的硬骨头,可如果经手的人是这样一个满是破绽的千金大小姐,大概就可以从高墙之中先挑出最松动的砖块,他不介意试一试能不能顺势撬开。 反正是林老头的家业,他并不在乎赌一把。输了算林老头的,赢了则是他接下来收获汇泽董事会好感的一块敲门砖。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汤工似乎有意无意放慢了脚步,默默和他保持着社交距离。 比约定时间提前十五分钟到达了行政楼,前台的员工确认预约信息后,先将他们领到一间小会议室里等候。会议室位于十五楼,视野十分开阔,从落地窗甚至能直接眺望到远方的海州大桥。 许泽熠没急着坐下,而是漫不经心地先扫了一眼室内的布置。深色胡桃木的会议桌、复古款式的时钟、角落里散发香氛的花瓶。到底是老钱家族的审美,细节很讲究,连办公区域也没落下。 汤工替他拉开了最近的椅子,“您请坐。” “谢谢。”许泽熠从墙上收回目光,坐到位置上打开了电脑。 按下开机键后,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动静。鞋子踩在地毯上没什么声音,但一阵清爽的香味先飘了过来,掺杂着几缕昨晚的甜味。 他回过头,看到一个女人抱着笔记本和文件夹朝他走了过来。 简洁修身的套装,精致明艳的妆容,头发利落地梳成了低马尾。相较于昨晚浑身散发珠光宝气却狼狈憔悴的情状,好像变了一个人。但细看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睛,和昨天一样,卧蚕处还残留着些还未消退的红晕,不过眼神清亮了许多,眼角的泪痣在白日的光照下也更加明显。 汤工先他起身,和年轻的女人打了一声招呼,“您就是程总的千金吧?” 许泽熠跟着站了起来。 等到要介绍他时,汤工结巴了一下,才想起路上还没问他是什么职位。 问也没用,他现在连张名片都没有,“我是汇泽方面的顾问。” 程总家的千金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但还是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并且露出了标准的职业笑容,“初次见面,你好。” 许泽熠望着她的眼睛,看来大小姐是酒醒就失忆了呢,他忍不住笑了,“我和程小姐好像不是初次见面吧。” 程千玥眼神中闪过了一丝疑惑,稍稍张了张嘴,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后面门口传来了敲门声,“程经理,我们到了。” 程千玥回过头,“客人已经到了,快进来吧。” 两人快步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实习生模样的年轻女生直接停在前面,原地弯腰准备调试摆在会议桌前端电脑和投影,“不好意思,请稍等。” “不用,我已经调好了。” 果然,实习生刚敲键盘,睡眠状态的屏幕就亮了,投影也反应过来,映出了提前打开的PPT。 “你先找位置坐下吧。”程千玥双手在胸前交叉,朝旁边撇了撇嘴。 “好。”实习生似乎有些窘迫,侧着身小心翼翼地从程千玥背后路过,隔了一个空位才坐下。 “人已经到齐了,我们开始吧。”程千玥拿起桌上的投影仪遥控器递给对面,“你们是今天第一家。” 许泽熠听到隔壁的汤工紧张得咽了一下口水,才开口说道:“针对宴会厅和接待大厅的翻修,我们根据现在预算拟了一个初步方案,总体来说是建议保留主体结构,只进行局部翻新。” 毕竟还是专业范围内的东西,汤工讲了两分钟就慢慢进入状态放松下来了。 除了实习生这边在做会议记录,程千玥那边也传来了美甲撞击键盘的声音。 “不好意思,”她从键盘上抬起一只手,示意汤工暂停一下,“有具体的施工进度表吗?我想要更确切的数字。” 汤工愣了愣,“……这还只是初步草案,如果能谈下来,我们可以很快就做一份出来供你参考。” “也就是说你们还没有准确的预估日期,那我怎么来评估你们是不是有这个能力承接呢?” “我今天就拿回去补,这周之内发给你,你看行吗?” “这些资料我都提前看过了,快的话说不定等后面两家过完,今天就能敲定呢。” “这个嘛。”汤工下意识地看向了目前为止一言未发的许泽熠,也不知道在指望他什么,却见他低着头,不知在包里翻找什么。 终于,他从牛皮纸袋里取出了一沓图纸,“程经理,就我手头掌握的资料来看,海州这边好像还有一些诉求没有确定吧。不过,我们现在可以提供一份排期模型,是我们参考以前的案例模拟的,从工期、预算、封闭时间到材料替换标准都涵盖了,你不妨先过目,了解一下我们的特色再议也不迟。” 他先给对面的程千玥递了一份,又拿了一份给汤工。 程千玥伸手接过之后眼神一动,“港城的维多利亚酒店也是你们做的?你们怎么没在材料里提?” “汇泽当时只承接了一小部分,不敢占这个功劳。”许泽熠顿了顿,“不过,最初的方案实打实是我们提出来的。” 汤工瞄了他一眼,似乎在诧异他怎么会知道这种内幕消息。 程千玥翻动着手里的材料,草案能做成这样,成品大概率不会差。可是,有这方案,干嘛不早点儿拿出来呢?她又不可能现在就全部看完,只能先大致扫一遍。 “你这边预计的工期,在我们的所有候选单位里,并没有什么优势。” “这个时间是按照最低限度的人工时间来计算的,这是明面的规定。但实际情况,你应该也懂,不可能那么悠闲。” 有些行业内心照不宣的东西,确实不能白纸黑字写得那么明明白白,反而会给自己挖坑。 程千玥抿了一下发干的嘴唇,“这份材料我能先拿一份吗?” “当然。”许泽熠点头,“不过,这是我们的保密资料。如果没能派上用场,还请你帮我们销毁,然后书面告知一下。” 程千玥眯了眯眼,看来这是留了一手啊,得捱到关键时刻才肯拿出来,不可能没用。她笑了笑,“那还真是麻烦你们了,下次我们自己打印就可以了。” “PPT说明,还继续吗?”汤工不太确定地问。 程千玥微移视线,“嗯,继续吧。” 距离会议结束还有五分钟时,屏幕上跳出了提示。两边时间掐得还算准,没耽搁。 “那就先这样吧,我们会综合考虑所有候选单位的情况再给你们答复的。”程千玥将桌上摊开的资料合上,稍微摞了摞,将下一家的资料找了出来。 汤工忙不迭应道:“好的好的,没问题,今天辛苦你们了。” “我送你们到电梯。” “不用,你休息吧,我们自己走就行。” 程千玥击鼓传花似的把话又抛给了酒店这边的两人,说了句“你们稍微休息一会儿吧”就跟上了他们。 “不好意思,我想去一下洗手间。”汤工不好意思地说。 “走廊尽头右转就是。” “谢谢。”汤工赶紧脚底抹油快步走了过去。 “许先生,”程千玥站在原地没动,“开会之前,你说我们不是第一次见?” 许泽熠笑笑,“贵人多忘事,正常。” “我不记得之前有见过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程千玥的语气变得生硬了一些。 “你是不是十二号从伦敦飞的海州?” 程千玥反应过来了,“同一架航班?” “你今天的脸色好像比那天好多了,我第一眼都还不太确定。” 程千玥一脸平静的表情立刻就变了,皱起了眉尖,“你在哪儿看到我的?” 许泽熠侧过身,站到和她并排的位置,扭头说道,“飞机上,就像这样。” “你……”程千玥的瞳孔瞬间变大了。 可是,还没等她想好该质问些什么,汤工就从洗手间回来了。 “哎呀,程经理还在呀。”他有些局促。 “我们该走了,”许泽熠按下了电梯,“有机会再见吧。” 果然,不是严丝合缝的墙。等风大了,松动的砖自然会掉下来。 第4章 真正努力的人 赶上爸爸出差、妈妈出国旅游,家里没人,就算夜不归宿也无人问津,于是程千玥干脆在店里连续住了几天。饿了就在店里随便吃点儿米其林,累了还能回房间睡个午觉,偶尔体验一下这种步行五分钟上班的生活,发现真不赖。 就在她觉得自己差不多要适应这个节奏的时候,沈望晴提前结束旅程回了海州,一大早还没到上班时间就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人怎么不在家。 程千玥当时急着出门没细说,等到午休才发现后来沈望晴又给她发了两条信息,但因为信息太多,被压到了下面都没看到。为了让母亲大人放心,她一下班就风驰电掣赶回了家。 可到家之后一看,人好着呢,正坐在客厅里清理这次旅游带回来的各种战利品。 程千玥看她也不像有什么急事儿的样子,就放下心来,先去洗了把手,出来又喝了点儿凉茶,才慢吞吞踱回客厅。她绕过了地板上一大堆印着GINZA SIX字样的购物袋,坐到了沙发上,转头问沈望晴:“你不是应该下周回来的嘛,怎么提前就回来了?玩儿尽兴了吗?” 沈望晴语调轻松地说:“有什么尽兴不尽兴的,反正要买的新款都买了,再逛也就那样儿。想去的话,随时都能去。” 也是,东京早就是妈妈的采购中心了,有时候心血来潮甚至还早出晚归,当天往返。因此,这次妈妈说要去日本玩儿十天,她还纳闷儿能在那边待那么久嘛,果不其然,还是一买完就打飞的回来了。 人啊,享受得越多,快乐的阈值就越高,也越来越难被取悦。 “我在那儿给你买了条项链,你坐到这边来,戴上给我看看。”沈望晴向她招了招手。 “怎么又是项链?”程千玥摸了摸锁骨之前的吊坠,没挪坑,“我就一个脖子,戴不了那么多。” “那你就叠戴或者每天换着戴嘛。”沈望晴说着就打开了手里的首饰盒,拿出了里面的Mikimoto珍珠项链,“你看这个颜色多好看,比你现在戴的那条好看。” “你上次送我这条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但要是再不过去,沈望晴应该就过来了,程千玥还是坐了过去。 “那边的导购跟我说了,这个颜色很适合你的气质。” 程千玥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些导购也太会睁眼说瞎话了吧,“他见过我吗就这么说?” “见过啊,我把你的照片给他看了。” “妈妈!”程千玥不悦地嚷了一声。 “做什么?女孩子家家的,讲话声音不要这么吵,震得我耳朵疼。”沈望晴平静地掰过她的肩膀,让她脸朝后,又撩开她肩后的头发,替她戴上了项链,“好了,转过来我看看。” 领口处的肌肤骤然一凉,冷硬又光润的质感落在了她温热的血管上。程千玥一向拗不过沈望晴,只能面无表情地转过来,用最低级的冷脸和一言不发的沉默表示抗议。 “这个你一会儿收起来。”沈望晴手里举着刚刚从她脖子上卸下来的玫瑰花形状的吊坠,摇了摇。 明知是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的吊坠,程千玥还是低头看了看脖子,粉色和白色相间的珍珠在客厅的灯光照耀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可以想象出,它原本放在展示柜的照明灯下竭力吸引顾客时,一定比现在更加光彩夺目。 一不留神,她竟然真的笑出了声。 “怎么样?妈妈的审美还不错吧?”沈望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 程千玥抬头看着妈妈,只见她满意的眼神落在自己的锁骨之间,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语带陶醉地又加了一句,“多好看啊。” 程千玥伸手,将领口的那颗纽扣系上了。 “你系纽扣做什么?” “有点儿冷。”程千玥淡淡地说。 “是不是冷气温度调得太低了?”沈望晴说着就去看墙上中央空调的温度显示,“我开的26度呀,哪里冷?” 程千玥从沙发上起身,“我饿了,先吃晚饭吧。” 沈望晴自顾自地又打开了手边的一个纸袋,“你着什么急啊?还有裙子没试呢,珍珠项链就要配这种裙子才好看。你要是下次再去婚礼,就这么搭配好了。” 后脑勺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某根神经被针挑了一下,程千玥停在了原地,纸袋和裙子摩擦时发出的微响在空旷的脑海中被无限放大。她僵硬地转过沉沉的脖子,沈望晴仍然坐在沙发上,连头都没抬。 “妈妈,你刚刚说什么?” “蓝色不适合你,衬得人怪没精神的。”沈望晴站起身来,撑开了手里的红色礼裙,“你还是穿红色好看,这是海外发售的限定地区新款,也不容易撞衫。” “……你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话想对我说?” 沈望晴用手臂勾住裙子,脸上早就没了先前故作轻松的笑容,“你是不是偷偷跑去参加他的婚礼了?” 程千玥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原来妈妈是因为这件事才提前赶回来的。没想到人在国外,小道消息倒是依旧灵通。 她本来就没打算故意藏着掖着,没有人留意是最好不过,要是有人长舌,她也不在乎。不过,想来也知道,无人在意那是不可能的,毕竟那天有那么多人都看到她了,不光是以前的同学,也有父母熟识的朋友。 “是,我去了。”程千玥抬了抬下巴。 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沈望晴似乎没料到她承认得这么理直气壮,反倒微微怔了一下才问:“你为什么要去?” “他们家不是给了请柬吗?那我就代表我们家去一趟咯,要不你们的份子钱不是白给了嘛。” “你这是上门自讨没趣自取其辱吗!”沈望晴见她一副若无其事的态度,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自讨没趣,自取其辱,”程千玥略微停顿,像是在玩味这两个词似的,忽地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现在终于觉得这是没趣和耻辱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你代表的是我们程家。” “你又不姓程。” “你故意气我是不是?”听出了程千玥话里的刺,沈望晴反比先前冷静了,又恢复了一贯说话不急不缓的稳重腔调。 “没有故意气你,我只是在陈述一些事实。你连我爸借着出差的名义出去和人家游山玩水都不管,还会觉得自己是程家人?当然,我也不喜欢这个说法,我爸是我爸,你是你,我是我。” “你现在不要扯其他有的没的。”沈望晴的思路很清晰,对于不在乎的人,她根本不会被激怒,“我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我可以区分你和你爸,但其他人不会。你只要走出这个家门一步,对外人来说,就等于我和你爸,还有整个集团。” “但我已经去了,你希望我怎样呢?” “去过就去过了,我不希望你怎样。这次失败就算了,赶紧打起精神来。” “失败?你觉得我是失败?” “你不要在这里跟我咬文嚼字,你有情绪我能理解,但你要尽快消化掉,不要显给外面等笑话的人看。” “你从谁那儿听说的?” “有人发朋友圈,我只扫了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宝贝女儿,垂头丧气地坐在角落里。”沈望晴冷冷地说。 “我没有垂头丧气,只是看了一眼就回来了。”程千玥狡辩道。 “然后就一个人去喝闷酒喝到半夜,还回来吐在了酒店门口?”只要沈望晴想知道,所有的秘密都藏不住。 程千玥单手攥紧,尽管对面的人本就熟知她一切的弱点,但却比被任何旁人当面细数出来都更加叫人难堪。难道因为她们是曾经用一根脐带紧紧相连甚至嵌入彼此生命中的存在,就可以在彼此面前如此赤露敞开没有秘密吗? “我以后不会了。”她还是妥协了。 “陆家那小子不识货,丢了这福气,以后回过头来就会念你的好了。” 程千玥咬了咬下嘴唇,没说话。 “还是要找慧眼识珠的人才行,”沈望晴转头将裙子丢在了沙发上,“不过,下一次,你也要努力把握好,不要再让机会跑掉了,知道吗?裙子洗一洗再穿,别试了,去吃饭吧。” 走了两步,她回过头,见程千玥还站在原地没跟上,就又重复了一遍,“过来吃饭。” “妈妈,”程千玥喊了她一声,随后缓缓转过身来,“你小时候很流行芭比娃娃吧?” “莫名其妙的在说什么呢?” “但我不是,我也不喜欢。” 沈望晴歪了歪头,视线在她脸上一寸寸游弋,“你觉得我在管控你?” “其他人不受控,很烦吧?”程千玥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觉得烦,但有什么办法呢?” “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我追他还不够努力吗?我还要怎么努力?还能怎么努力?接受失败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程千玥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还是沈望晴听。 “千玥,”沈望晴柔声唤她,“你不要搞错了,真正努力的人从来只会觉得自己还不够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