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督公,宠冠六宫》 第202章 宝宝不开心,需要哄 琅玕阁内,顾鹤卿听到这一消息霍然起身,身前黄杨木雕花桌案上的瓷器碎了一地。 “督公,这事千真万确,本来我们不想告诉你的,可锦衣卫那边有人透出消息,说...说陛下不但下旨羁押张家父子,还要对他们动刑。 顾鹤卿浑身冰冷,如同掉进一座万年冰窟。 老师年近七十,如何能挨得住锦衣卫的酷刑? “不行,我要去看看。” 顾鹤卿换上常服,也来不及和李烨请示,直接纵马来到诏狱。 刚走上甬路,就听到长鞭破空的恐怖声音。 顾鹤卿加快脚步,走进刑讯室,只见吏部尚书张澈被扒掉官服,绑在刑架上,身前一位锦衣卫小旗毫不客气地挥舞着长鞭。 “张大人,陛下说了,他为什么这么做,你应该心里有数。” “这些刑罚,是你应得的!” 张澈嘴角浸出血迹,抬起头轻蔑地道。 “不过一暴君耳!” “放肆!” “继续抽!”周铭喝命下属。 “指挥使大人!” 眼见顾鹤卿走进来,周铭马上上前行礼。 “督公您怎么来了?” “大人请您先停手。” “这....” “我知您有难处,但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劝陛下收回成命。” 他现在就怕这道旨意是子晋哥哥神志不清之下做出的,万一张澈有个好歹,此事再难收扬。 周铭见顾鹤卿亲自开口,想了想,答允道。 “好,属下静待督公消息。” “多谢。请问我的老师在何处?” 周铭忙道:“属下怕他不适应牢内阴湿,将他关在值房。” “有心了。”顾鹤卿感激地拱手。 值房是周铭平日当值时所住房间,虽然小,但胜在干净整洁。 张宪自被关进来,没人为难他,这一日虽然无趣,却也不那么难熬。 “老师...您没事吧。” 顾鹤卿想不到白桐书院后山一别,自己与老师竟然会在诏狱里见面,而这命令还是自己心上人所下。 “鹤卿啊,来坐。” 张宪盘腿坐在榻上,微笑着向顾鹤卿招招手。 “老师!” 顾鹤卿跪在张宪身前,“您受苦了!” “陛下这几日还在气头上,您放心,我一定会劝说陛下,让他放您出去。” 张宪摇摇头,“鹤卿,你不要去劝陛下,不要因老朽之事令他为难。” “为什么?”顾鹤卿微怔,不解其意。 张宪语气缓和地道:“陛下取消天下举子的特权,旨在减轻百姓的负担,此举甚好,老夫也是赞成的。” “只不过既然动了别人的利益,势必会招来报复。如今他们利用文试,让朝廷与白桐书院对立起来,目的就是挑动两虎相争。” “越是这个时候,你越不能去劝陛下。” “如今皇榜已然张贴,朝廷是定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的!这个交代由我张家来负,是最好不过的事。” 顾鹤卿浑身一震,“这怎么行!若是如此我们更该找出真凶,怎能胡乱拉无辜的人顶罪?” 张宪叹息道:“事到如今,真相是什么那些读书人已经不想知道,他们只想要个说法。” “何况,张澈他本就有责任。他是主考官却不能提前洞察他人阴谋,落到如此下扬也是应得。” “鹤卿。” 张宪紧紧抓住顾鹤卿的手,语气温和:“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见不到别人被冤枉,可此事,陛下也是无奈,朝政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真相未必有利益重要。” “何况老师已老,若能以这腐朽之躯换取天下太平,何乐而不为?” “老师......”顾鹤卿不住哽咽。 “答应老师,不要去求陛下,一切顺其自然。” 张宪慈爱地抚摸着顾鹤卿的乌发,眼中流露出几分不舍。 顾鹤卿泪如泉涌。 口中无言,心中却已打定主意,要将老师救出来。 临走时,他再次嘱咐周铭,要等自己的消息。 离开诏狱,他想立刻回宫,可是宫门已经下钥,他只能在辑事厂胡乱对付了一夜,第二日宫门刚开,他便疾驰入宫。 彼时李烨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勤政殿的青玉案后。 眼见他的阿青不同往日从容,李烨放下手中奏折,微微皱眉。 “这是怎么了?” 顾鹤卿脚步一顿,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数日未见,子晋哥哥似乎对自己生疏了不少。 “子晋哥哥......老师是无辜的,你放了他吧。” 顾鹤卿跪到青玉案下,神色里皆是求恳。 李烨长久地沉默着,望着他的阿青,情绪复杂,最后轻声道。 “不行。” “子晋哥哥!” 顾鹤卿膝行几步,双手握住他放在青玉案上的手。 “求求你放过老师吧。” “他隐居多年,早已不问朝政,此事与他何干呢?” “何况以老师在仕林的威望,若朝廷处置了他,天下文人都会离心离德。” “子晋哥哥若想给外地士子一个交代,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可以...可以把我交出去!” “文试时我也在,比起老师,我这个东厂督公更....” “顾鹤卿!!” 李烨甩掉他的手,目光里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你觉得我会将你交出去?” ..... “子晋哥哥,我、我说错话了!” 李烨伤心到极点反而笑了起来。 “所以,你在用自己逼我?” “不、不是,我只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子晋哥哥你别生气。” 李烨垂下头,整理好情绪,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不必再说,此事无可更改。” “子晋哥哥....” “出去。” ...... 顾鹤卿捏着的手指攥的发白,恰巧此时王掌印进来送药。 “陛下督公的药...” 王掌印说完才看见顾鹤卿跪在青玉案下,殿内的气氛有那么几分凝重,他将药放下后,就识趣地出去了。 顾鹤卿目光落在那药上,想说什么,却见李烨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 “臣...告退。” 顾鹤卿心绪不宁地走出勤政殿,他忽然想起,子晋哥哥是不是因为那日自己没有陪他回来用午膳,才对自己这么生疏? 想到这,他立刻决定去司膳司整治一桌好菜,给李烨赔礼。 第203章 子晋哥哥,对不起 督公亲自来要几道精致菜肴,哪有不好好表现的道理? 不到一个时辰,顾鹤卿要的十几道清淡小菜就全都做了出来。 杏仁豆腐、开水白菜、莲房鱼包、金丝火腿、龙井虾仁......各式各样的荤菜并素菜,外加几道汤品。 顾鹤卿看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准备借此机会好好跟子晋哥哥道歉。 然而没等他出司膳司,几个听事面色惨白的走了进来。 “督公,锦衣卫那边出大事了。” “怎么?”顾鹤卿双眉微蹙。 “听说昭狱那边对张宪先生动了刑,那群文官们带着白桐书院的书生分别在昭狱和宫门外跪哭。” “周铭对老师动刑了?!” 顾鹤卿语气急促。 “指挥使大人特意让我带话跟您解释,他本也不想,可是方才陛下传了口谕,他不敢违背圣旨。” 顾鹤卿心底一片冰凉。 “如今昭狱那边两条街都被来往看热闹的百姓堵的严严实实,因为他们没动手,只是一味哭号,咱们也没借口拿人,只能干看着。” “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在私下里说陛下此举太过...太过残忍,张宪先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又没犯事,何以受到皂吏的凌虐?” 听事战战兢兢地说完。 顾鹤卿脸色灰白。 朝廷加开殿试的本意是笼络天下读书人,让废除举人特权的国策顺利推行。 然而文试成绩一事得罪了外地举子,扣押老师一事得罪了白桐书院。 里里外外算是将天下文人全都得罪了个遍。 而且这次有了武勋助阵,这群文官们全都学乖了,他们收起了以往的傲慢,采用了软刀子杀人的方式。 不是嚎哭,就是私底下推诿责任。 天长日久,朝廷六部的运行就会瘫痪,届时子晋哥哥总不能找那群武勋或者宫内太监去填充六部。 必须让子晋哥哥赦免老师。 这对子晋哥哥、对老师、对朝廷都有利。 顾鹤卿思来想去,终于决定放手一搏,他先吩咐:“你们多带些人去昭狱,只要那群书生不动手,你们只管在旁看着,我去劝陛下。” “是,督公。” 两名听事匆匆而去。 顾鹤卿让小太监将十几道菜肴送到长生殿,自己回琅玕阁换上了一袭常服,随时准备出宫。 彼时,李烨正坐在青玉案后生着闷气,见司膳司总管领着十几个小太监鱼贯而入,不禁皱眉:“未到晚膳时间,你们做什么?” 司膳司总管这几日早就听闻天子情绪不佳,见李烨言语不悦,吓得两个腿直打颤。 “回陛下,是督公吩咐奴婢们送来的。” 李烨听是他的阿青所为,这才不再追究,略一点头:“放下吧。” 宫人们开始摆膳,热气腾腾的饭菜冒着白气,不一会儿长生殿内飘满了香味儿。 顾鹤卿也换好衣服走了进来。 简简单单的青色袖衫衬得他丰神如玉,如朗月清风的眉眼下,琼鼻英挺,他声音温和的开口。 “子晋哥哥,我见你这几日没什么胃口,方才让司膳司备了些菜肴,我们一起吃吧。” 李烨望着他的阿青眼睛里那份期待,原本想要慢慢和他疏远的心思被这眼神彻底打碎。 他在心底默默地告诫自己..... 李子晋,你就要死了,不要再去招惹他,慢慢疏远...他虽一时痛不欲生,但终比与你一同死了的好。 这婆娑世界,他还没有领略其中的美好。 他匡扶天下、济世救人的梦想还没有实现,你不能这么自私用情爱困住他,把他拖进地狱。 李烨强逼着自己硬起心肠,刚要出言拒绝。 “子晋哥哥,这都是我们素日最爱吃的菜,来尝尝好吗?” ...... 李烨望着他温润双眸上覆盖的朦胧水雾,心被反复揉搓,终究是舍不得他的阿青难过。 “好。” 得到这个字的他,眼底有说不出的雀跃。 宫人们非常识趣地离开,勤政殿内安静无比,只剩下李烨和顾鹤卿两人。 斜阳夕照,金色的光晕缓缓流进殿内,在顾鹤卿清俊的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暖黄色。 “子晋哥哥,还记得这甘露饼吗,那时候我第一次陪你用膳,很喜欢吃这个酥饼,但吃完一张后不敢再夹,你看见了,又给我夹了一张。” “那时候我就在想,陛下如此待我,将来便是让我粉身碎骨,我也毫不犹豫。” 李烨想起往事,唇角含着一抹笑意,听阿青这么说,他微敛眉眼。 “我不要你粉身碎骨,我要你好好活着。” 他夹起几片鱼肉,就像当日一样帮阿青挑好刺,放在他身前的银丝玛瑙盘中。 “子晋哥哥,阿卿很笨,总是说一些让你不开心的话,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怎么会。” 李烨微敛双眸。 他爱阿青,也懂他的心。 他的小心翼翼、他的自伤自卑,他都懂。 “我...如果我犯了弥天大错,子晋哥哥会原谅我吗?” 李烨笑了笑,“我的阿青这么乖,会犯什么弥天大错?” “子晋哥哥,若我错了,你会原谅我吗?”顾鹤卿颤抖着声音,异常执拗地问。 李烨凝眸注视着他,“我说过,在阿青这,李子晋不是天子,只是夫君。” “若你错了,为夫会罚你,不会杀你。” “至于原谅不原谅,要看你犯的是什么错。” 顾鹤卿修长的手略微抖了抖,勉强压制住心绪。 “子晋哥哥,先不说这些,阿卿敬你一杯。” 他起身给李烨斟酒。 就是他‘发疯’那晚喝的——梨花白。 李烨不疑有他,一饮而尽。 然而不知为何,他刚喝下这酒,竟立刻有了几分醉意。 他捏了捏眼角。 “子晋哥哥,你...醉了吗?阿青...扶你进去休息好吗?” “嗯。” 李烨的头昏昏沉沉,像是被浸了水的布裹住,身体也不那么听使唤,被他的阿青扶上床榻后,没一会儿,他就睡了过去。 顾鹤卿帮他脱掉繁重的锦袍,散开乌发,让他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厚厚的褥子上,又细心地给他盖好薄被,掖好被角。 “子晋哥哥,阿青知道今天做的事会让你...让你生气。” “可为了你,为了老师,我必须这么做。” “子晋哥哥,阿卿只做这一次,就一次!” 顾鹤卿难过到极点。 如果有任何其他的办法,他都不会这么做,可如今...... 顾鹤卿轻轻走到外殿,模仿李烨的字迹拟了一封诏书,然后解下了李烨随身带着的玉印,盖在上面。 “来人。” “督公有何吩咐?” “立刻将此旨下发六部。” “是。” 第204章 这谁下的圣旨? 毕竟宗师张宪做了数十年士林领袖,天下知名。 普通百姓也大多仰慕他的为人,听说他被关押在诏狱,扶老携幼替他喊冤。 至于那些读书人就更不用说了。 除了本次参加文试的外省举子外,在京的读书人大多出自白桐书院,他们中间混的好的官至尚书、混得不好的也是地方一霸,这股庞大的势力不容小觑。 连不少武勋家族的子弟也师承张宪,开始为他四处奔走。 这些人的底线只有一个。 天子可以处置张家、处置张澈。 但张宪不行! 张宪是国朝读书人的脸面,是数万学子的座师,若朝廷没有实在理由就将这样一位品行高洁的人下狱,任由锦衣卫酷吏折辱,那天子的昏聩便到了极致! 连徐国公和魏国公都觉得陛下把事做绝了。 以陛下的手腕处置张宪没问题。 但好歹有个罪名啊。 像这样不明白地将人抓起来,又问不出什么罪,简直是授人以柄,再这么下去,朝廷算是把天下文人得罪死了。 宫门外哭嚎声响彻云霄。 这群人不打不闹就是哭。 影响极为恶劣。 不知道的还以为当朝天子驾崩了。 诏狱内,周铭负着手在地上走来走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他万万没想到,一向养尊处优的吏部尚书张澈,竟能扛过诏狱的酷刑。 上次这么有种的,还是督公。 如今从张澈嘴里问不出任何舞弊的消息。 这就意味着张家是无辜的,可陛下的意思是要把这个案子做成铁案,最理想的情况就是张澈亲自指认自己的父亲张宪舞弊,然后将张家一锅端了。 可现如今,刑讯进度极不理想。 张澈不仅没有指认其父,甚至自己都不承认舞弊。 这么弄下去,自己就危险了! 今天头午他大着胆子将张宪绑在刑架上,只是略微抽了几鞭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如今锦衣卫成了众矢之的,若不能审出什么证据,朝堂上那些官能活活将自己吃了! 就在他不知道怎么办时。 一个锦衣卫小旗忽然闯了进来。 “大人...宫里来人了,还带着陛下的圣旨。” 周铭忙起身接了旨意。 在听说陛下要释放张宪时,他略略松了口气,看来督公已经劝说住陛下。 同样接到旨意的还有朝中文武大臣,他们看到明旨后无不欢喜,特别是上次被廷杖的那位御史,同僚死后,他救治及时侥幸不死,竟一改常态,连夜写了折子,赞颂天子英明。 · 长生殿内,李烨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今日是大朝,他收拾停当就直接赶往太和殿,往常这个时候,他的阿青已经穿戴好在殿外等候,可今日,这一袭青衫并未出现。 朝堂诸臣奏报了些琐事后,那位钱姓御史便兴冲冲地跳了出来,大赞天子知错能改,善于纳谏。 李烨眉眼微敛。 钱御史说得唾沫横飞。 “宪公乃士林领袖,天下文人所望,陛下知错能改,将其释放,足见朝廷对文臣的重视.....” 李烨豁然抬头。 “你说什么?” 钱御史掩下眼底得逞的笑,一副不知所以的模样。 “陛下这是何意?昨夜您不是下旨准备释放宪公?” “难道您不知道?” 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聚在李烨身上。 李烨收在袖子中的手慢慢攥紧,可面上却没有任何波动,半晌他冷冷地扔下一句—— “不知所谓!” 拂袖起身,直接走出太和殿,身后王掌印忙道了句散朝。 众臣被这一幕闹得不知所措。 倒是钱御史整了整衣袖,笑呵呵地呼朋唤友而去。 “卫国公,我怎么听陛下的意思,他不知道昨天那道圣旨?”徐国公目有忧色。 卫英尚未答话,承恩公大大咧咧地道。 “怎么可能?假传圣旨可是诛九族的大罪,谁这么大胆?” “我看陛下就是烦这个钱御史,有事没事都要说上一通。” 几人点点头,都觉得假传圣旨这事太过匪夷所思,这世上无人敢这么做。 李烨走出太和殿后,向王掌印要来了昨日下发的圣旨。 上面赫然是自己的字迹还盖着玉玺。 至于内容——不准锦衣卫对张宪动刑,在舞弊案查清后,就会将人释放。 李烨自嘲地笑了笑。 这圣旨.....呵。 · 坤宁宫里,皇后斜倚在雕花美人榻上,大宫女清荷正帮她揉着两边的太阳穴。 “这群该死的文臣,有事没事就跑宫门口哭,弄得娘娘几日睡不好觉。” 皇后叹息着道:“宗师张宪被抓进诏狱,他们能不着急吗?就是不知道谁替他们出了这么个阴损主意,居然跑到宫门外哭,弄得合宫不得安宁。” “不过今日倒是清净了不少。” 清早没听见哭声,皇后心里有些纳闷,按道理说这群酸儒没这么容易妥协。 半晌,赵嬷嬷打着帘子进来。 “福生无量天尊,这群活祖宗终于走了。” “真走了?以后不来了?”皇后眼底满是犹疑。 “当真。陛下已经下旨赦免张宪,他们自然不会再来。” “什么!!” 皇后忽然从榻上坐了起来。 “你说陛下赦免了张宪?” “对啊...小姐,这不是好事吗?您为什么这样?” 皇后面色凝重,“不对。陛下做事从不半途而废,他不可能下这道圣旨。” 自己进府多年,虽不得烨哥哥宠爱,但对他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 他办事果决,宁折不弯。 只要是做下的决定,绝不会中途改变,更不会受人胁迫。 如今这些文臣哭哭闹闹就改了圣意,这不是他的性格。 提起这个,赵嬷嬷倒是想到了什么,她挥挥手遣走清荷,小声道。 “小姐,前些日子我听御前伺候笔墨的小太监说,陛下发了一道旨意给六部,但被督公偷偷拦下了,你说这次会不会.....” 说完又提起今日白天太和殿上李烨的反常举动。 “本宫明白了,这圣旨是顾鹤卿背着烨哥哥下的。” 赵嬷嬷吓了一跳,“不、不可能吧,假传圣旨是诛灭九族的大罪,陛下就是再宠爱督公,也绝不可能纵容他这么做!” 皇后冷笑:“他胆子大的很,有什么不敢做。” “你们替我梳洗,我要去见陛下。” 第205章 顾鹤卿从未爱过你 不仅如此,她知道李烨的酒量,绝不可能只喝一杯就醉。 这个顾鹤卿,竟敢在烨哥哥的酒水里下药,简直是无法无天! 皇后来到长生殿时,李烨正站在轩窗下,目光注视着窗外那株残梅。 他已经看了小半个时辰。 一动不动,宛似雕像。 王掌印等人不敢劝,只能任由他如此。 皇后进殿后,见到心上人的神情,又是酸涩又是痛心。 “陛下,您这次绝不能再这么纵着顾鹤卿了。” “酒中下药、假传圣旨.....桩桩件件都是死罪,就算您舍不得杀他,也该将他逐出皇宫。” 李烨的目光没有半分移动。 “皇后,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魏皇后被这冰冷的语气刺伤了。 她按下胸腔内腾起的委屈,缓缓地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爱听我说话。可我还是要说。” “以往我嫉妒顾鹤卿得你的宠爱,心里怨恨他,可却不曾动用过手中权力针对他、陷害他,我确实有怨有恨,但也有做人的原则。” 魏皇后抑制住语气中的波动。 “我说这些不是想辩解什么,只是想你知道,我不是为了报复顾鹤卿才说这些话。” “我是真的很担心你。” “担心什么?”李烨轻描淡写的问,让魏皇后的情绪有几分崩溃。 “烨哥哥。”她抓起他的衣角,恨他的不清醒。 “顾鹤卿这次可以在酒水里下安眠的药,下次呢?下下次呢?” “你若不罚他,他的胆子会越来越大!” “上次他私下拦你的旨意,而这次,他竟敢假传圣旨!” “长此以往,烨哥哥你性命堪忧。” 李烨半阖双眸,没有说话。 皇后急了。 “烨哥哥,你清醒点!你纵然宠他爱他,也该有个限度。” “他此刻没有害你的心,不代表以后没有。” “你怎么能留这样危险的人在身边?” “若有一日,他不爱你了,岂不是可以肆意妄为?” 在魏皇后眼中,没有什么比李烨更重要。 一个能随时在她的烨哥哥酒里下药的人,就不能留在宫内! 然而这般的肺腑之言,只换来李烨冰冷的四个字。 “与你何干?” ....... 魏皇后的眼底有泪水溢出,可片刻后这泪就被怒火取代。 “呵...与我何干?” 魏皇后自嘲道:“是啊,我不过是有名无实的皇后,有什么资格插手‘真皇后’的事?” “我知道,宫里宫外的人都在嘲笑我,嘲笑我不要脸,明明被人弃如敝履,还要像膏药一样粘着你,惹你讨厌。” “像一条可悲又恶心的可怜虫。” “曾几何时,我怨恨你,怨恨这样的自己,不过今天,我倒是不恨了,原来陛下和我是一样的。” 李烨霍然转身,盯着她。 “你说什么?” 魏皇后嗤笑道:“我说陛下和我一样,是一条可悲又恶心的可怜虫!” 李烨深邃的双眸里透着极为危险的光。 魏皇后丝毫没有惧怕,反而迎上这目光。 “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爱顾鹤卿,爱到了骨子里,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做什么你都会为他开脱。可他爱你吗?” “如果我没猜错,在这道圣旨出现之前,你已经反复告诉过他,不会赦免张宪。” “可他呢?有听过你的话吗?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吗?” “他宁愿相信你是为了给天下文人一个交代,才让无辜者受难,也不愿相信,你这么做,有你必须的理由!” “他从来不曾真正信任过你!” “一个人连他的信任都不会给你,还会真正爱你吗?” “皇后!!” 李烨攥紧的手青筋毕现。 “怎么?被我说中了?你也曾这么怀疑过对不对?” “无论你如何在心里替他辩解,他最后选择相信的都是张宪,而不是你!” “李烨,头脑发昏的是你。” “我魏知微,是爱你爱到没有自尊,可我知道,你并不爱我,我没有自己骗自己,去编织一个白日梦。” “而你不一样,顾鹤卿明明不爱你,可你偏偏要骗自己,与我相比,你更愚蠢、更懦弱!” “住口!” “我偏偏要说!在这扬不对等的情爱里,你一直是以上位者的身份出现,你用一个天子的权力给他偏爱,可他真的从心底接受这份爱吗?” “一个被宫刑的下位者,就算他不爱,他真的敢对上位者说不吗?” “李烨,自始至终,这扬爱都是你的一厢情愿,与其说顾鹤卿爱你,不如说他惧怕天子的威严,才勉强接受。” “从头至尾,他都不爱你!” ....... “子晋哥哥,昨晚是我不好,我没有伺候好你....” “那封圣旨被奴...奴婢拦住了。” ...... 阿青,我们已经是夫妻。 可你还是要说这些话,在你心里,真的只是把我当皇帝,而不是夫君吗。 他强压着这股毁天灭地的悲意,语气森寒。 “我和他的感情,外人无权置喙!” “滚!!” 魏皇后被这个字彻底伤透,她恨恨地望着李烨,慢慢后退,直到后背撞到绘满雁荡春色的屏风上,她最后看了李烨一眼,哭着掩面而去。 · 顾鹤卿在去诏狱看望过恩师张宪后,便急匆匆地回宫,他要给自己的子晋哥哥请罪。 当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极为熟悉的长生殿时,这里的空气如死一般沉寂。 李烨坐在榻上双手交合在颌下。 微微抬起的双眸里,布满血红的蛛丝。 顾鹤卿一眼便察觉到这双眸子里蕴含着的悲意,他的心仿佛被利针刺穿。 “子晋哥哥....” 他快步上前想去抱住他,却被他轻喝住。 “顾鹤卿。” 很久了..... 很久没有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全名。 他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把我当什么?” 顾鹤卿的心跳骤然停止。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子晋哥哥会有此一问。 李烨望着他,语气悲极。 “顾鹤卿,你把我当什么!” 第206章 从此以后,你我只是君臣 他将脸埋进双手中,深深吸气,意图对抗喉中滚动的哽咽,可耸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 当他再抬头时,一滴清泪,从黯淡的眸中滑落...... 子晋哥哥! 顾鹤卿的胸口仿佛被一团浸了水的棉絮塞住,让他难以呼吸。 曾几何时,这世上无人见过李子晋哭泣。 如今,他变成了第一人。 顾鹤卿膝行到榻下,抓住他的玄色衣角。 “子晋哥哥...子晋哥哥,阿卿把你当做夫君,你是、你是阿卿的夫君啊,子晋哥哥....” “呵。” 李烨近乎自嘲地笑了起来,似是不信,他俯视着满脸泪痕的他,声音平静却坚定地道。 “顾鹤卿,从今以后,你我只是君臣。” ...... 他的魂魄被这句话震的粉碎。 思维停滞了很久后,才艰难地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随后,他的胸腔里爆发出绝望的抽泣。 “子晋哥哥,阿卿错了,阿卿知错了。” “你怎么罚我都行。” “求你不要...不要丢下阿卿。” ...... 李烨的心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碎’了。 他霍然转身,不去看他流泪的眼睛,不去看他痛苦的模样..... 他的手狠狠攥住垂落的帷帐。 “来人....把他带...把督公请回琅玕阁。” “子晋哥哥……” 顾鹤卿跪伏在地,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角,眼中满是绝望。 “督公,请回吧。” “子晋哥哥!” 李烨扯回自己的袍角,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金吾卫请走了顾鹤卿,那令人绝望的悲泣声渐渐远去。 仿佛一把尖刀,把李烨的身体剜得血肉模糊。 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保护阿青,可到头来,伤他最深、让他最痛的却是自己! 苦痛如潮水般铺天盖地的向李烨袭来,他再难抑制这刻骨的悲哀。 体内有什么东西被这悲意激活,开始肆无忌惮地生根发芽、快速成长...... 喜怒悲思惊恐忧。 压抑了二十年的七情蛊毒彻底催发。 这毒通过血液瞬间涌遍李烨全身,他近乎痉挛地抚住自己的心脏。 阿青...我的阿青.... · 顾鹤卿离开长生殿时如同被抽去魂魄的木偶,四肢都是僵硬的。 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王掌印心有不忍,对他说。 “督公,你不要这样,陛下是生了气才跟你说的重话。” “你不知道,方才皇后来过,跟陛下说了好些不中听的话,将陛下气得半死。” “陛下他是被皇后所激,才口不择言,等他清醒了,一定会想明白。” 顾鹤卿听见这话,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掌印说的可是真的?” “当真。皇后言之凿凿说督公你不喜欢陛下,是被陛下权势所迫才不得不侍奉在长生殿,气得陛下当扬让她滚。” “督公,你想想,陛下当时没有信皇后的挑唆,现在却忽然跟你说这番诛心之语,恐怕是被刺激的神智糊涂了,才胡言乱语。” “当不得真!” 顾鹤卿冰冷的身体此时才有了一丝暖意。 “多谢掌印。” “督公...要奴婢说,您这事也确实做的太...嗐,那天陛下听说你要陪他用膳,高兴地什么似的,你怎么能在酒里下药呢,这让陛下怎么想?” 顾鹤卿后悔自责到了极点。 他不后悔去救自己的老师,可千百种方法,他选择了最错的一种。 酒里下药、假传圣旨。 无怪子晋哥哥对自己说这番话,他是伤透了心。 顾鹤卿失魂落魄地回到琅玕阁。 王掌印安抚完他,急匆匆地赶回长生殿,一进殿就看到满地狼藉。 !! “陛下!” 王掌印飞奔过去扶起李烨,他的身下是一大摊黑色的血。 “快!快去请督公,陛下...陛下吐血晕倒了!” “不许去....” 李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景旭!!” ....... 王掌印立刻明白了。 “来人,去清虚观请景旭天师!” “还有,把刚才传信的小太监叫回来,陛下吐血的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 “尤其是督公!” 长生殿内一阵慌乱。 不知昏睡了多久,李烨醒来时,第一时间见到了坐在榻边的师弟景旭。 他的脸如同雪一样白。 “你来了。” 李烨疲惫极了,他勉强坐起身,靠在身后的栏杆上,蛊毒浸入肺中,蚕食着他的身体,他轻咳数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景旭一言不发,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 “我让你把顾鹤卿送走,你说你能控制的住。” “景旭...”李烨皱眉。 “你说你能控制的住!!” 景旭双目赤红,泪水不可抑制地从腮边滚落。 “你说你能控制的住.....” 他伏在他的手边,嚎啕大哭。 李烨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景旭,别这样,生死有命。” 景旭用手一下一下砸着床榻。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在三清山做你的天师,非要做回代王。” “为什么明知道会死,也要把顾鹤卿留在身边。” “如果不是他,你的蛊毒一生也不会触发。” “我好后悔,我要是知道有这么一天,当日在兰亭集宴,就亲手杀了他!!” “齐景旭!!” 李烨愤怒地喊了一声。 可当他看见景旭满脸的泪痕时,这愤怒化作了一声喟叹。 “景旭,不要怪阿青。” “一切都是师兄心甘情愿的。” ....... 景旭怔怔地看着李烨,泪水决堤。 不知过了多久,景旭终于控制住情绪,大哭变成了压抑的啜泣。 李烨低声问:“我还有多久。” “快则十日、慢则二十日。” “十日。” 李烨眉宇深锁。 也许不够用。 “帮师兄再撑几日,让我做完该做的事。” 景旭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李烨望着他,犹豫良久,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我已将阿青的身籍转到道录司。” “若我死后,太子无法顺利掌握朝政大权,你便带阿青回三清山。” “替师兄...保护好他。”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阿青,他最信任的人也就是眼前相伴十几年的师弟景旭。 第207章 卿卿的追夫历程(一) “你都要死了,还记挂着他,师兄...他就真的好到让你不要命的地步吗?” 李烨轻轻地嗯了一声。 “好,我会保护他。” “你知道的,只要是你的话,我从来都会听。” “景旭......”李烨眼中流出深深的愧疚。 “只不过,他那样爱你,你死后,确定他不会殉情?” “我...已经和他...断了。” 李烨近乎麻木地说出这句话。 景旭一怔,片刻后马上明白过来。 “你想用这种方法让他死心?他会信吗?” “只要做的绝一些,他自然信。” “你不怕他难过?” “难过总比死要强。” 也许阿青会难过一年、十年、二十年,然而时间会治愈一切。 他会慢慢忘记自己这个负心人,好好的活在世上。 他还有很多的心愿没有达成,除了情爱,他可以做的事很多。 实际上,若非阿青被宫刑,身中剧毒的自己绝不会去招惹他。 只会远远地看着他、守护他,让他另择佳偶,和心上人欢欢喜喜的过一世。 而不是如今这般痛不欲生。 可当时的阿青自伤自弃,自己怎能任由他永远困在宫刑的伤痛里,走不出来? 如今回看前尘,自己确实将他从自卑的泥沼里拉了出来,却又让他陷入另一个泥沼不能自拔。 李子晋啊....李子晋,你怎么做都是错的。 李烨痛苦地按着额头。 “师兄!” “我没事。” “若你还想多活几天,就不要再妄动七情。” “这些日子,你必须静坐修心,万事万物都不能萦绕在心。” “师兄,你应该知道——人若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好。” 李烨答应了。 他自七岁入山修道,这些功夫是自小的,实际上景旭说的对,如果没有遇见阿青,自己一生都会是无情无欲的李子晋。 可谁让老天爷偏偏让自己遇见他呢? 景旭离开长生殿时,双腿如同灌了铅,如重千钧。 他刚走,就有金吾卫来报。 “陛下,督公出宫去了。” “暗中保护好他。” “是。” · 顾鹤卿在琅玕阁里左思右想,越想心里越难过,如今他脑子一片混沌,好像什么事情都想不明白了,他决定向一个人求助。 当他来到李烨的小院时,几个护卫倒没有很惊讶。 院内,沈清嘉穿着一袭藕荷色衣裙正弯腰侍弄花草。 自从不用再做探子,她那些少女的心思就逐一显露出来。 先是托护卫买来各种花卉的种子,然后就开始每日细心侍弄,闲暇之余又琢磨做各种美食。 她在这方面极有天赋,这些日子,小院里的谢流云和众多护卫,全都大饱口福。 彼时谢流云正在给他那位时不时发疯的师父洗头。 吃了顾鹤卿的药,芙蓉七郎的神智明显恢复了一些,大多时候,他都很乖,只是坐在竹榻上,静静地望着墙根大瓷盆里的芙蓉花——据说那是先帝生前最爱的花卉。 谢流云乍见顾鹤卿,心里无比欢喜,可见他神色灰败,忙收起笑容,用素帕擦掉手上的皂角沫。 “清嘉,你帮我照顾一下师父。” “好。” 沈清嘉很有眼力见地放下手中喷壶,扶着芙蓉七郎进了屋内。 “鹤卿,你这是......” 顾鹤卿沉默半晌,艰难地开口。 “你的那个、那个册子,还有吗?” ...... 谢流云不想他失魂落魄来找自己,居然是要这种东西。 这举动实在太过反常。 “你要它做什么。” “我...想...” 顾鹤卿不知道该如何措辞,终此一生,他只有子晋哥哥。 他不会调情、不会演戏....什么都不会,所以现在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让自己的子晋哥哥回心转意。 他想起那些曾经他很排斥的东西,可如今他很想学。 只要子晋哥哥能原谅自己,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谢流云坚持只要他不说明白,绝不给他想要的东西。 顾鹤卿无奈之下,将李烨和他决裂的事情说了一遍。 ...... “你给他酒里下药?” “你还假传圣旨?” 谢流云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 隔了一会儿,他长叹一口气。 “鹤卿,你不用一副要死的样子,这事问题不大?” “嗯?” “呵,你现在还不明白?他只是在闹脾气,并没有真的厌弃你!” 顾鹤卿眼中浮着碎光。 “真、真的吗?” 谢流云双手一推,“这不是明摆着的事?” 见顾鹤卿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谢流云恨铁不成钢地道。 “你是榆木脑袋吗?” “他若真的厌弃了你!酒里下药、假传圣旨,这两件事任何一件就够把你千刀万剐的!” “可他没有这么做。” “而且,倘若他真的厌弃你,让你直接滚出宫好了,为什么还要留你在宫里,在那碍眼吗?” ...... 顾鹤卿忽然觉得自己活过来三分。 “他估计是气你只顾着恩师张宪,却不考虑他,他没有感受到你的爱,或者说,你给他的爱并不明显....” “那怎么才能明显.....你、你的册子里有说吗?” ....... “顾鹤卿!” 谢流云严肃地敲了敲桌案。 “你不要病急乱投医。” “我敢说,你要是照着册子里去做,陛下会更生气。” “哦。” 顾鹤卿不住地搓着双手,有些紧张。 他真得不知道怎么求得子晋哥哥的原谅。 “你可以从他的日常下手,让他感受到温暖。” “比如他喜欢吃什么、喝什么,你亲自给他做、给他准备。” “既然他生气你不把他放在第一位,那你就事事把他放在第一位好了。” 顾鹤卿默然,实际上除了这次老师的事,他从来都是把子晋哥哥放在第一位。 “有些时候,事不仅要做,也要说。” “你就是脸皮薄,只默默做事,却不肯说。有时候说不是邀功,而是一种爱的表达。” “你要学会表达。” “哦。” 顾鹤卿把谢流云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可...可子晋哥哥现在很生气,若是我做的东西,他可能不会吃。” 第208章 卿卿的追夫历程(二) “对、对。”顾鹤卿连连点头,“只要子晋哥哥吃得香甜,谁做的并不重要。” ....... 谢流云以手扶额,“你确实傻。” “他不知道,你不白做了?” ....... 顾鹤卿很懵、真的很懵。 谢流云叹着气,情爱小白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懂,需要自己手把手教。 “你只管在司膳司做,那些宫人们开始不说,但时间长了,他们人精一样的人,肯定会偷偷告诉陛下。” “就算他们不说,陛下在宫里有那么多眼睛,迟早会知道的!” “如果陛下知道此事,却依旧继续吃你做的东西,那证明,他确实是在怄气,只要你好好表现,他的气总有一天会消的。” 顾鹤卿恍然大悟。 术业有专攻....古人诚不欺余。 谢流云又埋头传授了不少哄人的小招数,顾鹤卿听得比科举读书时还认真,就差拿个本子记下来了。 直学到午时,沈清嘉喊两人进屋吃饭,顾鹤卿却还在埋头苦思,沈清嘉笑着拉他进屋,却被婉拒。 顾鹤卿只说了句告辞,就忙不迭地离开小院。 “鹤卿哥这是怎么了.....” 沈清嘉望着他快若流星的背影,简直感觉在做梦。 谢流云端起饭碗,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 “追夫追傻了呗。” 沈清嘉: ...... 顾鹤卿火急火燎地赶到司膳司时,黄管事正巧在准备李烨的午膳。 “督公,您有事?” “黄总管,劳烦您派一位小太监,教我做菜。” 黄总管不明白这位权倾天下的东厂督公为什么要学做菜,但他还是极为客气地道。 “这容易,等奴婢将陛下的膳食置备好,就教您。” 顾鹤卿拱手道谢。 为了不耽误众人给李烨备膳,他乖乖地站在角落里,可看了片刻,忽然觉得不太对。 灶火上烹煮的大多是辣菜。 红彤彤一片...... 子晋哥哥还吃着汤药,吃这些怎么能行? 再说,他平日里并不吃这些东西,难道今日勤政殿有客? “黄总管,为何灶上都是胡辣羹、炙鹿肉这些菜肴?陛下今日要宴客?” “不是,这是王掌印特意吩咐司膳司为陛下做的菜肴。” “陛下的菜肴?陛下往日口味清淡,这些菜肴恐怕不合他的胃口。” 黄总管笑了,眼中多了几分不明之意。 “督公,这您就错了。” “陛下从不爱吃清淡口味的菜肴。” !! “你说什么?” 黄总管笃定地道:“我自王府就开始伺候陛下,怎能不知他的饮食习惯?” “陛下虽然生在建康,但长年生活在代地,不喜吃米饭,只喜吃面食,而且很喜欢茱萸等辣味菜肴。” “只是自从进了建康,不知道怎么改换了口味儿,桌上尽放些煨鲜笋的素菜。” 说到这,黄总管打量了顾鹤卿几眼。 “督公还不知道吧,陛下一吃青笋就全身起红点。” 顾鹤卿如遭雷击。 子晋哥哥喜欢吃面食?不能食鲜笋? 可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陪自己喝粥,没吃过一次面食。 而这煨鲜笋,几乎每膳必有。 泪水夺眶而出。 自己究竟有没有把他放在心上! 为什么这样的事还需要别人来提醒? 顾鹤卿啊顾鹤卿,你!! 当他走出司膳司时,脚步虚浮,就这般浑浑噩噩地回到琅玕阁。 却见王掌印正在指挥小太监搬东西。 他们手里拿着他曾经给他的买的影子戏偶、会作揖的胡桃人、兔毫彩釉铃铛....以及他最爱不释手的那个小面人。 顾鹤卿马上明白了这些人的意图,他猛然抓紧王掌印的衣袖。 “掌印!” “督公...是陛下吩咐奴婢们将这些东西收走。” “子晋...陛下要...要做什么?” 王掌印没敢说,只是安慰道:“督公,这些东西不过是暂时寄放到陛下的长生殿,到时候陛下气消了,就还给您了。” 顾鹤卿心如刀绞,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他最珍惜的各种东西搜罗一空。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是他买给他的。 至于内库那些奇珍异宝,他们分毫未动。 可对于顾鹤卿来说,那些小东西才是他最珍视的,这是他和子晋哥哥过往甜蜜的见证。 “掌印...将那个面人留下,可以吗?” 王掌印为难地道:“督公,老奴也想给您留,只是陛下那.....” “我懂了。”顾鹤卿颓然地松手。 到最后,王掌印略微清点了一下,犹豫片刻开口。 “督公,陛下那件寝衣呢?” 顾鹤卿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丢了。” “哦。”王掌印心里暗叹一声。 “走吧。”说完转身离去,走之前他低低地说了句——“督公,保重。” 待走出琅玕阁,一个小太监道:“师父,我看见督公身上就穿着陛下那件寝衣,方才袖口露出来了,您怎么没说?” 王掌印横了徒弟一眼,“不该管的不要管!” “是。” 小太监被训斥后,蔫头耷脑地退了下去。 王掌印将这些东西搬回长生殿后,李烨一个个看了很久,最后连带挂在内殿的六棱兔子灯一起放在了雕花木箱内。 王掌印本以为李烨会让他把东西烧掉,哪知道李烨却忽然开口。 “去告诉太子,朕驾崩以后,墓室里不要放任何陪葬品,只要这口箱子。” “陛下,您春秋正盛,怎么能说这样的不祥之言!” “去!” “......是。” 王掌印满脸惊慌地退下。 . 琅玕阁内,顾鹤卿默默地将一枚蜜渍梅子放入口中。 吃完这一枚,就只剩最后一枚了。 他本来是极不舍得的,可今日心中的悲苦超过了他所能忍受的极限。 酸酸甜甜的梅子入口,才让他稍微有了点人气。 他庆幸地抚摸着胸口。 还好昨晚自己太思念子晋哥哥,今早将他的寝衣穿在身上,否则连这最后的念想也保不住了。 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袍,望向半空的目光里空洞且无焦点。 第209章 师父,把真相告诉顾鹤卿 因为这里没了子晋哥哥的气息。 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 离开皇宫,顾鹤卿骑着马漫无目的地游逛,不知为什么,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景旭所在的清虚观。 大殿里三清祖师悲悯地俯视众生。 他心有所感,忽然走过去,跪在供桌下的蒲团上。 “祖师在上...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求得他的原谅?” 他垂着眼,乌黑的睫毛被泪水浸湿,双肩轻轻抖动着。 来来往往的香客并没有注意到他。 可他隐忍的哭泣,却被重重帷帐后的景旭,看得清清楚楚。 伶狐心有不忍地叹道:“人生在世,最苦之事莫过于此。” 顾鹤卿克制又压抑地哭声,让所有人倍感心酸。 景旭怔怔地望着他。 “如果他知道真相,会不会更伤心?” 伶狐沉思片刻:“如果是我,我宁愿知道真相,陪他去死,也不愿受这样的折磨。” “是吗.....” 景旭迷茫地道。 他不知道该不该向顾鹤卿说出真相,如果说了,他最后殉情,师兄在下面会不会气得跳起来打自己? 如果那时候,师兄还能跳起来就太好了。 清风第一次把手里的鸡腿放下,郑重其事地道。 “师父,你必须把真相告诉顾鹤卿。” “为什么?” 景旭和伶狐见一向不正经的清风突然这么正经,有些不适应。 清风目光灼灼地道:“我合过他和大师伯的八字。” “他们特别合。” “所谓的八字相合,就是双方在相处过程中,都会得益。” “自从大师伯出现,倒霉蛋的日子越过越好,这就是八字相合的表现之一。” “那么反过来说,大师伯的运势也会在他的助力下增强。” “师父,把真相告诉他,我有种预感,他能治好大师伯的蛊毒。” ! 伶狐俯下身捏住清风肉肉的小脸。 “小清风,在这说什么胡话?你师父自八岁起精研医道,到现在还解不了小子晋的毒。” “小鹤卿纵然医术了得,但从来没接触过蛊,你让他去治小子晋,不是痴人说梦?” 清风从伶狐的魔爪中挣扎出来,揉着脸埋怨: “伶狐前辈,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捏人家的脸?“ “再说,天道幽微,岂是凡人能参透的?反正我强烈建议你们把真相告诉倒霉蛋。” 景旭犹豫片刻,忽然开口。 “顾鹤卿,你来!” “我有话跟你说。” 就这样,景旭将顾鹤卿叫到了自己打坐炼炁的静室。 “下面我跟你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告诉我师兄。” 顾鹤卿点点头,他本能地觉得,景旭要说的话,非常重要。 景旭本想委婉一点,可他没这个口才,只能单刀直入地说。 “师兄他心里爱惨了你,之所以说那些诛心之语,是因为....他就快死了。” !! “你...你说什么?” “师兄中了毒,就要...死了。” 顾鹤卿胸口如遭千钧重锤猛击,视野瞬间被泪水模糊。 和景旭知道真相时不同。 景旭早在十几年前心里就有了准备,但顾鹤卿没有。 他把脉没有发现李烨任何的异常。 他真的只以为,自己的子晋哥哥只是情绪反常,不会伤及身体。 所以这猝不及防的噩耗彻底击垮了他。 他苍白着脸色猛咳一声,鲜血落在苍青色的衣袍上,如初冬的梅,艳丽灼目。 “顾鹤卿!!” 景旭见眼前的人不停地呕着鲜血,立刻用重手按上他胸口的膻中穴。 心伤至极,血不归经。 好一番忙活,才止住这血。 顾鹤卿绝望地看着景旭。 “他究竟中了什么毒?为什么我一点察觉不到?” “这是一种来自南疆的奇毒,叫做七情蛊。” “七情蛊?” 顾鹤卿闻所未闻。 景旭眼有悲色,缓缓开口。 “当年太宗皇帝,也就是师兄的父亲征讨南疆大获全胜,终于将这方异域纳入国朝版图。” “在得胜还朝时,带回数百俘虏。这些人,男的被处以腐刑,进宫做了太监。女的大部分赐给了立功的将军,只有一小部分留在皇宫,从事最低贱的差役。” “事情就出在一位叫遥伽的宫女身上。” “此人并不是南疆普通人家的女儿,而是南疆的公主,只不过为了避祸才隐姓埋名。” “她痛恨太宗皇帝灭了南疆,将自己抓来为奴,便一直暗自谋划,想毁了李家的江山。” “在南疆有一种奇人叫蛊师,她们擅长用各种蛊虫害人,而这个遥伽正是蛊师中的翘楚。她手里有一只极为珍惜的蛊虫,叫做七情蛊。” “此蛊不同于其他蛊毒,中者不会立时发作,而是在集齐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后,才会催发。” “她当时本可以将这毒喂给太宗皇帝,但她心思歹毒,觉得太宗皇帝一死,太子接班后,李氏江山还可以继续延续,这样一来就达不到祸乱天下的目的。” “是以,她偷偷将蛊虫放入了先帝,也就是当时太子的饮食中。” “恰巧那日师兄在东宫与太子一同用膳,这毒就被师兄饮下。” “本来遥伽毒错了人,一时也不会被发现,可她行事不密,被一个同族检举出来。太宗皇帝大发雷霆,逼她交出解药。” “可她说,此蛊毒一旦种下,绝无解除的办法。中蛊者要不就一生一世甘愿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活死人。只要他有任何情绪,就会催发七情蛊咬噬心脏,死得惨不堪言。” “太宗皇帝暴怒之下,以极残忍的酷刑处死了她。之后便来三清山求我师父,当时的天师为师兄医治。” “师父他毕生精研的是剑道,对蛊毒并不熟悉。好在天下道门是一家,他请来药王孙真人一脉的师伯师叔们,给师兄诊治。” “可他们都说,此毒无法彻底清除,想要保命,只能无情无欲,只有这样才不会催发蛊毒。” “无情无欲,对于凡俗人说太难了,但对于修道之士并非不可能。道教历代祖师爷,大多不受七情困扰,太宗皇帝思来想去,便让师兄离开皇宫,随师父入道。” 直到此时,顾鹤卿才明白,他的子晋哥哥为何七岁就要上山修道,而其余诸王却可以在父母膝下承欢。 “师兄来了山上后,为防止他的蛊毒催发,师父不许任何一个师兄弟们和师兄玩闹说笑,并将他的云房安排在偏僻的山谷,让他独自居住。” 第210章 这毒我一定能解 一个七岁的孩子。 子晋哥哥...他还那么小,就失去了常人可以拥有的快乐。 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忧虑、不能愤怒......人的情绪通通不能有。 这与活死人有何区别? 顾鹤卿心口仿佛被利刃洞穿。 景旭继续道:“就这样,师兄他独自度过了十个孤独的春秋,期间只有我这个不服管教的人,经常偷偷跑到后山和他玩闹,然后再被师父抓回来责罚。” “每次都要跪好几个时辰,跪到双膝没有知觉。” “虽是这样,我还是愿意去找他。” “师父告诫我,师兄将来会成为下一任天师,我不要有事没事去坏他道心。可我才不管什么道心不道心,我就想和师兄在一起。” 景旭这话说得很直白,顾鹤卿忽然就明白了,眼前人对自己的子晋哥哥也怀揣着一份不能明说的心思。 “直到我十岁那年,偷听到师父和师叔的谈话,知道了师兄身中蛊毒的事,从那天起,我便发誓要精研医道,替师兄解除这痛苦。” “只可惜,我天资有限,钻研十数载依旧没有任何头绪。” 景旭难过地垂下头,他恨自己无用。 十几年....景旭天师对子晋哥哥的爱亦是如此浓烈。 可自己呢....子晋哥哥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自己是如何回报他的? 酒里下药?假传圣旨? 顾鹤卿攥紧的手指嵌入掌心,指缝里浸出丝丝鲜血。 “后来师父安慰我,只要大师兄不像凡俗人那样妄动七情,这蛊就不会催发,他可以平平安安度过此生。而我只要老老实实地留在师兄身边,待他成为天师后,做他的左膀右臂即可。” “没人知道,我听了师父的话有多高兴!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和师兄长长久久地留在山上,相伴一生,直到有一天......” “有一伙邪修专挖人的心脏炼丹,师父为了历练弟子,便派师兄带着我们去剿灭。” “此一行,原本在师兄的安排下极为顺利,可我当时年轻气盛,没有听从师兄的话,轻敌冒进的结果就是中了邪修的埋伏,我们师兄弟七人险些丧命。” “最后,师兄为了救我们独自断后,被邪修暗算,中了毒针,一路潜行,在雁荡山遇见了你。” 顾鹤卿猛地抬头。 “遇见了我?” “对,就是你。” “林—青!” 顾鹤卿仿佛被闪电劈中,脑海中那些被自己刻意遗忘的片段一一浮现。 暴雨中,倒在路边奄奄一息的玄衣少年。 竹屋里,自己捣着药,为他细心地包扎。 风雨大作时,他将冻得瑟瑟发抖的自己揽入怀中。 凌云尖上,漫山遍野的杜鹃,惜惜明媚的笑容...... 子晋...哥哥! 顾鹤卿迅速从胸口掏出那枚月白色玉佩,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阿青,这个给你。” “你也是我的家人。” “等着我,子晋哥哥办完事就来接你.....” 滚滚热泪,一滴一滴,如雨纷纷,落在月白色的玉佩上。 子晋哥哥... 他通通记起来了。 这些他与他的过往。 那些欢乐、心酸的少年往事..... 当日他为了避祸,再也没有回去雁荡山,没有等到他的子晋哥哥..... 等他想回时,那一夜夜的高烧已经让他忘却前尘,只记得这枚玉佩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却已不记得何人所赠。 他忽然想起来,与子晋哥哥第一次见面时,他曾问。 “看着我,你...想对我说什么?” “顾鹤卿,你仔细看着我...你应该对我说什么。” 一遍遍充满期待的询问,换来的却是自己一声声的——“奴婢不知靖清帝的下落。” 他不敢细想,当时的子晋哥哥有多失望、多难过。 可虽是这样,他还是将自己放在手心里宠。 子晋哥哥... 喜怒忧思悲恐惊..... 如果不是自己,他的子晋哥哥一生都不会触发这个毒..... 他会安安稳稳的在三清山做一辈子天师。 静默从容。 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 顾鹤卿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抚着胸口弯下腰,泪水一滴滴落入尘埃。 “不要这样...师兄说,他从不后悔爱你。”景旭轻轻拍了拍顾鹤卿的肩膀。 “我...不值得!” 景旭苦笑:“值不值得师兄说了才算。” “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 “你知道吗,师兄就要死了,他还惦记着你,他说已经将你的身籍放到了道录司,如果朝堂有变,就让我带你回三清山,把你藏在山上,让他们一辈子找不到。” 顾鹤卿心如刀绞,最后,他用衣袖擦干眼泪。 不能哭,哭没有任何用。 这么好的子晋哥哥,绝不能死! “天师...” “叫我景旭就好。” “景旭,请你把自己所知的七情蛊都告诉我,我要替子晋哥哥治这个蛊毒。” “你学过怎么解蛊毒吗?” “没有。不过不要紧,我可以现在开始学。我不吃饭、不睡觉...总是能学好的。” ...... 景旭没有阻止,虽然他不相信顾鹤卿真的能解蛊毒,可是他这么做起码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不要让师兄知道今天的事。” “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我会装作不知道此事,多谢你告诉我真相,大恩无以为报。” 顾鹤卿没有做过多的停留,他要回去翻师父的手札,里面有关于南疆蛊毒的记载! 他打定主意,如果能治好子晋哥哥,自己不惜一切代价。 如果不能,自己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默默地陪他走完剩下的日子,待他入了皇陵,自己再去墓前殉情自杀。 想明白这些,他反而没那么难过了。 到时候,只希望自己能追上子晋哥哥,就是不知道他看见自己,会不会很生气...... 如果他生气就让他揍自己好了。 阳间欠的板子没还上,自己就追到阴间去还。 总而言之,李子晋此生此世...不,是永生永世别想摆脱他顾鹤卿。 离开清虚观,外面的日头正盛,顾鹤卿深吸几口气,准备回宫时,却看见了他的子晋哥哥,穿着常服,身后只带了两个护卫,正纵马朝东边驰去。 看那个方向应该是——诏狱! 第211章 陛下,你从何时开始怀疑我? 看那模样不像在诏狱,却像是徜徉在山水间。 听到脚步声,张宪没有回头,却猜出了来人是谁。 “陛下,你终于来了。” 李烨目光冰冷。 “若不出老夫所料,你身上的蛊毒应该已经催发。”张宪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朕死之前,一定先送你走。”李烨的语气寒冷至极。 “陛下不必出言恐吓,你若真想送老夫一程,直接叫周铭动手便是,何必贵人临贱地。” 见眼前至尊至贵的天子没有说话,张宪淡淡地道。 “你从何时开始怀疑老夫?” “孙炎京。” “孙炎京?他有何不妥?” “动机不对。”李烨垂下眉眼,“林海是孙炎京的老师,极受先帝器重,师徒二人感情不错,他本身没有害林海的理由。” “倒是你——” “如果朕没记错,林海才是当之无愧的士林领袖。” “若不除了他,你张宪何德何能越过他,站到如今的位置。” 张宪听罢,垂首轻叹:“李烨,你果然心思敏锐,若非身中剧毒,老夫当真斗不过你。” “为什么?”李烨的语气里出人意料地带着几分愤恨。 “你与先帝有师徒情分,林海是你的至交好友,为什么要对他们动手。” 张宪微阖双目。 “老夫...也不想的。” “当日在东宫,我与太子无话不谈,彼此发誓做一对明君明臣,一起匡扶天下、一起名留青史。” “林海,我与他自幼相识,一同读书、一同科举、一同入朝,我们日夜相伴,互相信任。” “可最后,你还是杀了他们。”李烨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张宪微抿着薄唇,脸色异常难看,到最后,他终于难以维持面上的云淡风轻,愤然道。 “你以为老夫想吗!” “我并非天生恶人,我不想对自己的弟子、自己的朋友下杀手,可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好端端地去搞什么度田?!” “还要废除文人特权。” “老夫少时饥寒交迫,家中寡母为了供我读书,甚至不惜去做暗娼,我自己更是为了能多赚几两银子,毛遂自荐地去给那些纨绔子弟当书童!” “我付出这么多!我的母亲付出这么多!就是为了获得这些特权,从此变为人上人!” “可我寒窗苦读十数年,刚获得这样的权力,你们就要废除它?” “我问你——凭什么!” 张宪双目猩红,握紧双拳。 “如果这些特权被废除,我母亲、我自己当年受得这些侮辱算什么!!” “我们算什么!” 张宪近乎愤慨地说完这席话。 也许他觉得这并不符合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儒做派,发泄之后,马上收起这些不该有的情绪,淡淡地道。 “所以,老夫杀了他们。” 牢房里死一般沉寂。 良久,平复好情绪的张宪继续说道。 “从这之后,我便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我虽做不了皇帝,却可以在背后操控一个个傀儡。” “先帝、靖清帝、太子、蜀王.....他们一个个高贵无比,不还是被老夫玩弄于股掌之间。” “若没有你这个异数,老夫一直都是这天下的实际主宰。” “是无冕之皇!” “可惜,你的美梦碎了。”李烨冷笑。 张宪冷哼道:“也不尽然。陛下一死,老夫还有腾挪的余地。” “朕说过,死之前一定先送你走。” “呵呵。” 张宪嘲讽道:“陛下怎会舍得送老夫走?” “若老夫死了,谁来保护鹤卿呢?” 李烨目光里带着凛凛寒意。 “陛下早就识破老夫的真面目,却迟迟不肯告诉鹤卿,这是为何?” 李烨沉默不言。 张宪却帮他解释道,“你不敢说对不对?” “陛下啊陛下,你真是爱惨了我这个弟子。” “你不说,不是怕他伤心失望,而是不敢把真相告诉他。” “你身中剧毒,没有把握斗赢老夫,所以你选择沉默。只要一天不捅破这层窗户纸,鹤卿就还是我的学生。” “有朝一日你先行驾崩,老夫会顾念这点情分,任由他离开京城,回归江湖。” “如果我没猜错,你已将鹤卿的身籍移到了道录司,一旦朝堂有变,你的师弟景旭就会把他带回三清山,就此隐藏。” 张宪很快猜透了李烨的心思。 “所以,真有这么一天,你会杀他吗?”李烨平静地问。 张宪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尊贵无比的天子。 “真没想到,以坚毅刚强著称的代王殿下,会用这种语气跟老夫说话。” “你是在求我吗?” “所以,你会杀他吗?”李烨加重语气。 “若鹤卿此生都不知真相,我又何必杀他。” “谁会杀一个对自己有孺慕之情,又身怀绝技的神医?” “老夫又不是铁打的,生病还是需要治的。” 李烨淡淡地道:“他宁愿假传圣旨也要救你,张宪,你但凡还有点人性,就不该对他动手。” “陛下,你不必出言讥讽老夫。老夫是重诺之人,既然说不杀他,自然不会动手。” “何况,这孩子当真有颗赤子之心,他明明那么爱你,却还是选择给你酒里下药,来救我这个糟老头。” “若不是他,你的毒也不会催发的这么快。” “从这点上看,鹤卿他立了大功——而老夫从不杀功臣。” “呵,你算计了他的善良。” 从头到尾,这扬文试舞弊案的目标都不是朝廷、不是李烨,而是顾鹤卿。 张宪指使儿子用这种方式,挑拨外地举子与朝廷的关系,并借此拉自己下水,他算准了,以顾鹤卿的良善,一定不忍他在诏狱受苦。 而李烨,因为亲人的死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一个要救,一个要杀。 必然会起冲突。 张宪冷笑:“陛下,你不是也算计了他!若我没猜错,你已借着这个机会和他决裂了吧,以你对他的爱,是绝不忍心他为你殉情的。” “你真该死!”李烨语气冰冷。 “可惜,陛下你既不敢杀老夫,也不能杀老夫。” 第212章 鹤卿,你不该出来 “就算你不顾民意,将我杀死在诏狱,那老夫也是流芳千古的儒门高士,而你,恐怕会遗臭万年。” 张宪眸中略带几分得意。 “老夫辛苦做戏这么多年,总该有点收获,你说对吗?陛下!” “呵。” 李烨轻笑一声,他忽然感觉恶心。 跟这样的伪君子在一起,多待一息都是折磨。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老臣恭送陛下。” 张宪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牢房内彻底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有人走了进来。 张宪皱皱眉,当他看见来人是谁时,表情先是有那么几分错愕,随后变为淡然。 顾鹤卿双眸里遍布发红的蛛丝,握紧的双手上青筋毕现。 张宪不用问也知道,自己和李烨的对话已经全都被他听见。 他淡然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责备。 “鹤卿,你不该出现。” “你辜负了他的心意。” 顾鹤卿悲怆的双眸中隐着滔天怒火,可语气却反常地平静。 “我尊你为师、爱你敬你,可你却利用我,利用我去害我最爱的人。” “张宪——你该死!!” 这一声张宪,算是彻底撕下了师徒之间温情脉脉的面具。 张宪苦笑道:“从未想过,如此温文儒雅的你,也有疾言厉色,诅咒别人死的一天。” “果真这些情情爱爱的东西,会脏了人心。” “你也配提人心?” 泪水与怒火在顾鹤卿的眼眸里蒸腾成浊雾。 “没想到...清梧口中的神秘主公,那个逼得他生不如死的人竟然是你!” 顾鹤卿忽然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泪水从腮边纷纷滑落。 他忽然想起,那日在白桐书院后山,眼前的人问清梧是否要入仕途。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期盼,何曾想,他是在明目张胆地警告他! 警告清梧,不要说一些不该说的话。 “为什么这么做?他是、他是你的学生,你为什么这么对他?” “学生?”张宪轻笑,“老夫的学生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可清梧他不一样!他勤奋上进,对你无比恭敬,他若入仕途.....” “鹤卿!”张宪打断了眼前人的话,“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 “勤奋上进?这世上最不乏勤奋上进的人,那街边的乞儿,你若让给他进白桐书院读书,他也会日夜苦读,以期改变命运。” “至于恭敬,老夫缺这种东西吗?天下的读书人,哪个敢对老夫不恭敬?” “对于沈清梧,老夫只是把他放在了对他来说,最能发挥自己的位置上。” “他长得如此貌美,做男宠比做官更适合他。” “你!!” 顾鹤卿胸膛起伏,修长的手指捏得发白。 自己最爱的人因为眼前之人的算计,即将死去。 自己生平挚友,因为他,过了十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最后只能自尽以求解脱......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刺激着顾鹤卿。 终于,他生平第一次,突破了礼教的束缚,冲过去,直接揪住了张宪的衣襟。 “你还是不是人!!” “清梧一直把你当做恩师,你却...你却这么对他!” “你教他做人要有尊严,却亲手剥夺了他的尊严!” “你...禽兽不如!” 说到这,顾鹤卿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语气急促地质问。 “你有没有对他....” “顾鹤卿!老夫没有龙阳之好。” 张宪冷冷地盯着他曾经最得意的门生。 顾鹤卿的手略微松了松,张宪及时地将他的手推开,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 “你何必如此激动?” “沈清梧,他一直都不是老夫的弟子,只不过是表面做做样子罢了。” “你说老夫禽兽不如,可你知不知道,沈清梧伺候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们都是雄踞一方的豪强!” “没有他们真金白银的支持,白桐书院每日那庞大的花销,是朝廷来付?还是你来付!” “沈清梧每和他们睡一晚,都能得到一大笔银子,这些银子落到老夫口袋了吗?还不是给那些贫寒人家的孩子读书用了?” “从这点讲,牺牲沈清梧一个,换这么多人的前途,难道不值吗?” “况且,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辱骂老夫?” “顾鹤卿,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样貌更胜沈清梧,在李烨不在的岁月里,有没有豪强对你动过龌龊的心思?” “又是谁一次又一次帮你挡掉这些人?” ...... “你不用这么看着老夫,事实上,就是老夫保护了你。” “无论是报你治病的恩德也好,还是顾念与林海的那点交友之谊,那些年,那群不怀好意的人,每一个都是老夫替你挡下的。” “不要以为你的探花之名有什么稀罕。” “三年一次的科举,老夫主持了十几次,名下弟子有的是状元、榜眼、探花,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若不是老夫护着,你与沈清梧不过一个下扬。” “你还能等到李烨?” “所以,你该对老夫有点感恩之心。” 张宪撕掉了过往一切伪装,眼中寒意凛凛。 顾鹤卿崩溃地看着眼前的老者。 原来以往的循循善诱、慈祥温和全都是装出来的! 什么高风亮节、淡然不争,全都是假的! 光鲜的背后是令人作呕的丑陋。 顾鹤卿压抑住胸口强烈的呕吐感,冷冷地看着张宪。 “老匹夫,此时此刻,你还在蛊惑人心。” 张宪废了一大顿口舌,没想到顾鹤卿会这么说自己,脸色顿时一变。 顾鹤卿轻轻地道:“子晋哥哥告诉过我,看一个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 “若你真的如方才所说,对我这般好。” “那么,你为何不在我被孙家姐妹诬陷时,来诏狱救我?” “当时的你是无冕之皇,靖清帝是你扶持的傀儡,孙炎京、陆贞...都对你唯命是听,你若真心救我,不过是一句话。” 第213章 太后离宫 “你的所谓温情脉脉,一直以来都是别有所图,你挡下那些人,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手中的医术。” “你身患肺疾,每年春冬都会发病,需要我一心一意为你诊治,这才是你救我的目的。” “至于你为何不从孙家姐妹手中救我,一来,当时的孙贵妃,是你大计之中最重要的一环。若我所猜不错,孙芳华怀孕之后,你们就会杀死靖清帝,然后扶持孙芳华所生皇子继承大统。” “到时,孙芳华就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你不愿为了我这只蝼蚁和将来的太后起冲突。” “二来,她们只是把我宫刑了,并未要我的性命,而当时你正巧得知我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在撰写医书。” 在被孙家姐妹诬陷下狱前半个月,顾鹤卿曾回白桐书院的藏书阁寻找医书,张宪当时方知顾鹤卿竟有此心愿。 “你知道我为了完成承诺不会自杀,所以袖手旁观,任由她们作践我,反正只要我留着这条命,是探花也好,是太监也好,都不影响我为你治病。” “你如此寡情薄意,到头来,还要在我这沽恩市惠。” “张宪,你真是无耻之极!” ...... 张宪被拆穿后,彻底不装了,他笑了笑。 “鹤卿,你跟李烨在一起时间长了,竟也学会了他的心机。” “住口!”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顾鹤卿收起一直以来的脆弱和温良,他俯下身,第一次用近乎冰冷的语气道。 “子晋哥哥纵然聪慧,可他毕竟不是文人出身,不知道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人最害怕什么。” “可是我知道!” “张宪,我一定会让你身败名裂!” 张宪神色一变,“顾鹤卿,你要做什么!” 顾鹤卿霍然转身,脚步坚定地离开牢房。 在这一刻,他甚至庆幸自己因为宫刑,早早摆脱了这群道貌岸然的人。 从此时此刻起,他将以绣衣督公的身份,撕下这群人虚伪的面具! “顾鹤卿!你给老夫回来!!” 然而任凭张宪如何呼喊,回应他的只有牢房外铁门的吱呀声。 顾鹤卿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诏狱。 · 慈宁宫。 太后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吃她亲手做的东西。 老嬷嬷看着桌案上白瓷盅里那黑乎乎的一团,眼中流露出对天子的十二分同情。 倒是李烨没什么表情的,默默吃完了整盅甜汤。 眼见白瓷盅里一滴汤水不剩,太后眼中满是惊喜。 “烨儿,哀家亲手炖的银耳莲子羹怎么样?” 李烨轻轻皱眉。 刚才吃的是银耳莲子? “嗯,不错。” 太后激动万分,捏着素帕的手大幅度颤抖着。 我儿子说我的饭做的不错! “烨儿既然喜欢,以后哀家每天都煮给你吃。” 老嬷嬷:..... 李烨笑了笑,“好。” 太后高兴得什么似的,打定主意,一定把厨艺提高一下,争取下次做得银耳莲子羹是白色的。 “母后,你身子弱,以后进山清修时,记得带好随身太医。” 太后神色讶然,自己的儿子从来不管这些婆婆妈妈的琐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过儿子关心自己,她还是高兴的。 这些日子,李烨着意封锁了他生病的消息,所以太后一直以为自己的儿子还和以前一样健康。 “烨儿,哀家发现,自从你有了鹤卿,脾气温和多了,以往和人说话都是冷冰冰,如今可算有了点活人气。” 太后笑颜如花,如今她越看顾鹤卿越是喜欢。 李烨见母亲如此喜欢阿青,欢心之余想起自己已经与他形同陌路,禁不住伤感起来。 自从七情蛊彻底催发,他便和常人一样拥有了七情六欲。 太后窥着儿子的脸色轻声道:“儿啊,你和鹤卿吵架了?” 李烨沉默不言。 太后劝慰道:“夫妻嘛,就是这样,日子长了难免有个磕磕绊绊,有道是床头打架床尾和,不是什么要紧事。” “只一件,鹤卿他性子温和,你可不要欺负人家。” 李烨抬头看了母亲一眼。 如果自己没记错,自己攒了将近一百板子都没舍得碰他的阿青一指头,倒是母亲你,上来就打了阿青两下。 太后嘱咐完这事,瞅准时机又道:“皇后这些日子来我这哭诉了好几次。” “她说什么了?”李烨皱皱眉。 太后叹道:“也没说什么,就是一味地哭。眼睛都肿了,哀家瞧她也是可怜。” “说到底,阿微她也不是坏人。只不过喜欢你喜欢的昏了头。如今哀家看你对鹤卿这个样子,也不会接受别人了,与其这么耗着,不如赶紧让阿微出宫吧。” 李烨颔首:“儿子正有此意。”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 李烨忽然道:“景旭那天进宫,说三清山即将举行罗天大醮,母亲要不要去瞧瞧?” “好啊!” 太后一听罗天大醮四个字,立刻起了兴致。 “什么时候?” “二十日后。” “这么急?” “急是急了些,不过母亲现在出发也还来得及。” 太后左思右想,最后决定。 “那哀家后日便出发,不可误了这样的盛会。” 李烨离开慈宁宫后,太后便吩咐宫人们准备,闹了一天一夜,才把要带东西收拾妥当。 后日一早,李烨与众人在丹凤门送别太后。 太后回时百官相迎,如今离宫,不想闹那么大阵仗,便只有皇亲国戚来相送。 然而当她快要走上金漆八宝攒珠马车,回望送行队伍时,怎么看怎么别扭。 自己儿子、皇后、顾鹤卿。 三个人站了三个方位。 李烨站在中间垂着眉眼。 皇后站在右边一丈远,双眼肿的像桃子。 顾鹤卿站在左边一丈远,脸色灰败。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三人布阵呢。 太后凤眉微蹙,向不远处的顾鹤卿招招手。 顾鹤卿见此快步上前,垂首道:“太后有何吩咐?” 太后拉起他的手,“鹤卿啊...你和烨儿是不是吵架了?” 顾鹤卿眼眶微红,忙道:“奴...” “不许用这个词!” “臣...怎么敢对陛下不敬。” 太后叹气道:“你这么说肯定就是吵架了,你们什么关系,在这敬不敬的。” 第214章 子晋哥哥再也不喝茶了 “鹤卿,烨儿他脾气倔的很,你多担待些。” “不...陛下他脾气很好。”顾鹤卿执拗地摇头。 ...... 太后无语。 好吧,情情爱爱就会让人眼瞎。 “鹤卿,把你的八字报给哀家,哀家此去三清山,帮你请个平安符。” 顾鹤卿喉头一滞,略带哽咽地报出八字。 太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登上马车,临走前,老齐王贴心地上前送上一个蛐蛐罐。 “皇嫂若在路上无聊,就斗斗蛐蛐。” 说完还特意神秘兮兮地嘱咐。 “这两只蛐蛐可是各中极品。” 太后微笑着收下礼物,直赞老齐王贴心,然而等马车刚出宫门,她就烫手似的把东西扔进老嬷嬷怀里。 自己最怕虫子了。 太后走后,皇后失魂落魄地回了翊坤宫。 李烨往勤政殿处理国事,顾鹤卿亦在身后跟随。 原本无话不谈的两人,这么长的距离,竟是一句话也没说。 到了勤政殿,赵鸣等人早已在院中等候。 君臣上楼后,开始今日奏对。 来来回回无非还是科考舞弊那些事,周铭迟迟不能从张澈嘴里问出有用的供词,却还羁押着当朝尚书,这让众文臣很愤怒。 刑部尚书韩肃之道:“陛下,周指挥使虽然精明干练,但处理此事经验不足,不如将舞弊案移交刑部,让刑部与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相信很快就会出结果。” 李烨沉吟不语。 顾鹤卿忽然道:“臣附议。” “不仅如此,臣认为,既然舞弊案没有头绪,就不该继续关押张宪先生,不如趁张澈移交大理寺时,将老师释放,也显示陛下对天下文人的重视。” 李烨深深地看了顾鹤卿一眼。 “便依督公所言,张澈舞弊案由三司会审,周铭,你明日便将涉案人犯移交大理寺。” 说到这,李烨顿了顿。 “释放张宪。” “是。” 周铭皱眉,他搞不明白督公为什么要跟陛下唱反调,可他知道这事没有自己插话的余地。 赵鸣等人非常高兴,全都感激地望着顾鹤卿。 顾鹤卿若无其事地垂着头。 李烨又吩咐了几件事,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鹤卿急忙端起青玉案上的汝瓷茶盏,可里面竟然没有一根茶叶。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他的话。 “好、好,你别哭....子晋哥哥以后不喝茶了。” 看着这一盏白水,顾鹤卿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可他不敢在此时发出一声呜咽,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背,咽下这巨大的悲痛。 “陛下。” 他双手捧着茶盏高举过头顶。 “嗯。” 李烨接过喝了一口,压下嗓中的腥甜。 开始咳血了...看来自己离那一天不远了。 他敛下的眉眼,不受控制地看向跪着的顾鹤卿。 半个时辰后,奏对结束时,顾鹤卿没有留在勤政殿,而是随几位朝臣一起离开。 走到院中,顾鹤卿对赵鸣开口道。 “明远,我们明日一起去诏狱接老师吧。” 赵鸣高兴地道:“我正有此意,还未同你提起,倒是你先说了,咱们也算是心有灵犀。” 顾鹤卿笑了笑。 赵鸣叹道:“鹤卿,这次多亏了你,若不是你从中斡旋,老师不知道要受多少苦。” “哪里的话,老师待我恩重如山,我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答万一。” 旁边的文臣们听了此言,全都微笑颔首。 这个顾鹤卿还真是个不忘恩的人! 与赵鸣约好去接张宪后,顾鹤卿没做过多寒暄,直接回了自己的琅玕阁。 他还要继续翻阅师父的手札,寻找解除七情蛊的办法。 他的授业恩师,是医道大家。 二十岁前精研岐黄,也是在二十岁后,忽然对南疆蛊毒起了兴趣。 至此,每年都要去一次南疆,一去就是大半年。 剩下的时间也不再云游四方,而是在茅屋里专心致志地研究解毒丹方。 恩师留下的手札极多,顾鹤卿只能一本一本地找,直忙了大半个时辰,才将有关南疆蛊毒的二十多本手札全都翻出来。 顾鹤卿翻开泛黄的手札,上面用蝇头小字详细地介绍了南疆蛊毒的起源以及解法。 “南疆蛊毒,缘起复杂,吾考证良久,得其传说。” “相传混沌初开,南疆瘴疠横行、毒虫肆虐,百姓日夜捶胸泣血,希望得一神人驱除毒虫,保万民平安。” “彼时,一女子身怀济世之心,不忍生灵涂炭,决心驱除毒虫,她深入极为危险的瘴林,九死一生,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与瘴林深处的万蛊之灵达成了最古老的契约。” “女子一脉的族人通过血脉传递,获得部分驱使蛊虫的力量,而相应的,她们必须守护这片瘴林不被异族侵占,并定期举行祭祀仪式,尊奉万蛊之灵。” “这个传说在南疆广为流传,蛊师也变成南疆最受尊重的一类人。” “绝大多数蛊师一生只能炼就一只本命蛊,此蛊须用心口精血喂养,蛊师死,蛊虫或亡或失控,是以强行夺取他人之蛊风险极大。” “所以年幼的蛊师多半由长辈进山捉来毒虫,赠与其驯养,蛊毒厉害与否,与毒虫关系极大,南疆蛊师梦寐以求之事便是捉到这世上最厉害的毒虫。” “依据毒虫的种类不同,南疆蛊毒大约可分为——噬魂蛛、火蝎毒、千蛭蛊、尸萤......千百种蛊毒,不可计数。” 顾鹤卿反复翻阅恩师手札,直到天色将白,也没有找到七情蛊的字样,无奈之下,他只能先看常规的解毒之法。 “杀死用蛊之人。” “蛊虫与蛊师血脉相连,若用至阳至刚法器,如雷击木剑、镇狱尺等道门法器诛杀蛊师,有可能同时杀死蛊虫。” “其风险在于,若蛊虫不死,会因蛊师的死陷入癫狂,更加狠厉地报复中蛊之人。” 顾鹤卿捏着书页的手猛然攥紧。 施蛊的遥伽已死去多年,子晋哥哥的蛊毒还是发作了,可见师父给出的这条解蛊之策已经无甚用处。 第215章 老师,鹤卿来接您 “若仍不能解除蛊毒,只有一途。” “即中蛊者学习南疆蛊术,成为蛊师,自行炼化体内蛊虫。” “只是此途极其困难,可以说是九死一生。因蛊虫已经认主,轻易不会改换主人,所以若用此法,当慎之再慎。” 顾鹤卿看完后,如坠冰窟,全身一点热气没有。 师父留下的手札中,所解蛊毒的三种办法,竟没有一种可以用在子晋哥哥身上。 想来也是,若此蛊真的如此容易解除,药王真人一脉的传人怎会束手无策,景旭天师也不会研习十年,一无所获。 顾鹤卿放下书简,还想继续找找师父留下的其余笔记,然而门外听事已来催促。 “督公,户部尚书大人在宫门外已等候多时。” 顾鹤卿一惊,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原来天早已大亮,再看屋内沙漏,竟已是辰时。 他匆忙梳洗,换上苍青色贴里,径直来到宫门,只见赵鸣穿着白色儒衫,牵着马,神色焦急。 “明远,我来迟了,请见谅。” “无妨,倒是鹤卿你,脸色怎么这样差。” 赵鸣被顾鹤卿颓败的容色吓到了。 “可能是最近担忧老师的安危,日夜忧思难以安眠所致。” “哎,你本就身体孱弱,该当善自保养才是。” “放心,一时死不了。” 顾鹤卿少见地开了句玩笑。 至于保养...他的子晋哥哥就要离开人世,自己也没什么保养的必要了。 两人骑着马并肩而行,转过朱雀大道,诏狱门前早已人山人海,聚满了来接张宪出狱的读书人。 这些人看到顾鹤卿和赵鸣联袂而来,忙让出一条小路。 “内相大人、尚书大人。” 顾鹤卿如今名声远播,在众人眼中的地位仅次于天子。 周铭带着锦衣卫在诏狱门前早已等候多时,见顾鹤卿到来,忙下拜道:“属下见过督公。” 顾鹤卿扶起他,温言道:“指挥使大人,我的老师还在值房吗?” “回督公,宪公他已经收拾妥当,只等大人来接。” 说完便让小舅子秦屿打开诏狱的大门。 张宪穿着皱皱巴巴的布衣,踩着一双极不起眼的草鞋,从容自得地从诏狱里走出来。 乍见天光,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可脸上依旧是往日和善的模样。 “老师!” 顾鹤卿奔过去,抓住张宪的手,哽咽道。 “老师,这些日子您受苦了!” 说着,眼角有清泪滑落。 张宪暗暗皱眉,可表面上却没有丝毫不适,布满皱纹的手抚摸着顾鹤卿的乌发,轻叹。 “是鹤卿啊。” “老师,都是弟子无能,让您在诏狱中受了这么多苦。” “呵呵,这是哪里的话,若不是你极力营救,老夫此生恐怕见不得光喽。” 张宪一脸慈爱地望着地上跪着的得意门生。 众人见了这一幕,无不感动于二人的师生之情。 连周铭都心里暗道。 怪不得督公要跟陛下拧着干,原来他早就将张宪视作父亲。 赵鸣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老师,您在狱中也许不知,鹤卿为了您终日愁思,已经许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众人窥着顾鹤卿的脸,见他容色灰败,都知赵鸣说得是实话,一时间,对这位绣衣督公大生好感。 “哎,傻孩子,老师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就算死在诏狱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你又何必因为我和陛下起争执?” “这太冲动了。” 张宪哀叹一声。 他知道怎么刺顾鹤卿的心。 果不其然,顾鹤卿想到是自己的冲动之举,催发了李烨的蛊毒,疼得连呼吸都滞涩起来。 “好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山吧。” “是,先生。” 众人早就备好舒适的马车,准备送张宪回白桐书院,可顾鹤卿却忽然站出来说道。 “老师,您暂时还是不要回书院的好。” “为何?”刚要上马车的张宪微微皱眉。 “天气湿寒,书院后山的竹屋四处皆漏,老师您刚出诏狱,身子本就孱弱,若再被风吹到,恐怕会引发肺疾,还是回尚书府的好。” 顾鹤卿言语温和,每个字都是在为眼前人着想。 “这......”张宪心下狐疑。 这狼崽子不让老夫回书院,是不是有什么图谋? “不必担心,老夫有清杵照顾,不会有事。” “那怎么行!” 顾鹤卿执拗地道:“清杵不通医理,万一老师生了病,他根本没法子应对。” “老师还是回尚书府吧,弟子会每日上门请脉。” 张宪还想找理由拒绝,可余下的人都觉得顾鹤卿说的有道理,纷纷劝阻道。 “老师,内相大人说的有理,您年迈不宜来回折腾。” “是啊,您还是先回尚书府,休养好了再回山吧。” ...... 就这样,张宪只能装作情愿地接受众人的建议,在这许多人的护送下回到了尚书府。 这一路上,顾鹤卿在马车旁护送,态度恭敬、言语亲和,被一众读书人、百姓看在眼里,大家纷纷夸他对张宪至纯至孝。 直到张宪被送回尚书府的客厅。 这客厅布置的极为简洁,任谁看了都会认定其主人是不折不扣的清官。 正厅白墙上,悬挂着一张匾额,白纸黑字,上书‘士林领袖’四个大字,右下角还盖有玉玺,赫然是当年先帝亲笔所书。 众人仰视这匾额,心里无比叹服。 只有宪公才配得上这四个字。 唯独顾鹤卿知道这有多讽刺。 众人围着张宪说了不少恭维的话,又嘱咐他好好休息,这才陆续散去。 顾鹤卿借口要给老师把脉,留在最后。 此刻客厅再无旁人,张宪脸色一沉。 “顾鹤卿,你到底想干什么!” “学生不过是担心老师您的身体,并不想干什么。”顾鹤卿一边把脉,一边口气淡然地道。 张宪抽回胳膊。 “事到如今,何必在这假惺惺的演戏,告诉老夫,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216章 这真的是顾鹤卿吗? “老师,您这么想,不免有些小人之心。” “学生对您,可是真心的。” 张宪审视着眼前温润如玉的人,大白日里竟有几分毛骨悚然。 这话若是李烨或者任何一个人说,他都不会有这种感觉。 可说话的是从不擅长伪装,一直赤子之心待人的顾鹤卿,这就太可怕了。 顾鹤卿把完脉,照旧开了药,至于他这位恩师敢不敢继续吃,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临走前,顾鹤卿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老师,过几日学生还来给您请脉。” ...... 张宪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顾鹤卿走出尚书府,立刻吩咐自己的人将这严密监视起来。 不过一切都要秘密行事。 不要管张宪见什么人,只不许他出尚书府。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衙门一口气写了上百封请帖。 内容大体是:三日后,自己要开文会,邀请京内的达官显贵并白桐书院的一众读书人参加,地点就定在秦淮河的画舫上。 写完就让听事立刻送出,然后又吩咐人包下十艘画舫,按自己的心意布置好。 做完这一切,他就急匆匆地去小院见谢流云。 可二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忽然有金吾卫找上门。 “督公,陛下吐血晕倒了。” 听到这个消息,顾鹤卿直接纵马回宫,一路上,缰绳勒到手心汩汩流血,他都没有发觉。 长生殿。 景旭面有悲色地站在阴影里。 李烨双眸紧闭,静静地躺在榻上,已然陷入昏迷。 皇后跪在榻边,握着他的手,哭得泪人一般。 当顾鹤卿冲进来时,皇后先是恨恨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这恨竟慢慢变成了复杂的情绪,她缓缓起身。 “天师,本宫有事向您请教。” 说完,拎起衣摆与顾鹤卿擦肩而过。 景旭眼中微露诧异,但还是随皇后出去了。 两人将独处的机会留给了顾鹤卿。 走到殿外,景旭终于忍不住问。 “皇后究竟何事?” 魏皇后颓然坐倒,“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想把机会留给他罢了。” ...... “为什么?” 景旭搞不懂,皇后这么恨顾鹤卿,干嘛要这么做。 魏皇后苦笑道:“烨哥哥喜欢他,自然是想要他陪的,我们在那不过是碍眼。” ...... 景旭彻底沉默了。 她说的有道理。 比起自己和她,大师兄最后的这段日子当然是想留在顾鹤卿身边。 两个各有心事的人默默对坐,不发一言。 直到日影西斜,顾鹤卿红着眼眶从内殿走出来,无人知道他跟昏迷的李烨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他脚步踉跄地离开。 顾鹤卿还是不死心,他觉得这世上不会有无法解的毒,一定是自己没找对方法。 就这样,他在琅玕阁不眠不休地翻阅着师父留下的手记......从白到黑、从黑到白,时而奋笔疾书、时而苦思冥想。 想不出办法,他就用手一遍遍地划着墙缝,直到指尖流血。 三日后,有小太监打开门,想提醒顾鹤卿今日就是文会,然而他只扫了一眼,就吓得差点瘫软在地。 这位曾经风姿卓然的青衣督公,在短短三日内,已经完全脱相,惨淡如鬼。 顾鹤卿踉跄起身,他还有事要做。 如果救不了子晋哥哥,那自己必须在子晋哥哥走之前,杀了张宪。 这样才能让子晋哥哥再无遗憾。 想到这,他强撑着身体起身洗漱。 今日的文会,非常重要。 月华如水,轻轻流泻。 秦淮河上画舫如织,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隐隐传来丝竹管弦之声,配着官妓们特有的吴侬软语,交织成一幅喧闹迤逦的画面。 今日河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两层楼高的停云舫。先不说此舫外观雕梁画栋,单单说其中堂,便可容纳上百人。 此刻停云舫在河上游弋,里面时不时传来士大夫的高谈阔论。 舫内朝中几位位极人臣的尚书正在低声聊着什么。 “素之,张澈大人的案子如今已经移交大理寺,与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你执掌刑部,有何意见?” 面对御史台大夫,刑部尚书韩肃之也不弄这些弯弯绕绕,直接道:“自然是要保下张大人。” 御史台大夫笑了笑,“老夫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咱们三司达成一致,先将这案子拖上几天,然后随便找个小官顶罪,将张大人摘出来,就算了结。” 大理寺卿道:“小官能顶得了这么大罪过?我看不如.....” 刑部尚书韩肃之立刻打断他的话。 “不要妄想将黑锅扔给顾鹤卿,若牵扯到他,陛下不会这么容易让咱们糊弄过去。” 大理寺卿不以为然地道:“怕什么,反正陛下命不久矣。” “噤声!”韩肃之不悦道:“这话怎能宣之于口。” 大理寺卿悻悻地闭了嘴。 这时,画舫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有人道:“你们瞧,那条画舫上是不是竹里馆的当红男倌谢流云?” “咦!真是他啊,他不是自去年起就不接客了吗?怎么今日又出来了?” “估计是银子用完了吧,他们这些人平日里挥霍无度,就那点积蓄哪够过一辈子?” “这样啊,那我倒是想去捧个扬。” “别做梦了,你知不知道,自三日前他重出江湖,有多少人揣着真金白银去求他,听说也只有一位公子做了他的入幕之宾。” “呵,这等美色,确实是我见犹怜,今晚不知道谁这么幸运能一亲芳泽。” 众人的议论传到韩肃之耳中,他拂袖冷哼一声:“娼优无耻,最会祸乱人心。” 大理寺卿和御史台大夫也不以为然。 他们对这种事很是恶心。 大理寺卿不耐烦地道:“顾鹤卿怎么还不来?” 说话间,顾鹤卿便从舱门缓步走进中堂,只见他一袭青衣,乌发仅用一支羊脂玉簪绾住,几缕碎发垂落额间,在素娟宫灯柔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清绝素雅。 今晚他是当之无愧的主角,户部尚书赵鸣、承恩公、卫英等人都簇拥在身后。 众人按品级纷纷落座,中堂空间有限,所以仅放了数十张紫檀木小几,至于来参加文会的白桐书院学子,只能跪坐在蒲团上,连桌案都不配拥有。 第217章 谢流云重新接客 白桐书院里不少书生望见顾鹤卿俊郎如玉的模样,联想其两年前兰亭集宴时.....不觉恍如隔世。 顾鹤卿举杯,环视四周,声音清越:“今日邀请诸位来参加此文会,是感激大家这些日子为在下的恩师张宪奔走。” “若无诸位襄助,恩师也不能这么快得脱牢笼,鹤卿在这里谢谢大家。” “哪里,哪里,能为宪公奔走是我们的荣幸。” “内相大人客气了。” 卫英握着酒杯的手慢慢攥紧,陛下想除掉张家的事他有所耳闻,他想不通自己的大舅哥这是在做什么,不过他素来沉稳,只是老老实实地看着,没有说话。 而承恩公一直以来对张宪的印象极好,也不知道李烨的想法,所以此时此刻,他也举着酒杯,在那跟一众文官傻乐。 刑部尚书韩肃之对顾鹤卿营救宪公的做法非常满意,开口道:“内相大人对宪公的一片孺慕之情,我们都看在眼里,大人有心了。” 顾鹤卿叹着气放下酒杯。 “我自幼在江湖流荡,若没有恩师一手栽培,哪有今日。这十年来,老师教我做人的道理,鹤卿感激不尽。” 顾鹤卿提起这个话茬,众人纷纷开始称赞张宪。 “宪公学识渊博,自三十年前开办白桐书院以来,为朝廷培养了无数英才,实在是我辈楷模啊。” “是啊,宪公一生粗茶淡饭、布衣蔬食,却将俸禄尽数拿出周济贫寒学子,数十年如一日,真乃士林典范。” “何止!” 刑部尚书韩肃之拍案道。 “老夫认为宪公最为难得的就是立身之正,朝野无人能及。” “宪公出则目不斜视、入必整冠独宿,这般操守,就是颜渊再世、柳下惠重生,恐怕也有所不及。” 众人听他这么说,才觉出味道。 张宪一生只有发妻,从未纳妾,更没有娈宠。 听闻过往也有不少艳婢妖童勾引过张宪,但他始终不为所动。 承恩公听这些人反复念叨,也佩服起张宪来。 就拿自己来说吧,虽然也只有发妻一人,但某些时候,心里也是痒痒的,而这张宪可见是连心里都没有过这样龌龊的想法。 真乃圣人也。 啧,瞧瞧,咱也能之乎者也啦。 承恩公正美着呢,顾鹤卿起身道。 “既如此,今日文会,就以赞扬恩师的德行为题。” “不拘诗或词,请诸位不要藏私,应该让黎民百姓,共同瞻仰恩师的德行,以期教化之功。” 有了顾鹤卿这话,加上众人对张宪的仰慕,大家开始构思,因为是文会,所以并不拘束各人,不少人在中堂没思路,便选择去甲板吹吹风。 承恩公不会写这劳什子,待在船舱气闷,一早就跑了。 卫英在为李烨的病情担忧,也没什么心思,直接上了甲板。 众人写写念念,气氛融洽。 满舱读书人或互相吹捧,或共同吹捧张宪的德行,一时间气氛被推上高潮。 直到甲板上传来承恩公的吼声...... “你们看!!那边甲板上有人打起来啦!” “啧啧!这打得热闹啊。” “呀,快看,落水了!落水了!” “快!快把船划过去,咱们去看看。” 承恩公两眼放光,跺脚大吼。 吟诗作对有什么看头,这种全武行才有意思。 顾鹤卿在中堂将承恩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想,自己没白请他。 毕竟承恩公是个连自己和子晋哥哥抱在一起,都要多瞅几眼的人,怎么可能放过这种热闹? “天子脚下,怎会有人无故殴斗?” 顾鹤卿快步上了甲板,中堂里的人面面相觑,也放下手中纸笔,跟了上去。 等百十号人都上了甲板时,两条画舫已经靠在一起,早有人将舢板架了起来。 对面也是艘大画舫,能容纳不少人,是以两船一连接起来,承恩公猴子一样快速地窜了过去,后面跟着十几个爱看热闹的读书人。 顾鹤卿亦缓步走过去,他去之后,另有不少类似赵鸣的文官跟了过去。 韩肃之等人自持身份,只在船头看戏。 画舫外的甲板上好几个小厮模样的人与竹里馆的龟奴们扭打在一起,扬面极为混乱。 一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掐着腰,吼道。 “给我冲过去!爷一定要看看这里面是谁!” “钱公子,不能进啊!会冲撞贵人的!”龟奴抱住年轻公子的大腿哭嚎。 “贵人?爷我可是老齐王妃的娘家人,论贵,谁有我这皇亲国戚贵?” 钱公子飞起一脚将龟奴踹了个跟头。 “快!把这群奴才都给爷扔下水!” 扑通!扑通! 竹里馆的龟奴们哪里是训练有素的家丁对手,不一会儿就全都入水做了落汤鸡。 承恩公扒拉住一个来玩的中年人。 “这是咋回事?” 中年人轻嗤道:“嗐,咋回事,争粉头打起来了呗。” “听说这钱公子曾是花魁谢流云的入幕之宾,这几日听说谢流云重出江湖,就兴冲冲地来嫖,哪知谢流云房里已经有人了。” “这不,钱公子不干了,不论龟奴怎么劝说,都要闯进去,结果就闹成这样。” “有辱斯文,下贱之极!” 那边船上的韩肃之等人听闻,竟是因为这个原因打起来了,全都觉得晦气。 倒是不少御史伸长了脖子,他们非常想知道里面是谁。 承恩公更不用说了,下人踹开房门时,他紧跟着钱公子就窜了进去。 片刻,船舱中传来谢流云惊慌地呼喊。 “谁让你们闯进来的!” “不许过来,不许拉帷幔!” “啊啊啊——” 紧接着就是盘碗碎裂的声音,以及钱公子的怒吼。 “谢流云!你居然跟一个老头欢好也不选我,你他妈眼瞎了吗!” 老头!! 这回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当朝花魁拒绝风流倜傥年少多金的贵公子,却择一白头老翁共赴阳台,这事稀奇啊...... “老不羞,你他妈有种别钻桌子底下,爷非要瞧瞧你是谁不可!” 正当众人翘首以待时,船舱内忽然跑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光屁股老头。 第218章 李子晋,虽死、无悔! 有好事者,一把拉掉了他蒙脸的布。 当他的脸清晰的暴露在人前时,画舫上死一样沉寂...... 宪公?! 刚才还一副不屑表情的韩肃之,整张脸全部裂开。 大理寺卿手中颂扬张宪德行的诗随风飘入水中。 御史们本来在打腹稿准备弹劾眠花宿柳的人,现在也全都哑住了。 至于那些读书人......信仰崩塌了! 张宪无助地打量着四周,眼底满是绝望。 “羞杀老夫!” “羞杀老夫!” 张宪哭嚎两声,扑通跳入水中。 水花四起时,大家才反应过来。 “快!快将我恩师救上来!” 顾鹤卿的声音不可谓不大,以至于后面没看清张宪真容的人也知道了。 没想到在画舫上眠花宿柳,还和别人争花魁的光屁股老头,居然是名满天下的宗师张宪? 他不是刚从诏狱出来吗? 居然这么迫不及待! 怪不得没有回白桐书院而是回了尚书府,感情是为了这个。 围观百姓觉得这事是茶余饭后绝好的谈资。 那边,听事们听从顾鹤卿的吩咐纷纷跳入水中。 不到一刻钟,就将张宪从水中捞了出来。 正常人落水都不会很好看。 何况张宪还光着屁股。 以至于他被捞上来的时候,画舫上读书人心碎的声音此起彼伏。 顾鹤卿忙脱掉自己的青衣盖在老师身上。 张宪羞得抬不起头。 “你们为什么要救我!” “让老夫死!让老夫死!” 韩肃之怀疑是有人假冒,颤颤巍巍地跑过来,在看到真容后彻底死心了。 宪公! 你糊涂啊! 他完全可以想到,此事明天会被传成何种不堪的模样。 而两条画舫数百人,根本没法封口! 为今之计,只有...... “来人!把谢流云拿下!” 必须拷打谢流云,让他承认是自己给宪公下了药,才能挽回一些名声。 然而还没等刑部的皂吏动手,锦衣卫指挥使周铭早就先一步到来。 “韩大人,钱公子是老齐王妃的娘家人,算是皇亲国戚,按照国朝律例,这事应该由锦衣卫处理。” ...... 韩肃之哑口无言。 周铭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衣衫不整的谢流云和完全傻掉了的钱公子。 至于张宪.....国朝没有法令禁止读书人眠花宿柳,所以他只抓无故闹事的。 承恩公从船舱里走出来,看着顾鹤卿怀里已经羞晕了的张宪,挠挠头...... 不愧是督公的老师。 七十岁了身体还养的这么好! 等他醒了,老子一定要问问,这钢铁一样的肾是怎么保养的。 ...... 一扬声势浩大的文会,就在这样的丑闻中结束了。 · 长生殿。 李烨昏睡了几日,终于在这日黄昏醒来。 皇后本来很高兴,可在景旭告诉她,这只是回光返照后,彻底崩溃了。 泪水沿着脸颊飞坠。 她已经知道李烨中毒的事,并对自己过往的所作所为深感内疚。 李烨看着她满脸的泪痕,第一次伸出手,将她的眼泪擦了。 “别哭。” “烨哥哥,都是我!如果不是我那天胡说八道,也不会把你气成这样,都是知微不好,都是知微不好。” 皇后泣不成声。 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一定不会说那些锥心刺骨的话。 李烨笑了笑。 “与你无关。” “知微。” 皇后抬起头,于泪眼婆娑中望着她爱了半生的男人。 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朕死以后,你的执念也该散了。” “出宫,寻个真心爱慕你的人,携手一生。” 皇后哽咽道:“我不出宫,我要一辈子守在这里。” “傻话。” 李烨轻咳几声,唇角渗出的丝丝鲜血,被他随手擦掉。 “朕给你也准备了嫁妆,和惜惜一样。” “出宫吧。” “呜呜。”皇后掩面痛哭。 李烨交代完,身体感觉异常疲惫,他带着期待的眼神,四处打量了一番。 长生殿遍地宫人,就是未见那抹熟悉的青衣。 他隔了良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淡淡地问。 “督公呢?” 王掌印上前一步,哽咽道:“督公在秦淮河上办了文会,恐怕要晚些才能回宫。” 李烨眼底先是流出一抹讶然,随后欢喜地点头。 他去办文会了...... 很好,阿青终于变回了当初的模样。 与人交友,在笔墨纸砚中肆意挥洒自己的人生。 他本是意气风发的探花郎啊。 人生本该如此。 生命快要终结,他压抑不住体内躁动的情绪,他好想他.....想拥抱他、亲吻他...... 李烨用尽全身力气坐起来。 既然看不到阿青,看看院子里那株残梅也是好的。 皇后哭着指挥宫人,将李烨扶到梅花树下。 暮霭沉沉,最后一抹残阳无声地落在残梅瘦硬的枝条上,几片伶仃的花瓣在暮色中随风飘落,无声地跌落于尘土中。 当日被他亲手折断的残枝尚在,上面生出小小嫩芽,也许明年春日便可再次绽放。 就像他的阿青一样...... 过了这些苦难的日子,以后就只剩下甜了。 他笑了笑。 真好。 他的阿青就此释怀。 不再困于身份,用新的面貌去迎接新的人生。 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期望的吗? 血从唇角缓缓渗出,他恍若不闻。 也许是太过思念,恍惚间,他看到一袭青衣向他走来。 疏朗的眉眼里含着几分琉璃般的脆弱。 就像那年雁荡初见。 李烨倚坐在梅花树下,面容平静,眉宇间既无痛楚,亦无恐惧..... 唯有不舍。 人生如逆旅,如今为归客。 他不惧死亡,所思所想唯一人而已。 阿青...我的阿青.... 喜怒忧思悲恐惊。 七情因你而起。 七情因你而终。 此一生... 虽死、无悔! 李烨缓缓闭上双眼。 风起时,几片梅花落在他唇边,仿佛他的阿青炽热温柔的吻..... 不远处青衣蹁跹,清澈的泪于眼尾飞坠。 “子晋哥哥!!” “子晋哥哥你醒醒,我是、我是阿青啊。” “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子晋哥哥你起来看看...我做到了...” “我真的做到了!” “张宪的名声被我毁了,我做到了...子、子晋哥哥,你起来...起来看看...” 可无论顾鹤卿怎么呼唤,却再也叫不醒沉睡的人。 第219章 宫里那位可以动手了 嫣红的血迹沾染在玄色锦衣上,变成压抑的深紫。 羸弱的身体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景旭几乎是半爬过去,抓住了大师兄的手腕。 顾鹤卿哀哀地望着他,如同垂死的小兽。 “嘘...” 景旭虚脱般松了口气,片刻后涩然道。 “幸亏大师兄炼炁的功夫好,最后一刻真炁护住了心脉,也许...也许还能挺个十天半月。” “子晋哥哥...还会醒来吗?” “若找不到蛊毒的解法.....” 景旭悲极,轻轻摇了摇头。 顾鹤卿的心彻底死了。 片刻,他拭掉眼角的泪。 子晋哥哥既然不能活,在他离开之前,自己必须先把张宪送走。 待解决了张宪,自己才有脸面下去陪他。 “这里拜托你。” 顾鹤卿向景旭拱了拱手,随后强忍着悲痛,转身离开。 “你去哪?” “去杀人!” · 尚书府。 张宪被左右两名艳婢伺候着洗脚,要多舒服有多舒服。 这高床软枕、锦衣玉食的生活确实要比山上的清苦日子强多了。 奈何对于自己,这些享受倒是次要的,他这一生所求不过“名声”二字。 而这两个字也给他带来了无穷无尽的利益。 起码,此时此刻,尊贵如天子,因着自己的名声,也不敢胡作非为。 张宪得意地捋着稀疏的胡须。 可片刻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几个暗卫向他通报了今晚秦淮河上发生的事。 “什么!” “你们说什么!!” 在听说‘自己’光着屁股被人从水里捞出后,张宪崩溃地踹翻了脚盆,洗脚水溅了两名婢女满身。 “岂有此理!” “顾鹤卿!老夫...老夫真是小看你了!” “没想到你竟这般卑鄙无耻!” “下作!下作!” “咳咳咳。” 张宪毫无征兆地呕出一大口血。 片刻后,他将唇角的血迹拭干。 “截杀燕王的刺客派出去了吗!” “回主公,已经派出。” “很好!绝不能让燕王活着进京!” 按时间估算,李烨命在顷刻,李氏皇族能拿得上台面的只剩一个燕王,只要杀死燕王,太子即便能继位,也会成为朝臣的傀儡。 “告诉宫里那位,该动手了!” “是!” · 衙门里顾鹤卿召集了全部听事,吩咐他们最大限度地将秦淮河上张宪眠花宿柳的事传出去,包括并不限于收买各种说书人、刊印有关此事的野史笔迹、街头巷尾传递谣言...... 安排完这一切,李烨重病昏迷的消息于朝堂之上不胫而走,不少暗怀心思的人准备做最后的致命一击。 长生殿内,惜惜红着眼正在照顾昏迷的李烨。 此时此刻,顾鹤卿除了景旭、卫英等人谁也信不过,所以他果断地将惜惜叫回宫里。 至于太子李瑞,这些日子一直在皇后宫中。 毕竟如果子晋哥哥持续昏迷,太子李瑞就要继承大统,而皇后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后。 卫英调动金吾卫封闭了宫禁,并派人将太子和皇后保护起来。 承恩公则调动五城兵马司对京城实行戒严,进出城门之人必须经过仔细盘问。 锦衣卫在周铭的带领下,派出所有探子,安插在各个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整个京城风声鹤唳。 很多世家大族正在左右观望,为了替家族寻求最好的出路。 长生殿外,徐国公一脸严肃。 魏国公不住地搓着手,神情焦急。 若陛下真有什么差池,如今武勋的大好局面顷刻间就会瓦解。 且不说屯田制初成,尚有很多漏洞需要填补,那些失了地的豪门大族更是蛰伏在暗中准备反戈一击。 最为重要的是,太子李瑞年幼,根本无法独自处理政事,若燕王不能顺利进京,谁来主持朝政? 顾鹤卿固然值得信任,可他毕竟是内廷的人,若直接接手朝政,必会招百官攻讦,而自己这些人谁站出来接手,都会有人不服。 顾鹤卿早已想到这些,所以他直接说出自己的打算。 “为今之计,应该请出太子主持大政,皇后垂帘听政,燕王摄政,在下于内廷辅佐。” “于此最为稳妥。” 徐国公、魏国公全都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顾鹤卿这个打算堪称完美。 太子身为储君此时出来主持政事是理所应当,而太子年幼,需要皇后垂帘听政也没人敢有异议,毕竟此事前朝已经有过先例。 这么做,那群掉书袋的儒生挑不出半个不字。 而燕王摄政,既能很好地震慑宵小之辈,又能安抚住李氏皇族,让他们不会有外戚当政、大权旁落的忧虑。 而顾鹤卿于内廷辅佐,不入朝堂,直接堵住那群人的嘴,不会再有人不识趣地嚷嚷什么宦官当政会引发党锢之祸。 三方势力形成一个完美的平衡。 徐国公、魏国公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真是绝妙! 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点顾鹤卿没有当面说出来,但徐、魏两位国公都是聪明人,很快心领神会。 皇后垂帘听政,变相地笼络了武勋。 毕竟皇后是魏国公这个头号武勋的掌上明珠,她留在内廷,就等于给无数武人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们觉得朝中有人,可以和文官们争一争。 他们有了底气,自然不会在天子驾崩后,投靠文官。 也就是说,皇后是这个计谋里的重中之重。 若她执意出宫,那么未来的事就难以预料。 没了皇后,太子就需要独自留在东宫。 而李烨一死,那群文官肯定不会只让顾鹤卿一人教导太子,自然会派文官讲学,到时候太子最后会倒向哪个阵营亦未可知。 所以,当务之急是劝服皇后。 然而顾鹤卿与皇后势同水火,皇后甚至恨他入骨,两个人真能共谋大事吗? 徐国公心有忧虑。 魏国公更是拿不准自家那个女儿的心思。 顾鹤卿见此,拱手道:“两位国公放心,在下一定会去求得皇后原谅。” 魏国公忙道:“不可,内相大人并无过错,何谈原谅。” 顾鹤卿微笑不语。 如今,他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要为子晋哥哥稳固住李氏江山,将来才有颜面于地下追随。 第220章 太子,我们去看锦鲤好吗 这些日子她无比追悔,不该在长生殿刺激她的烨哥哥,可如今悔之晚矣。 赵嬷嬷见自家小姐这副模样,心疼极了。 “小姐,如今陛下已经给您恩典,让您出宫,您就听陛下一言,就此释怀吧,何苦还留在这个伤心的地方。” 皇后凄然摇头。 “如今烨哥哥这副模样,我不能舍他而去,何况太子还小,需要我照顾。” 赵嬷嬷急道:“太子有顾鹤卿照顾,哪里需要小姐?何况太子一直与您并不亲厚,只喜欢顾家兄妹,你没必要为了太子赔上后半生幸福。” 皇后沉默无言。 “小姐,您与督公一直不睦,如今陛下重病,您留在宫里也很危险,万一......” 皇后打断她的话。 “顾鹤卿不是这种人。” 赵嬷嬷叹息:“管他是不是这种人,老奴的意思就是您还是出宫吧,离开这是非之地。” 皇后以手扶额,“嬷嬷,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 “下去吧。” 赵嬷嬷叹息着离去。 她走后,皇后叫来大宫女清荷,低头嘱咐了几句,清荷应声而出。 御花园里,太子李瑞用胖乎乎的小手擦着眼角的泪。 他虽然年幼,可也知道一直照顾自己的三伯快要不行了。 这几日他的情绪异常低落,可却不敢去寻一直以来视作依靠的太傅。 因为他看得出来,太傅更是伤心欲绝,乖巧的他不想给太傅找麻烦,所以只能一个人躲在这里哭。 赵嬷嬷远远瞧见太子,明黄色的袍子在阳光下异常显眼,她皱了皱眉,立刻走过去。 “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这么冷的天怎能让太子穿着单衣在这哭泣?” “嬷嬷恕罪。” 一旁侍奉的宫女吓得立刻跪下。 “蠢货,还不去拿件大氅来。” “是。” 此刻正是初春,御花园里寒风刺骨,赵嬷嬷紧了紧身上的宝蓝色袄子,握住太子李瑞的手。 “太子,这风大,您若着凉了可怎么好?” “那边锦鲤池暖和,奴婢带您去喂鱼吧。” “喂鱼?” 太子李瑞蹙了蹙眉,本想拒绝,可他想到锦鲤会带来好运,自己应该去跟它们祈福,让它们保佑伯父的身体早日好起来。 “好,那我们去吧,嬷嬷手里可有鱼食?” 赵嬷嬷嗓音和煦:“奴婢早就准备好了。” 一主一仆来到锦鲤池。 如今虽已入春,水面上的浮冰早已尽数融化,可天气依旧凛冽,大部分锦鲤沉在水底取暖,只有少数几条在水中悠闲地游弋。 赵嬷嬷取来事先备好的鱼食放在太子的小手中。 太子趴在白玉栏杆上,随手往下洒着鱼食,引来几尾红白相间的锦鲤愜蹀。 他随后闭上眼,在心里默默祝祷。 “锦鲤啊锦鲤,你要保佑伯父的身体早日好起来,如果你能帮我实现愿望,我天天送好吃的给你!” 赵嬷嬷缓缓走到太子身后,枯瘦的手不自觉地捏紧衣角。 这实在是最佳时机! 四下冷寂无人。 锦鲤池的池水又深,太子失足落水淹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颤抖着伸出手....... 啊!! 这声惨叫来的太过突然。 太子李瑞被吓得全身一抖,回头时,就见赵嬷嬷握着右手在地上疯狂打滚。 鲜血流了一地,里面还有三根被斩断的手指。 太子李瑞吓得呆住了,片刻后才发现锦鲤池旁的那一抹青衣。 “太傅!” 李瑞跑过去扑进顾鹤卿的怀里。 顾鹤卿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瑞儿,没有吓到你吧。” 李瑞轻轻摇头,然后整个人扎进顾鹤卿怀里,再不肯出来。 卫英利索地收起佩剑,冷目灼灼地盯着赵嬷嬷。 皇后缓步而出,眼底压着失望。 “督公,烦您给她包扎一下,我有话问她。” 顾鹤卿放开李瑞,走上前撕掉袍角,将赵嬷嬷流着鲜血的手包扎好,又用银针替她止住疼痛,让她能回答皇后的话。 “为什么这么做!” 皇后满脸悲愤。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小照顾自己长大的奶娘竟会背叛自己。 如今想来,自己的奶娘不仅于今日想暗害太子,那日在翊坤宫,也是她撺掇自己去和烨哥哥说顾鹤卿的不是,最后催发了烨哥哥的蛊毒。 从头到尾,她都在利用自己! 想到这,皇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 我魏知微真诚地待每个人,可沈清嘉骗我,如今连你也来骗我! 赵嬷嬷因疼痛唇上毫无血色,她声音颤抖地道:“奴婢对不起您。” “是不是他们威胁你的?”皇后语气急促。 赵嬷嬷凄然摇头。 “奴婢心甘情愿为他们做事。” “为什么!!” “呵,您说呢?我在魏国公府、在宫里勤勤恳恳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将两个孙子供成举人,可他们还没做几天人上人,朝廷就要取消举人的特权!” 顾鹤卿皱眉道:“朝廷已经允诺,过往考中举人的并不剥夺他们免田税的权利!” 赵嬷嬷嘿嘿笑道:“虽然不剥夺,可朝廷已经开始度田,将他们的名下隐匿的田产全部查抄,又规定了所有土地的亩数!” “这么做,和剥夺有什么区别?” “老奴虽然没读过几天书,可也知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为了老奴的两个孙子,老奴不后悔这么做!” 顾鹤卿默然。 利益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皇后跺脚道:“你糊涂!我一直把你当做母亲,以你我的亲厚,难道还会短了你银钱?” “你若来求我,难道你的两个孙子会没有官做?” 赵嬷嬷摇头道:“那算什么?我孙子是要堂堂正正走科举入仕这条路的,也只有这条路才会被人尊敬。余下纵然权倾一世,也会遗臭万年!”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地看向顾鹤卿。 然而顾鹤卿既没有反驳,也没有生气。 因为过往,他也曾被那些读书人用这条不成文的规矩管教,内心执拗地认为,只有科举取士才是正途。 可如今他明白,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谁做事’。 第221章 联手 赵嬷嬷伏法后,李瑞拉着顾鹤卿的手,眼中颇有疑问。 “太傅,以前给瑞儿上课的先生曾说,天下的读书人都是好的,他们为民请命,不顾自身安危。” “而宦官都是坏人。比如前朝的党锢之祸,那些太监们将士大夫和太学生禁锢在诏狱,不许他们吃饭,还用铁钉钉他们的脑袋,血腥残酷。” “可今天要杀瑞儿的,也是他们派来的,瑞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杀我?是因为我没做好这个太子?可我一直有好好读书啊。” 顾鹤卿缓缓蹲下,用手轻轻抚摸着李瑞的头。 “瑞儿,朝堂之事纷繁复杂,不可以单用好坏论人。如今他们要杀你,并非你做的不好,而是你挡了他们的路。” “他们这么做也不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是为了一己之利,所谓的苍生,不过是他们遮掩自己龌龊心思的遮羞布罢了。” “至于读书人都是好的,宦官都是坏的......你平日里也接触了很多读书人和宦官,你是怎么看的?” 李瑞想了想,“我觉得他们说的不对,读书人里也有坏人,比如指使赵嬷嬷杀我的读书人就是坏人。而太监里也有好人,东宫那些宫人们一直有好好地照顾瑞儿,他们对瑞儿好,瑞儿知道。” 他甚至想起了那位拼了命也要把自己送到伯父手中的蜀王府护卫。 他也是太监啊! 顾鹤卿微微颔首,语重心长地道:“所以是读书人还是宦官并不重要,若心有苍生,纵是宦官也可流芳百世。若存心不良,即便是儒者亦会遗臭万年。” “不要以身份论善恶,是善是恶,要看他做了什么。” 李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彼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太傅传授给自己的是怎样的至理名言。 不过在几十年后,当他垂垂老矣,面对丹青史书时,他曾言。 “督公顾鹤卿为吾终身之师,吾能为当世明君,君之功劳甚深矣。” 史书可以篡改、可以造谣、甚至可以磨灭一些人的功绩,但公道自在天地、自在人心! 太子受了不小的惊吓,顾鹤卿吩咐宫人将他抱回翊坤宫好好安抚。 随后,他向皇后施了一礼。 今日是皇后吩咐清荷来寻自己,告知赵嬷嬷的异常。 皇后看向顾鹤卿的眼神复杂至极。 “没想到本宫会与你联手吧。” 顾鹤卿真诚地点点头。 按理说皇后恨自己入骨。 皇后惨然一笑:“过往我很嫉妒你,吃你的醋,可如今,烨哥哥都要走了,本宫还吃这些干醋做什么?” “可笑他们以为本宫愚钝,还想要借赵嬷嬷之口,劝本宫让出皇后之位。” “简直做梦!” 皇后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 “他们杀了本宫最爱的人!” “本宫与他们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顾鹤卿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 就是这样! 不死不休! 两个人在这一刻达成了从未有过的默契。 魏皇后执意不出宫,并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魏国公。 魏国公大喜过望,直言自己的女儿有骨气!不愧是魏家儿女。 如此一来,皇后依靠顾鹤卿,将内廷中文官的探子一个个拔出,彻底扫除了那些藏在暗处的宵小之辈。 这回顾鹤卿不再仁慈,对于勾结外朝大臣的内侍通通拉到慎刑司杖毙。 素来温和的顾鹤卿第一次‘冷血无情’就收到了意外的效果,内宫上上下下无不拜服。 整顿好内廷,顾鹤卿又派出武艺高强的听事,离开京城迎接燕王。 然而一连几天,都没有燕王的消息,这让顾鹤卿、卫英等人很是忧虑。 外朝,宗师张宪嫖男妓的事,经过这几日的发酵,终于传遍整个京城,甚至开始快速往外地流传。 毕竟,老百姓最热衷的两件事。 一是大人物裤裆里那点事。 二就是阴谋论。 恰巧这两点张宪都占全了。 有什么比七十岁老翁眠花宿柳,为了秦淮河的粉头大打出手还刺激的事? 何况这老翁还曾是大名鼎鼎的清流名士。 刺激! 太刺激了! 更令人兴奋的是,诏狱里的谢流云终于耐不住周铭的严刑拷打,‘交代’了一切。 即张宪经常召他去白桐书院侍奉,在后山的竹屋里,两人颠鸾倒凤,而且谢流云还透露了一些张宪不能说的性癖。 比如爱折磨人...... 这消息一经锦衣卫传出,整个京城的人都燃起了探寻的心思。 白桐书院的学子们感觉到极大的羞辱。 然而他们每每和人据理力争,都会被无情地反驳。 谢流云往日经常去白桐书院后山是不是事实? 秦淮河上那个光屁股老头是不是张宪? 此话一出,立刻堵的那些读书人哑口无言。 最后''奄奄一息''的谢流云还爆出了一个惊天大案。 张宪曾秘密买下十个少男少女,藏于私宅内折磨,最后这十人统统死于非人虐待,张宪为怕暴露,将这些人的尸骨埋在了私宅的花园里。 得知消息的锦衣卫立刻按照谢流云的线索,找到那所私宅。 是京郊一处非常隐秘的庄子。 几十个锦衣卫经过一天一夜的挖掘,在花园一丈多深的土里挖出了十具零落不全的尸骨。 这些尸骨经京兆尹仵作辨认,都是不满二十岁的少男少女,肢体皆有缺损,而且看骨头腐烂的程度应该在二十年以上,跟谢流云的指认吻合。 更要命的是,这座私宅名义上属于京城的一位富商,可后经锦衣卫的调查,此宅院的实际主人名唤吴琪,是张府管家的堂侄。 所有证据链形成了闭环。 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哑口无言。 朝廷内外,从六部高官到贩夫走卒,都没想到表面上品性高洁的大儒,私底下竟是如此不堪。 第222章 顾鹤卿临朝听政 没了这层道德光环,周铭也不跟他客气了,当天就带人围了尚书府,一条铁锁将张宪拿回了诏狱。 从他大张旗鼓的出狱,再到回到诏狱,前后不过五日..... 只不过这回他再也享受不到住值房的待遇,而是直接被扔进了牢房。 好巧不巧,正是当年顾鹤卿住的那一间。 然而这一切,对于顾鹤卿来说,不过是给自己这位“恩师”的开胃前菜。 午夜·春雨蒙蒙。 京城官道附近,十数道黑影如幽灵般潜伏在密林中,雨水顺着利刃的凹槽流入尘埃。 为首一人右手紧紧攥着钢刀,眼中杀意毕现。 “按计划行事。” “不留活口!” 远处,马蹄声渐近。 三匹快马向京城方向疾驰。 “殿下,马快要支持不住了,要不要在此处休整一番?” 燕王眼看四周如墨夜色,摇头道。 “不可,继续赶路!” “是。” 马蹄声未歇,一支箭羽破空而来,直取燕王咽喉。 “殿下小心!” 护卫用剑格挡,打掉暗器。 然而接二连三的箭雨,射中燕王胯下白马,这马连嘶鸣声都没发出,便栽倒在地。 燕王被这强大的冲力一晃,瞬间从马背上滚落。 “殿下!” 两名护卫从马上飞身而起,一左一右,搀扶住燕王。 “快!离开这!” 燕王一声喝命,可已然来不及。 密林中忽然窜出十几道黑影,利刃闪着幽蓝的光芒,显然是淬了剧毒。 这十几位刺客的目标很明显,就是要取燕王的性命,两名护卫将不会武的主子保护在身后,手中铁剑舞得如同磨盘般密不透风。 “万箭齐发!” 在刺客首领的呼喝声中,黝黑的暗器筒中瞬间爆出数百枚细如牛毛的钢针,每根针上都涂着毒药,见血封喉! “殿下!快退!” 护卫保护着燕王退到一棵参天大树后,借庞大的躯干阻挡着这密如雨点的暗器。 然而这只是一时之计,面对这样的攻击,燕王一行注定无幸。 不是燕王托大,而是属实没料到敌人如此凶残。 燕王在接到李烨的密旨后,将一切事务交与世子李琅,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京城,一路上遭遇了十二波截杀,所带护卫死伤殆尽,只余两人。 饶是这样,还是没有逃脱这群人的追踪。 “铁手,你先带殿下走,我断后!” 鬼刀已经决定用血肉之躯,帮自家主子挡下一波暗器。 “贼子,受死!” 鬼刀从大树后一跃而出,众刺客大喜过望,正要上前诛杀,哪知鬼刀从怀中掏出一颗黑黝黝的物事直接朝众人扔来。 “霹雳雷火弹!” “快躲!” “轰!” 两个跑得慢的刺客顿时被炸得肚破肠流。 “快!分散!分散!” 刺客们领教了这火器的威力,纷纷散开,潜伏在草丛内。 鬼刀声音沙哑如生锈的铁器。 “有种你们继续上!” 众刺客畏惧火器的威力,迟迟不敢上前,双方就这般僵持着。 忽然,远处马蹄轰隆,火把在幽暗的夜中显得尤为刺眼。 “吾等为督公办案!” “闲杂人等退避!” 燕王听到督公两个字,喜得眉毛一翘一翘的。 “是顾鹤卿的人吗!!快来救本王!” 顾鹤卿这次派出了近百位武功高强的听事,他们听对面之人自称本王,立刻明白这就是自己要找的燕王一行人。 “保护王爷!” 为首听事一声喝命。 数十位听事朝燕王所在巨树疾驰而去。 此刻首领见势不妙,高喊道: “速杀燕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听事们毫不客气地放出手中强弩。 弩箭破空,完全覆盖住四周几丈的范围,数名刺客惨叫着被扎成了刺猬。 “好个顾鹤卿!” 为首刺客咬着牙,疯狂向后退却。 听事们哪能让他跑了,十几个听事成掎角之势,向他合围,不到十息,就打落他手中兵刃。 刺客首领见大势已去,咬破口中毒药,喉头滚动数下,倒地气绝。 听事上前拉掉他脸上的黑布。 “呵!我当是谁这么大胆!” “原来是张府的家丁!” 燕王弹了弹衣襟上的尘土,从巨树后走出,见听事首领如此肯定,随口问道。 “你认识他?” “嗯。” 听事第一次撒谎,有些不自然地道。 “此人乃是张澈府上的家丁,应该是奉张宪那个狗贼的命令来刺杀王爷。” 这套说辞是自家督公教的。 临行前督公说了,无论刺客是谁派来的,只要诛杀了,便将黑锅通通扔在张宪头上。 燕王听罢,跺脚道:“张宪这条不要脸的老狗,居然敢这么对本王!” 一行人怕再有埋伏,立刻动身进京。 当听事们护送燕王入城后,燕王望着宽阔大朱雀大道,以及不远处巍峨耸立的宫禁,眼睛一度湿润。 “回家真他娘难啊!!” 乾元三年,三月十五,燕王终于顺利入宫。 翌日,寅时三刻。 清晨的雾气笼罩在太和殿上,丹陛两侧,八宝连珠灯铜鹤灯放出昏黄的光芒。 “肃——” 王掌印立于大殿外,端着拂尘,沉声喝道。 两旁金吾卫持剑而立,目光冷冽。 此是大朝,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排列好,他们早已知道李烨重病昏迷的消息,当然明白今日朝会的重要。 刑部尚书韩肃之与大理寺卿低语。 “张澈大人舞弊之事,老夫已经找好替罪羊,待先将张大人捞出,再设法解决宪公之事。” “好,老夫会全力襄助。” “静——” 第二声喝令发出后,太和殿安静的落针可闻。 “恭迎太子殿下!” 传唱声刺破寂静,众臣齐刷刷地跪下,太子李瑞穿着明黄色兖服,在顾鹤卿的陪伴下,缓步登上御座。 这是李瑞第一次如此郑重其事地临朝,未免有些紧张。 握着顾鹤卿的小手里满是冷汗。 然而他还是保持着太子应有的仪态风度,背脊挺直如松。 本来按照顾鹤卿的谋划,皇后应该垂帘听政,但皇后坚持不出,并声称虽然自己占着名分,但顾鹤卿才是烨哥哥毕生所爱。 如今烨哥哥昏迷不醒,他应该最想看到顾鹤卿站在朝堂上,纵横捭阖。 顾鹤卿这一次没有推辞,他想要这个名分,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人前,宣告他和子晋哥哥的关系。 而且,他要在今日,彻底解决张家父子! 第223章 鸣冤鼓被敲响 华丽的言辞背后只有一个意思——张澈是无辜的,理应释放。 说完后,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在御座上。 太子紧张地扯了扯明黄色的衣角。 他压根没听懂韩肃之说什么.....通篇的之乎者也加上引经据典,自己不明白啊! 太子下意识地看看顾鹤卿。 一袭青衣岿然不动,只是轻轻颔首。 “韩卿所言,本太子准了。” “谢殿下!” 文臣们暗暗惊喜,没想到这么顺利。 果然,李烨不在,太子和顾鹤卿翻不出什么水花! 大理寺卿见此,准备乘胜追击,逼迫锦衣卫查禁传递张宪谣言的人,并将此案移交刑部。 只有案子到了刑部,才有腾挪的空间。 “殿下,近日有人在民间大肆毁坏宪公的声誉,宪公曾是先帝的太傅,他们将宪公说得如此不堪,是在变相羞辱先帝,恳请太子下旨,命锦衣卫严查。” 这回太子还没说话,承恩公先不干了。 “齐大人这话说得不对吧。张宪嫖男妓,是我和卫国公等人亲眼目睹,民间百姓议论此事,怎么能算毁坏他声誉?” “他这么在乎声誉就别去啊!众所周知,裤子不会自己掉,屁股不会自己翘......” 嘻嘻..... 武勋们都忍不住暗自窃笑。 连太子都忍俊不禁,这句话他听懂了,但他想起太傅的教导立刻收了笑容,保持冷峻。 文臣们出奇地愤怒。 大理寺卿跺着脚:“承恩公,你、你、你、你粗鄙!!” “哼。”承恩公梗着脖子,“只许你们做,不让我们说是吧。” 几个御史纷纷跳出来道:“承恩公朝堂失仪,臣恳请太子殿下下旨申饬。” 太子抿抿薄唇。 我觉得承恩公话糙理不糙...话还是太糙了! 顾鹤卿高声道:“承恩公朝堂失仪,罚俸一个月。” “臣听命。” 承恩公听说只是罚俸,立马应了。 开玩笑,自从征讨楚王之后,自己简直富得流油,还差那一个月俸禄? 文官们见这不痛不痒地惩罚,气得牙根痒痒。 韩肃之沉声道:“敢问承恩公,国朝哪条律令规定不能狎妓?古之风流名士,如温飞卿、柳屯田...哪个不是红袖添香?” “杜樊川尚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之语,这不过是文人雅士的风流韵事,诸位何必借此说事?” “何况宪公是一位年逾古稀的敦厚长者,你们以此事攻击他,太过无耻!” 说得好! 文官们全都在心里叫好。 文人雅士的风流之举,怎能用嫖这个字,承恩公这个没学识的大老粗,呸! 武勋们脸上流露出玩味的神情。 看看、看看! 又来这出! 这事要是发生在朝堂任何一个武勋身上,甚至是魏国公这种老牌勋贵,都会被御史们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 什么不顾身份、不要脸面、有伤体统、有伤风化.....一连串引经据典骂你。 但要是他们做了,就是风流雅事。 然而武勋们默契地选择没有说话。 因为根本说不过。 论言辞口才,谁能比得过他们? 骂你一天都不带重样的。 见满朝鸦雀无声,韩肃之暗暗得意。 他准备继续说,直到将宪公的事彻底洗白,然而就在他弹了弹衣角,要大显神威时,太和殿外的鸣冤鼓,忽然被敲响。 咚——咚——咚—— 鼓声低沉,带着特有的鸣震,仿佛敲在众人心上。 满朝文武大吃一惊。 这鸣冤鼓已经有百年未响,如今竟被人在早朝上敲响,到底是谁,有什么冤屈? “殿外何人诉冤!”顾鹤卿面朝殿外,声音清越。 “回督公,一妇人。” “妇人??” 众臣交头接耳,眼中满是疑惑。 “宣!” 片刻后,金吾卫护持一妇人上殿。 此人年逾四十,鬓角已有白发,全身缟素,手捧一脉案,小步直趋走至御座下。 有认识他的官员一眼便瞧出——此人竟是先太医院院正的遗孀! 她怎么来了? 工部尚书吴良主导的疫情案中,院正被人用匕首灭口,这是时候朝廷给出的结果。 为此,朝廷还赏了抚恤金给王家。 难道这事还有别的蹊跷? “夫人,您有何冤屈?”顾鹤卿温言问道。 王夫人轻轻摇头,“妾并无冤屈,或者说,若妾真有冤屈,也不会随意敲动这鸣冤鼓,妾是代一位大人物诉冤。” “大人物?” 朝堂上众臣更是惊疑不定。 太子来了兴趣,“夫人要替谁诉冤?” 王夫人将手中脉案举过头顶。 “妾要替先帝诉冤!!” 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什么!” “她说要替先帝诉冤?有没有搞错!” “先帝何来冤屈?这妇人说什么胡话!” 然而有些聪明的马上想到,先院正可是先帝的随身御医。 “肃静!”顾鹤卿朗声道。 朝堂上立刻安静下来。 王夫人任由众人议论,此刻见他们不再开口,这才缓缓道来。 “太子殿下明鉴,此脉案被妾的丈夫私藏于家中,是其故世后,妾收拾箱笼时发现。” “脉案中所记先帝病症与太医院所记不符。” “众所周知,先帝是因心疾骤然驾崩,可此脉案中显示,先帝是虚劳之症,根本不是心疾。” “这两种病症状或有相似,可心疾致命,虚劳却非致命之症,只是疏于调理的弱症罢了。” “是以妾怀疑,有人篡改医案,先帝或死于非命!” 满朝文武瞪大了眼睛。 先帝死于非命? 太子急了:“你说大伯可能是被害死的?谁干的!!” 徐国公和魏国公也急了,两人与先帝关系极为融洽,特别是魏国公,否则当日也不会厚着脸皮去求先帝,将自己女儿塞进代王府。 他们二人本以为先帝是病逝,此刻听闻先帝竟然有被毒杀的可能,顿时又惊又怒。 第224章 顾鹤卿大显身手 “殿下、两位国公先别心急,这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凭借一本来历不明的脉案,如何能证明先帝是虚劳而不是心疾?” “何况,当年心疾骤发的论断也是先院正所下。” 众人觉得韩肃之的话也有道理,特别是太子命人从太医院取来封存的脉案一瞧。 先帝的医案上记录的确实是心疾的病症。 顾鹤卿环视四周,“诸位听我一言。” 如今的青衣督公,权倾天下,没人敢不给他这个面子。 朝堂上鸦雀无声。 “若想知先帝究竟是何病症,倒也不难。” 嗯?怎么个不难? 先帝已经去世,两本脉案虽然都是先院正的笔迹,但各说各的,难不成还能把先帝的魂魄招回来问一问吗? 顾鹤卿自然知道他们的疑虑。 “虚劳或是心疾在症状上有很大区别,只不过普通医者难以分辨罢了。” “如今,我便将二者的细微差别说与诸位,诸位老臣都曾与先帝共处,可从他的症状辨别到底是虚劳还是心疾!” 众人猛然惊觉。 对啊,眼前之人可不光是能文能武的青衣督公。 还是天下首屈一指的神医! 曾用一张时疫方子活人无数。 以他的眼光,自然能断出先帝究竟是慢性的虚劳,还是致命的心疾。 “督公,您请说。”魏国公急于知道真相。 “所谓虚劳,是因为五脏气血阴阳俱损,多由长期思虑导致,身体会有疼痛,然而疼痛的部位多集中在肋下、腰膝等处,并且会在劳累过度时加重,休息时减轻。” “而心疾所导致的疼痛,多半在胸前或者背后,如锥刺刀绞。” 众人忙仔细回想。 伺候在太和殿的一些宦官,也曾侍奉过先帝,此时便想到先帝批阅奏折时,时常有捶腰的举动,可他们不敢在这时说话。 徐国公忽然想到什么。 “臣记得有一次,在勤政殿奏对时,先帝曾扶腰叹息,‘朕这肋下总觉得疼,像是有人用手去挖它一般’...” 经徐国公提醒,不少人也想起来,以前先帝临朝时,时不时就要按住肋下的举动,那时候众人没有在意罢了。 再说他们不是医者,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督公请继续说。” 这回更多的人开始怀疑先帝的死因。 顾鹤卿朗声道:“患虚劳的人,面色萎黄,指甲发白,身体消瘦。” “而有心疾的人,唇舌发紫,动则大汗淋漓。” “而且虚劳的人说话时,经常气不接续,声音低微。” “而心疾,是突然呼吸急促,无法静卧,静卧则觉窒息。” 呼吸急促?唇舌发紫? 没有! 先帝从没有这样的症状。 他只是面色萎黄,说话有气无力。 这回连方才怀疑此事的韩肃之都感觉先帝的死有蹊跷。 顾鹤卿为了让证据更加确凿,立刻传来司制司女官。 女官战战兢兢的上殿,见诸位大人只是询问他先帝衣服的尺码,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像先帝这样的大人物,尺码都是牢牢记在心里的,根本不需要翻记录。 司制司女官报上尺码后。 众人这才惊觉,先帝数年内竟然消瘦至此! 而消瘦是虚劳的症状,不是心疾! 魏国公哀叹一声,双眸中隐有泪光。 当日先帝为度田一事殚精竭虑,以至于虚劳过度。 顾鹤卿环视众人的神情,知道说的差不多了,最后道。 “最重要的是,心疾发病时,手足发青,特别是指甲,若先帝临终是死于心疾,十指应该是乌紫色。” !! 徐国公和魏国公最后都曾见过先帝的遗体,他的指甲根本不是乌紫,而是苍白如雪。 如今铁证如山,先帝所患是虚劳,心疾之事子虚乌有! 而虚劳并不会突然暴死,那先帝的死因就大有蹊跷。 太子泪流满面。 “究竟是谁害了孤的大伯!” 顾鹤卿沉声道:“将太医院一众御医羁押于诏狱!查抄院正府邸,至于夫人...举告有功,家中亲属暂时可免罪。” “若查出院正与此事有牵连再行判罚。” “多谢督公。” 院正夫人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双手交叠于腹部,缓步退出。 然而,就在锦衣卫下扬去捉拿太医院的御史时,燕王殿下忽然全身戎装,提着一个老妇,从殿外疾步而入。 燕王进京了? 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人眼中露出惊疑之色。 而那些没有参与截杀的大臣,都对燕王进京表示理解。 以陛下的手段,知道自己重病,太子又年幼,当然会找一位值得托付的人来摄政。 顾鹤卿固然厉害,但毕竟不是宗室的人,燕王的身份作为摄政,刚刚好。 那老妇被扔在地上,哀哀地嚎哭两声。 魏国公一下就听出这人是皇后身边的赵嬷嬷。 她不是因为暗害太子被抓进慎刑司了吗?难道先帝的死与她有关联? 魏国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燕王怒喝道:“还不快说!” 赵嬷嬷吓得浑身一缩。 “是....” “老奴是皇后身边的奶嬷嬷,半年前被大儒张宪收买,一直潜伏在皇后身边搜集消息。” “前几日,张宪命小太监传命,以我的两个孙子为威胁,让老奴杀死太子,老奴失手后被督公下令押入慎刑司。” 朝臣们大惊失色,张宪居然指使宫内奴婢去刺杀太子! 这...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韩肃之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 他帮张宪脱罪,是因为张宪是士林领袖,是读书人的脸面,他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可自己也没有那么胆大包天,敢参与进刺杀太子的大案。 此刻他终于急了。 “你这老妇,居然敢受他指使去刺杀太子!简直该死!说,先帝的死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不不不!先帝的死与老妇无关!老妇当时远在代王府,怎么可能参与进此事?” “只不过张宪让奴婢刺杀太子时,奴婢说不敢下手,张宪冷笑‘区区一个太子有何可怕?就算是皇帝又能如何’?” ...... 满朝文武,甚至那些往日替张宪说话的文官都彻底傻了,他们没想到,张宪竟然狂妄到如此地步。 御座上的太子怒气冲天。 该死的糟老头,居然敢对自己大伯动手! 第225章 张宪,你也该尝尝被抛弃的滋味 这个命令甚至不需要顾鹤卿提示他,太子自己就喊了出来。 “刑部尚书。” “臣在。” 韩肃之没想到顾鹤卿这时会喊他的名字。 “张宪涉嫌毒杀先皇,此事事关重大,本督将此案交与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 “尔等务必要查清此案!” 韩肃之等三人慌忙领命。 徐国公、魏国公等人有些诧异,顾鹤卿为什么不让绣衣台查清此案,而是用三司。 殊不知顾鹤卿考虑得极为周详。 朝廷法度的运转不能依靠绣衣台这些特殊组织,必须光明正大的走程序。 三司会审的结果比锦衣卫、绣衣台更有说服力! 更能让天下人接受。 至于他们会不会为张宪隐藏罪责。 这点无需顾虑。 张宪的事涉及先皇、太子等人,三司再向着文官也不敢胡乱审结,找人抵罪。 最重要的是,张宪的名声已经被自己搞臭了。 这群人会很快抛弃张家,推下一位仕林领袖出来。 一个被抛弃的家族,这些人没必要再为他遮掩什么。 自己的老师算计了一辈子,抛弃了无数人。 如今,也该让他尝尝,被别人抛弃的滋味! · 下朝后,顾鹤卿再次回到长生殿。 李烨静静地躺在榻上,宛如熟睡,只是长久以来靠参汤续命,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消瘦下去。 顾鹤卿握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心如刀割。 这些日子,他白日谋算着如何让张宪伏法,夜里研习师父留下的手札,每日最多只睡一个时辰。 可尽管这样,李烨的身体仍没有任何起色。 眼见心爱的人日渐枯萎,顾鹤卿心如死灰,唯一的念想就是要在子晋哥哥去之前,让张宪受到应有的惩罚! 在顾鹤卿以及燕王的监督之下,三司审理的速度极快。 特别是刑部尚书韩肃之,他为了撇清自己与先帝、太子案的关系,对张家父子毫不留情。 以前还畏惧张宪身上士林领袖、天下文人所望的道德光环,可如今这层保护光被顾鹤卿彻底粉碎,这群人动起手来再没什么顾忌。 该用刑用刑。 张家父子还算硬气,一直没招。 但他的手下、张家的管家、家丁、暗卫可不都是有骨气的人,被刑部撕开了一个口子后,证据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到最后,韩肃之等三人都不敢自己审问张宪,而是拉燕王主持。 因为张宪所犯之罪,简直是罄竹难书! 毒杀先帝。 给楚王茶中下毒令其身体毁坏。 派细作混入燕王府,给燕王妃堕胎,致使其终身不孕。 指使孙炎京陷害顾鹤卿外公林海。 指使宋明强奸蜀王妃挑起靖清帝与诸位藩王不和、逼死蜀王一家。 指使赵嬷嬷推太子下水。 至于拐卖妇女儿童,逼迫他们从事不正当交易,指使陆贞、吴良等人干的那些事..... 一一详细罗列起来,足足二百多条! 韩肃之很崩溃,人怎么能坏到这种地步! 燕王越听脸色越坏,最后要不是有人拦着,他一定会活劈了张宪,给自己的亲人报仇! 看到张宪的罪名,三司的几位高官谁还敢给他遮掩?巴不得摘清自己,所以张家以别人的名义侵吞百姓良田的事都被扒了出来。 呵,怪不得当日度田时,张家清清白白,张澈还第一个跳出来支持度田,合着他们父子俩早就暗地里把田藏起来了。 沽名钓誉的王八蛋! 随着三司审出的证据越来越多,民间物议也彻底炸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表面上风霜高洁的张宪,私下的竟是这样的恶魔! 那么他开办了几十年的白桐书院,又该是何种藏污纳垢的存在? 一时间,原本人人艳羡的白桐书院学子身份,变成了人人喊打的存在。 大部分人再也不以书院学子为荣。 知道真相的百姓,愤怒地往书院的墙上、山门泼粪,书院里的老师纷纷出走,他们有很多是真心实意来教书的,根本不知道张宪是这种人。 而大多数学子也如同顾鹤卿一般,被张宪演出来的外表蒙骗,有甚者这一骗就是一辈子。 张宪伪君子的真面目被揭穿后,很多学子根本受不了这个打击。 在他们心目中,张宪原本是成圣的存在,可自己崇拜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居然是这种恶魔! 这些人终日买醉,不肯面对现实。 京城的酒坊、妓馆终日可见这般浑浑噩噩的读书人。 张宪给天下文人带来的心理上的重击,一时半会儿是难以痊愈了。 数日后,三司给出了最终审结的结果。 张宪、张澈,处以剐刑。 余下男女无分老幼,全部斩首。 而其余九族,同等待遇! 燕王对这个判决很满意。 可结案的文书送到顾鹤卿手里时,他提出了异议。 张宪对李家下手的时候,确实是连燕王妃肚子里的婴儿都没放过。 但人和畜牲终究是有区别的。 所以顾鹤卿建议赦免两类人。 第一类是身高低于马鞭的幼儿。 他们尚且懵懂不知。 第二类是张家闭门不出的妇人。 这些人受夫权压迫,在家哪有说话的份?为何男人做的错事,她们却要承担责任? 一刀杀了也还好,可怕的是被送到秦淮河上,终身受那等侮辱。 然而,顾鹤卿只是建议。 因为他不能慷他人之慨。 李氏皇族被张宪整得如此之惨,燕王连自己妻子腹中孩子都保不住,他要向张宪同态复仇,这根本无可指责。 但顾鹤卿的一句话,让燕王很触动。 人和畜牲是有区别的。 不能张宪做了畜牲,他燕王就得当牲口。 这不合理。 所以他听从了顾鹤卿的意见,没有对那些妇孺下手,而且他也没有将事件扩大,真的杀了那些人九族。 他和顾鹤卿力图将坏人处以典刑,而那些只是参与、并不算核心的人,他们都没有过于苛刻的对待。 这几日的相处,燕王终于明白自己的三哥为什么爱眼前人爱到不顾性命。 顾鹤卿是个心如琉璃之人。 他的底色是——善。 他是性子温和,但做事有自己的原则。 这个原则就是对生命的尊重。 他平等的尊重每一个生命,并认为他们有活下去的权力。 怪不得他的医术如此精湛,也许只有这样心怀至善的人,老天爷才会赐予他超越凡人的医术天赋,他来到人间的使命就是以至善,拯救苍生。 张宪的罪状最后呈给了太子、皇后、楚王等人过目,不到一个时辰,传遍宗室。 老齐王第一次放下手中蛐蛐,气得跳脚大骂,他是真没想到,李氏皇族竟被害得这样惨,若不是自己自幼沉迷于斗蛐蛐,恐怕这罪状上也得带上他。 楚王等人进宫后,便知道了李烨中毒昏迷的消息。 这位年逾四十、沉稳果敢的王爷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至于靖清帝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这几年他成熟了很多,自然知道若不是自己的三叔造这个反,他作为傀儡,早就死在那群人手里了。 楚王看着昏迷不醒的李烨,无比自责。 “大哥去世前曾嘱咐过我,让我好好照顾弟弟们。” “可我是怎么照顾的?老五一家惨死,只剩下一个瑞儿,如今老三也....我真是没用!” 第226章 黑化的顾鹤卿,很帅 “呜呜,都怪我,若不是我下了削藩的圣旨,五叔一家也不会惨死。” 燕王叹气道:“算了,你当时也是个孩子,连我们这些人都斗不过张宪,你又能做什么?” 靖清帝羞愧地低下头,虽然蜀王是张宪等人所害,自己并不知情。 可他还是在这里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若不是因为自己的愚蠢,那些人也不会这么容易害了他亲叔叔。 燕王安慰道:“以张宪的阴狠,就算没有你削藩的圣旨,他也会找机会害老五。” “至于你蠢,这倒是真的。” 靖清帝哭得更厉害了。 四叔,你是会安慰人的。 楚王豁然起身,擦掉眼角的泪,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二哥,你去哪?” “顾鹤卿、齐景旭各个都是废物,说什么天下名医,连老三的毒也解不了,我要回去学医,替老三解毒!” 楚王头也不回地去了。 燕王哀叹一声,他知道自己二哥这么说是因为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就像自己,到现在也难以相信,三哥的命就剩不到十日了。 这还是在景旭和顾鹤卿联手医治下。 张宪的罪状议定后,太子用稚嫩的小手捧起玉玺,在明黄的圣旨上盖了大印,彻底终结了这位伪君子的命运。 是夜,顾鹤卿再一次来到牢房,并派听事在附近把守。 他要和自己这位老师,最后说几句肺腑之言。 牢房里,张宪早已不是当日在诏狱时,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穿着的囚衣因为刑讯早已破碎,污浊不堪。 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染着血污。 两只眼睛大而凸起,如同一只濒死的鱼。 看见顾鹤卿一袭青衣,风度翩翩地走进牢房,他发疯似的扑过来,带得双肩上的铁链哗啦作响。 “顾鹤卿!你诬陷老夫!” “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 顾鹤卿低垂眉眼,淡淡地道。 “那又如何?” “你确实没有去过秦淮河,那个老头不过是我找来的、与你形貌相似之人,经过某位前辈巧夺天工的易容术,才以假乱真。” “张府私宅的那些尸骨,是我从义庄买来的,由我亲自折断,制造出虐待的假象,蒙蔽京兆尹,嫁祸给你。” “先帝的脉案也是我伪造的,院正夫人正是受我指使。” “赵嬷嬷虽然真的有按照你的吩咐去刺杀太子,但攀污你的那句话,是我屈打成招的。”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那又如何!!” 顾鹤卿直视张宪。 “这些事你没做过吗?” “你确实自己没有碰那些少男少女,可你却把他们送给了那些人凌虐。” “你毒杀先帝、指使孙炎京陷害我外祖父、囚禁折磨谢流云的师父......”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冤枉了你!” 张宪被顾鹤卿的气势所慑,张着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最后,他似是不甘被这么比下去,冷笑道。 “顾鹤卿,你没白挨那一刀!” “跟那群肮脏的阉人一模一样。” “只会罗织罪名!” 顾鹤卿淡然一笑,“这就叫有其师必有其徒。” ...... “你!” 张宪呕出一大口鲜血。 这次不会再有顾鹤卿这般赤子之心的学生,来细心替他诊治了。 顾鹤卿再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过往一切恩仇,尽皆一笑泯之。 · 翌日清晨,顾鹤卿带齐所有听事,来到白桐书院时,山里的晨雾还未消散。 数百听事鱼贯而入,惊起寒枝上歇息的乌鸦,十数名正在晨读的学子,抱着书仓皇奔逃。 顾鹤卿仰起头,静静地望着匾额上‘白桐书院’那四个墨黑篆字。 这还是先帝亲笔所书。 当日之所以取名白桐书院,是借白桐一树,可为栋梁之意。 然而几十年过去,这所书院已经偏离了它的本质,变成了争名夺利之所。 古朴的匾额旁,他上山时那副楹联依然在。 “松涛入砚,涤除玄览方见圣。 竹影横窗,读书万卷可通神。” 松涛阵阵,竹影横斜。 与清梧在山中读书的快乐时光仿佛就在昨日..... 然而如今看来,竟是面目全非。 顾鹤卿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让他无比骄傲的地方,平静却坚定地道了句。 “拆!” 铁钩瞬间攀上金丝楠木匾额,巨大的拉力让它仅仅晃动了两下便轰然坠地。 木屑四散。 白桐书院四个字摔得粉碎。 一众学子握紧双拳,却不敢上前阻止,他们只能愤怒地站在原地..... 之后的事,顾鹤卿不想再看,一袭青衣翩然而去。 当日,京城内消息疯传。 督公顾鹤卿带领下属,将白桐书院彻底拆除。 数百学子被驱赶到京城的各个客栈。 藏书则被全部运回宫内保存。 就在一众学子沸反盈天之时,朝廷下旨设立太学。 白桐书院被驱逐的学生可以前往太学就读,但入学前需接受考试,考试通过者,则获得太学生的称呼。 太学生进入太学后,一切衣食住行皆由朝廷负责。 所费银钱全部由天子内库拨付。 就这样,延续国朝数百年的太学就此设立。 为无数贫寒学子提供了荫庇。 也为朝廷培养了一位又一位治世名臣! 满朝文武听闻顾鹤卿这一手笔,全都赞他聪慧。 白桐书院若继续保留,天长日久,可能会培养出下一位张宪,如今太学设立,朝廷算是将这份权柄彻底收回。 而很多文人实际上也支持顾鹤卿这么做。 天下文人熙熙攘攘,也不都是张宪这种沽名钓誉之辈。 如赵鸣等仗义执言,真心为国的人还是非常多的! 以前这些人被白桐书院一党压制的喘不过气,若不投靠他们,就遭排挤打压。 白桐书院没了之后,这些正直的文人,终于有了展现自己的机会! 朝堂的风气也为之一新。 燕王知道此事后,频频夸赞顾鹤卿。 赞他心善、有谋算、医术高明。 可顾鹤卿听到后面这句,心里很难过。 自己医术高明,可为什么就是解不了子晋哥哥的毒? 第227章 七情蛊可解 琅玕阁内,一支金莲烛又在不知不觉中燃尽,荷叶承盘烛台上堆满了红色的泪。 顾鹤卿伏在梨花木案前,暖黄色的光映出他愁容不展的眉眼。 手中师父留下的手札已经被他翻的有些脱页。 上面林林总总记载了数百种蛊毒以及解毒方法,就是没有七情蛊。 他不死心,拿起师父留下的最后一本手札——《南疆蛊毒纪要》。 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过泛黄的纸张。 这些手札过于陈旧,稍稍用力,就可能毁坏。 尽管顾鹤卿已经万分小心,可翻到三十七页时,书脊上穿着的白线忽然脱落,整个手札瞬间散开,如漫天飘舞的雪花。 ! 顾鹤卿慌忙去捡,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落在他手边。 这纸片白如细雪,与那些泛黄的旧纸截然不同,显然是涂过一层蜡,才保存的这样好。 不知其上记载了什么,师父还专门做了防腐? 顾鹤卿捡起来一瞧。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赫然是师父的笔迹,他略微扫了几眼,呼吸瞬间凝滞了。 七情蛊...... 顾鹤卿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捏住纸片的手紧了紧,却又突然松开。 不要捏坏了! 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七情蛊。 南疆蛊毒中最为恐怖的存在。 以体内三尸为主材,混合噬魂蛛、毒血蜈蚣、银环蛇、浮尸草等七种不同的剧毒,以施蛊者心头精血炼制而成。 炼制过程极为复杂。 需选取至阴之地,如乱葬岗、古战扬等处,并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取材放入凶棺,以密语结咒,引天地间阴煞之力炼制七七四十九日,方可得一母蛊。 此蛊炼制过程中极易遭受反噬,且过于阴毒,被视为禁忌之术。 母蛊炼制成功后,通常可通过饮食、伤口接触等方式给人下蛊。 中蛊者,若不摧动七情,可不发病。 若七情齐聚,蛊虫催发,中蛊者会被蛊虫咬噬心脏而亡。 死状极惨。 ...... 顾鹤卿胸口如同被千钧铁锤击中,呼吸瞬间滞涩。 他强忍着悲痛继续读下去—— 中蛊者,初时会偶发心悸、身体疲惫不堪。 后续不定时发作,发作之时情绪极端,无法克制,性情大变,与平时判若两人。 后期神智混乱,出现幻视幻听等症候,会有自残或攻击他人的行为。 末期陷入昏迷,心脏被阴煞之气彻底蚕食,爆裂而亡。 ...... 顾鹤卿目光迅速向下搜寻。 怎么解! 到底怎么解! 解毒之法—— 无! 此蛊异常恶毒,中者无法可解,唯死而已。 所以为南疆蛊毒之最。 ...... 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 这么多天的努力、期盼.....在这一刻全部化为泡影。 顾鹤卿仿佛被抽去了魂魄,呆坐在书案后,泪水如碎玉般簌簌而落。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老天爷不给自己的子晋哥哥一个机会。 他这样好、这样年轻..... 他为天下苍生做了这么多事,可终他一生,连哭笑都是奢侈。 三清山那些孤寂寒冷的日子,只有他自己默默度过,无人陪伴。 自己不在的十年里,他只能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相思入骨。 哪怕是靖难做皇帝,也是为了替蜀王、替先帝复仇。 终其一生,他都在为别人而活。 也许只有在爱自己这件事上,是子晋哥哥自己的选择。 然而这一次选择,却要面对生命的终结。 苍天! 你何其不公! 顾鹤卿心中生出巨大的毁灭感,此时此刻,他真的有毁了一切的冲动。 泪水打湿了他乌黑的长睫,他受不住这痛苦,将手指深深插入发间,压抑的哭声,让白瓷般的脖颈上涌现阵阵青络。 清透的泪,一滴、一滴洒落在白色的纸笺之上,直到上面出现一行,模糊、潦草的字迹—— “这是?” 顾鹤卿疑惑地拿起纸笺,瞳孔猛地收缩。 原来...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解毒之法..... 他将纸笺缓缓贴上心口。 · 长生殿内,景旭等人日夜陪伴在李烨身边。 皇后坐在榻边垂泪。 景旭遥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如同雪一样白。 清风怔怔地咀嚼着口中糕点,味同嚼蜡。 靖清帝躲在角落里长吁短叹,时不时抹着眼泪。 燕王一直带着太子处理政事,意图麻痹自己。 至于楚王...他在自己的小院疯狂地学着医术,以期能解除自己三弟所中剧毒。 他们知道,自己所爱之人就要逝去,所以,无心睡眠,也不舍睡眠。 顾鹤卿走进长生殿时,已是午夜。 虽然他已经在琅玕阁梳洗了一番,可仍旧盖不住眼角的泪痕。 他来之后,皇后非常自觉地退到一边,将榻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也许李烨已经没有意识,但他就算昏迷,也是想要他的阿青相陪的。 然而顾鹤卿却没有走近他最爱的子晋哥哥,而是将目光落在景旭身上,语气平静。 “我已经找到解毒的方法。” !!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顾鹤卿身上。 景旭激动地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你说什么?” “你找到了解毒的方法?!” 这怎么可能,纵然顾鹤卿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在十天内找到解除七情蛊的办法,这是自己十几年都未做到的事。 皇后眼中惊疑不定,可还是带着期望。 靖清帝大叫一声凑了过来。 清风嘴里的糕点散了一地。 顾鹤卿轻声道:“准确来说,解毒的方法是我师父留下的。” 景旭恍然。 对顾鹤卿这位恩师,他曾有所耳闻,据说是一位颇有传奇色彩的世外高人,看顾鹤卿的医术,就知此人在医道上的造诣绝不会低于药王真人一脉的师叔师伯。 解毒丹方出自他手,让景旭更多了几分信心。 “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离开京城几日,景旭,替我照顾好子晋...陛下。” “好,你大概几日能回?” “最快也要七日。” 第228章 我清风才是最厉害的 景旭搓着手,大师兄的蛊毒已经催发,按道理说,早已无幸,能坚持到现在,一是大师兄内练功夫当世无双。二是他心有不舍,意志坚韧。 而自己的汤药不过是聊胜于无。 思前想后,他咬住薄唇。 “你放心大胆地去!” “我会帮你拖上十日。” “多谢!” 顾鹤卿施了一礼,然后走到榻边,望着这世上对他最好的子晋哥哥。 皇后他们很识趣地离开内殿。 李烨昏迷日久,脸色苍白如雪,连唇上都无一丝血色,几缕碎发黏在额角,与往日的刚强坚毅相比,竟凭空多出几分破碎感。 顾鹤卿俯下身,将李烨的手轻轻贴到自己的脸上,不住摩挲。 “子晋哥哥,阿青去去就回...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温润的双眸里,凝着清透的水雾,最后,他不舍地在他的脸上轻轻一啄。 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生殿。 当日,顾鹤卿备好了十几匹快马,带上数名武艺高强的听事,秘密出京。 彼时,整个京城的人都陷入了张宪一案带给大家的震撼,以及天子生死不明所带来的忧虑,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位青衣督公已然离开。 要去的地方很远,他可以为他披星戴月、不辞劳苦。 七天...... 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最开始的几日,景旭等人是充满期待的。 大家都知道,顾鹤卿从不说谎,他说有方法就是有方法。 然而时间慢慢流逝,眼见李烨日渐憔悴,心脉一天比一天弱了下去,众人也越来越悲观。 直到第六日,李烨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 心跳随时可能停止。 景旭用尽毕生所学,替自己的大师兄延命,到最后甚至做了科仪法事。 然而于事无补! 大家都绝望了。 燕王和太子相继赶来,坐在殿内默默垂泪。 景旭不甘心,割破自己的手指,动用了门内禁术——借寿。 他希望将自己的寿命借给师兄。 然而...好像并没有什么实际效果。 清风哀叹数声。 自己的师父也是拼了。 他知道在这群人里,师父才是最痛苦的。 他对大师伯的爱并不比倒霉蛋少,可他既不能表露,也永远得不到回应,还要强装潇洒,维持天师的体面。 实际上,自己知道一个有关师父的秘密,因为这个秘密,自己才去学的望气术。 眼见自家师父的脸色越来越灰败,清风终于忍不住了。 “师父,你搞这些有什么用?” “若想让大师伯多坚持几日,你还是用我的法子吧。” “你有个屁法子!天天就知道吃!” “师父,你别瞧不起人!若说能治好大师伯,我肯定是办不到,但让大师伯多坚持几日,我肯定能行。” 众人狐疑地看着他。 清风揉了揉脸,“事先说好,如果将来大师伯要揍我,你可得拦着。” “呵,你要是能让你大师伯再挺几天,别说拦着他揍你,我管你叫师父都行!” 清风嘿嘿数声:“那就不必了,我没有那欺师灭祖的习惯。” “别废话!”景旭在清风屁股上踹了一脚。 清风嗖地一声,兔子般闪的飞快,他搬了个马扎,坐在榻边,轻咳一声。 “大师伯,有件事我替师父给你道歉。” “你不是让他保护顾鹤卿嘛,可是...哎。” “你懂的,我师父这个人从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教给他呢,他真的非常不靠谱。” “顾鹤卿的性命堪忧啊。” 景旭:...... 清风没搭理来自师父的死亡凝视,继续说道。 “话说倒霉蛋的命是真惨,母亲因为身份不能抚养他长大,只能把他交给来路不明的人,他从小漂泊江湖,受尽欺凌,吃了上顿没下顿,跟头把式地把妹妹拉扯大。” “好不容易长大成年考中探花,还没高兴几天,就被孙家姐妹陷害,被瞎眼皇帝扔进诏狱,险些死了。” “他那群亲人除了生母,没一个靠谱。国朝法令,可以交赎罪银免死罪,可他们害怕被瞎眼皇帝、蛇蝎贵妃报复,连一万两银子都不舍得出,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宫刑。” “事后不仅没有歉意,反而倒打一耙,怪他侮辱门第。而他的那群师友,除了沈清梧真心对他,最后还死了...” “余下的不是因为身份瞧不起他,就是利用他的善良,把他当傻子耍。” “这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只有你啊大师伯!!” 仰卧在榻上的李烨,原本微弱的呼吸莫名急促了几分。 景旭抢上去抓住大师兄的手腕。 心脉...居然增强了!! 这也行? 清风得意洋洋地看了自己师父一眼,嘴上却没停。 “你要是嘎了,让他怎么活?” “大师伯,我知道你不舍他殉情,所以故意跟他决裂,可不是我说你,你这纯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众人:!! “你想想,他前半生过得这么惨,你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你这道光没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再说,你这么苦心孤诣地瞒着他,实际上,我师父早就把真相告诉他啦!” “当然,这都是我师父自作主张地,跟我没有关系哦。” 说到这,清风贼忒兮兮地凑过去。 “你看到了吧大师伯,我师父前脚答应你不说,后脚就把这些事抖搂给倒霉蛋啦,从这件事你就能看出他有多么不靠谱.....” “你还把倒霉蛋的下半生托付给他,简直就是所托非人!” 李烨的心跳明显强了几分。 “要我说,自己的媳妇还是得自己照顾,不能假手于人,是男人,就得自己扛起来。” “倒霉蛋已经找到解毒的办法,大师伯你只要扛过这几天,一定能好起来。” “我合过你和倒霉蛋的八字,你两特别有缘分。若是你真的死了,按这八字显示,倒霉蛋也活不了。” “你为了他得坚持住啊!” “何况你和倒霉蛋前半辈子做了这么多善事,祖师爷不是说过吗?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按理说,你和他都是命不该绝。” “相信我,我的望气术非常厉害。” “大师伯,你只要坚持住这几天,一定有转机的!” 在清风的胡说八道中,李烨终于坚持到了第七日,这日傍晚,顾鹤卿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第229章 若你爱我,请放我自由 他来不及梳洗就闯进了长生殿。 若不是景旭眼尖发现他,这位风姿卓然的青衣督公就要被当做乞丐赶出去了。 “顾鹤卿!怎么样!” 景旭声音颤抖。 “解药拿到了,不过我需要独自为陛下解毒。” “你们在旁可能会干扰到我。” 他嗓音暗哑,如吞炭火。 这些日子,为了不浪费时间,他减少了喝水的次数,连吃饭都是在马上。 景旭皱皱眉:“不需要我留下帮你?” “不需要。” 顾鹤卿回答的斩钉截铁。 众人见此,这才纷纷离开。 清风走过顾鹤卿身边时,扯了扯他的衣角。 “倒霉蛋,我看好你。” 所有人离开后,长生殿只余他和他。 顾鹤卿从怀里掏出一株模样妖异至极的花,暗红色的花瓣层叠如云霞,茎干呈诡异的青紫色,花蕊深处分泌出粘稠的不知名液体。 他将此物放入口中轻轻咀嚼。 然后走到心爱的人面前。 这些日子,景旭将李烨打理的很干净,他躺在榻上宛似熟睡,如墨的剑眉微蹙着,仿佛在梦里遇见了什么烦愁之事。 顾鹤卿轻轻俯下身,在他淡青色的唇上深深一吻。 这吻真挚而热烈......就如那日他醉饮梨花白。 优昙花的汁液缓缓渗入李烨的咽喉。 泪水洒在他英俊的面颊上...滚烫! ...... 殿外,大家都在焦灼地等待。 不知顾鹤卿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处。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难熬,等顾鹤卿从长生殿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怎么样?” 众人围上来。 “蛊毒已清。” !! 景旭第一个跑进殿内,抓住李烨的手,随后他吃惊地发现,盘踞在大师兄体内二十年的蛊虫真的奇迹般地消失了! 顾鹤卿怎么做到的? “蛊毒...真的解了!” 景旭这一声仿佛宣告,所有人立刻雀跃起来。 靖清帝抱住自己的五叔。 楚王虎目含泪,唇角微微颤抖。 皇后用帕子不住地抹着眼角。 清风嘿然一声,感慨还是自己厉害啊...... 众人欢愉的声音里,顾鹤卿对景旭温言道。 “我回琅玕阁洗漱一下,如果所料不错,陛下于午夜就能醒来。” !! 快,实在是太快了。 景旭想问问顾鹤卿到底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这么快速地解开蛊毒。 如今大师兄体内只剩下一些不太有影响的余毒未清。 可以说顾鹤卿的这个解毒之法,堪称当世之最。 然而,他还是没有张口。 这种隐秘无法直接问人。 顾鹤卿急于回去梳洗,他不想以这样的面貌见他的子晋哥哥。 他...要给他留下一个最好的印象。 夜半,李烨果然如顾鹤卿所言,悠悠转醒。 他真的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所以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长生殿内摇曳的烛光刺的他眼睛生疼,可他还是焦急地环视四周,却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我...怎么醒来的?” 李烨以手扶额。 “顾鹤卿替你解了蛊毒。” “阿青?” 李烨眼底满是惊讶。 他以为是景旭救得自己。 阿青从未接触过蛊毒,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解药? 景旭见大师兄醒来,喜不自胜,笑呵呵地道:“是他师父留下的解毒丹方。” 原来如此。 李烨轻轻颔首。 一时间,重生的喜悦填满胸臆。 阿青,子晋哥哥终于可以继续陪着你了。 楚王等人尽皆欢喜,忙不迭地替李烨张罗了些清淡膳食,并派人去琅玕阁告诉顾鹤卿。 然后纷纷散去。 半盏茶后,顾鹤卿步履从容地走进长生殿。 一袭青衣如雨后新竹,腰间束着素白丝绦,行走时微微荡起,平添几分雅意。 乌黑的发用青玉簪挽起,几缕碎发落在额边,面容如玉,眉眼疏朗,双眸中含着一汪清泉,温润而明澈。 “阿青...” 李烨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唇角微微弯起,眼中柔情毕现,然而等待他的只是一声疏离的—— “陛下。” ...... 李烨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两个人就这样默坐着,直到李烨终于忍不住,可他刚想解释那天的事,顾鹤卿就直接开口道。 “景旭真人已经将真相告诉我了。” 沉默... 李烨不明白,为什么景旭说了真相,他的阿青还是这副模样,也许他是...... “你在生我的气?” “臣不敢。” ...... “阿青...我...” “陛下把我当什么?” 顾鹤卿忽然打断李烨的话。 同样的语气,同样的质问。 只不过,时移世易、攻守易形...... “你是我毕生所爱。” 李烨回答的没有任何迟疑。 顾鹤卿笑了笑。 “既如此,我与你在这份感情里应当是平等的,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也不是卑微如尘的奴婢。” “自然。” 这本就是李烨一直所求。 “那...李子晋,我有说不的权力吗?” “...有!” “好...那我要说...李子晋,我、我不爱你了。” 李烨猛然怔住,他没想到自己坚守这么久,等来的是这样锥心刺骨的话...他的心仿佛被数支利刃来回洞穿,疼得几近窒息。 片刻,猩红的血迹染红了玄衣。 顾鹤卿的手忽地握紧,可随后便即松开,整个过程他只是旁观,身体一动未动。 “此话当真?”李烨擦掉唇边的血迹。 顾鹤卿低下头,“自然当真。只是不知陛下肯不肯放我离开?” “阿青...” “臣名顾鹤卿。” ...... “好,顾鹤卿,你此言可当真?” “当真。” “为什么?” “累了。” 顾鹤卿淡然地道:“你是天子,我终究不过是个奴...臣子,与你在一起,我需时刻照顾你的心思,很累。” “我可以不做这个天子。”李烨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 顾鹤卿将头垂的更低了。 李烨语气焦急:“待此间大事一了,我将皇位传于太子,便与你浪迹江湖。到时,你我不再是君臣。” “我不过是三清山上的野道士...而你是名满天下的神医。” 第230章 顾鹤卿离京 “阿青......”李烨的语气近乎求恳。 “我、我还是想一个人离开。” 李烨全身的血液都要被这句话冻住了,他沉默半晌,低声道。 “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若你能看着我说完这些话。” “我放你离开。” 顾鹤卿暗自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温润的双眸直视李烨的眼睛,语气平静且坚定。 “李子晋,我不爱你了。” “你若不当我是奴婢,便放我离京。” 李烨发疯似的地想从他的阿青眼睛里看到不舍,可他的眼眸便如秋水一样澄澈寒凉。 他静静地望着他...... 半晌。 “好,我放你离京。” “什么时候走?” “明早。” ...... 李烨自嘲地笑了笑。 “一刻也不愿待了?” “嗯。”顾鹤卿垂下头。 李烨无话可说。 “陛下若无事,臣先告退了。” 顾鹤卿缓缓起身,跪在地上,向李烨行了大礼。 “谢陛下当日救臣于水火。” 李烨迅速避开,没有受这份礼。 “不必。” “你亦救了朕。” “那我们...两清了。”顾鹤卿垂着头坚持行了礼。 “请陛下保重。” “明日何时动身?朕去送你。” “不必。陛下国事繁忙,臣会将陛下赐与臣的一切都留在宫内,请让我安静地离京。” ...... “好。” 李烨近乎麻木地吐出这个字,心早已疼得没有知觉。 顾鹤卿没有犹豫地起身走了,如一阵清风,来去无声。 李烨默默地望着他孱弱的背影。 如果此时此刻...自己冲过去抱住他,阿青会回心转意吗? 一向果敢的天子彻底没了主意。 他怕自己唐突的举动让他更加厌烦。 也许阿青还在生气自己那天说的话,不如让他静一静,自己再想其他办法。 李烨如是想。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顾鹤卿就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宫。 只是一个小小的包袱。 他什么都没带走。 包括师父留下的手札。 他将所有印信以及内库的钥匙放在桌案上,想来会有人将这些交还陛下。 晨雾漫过宫墙,无声地浸染着朱色檐角,天地之间仿佛蒙上了一层白纱。 顾鹤卿沿着宫道慢慢走远,他的脚步很轻,仿佛是怕惊扰长生殿里天子安眠。 而李烨天还没亮就登上了高台,此时此刻,扶着栏杆的手狠狠攥紧。 他恨这雾。 它让他看不清他的阿青。 厚重的晨雾很快将这一袭青衣遮掩。 他就这样走了,将他的心也带走了。 “烨哥哥,你真的放他离去?” 魏皇后拎着裙摆不知何时走上了高台。 “爱他,就该尊重他的选择。” 李烨的声音并不大却让皇后内心一震。 她若有所悟...... 爱他,就该尊重他的选择。 那自己是真的爱烨哥哥吗? 自己有尊重过他的选择吗? 这一刻,长久盘踞在内心的执念似乎消散了。 她的心里多了几分愧疚、几分自责...以及几分释然。 沉重的宫门打开又闭合。 李烨不再看了。 他已经做了决定。 张家父子已经在阿青手下伏法,待自己收拾了残局,将皇位传于太子,便去寻他。 到时自己不再是天子,想来阿青也不会觉得累。 若他还生气,自己再追他一次便是。 李烨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作出决定后,他便直接去勤政殿开始处理国事。 · 顾鹤卿离开皇宫,先去了刘府寻自己的母亲,并将这几年手中的所有银钱全都给了她。 林氏惊讶地道:“儿啊,你这是......” “母亲,我已向陛下辞去督公一职,傍晚就要离京。” 林氏吓了一跳:“你要去哪?” “儿子想去闽浙一带瞧瞧,听说那边的百姓被疾疫困扰,我想试试能不能帮到他们。” “为何这么突然?” “并不算突然,如今陛下的病已经痊愈,儿子也已斗倒了张家父子。这些日子,做这个督公,实在累了些,儿子想放松一下。” 林氏沉默着,片刻后点头道:“也好。你既想出去散散心,母亲也不阻止。只是要注意安全,记得回来。” “嗯。儿子左不过去个三年五载,等那边的疾疫轻了,儿子就回来孝敬母亲。” 林氏慈爱地摸着儿子的乌发。 张宪的事她早已得知,如今儿子心情不佳,出去散散也是好的。 顾鹤卿拜别母亲,直接去了卫国公府,彼时惜惜正在小厨房里忙活着做金乳酥等各式糕点。 她已经第一时间知道李烨解了蛊毒,准备做些好吃的,进宫去看两位哥哥。 没想到,还没等她出发,顾鹤卿倒是先来了。 “鹤卿哥哥!” 惜惜惊喜极了,忘记手中沾染的面粉,直接扑到顾鹤卿怀里,手中的面蹭了他一身。 “你怎么出宫啦,我正要去看你和陛下呢。” 惜惜仰起脸,白嫩的皮肤上透着一抹胭脂色。 顾鹤卿瞧着她的脸色,前些日子她在长生殿日夜照顾李烨,这几日才得休息,如今看来,国公府的日子过得很舒心。 顾鹤卿拉着惜惜坐下,跟她说了自己的打算。 惜惜听罢,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说你辞了督公,要离京?” “嗯。” 顾鹤卿双手按着窗框,眼睛朝远处望去,外面几个仆妇正在打扫庭院、浇花喂鸟。 惜惜黛眉微蹙:“你和陛下吵架了?” “...怎么会。” “你少来。我们自小相依为命,你什么性子我会不知道?你这么爱陛下,他如今蛊毒刚解,你怎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京城?” “快说,到底怎么啦。” 惜惜很着急,她从自己鹤卿哥哥的言辞中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你快说呀,急死我了。” 顾鹤卿笑了笑,回身摸了摸惜惜的头:“好啦,鹤卿哥哥告诉你...我记起来了很多事...所以想回雁荡山看看。” “雁荡山?”惜惜一怔,随后扯住那一袭青衣,急道:“你记起漂亮哥哥了?” “他...他是不是陛下?” 第231章 原来这才是解毒之法 “你...还有记忆?” 惜惜点点头:“我总觉得陛下很熟悉,但是一直没敢认。前些日子去长生殿照顾陛下,这种熟悉感越来越强烈,所以我心里就猜测,他会不会就是当年照顾我们的漂亮哥哥......” 顾鹤卿微微颔首。 “真的是啊!” 惜惜心里激动万分,倒不是因为李烨是天子,而是她终于找到儿时依赖的人。 “既然陛下就是漂亮哥哥,你就更没有理由离京了啊。” 望着惜惜眉眼中的焦急,顾鹤卿忙道:“鹤卿哥哥只不过是回雁荡山取些东西,过段时间还要回京的。” “嘘——” 惜惜松了口气:“你这人真是的!说话也不说明白些,吓死我了。“ 顾鹤卿笑了笑:“都快要当娘的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 惜惜含羞地垂下头。 午膳,惜惜一定要留顾鹤卿吃饭,卫英在金吾卫衙门当值没有回来,兄妹俩一起吃了最喜欢的菜,之后顾鹤卿执意要离开。 惜惜不舍地倚着门送他离去。 顾鹤卿又拐到谢流云的小院,前些日子多亏了他,才能顺利拿下张宪。 谢流云根本不需顾鹤卿致谢,他在得知幕后主公是张宪后,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如今亲手送他下地狱,终于给所爱沈清梧报了大仇。 值得一提的是,谢流云的师父芙蓉七郎得知张宪伏法后,竟然奇迹般地清醒过来,谢流云这才明白,当日折磨自己师父的,正是这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顾鹤卿将自己审查张宪时得知的一个消息,告诉了师徒二人。 原来,先帝根本不知道芙蓉七郎受难之事,也没有说过那句诛心之言。 这一切都是先帝跟前的太监张德力胡说八道。 他贪了谢流云的银子,却嫌麻烦,根本没有将话带给先帝。 芙蓉七郎听闻后,嚎啕大哭。 谢流云捏着师父的肩膀,既是心酸又是欣慰。 心酸在师父因为此事变成这副模样,欣慰的是先帝并没有抛弃自己的师父。 他这一生并没有所爱非人。 顾鹤卿与谢流云、沈清嘉又聊了一会儿,眼见已是黄昏,他便起身告辞。 如今所有的事都已了结。 他也终于可以心无挂碍地离开。 他去马车行挑选了一辆不太起眼的马车,如今以他的身体已经不能骑马了。 “客官,您要去哪?” “去...雁荡山。” 马夫吓了一跳。 “雁荡山?这么远!” 顾鹤卿没说话直接从衣袖里掏出一枚银锭,放在车夫手心。 车夫当即答允,匆匆拿来换洗衣服和随身干粮,在城门关闭前直接跑上了官道。 日色逐渐暗淡,顾鹤卿独自坐在马车里,望着缓缓坠落的夕阳,将最后一枚蜜渍梅子放入口中。 他在心里暗暗祈祷。 希望苍天能给自己这个机会,让他最后看一眼雁荡山。 原来,这世上哪有什么解除七情蛊的办法,有的不过是——以命换命! 服用优昙花,将蛊虫引到自己体内。 自己死,让子晋哥哥活,这是他给予他的最后一份爱。 顾鹤卿掀起青色布帘,回望着京城,双眸里有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不舍。 如果可以,他想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哪怕是以奴婢的身份。 只是如今...一定不能让子晋哥哥知道自己的死因,他会内疚的。 “车夫,烦您快些,我有急事。” “好嘞!” 马车沿着官道向雁荡山方向疾驰而去。 · 琅玕阁内,李烨用手抚摸着他的阿青用过的书案、睡过的床榻......试图从这里找到一丝他的气息,以解自己的相思之苦。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摞泛黄的手札之上。 这是阿青师父的字迹? 李烨皱眉...他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这字。 他一本本翻阅,直到发现他的阿青竟没有带走一本属于他恩师的手札。 李烨心中涌上强烈的不安。 阿青是重诺之人,虽然治疗时疫的丹方,他已经写出,并成功救治了无数百姓。 可《神农本草集》尚未完成,他怎么可能不带恩师的医书离去? 今日,他怕他厌烦,怕他说自己动用天子的权力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因此没敢让暗卫跟随。 如今看来实在是失算! 他该派人的! “来人,立刻通知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务必找到督公。” “是!” 当李烨换好常服,带着人火急火燎地敲开卫国公府的大门时,卫英和惜惜慌忙整理衣衫从房里迎了出来 “惜惜,鹤卿今日有没有找过你?” “有!” “他说去哪了吗!” “鹤卿哥哥说他要回雁荡山。” 听到这三个字,李烨立刻翻身上马,朝着城门疾驰而去。 一定是出事了! 他走得这样急,而且走之前将该看的人都看了一遍。 他是在告别! 我的傻阿青...有什么事不能和子晋哥哥说? 李烨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自己的毒解的太过蹊跷,只一夜之间便痊愈,这...是不是不符合常理? 他暗自着恼,自己大意了! 为什么昨日没有想到这点? 他不懂医理,所以不明白其中的奥秘...加上昨日伤心过度,神智混乱...... 阿青,等着我! 子晋哥哥就来! · 城外马车飞驰,虽然是官道,依旧十分颠簸。 顾鹤卿只觉喉头一阵腥甜,他掏出素帕轻咳一声,嫣红的鲜血瞬间浸湿了帕子。 毒发了...... 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李烨的炼炁功夫,所以七情蛊在体内撑不了两日就会催发。 这也是他急着离开的原因。 “停...停车!” “停车!” 顾鹤卿猛烈地敲击车厢。 “吁~客官,什么事?”马夫勒停马车。 “我...我突然不想去了...咳咳...你带着银子先回京吧。” 车夫一怔,望了望四下,所见之处漆黑一片,只有不远处山丘上飘着蓝色的磷火,一闪一闪,如同鬼魅。 “客官,这...可是有名的乱葬岗,您就是不想去雁荡山,也要赶明日再回京啊。” “无...咳咳...无妨,我...有事,你先回吧。” 顾鹤卿挣扎着走下马车。 他不能死在官道上,这样一定会被子晋哥哥发现...他不顾身后车夫惊疑的目光,朝着那星星点点的蓝色幽光走去...... 第232章 阿青,你一定要坚持住 月光静静流泻,将这片起伏如病驼的坟包照得一片惨白。 荒冢累累的野地里,一胖一瘦两条影子,正鬼鬼祟祟地扒着土,丝毫不惧这可怖的环境。 “王爷,你这法子真的能引来剧毒蜈蚣?” “你懂什么!这可是本王打听到的传世秘法。” 楚王不顾形象地刨着土,然后将一只大公鸡埋进去。 据说大公鸡是纯阳之物,能引来至阴的剧毒蜈蚣。 至于自己之所以找这玩意,是因为自从研习了医术后,发现此道别有洞天。 其中奥秘简直令人心驰神往。 所以他决定后半生不干别的,专门学医。 两人将公鸡埋好,准备找个避风的地方等着,却不想远处一个人影踉踉跄跄地奔过来,然而没走几步,那人影忽然消失在坟堆里。 “王爷...这...不会是鬼吧!” 楚王皱眉。 他方才瞧着那人的影子,怎么有点像顾鹤卿? 不对、不对! 一定是自己看差了。 这个时辰,顾鹤卿应该在老三的榻上,两人还不知道怎么蜜里调油呢,怎么可能出现在京郊的乱葬岗? “王爷,怪渗人的,咱们别过去了。” “嗯。” 楚王点点头。 可片刻后,他改了主意。 就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自己也不能马虎。 这顾鹤卿可是老三的命啊! “走,咱们过去瞧瞧。” “王爷....” “别废话!你个大老爷们还怕鬼不成!” 楚王在奔雷屁股上踹了一脚。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泥泞的地上,躺着一位容貌绝世的青年,一袭青衣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惨白,裸露在外的手脚,不知被什么东西咬噬过,变得漆黑。 顾鹤卿!! 楚王刚要抢上去,却被奔雷一把抓住。 “王爷小心!” 经奔雷提醒,楚王才发现顾鹤卿身上居然爬着好多剧毒蜈蚣。 “快!快救他!” 楚王和奔雷捡了几根树枝,将顾鹤卿身上的蜈蚣全都扒拉掉,楚王也顾不得危险,冲上去将顾鹤卿背了起来。 “鹤卿!你支持住!” “本王这就带你去清虚观!” 虽然不知道顾鹤卿为什么会出现在乱葬岗,但楚王一向非常有决断,他马不停蹄地背着顾鹤卿下山。 刚跑到自己系马之处,官道上一众快马卷起阵阵尘埃,楚王眼尖,一下就认出为首之人正是自己三弟。 “老三!鹤卿在这!” 李烨狂奔过去,从自己二哥背上抱过已然昏迷的顾鹤卿,看着他唇边的血迹,一阵剜心刺骨的疼。 “去清虚观!” 就这样,顾鹤卿被及时地送到了景旭那里,当景旭的手搭在他的脉上时,整个人都傻掉了。 “七情蛊?!!” “怎么顾鹤卿也中了七情蛊?” 话说完,他和李烨同时明白,顾鹤卿是怎么解的毒。 李烨胸口如遭重击。 傻阿青...为什么这么做,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子晋哥哥如何活? 景旭窥着顾鹤卿的脸色。 “古怪!古怪!” “着实古怪!” “怎么?” “按理说,他早该毒发身亡,可为何现在还无事?甚至心脉并没有微弱的迹象....难道是七情蛊转移到他体内后,毒性消散了一些?” “咦...这是什么?” 景旭抓起顾鹤卿的手,上面有不少红色的小孔。 “哦,应该是被剧毒蜈蚣咬的。”楚王说道。 ! 景旭浑身一震,脑子像是被忽然点醒一般。 毒..... 我为什么从没想过毒! 对啊,七情蛊本身就是蛊虫的一种,是毒! 既然是毒,若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会不会彻底清除蛊毒? 景旭越想越是激动。 将近二十年,他只是一味地解毒,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如今细思,竟是越来越觉得大有可为。 “师兄,我...想试试,若能解毒固然好,若解不了,请你原谅我。” 李烨沉声道:“有什么法子尽管试!” 他知道七情蛊的厉害,阿青身体孱弱撑不了一日,若有万分的希望他都愿意一试,若不成,自己随阿青去了便是。 景旭得了李烨首肯,马上开始尝试着给顾鹤卿解毒,他先是问明剧毒蜈蚣的样子,楚王这个人心思最是细腻,原来他方才离开乱葬岗时,就命奔雷捡了一条死蜈蚣揣了回来。 景旭一见之下,马上知道这蜈蚣的品类。 此蜈蚣名为九幽毒龙,赤红如练,被咬者必死。 而如今顾鹤卿在这两种毒的夹攻之下竟还能保留性命,显然以毒攻毒的法子是可靠的。 为了稳妥起见,他还是决定继续用这种毒。 楚王自告奋勇地带着奔雷又回了乱葬岗去捉蜈蚣。 景旭在旁看顾着顾鹤卿,只要他能平安度过今晚,那就证明这个方法是可靠且有效的。 李烨自知不通医道,只是默默地站在窗下,然而目光却一刻没有离开他的阿青。 望着他憔悴、破碎的身体,他的心疼得直哆嗦。 如今的李子晋再不受七情的困扰,可以彻底地去爱、去恨。 窗外偶然传来几声虫鸣,将这夜衬得更加漫长。 李烨的每一寸肌肤都被无形的焦虑炙烤着,他的手握紧了又松,松了又握紧。 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阿青,仿佛他一闭眼,他就会在他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阿青,你一定要撑过来。 子晋哥哥还要带你去游览这大好山河,遍览四季繁花..... 我们还要一起回雁荡山,去看你亲手栽的杜鹃。 整整一晚上。 李烨提心吊胆的一个晚上。 直到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云房,景旭摸着顾鹤卿平稳的心脉,长长地松了口气。 “有救!” 李烨胸口的窒息感方散了一分。 接下来的日子里,景旭每日按部就班地给顾鹤卿喂一些毒汁。 为怕九幽毒龙的毒性太烈,他将这蜈蚣炮制好,每次小剂量的喂给顾鹤卿。 效果很好...七情蛊毒慢慢在消散。 直到第五日,这毒却没了作用。 无论景旭喂多少,七情蛊的毒都不再褪去。 景旭明白,这九幽毒龙已经没用了。 虽然顾鹤卿体内的七情蛊毒不会瞬间恶化,但如果持续下去,他还是难逃一死。 该换毒了! 可换什么呢? 万一这个毒不能起到克制七情蛊的作用,会不会加速顾鹤卿的死亡? 景旭拿不定主意。 李烨一直守在他的阿青身边,此时说道:“换银环蛇!” 银怀蛇也是剧毒之物。 景旭刚想问为什么换这个,可还没出口他忽然想起来,银环蛇自己有解药,万一不对症,可以马上解毒。 “好!” 景旭命清风捉来几条银环蛇放在竹笼里,取其毒素分成三份,慢慢喂给顾鹤卿。 第233章 大师兄你不干也得干 特别是李烨,他恨不得隔一会儿就探一探阿青的呼吸。 直到午夜,景旭再次把脉,发现顾鹤卿体内的七情蛊毒又散了几分。 果然,银环蛇也能克制七情蛊毒。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试着,每次换毒李烨的心都悬在嗓子眼,如是换了七次,耗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将顾鹤卿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眼见顾鹤卿脱离危险,李烨又陪了他几日,就在景旭推测他快要醒来时,李烨忽然回了宫。 景旭顶着硕大的黑眼圈,看着自家师兄的背影,搞不清楚这两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在顾鹤卿昏迷三十七天后的清晨,他终于醒了过来。 开始,他与李烨醒来时一样,不能相信自己还活着。 然后,便开始寻找某人的身影,在没有找到后,流露出同样失望的神情。 景旭真是服了这两人。 “...陛下...他、他有没有来过?”顾鹤卿在向景旭道谢后,第一时间提出这个问题。 景旭打了个哈欠:“我师兄?他来做什么?你不是和他分了吗?” “那、那你有告诉过他我中毒的事吗?” “告诉了,不过我师兄只是点点头,没有说别的,可能是国事繁忙吧。” “哦。”顾鹤卿垂下头。 “好了、好了,山人我为了救你,困死了。” “清风,给他弄点粥和咸菜。” “好嘞。” 景旭在确定顾鹤卿的毒已清后,拖着鞋跑回自己的房间呼呼大睡。 清风弄了一锅好粥并几个清淡小菜给顾鹤卿送来。 这几日,顾鹤卿昏迷时只靠参汤吊着一条命,此刻身形越发消瘦。 久病初愈的人不可大鱼大肉,清粥小菜对身体最好。 顾鹤卿拿起瓷勺,望着碗里的粥,迟迟没有下手。 眼底一片黯然。 清风撇了撇嘴,“倒霉蛋,你别听我师父胡说八道。大师伯这些日子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一刻都没离开。” “他抓着你的手说了好些话,简直肉麻的要死!” “真的吗?” 顾鹤卿眼底浮着碎光。 “真的!我没骗你,大师伯是听说你的毒已经解了,快要醒来,这才走的。” “为什么?” 难道子晋哥哥还在生自己的气? 清风往嘴里塞着鸡腿:“大师伯八成是回宫梳洗打扮去了。” 开玩笑,熬了这么多天,跟野人一样,媳妇马上醒了,不得好好收拾收拾? “总之你放心好了,小道我掐指一算,今晚大师伯就得来接你。” ! 听到这话,顾鹤卿马上开始喝粥。 “哎哎哎,你慢点哈。久病初愈不能吃这么快。” 顾鹤卿风卷残云般吃完了一大锅白粥,连咸菜都没用,看得清风叹为观止。 “小仙君...我想沐浴...” ...... 和着你吃这么快,是为了这个。 清风收拾下碗盘,叫来几个道童帮顾鹤卿烧了一大锅热水,又送来皂角,让他好好梳洗了一番。 忙活完这一切,清风还在考虑要不要先把自己师父的袍子借给倒霉蛋,然而片刻后,宫里就贴心地送来了顾鹤卿的衣袍。 从里到外,一看就是自己大师伯的手笔。 呵,有意思...大师伯在这搞什么玄虚。 顾鹤卿沐浴完,擦干头发,换好衣袍,缓步出屋。 天高云淡,惠风和畅。 沐浴在阳光下的顾鹤卿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乖乖地坐在花阴下等着子晋哥哥来接自己。 时间还早,他从胸口拿出那枚月白色的玉佩,上面的代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自己好笨...居然这么晚才认出自己的子晋哥哥,明明玉佩上有这个代字。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字在特殊角度才能看到。 而且当时的他因为身份,潜意识里就不愿想起这件事。 如今不一样,自己已经彻底接受了这身份,或者说这个身份并不能再影响到他。 他摩挲着手中的玉佩,闻着沁人心脾的花香,直到傍晚...... 斜阳渐沉。 他的子晋哥哥依旧没有来。 宫门已经下钥了,难道子晋哥哥不来了? 顾鹤卿攥紧手中的玉佩。 是自己的那番话,让他伤心了吗? 还是他真的信了那番话,待自己醒来后,便履行承诺,不再来寻自己了? 顾鹤卿开始焦躁起来。 他时不时起身望着角门,直到夜幕完全垂落,依旧没有李烨的影子。 他...真的生气了! 顾鹤卿坐在泥土中,抱着双膝,黑曜石般的眸子上蒙了一层水雾。 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鹤卿!” 李烨眸子里聚着几分怒气。 毒刚刚解,他就坐在这里吹风。 万一受凉了怎么办? “我、我...” “又不听话,加罚十板。”李烨唇角含着笑意。 顾鹤卿眼中既有惊喜又有害羞。 子晋哥哥这么说,是不是不生气了? 然而还没等继续发问,他就被他的子晋哥哥拦腰抱了起来。 “抱歉...阿青。” “子晋哥哥来的迟了。” 他的声音无比温柔,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顾鹤卿哽咽着,嗓子里如同塞了浸水的棉花。 李烨在他白瓷般的脸颊轻轻一啄,“子晋哥哥带你回家。” 然而他刚转身,就被站在屏风后的景旭叫住。 “大师兄,我有话跟你说。” 顾鹤卿见有人,羞不可抑,忙要从李烨怀中下来,却被他制止。 李烨执拗地将顾鹤卿抱出清虚观,直接送上马车,这才回返。 他知道自己的师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在这时叫自己说话,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 难道是因为阿青的毒? 李烨的脚步快了几分。 景旭站在花下,不知在想什么。 “何事?”李烨发问。 “师兄...你这人真不够意思,我治好了顾鹤卿,你也不给我点奖赏,说走就走!” “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你都答应吗?” “...嗯。” “这可是你说的。这里是清虚观,祖师爷都听着呢,你不许反悔。” “...嗯。”李烨有种不祥的预感。 “咳,清风,拿出来吧!” 清风从屏风后拖出一套胸口碎大石的道具。 李烨:...... “大师兄,快,胸口碎个大石给我看!” “无聊!” 李烨转身就走,却被景旭死死拽住衣袖。 “我这么辛苦医治顾鹤卿,你居然想耍赖!今天你碎也得碎!不碎也得碎!” “齐景旭!!” “快!清风,把你大师伯按在凳子上,师父我要动锤子了!” 清风:...... 李烨:...... 第234章 这些板子,他用一生去还(大结局) “很好,他终于也为我做了一次。” “.....这份心思,也该散了。” 笑容背后是无尽的苦涩。 伶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看到这一幕,感慨道。 “为什么我碰见的都是傻子?” “你是这样,顾鹤卿也是这样。” “居然去以命换命,真是傻透了。” 景旭摇摇头,“你有没有想过,若非顾鹤卿傻,此时大师兄已经死了,以他的痴心必定不会独活,也会随之而去。” “恰恰是因为他傻,选择以命换命,将蛊虫转移到自己体内,又不想让大师兄知道,不想让他内疚,所以偷偷地跑到山上。” “他若不跑到山上,就不会被毒蜈蚣咬伤,也就没法解除七情蛊的毒。” “这一环扣一环,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伶狐颔首道:“确实如此,看来人还是要痴心一些。” “不过话说过来,发明七情蛊的真是位奇人,也许蛊毒本身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却将人心算到了极致。” “若有人肯以命换命,说明爱中蛊之人至深,既爱他至深,又怎么敢喂他吃剧毒之物。” 实际上,若非顾鹤卿机缘巧合之下被毒蜈蚣咬伤,景旭是打死也不敢尝试以毒攻毒的! 那么七情蛊依旧是当世蛊毒之最! 伶狐见景旭情绪不佳,轻轻拍着眼前人的肩膀,劝慰道。 “如今你解了小子晋的毒,也算了却毕生所愿。” 景旭自嘲地笑了笑:“大师兄的毒不是我解的。” 伶狐一怔。 “大师兄的毒是顾鹤卿解的,而我...解的是顾鹤卿。” ...... 伶狐蹙起秀眉,眼中含着无限悲悯,良久,她长叹一声。 “造化弄人!” 景旭垂眸悲伤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恢复到以往的玩世不恭。 “死狐狸,我明天就要启程回三清山了,你与我一起回去吗?” “这么快就要走?” “嗯,顾鹤卿的毒已经解了,现在虽然身子孱弱,但他本身就是大夫,自然知道怎么调理自己和大师兄的身体,不需要我越俎代庖。” 景旭将手抱在脑后。 “再说我好歹也是天师,不回山上,天天留在京城算怎么回事。” “那好,我也随你回山。” “咦?你不常说山里无聊的很,怎么肯回去?” “我想你师叔了,准备回去瞧瞧他。” 听伶狐这么说,景旭眼中浮现几分揶揄之色。 “你不是恨师叔对你始乱终弃嘛?” “嘿!那是以前。如今姐姐我想明白了。你师叔多乖啊,他只是因为正邪之见不接受我,但他一不和那些女人乱搞关系。二不会偷偷摸摸背着我去死。” “他每日只躲在山上看星星,这么乖的宝宝,我怎么会恨他?” 景旭无语至极,伶狐若回山,自己师叔可惨了。 · 李烨回到马车上,就见自己的阿青有些紧张地用手搓着衣角。 他正不知道怎么哄他,正巧胸口微微疼痛,他马上故作伤痛地揉了起来。 “陛...” “你叫我什么!”李烨的模样很凶。 “子、子晋哥哥。” “嗯,见你有悔改的诚意,就罚十板吧。” ...... 顾鹤卿发现这么久以来,板子数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有日渐增多的趋势。 他微红着脸岔开话题:“子晋哥哥,你的胸口怎么了?” “无妨,些微疼痛罢了。” 顾鹤卿坐过去了一些,“那我帮你揉揉...” “好。” 李烨掩住眼底的喜色。 顾鹤卿将手伸进他的胸口,白瓷般的脸上泛起一抹好看的胭脂红。 他轻轻地揉着,就像十几年前在雁荡山那样。 李烨目光缱绻。 马车走的很慢很慢,可李烨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些,为什么他的阿青刚刚替自己揉着胸口,就到宫门了? 这群该死的金吾卫不能再绕几圈吗? 两人下马入宫,李烨拉着顾鹤卿的手,过往宫人一一跪倒行礼,私下里却掩口偷笑。 陛下和督公恩爱如此,一刻也分不开。 “子晋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 顾鹤卿发现这条路既不是回长生殿的,也不是回琅玕阁。 李烨微笑不语,直到将他带入一大片梅林之中。 月色下,千株红梅似云霞漫卷。 顾鹤卿沾染着花香,走到那棵病梅下。 断口处新的枝丫早已长出,嫩绿色的,宛似新生。 他正陶醉于这样的美景,回首处却看见梅林中有三间竹屋。 青灰色的竹瓦覆顶,竹墙用特殊工艺处理过,泛着琥珀般温润的光泽。 正中一间,用小篆写着两个墨黑大字——竹居。 “子晋哥哥...这是?” “这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 “嗯。”李烨牵起他的手,轻轻吻着。 “长生殿是天子居所、琅玕阁是督公寝卧...而这是我们的家。” “这里没有天子,也没有督公。” “只有李子晋和顾鹤卿。” ...... 顾鹤卿的眸子里蕴着水光。 “阿青,我们进去看看。” “好。” 两人携手走进新家,刚一进屋内,顾鹤卿就被这里的陈设震惊了! 屋内一桌一凳、一床一几...甚至衣柜的方向都与雁荡山自己的旧居一模一样。 他展眼望去。 竹案上放着他曾经给他买的影子戏偶、会作揖的胡桃人。 一排黄竹书架立在东南角,师父和自己的手札整整齐齐地摆在上面。 轩窗下挂着他们一起买的的兔毫彩釉铃铛。 窗台上一盆开得灿烂的杜鹃花里,插着他爱不释手的那个描着李子晋肖像的小面人...... “子晋哥哥!” “它们...它们都在这!我以为你已经将这些东西烧掉了。” 李烨摇头:“我本来打算将它们带入皇陵。” “有它们陪着我,就像你一直在身边。” 顾鹤卿眼睛湿润。 “子晋哥哥...我...我是你的阿青。” “自然。” “不!子晋哥哥你没听明白,我...我说,我是你的阿青!” 李烨怔了几息,马上反应过来。 “阿青,你记起来了!” 李烨将顾鹤卿拦腰抱起。 “嗯...我记起来了,我的...子晋哥哥。” 顾鹤卿呼吸莫名地急促起来,他太想他了,以至于忘记了一直以来的羞怯。 李烨何尝不是这样,他将他轻轻放在榻上,拢上厚重的帘幕。 可他等不及了,像喝醉的那个晚上,手忙脚乱地扯着什么。 “我的督公大人...你失仪了!” 李子晋的调侃里带着无尽的温柔缱绻。 “唔!” 他迫不及待地吻上他,直到咬破他的唇,才弱弱地道:“那陛下给我记着好了。” “嗯,二十板。” “阿青...你还记不记得欠我多少板子?” “...加上今天...整一百。” “什么时候还?” “都行.....” 六棱宫灯映出暖黄色的光,上面的白兔将红尖尖的耳朵竖起,蹭着黑兔的下颌,黑兔努着三瓣小嘴,乐不可支,两只兔儿都甜津津的。 这一晚,顾鹤卿失仪的地方实在太多,以至于板子的数量在不断增加。 不过还好,他可以用一生去还....... (全文完) 卿烨番外——子晋哥哥,饶了我吧 “我...我受不了啦。” “不行,这才哪到哪!” “可我真的受不了...” “不许动,小心朕打你板子。” 竹屋朴素雅致,重重帷幔里李烨穿着藏青色寝衣,姿容清俊,修长的手指正握着一根狼毫笔,在那如缎般白皙光洁的背上写着什么。 这是他俩近日最爱玩的游戏。 一个人写字,一个人猜。 输了的要受罚。 狼毫笔笔尖细若发丝,蘸满了温水,带着一丝凉意,轻轻落在顾鹤卿裸露的腰侧,仿佛一滴晨露,激得他轻微颤抖着。 李烨衣衫半敞,手执毛笔,顺着他心爱阿青光洁的背脊,轻轻向下游走。 这笔尖太软了,软得像同春日暖阳,又像他炽热的吻。 绒毛滑过白皙般的肌肤,带来一种极致的酥麻,顾鹤卿趴在榻上,双手揪住抱枕的两边,整个身子轻轻颤抖着。 “阿青,猜猜这是什么字。” 顾鹤卿被这酥麻弄得浑身颤抖,此刻不仅辨别不出什么字,只能一个劲地求饶。 “子晋哥哥...饶了我吧,好痒。” “嘿嘿,那督公是认输了?” “输了、输了,阿青输了!” “输了可要挨罚的。” “阿青...甘心受罚。” 李烨眼底压着笑意,直接将趴着的阿青捞到自己腿上,拍了他几下。 红潮漫过他的耳尖,直到白瓷般的脖颈。 李烨俯下身,温热的唇便吻上他双肩受伤的地方。 “这里...还疼吗?” 锦衣卫的诏狱里,他因为来得迟了,让心爱的阿青被铁钩穿了琵琶骨。 难以想象,那些日子他是如何度过的。 顾鹤卿翻过身,双臂环住李烨的腰,轻轻摇头,“早就不疼了。” 李烨脸有愧色,若是自己早点发现,阿青便不会受这么多苦。 “子晋哥哥,别这样,阿青早就没事啦。” 指腹温柔地抚过李烨浓黑的剑眉,仿佛暖阳熨贴着他的心。 李烨笑了笑,“我的督公大人,轮到你了。” 说完将手中狼毫笔递给顾鹤卿,仰躺在榻上,解开寝衣,露出线条流畅的胸膛。 “子晋哥哥,那我可动笔了,只写一遍,如果你猜不出,就算输。” “嗯。” 顾鹤卿轻咳一声,拿起狼毫笔,在他自认为最痒的地方,轻轻勾画,笔尖带着凉意,在胸膛上游走,一股战栗瞬间窜上李烨的脊柱,直冲头顶。 然而李烨还是用极强的意志力压住了这股奇异的感觉。 嗯,方才只罚了阿青一次,自己这次也要赢,还要再罚他一次才行。 笔尖流连到李烨最敏感的锁骨窝,细软的笔尖似乎找到了最容易拨动的琴弦,李烨的身体不动声色的颤了颤,这微小的变化马上被顾鹤卿捕捉到,他放轻手上的力度,不住在锁骨窝处打圈。 李烨双手无意识地捏紧。 我的阿青...学坏了! 一会儿瞧我怎么罚你! 眼见李烨纹丝不动,顾鹤卿额头浸出细密的汗水,他这么戏弄了他的子晋哥哥,一会儿要是输,后果不堪设想! 顾鹤卿收回狼毫笔,在笔尖轻轻哈了一口暖气。落在李烨胸口,他放轻呼吸,目光专注地追随着笔尖。 这一暖一凉,在平坦的小腹上肆意蜿蜒,凉意渗入肌肤,与胸膛的炽热形成奇异的冲突,顾鹤卿的每一次勾画化作一阵阵带着战栗的酥麻。 饶是李烨意志力极强,喉咙里也差点发出轻哼,他迅速切断了这声音,笃定地道。 “??!” ....... 顾鹤卿惊住了! 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全是难以置信。 这也能猜中? 李烨望着爱人震惊的双眸,唇角微微勾起。 “呵,我的督公大人,居然写了这么个字为难朕,你猜猜,一会儿朕会做什么?” “子晋哥哥...阿青错了。” 顾鹤卿放下笔乖乖地跪在旁边认错。 他知道,自己但凡有一点不诚恳,明早就不用下床了..... “这时候才知道错?” “那你刚才在干嘛?” 李烨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欺上去。 “阿青,你还欠朕多少板子。” ...... “九十...” “要不今晚都打完好了。” “...不行!” 顾鹤卿‘惊惶’地摇头。 “这可由不得你!” 李子晋毫不客气地抓住这只准备逃走的小白兔,将他轻轻提了回来,按在怀里细细地蹂躏。 小白兔开始极不配合,被某人在身后拍了几下,马上变身为驯服状态。 然而令李子晋没想到的是,他只不过按着他吻了一会儿,乖乖萌萌的小白兔居然就此黑化了,开始肆无忌惮地向他索取。 这正中李子晋下怀,这下他可没有什么顾虑了。 事实证明,每天两个小时的学习并没白费,谢流云的册子是有点东西的,李烨游刃有余地宠着他的小白兔,直到他红着眼睛求饶。 可惜...晚了。 玩火始终要自焚哒。 从他的阿青选了一个笔画最多的字开始,报复心极强的李子晋就已经打算让他明早下不了床。 折腾了许久,阿青终于心满意足地睡在他的臂弯里,眼角还带着清透的泪。 李烨知道他的阿青好洁,怎肯让他这么睡去。 早在修建这居所时,李烨就在右边的房间里修了温泉池,方便他的阿青沐浴。 此刻只两人在,李烨随意地披上外袍,将他的阿青抱到温泉中,细细地帮他洗过,今晚两人都有些忘情,所以他的阿青身上好多处都红了。 李烨怕他醒来时不舒服,便拿着上好的膏药为他擦拭。 晶莹剔透的膏体带着淡淡的香味。 李烨一处不落地为他上好药,又为他换上干净舒适的寝衣,这才将他抱回去,轻轻放在榻上,拉好锦被。 照顾好他,自己才去洗漱更衣。 不知过了多久,他躺回他的身边,望着他唇角微微的笑意,情不自禁地在他温暖的唇上吻了吻。 “好梦,我的阿青......” 卿烨番外——人间百味,怎能只吃醋? “嗐,能不去嘛,没想到朝廷竟将他父子俩的罪行当众宣读了一遍,气得围观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 “可叹我少时还把张宪当做榜样,没想到他竟这般无耻!”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是这等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数名金榜题名的进士围在一起议论着,言语间感慨万分。 七日前,李烨在太和殿举行了殿试,选出了三甲,朝廷为了安抚天下读书人,于今日在曲江池举行鹿鸣宴。 中榜进士早早地来到曲江池,言语间议论着张家父子的事,以及朝廷开办的太学。 自顾鹤卿拆毁白桐书院后,西山便彻底荒凉起来,如今各地学子都在太学读书,而太学所聘老师,有一部分出身白桐书院,都是顾鹤卿亲自所请,人品过关,比如当年的院医,是以大部分人都对太学很满意。 进士们三三两两地聚着,直到李烨穿着常服走进兰亭。 “参见陛下。” 众人齐声行礼,随后眼尖的才发现,一向与陛下形影不离的内相大人,今日竟不在。 李烨与众人寒暄几句,便懒得再说话,而是将本次中榜的探花拉到一旁,二人不断私语,引来不少人的暗自围观。 新科探花,年不过二十,身子挺拔如修竹,肤色温润如白玉,双眸深邃有神,唇色淡如樱花,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美男子。 眼见天子与他不知聊得什么,竟是越聊越投机,两人时而目光专注、时而笑意盈然,不觉让众人浮想联翩。 话说督公今年也有二十六了吧。 陛下正值壮年,要是动了别的心思,也是可能的。 不知何时,一袭青衣悄然出现。 宽大的袖袍随江上清风而动,腰间系着的白色丝绦,翻卷如云,面庞如玉,琼鼻英挺,眉眼间如疏风朗月,仿佛画上走出来的仙君。 顾鹤卿因昨晚的缘故,起得迟了。 刚醒来见天色已晚,慌忙梳洗更衣,才到曲江池就看到这一幕,心中酸涩,握住的手指隐隐发白。 李烨并没有发现自己的阿青正在吃味,还在旁若无人地和新科探花聊着,直到众进士齐齐拱手行礼。 “见过内相大人。” “督公来的正好,朕介绍你认识,这位便是新科探花沐云深。” 沐云深忙低头行礼:“见过内相大人。” “嗯。”顾鹤卿第一次不那么礼貌,只是点点头,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到了李烨的青玉案后。 李烨:...... 沐云深:....... “陛下,臣先告退。” 沐云深识趣地跑掉了。 李烨轻咳一声,有那么一点心虚地坐过去。 “阿青...你在为昨晚的事生气?” “岂敢。” 顾鹤卿垂下头,露出天鹅般白皙的脖颈,上面有不少红痕。 李烨轻轻皱眉,没有说话。 顾鹤卿到来,司膳司便开始奉上佳肴,宫女们一水的淡绿色宫装,如春日嫩柳赏心悦目,一时间食如画、酒如泉,众人吟诗作对,十分快活。 本来此时新科状元应该起身向天子祝酒,但众进士竟都推举沐云深,无奈之下,沐云深这才缓缓起身,举起酒杯,说了几句恭祝陛下福寿安康之类的吉祥话,他很会做人,最后还不忘带上顾鹤卿。 李烨笑了笑,刚要举杯,顾鹤卿忽然伸手拦住。 “陛下,你还在吃药,此时不宜饮酒。” “无妨...不过一杯...” 李烨的话还没说完,手中酒杯就被顾鹤卿夺了下来。 “此杯酒,本督代了。” 说完一饮而尽。 李烨:...... 众人:...... 一扬鹿鸣宴就在这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了。 大家咂摸着内相大人的言行举止,颇有点宣誓主权的意思。 夜晚,顾鹤卿回了居所,李烨竟没回来,他闷闷不乐地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到了窗外晨光熹微,也没等到李烨。 早晨他叫来小太监问了问。 李烨也没回长生殿,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下顾鹤卿有些急了,唤来绣衣台听事,几番查问,说陛下躲在藏书阁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顾鹤卿亲自去,却被王掌印挡了回来。 “督公大人,陛下说了,谁也不能打扰。” 顾鹤卿没法子又回了居所,坐在榻上抱着双膝生闷气。 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傍晚,李烨终于出现,手里还拎着一个精巧的食盒。 “阿青,来吃糕点。” 桌上放着的都是顾鹤卿素日爱吃的点心,然而他纹丝未动。 李烨捡了一块金乳酥,走到榻边,用手举给他的阿青。 “尝尝?” 顾鹤卿将脸别过去。 “尝尝。” 李烨微笑着将糕点举到他唇边。 “不吃。” 李烨叹气:“我的阿青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今天是怎么了?” 顾鹤卿听了这话,心里更难过,只是淡淡地道:“沐云深的性子好。” 沐云深? 李烨微微怔住,随后掩住眼底的笑意,再一次举起糕点。 “吃一口,就一口。” 顾鹤卿咬了一口,秀眉立刻蹙起。 “酸...酸的?” 李烨笑了笑:“我的督公大人,世间百味无比美味,你何必总吃醋?” ...... 顾鹤卿抬头望着李烨,眼底带着三分委屈、三分脆弱。 “子晋哥哥,我、我知道不该跟你使性子,可我就是心里难过。” 李烨笑了笑,从后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本精致的册子。 “生辰礼。” “嗯?”顾鹤卿接过册子,放在膝上翻开,只看了几页,他豁然抬头,心中的酸涩全被开心取代,双眸中隐着浮光。 “这是子晋哥哥画的?” “自然!” 这册子里面一幅幅画的都是顾鹤卿。 睡时的慵懒、看奏折时的专注、说话时的温文...各种举止神态在李烨笔下,无不神形毕肖。 “子晋哥哥,你什么时候学的画画?” 顾鹤卿越翻越是惊喜。 “没多久,这不是快到你的生辰了,我想着送那些东西都俗气,只有这件礼物能略表心意。” 说到这,李烨‘委屈’地道:“沐云深精擅画工,那日我不过是向他讨教,怎么样能把我的阿青画的更好,谁知道阿青就醋了。” 顾鹤卿眨眨眼,里面泛着温润的水光。 原来子晋哥哥是在为自己准备生辰礼! 这礼物如此有诚意,自己反而吃醋,真是该死! “子、子晋哥哥,阿青不是故意的。” “你不相信我。”李烨轻叹。 “没有!真的没有!”顾鹤卿急了。 李烨掩下眼底的笑意,沉默无言。 “子晋哥哥...你生气了?”顾鹤卿弱弱地窥着眼前板着脸的天子。 “岂敢。” 顾鹤卿用手搓着衣角:“你若是生气,可以罚阿青,但别把气闷在心里,会生病。” 李烨听了这话,心里柔情无限,恨不得将眼前人揽在怀里,揉碎了。 “阿青,你吃醋,子晋哥哥欢喜的很,怎么会生气。” “方才不过逗你罢了。” 李烨紧紧抱住他的阿青,在他脸颊轻轻一啄。 “傻阿青,你是子晋哥哥的唯一,我怎么会看上别人?” “以后你醋归醋,不可作践自己的身子,否则我一定揍你。” “哦。”顾鹤卿乖巧地应了一声。 心里如同抹了蜜。 “明日就是家宴,今晚早些睡吧。” 两人早早就寝。 卿烨番外——端阳家宴 魏知微脱下繁重的凤袍,换上了一袭水红色襦裙,配上堕马髻,没了往日的古板,只剩少女的娇俏。 李烨放下手中奏折。 “走得这么急?” “嗯...知微已经想明白啦,与其折断翅膀待在这深宫之中,不如离开,天下之大,自有阿微海阔天空的地方。” 经过李烨的点拨,魏知微彻彻底底放下这段执念,拥抱新生活。 李烨听她的意思是不想回魏国公府,便道:“你若出门游历,可要当心安全。” “朕派些护卫与你。” “不必啦。”魏知微笑了笑:“清嘉她武艺高强,又行走江湖多年,有她陪我,定不会有事。” 李烨有些意外,知微和沈清嘉什么时候和好的。 “既如此,朕与你一道密旨,若沿途有事,你可以向府衙求助。” 李烨挥笔而就,将一卷橙黄色的绢布放在魏知微手中。 “多谢烨哥哥。” 魏知微笑着接过密旨。 “山高水远,江湖再见。” “江湖再见!” 皇后终于放下执念离开,李烨也算了结一桩心愿。 不多时,他的阿青梳洗完毕,一袭青衣走进勤政殿。 “子晋哥哥,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出发吧。” 这端阳家宴与往日不同,并没有安排在宫中,而是在靖清帝和楚王的私宅里。 这对叔侄自假死后一直住在一起,楚王妃和小皇后相谈甚欢,两家人最后决定不再分开,在一处过日子。 宴席是靖清帝安排的。 自从他不做皇帝,恢复本名李璋后,简直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手。 今天他穿了一身大红色锦袍,站在角门里迎客,远远看去好像一个硕大的红包。 “叔公、叔婶好。” 老齐王拎着他的蛐蛐罐,步履稳健地走进厅堂,齐王妃笑容和煦。 “璋儿,这是我送小孙女的红包。” 李璋喜滋滋的收下。 “二叔、二婶好。” 楚王携着楚王妃笑吟吟地走来,楚王妃送了一个赤金璎珞给小侄女。 “四叔、四婶好。” 燕王妃因为堕胎后无法再生育,所以对孩子异常喜欢,她打了好多小金锁等饰品送给李璋的女儿。 “三叔、三...督公好。” 李璋急忙把这个婶字收回,却还是挨了李烨的白眼。 李烨对这个大侄子那是十二分的看不顺眼,倒是顾鹤卿笑容温和。 “这是臣送与小公主的礼物。” “什么臣不臣的,我早就不是皇帝了,倒是你还这么称呼,小心我三叔生气哦。” 顾鹤卿忙回头看他的子晋哥哥,果然见他脸色不渝,当即改口:“这是我送给小侄女的玉佩。” 李璋笑呵呵地接过。 宾客全都到齐后,李璋忙不迭地跑到后厨,指挥他们开宴。 李烨凑到顾鹤卿耳边:“方才阿青说错话了,杖二十,你现在欠朕一百一。” ...... 顾鹤卿发现自己这板子真是越欠越多,看来这辈子是不指望还上了。 李烨握着他的手,两人一同坐到食案后。 “哼!” 老齐王鼻子里哼出一声,被齐王妃狠狠拧了一下。 “死老头,不舒服就滚出去,不要在这哼哼唧唧。” 老齐王瞪着眼睛,居然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好生气,家宴结束就去买蛐蛐! 精美的菜肴陆陆续续被端上食案,大多是河鲜,另有不少精致的小菜,外加一壶上好的雄黄酒。 顾鹤卿最喜吃鱼,这家宴看来李璋用了不少心思。 众人一边吃着一边说笑,气氛非常融洽。 酒过三巡,楚王忽然起身,神秘兮兮地道:“今日我亲手为大家整治了一道菜肴,你们等着,我去端上来。” 楚王离开后,李璋紧张的不行,拉住顾鹤卿的衣角。 “督公,你快去看看吧!” 顾鹤卿听他语气惊惶,忙放下手中银箸。 “怎么?” “嗐!二叔自从迷上医术,天天弄一些药膳,经常把我们吃得上吐下泻,叔公年纪大了,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顾鹤卿听后不禁莞尔,没想到二哥竟有这样的爱好。 “我去看看。” 顾鹤卿利落地起身,跟随小厮走到后厨,就见奔雷愁眉苦脸地倚在门口。 “主子,你炖的可是银环蛇!剧毒!” 楚王白了发小一眼。 “你懂什么?越是剧毒之物,吃起来越是鲜美。” 奔雷打了个寒颤。 “那万一大家中毒怎么办?” “怕什么?景旭不是有解药。” “再说这蛇羹里我放了那么多解毒的草药,不会中毒啦!” 楚王对自己的医术很自信。 顾鹤卿在门外都快麻了! 这可是银环蛇! 蛇中毒王,被咬到后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发病死亡。 他想了想,缓步走进小厨房,微笑道:“二哥,这蛇羹若想美味还缺一道辅料。” “什么?” “艾蒿。” “对对对!今儿个是端阳节,怎能不放艾蒿,二哥疏忽啦,我这就去采些!” 楚王兴冲冲地跑出厨房,临走前还瞪了奔雷一眼,那意思明显是说——看看人家鹤卿,从不煞风景! 奔雷尴尬地挠了挠头。 待楚王走后,顾鹤卿第一时间将楚王的蛇羹都扔了,然后用小厨房里现成的鱼肉调成蛇羹的样子,摆回原位。 速度之快,看得奔雷直咋舌。 半晌楚王回来,洗干净艾蒿扔进瓷盅内,没有丝毫怀疑。 他端着瓷盅离去后,奔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今天又又又又躲过一劫。 楚王重新走进厅堂,给每人盛了一小碗蛇羹。 “这是我亲手熬的蛇羹,味道极为鲜美,你们可要好好尝尝!” 众人端起蛇羹,定定地望着李璋。 却见李璋捏在瓷盏边缘的手指,已经发白。 “喝啊!你们怎么不喝?” 众人尬笑数声。 楚王沉下脸:“怎么?你们质疑我的医术?” 李璋面无表情。 医术?二叔,你好像不曾拥有过这东西! 气氛正尴尬时,顾鹤卿走回厅堂,趁楚王不注意,不动声地向众人点点头。 大家对顾鹤卿最是信服,见他点头,才陆续端起蛇羹细细品尝。 一时间各种赞美声此起彼伏,喜的楚王合不拢嘴。 瞧瞧!本王的医术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誉! 顾鹤卿跪坐到食案后,发现李烨的身前多了七八个小碟,里面放着各种鱼肉,而此刻他正用手里的蟹八件快速地挑着蟹黄,然后将它们放入水晶盘。 燕王好奇地道:“三哥,你不爱吃鱼?不爱吃螃蟹?” 李烨低垂眉眼,“爱吃。” 这下众人都好奇起来,既然爱吃你这是干什么呢?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李烨挑好了一盘蟹肉。 “阿青,给你。” 说完还不忘嘱咐。 “蟹肉最寒,需蘸着姜汁方不伤脾胃。” “噗~” 老齐王喝的酒全从鼻子里喷出来。 李子晋!! 你可是天子! 你这、这...简直是...尊卑不分! 众人看明白后,脸上浮现各种笑容。 绯红向顾鹤卿嫩白的耳尖疯狂逃窜,他垂着头,手不住地摩挲着衣角,甜蜜在心里蔓延。 只有李烨面上毫无变化。 宠阿青,就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常,有什么好惊讶的? 真是少见多怪! 一扬端阳家宴,变成了李子晋的秀扬,他毫不客气地给在座每一位都塞了狗粮...... 卿烨番外——督公万岁 针对朝政弊端,提出了两条建议。 一是废除宫刑。 宫刑过于残忍,伤害的不仅是世人的身体,更会摧毁人的精神。 国朝以忠孝仁义治天下,怎能施加肉刑,让百姓成为残缺之人? 李烨听取了顾鹤卿的意见,并借此机会废除了腰斩、剐刑、宫刑......等数个残忍刑法。 一时间,天下百姓为之欢喜。 除此之外,顾鹤卿还颁布了法令,严禁民间自行阉割。 以往不少人贪图宫里的俸银,竟将自己的儿子肆意阉割,送到宫内为奴。 顾鹤卿这道法令颁布,不知救了多少年少无知的孩童,堪称功德无量。 但考虑到,有些家庭送孩子进宫,实属家贫无奈,为此李烨与顾鹤卿继续推行度田制,争取让天下百姓,耕者有其田。 经过几年耕耘,效果很好。 虽然仍有一些宵小之辈,暗地里使绊子,但无疑是蜉蝣撼大树,掀不起什么风浪。 顾鹤卿还借着几次太后的生辰,大赦天下,释放宫中奴婢,让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 并在宫中施行节俭。 这样一来,国库日渐充盈。 在废除宫刑后,顾鹤卿又建议犯官家属不再贬为官妓,并解散秦淮河上的画舫,让其恢复往日的宁静。 然而这一点遭到了不少大臣的反对。 文人狎妓是自古以来的风流韵事,若是禁止,无疑是断了他们的乐趣。 还有人想到,若不处置犯官家属,无法震慑那些犯事的人。 针对后一点,顾鹤卿提议,想处置犯官家属,路子很多。 罪重的可以流放边关,为戍守边疆的将士洗衣做饭。 罪轻的可以留在京城,朝廷专门设置纺织院,令女官教授她们织布、刺绣、裁衣......所得银钱也可以贴补国库。 何必要侮辱她们,让她们终身痛苦? 后一项大家没有什么异议。 毕竟谁也说不准自己将来会不会犯事,给自己的妻子女儿留条后路没什么不好。 只是第一点,解散秦淮河上的画舫,不让文人狎妓,他们死咬着不同意。 为此顾鹤卿采取循序渐进的方式,先是优先提拔洁身自好的官员,形成正向榜样。 对于经常流连青楼楚馆的官员不予提拔。 经过一年多时间,大家为了升官,不管是真的也好,还是装的也好,都不再涉足风月扬所。 朝堂风气为之一新。 众人再不把狎妓当做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在扭转了大家的观念后,顾鹤卿与李烨商量好,直接下了明旨,禁止官员狎妓。 至此之后,成为国朝铁律。 因为朝廷的法度在,秦淮河上从事这一行业的人少了很多。 顾鹤卿又因势利导,让原本在画舫上的妓人改做卖艺不卖身,然后慢慢将这些人分到各个坊市的乐馆,成为真正的乐师。 如此努力了一年之久,秦淮河终于恢复了他原本干净的面貌。 夜晚,沿河百姓泛舟湖上,单纯欣赏湖光山色,而不再是纸醉金迷。 这两项措施实施后,顾鹤卿的声望达到了极点。 提起这位青衣督公,人人交口称赞。 乾德五年。 国朝在李烨和顾鹤卿的治理下,河清海晏。 民间丰衣足食、夜不闭户。 时机已到,李烨吩咐礼部准备了盛大的封禅仪式。 历代有作为的君主都会在泰山封禅。 李烨也不例外。 在准备好一切后,李烨拉着他的阿青,同坐一个步辇,浩浩荡荡地出了京城。 一路上,顾鹤卿穿着那标志性的青衣坐在皇后的位置,引来无数人瞩目,然而他神态自若,没有丝毫羞怯。 李烨在衣袍下紧紧握着他的阿青的手。 这些年,他的阿青执掌绣衣台,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在民间极有声望。 步辇所到之处,百姓们沿街发出震天欢呼。 “陛下万岁!” “督公千岁!” 就这样一路喊到了青州府,众人皆用千岁称呼顾鹤卿,唯有一位官员发出异议。 他声称:“陛下与督公琴瑟和谐,若陛下得享万年暇龄,而督公只有千岁,那没有督公的日子,陛下该如何度过?” “不如督公一同万岁,这样才算和美。” 顾鹤卿刚要谦逊地推辞,可李烨立刻颔首。 “爱卿所言极是。” 龙心大悦的李烨当扬赏了说话官员一只本地极有名的烧鸡。 官员喜不自胜地收下。 一只鸡事小,陛下亲手所赠才是荣耀。 余下官员羡慕的两眼发红,瞧瞧人家这溜须拍马的手段,你能不服气吗! 顾鹤卿推辞不过,只能接受这个称呼。 至此之后,沿途百姓全都改口高呼:“督公万岁!” 可顾鹤卿非常清醒,不断地告诫下属,不可为非作歹,更不能借他的名义到民间揽财,鱼肉百姓。 若有查出,他必定严惩不贷。 在顾鹤卿的整治下,文武大体和睦,再没有生过事端。 如今六部的首领是户部尚书赵鸣,他亦加封了太子少保,平日里来东宫教太子读书。 他与顾鹤卿共同主持国事,配合的极为默契。 闲时二人共同交游,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此次泰山封禅,便由赵鸣监督,礼部筹备,整个祭祀足足耗费了三天。 李烨穿着繁重的兖服,酹酒祭祀天地诸神。 顾鹤卿所穿锦袍,也是司制司特制。 整个刺绣参考了皇后祭祀所穿吉服的纹样,华美庄重。 祭祀时,他与李烨并肩而立,无疑向天下昭告了自己的身份。 回京路上,李烨带着他微服私访,游览了不少名山大川,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眼见阿青眉眼舒展,唇角带笑,李烨心里竟是说不出的满足。 他的阿青终于变回了当年模样。 当日在勤政殿,他的阿青曾说——“辅佐明君,经纬天下,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 如今阿青的这个梦想已经实现,自己应该努努力,让阿青的另一个梦想也快点实现。 卿烨番外——子晋哥哥的册子(一) 李烨再一次披挂上阵,带领大军亲征。 神策军在李烨的统领下势如破竹,仅仅四个月就打到交趾都城。 日夜鏖战,李烨对顾鹤卿的思念达到了极致,每当没有军情的时候,他都会默坐在书案后,猜想他的阿青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处理国事? 还是在教导太子读书? 亦或是正在编纂《神农本草集》? 李烨思念无极,正发愁用什么一解相思之苦,卫英忽然打起帘子走进来。 “陛下,京城急报。” “何事?” “大理寺卿声称京城内有人密谋造反,所以发出此封急报。” “造反?” 李烨皱眉。 四海升平,是谁这么不开眼,现在造反? 他接过密折,略微扫了一眼,立刻被气笑了。 折子内容如下: “陛下容禀,督公顾鹤卿有不臣之心,自陛下离京,其终日穿着明黄寝衣,若非臣目力非凡,恐难察觉。 如今臣冒死以报,希望陛下早日提防。” 明黄寝衣? 不就是朕终日穿的那件? 李烨猛然间想到什么,微微勾起唇角。 我的阿青就是聪明! “来人,传差役,朕要从京城取一件东西。” · 京城·竹居。 顾鹤卿躺在榻上,怔怔地望着旁边堆叠如云的帷帐。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没有子晋哥哥相伴,他总是睡得很差。 今日不是大朝,不必见朝臣,顾鹤卿决定在竹居再校正一下《神农本草集》。 自处置完张宪父子后,朝廷再无大的隐患,自己终于可以安下心来编纂剩下的医书。 苦心六载,《神农本草集》的初稿终于完成。 再修缮一下,便可颁行天下。 梳洗完毕,他执笔坐在书案后,一改就是小半天,直到午后才动了动僵硬的脖颈。 门外一个小太监走进来恭敬地道。 “督公,陛下遣使者进宫,想取一件寝衣。” “寝衣?” 顾鹤卿急忙起身,从镀金漆鸡翅木柜中取出一件藏青色的寝衣。 “这件吧。” 小太监看了看,急忙摇头:“不是。陛下是想要您的寝衣。” 说完还补上一句。 “就是您素日穿的那件。” 顾鹤卿一怔。 子晋哥哥要自己的寝衣做什么? 他肩膀宽大,穿不上啊! 虽然心底有疑惑,可他还是将自己素日穿的月白色寝衣找了出来,仔细叠整齐,又用锦缎包好,这才交给小太监。 小太监行礼告退。 顾鹤卿回到镀金漆鸡翅木柜前,扒拉着里面挂着的几件寝衣,正想着要不要再为子晋哥哥做几件,忽然一本精装册子从衣服里滑落。 瞧那书封眼熟的很! 顾鹤卿纳闷地捡起来,只翻开一页,又是惊讶又是羞怯。 这...这不是谢流云的册子? 怎么在子晋哥哥这? 顾鹤卿将册子拿到书案上,慢慢品鉴,却见插画旁还留有子晋哥哥的笔迹。 子晋哥哥读这种书也要写批注?? 顾鹤卿满脑子疑问,可越看他的脸越红...到后面,他恨不得将脸藏到衣服里。 原来这批注里都是李烨的心得。 什么心得呢? 自然是让他的阿青舒服的心得。 “鹤卿哥哥,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惜惜忽然闯进来竹屋,吓得顾鹤卿手一抖,慌忙将册子合上。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没、没什么,不过是寻常医书。” “医书?”惜惜怀疑地道:“你看个医书至于脸这么红吗?” “哦...天气热。” 惜惜面无表情地看了看窗外连绵的细雨。 好吧...她信了。 “惜惜,你进宫什么事?” “瞧你这话说的,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自己的哥哥?” 惜惜不满地扭着手中锦帕。 “不是、不是。鹤卿哥哥不是这个意思,我想着你家中好几个孩子,平日里忙得难以分身,忽然进宫怕是有什么难事。” “可是缺银子了?还是谁欺负了你?” 见顾鹤卿脸有焦急之色,惜惜心中暖暖的。 “不缺银子,也没有人欺负我。” “我是来提醒你,大理寺卿在背后告了你的黑状,说你有不臣之心,在密谋造反!” “不臣之心?造反?” 顾鹤卿讶然。 “嗯,因为他无意中瞧见,你锦袍下穿着明黄色寝衣。” ...... 顾鹤卿无言以对。 惜惜掩口笑道:“是烨哥哥的吧。” 顾鹤卿的脸更红了。 惜惜被他害羞的表情逗得咯咯直乐。 “鹤卿哥哥,你想烨哥哥了对不对?所以才贴身穿着他的寝衣。” 顾鹤卿将头垂得更低。 “八年了,你们第一次分别这么久,思念在所难免,我也想英哥哥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顾鹤卿沉默着。 如今国朝已无外患,只剩一交趾。 若交趾被一举平定,可保未来百年无忧。 兄妹俩正聊着,一个小太监忽然匆匆跑进来。 “督公,不好啦!弘文馆的公子们打起来了!” ...... 顾鹤卿和惜惜闻言,慌忙跑去弘文馆。 此处是顾鹤卿设立的专供世家子弟读书的地方,惜惜的大儿子卫辉也在。 两人急匆匆地赶去,刚进门,就见六岁的卫辉骑在同窗身上,边打嘴里边嚷嚷道。 “跟小爷我显摆身份!” “你知不知道我大舅是谁?” “知不知道我二舅是谁?” “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本来想拉架的公子们,听见卫辉的三连问,全都默默走开...... 惹不起啊! 特别是他大舅! 惜惜听见自己儿子这么说,气得七窍生烟。 “臭小子!” 卫辉打得正起劲,回头就看见自己娘亲一脸怒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不好!” 卫辉一个弹跳起身,兔子一样窜到顾鹤卿身后,揪着他的袍子。 “二舅救我!” 顾鹤卿将小卫辉护在身后,没让惜惜动手,转过身蹲下来,语气温和却严肃地道。 “为什么欺负同窗?” 卫辉知道二舅虽然性子温和,但对自己管教甚严,一时间没敢回话。 有人站出来道:“内相大人,这事不怨卫辉,是韩平仗着自己刑部尚书嫡公子的身份,欺负一个庶出没娘的孩子,卫辉看不过才揍他的!” “是啊,内相大人。” 群孩纷纷出言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