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氪命变强,我以绝色之姿镇压万古》 第104章 狐之意 一息,两息,三息。 屋内寂静,唯有窗外隐约的流水声。 她缓缓睁开眼,垂眸看向手中的离离千世。 剑,依旧是那柄剑。 剑鞘,依旧是那个剑鞘。 纹丝不动。 ...... 没有反应? 晏泠音眉头微蹙。 这《兵解六式》,她分明已用寿元推演至残篇圆满,按理说,不该如此。 她又试了一次。 结果依旧。 怎么回事? 晏泠音放下剑,在床沿坐下,陷入沉思。 这剑法,耗费了她足足七百余年妖魔寿元,若只是个摆设,那可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她仔细回想着推演过程中的种种感悟,又对比着先前习得的武学。 片刻之后,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问题,怕是出在显圣境上。 寻常武者,踏入化意境,体内罡气凝聚武道真意。 再往上,便是显圣。 真意蜕变,化作更为精纯玄妙的神力,以此驱动显圣境的种种威能。 可她...... 晏泠音嘴角抽了抽。 她倒是忘了,自打推演出那《天魔变》之后,自己走的便是一条与众不同的路子。 既非阴圣,也非阳圣,更不是什么异圣。 她体内,压根就没有旁人显圣境该有的那种神力。 如今,除非是催动《天魔变》,显露龙之意,方能调动那股源自体内的特异力量。 至于《天伤拳》,那玩意儿简单粗暴,直接燃烧寿元,无需神力催动,也能打出。 这《兵解六式》,显然是正儿八经的显圣境剑法,需以神力为引。 可寻常对敌,哪能动不动就变身? 更何况,大邺此刻上下,都在寻找那位突然出现的大妖。 若是暴露...... 晏泠音揉了揉眉心。 自己的路,好像越走越歪了...... 越想越是憋闷,原本还打算着,先将《天伤拳》推演至圆满境界。 此刻,她这念头却淡了。 她来回踱了几步,猛地停下。 眼下这光景,倒真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家当赔了个干净,只想着将身上最后一件衣裳也押上去,搏个翻盘的机会。 晏泠音一咬牙。 奶奶的。 哪有小孩天天哭? “《天魔变》,给我推演!” 当然,她也不是纯赌。 先前,在凉州府时,便已经有一千多寿元垫了进去。 她不信,自己的资质有这么差。 如今手中尚有二千八百八十年妖魔寿元,还推演不出第二重? 【《天魔变》确认灌注寿元进行推演......】 【第一年,你于深山古洞中醒来,发觉自身化作一只狐妖,灵智初开,懵懂无知。周遭妖气弥漫,你本能地开始吞吐月华,修行妖法】 【第十年,你已能熟练化作人形,容颜绝世,眼波流转间,媚态天成。你走出深山,初涉红尘】 【第三十年,你仗着几分狐妖天生的魅惑之术与粗浅妖法,在人间混得风生水起,却也因此引来镇妖司追杀,数度险死还生,开始明白美貌与魅惑,亦是索命利器】 【第七十年,你寻得一处上古狐妖传承洞府,于其中习得《天狐九转诀》与《幻心剑典》。前者锤炼妖丹,变化九尾;后者剑走轻灵,惑人心神】 【第一百五十年,你《天狐九转诀》小成,已凝三尾,妖力大增。你开始于红尘历练《幻心剑典》,以情欲为炉,炼一颗剑心通透。剑出,则幻境丛生,对手往往未及反应,便已沉沦】 【第三百年,你仗剑游戏人间,时而化身书生,与名士高谈阔论;时而化身侠女,行侠仗义;时而又是青楼名魁,颠倒众生。你于千般幻象,万种风情中,体悟真意】 【第五百二十年,你于情海浮沉,忽有所悟。天魔者,非必青面獠牙,毁天灭地。一颦一笑,一念之间,引人沉沦,使其自甘堕落,亦是天魔手段。魅惑众生,操控人心,亦可证道】 【第八百年,你《天狐九转诀》大成,凝出六尾,妖气内敛,与常人无异。《幻心剑典》亦至圆满,你开始尝试将龙之意与狐之魅相互融合】 【第一千二百年,龙有呼风唤雨之威,狐有颠倒乾坤之媚。你于龙威之中融入狐媚,于狐媚之中暗藏龙息。两种截然不同的意境在你体内冲撞、融合,数次险些走火入魔】 【第一千九百年,你终是将龙之威与狐之媚初步相融,举手投足间,既有龙族之威严,亦有狐妖之魅惑】 【第二千七百七十九年,你福至心灵,明悟天魔变第二重真谛,欲念不灭,天魔不死,心之所向,皆为魔土】 【推演结束】 【《天魔变》(二重·龙之意,狐之意)】 【当前自身剩余寿元:三百五十年】 【妖魔寿元:一百零一年】 她睁开眼,眸光流转。 不自觉间,似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媚意。 晏泠音微微一怔,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肌肤细腻依旧。 只是怎么感觉自己的脸好像变了? 她晃了晃头,将这股异样感暂且压下。 心念再动,面板于眼前清晰浮现。 【当前境界:显圣·中境】 目光掠过武学一栏,最终落在最下方的特性之上。 她瞳孔微缩。 原先的剑心通明,已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崭新的字—— 【琉璃剑心】 其后跟着一行释义。 【琉璃剑心:剑心澄澈如琉璃,映照万般剑理,悟剑通神,剑出随心】 晏泠音细细品味着这描述。 悟剑通神,剑出随心......倒是比先前那“略微提升”强出不止一筹。 她的视线继续下移,而后,便彻底定格。 在琉璃剑心与妖魔化·玄鲨尾之间,赫然多出了一行全新的特性。 【魅骨天成:容颜绝世,气质殊异,行走红尘,他人见之,多生亲近好感,少生恶念戒心】 晏泠音:“......” 不是......这特性有个毛用啊?!! 况且她这辈子的这具身体,本就已经是祸水级别的容貌。 便是素面朝天,也足以让寻常男子失神。 若是再变漂亮...... 晏泠音便猛地从床榻上弹了起来,三两步冲到屋角那面铜镜前。 客栈里的铜镜,打磨得自然算不上通透,映照出的影子也略显模糊。 可即便如此。 镜中那人,只是一眼,便让晏泠音自己都顿住了。 那依旧是她的眉眼,她的轮廓。 却又仿佛不再是她。 至于如何形容...... 晏泠音深吸一口气。 猛地抱住了那面铜镜,对着镜子,狠狠地一顿乱亲。 “干你娘...老子怎么这么好看......” 第105章 白发 抛开那些个杂七杂八,什么魅骨天成不谈。 眼下,晏泠音最关注的,还是这《天魔变》第二重,新多出来的狐之意。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心念动处。 发动! 霎那间。 原本一头如墨青丝,自发根起,寸寸雪亮,转眼间,已是满头霜白。 紧随其后,六条蓬松的白色狐尾,自她身后悄然探出,尾尖轻颤,灵动异常。 晏泠音再次睁开眼。 镜中人,瞳孔已化作一抹幽深惑人的紫色。 不行啊... 这尾巴,这头发,不是把‘我就是妖’四个大字写在脑门上了? 她眉头紧锁。 亏麻了! 顶着这副模样,镇妖司不把她当扬拿下才怪。 然而,当她心念至此,想要将这显眼的特征收敛几分。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身后的六条狐尾,竟是毫无征兆地,缓缓缩回,直至消失不见。 只余下一头如雪白发,与那双幽深惑人的紫色眼眸。 晏泠音微微一怔。 嘶~ 原来尾巴是可以收起来的? 虽然一头白发还是有些扎眼,可总比拖着六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满街跑要强上太多。 念及此,她心头稍定。 再次从桌上拿起那柄离离千世。 她深吸一口气,眼眸微阖,心神沉入。 体内那股因《天魔变》而生的力量,随着她的意念,开始被调动起来,缓缓流淌。 解封! 这一次,手中之剑终于有了反应。 原本沉寂的剑鞘,竟开始微微震动起来。 随后,只听“咔嚓,咔嚓”几声轻响。 那古朴的剑鞘表面,竟寸寸碎裂,化作无数流光般的碎片,而后尽数融入了离离千世的剑身之中。 剑鞘,消失了。 这《兵解六式》的第一式“解封”,并非什么杀伐之术,却让离离千世与她之间,多了一层牵系。 剑,更像是她心念的延伸。 至于第二式,“出鞘”...... 晏泠音刚想再试试这剑法的下一招。 她鼻子忽然轻轻一皱。 一股若有似无的腥臊气,钻入鼻尖。 嗯? 什么味道? 妖气...... 是妖物的味道? 等等,自己何时能凭鼻子闻出妖气了? 晏泠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是那狐之意。 可这狐狸精的传承,怎么还附赠了个狗鼻子? 来不及多想。 扬州府乃是大邺南方重镇,繁华之地,竟有妖物潜伏于府城之内? 若真如此,这妖物的道行,怕是低不了! 晏泠音目光一凝,心念急转,当即运转起那《望气术》。 丝丝缕缕的感知,自她眉心弥散开来,朝着那股妖气源头探去。 找到了! ...... 扬州府,周家。 此家乃是扬州府有名的丝绸巨商,府邸占地颇广。 此刻,周府大门外,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瞧热闹的百姓,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人群之前,一个身形滚圆,衣着华贵的胖管事,正领着十余名家丁护院,唾沫横飞地对着众人挥手。 “去去去!都散了,散了!莫在此处多管闲事!” “说了多少遍了,府上没什么妖物!就是意外,意外!” “怎么就没事了?你家老爷那位新纳的翠姨娘,死得那般惨,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不是妖物作祟,还能是什么下的手?”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就是!那死状,我隔着老远瞧了一眼,差点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不是妖物是什么?” “若真是妖物潜入府城,这事可就大了...得赶紧报官,请镇妖司的大人们来!” 那管事哼哼一声,面对众人不减的议论,更是跺了跺脚:“镇妖司的大人们早就来看过了,查得清清楚楚,就是一桩意外。” “你们若是不信,有胆自己去问,再敢在此聚众喧哗,扰了我周府清净,休怪我们不客气。” 他话音未落,人群忽然向两侧分开。 两名身着玄衣雕纹服饰的镇妖司校尉走了过来,神色肃然。 其中一人手持一张新写的告示与浆糊,径直走到周府墙边,将告示“啪”地一声贴了上去。 众人立刻伸长了脖子,嗡嗡的议论声更大了。 “写的什么?快念念!” 一个识字的凑近了,高声念道:“镇妖司布告:查扬州府周氏庶妻崔氏身故一案,业已勘验明确,乃不幸失足,并无妖邪作祟情状,特此告知。” 霎时间,人群中一片哗然,随即是难以置信的窃窃私语。 “嚯......竟然真不是妖物?” “镇妖司都贴了布告,那还能有假?” “可死状那般凄惨,怎会是失足......” 一名衣着体面的胖商人从人群中挤出,对着为首那名镇妖司校尉拱了拱手,迟疑道:“这位大人,此事......委实蹊跷,不知贵司可否......” 那校尉面容冷硬,缓缓扫了他一眼:“你是在质疑镇妖司?” 胖商人顿时面色一白,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小人只是......只是替合城百姓忧心则个......” 他说着,便识趣地缩回了人群之中。 校尉目光扫过余下众人,“散了散了,不要再议论此事。” 人群这才陆陆续续散去,三三两两,仍旧低声议论不休。 那两名镇妖司校尉见布告贴妥,人群也已散得差不多,正待收队回司。 街角却转过一道身影,一身玄衣,青丝随意披在肩后,正不紧不慢地朝着周府行来。 来人分明只是独自走着,却像是一下子攫取了周遭所有的光。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零星路人,此刻都有些失神。 两名本已转身的镇妖司校尉,脚步也是一顿。 目光触及那女子容顔,微微一滞。 眼见那女子目不斜视,径直便要踏上周府石阶。 胖管事面色陡变,也顾不得擦汗,慌忙抢上前去,张开双臂,拦在女子身前。 他察言观色多年,见晏泠音如此气度,自然不会是简单的人物,当下也是好声好气道: “这位......这位姑娘,今日周府不便见客...不知姑娘是何人?来此......有何要事?” 晏泠音立在石阶前,缓缓抬眼,瞥了那胖管事一眼。 “我来杀妖。” 第106章 你会死 那两名镇妖司校尉更是面色一变,其中一人快步上前,语气带着几分不悦,但依旧客气道:“姑娘此言何意?我等镇妖司方才已经查明,周府并无妖物作祟!” 他伸手指了指墙上那张墨迹未干的布告,以证其言。 晏泠音目光从那张布告上掠过,复又落回那校尉脸上。 “是查不到,还是不想查?” 那校尉面色一僵,“姑娘慎言!镇妖司办案,自有法度,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污蔑我等?” 周府那胖管事也连忙在一旁帮腔,对着晏泠音连连作揖:“这位姑娘,镇妖司的大人们明察秋毫,都说了没事,您就莫要再搅闹了......” 晏泠音充耳不闻,只盯着那校尉,眼神冰冷。 这周府之内,妖气虽然隐晦,却瞒不过望气术的感应。 且听闻那翠姨娘的死状,绝非寻常失足。 寻常百姓或许看不出端倪,可镇妖司的人,常年与妖物打交道,又岂会分辨不出? 没想到...... 这扬州府的镇妖司,当真给她一个惊喜。 晏泠音不再多言,自腰间解下一枚玉佩,亮在众人眼前。 “看到了么?” 玉佩质地温润,一看便知非凡品,其上刻着两个大字——天伤。 那胖管事与两名校尉皆是一愣。 玉是好玉,可这是什么意思? 这也不怪这两名校尉,镇妖司寻常基层,哪里会识得天刑司的信物是什么模样。 天刑司行事向来隐秘,莫说他们,便是扬州府镇妖司内,能一眼认出此物之人,怕也寥寥无几。 当日初入天刑司,她也曾问过百里穹。 天刑司一百零八星使,个个皆是朝廷钦命,可这名头,似乎除了司内高层,外界知晓者寥寥。 亮出这块玉佩,真到了地方上,又有几人能识其份量? 百里穹只是告诉她: 你只要记住,拿着这玩意儿,在这大邺十三州,大多数时候,道理都在你这边。 就算道理偶尔不在你这边。 你也能让它拐个弯。 回到你这边。 “这是何物?我等从未见过此类官府信物。” 晏泠音收回玉佩,眼前这二人不识此物,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不认识没关系。” “我只告诉你们,今日,我要入这周府,若有半分阻拦......”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会死。” 此话一出,那两名镇妖司校尉脸上皆是黑了几分。 这女子虽长得绝美,气质出尘,让人看的不禁想要亲近几分...... 可明显就是来闹事的。 方才开口那名校尉,更是往前逼近一步。 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晏泠音,语气不善:“你...是在威胁我?” 他腰间佩刀的刀柄,已被拇指抵住。 然而。 晏泠音没有再回答他。 她看也未看众人,径直便要迈上周府的石阶。 那校尉一张脸先是铁青,继而涨红。 扬州府地处富饶之地,其内司之中,多半是世家子弟前来镀金历练。 像他这般,平日里眼高于顶惯了,何曾被人这般对待过。 这女人...竟然敢无视他! 实在是目中无人,狂妄至极! 原本心中莫名产生的几分好感,瞬间消失。 他正欲拔刀。 那胖管事却是一激灵,连忙抱住那校尉的胳膊,满脸堆笑道:“哎哟,大人,大人息怒,这位姑娘执意要瞧,便让她瞧瞧就是,咱们周府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必大动干戈。” 说罢,他又飞快地对着那两名校尉使了个眼色。 那两名校尉原本怒气冲冲,见他眼色,像是想起什么,脸色皆是一动。 为首那校尉目光闪烁,盯着晏泠音的背影看了半晌。 终是冷哼一声,甩开胖管事的手,头也不回地便带着另一人转身走了。 这女人虽然可恨。 可入周府......他确实没必要与其纠缠。 毕竟。 傻子的气。 有什么好生的? “啧...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 ... 周府庭院深深,曲径通幽。 晏泠音却无心欣赏,她脚步不停,循着那股妖气走去。 刚绕过一处假山。 一道身影自斜刺里闪出,拦在她身前。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锦衣华服,面容尚算俊朗。 “姑娘是何人?眼生得很,怎的先前没见过你?” 晏泠音脚步一顿,懒得答话,侧身便要绕过。 那男子却是身形一晃,再次挡在她身前,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姑娘这般行色匆匆,莫不是周府有什么急事?不妨说与在下听听,或许能帮上些忙。” 他语带调侃,眼神却愈发炙热。 美... 太美了...... 他自诩阅女无数,扬州府内,便是那画舫之上艳名远播的红牌,亦或是小家碧玉清秀佳人,见得多了,也不过尔尔。 可眼前这女子,只一眼,便让他觉得,以往所见,皆是庸脂俗粉,不堪入目。 这般姿容,这般气度...... 晏泠音眉头微蹙,刚要开口。 “哎哟,姑娘......等等我......公子?” 胖管事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额上满是汗珠。 他先是对着那锦衣男子行了一礼,“见过大公子。” 随后又转向晏泠音,脸上挤出笑容:“姑娘,您走得太快了......” 被称为大公子的男子,目光从晏泠音身上移开,落在那胖管事脸上,问道:“福安,这位姑娘是?” 胖管事抹了把汗,连忙将方才门外之事一五一十地快速说了一遍。 大公子听完,面色先是微微一愣。 继而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中啧了一声。 以那东西的性子,怕是人刚入周府,便已经被盯上了。 他倒是不好插手...... 罢了罢了...... 还是等会看看,与那猴子商量一番,能否将这女子留给自己...... 眼见晏泠音又继续走远,福安不敢怠慢,也顾不得再去理会自家大公子,提着袍角,一路小跑地紧跟在后。 七拐八绕,到了一处僻静的跨院门前。 院门紧闭,门楣上甚至没有匾额,瞧着颇为普通。 唯有那股若隐若现的腥臊妖气,愈发清晰。 “此地,住的是何人?” 福安闻言,刚想回答。 “吱呀——” 那扇紧闭的院门,竟从内里缓缓开启。 “姑娘既然已经到了门前,又何必多问,贫僧觉慧...见过姑娘。” 第107章 妖僧 晏泠音目光平视,终是看清了院内之人。 那人作僧侣打扮,身披一件灰色僧袍,脖挂一串木质念珠。 只是那张脸,却与寻常僧人迥异。 尖嘴猴腮,毛脸雷公嘴。 其身上气息难以探查...... 显然在化意境之上。 一旁的胖管事福安,先前还挤出几分笑容。 此刻见了这猴头僧人,霎时间面无人色,连大气也不敢喘。 那猴头僧人目光掠过福安,最后落在晏泠音身上。 “姑娘远来是客,何不入院一叙?” 他侧了侧身,让出门后路径。 晏泠音黛眉微挑,却未见半分犹豫,脚步一抬,便径直跨过了那道门槛,走入院中。 福安依旧僵立在门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那猴头僧人见状,又是一笑,对着福安摆了摆手:“福管事,此处无你事了,且去忙你的吧,贫僧,自会好生招待这位贵客。” “是...是...大师若有吩咐,通会我一声便可。” 福安闻言,如蒙大赦,转身离去。 待关上门。 那猴头僧人对着院中一方石桌比了个请的手势。 “姑娘,请坐。” 晏泠音扫了一眼那石桌石凳,轻轻摇了摇头,“坐便不必了,我只问你一句,这周府死的人,是你杀的?” 猴头僧人闻言,未答话,径直走到石桌旁,自顾自地坐下,慢条斯理地提起桌上早已备好的一只粗陶茶壶,给自己斟了半盏茶。 “姑娘此言,贫僧听不明白,世间万般皆苦,生老病死,皆是定数,亦是轮回,贫僧不过一介方外之人,何来杀与不杀一说?姑娘...你着相了。” 一介妖物,反倒与她说起佛法来了。 晏泠音倒也不算太过惊讶。 先前那沧澜山君,亦是小词一套一套的,张口闭口便是天地人心。 这些妖物,有些时候,瞧着竟比她文化程度还要高出不少。 “你只需要告诉我,周府死的那人,是不是你杀的。” 那猴头僧人放下手中茶盏,闻言,嘴角咧开,露出几颗尖牙,竟是笑了。 “姑娘执念太深,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慢悠悠站起身,踱了两步,僧袍下摆晃动。 “不错,人,是贫僧杀的。” “可...那又如何?” 猴头僧人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晏泠音。 “世人皆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贫僧杀她,是渡她脱离苦海,早登极乐,此乃功德一件,何错之有?” “更何况,贫僧杀一人,是为救一人,亦是为警醒世人,那周府之内,欲壑难填,勾心斗角,比之外间妖魔,又好到哪里去?贫僧不过是顺应......” 那猴头僧人话音未落。 晏泠音猛地一拳轰出。 天伤拳—— 拳锋撕裂空气,直直砸向那猴头僧人面门。 那猴头僧人竟是不闪不避,硬生生受了这一拳。 “砰!” 一声闷响。 而那猴头僧人,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天伤拳之下,竟是毫发无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件灰色僧袍之上,连一丝褶皱都未曾多出。 猴头僧人缓缓睁开眼,“若是此举能让姑娘消解一二心头戾气,贫僧便是再受几拳,亦无不可。” 他顿了顿,微微摇头,叹息道:“只是姑娘,你这般执着于表象,嗔念一起,便已落了下乘,须知,世间万法,皆是虚妄,杀与不杀,渡与不渡,不过一念之间......” 晏泠音眉头紧锁。 天伤拳的威力,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便是寻常显圣境妖物,也不敢硬接此拳。 眼前这猴妖,瞧着其貌不扬,竟能硬生生受了,还屁事没有? “你这皮囊,倒是比你那张嘴硬实不少。” 猴头僧人闻言,双手合十,微微垂首道:“阿弥陀佛...姑娘此言差矣,贫僧所修,非是这具皮囊,而是一颗佛心。” “佛心?” “然也。” “佛心不灭,则贫僧肉身不坏,姑娘纵有通天手段,伤的也不过是贫僧这幻化泡影。” 他顿了顿,复又抬眼,目光清澈,不似作伪:“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再试几拳,只是,徒增嗔念,于姑娘修行无益。” 晏泠音冷哼一声,懒得与他废话。 她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不死不灭。 若真有,那这猴妖,也不至于龟缩在这周府后院,装神弄鬼。 所谓佛心,听着玄乎。 说到底,不过是某种显圣手段罢了。 只要是法,便有破解之道。 想到这里,晏泠音不再犹豫。 霎时间,她那一头如瀑青丝,自发根处起,寸寸霜白,转眼已是雪练也似。 双眸之中,亦是紫光流转。 那猴头僧人光触及晏泠音此刻模样,不禁微微愣神。 随即,他飞快地再次合上双眼,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罪过,罪过......” 晏泠音对此视若无睹,伸手,取下了腰侧所佩的离离千世。 长剑在手,她眼帘低垂,口中轻声道。 “兵解六式,解封!” 剑鞘寸寸崩裂,很快便化作微光,融入剑身。 她左手抬起,虚按在右肩之前。 右手斜握剑柄,剑尖向下,沉于左侧腰际。 四周陡然一静。 “兵解六式,” 她的声音清冽,穿透了猴头僧人的诵经声。 “出鞘!” 一字出,风停。 二字落,剑起。 自左下方起,向右上方,一道凄厉的弧光骤然亮起,横贯庭院。 剑锋斜向上,一往无前。 一道凝练至极的剑气,随着剑身轨迹,悍然斩出。 剑气离剑,初时不过一尺。 转瞬便暴涨至数丈,直奔那闭目僧人。 那猴头僧人身形未动。 剑气过处,无声无息,自他身上一穿而过。 僧人依旧合十而立,纹丝不动。 而那道剑气,余势不止,向上飞掠,穿透院落上空,冲入云霄。 随后。 高天之上,原本厚重的云层。 竟是被这道剑气一剖为二,裂开一道狭长空隙。 再看那猴头僧人。 他睁开眼睛,摊开双手,示意晏泠音看他周身上下。 “贫僧早已言明,姑娘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亦伤不得贫僧分毫皮肉。” “姑娘,又何苦执迷不悟,不肯信呢?” 第108章 妖言惑众 后院,一株老槐树下,坐着个中年男子,一身玄色官服,手中捏着一小撮米粒,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笼中雀儿。 身为扬州府镇妖司内司的副指挥使,自然不如外司那般辛苦,担子,也要轻上不少。 张副指挥使眯着眼,看着那雀儿啄食,嘴角带着一丝浅淡笑意,似乎颇为自得其乐。 扬州春日,暖风和煦。 前些时日,听闻沈家之女沈徽音,死在了凉州府。 那凉州府,妖物究竟有多猖獗? 便连四世三公大族之女,亦是命丧于此...... 不过好在,族里给他安排谋划的是扬州,而非那苦寒之地。 张副指挥使微微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唉,可惜了,真是可惜。” 他轻声自语,语气里听不出多少真切的惋惜。 忽然。 一道剑气,自西面长空一闪而过。 若非那剑气声势过于恐怖,将那云层撕开一道口子,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眼花。 显圣境! 而且,是剑道宗师。 扬州府内,何时来了这等人物? 他沉吟片刻,那个方向......是周家府邸所在? 难不成... 有人去惹了那位爷? “来人!” 一名校尉自院外快步而入,躬身道:“张副指挥使,有何吩咐?” “啧。” “张指挥使。” 那校尉微微一愣,连忙改口道。 “今日周府,可有什么动静?” “回禀指挥使,今日周府并无太大异常,早些时候,李校尉与王校尉曾奉命前往周府,张贴安民告示,言明周府庶妻崔氏之死,乃是意外,并无妖邪作祟。” “去,把李校尉和王校尉给本官叫来。” “是!” 校尉不敢怠慢,领命而去。 不多时,两名身形略显狼狈的校尉快步入内。 他们见了张副指挥使,连忙行礼。 “今日周府,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们二人,一五一十,给我说清楚。” 其中一名校尉,他上前一步,硬着头皮道:“回大人,今日我二人奉命前往周府张贴告示,事毕之后,有一女子......” “女子?” “是,一名女子,她......她不信告示所言,执意要入周府......” “什么样的女子?” 那校尉顿了顿,似在措辞:“嗯......很,很美,属下从未见过那般......那般容貌的女子。” “还有呢?” 张副指挥使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妈的。 镇妖司怎么养了这么多废物? 另一名校尉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大人,那女子还拿出了一枚玉佩,只是属下二人眼拙,不曾认得。” “何等玉佩?” “玉佩质地上佳,其上......其上刻着两个字,好像是......天伤?” “天伤?!” 张副指挥使眼中满是惊愕。 寻常校尉不识此物,他身为镇妖司内司副指挥使,又是京城出身,岂会不知“天伤”二字的分量! 天刑司! 天刑使! 而且还是天罡三十六星宿的天邢使!!! 他脸色数变,先前那道凌厉剑气瞬间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混账东西!”张副指挥使一脚踢翻身旁的小凳,“为何不早报!” 两名校尉噤若寒蝉,不知所措。 “还愣着作甚!”张副指挥使厉声道:“速速召集人手,随本官前往周府!快!” ... 晏泠音立在原地,皱起眉头。 白发无风自舞,那双幽紫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院中那名毫发无伤的猴头僧人。 这猴头妖物,究竟修的是什么古怪法门? 佛心不灭,肉身不坏? 她换位思量,若让自己去硬接那一记.... 纵使催动天魔变,也绝无可能这般风轻云淡。 “姑娘,贫僧观你煞气萦身,想来手上沾染的亡魂,不在少数,你杀生,贫僧也杀生,你为心中道义,贫僧亦为心中佛法,你我之间,又有何异?” 晏泠音闻言,只是冷笑。 “我杀的,是为祸苍生的妖邪,你杀的,是手无寸铁的凡人。” “你说,有何异?” 那猴头僧人皱了皱眉头,“姑娘可知,这世间最大的苦,并非生老病死,而是执迷不悟。你执着于斩妖,执着于是非对错,却看不透这表象之下的虚妄,贫僧杀那妇人,是因她欲念深重,苦不堪言,早日解脱,于她而言,反倒是幸事。” 猴头僧人踱步上前,离晏泠音不过三尺。 “你以为你斩的是妖,救的是人?殊不知,人心之恶,远胜妖魔,贫僧不过是替天行道,以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姑娘若一味沉湎杀戮,只会离道越远,终有一日,亦会化为自身所憎恶之妖魔。” 他微微摇头,似有无限惋惜:“放下屠刀,回头是岸,姑娘天资不凡,何苦与贫僧为难?你伤不了贫僧,贫僧亦不想伤你,此间事了,你自离去,贫僧也当继续点化世人,岂不两全?” 晏泠音静静听着,待对方言罢,她才开口。 “说完了?” 猴头僧人一怔,随即颔首:“贫僧言尽于此,望姑娘三思。” “呵...少拿你那套歪理邪说来污我耳朵...妖就是妖,披上袈裟,也成不了佛。” 晏泠音话音方落,深吸一口气,眸中紫芒吞吐,杀意凛然。 就在此时! 彭——! 一声巨响。 那两扇紧闭的院门,竟被人从外一脚踹开。 晏泠音动作一顿,望向门口。 门外,人影幢幢,脚步声杂乱急促。 随即,数十道身影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身着暗红寿字团花锦袍的老者,身后则跟着一众家眷护院。 这般大的动静,终是惊动了周府上下。 那锦袍老者一踏入院中,目光飞快一扫,先是落在晏泠音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但他脚步未停,也只是一瞬,便急匆匆越过晏泠音,直奔那猴头僧人而去。 老者隔着数步,便是一个深揖,语气惶急:“大师!大师您可安好?这是......这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府上喧哗,惊扰大师清修?” 第109章 管,还是不管? 锦袍老者这才略松一口气,随即面色一沉,这才正眼看向晏泠音,厉声问道:“你是何人?谁放你进来的?福安?!” 人群后方,胖管事福安挤了过来,听见老爷问话,身子一颤,连忙上前,声音都带着哆嗦:“老......老爷,是......是大师让小的放进来的,大师......大师说,看这位姑娘似有迷津,邀她入内,点化一二......” 猴头僧人闻言,单手立于胸前,微微颔首:“阿弥陀佛,周施主莫要动怒。贫僧见这位姑娘尘缘缠身,似有困惑,本欲引她入我佛门,助其勘破迷障,未曾想......” 周老爷哪里听得进这些。 “大师慈悲为怀,可这女子一入府便喊打喊杀,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显然与我佛无缘...” 他盯着晏泠音,眼中满是厌恶:“哪里来的妖女!周府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周老爷话音刚落,他身后那些周家家眷护院也纷纷鼓噪起来。 “就是就是!快滚出去!” “大师乃是得道高僧,岂容尔等无礼之徒在此放肆!” 这一下,倒是把她整不会了。 这些人,是瞎了眼,还是失了心疯?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如此明目张胆地与妖为伍,此刻竟还敢让她滚? 难道他们不怕死的么? 晏泠音轻轻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躁意压下。 “尔等可知...勾结妖魔,该当何罪?” “你这妖女,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大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岂是尔等浅薄之辈能够揣度!”一名锦衣妇人尖声道,眼中满是狂热,“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妖魔,蛊惑人心!” “不错!”另一名周家族人附和道,“大师为我等点破迷津,驱除灾祸,乃是活菩萨降世!你这女子一头白发,眼作紫色,分明是你才是妖邪!” “大师杀生,那是为渡厄解苦,是大慈悲!你这等凡俗女子,懂什么佛法!” 那猴头僧人依旧立在原处,单手竖于胸前,微微垂眸,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晏泠音听着这些颠倒黑白之言,看着这些执迷不悟之人。 忽然觉得,这猴妖先前那套歪理,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人心,有时,确比妖魔更甚。 她眯起眼睛。 不再多言。 周遭的喧闹,似乎在这一刻,离她远去。 她抬起手中离离千世,剑身之上,因先前解封而融入的微光,此刻似与她眸中紫意交相辉映。 剑尖,缓缓划过一个弧度。 最终,对准了那群义愤填膺的周府众人。 “既然如此......” “我便送你们...早登极乐。” 周府众人,先前还叫嚣不止,此刻不少人脸上血色褪尽。 然而,竟无一人退缩。 他们眼中满是惧意,身子不住发抖。 却依旧死死挡在那猴头僧人身前,组成一道颤巍巍的人墙。 先前那名尖声说话的锦衣妇人,此刻面容扭曲。 “大师乃是活佛降世,点化我等迷途羔羊!能为大师护法而死,乃是我周家上下百年的清修功德!你这妖孽,有本事便杀了我们!我等......我等死得其所,来生必能得证大道,往生极乐!” “对!死得其所!” “为大师献身,不枉此生!” 那猴头僧人立于众人之后,口中低低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痴儿,痴儿啊。” 晏泠音看着眼前这荒诞一幕。 轻轻呵出一口气。 “如你们所愿。” 一剑。 噗,噗,噗。 庭院中,数十颗头颅齐齐飞起,又接连滚落在地。 血雾弥漫开来。 那些无头的身子,晃了晃,而后如断了线的木偶,委顿在地。 诡异的是,每一颗滚落在尘埃里的头颅,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笑容。 “你杀不死贫僧。” “贫僧却可不停地点化世人,扬州府,这大邺天下,痴男怨女,执迷不悟者,何止万千?他们皆是贫僧的佛缘,皆可渡我西行...难道,你杀得了这天下人?” 猴头僧侣那般姿态,好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院外,隐约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正朝着此处迅速靠近。 猴头僧人似未察觉,只是看着晏泠音,目光诚挚。 “姑娘,回头是岸......” 晏泠音只是静静看着他,手中离离千世斜指地面,剑尖犹有血珠滴落。 她抬起握剑的右手,用剑脊,蹭了蹭自己下颌。 一抹殷红,便沾染在那光洁如玉的肌肤上。 血珠顺着下颌的弧线,缓缓流下。 衬着那雪白发丝,幽紫眼眸,竟生出几分妖异的美。 他话音刚落。 “住...住手!” 一声大喝传来,数十名身着镇妖司玄衣的校尉自破口处鱼贯而入。 当先一人,正是那内司副指挥使张启年,张大人。 张启年踏入院中,目光一扫,瞳孔便骤然一缩。 庭院内,血流成河,残肢断首,铺了一地。 他心头一寒,目光急转,便看到了立于尸骸之前的那道白发身影。 雪发紫眸,手持滴血长剑,下颌处一抹刺目的红。 “这......这究竟是......” 张启年只觉得口干舌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扬州府的镇妖司,来的倒是不慢。” 张启年听出她话中讥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发作。 眼前这女子,若真是天刑使,那便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 那猴头僧人双手合十,对着新来的一众人等微微一笑,露出尖牙:“阿弥陀佛,又来了这许多施主,可是也要听贫僧讲经说法?” 张启年闻言,头皮一阵发麻,厉声道:“大胆妖孽!光天化日,竟敢在扬州府城之内行凶作乱!你可知罪!” 猴头僧人面不改色:“贫僧何罪之有?不过是点化世人,渡他们脱离苦海罢了。” 晏泠音轻啧一声,有些不耐。 她目光重新落回那猴头僧人身上,剑尖微抬。 “我就想问问,这妖物,你们镇妖司,是管,还是不管?” 第110章 又是沧澜 话音落下,身后数十名校尉齐齐应喏,拔刀出鞘,却不见半分杀气。 晏泠音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一幕。 这些人...是把她当傻子么?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张启年说完,一路小跑至晏泠音身边,低声道:“只是...” “只是什么?” “大人,您......您有所不知,这妖物,诡异得紧,寻常手段,根本难伤分毫,且惯会妖言惑众,光是这扬州府内,明里暗里信奉它的愚夫愚妇,便不下三千之数,若是贸然......” 晏泠音皱起眉头,“什么时候,镇妖司办事,还需看这许多脸色了?” 她心中只觉得一阵荒谬。 这扬州府的镇妖司,当真是一处妙地。 凉州那地方是偏僻了些,司里有些人瞧着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起码明面上,何曾有过这般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只要是妖,那便没有不杀的道理。 除非,打不过。 张启年脸上汗珠滚落,略一咬牙,还是说了出来。 “大人,实不相瞒,此妖,来自沧澜。” 沧澜。 晏泠音一愣。 沧澜山,白玉京,大同道君。 一声令下,万妖来朝。 镇妖司,甚至整个大邺,在其面前,也难以抗衡。 难怪...... 难怪这扬州府镇妖司的人,一个个跟见了瘟神似的。 便是死了人,也只敢贴一张失足的告示敷衍了事。 那猴头僧人听见“沧澜”二字,先前那副悲天悯人的假慈悲模样未变,只是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更深了几分。 “阿弥陀佛,原来这位施主,也知晓贫僧的来处。” 张启年见晏泠音神色微凝,继续道:“这猴妖虽非大同道君座下亲传,却也是沧澜山有数的大妖,其师尊......其师尊乃是沧澜山七十二洞妖圣之一,号称‘巡天大圣’,据说......据说已是显圣巅峰,半只脚踏入了另一个门槛......” 巡天大圣。 这名头,倒是与那大同道君的白玉京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狂妄至极。 “阿弥陀佛,张施主所言不差,家师巡天,于沧澜山略有薄名。” “姑娘,你执意要与贫僧为难,便是与沧澜山为难,与家师为难,贫僧慈悲,不愿多造杀孽,可家师的脾气......却不似贫僧这般好说话。” 张启年听得心惊肉跳,连忙又对晏泠音道:“大人,这猴妖在扬州府盘踞已有数年,平日里虽也有些小打小闹,害过几条人命,但终究未曾酿成大祸,司里......司里也是多方考量,才一直隐忍未发,只盼着他能自行离去,或是......或是能有沧澜山那边的约束。” 晏泠音听着这话,只觉得好笑。 镇妖司,镇的是妖。 何时,这妖物也分三六九等,背景深厚的,便能网开一面了? 想起沧澜山君,对方是为妻复仇,言语间却也算得上有几分磊落。 若是沧澜山的妖物,皆是那般,倒也罢了。 可这泼猴...... 晏泠音眸光微冷。 在一州府城之内,蛊惑人心,残害生灵,行此等灭绝人性之事,聚拢愚夫愚妇,视人命如草芥。 这般猖獗,已非寻常妖物作祟。 她瞥了眼张启年,淡淡道:“我再问一次,这妖,扬州府镇妖司管,还是不管?” 张启年额上冷汗涔涔。 管? 怎么管? 你杀了这猴妖,拍拍屁股走便是了。 上哪找你去? 到时候,面对巡天大圣报复的,还不是他们扬州府镇妖司? 更何况,若是惹恼了那大同道君,那更是一国之罪人! 他选择闭口装死。 “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晏泠音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姑娘,你这又是何苦?贫僧已言明,你伤不了我...可你若执意如此,便是自寻死路。” “我这人,向来不信邪。” 她伸出手,用手背擦了擦下颌。 随后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沾在手背那一抹血迹。 “更不信,这世上,有杀不死的妖。” 猴头僧人摇了摇头,道:“执迷不悟......” 雪发之下,那双幽紫色的眼眸,此刻光芒更盛。 她缓缓抬起手中离离千世。 剑身斜指,剑尖向下。 兵解六式,第三式...... “试锋!” 话音落。 “咔——嚓!” 一声脆响。 离离千世的剑身,竟一寸寸碎裂开来! 不过眨眼,整柄长剑已化作数百上千块细小的铁片。 然而,那些碎片并未如常理般四散坠落。 反而如有了生命一般,围绕着她手中仅存的剑柄,急速旋绕游走,嗡鸣之声不绝。 随着她手腕的轻微转动,那些碎片,也是跟随着舞动。 张启年与一众镇妖司校尉看得目瞪口呆。 这他娘的是什么功法? 那猴头僧人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有了一丝凝滞。 虽然他自信,只要自己佛心不灭,眼前女子,定不可能杀了他。 但... 莫名的,心中产生几分阵阵恐慌。 “我有一剑,可碎可合,聚散无形。” “今日,便以此剑,试你佛心真伪,破你画皮虚妄!” “尔等,看好了!” 随即,她手腕一抖。 那无数环绕剑柄的碎片,陡然一顿。 而后竟形成一道由无数细碎锋芒汇聚而成的狂澜,如同一条银白怒龙,朝着那猴头僧人席卷而去! 剑锋无常,利钝随心!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自庭院中央炸开。 张启年与一众镇妖司校尉只觉得一股大力迎面撞来。 脚下踉跄,不少人被震得气血翻涌,眼前发黑。 有的更是下意识地抬臂遮挡,根本睁不开眼睛。 待那骇人声势稍歇,烟尘也略微沉降。 张启年强忍着耳中嗡鸣,勉强睁开眼,骇然望去。 只见庭院之中,已是一片狼藉。 而那先前一直挂着假笑的猴头僧人,此刻脸上那份从容自若,终于荡然无存。 他那一身灰色僧袍已然破碎不堪,露出其下暗黄色的皮毛,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流着暗红色的妖血。 猴妖那双眼珠子瞪得滚圆,尖嘴咧开,“你......你这妖法......” 晏泠音立于风暴中心,雪发轻扬。 手中剑柄依旧稳稳握着,那些碎裂的剑锋碎片,如游鱼般环绕飞舞。 猴头僧人面色铁青,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连道三声:“好,好,好!” “既你执意求死,贫僧今日,便让你见识见识,何为......真佛!” 第111章 血战大妖 “见我身者发菩提心!” 随着他第一句梵唱出口,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周身隐隐泛起一层金光。 “闻我名者断恶修善!” 第二句梵唱响起,金光更盛,几乎将他整个身影吞没。 院中那些镇妖司校尉,包括张启年在内,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闻我法者得大智能!” 猴头僧人宝相庄严,声音洪大,金光之中,他的身形似乎在不断拔高。 “知我心者......” 他声音陡然一顿,那双被金光映照的眼眸,透出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 “即身成佛!” 霎时间,金光冲天而起。 一股强烈的威压,如山崩海啸般席卷! 张启年双腿一软,险些跪倒,骇然失声道:“这......这是......” 金光照亮了半座扬州城。 城中各处,无数人影猛然一震。 茶馆里说书先生停了醒木,街边小贩忘了吆喝,青楼楚馆中寻欢客亦是动作一僵。 他们的眼神,先是茫然,随即化作狂热。 一道无形感召,在他们心头响起。 “觉慧法师!” 三千信徒,无论手中在做什么事,无论身在何处。 这一刻,他们有了同一个方向。 纷纷放下手中一切,涌上街头,朝着那冲天金光所在,朝着周府,潮水般汇聚而去! ... 许府。 许清秋正与福伯说着话,忽觉脚下大地微微一颤。 她抬眼望去,只见西边天际,一道金色光柱刺破云霄,神威赫赫。 福伯面色惨白,声音发颤:“小姐......这......这等声势......” 许清秋望着那光柱,面色一沉。 那方向,是周府! 她心头猛地一跳,一个玄衣身影骤然浮现脑海。 晏姑娘! “来人!”她声音微紧,“备轿!” 福伯大惊失色:“小姐!如此恐怖景象,绝非善地!您千金之躯,万万不可轻易犯险啊!” “老娘让你备轿!!!” “是...是...” 福伯连忙下去。 许清秋望着那道金光,面露忧色。 她先前只当周府藏匿妖物,却未曾想过,那妖物竟能掀起如此骇人听闻的动静。 江面之上,那道玄衣身影,一拳破浪的英姿,历历在目。 晏姑娘...... 你......千万不要有事...... ... 晏泠音微微眯起眼,仰头望去。 金光之中,那猴头僧人的身形,已然暴涨至三丈有余。 他低头,俯瞰着晏泠音,那张毛脸上,再无半分先前伪装的慈悲,只余下狰狞。 “贫僧觉慧,于此世间,修行三千八百八十八载,餐众生欲念,炼不坏金身,以佛法显圣......” 猴头僧人自言自语,声音洪亮。 “此刻佛身之下,实力更是堪比显圣后境!” 他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金色毫毛的巨大利爪,指向晏泠音。 “姑娘,你尘缘未了,执念太深,今日贫僧便送你一程,往生极乐,也算一桩功德。” “你,当感念贫僧慈悲才是。” 话音落下。 一只覆盖金色毫毛的巨大利爪,当头拍下! 阴影刹那笼罩。 张启年与一众镇妖司校尉只觉一股恶风扑面,骇得连连后退,有几人更是直接瘫软在地。 张启年心中痛骂。 草! 你俩这么牛逼,倒是先等我们出去啊! 来不及多想,他直接往外跑去。 镇妖司众人见自家副指挥都跑了,也是连滚带爬的跑路。 电光火石之间。 晏泠音未及思索,也无暇思索。 牙关一错,那柄只余剑柄的离离千世,已被她死死横叼于口中。 几乎在同一瞬间,她身形骤然向下猛地一沉,双肩几欲贴地。 紧接着,手脚齐齐发力,腰腹一拧,肩背紧绷。 整个人如一道贴地疾掠的游鱼,又似林间穿梭的灵狐,四肢着地,险之又险地自那巨爪落下前的毫厘之隙,向侧旁急窜而出。 其势矫健,其速如电,竟无半分仓惶狼狈。 反倒透出一股原始野性的魅惑。 嗤——! 金光巨爪擦着她飞扬的发梢,重重砸落在地。 轰然一声惊天巨响! 烟尘如怒龙般冲天而起,迷了人眼。 待烟尘稍敛。 晏泠音已来至猴妖脚下,单膝跪地,稳住身形。 白发紫眸,在金色佛光映照下,妖异森然。 口中犹自紧紧叼着那截剑柄,一缕鲜血自她嘴角溢出,缓缓滴落。 那一下,仅仅是余波,身体,便负了伤。 众所周知。 从穿越至今,她几乎很少受伤。 这尊猴妖...其实力,远超那沧澜山君! 她旋身,右拳紧握。 而后。 直捣猴妖小腿关节。 天伤拳! “砰!” 一圈肉眼可见的气浪炸开。 猴妖金身微微一晃。 吃痛之余,更是愤怒无比。 “你这女子,当真该死!!!” 晏泠音一击不中,借力倒翻,轻巧落在数丈之外。 这猴妖变身之后,其肉体强度,更加恐怖! 刚刚那一拳,可是足足十年寿元的天伤拳! 竟然没用! 猴头僧人话音方落,不再作任何犹豫。 他那三丈金身猛然一震,双手于胸前合拢。 拇指与中指、无名指各自相捻,食指、小指自然舒展,结成一道繁复印诀。 法印一成,金光陡然暴涨,遍照十方。 “迷悟不二,生佛一如!大日如来掌!!!” 掌风未至,那股压力已让庭院中的断壁残垣再度崩塌。 整个周府,甚至没有一座完好的建筑。 晏泠音快速扫视一圈。 先前那些作壁上观的镇妖司校尉,连同那张副指挥使,早已不见了踪影。 唯余下几具被掌风余波震的生死不明的校尉,躺在不远处。 她不再犹豫。 背后,衣衫嗤啦一声,被撕开一道细小裂口。 六条雪白蓬松的狐尾,自那裂口中探出。 一股幽邃的剑意,自她身上出现。 既然这些镇妖司的废物都跑了,一时半会儿,倒也不怕暴露。 那便...... 索性现出真形! 六条狐尾彻底舒展开来,迎风狂舞。 她本就祸水般的容颜,在这一刻,更添了数分妖冶。 即便是那猴妖,目光触及此刻的晏泠音,那张毛脸上,竟也呆滞。 然而晏泠音却未给他半分喘息之机。 她自口中取下那截剑柄,紧紧握入掌心。 先前环绕飞舞的无数剑刃碎片,随着她心念一动,骤然暴涨。 没有章法,亦无招式。 晏泠音雪发狂舞,紫眸之中,唯余一片疯狂的杀意。 “无心化心!” “无剑化剑!” “无魂...化魂!” 第112章 一剑,自开天门 只是,那狐妖所修,终究只是《幻心剑典》的残篇。 而她晏泠音,此刻用的。 却是以《天魔变》狐之意催动的完整剑典! 手中剑柄挥洒,那万千剑刃碎片便如得了号令的蜂群。 劈!砍!刺!挑! 不成章法,不成路数! “叮叮当当——锵锵锵——” 猴妖怒吼连连,那双金色巨掌左拍右挡,却如何挡得住这般攻势? 金身上不断爆开裂痕,虽有佛光流转试图修复,却远不及剑刃碎片破坏的速度。 她手臂挥舞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只余残影。 双目赤红如血,发丝根根倒竖,整个人仿佛一团燃烧的白色妖火。 “给我死!给我死!给我死!!!” “给我死来!!!” 不知过了多久。 猴妖的怒吼声渐渐低沉,夹杂着闷哼。 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遍布其身。 然而,即便如此,这猴妖依旧顽强地站立着。 晏泠音手臂挥舞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她胸膛剧烈起伏,额前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雪白发丝贴在颊边。 这猴妖的“佛心不灭,肉身不坏”,当真不是一句空话。 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以她此刻显露狐妖真形,催动完整《幻心剑典》的消耗,亦是有些吃不消了。 哪怕有推演模拟的补充。 可... 她的寿元,不多了! 再这么下去,不等耗死这猴妖,她自己恐怕先要力竭。 晏泠音眼中那股疯狂的杀意,渐渐被一抹沉凝所取代。 她手腕一收。 那些原本狂暴肆虐的剑刃碎片,如有灵性一般,陡然调转方向,如百川归海,重新汇聚于她身前。 “呼......”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既然如此... 晏泠音缓缓直起身,左手抬起,轻轻按在自己心口。 身后,那六条蓬松的雪白狐尾,其中一条,忽然光芒一闪。 随即,那条狐尾竟开始变得虚幻。 点点白光自尾尖逸散而出,而后整条狐尾寸寸消解。 化作一道纯粹至极的流光,没入了身前那些环绕飞舞的剑刃碎片之中。 嗡—— 手中剑柄,似承载了万钧之力,微微下沉。 “这一剑......” “名为,天魔破尽。” 话音落,她一步踏出。 手中剑柄高举过顶,万千融合了狐尾之力的剑刃碎片随之升腾,在她头顶汇聚成一道银亮刺目的洪流。 那股锋锐之意,竟让周遭空间都隐隐扭曲。 “你......” 晏泠音不给它任何机会。 “且看我...一剑,自开天门!” 剑落。 自下而上,一道绚烂刺目的剑光,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剑光斩破长空,悍然切割在那三丈金身之上。 猴头僧人那张狰狞毛脸之上,头一次露出了骇然欲绝的神色。 他佛心不灭,肉身不坏,此乃他苦修三千余载的根本。 莫说寻常显圣,便是他师尊巡天大圣亲至,也休想如此轻易破他金身。 可...... 自这女子现出那六条雪白狐尾,身上那股子媚骨天成的气息愈发无孔不入。 他那颗佛心,竟是隐隐有些不稳。 突然。 一股邪火,自他小腹丹田处毫无征兆地窜起。 不好! 我的佛心!!! “啊——啊——啊——!” 猴头僧人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那三丈金身之上,金光急剧闪烁,如同风中残烛。 不过数息。 “轰隆!” 金光彻底崩散。 那庞大的佛陀法相,再也维持不住,轰然塌陷,变回了那尖嘴猴腮的僧人模样,重重摔落在尘埃里,砸起一片烟尘。 不灭金身。 破了! 晏泠音深吸几口气,身后那五条狐尾,光华渐渐收敛,缓缓缩回体内。 她一步一步,朝着倒在瓦砾中,不住咳血的猴头僧人走去。 离离千世此刻也是恢复完整剑身,被她随意握在手中。 那猴头僧人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是徒劳。 “你......你不能杀我!贫僧......贫僧乃是沧澜山妖族!我师尊,师尊更是巡天大圣!你敢杀我,沧澜山不会放过你!巡天大圣亦不会放过你!” 晏泠音在他身前几步处站定,垂眸看着他。 “大师先前不是说,杀生是为渡厄解苦,乃功德一件么?” “我这一剑,送你去脱离苦海,早登极乐,岂非也是功德?” “大师,你怎么不谢我?” 猴头僧人语塞,正要开口。 便在此刻。 “大师!” “保护大师!” 院外,潮水般的呼喊声由远及近。 不过眨眼功夫,周府那本就残破的大门再次被汹涌的人潮冲垮。 无数百姓,男女老少,神情狂热,涌了进来。 他们毫不犹豫,直直挡在晏泠音身前。 将猴头妖物围在中间。 当先一名老者,须发皆白,此刻却满面红光,嘶声道:“妖女!要杀觉慧大师,便先从老朽的尸身上踏过去!”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今日我等,便是大师的护法金刚!” “阿弥陀佛!大师慈悲,普度我等,岂容你这邪魔放肆!” 呼喊声,诵经声,咒骂声,混作一团。 晏泠音身后,那被震塌的墙角处,几道身影鬼鬼祟祟探出头,正是先前逃窜的张启年与几名镇妖司校尉。 见此情形,张启年连忙从废墟中走出,一路小跑到晏泠音身侧,压低了声音,急切道:“大人!这些......这些都是扬州府的百姓啊!手无寸铁,您......” 他话未说完,那倒在瓦砾中的猴头僧人,此刻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见人墙挡在身前,不由咧嘴一笑。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此多的善男信女在此,你......敢挥剑么?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若再造杀孽,必将永坠阿鼻,万劫不复!” 晏泠音不语。 她只是抬手,擦去嘴角残留的血迹。 下一刻,离离千世在她手中,挽了个剑花。 “噗。” 挡在最前方那名嘶吼的老者,声音戛然而止。 脖子一道血线,直挺挺倒了下去。 人墙出现一丝骚动,但随即被更大的狂热淹没。 “杀了她!为王老丈报仇!” 又一名中年妇人扑了上来,双手张开,面目狰狞。 晏泠音面无表情,剑光一闪。 噗。 妇人倒下。 “大师莫怕!我们与你共存亡!” 一剑。 又是一剑。 剑光在人群中闪烁,每一次亮起,便有一人倒下。 晏泠音像是入了无人之境,脚步不停,剑出无情。 挡在她身前的百姓,一个接一个倒下。 起初,他们还嘶吼叫骂,眼中满是殉道者的狂热。 可当脚下被温热的鲜血浸湿,当同伴的尸体在身前身后接连倒下,当那白发紫眸的女子如杀神般一步步逼近。 不过片刻功夫,庭院中,原本还算宽敞的地面,已然被层层叠叠的尸首铺满。 血腥气冲天而起。 终于。 当晏泠音剑锋再次扬起,又斩落一名挡路的青年。 她身前,原本密不透风的人墙,出现了一个微小的豁口。 站在豁口处的一名年轻男子,看着晏泠音那双眼眸,看着她手中滴血的长剑,看着脚下堆积如山的尸体。 他怕了。 他们怕了。 “啊——!” 一人逃,便有十人逃,百人逃。 方才还悍不畏死的人墙,顷刻间土崩瓦解。 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晏泠音立于尸山血海之中,白发已经被血染红几分。 看着那些四散奔逃的背影,并未追赶。 她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她缓步上前,踩过温软的尸身,走向猴妖。 猴头僧人眼睁睁看着晏泠音杀穿了那数百人,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你......你当真敢......杀这么多人!” 晏泠音不答。 “等等......别杀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可以为你做牛做马,我可以......” 回应他的,是冰冷的剑锋。 剑锋自猴头僧人的口中,缓缓刺入。 割裂皮肉,碾碎骨骼,一点一点,没入其中。 猴头僧人双目圆睁,口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四肢徒劳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晏泠音面无表情,手腕再一用力,剑柄自下而上猛地一划。 “噗嗤”一声。 猴妖的头颅,被从中剖开。 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她伸出两根手指,自那破开的脑壳中,捻起一小块尚自温热的物事。 在周遭无数道惊骇的注视下。 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那神情,平静得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片刻后,她咽下。 而后,缓缓转身离去。 路过一名吓得瘫软在地的年轻男子时。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缓缓蹲下。 伸出手,在那人沾满泥污与泪水的脸上,轻轻拍了拍。 “你们家大师,养的味道很好...下次别养了。” ------ 十章奉上 从早上码到现在 历经14个小时 我燃尽了 目前境界 通脉,凝罡,化意,显圣, 第113章 去沈府 天色晴朗。 只是这晴空之下,依旧弥漫着一股莫名的阴沉。 周府门外,早已是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 如此大的阵仗,瞧热闹的百姓自是不会少。 里三层外三层,将周府围得水泄不通,伸长了脖子,朝着府门方向张望。 除了寻常百姓,更多的是官面儿上的人。 大队大队的玄衣校尉,腰间佩刀,神色肃杀。 其间还夹杂着不少身着皂隶服饰的官府差役,手持水火棍,竭力维持着秩序。 前一刻还喧嚣震天,可随着一道身影的走出,竟是陷入一片寂静。 一袭玄衣之上,血色深浅不一,尚未干涸。 原先如雪的白发,此刻已恢复了寻常的墨黑。 随意披在肩后,有几缕被汗水与血污黏在脸颊。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她身上。 “有人出来了,有人出来了...咦,怎是个女子?” “哇...爹,你快看,那个姐姐长的好漂亮!” “嘘,轻点,轻点,我看看...嗯,是有几分姿色...嘶,娘子,轻点...轻点...” “真是个女子......这般年轻......” “乖乖,这周府......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她......她到底是人是鬼?” 一名胆大的汉子,伸长了脖子,看了看晏泠音,又瞅了瞅身后快成废墟的周府,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莫不成......这周府之内妖物......就是此女?!”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倒抽凉气之声,瞬间往后退了几米。 几名站在前列的镇妖司校尉闻言,面色亦是一紧。 其中一名年轻校尉,许是新入司不久,血气方刚。 听得百姓这般言语,再看晏泠音一身血污,煞气未消,当即便要踏出一步,拦下此人。 “住...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快破损的周府大门中,又跑出一人。 “张...张副指挥使......” 众校尉赶紧低头行礼。 张启年狠狠瞪了那校尉一眼,若非顾忌场合,他怕是当场便要一脚踹过去。 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 此刻,却是连称谓也顾不上,三步并作两步,抢到晏泠音身前数尺之地,深吸一口气。 “大...大人...既然,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知,不知接下来...大人您有何吩咐?” 张启年心头冷汗直冒,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位瞧着年纪轻轻的天刑使大人,竟然真的...真的将那沧澜山来的猴妖给当场格杀! 那可是显圣境大妖,背后还站着巡天大圣! 先前他带着人狼狈逃窜,本以为这位大人顶多是与那猴妖僵持不下。 或是受些轻伤铩羽而归,届时自己再出面收拾残局,向上峰禀报时,也好有个说辞。 谁曾想,这位直接把妖给宰了,连带着数百口百姓,也一并屠了个干净。 一想到方才自己等人的做派,若要较真,被这位大人一纸奏章参到京城天刑司,他这副指挥使的位置,怕是不保。 晏泠音却是懒得理会。 不管如何,该上报的上报,至于其他的......该如何处置,便不是她操心的。 她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累。 她挥了挥手,难掩面色上的疲惫。 如今,只想回到客栈,痛痛快快地躺在床上睡一觉。 至于身后扬州府的震动,镇妖司如何焦头烂额,百姓如何议论,都与她晏泠音,再无半分干系。 “滚。” “诶?诶!好嘞,好嘞......” 他身后的镇妖司校尉们面面相觑。 平日里最爱摆架子的张副指挥使,此刻被对方如此呵斥,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另一位镇妖司的副指挥使此刻也是匆匆赶到。 他倒是精明,瞧见这一幕,对晏泠音的身份有了几分猜测。 赶紧指挥那些校尉,将百姓分开,给晏泠音让出了条道路。 “晏姑娘!” 一声清脆焦急的女子声音,自人群外传来。 晏泠音脚步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许清秋在几名家仆的簇拥下,正踮着脚尖,朝着她这边用力挥手,脸上满是急切。 她想过来,却被外围几名急于表现的镇妖司校尉拦住,推搡间,发髻都有些散乱。 晏泠音想了想,稍稍歪了歪头,示意放她过来。 一名卖力拦人的年轻校尉,仍在吆喝:“公务之地,闲人退避!莫要再往前了!” “啪!” 一声脆响。 旁边一个瞧着年长些的校尉,二话不说,一巴掌结结实实扇在那年轻校尉的后脑勺上。 “你忒么二笔啊!” 年轻校尉被打懵了,捂着后脑勺,一脸委屈,却不敢分辨。 靠! 又不说话,我怎么知道? 没了阻拦,许清秋哪还顾得上仪态,提起罗裙裙摆。 也顾不得旁人目光,一路小跑着,穿过被校尉们强行挤开的通道,朝着晏泠音奔了过去。 待到晏泠音身前,她衣衫微乱,一张俏脸因急切而泛红。 喘息未定,一双眸子急急上下打量着晏泠音身上那些尚未干涸的血迹,声音发颤:“晏姑娘......你......你可有受伤?” 晏泠音摇了摇头。 见她摇头,许清秋那颗高悬的心略微放下少许。 但随即,更深的愧疚与自责涌了上来。 她看着晏泠音满身的血污,看着她那副疲惫至极的模样。 再想到方才周府内那冲天的金光与厮杀的动静,眼圈霎时便红了。 她不敢去看晏泠音的眼睛,只是垂着头,“我原以为,那周家不过是与寻常妖物略有勾结......何曾想过,竟是这般......这般骇人听闻的局面......””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若非我当日多嘴,向晏姑娘提及周家之事,姑娘也不会......也不会卷入这等险境,更不会......不会......” 晏泠音看着许清秋那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不管对方究竟是真情实意也好,还是在她面前演戏。 不得不说。 好茶! 好茶啊! 可不得不承认,男人,就吃这一套。 她虽然这辈子是个女儿身,心里却还是实打实的男人。 她叹了口气,“沈小姐,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你不要多想,此间事了,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告辞了。” 刚一踏步,许清秋便拉住了她的手。 “晏姑娘,你在扬州府可有去处?” 晏泠音脚步一顿。 许清秋紧接着道:“如今......如今你这般模样,城中百姓怕是都已认得你了,若是回客栈,难免会有不识趣之人前来叨扰,姑娘此番劳心劳力,不若......不若暂且屈尊到我许家盘桓几日?府中清静,也好让清秋略尽心意,服侍姑娘好生休养,断不会有人打扰到姑娘清净。” 第114章 你好香啊 晏泠音闻言,略一思忖。 她如今这张脸,怕是在扬州府已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晓。 方才那些愚夫愚妇,还敢以血肉之躯挡在她剑前。 便是畏惧她的手段,也难保没有几个自诩英雄的蠢货,寻上门来。 虽然她不怕,却也不想自己睡的好好的被人吵醒。 况且,许府的伙食,也差不到哪里去。 “也好。” 听她应下,许清秋脸上露出几分喜色,连忙道:“晏姑娘请随我来。” “福伯,速速回府,吩咐下人把最好的客院收拾出来,再备些热水。” 福伯连忙应声而去。 许清秋又看向晏泠音,“晏姑娘,我这就命人备轿,你...” “不必。” 晏泠音摆了摆手,“走路就是了。” 她此刻虽然疲惫,但也不至于连路都走不动。 许清秋见状,也不勉强,只是在前引路。 ... 许府占地颇广,一看便知是扬州内数得着的大户人家。 门房见了自家小姐领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女子回来,先是一愣,随即连忙上前行礼:“小姐。” 许清秋点了点头,侧身道:“嗯,这位是晏姑娘,府上的贵客,你提醒着点,让那些下人好生伺候着,莫要冲撞了。” “是,小姐。” 门房不敢多问,低头应下。 进了府门,绕过影壁。 许清秋亲自引着晏泠音,穿过几重庭院,往内院深处走去。 “晏姑娘,就是这里了。” 许清秋在一处雅致幽静的小院前停下脚步。 院内花木扶疏,一泓清浅池水,几尾锦鲤悠游。 一看便是精心打理过的。 “这处小院平日里鲜少有人来,清静得很,今日特意为姑娘收拾了出来,若有什么不妥之处,或是有何需求,姑娘尽管吩咐下人便是。” 晏泠音看着这清爽院落,也是满意,“多谢。” “晏姑娘一路辛苦,想必也乏了,不如先沐浴更衣?热水我已经命人备下了,稍后再送些膳食过来,如何?” 晏泠音确实需要好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 身上这件,背后还破了个洞,虽说不至于走光,可总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有些变扭。 靠! 以后,定要寻个手艺好的裁缝,给自己定制几套方便活动的衣物。 “有劳。” “晏姑娘好生休息,清秋便先不打扰了。” 许清秋盈盈一礼,带着侍女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院门。 待那脚步声远去,晏泠音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她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却没急着喝。 心念一动,那熟悉的面板于眼前浮现。 【斩杀显圣猴妖,总寿七千零六十三年,剩余三千一百七十五年,吸收完毕】 【当前境界:显圣·中境】 【当前武学】 【《天魔变》(二重·龙之意,狐之意)) 《兵解六式·残篇》(圆满) 《天伤拳》(大成)】 【特性:琉璃剑心(剑心澄澈如琉璃,映照万般剑理,悟剑通神,剑出随心) 妖魔化·玄鲨尾(脊椎末端可生化骨尾,迅猛如鞭,坚逾精铁,尾梢骨刺锋锐,蕴含水行之力,大幅提升水中行动之能) 魅骨天成(容颜绝世,气质殊异,行走红尘,他人见之,多生亲近好感,少生恶念戒心)】 【当前自身剩余寿元:三百五十年】 【当前妖魔寿元:三千二百十三年】 三千一百七十五年! 晏泠音看着面板上那个数字,即便是她,心头也不禁狠狠跳了一下。 干! 这还是她头一回宰了正儿八经的显圣境大妖,没想到油水这么足! 而且...... 晏泠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自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了一枚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暗金色的圆珠。 正是那猴妖凝结的妖丹。 显圣境大妖的妖丹,入手温热,沉甸甸的。 与她先前得过的那些寻常妖丹,感觉确实有些不一样。 说起这妖丹,此物蕴含妖物毕生精华,无论是对武者修行,还是拿去炼丹制器,皆是不可多得的宝材。 尤其是这显圣境大妖的妖丹,更是世间罕见。 只是,炼丹? 这得送到镇妖司内部那些专供炼丹的地方。 一来二去,耗时不说,炼丹这活计,听闻是有那么个失败几率的。 万一那炼丹的家伙手艺潮了些,或是那天恰巧心情不好,手一抖,这好端端一枚显圣大妖的妖丹,岂不是直接打了水漂? 那可真是亏到姥姥家去了。 至于炼器,道理也是一般无二。 指望别人,终究不如指望自己。 何况...... 晏泠音眯了眯眼。 凝结归元道种,整合推演,妖丹,乃是不可缺少的材料。 再不济,她亦可直接吞服,依靠推演直接榨取妖丹的能量。 何必依托炼丹? 只是这玩意儿,怕不是能直接吃的吧? 晏泠音捏着妖丹,眼神闪烁,一时半会儿,倒也拿不定主意。 正犹豫着,门外传来一名丫鬟的声音。 “晏姑娘,小姐让奴婢来伺候您沐浴,热水已经备好了。” 罢了罢了。 还是先洗完澡睡一觉再说。 洗澡洗澡。 “咦?怎么你衣服也湿了?赶紧脱了,待会着凉了可不好。” “你的手好小啊,来,我们比一下手大小。” “你好香啊~” “姑娘不要啊~~~” ...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晏泠音睁开眼,只觉得神清气爽。 许是天魔变给自己带来的变化,仅是一晚,昨日的些许伤势,已经不见。 她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床榻边,一套叠放整齐的衣物静静躺着。 并非她惯穿的玄色劲衣,而是一袭雪白的广袖长裙,料子光滑,绣纹精致,瞧着便知价值不菲。 倒不是许清秋没有眼力见,昨夜那小妮子派人送热水吃食时,便差丫鬟一并解释过了。 说是许府之内,劲装多是府中护院下人所穿的料子,怕她这位贵客穿不惯,反倒失了礼数。 晏泠音倒是无所谓。 穿什么不是穿。 这辈子都成了娘们,穿个裙子便扭扭捏捏,矫情个什么劲。 现在便是让她穿件前世那种比基尼,她照样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晏泠音拎起那件雪白长裙,抖了抖,穿在身上,倒也不算碍事。 三两下换好衣物,刚想出门。 门外,便传来了许清秋的声音。 “晏姑娘,你醒了么?” 第115章 真魔百相 门外,许清秋已候着了。 “晏姑娘,起了?” 许清秋提着食盒,迈步入内,轻声问道:“晏姑娘昨夜......歇息得可还好?” 晏泠音随意“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这许家的床榻,虽说比不得自家老爹费心准备的那张软,但也还算过得去。 许清秋放下食盒,有些踌躇,片刻后才道:“晏姑娘,清秋知道,些许俗物,姑娘定然是瞧不上的,只是......只是这份心意,还望姑娘莫要推辞。”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双手奉上。 晏泠音皱了皱眉头。 她这辈子,什么都缺,唯独这黄白之物,倒还真没怎么缺过。 本想开口拒了,可看着对方这副表情,拒绝过后,怕是又要麻烦。 罢了罢了。 晏泠音伸出手,接了过来,随手揣进怀里。“行了,许小姐有心了。” 许清秋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漾开一抹笑意:“晏姑娘若有何吩咐,尽管开口,清秋但凡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说起来,倒还真有个事。” 晏泠音顿了顿,看向许清秋,“对了,许小姐,你们许家......是做云锦生意的?” 许清秋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正是,许家云锦,在扬州府乃至南部几州,也算小有名气。” “那......可否请许小姐,帮忙做几身衣物?” “自然是可以的,晏姑娘若不嫌弃许家粗陋手艺,清秋这就去安排最好的绣娘,不知姑娘想要何种款式?平日里可有偏爱的颜色与布料?或者可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晏泠音略一颔首。 这身子,尤其是背后,寻常衣物当真是不顶用。 既然对方擅长,索性在此解决便是。 “款式,行动方便即可,不必过于花哨,颜色,玄色便好,如今身上这雪色,也行。” 她顿了顿,似在思量措辞,续道:“料子要结实些,轻易扯不坏的,还有,后身......尤其是腰臀以下,须得留足余地,最好是......能有些不一样的剪裁......” 言语间,刻意模糊了某些关键,只求对方能意会。 许清秋黛眉轻蹙,细细琢磨着晏泠音方才那番话。 尤其是最后的要求,是一点没有听懂。 她迟疑片刻,试探着问道:“晏姑娘是说......后身衣料要宽松些,以便大幅活动?” 晏泠音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心里翻了个白眼。 怎的这么麻烦? 可又不能明说,哦,我有时候会长出尾巴来。 “不是宽松,” 她放下茶杯,“是......我活动之时,后腰下方,有时会有些......不便,寻常衣衫,容易崩裂。所以,那处的布料,最好是能......怎么说呢,能有法子暂时敞开,又或者,它本身就不是完全缝死的。” 许清秋冰雪聪明,听晏泠音这么一解释,瞬间明白了。 “清秋大致明白了晏姑娘的意思,只是......姑娘喜着劲装,劲装本就讲究贴合身形,以便施展,若在后腰处做这般大的改动,使其能够敞开......” “随意。” 晏泠音大手一挥,浑不在意道:“只要方便即可。” “清秋明白了,定会吩咐绣娘仔细些,用最好料子,保准让晏姑娘满意。” “劳烦许小姐了。” “晏姑娘说哪里话,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许清秋见她不再多言,又闲谈了几句扬州风物,这才起身告辞。 待院门轻轻合上,四下里重归寂静。 晏泠音长长舒了口气,往椅背上一靠。 差不多该加点了。 她闭上眼,心念微动。 那熟悉的面板,于脑海中悄然浮现。 “推演,《天伤拳》至圆满。” 念头方落。 妖魔寿元那一栏的数字,骤然跳动。 三百五十年,不多不少,瞬间消失。 【《天伤拳》(圆满)】 天伤拳已至圆满,她如今手中,尚余两千八百六十三年妖魔寿元。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取来了那枚妖丹。 这等品阶的妖丹,若是拿去催动功法推演,想必,能有奇效? 她记得,先前在凉州府,推演《天魔变》第二重时,那枚青丘狐妖的妖丹,便被她囫囵吞了下去,只是当时寿元不足,看不出效果。(这段忘记写了) 只是......这猴妖的妖丹,委实大了些。 她拿起桌上的剑,对着那暗金圆珠比划了一下,试探着切了切。 剑刃与妖丹接触,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再看妖丹之上,连一丝划痕也无。 “......” 她收回长剑,看着掌心那圆滚滚的妖丹,磨了磨后槽牙。 他娘的。 晏泠音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张大了嘴,将那暗金圆珠猛地往嘴里一塞。 咕咚。 圆珠顺着食道滑落,卡顿住了。 晏泠音赶紧闭目,心念沉入。 “推演,《天魔变》!” 轰—— 【《天魔变》确认灌注寿元进行推演......】 【第一年,你于静室枯坐,周身魔气氤氲,龙吟狐啸之声不绝,你以显圣猴妖妖丹为引,试图勘破天魔变第三重壁障】 【第一百二十年,毫无进展的你遍阅许家珍藏的道藏典籍,虽无直接修行之法,却也从中触类旁通,对“天魔”二字有了新的感悟,天魔者,非纯粹之恶,亦非纯粹之欲,乃是诸般念头极致的显化。】 【第三百五十年,你于一次深层入定中,神魂仿佛离体,见自身龙首狐尾,周身魔焰滔天,一念可引万灵堕落,一啸可使天地变色】 【第七百年,你开始尝试主动引导体内龙狐二意与自身彻底相合,此过程凶险万分,数次险些魔念反噬,神智沉沦】 【第一千七百六十年,你福至心灵,一朝顿悟,天魔第三重,乃是彻底掌控自身魔性,化外魔为心魔,化心魔为己用,身之所在,即为妖魔雏形,念之所动,万灵俯首】 【推演结束】 【《天魔变》(三重·龙之意,狐之意,真魔百相)】 【当前境界:显圣·后境】 【妖魔寿元:一千一百零三年】 晏泠音缓缓睁开眼,一缕幽光自她眼闪过。 真魔百相...... 她细细体悟着脑海中多出的感悟。 这第三重,带来的并非是新的意,而是赋予了她彻底妖魔化的能力。 一旦催动,便可显化妖魔真身,届时,无论是肉体还是神通,皆与妖魔无异。 如此说来... 我靠! 我真成妖了! 第116章 荆州...反了? 晏泠音这几日,倒也过得舒坦。 许府的客院清静,无人打扰,每日膳食精致,只是那丫鬟伺候沐浴时越来越热情,但总归是让她身心都得了些放松。 这日,许清秋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盒,袅袅行来。 “晏姑娘,早。” 晏泠音点点头,目光落在那木盒上。 许清秋将木盒放在石桌上,打开,取出一袭叠放整齐的雪白衣裙。 “晏姑娘,这是按着您的意思赶制出来的衣裳,您瞧瞧可还合身?” 晏泠音伸手拿起,料子触手生凉,柔滑却不失坚韧。 确是白色,款式瞧着简练,袖口与下摆都未用过多繁琐绣花,方便活动。 她目光在衣衫后腰处微微一停,那处的设计,瞧着与寻常衣裙不同,似有玄机。 许清秋见她目光所落,轻声道:“姑娘先前所言后身不便之处,清秋与绣娘们琢磨了许久,便做了些改动,此处用了特殊的子母扣与叠层设计,平日里瞧着与常服无异,若是姑娘需要,只需解开内层暗扣,便能敞开些许,却也不会过分暴露,应是能解姑娘燃眉之急。” 晏泠音心下了然,这倒是方便。 “这料子......” “这料子,名唤冰肌”许清秋解释道,“乃是族中长辈偶然得之的奇物,有言道:冰肌不受铅华污,美玉自不如,成衣纤尘不可染,兵利不可伤,寻常水渍污秽,轻轻一拂便去,便是雨水,也沾湿不了衣衫分毫。” “多谢。” 她坦然接过,也不矫情。 许清秋见她收下,眉眼弯弯:“姑娘满意便好,若还有何需求,只管吩咐。” 晏泠音刚想说先去试试衣裳,腰间,那枚玉佩却是微微一震。 她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衣物搭在臂弯,打了个呵欠。 “许小姐,我这几日嗜睡得紧,怕是还得再眯一会儿,这衣裳,我晚些再试。” 这是明晃晃的送客了。 许清秋见状连忙起身,“是清秋叨扰了,晏姑娘好生歇息,清秋晚膳时再来探望。” “嗯。” 待许清秋脚步声远去,院门合拢。 晏泠音脸上的倦意霎时无影无踪。 她将那袭冰肌宝衣随意往椅背上一搭,而后自腰间解下那枚玉佩。 玉佩入手,比往日多了一丝温热。 其上雕琢的天伤二字,此刻竟隐隐有微光流转。 这还是第一次天邢司的玉佩有所反应。 莫非...... 附近是有哪位天刑使遇险,发布了求援? 天刑司的规矩,玉佩异动,若非上头紧急召集,便是同僚以秘法求援。 她沉吟片刻,随后施展《灵韵诀》。 然而,玉佩之上光芒一闪。 一道讯息,并非如她预想那般来自扬州府左近,而是仿佛自九天之外传来,直贯入她脑中。 是京城那边? 晏泠音心头一凛。 能惊动天邢司直接发布,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天刑司钧令: 荆州总指挥使段宏,私通妖邪,勾结魔道,图谋不轨,证据确凿,已于昨日,举兵叛乱,占据荆州府。 凡荆州左近天刑使,接此令后,即刻放下手中一切事务,三日之内,至荆州与扬州交界之落凤坡密林汇合。】 什么? 荆州镇妖司指挥使反了? 私通妖邪,勾结魔道,举兵叛乱,占据荆州府? 这他娘的,是在跟她开玩笑不成? 镇妖司总指挥使是什么概念? 一州之地镇妖司的头把交椅,手底下校尉无数,各类资源予取予求,跺跺脚整个府州都得抖三抖的人物。 而且,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哪个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物? 修为要过硬,家世背景要清白,更要在镇妖司内熬过无数年头,立下过汗马功劳,对大邺的忠诚,早已该是刻进骨子里。 这种人,会反? 难道是被他家娘们戴了绿帽子,一怒之下决定不跟这操蛋的世道过了? 晏泠音越想越觉得离谱。 ‘嘶...这大邺...是要变天不成?’ ... 荆州府,原镇妖司。 此刻,这里已成了段宏的帅府。 堂内,原本悬挂的“除魔卫道”牌匾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黑底血狼旗。 卷宗文书散落一地,空气中隐隐有未散尽的血腥气。 段宏坐在主位,身着玄黑劲装,甲胄未卸,只是随意搭在椅背上。 “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堂外传来。 一名身披玄甲的亲卫快步入内,单膝跪地,“大人。” “嗯。” “大人,扬州、豫州、交州三处军营的兵马,已拔营开进,最迟三日午后,便能抵达荆州城外,此外,各州镇妖司亦有出动,正向荆州汇聚。” 段宏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三日...知道了。” “传令下去,各部按原计划行事。” “是!” 亲卫领命,起身快步退了出去。 段宏独自坐在堂上,目光望向堂外灰蒙蒙的天空,许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 晏泠音与许清秋道了别。 只说有急事,便换上了那身冰肌雪衣,牵了匹许府的马,径直出了许府。 许清秋送到门口,看着那道雪白身影骑着白马离去,眼中不舍久久未散。 官道之上,马蹄声碎。 晏泠音伏在马背,任凭身下骏马疾驰。 玉佩中的钧令,言明三日之内,抵达荆州与扬州交界的落凤坡密林。 三日...... 扬州府至落凤坡,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不可能在三日内到达。 这不难为她么...... 行至一处荒僻山林,四下里空旷无人,唯有风过林梢。 晏泠音勒住马,翻身而下。 那雪白骏马颇有灵性,打了个响鼻,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臂。 晏泠音拍了拍马颈,叹了口气。 “马儿啊马儿,你是个好马,可惜,跟不上我的趟儿。” 她解下马鞍一侧挂着的干粮水囊,又拍了拍马臀。 “去吧,山高水阔,你自由了。” 那马儿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眼前这女子要做什么,只是歪着头,看着她。 下一秒。 晏泠音的身影骤然模糊。 狂风乍起,周遭林木被压得低垂。 一声清越龙吟,裂石穿云。 那雪白骏马惊得四蹄发软,直接瘫倒在地,瑟瑟发抖。 只见原地,哪里还有什么女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身形修长的墨色巨龙。 龙首峥嵘,双角呈暗金色,龙须飘荡,一双金色的龙瞳,冷漠地扫视了一眼地面。 巨龙长尾一摆,卷起漫天尘土枯叶,庞大的身躯腾空而起,直入云霄。 几个呼吸之间,便已化作天边一个小小的黑点。 朝着西南方向,那落凤坡密林所在,疾速飞去。 ------- 今日四更 休息一下今天 都说十更自有大儒辩经,怎么感觉被骂的更多了OVO 今天都没怎么敢看评论...... 感谢各位的礼物,接下来的情节会好好构思! 第117章 荆州之事 云海翻腾。 晏泠音巨大的龙躯在云层中穿梭,鳞甲墨沉,映着高天流云,偶有日光折射,流转过一抹华光。 都说人生而慕高,向往九天。 此言,倒是不虚。 前世今生,她何曾想过,能有这般身化游龙,扶摇直上的光景。 无需凭借外物,便是这般舒展身躯,搅动风云,一呼一吸间,便已在千里之外。 那双巨大的金色龙瞳中,倒映着下方迅速掠过的山川河流,城镇田野。 便是先前觉得棘手无比的猴妖,此刻想来,凭借这身龙躯,也是轻松应对。 力量,以及驾驭力量的从容,确是世间一等一的滋味。 心中念头百转,身形却未有丝毫凝滞。 风驰电掣,直追日月。 不过半日辰光。 前方,一片绵延起伏的山岭渐渐清晰。 山势不高,林木却异常茂密,宛如一块巨大的墨绿色绒毯铺陈在大地之上。 落凤坡。 到了。 晏泠音龙首微垂,距离落凤坡不远处落下。 ... 落凤坡。 一株老树下,有一男一女,盘膝而坐,闭目凝神。 男子身着寻常不过的灰色布衣,面容寻常,唯有鬓角几缕霜白。 女子则是一身利落的暗青劲装,大腿两侧各缚一柄短剑,眉眼清淡,纵使阖着眼,也似有锋芒内敛。 二人气息悠长,与周遭林木仿佛融为一体。 忽地。 两人毫无征兆,同时睁开了眼。 “好浓烈的妖气!” 然而,这股惊天动地的妖气,来得快,去得更快。 不过一瞬。 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非二人皆已踏入显圣之境,对自己实力极为自信,怕是真要以为方才只是错觉。 男子缓缓松开剑柄,看向女子。 二人对视,眼中皆是一片凝重。 灰衣男子率先开口道:“如此妖气,又能收发自如...怕不是显圣中境以上妖物......” 暗青劲装的女子缓缓点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这时候...难不成妖物那边,也察觉到了风声?”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人警觉,齐齐站起身子,手已经按在兵刃上,准备随时出手。 只见一道雪白身影出现眼前。 来者身着雪色广袖长衣,乌发随意束在脑后。 容颜绝世,步履从容。 “你是何人?” 晏泠音扫了眼二人的气息,皆是显圣之上。 心中了然,能拥有如此修为的,又在这落凤坡内,应该也是天邢司之人。 “天伤星天刑使,晏泠音。” 话音落时,人已行至二人身前数步,直接取下腰间那枚玉佩,在二人眼前晃了晃。 二人闻言,目光触及玉佩,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天伤...” 灰衣男子瞳孔微缩,盯着晏泠音,又看了看那玉佩,眼中满是惊疑。 天伤星宿,乃是三十六天罡星宿中凶名最盛的存在之一。 已经有多少年,天刑司内没有出现过天伤星的传人了。 如今,竟然真有人得到了天伤的传承? 还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子...... 可那玉佩又作不得假。 灰衣男子深吸一口气,目光从玉佩上挪开,重新落回晏泠音脸上,神色复杂。 “我与师妹久未归司,倒是孤陋寡闻了,不知天伤星宿已有了传人。” 他抱拳,微微躬身:“失礼。” 那名暗青劲装的女子亦是敛了些许锋芒,随之行了一礼。 晏泠音回了一礼,倒是有些疑惑,“师妹?什么意思?” 难不成天邢司内还有称兄道妹的习惯? “在下天刑司地刑星,刘通文,这位是地耗星,林芜。” 那男子先是自报名号,而后才解释道:“晏姑娘有所不知,我与林师妹,昔年皆是太白剑宗门下,一同拜入山门,修习剑道,后来,机缘之下,我二人又一同投身天刑司,为朝廷效力,这师兄师妹的称呼,早已习惯,便也一直未曾改口,倒让晏姑娘见笑了。” 晏泠音轻轻颔首。 哪怕入了官府,有些旧时情谊与称呼,倒也并非奇事。 她扫视一圈,并未见到其他人,轻声问道:“便只有我们三个?” 刘通文与林芜对视一眼,皆是摇头。 “天邢司各星宿散布四方,荆州之事来得突然,目前能赶到的,除了我们,荆州城外尚有天英与天剑二星宿坐镇,严防段宏狗急跳墙,逃出荆州。” “至于我二人在此,是为接应后续赶来的同僚。” 晏泠音眉头微挑。 天剑星? 呦呵,还有熟人。 她对这秦疏月倒是记忆深刻。 那女子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看起来便不好相处。 她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这荆州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提及正事,刘通文神色一肃:“此事说来话长...荆州镇妖司总指挥使段宏,此人有一独子,名唤段玉,自幼聪慧,天赋亦是不差,段宏对其极是溺爱。” “前些时日,荆州府内发生一桩灭门惨案,一户人家上下七十余口,一夜之间尽数被屠,唯有一名婢女侥幸逃脱,那婢女指认,行凶妖物,状貌与段玉一般无二。” 晏泠音眸光微凝。 刘通文叹了口气,接着道:“此事本也不会传出,毕竟段宏身为一州总指挥使,府内又有谁敢轻易声张... 可偏巧,当时有一位天刑使路过荆州,听闻此事,便顺手查探,段宏此人,竟是丧心病狂,暗中设伏,坑害了那位同僚......” 杀天刑使? 这段宏是真不想活了。 “那位天邢使...死了?” “死了,那位同僚乃是地全星,修为不过化意巅峰,而那段宏,早已是显圣之境...更何况,任谁也想不到,一州镇妖司总指挥使,会对天刑司的人下此毒手,一个不防......” 晏泠音点点头,化意对显圣,又是自家地盘。 被人背后捅了刀子,这死的...倒是不意外。 便是她前些日子,扬州府镇妖司只要未阻拦自己,她也不会对镇妖司的人动手。 刘通文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全星一死,段宏自知罪责难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竟是直接杀了司中所有不从之人,血洗镇妖司,占据荆州府,竖起了反旗。” 晏泠音挑了挑眉,“钧令上所言,私通妖邪,勾结魔道,又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他那宝贝儿子,真的是妖?” 第118章 以绝色之姿,镇压万古 荆州府,镇妖司旧衙。 段宏独坐主位,双目微阖,似在假寐。 堂下散落的文书无人拾掇,空气仍飘散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一名身着玄甲的亲卫快步入内。 “大人,弟兄们已准备好。” “嗯......” 良久的沉寂。 唯有堂内烛火偶尔爆开的声响。 他忽然开口,“老李,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亲卫身形一震,垂首道:“回大人,整四十年了。” “四十年......” 段宏睁开眼,目光落在堂外那片黑夜。 “是我段宏,愧对诸位生死与共的弟兄。” 亲卫猛地抬头,“大人何出此言!弟兄们的命,皆是大人所赐......” 段宏缓缓起身,踱至堂前,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老李,你可知...玉儿初次化形,是何模样?” “那年他刚七岁,夜半突发高热,我抱他在榻边守了足足三日三夜,第四日清晨,他睁眼时,那双瞳仁已化作竖瞳,身上......也露出了妖物的痕迹。” 段宏的声音很轻,很轻,“他怯怯看我,问,爹爹,我是不是成了怪物?” 老李喉头滚动,未曾接话。 “我告诉他,你不是怪物,你是我段宏的孩儿。” 段宏转过身,目光落在亲卫身上,“这句话,我说了二十三年,从未改口。” “大人...” “朝廷要他死,镇妖司要他死,天刑司要他死,这天下人,都要他死。” “可在我段宏眼中,他始终是我的孩儿,纵天下皆言他是妖,我这为父的,又怎能坐视他殒命?” 老李牙关紧咬:“大人,弟兄们都懂。” “可我心底清楚,玉儿他......确实杀了人,那周家七十余口,老弱妇孺,死状何其惨烈。我这为父的护着他,便是与天下为敌。” “但我从不后悔...我段宏此生,斩妖何止千百,功勋亦算卓著,可我在乎的,唯玉儿一人。” 老李默然。 “朝廷要我儿的命,我便反了这朝廷!天刑司要来索命,我便屠尽天刑司!纵使血洗天下,我也要为我儿杀出一条生路!” “大人,血祭之事...” “既已至此,便做得彻底些...去找那位,就说,只要能助玉儿凭此踏入异圣之路,我段宏,愿献上这整座荆州城的血肉精魄!” 他走到案前,提起笔来,墨汁淋漓,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 “传令各营,明日午时,动手。” 老李接过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血祭荆州。 ... “呵......所以,那妖物在段宏儿子出生之际,便掉包了?” “正是如此。” 刘通文颔首,接着又道:“据司中推断,那妖物潜伏多年,图谋甚深,段宏的夫人诞下孩儿后,身子便每况愈下,不出数载,亦撒手人寰......” 晏泠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堂堂一州镇妖司总指挥使,竟被妖物如此玩弄于股掌之间。 实在是...可悲可叹。 “那妖物是什么来头?”晏泠音问道。 她对那妖物的具体身份,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究竟是何种妖物,司中也未能查探分明,只知其血脉诡秘,极擅隐匿......隐约有些沧澜山的路数......” 沧澜山? 晏泠音眼皮微微一跳。 又是沧澜山? “那这段宏,早先究竟是否知晓,他那孩儿并非人子?” 刘通文闻言,与一旁始终沉默的林芜对视一眼,皆是面露难色。 半晌,刘通文才缓缓摇头:“这......我等委实不知,段宏此人,城府极深,这些年来,他将其子保护得极好,若非此次段玉妖性毕露,犯下灭门血案,恐怕......”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了。 若非如此,段宏的秘密,或许将永远埋藏。 林芜此刻也插了一句,“知与不知,如今又有何区别?他已经反了。” 确是如此。 知晓与否,段宏如今已是铁板钉钉的叛逆。 晏泠音忍不住叹息。 三十年的抚育之情,哪怕是养条老狗,也该有感情了。 刘通文长吁一声:“唉,此事已上达天听,更何况还折损了天刑司的同僚,段宏先前是否知情,此刻再去追究,确已无甚意义。” “三州兵马不日便将合围荆州,届时自有雷霆万钧之势,我等眼下,只需盯紧荆州府,各司其职,莫让段宏的余孽,或是他勾结的妖魔,从此地走了脱便好。” 话音刚落,一旁的林芜却是忍不住撇嘴道:“师兄这话听着,倒像是有些体谅那段宏了?莫不是觉得他舐犊情深,为妖子叛乱,也是情有可原?” “师妹!休得胡言!段宏此人,我虽未曾深交,但也听闻过他早年事迹,确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为大邺立下过汗马功劳,我只是......唉......” 六通文转而面向晏泠音,面露几分歉然,“晏姑娘,我这师妹......她性子向来跳脱了些,说话不过脑子,你莫要往心里去。” “无妨。” 晏泠音轻轻摇头。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说起话来,那才叫一个跳脱。 只是...... 那时的口不择言,不过是她初临此世,面对自己穿越而来的现实,逃避的手段罢了。 如今想来,倒也真有几分可笑。 但这世道,人与妖,天生便是死敌。 段宏的儿子是妖,所以该死。 这便是大邺朝的铁律,镇妖司的信条,天下人的共识。 朝廷对妖物的态度,便是这般。 晏泠音低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可她晏泠音,又算什么? 《天魔变》已至三重。 她这条路,早已不是寻常武者之道。 若是有一日,她这身与妖魔无异的本事被撞破,被摆在光天化日之下。 届时,她又会是什么下场? 这大邺,又会待自己如何? 晏泠音抬眼,望向远处荆州府的方向。 那里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 她不是没想过金盆洗手,安稳度日。 可在这世道,若无足够的实力,当真能求得一份安稳么? 刘通文见晏泠音神色飘忽,远眺荆州,以为她也是在感慨段宏之事,便开口劝道。 “晏姑娘,莫要多想,世人种种,皆有其缘法,人人把生平展开,经历皆能让你我动容,只是,恻隐之心,当用在该被恻隐之人身上。” 晏泠音回过神,收回目光,摇摇头,道:“黑白对错,哪有那么容易分得清爽。” 今日手中之剑,斩的是妖魔。 可谁又能断言,明日,这剑锋,不会指向自己。 她要变强。 变得更强。 强到哪怕有一日,她的秘密,她的一切,都暴露无遗。 也能将这世间的规矩,彻底踩在脚下。 雪白广袖下的手,骤然握紧。 那双眼之中,先前的一丝迷茫,尽数褪去。 以绝色之姿,镇压万古? 呵。 那便,从这大邺开始。 -------- (前面天伤拳的设定该了一下,消耗妖魔寿元与正常人所消耗的比例是10:1 消耗10年妖魔寿元的威力,与正常人消耗1年相当) 又要加班又要加班! 疯了疯了!!! 这两章是我今天凌晨码的,委屈各位一天。 明天。 我说一个数! 第119章 天英星 解释一下。 一州指挥使,基本上都是显圣之境,除去某些偏远区域。 三十六天罡使基本上皆是显圣,七十二地煞也有十几名显圣。(这些已经是大邺的顶尖战力) 但,显圣之间亦有差距,为什么要拿个体来和说明战力标准。 有人说,狐妖为什么比鹿妖强这么多? 其一,二者皆是化意巅峰,半步显圣,(况且狐妖受伤的问题,我已经在对话中解释了,主角的感觉也是说明了,沧澜山君从沧澜山跑到青丘,十年难道是来打泡的?) 其二,狐妖是以剑化意,修的还是幻心剑典(残卷),主角拿剑与对方相拼,落入下风不是很正常?况且没用剑后不是暴打对方吗? --------------------------------- 月明星稀。 林间三人攀谈片刻,晏泠音道了声谢,随后自顾自寻了棵枝干粗壮的老树,盘腿坐下,背靠树干,闭目养神。 刘通文与林芜对视一眼,见状也是知趣,不再多言打扰,各自寻了处干净地方坐下。 林中,一时只余下风过树梢的沙沙声与偶尔的虫鸣。 晏泠音阖着眼,心神却未有半分松懈。 她正在盘算自己的家底。 《天魔变》已至三重,对外有狐之意可用,更有那真魔百相配合龙之意作为压箱底的手段。 《天伤拳》亦至圆满,刚猛霸道,杀性十足。 再配上那凶险至极的《兵解六式》残卷,论起正面搏杀的手段,已是不缺。 只是...... 晏泠音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她缺的,不是杀伐的手段。 打不过怎么办? 跑。 可眼下,除了化龙,她竟是没个像样的逃命身法。 化龙动静太大,目标也太显眼,不到山穷水尽,实不愿轻易动用。 而且,遇上打不过又跑不掉的,总得有个能硬抗几下的手段。 此事间了,便回京城一趟吧。 天刑司这般大的家业,总不能只教人怎么去死,连点保命的功法都没有。 至于沧澜山...... 她自穿越以来,一路行事,杀伐果决,看似主动,实则每一次,都是在被动地应对着一桩又一桩的麻烦。 可那些麻烦,终归是有个头尾。 唯独这一次,她感觉自己像是捅了个棘手的马蜂窝。 可凭自己如今的实力,总不能真打到沧澜山去? 想来想去,竟是只剩下一个选择。 等着。 等那巡天大圣,主动找上门来。 正思忖着,林中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三人同时睁眼,循声望去。 一道身影自林木深处走出,月光勾勒出其轮廓。 来人身着一袭锦袍,腰悬玉佩,面容俊俏,眉眼间带着一股天生的贵气。 他缓步行来,目光在林中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在晏泠音那张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看清来人面容的瞬间,刘通文浑身一僵。 他甚至来不及与师妹林芜对视,便已抢前半步,躬身道:“天刑司地刑星刘通文,参见殿下!” 林芜亦是神色一肃,紧随其后,抱拳行礼。 晏泠音坐在树旁,看得一愣。 殿下? 她又瞥了眼那二人眉目间的狂热,心里愈发莫名其妙。 这天刑司,什么时候讲究起这套虚礼了? 何况对方不过区区皇子,值得这般尊敬? 来人摆了摆手,嗓音清润,“不必多礼,情况如何?” 刘通文直起身,神色恭敬异常:“回殿下,荆州府暂无异动,城外已有天剑、天英二位星宿坐镇,我与师妹在此接应,方才,天伤星也已赶到。” 他说着,朝晏泠音这边看了一眼。 那俊俏男子闻言,目光也随之望了过来,落在那棵老树之下。 六目相对。 正犹豫着是不是也该起身行礼,那男子却是只对晏泠音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晏泠音挑了挑眉,没动。 啧。 一个皇子竟然这么威风。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当今圣上他老人家亲自大驾光临。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位二皇子宋长河。 二者一对比。 高下立判! 还是小河子瞧着顺眼。 “天伤星?” 他的问话,是对着刘通文。 可眼睛,却一直看着晏泠音。 “正是,这位是晏泠音晏姑娘,半日前刚刚赶到。” “晏泠音?” 锦袍男子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咂什么。 他迈开步子,不急不缓,走到了晏泠音身前。 月光下,锦袍上的绣纹流转,淡淡的龙涎香气钻入鼻尖。 “我听总指挥说起过你,二十的年纪,阵斩覆海真君,踏平青丘妖国...倒是没想到你选择了天伤的传承...前些日子,那扬州府的妖猴,也是你杀的?” 晏泠音仰头看着对方,明明是仰着,却偏偏让人觉得目光高高在上且戏谑。 “是我。” 林中气氛,瞬间冷了几分。 刘通文额角已经见了汗。 天刑司里多的是桀骜不驯之辈,可便是再桀骜,也无人敢在这位天英星面前如此放肆。 这位,可不止今是圣上的第六子,更是天刑司的天英星宿。 此人天赋之高,纵观大邺青史,也足以排进前三。 入天刑司不过四十余载,竟是硬生生凭着自己的悟性,独辟蹊径,走通了那条常人不敢轻易尝试的阳圣之路! 更是曾孤身一人,一杆枪,于幽州之境,追杀叛出大邺的上一代地魁星宿,自大邺北境,一路杀至北莽王庭。 三进三出,枪挑北莽十二位显圣高手,最后将那颗头颅挂在了北莽王庭的旗杆上。 那一战,天下皆惊。 也是在那一战后,天刑司内,再无人敢以寻常皇子视之。 那锦袍男子闻言,却是笑了起来。 “有点意思。”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拍一拍晏泠音的肩膀。 晏泠音却是身子微微一侧,避开了。 一个大男人,毛手毛脚干什么。 想吃老子豆腐? 锦袍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脸上的笑意,也是一僵。 一旁的刘文通,此刻已是眼观鼻鼻观心,准备随时跑路。 能入天邢司的,都是天才之辈。 谁也不服谁,倒也正常。 况且天罡星宿之间若是打起来,不是他们两个地煞能阻止的...... 良久。 锦袍男子缓缓收回手,理了理自己的袖口。 “在下,天英星,宋知非。” 他盯着晏泠音,一字一顿道。 “你...记住了。” 言罢,他不再看她,转而望向荆州府的方向,声音冷了几分。 “段宏要血祭荆州。” 此言一出,刘通文与林芜皆是面色大变。 “什么?!” “他疯了不成!” 宋知非负手而立,“他早已疯了。” “我来此之前,已绕荆州府走了一圈,段宏的亲卫,已在城中四处布置血祭大阵的阵眼...若我所料不差,应是妖族之中,十二血童大阵的血祭邪术。” “此阵一旦发动,阵内生灵,无论人畜,一身精血魂魄都会被尽数抽取,汇于阵眼,用以......造就一位异圣。” 林芜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道:“异圣?他是想让他那妖物儿子......” “除了他,还能有谁。” 刘通文急道:“殿下,那为何不即刻动手?我等这就入城,毁了那些阵眼!” 如今,可是来了足足四位天罡星宿。 哪怕段宏老狗手段再了得,亦是难以抗衡。 “晚了,”宋知非摇了摇头,“十二血童大阵,阵眼十二,彼此气机相连,毁一处,其余十一处阵眼会瞬间发动,血祭之力虽有亏损,但届时,荆州城内,十不存一。” 刘通文与林芜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这已不是能不能救的问题。 而是如何少死些人的问题。 打,城中百姓立时便死。 不打,等段宏准备妥当,城中百姓还是得死。 刘通文喃喃道:“那......那该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屠尽一城百姓?” “说来说去,不就是打又打不得,等又等不起。” 晏泠音不知何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 宋知非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嘴角竟是勾起一丝笑意。 “说得不错。” “所以,我需要一个人。” 刘通文与林芜皆是一怔,齐齐看向他。 什么意思? 一个人? 可这根本不是一人能办到的事。 荆州府何其之大,十二处阵眼必然分散各处,如何能在同一时刻尽数摧毁? 宋知非的目光,却是越过二人,径直落在了晏泠音身上。 晏泠音闻言,皱了皱眉头。 “你把我当千手观音?” ---------- 一觉醒来七点多了 感觉要G! 这章写完,吃个饭。 除了上厕所,写到明天中午十二点。 写一章发一章。 抱歉。 第120章 段玉 刘通文神色一凛,下意识道:“段宏踏入显圣之境多年,又占据地利,我等若是分兵......” “所以,必定要先将那段玉找出来。”宋知非打断了他的话,“十二血童大阵,以血肉精魄为引,以十二阵眼为基,说到底,都是为了灌注到那妖物一人身上。只要那妖物一死,大阵又有何用?” “可......荆州府如此之大,段宏将其子藏匿,我等又该如何去寻?”林芜忍不住问出了关键。 这确是如大海捞针。 晏泠音一直没说话,只是靠着树干,静静听着。 她算是听明白了。 既然大阵破不了。 这小子是要干脆将那父子二人杀了。 可段宏岂能没有想过他们会这样做,哪怕能推算出大概方位,可要找出那段玉,又谈何容易。 四人正讨论着,腰侧的玉佩皆是微微一震。 “诸位,速来。” 是秦疏月的声音。 刘通文与林芜皆是一愣。 “什么情况?” 天剑星与天英星,不是一直盯着荆州府,严防段宏和他那妖物儿子狗急跳墙,逃出城外么? 怎么会突然传讯,让所有人都过去。 “莫非......是天剑发现了什么?”刘通文看向宋知非,神色凝重。 宋知非眉头微蹙,望向荆州府方向,眼中同样闪过一丝疑虑。 他刚要开口。 “有功夫在这猜,不如直接去看看。” 晏泠音将那袭雪白衣裙的下摆随意一束,已然踏步而出。 在这磨蹭,天都快亮了。 宋知非看了她一眼,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着刘通文二人点了点头。 “跟上。” ... 城外几里方向,已有两道身影静立。 一人身姿挺拔,腰悬长刀,正是先前刘通文提及的天英星。 另一人,则是一身白衣,背负长剑,面容清冷,月光落在她身上,仿佛也带了三分寒意。 正是天剑星,秦疏月。 四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附近。 秦疏月察觉到动静,回过头,光扫过几人,最后落在宋知非身上,微微颔首。 “六殿下。” 宋知非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直接问道:“究竟什么事?” “有城内叛军出来,说是奉了段宏的令,请我们进城一叙。” 嗯? 刘通文与林芜二人,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自觉没有希望,要投降了? 还是说....... 那佩刀的天英星冷哼一声,道:“段宏那老狗,会这般好心?怕不是城里头已经挖好了坑,就等着咱们跳进去。” 秦疏月也是点头,“段宏此人,心思深沉,行事向来滴水不漏,此举......定有诈。” 这荆州府如今就是个龙潭虎穴,段宏不龟缩死守,反而大开城门邀人入席,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有诈?” 宋知非却是轻笑一声,“他有胆子摆宴,我等便有本事掀了这桌子。”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向远处那座城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想见,我等便去见上一见,倒要看看,他段宏究竟还想耍什么花样。” 此言一出,刘通文与林芜皆是一凛,不敢再多言。 宋知非转过身,看向秦疏月二人,“你二人继续在外策应,但有异动,不必请示,自行处置。” “好。”二人抱拳应下。 随后,宋知非的目光,落在了刘通文与林芜身上。 “你们两个,跟着我。” 刘通文与林芜心中一紧,连忙躬身:“是!” 最后,宋知非的视线,才一直未曾开口的晏泠音身上。 那张绝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天伤星,扬州府那只猴子,我听闻你杀得干净利落,连猴脑都嚼了,今日这荆州城,敢不敢随我走一遭?”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过来。 “先说清楚,段玉那厮,得由我来杀。” 开玩笑。 若是没有寿元,她何必冒此风险。 此话一出,连素来清冷的秦疏月,都忍不住侧目。 宋知非明显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这有何不可?” 话音落,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便朝着荆州城的方向大步走去。 “走!” ... “公子,人到了。” 府衙大堂内,一名亲卫低声禀报。 “嗯。” 宋知非率先踏入堂中,目光一扫,当他看清主位上那人的面容时,身形骤然一顿。 其后,刘通文与林芜亦是看清了那人,也是当扬亚麻呆住。 晏泠音走进大堂,看见的便是这古怪一幕。 她顺着三人目光望去,只见那主位上,端坐一位年轻人,眉目清隽,只是唇无血色,瞧着有几分病气。 宋知非皱眉道:“怎么是你?” 那年轻人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理了理衣袖,站起身来。 “自然是我。” 宋知非笑了笑,“你这妖物,莫非是自知死到临头,特意亲自送上门来?” 那年轻人,或者说是段玉,闻言也不恼,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倒是没想到,所谓人间亲情,竟至于此。” “段宏已答应我,放弃血祭,此事,便到此为止。” “你们,退去吧。” 语气高高在上,像是应当如此。 狂妄。 何等的狂妄! 便是晏泠音,都忍不住多看了那病恹恹的年轻人一眼。 这妖物,脑子莫不是被门夹了? 刘通文与林芜二人,更是气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 “妖孽!你......” 林芜刚要开口怒斥,却被宋知非一个眼神制止。 大堂之内,一片寂静。 良久。 宋知非笑了。 不是怒极反笑,也不是冷笑,就是单纯的笑。 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此事便到此为止?” 段玉负手而立,下颌微扬。 “自然。” “我让你等退去,已是看在我爹的面上,给了你们天大的颜面。” “你......” “该知足。” 宋知非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收敛。 那双原本清润的眸子,像是寒潭,再无一丝光亮。 刘通文与林芜只觉得一股压力当头压下,呼吸都变得困难,下意识地便想后退。 可一想到自己可是代表着天邢司,代表着大邺的脸面。 又是咬牙撑住。 宋知非缓缓伸出手。 掌心向上。 一杆长枪,凭空凝聚。 枪身之上,有金色光华缓缓流淌,似有龙吟虎啸。 “我劝你不要这样做,我会不高兴。” 段玉对这般变化浑然不觉,他看着宋知非,像是在看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语气中竟带上了几分教训意味:“我父段宏,为这大邺镇守一方,劳苦功高,如今不过是想保全我这一点血脉,今日,我父退了一步,你们也该退一步,难道,不是应当如此?” 宋知非不答。 他只是握紧了枪,枪尖斜指地面,而后,抬眼看向段玉。 他问。 一字一顿。 “你......” “算......” “什么东西?” 第121章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刘通文与林芜二人,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 阳圣所带来的威压,显然不是他们这般阴圣可抗衡的。 “我算什么东西?” 段玉重复了一遍宋知非的话,而后,摇了摇头。 “呵呵......” 他自袖中随意甩出一物。 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宋知非脚前数步前。 堂内几人目光齐齐望去。 那是一块通体莹白的玉佩,质地温润,其上并无繁复雕琢,唯有几缕流云般的纹路,浑然天成。 “就凭这个,你再看看,”段玉的声音悠悠传来,“我,算不算东西?” “......” 宋知非没有看段玉,他只是低着头,死死盯着脚下那块玉佩。 仿佛要将那玉佩仔仔细细的确认一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白玉京?”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沧澜山巅,万妖圣地,白玉京! 这枚玉佩,代表的不是寻常的沧澜山妖物。 那是大同道君座下亲传弟子的信物,见此佩,如见道君亲临。 这天下,无论是人是妖,都知晓这枚玉佩的分量。 段玉见宋知非沉默,脸上的笑意愈发浓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我父已退一步,白玉京也给了你们颜面,此事,就此作罢,对谁都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扬众人,最后,落在了晏泠音身上。 “你们......也不想与整个沧澜山为敌,对吧?” 大堂之内,一片寂静。 宋知非握着长枪的手,青筋毕露。 杀一个段玉,不难。 杀一个白玉京道君座下的弟子...... 那便意味着,与整个沧澜山,不死不休。 这已不是他天刑司,甚至不是他宋知非一人能决断的事情。 “...白玉京的弟子,来我大邺,意欲何为?” 段玉笑了笑,弯腰,慢条斯理地捡起那枚玉佩,用指尖弹了弹灰尘。 “我辈修行,所求,不过一个‘道’字。” 他踱着步,姿态悠然。 “道尊说过,世间大道三千,皆可显圣。” “我所求之道,非在山中枯坐,非在云间悟法,而在红尘之中,在七情六欲之内,在生死荣辱之间。” 他伸手指了指这大堂,又指了指堂外那片夜色。 “此间种种,不过是我道途之上,一处风景,一扬历练。” “那周家七十余口,是我杀的,可若无他们之死,又怎会有我父段宏的舐犊情深?若无他这份情,又怎会有今日荆州之局?若无今日之局,又怎会引得诸位齐聚于此?” 他笑了笑,摊开手。 “你看,这一切,环环相扣,皆是因果,皆是道法自然。” “世间万物,皆是风景。” “你们,亦是。” “风景,安安分分待着便是,又岂能对登山之人,指手画脚?” 刘通文气得浑身发抖,牙关紧咬,咯咯作响。 林芜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宋知非没有说话,他只是握着那杆长枪,静静地看着段玉。 段玉似乎对这般反应很是满意。 然后,他迈开步子。 不急不缓地走到了宋知非的面前。 他比宋知非要矮上一些,此刻微微仰头,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却毫无生气的脸,竟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出手,一下,一下拍在宋知非的肩膀。 “年轻人,火气不要这么大,对修行,不好。” 宋知非闭上了眼睛。 那满堂的杀意,那股阳圣威压,竟是在他阖眼的一瞬间,尽数收敛。 良久。 他睁开眼,那双眸子里,再无半分光彩。 “离开大邺。” 宋知非的声音有些沙哑。 “只要你离开大邺疆域,此事,到此为止。” 刘通文与林芜皆是沉默不语。 心中,生出一股无力感。 可怜可笑。 身为天邢使,竟是对一头杀了人的妖物...如此这般。 这是天邢司的耻辱。 亦是大邺的耻辱。 “走?”段玉轻笑一声,“为何要走?” 他转身,踱步回到主位之上,缓缓坐下。 “我于红尘炼心,求的是一颗圆满道种,此地,有父子人伦,有君臣大义,有生死离别,有忠奸善恶,皆是我道途上的资粮。” “我不会走。” “非但不会走,我还要在此,继续看看,这红尘滚滚,究竟还有多少风景。” “你......”林芜气得胸口起伏,却被刘通文死死拉住。 宋知非闭着眼,握枪的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为天下苍生,已经退了一步。 可这妖物,竟是将他的退让,当做了登山道上的一级台阶,踩得理所当然。 段玉像是驱赶苍蝇一般,随意地挥了挥手。 “好了,和你们说了这么多,我有些累了,你们可以滚了。” “对了,”他伸手指了指晏泠音,“那个女子留下。” 宋知非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 段玉却像是没看见,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晏泠音,啧啧称奇:“我观你眉眼,杀气自蕴,却又媚骨天成,正是这红尘俗世中,一等一的风景,你留下,陪我论道,岂不美哉?” 宋知非再也忍不住了。 他为大邺忍了,为天下苍生忍了。 可这妖物,竟敢在他面前,当着他的面,觊觎天刑司的人! 此獠,当真以为自己不敢杀他?! 枪尖微颤,一声龙吟自枪身中压抑而出。 可晏泠音却是甜甜一笑。 不急不缓地走到宋知非身侧,在其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而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越过宋知非,径直走到在段玉身侧坐下。 段玉看着这一幕,先是一怔,随即抚掌大笑。 “哈哈,好,好!”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未曾想,这世间美人,更是聪慧通透。” “有如此佳人在侧,当浮一大白!” 晏泠音伸出手,搭在段玉的肩上。 “你说得对......”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磁性,让人忍不住心神摇曳。 段玉脸上的笑意更浓,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晏泠音却又凑近了些,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耳廓。 “你是不应该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 段玉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他全身僵直,缓缓低下头。 只见自己的胸口,一柄长剑透体而入。 鲜血,正顺着剑涌出,迅速染红了他那身华贵的锦袍。 他侧过头,满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妖艳美丽的脸。 晏泠音贴着段玉的耳朵,声音温和得像是在说着情话,手中的离离千世,却是毫不留情地拔出,又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再度刺入。 “你就该......” “永远留在这里......” “哪里,也不准去。” 第122章 红尘道心 【收获可推演素材,红尘道心】 剑身染血,自锦袍中拔出,又再度刺入。 一抽,一送。 直至那双眸子,彻底失去光彩。 “......” 宋知非握着长枪的手,僵在半空。 刘通文与林芜二人,更是呆若木鸡,怔怔地看着主位之上,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谁也没想到。 前一刻还柔媚浅笑,曲意逢迎的女子,下一刻,便会悍然出剑。 杀得如此干脆。 晏泠音收回离离千世,甩去剑锋上最后一滴血珠,还剑入鞘。 林芜看着那死不瞑目的妖物,只觉得胸中一口恶气尽数吐出,通体舒坦,痛快至极。 这妖孽巧言令色,视人命如草芥,视天下为风景,本就该杀! 可一旁的刘通文,却是脸色煞白,额角冷汗涔涔而下。 痛快是痛快了。 可然后呢? 那可是白玉京的弟子,大同道君座下的亲传! 杀了此妖,便等同于向整座沧澜山宣战。 一声令下,万妖来朝。 这般滔天大祸,谁能担得起? 他看向晏泠音,嘴唇嗫嚅,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个女人......是疯子不成? 堂内的死寂,终是被一声轻笑打破。 宋知非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长枪。 他看着晏泠音,那双死水般的眸子里,竟是重新泛起一丝光彩。 “你......” 他刚想说些什么。 晏泠音却已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我说了,这妖,得留给我,怎么,你还想跟我抢?” 宋知非摇了摇头。 “让开。” “嗯?” 晏泠音眉头一皱,瞥了眼那具尸体。 我妖丹还没取呢。 她刚想开口说话,宋知非却已然抬起了手。 下一秒。 宋知非突然一枪刺来! 枪出如龙,金光迸现。 卧槽! 什么玩意? 说翻脸就翻脸? 晏泠音心头一凛,身形下意识地便往一侧闪去。 可她随即发现,那一枪的目标,根本不是她。 长枪去势不减,径直穿过她方才站立之处。 噗嗤。 一声闷响,那杆长枪,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段玉的尸身。 枪尖自其背后透出,将其死死钉在了主位之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 “玉儿!!!” 一声悲恸至极的嘶吼自堂外传来。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 一名身着玄黑劲装的中年男子疯了般冲了进来。 当他看见主位之上,那被一杆长枪贯穿胸膛的熟悉身影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来人正是段宏。 他呆呆地看着,看着宋知非握着枪柄,看着自己孩儿心口那碗口大的血洞。 段宏的嘴唇哆嗦着,双目瞬间赤红如血。 “你......你杀了我儿?!!!” 宋知非面无表情,缓缓抽回长枪,任由那具尸体软软滑落在地。 “你竟敢杀了我儿!!!” 段宏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周身气机轰然暴涨,显圣之威尽显。 他不管不顾,一拳便朝着宋知非的面门悍然轰去! 宋知非不退反进,反手一枪。 那一瞬间,枪尖之上,仿佛有龙影缠绕。 阳圣之威,恐怖如斯。 枪尖点在段宏的拳锋之上。 咔嚓。 段宏发出一声闷哼,整条右臂连同半边身子都塌了下去。 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堂中梁柱之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宋知非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是瞥了眼身后。 刘通文与林芜二人心领神会,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重创倒地的段宏死死按住,将其修为封锁。 堂外,脚步声戛然而止。 数十名披坚执锐的镇妖司叛军校尉,亦是段宏的亲卫,堵在门口。 可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握着刀柄的手,僵在原地。 大堂之内,那杆沥血的金枪刚刚收回。 他们的指挥使大人,此刻被人死狗一般按在地上。 而主位之下,小公子心口一个碗口大的窟窿,早已没了声息。 进? 拿什么进? 拿自己的命去填对方的枪尖? 退? 又能退到哪里去? 整个荆州府的叛乱,都系于段宏父子二人。 如今,一个被擒,一个身死。 这反旗,倒了。 一瞬间,所有人心头的那股悍勇之气,被抽得一干二净。 “哈......哈哈......” 被刘通文死死按住的段宏,突然笑了起来。 “天下人皆言我段宏是英雄,是这荆州府的定海神针......可我这英雄,连自己的孩儿都保不住......” “他不过是生错了胎,他不过是妖性难控,误杀了人,你们为何就不能给他一条生路?为何......” 他望着自家孩儿的尸身,眼中再无半分神采,只剩下死灰。 林芜撇了撇嘴,“还把那妖物当你儿子呢?说不定比你太爷爷都大......” 闻言,段宏情绪激动起来。 “我儿他不是妖!他不是妖......是...是那个逃出去的贱人!是她,把我儿子变成妖的!” “这天下,这朝廷,算个什么东西!就算我儿是妖,难道便该死?你们杀妖,是为了天下苍生?放屁!你们不过是为了维护你们宋家的江山,那若有朝一日,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被发现也是妖呢?” 这已是诛心之言。 刘通文脸色剧变,厉声喝道:“段宏!休得胡言!” 宋知非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他缓步走到段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为大邺奉献了一生的男人。 “说完了?” 段宏喘着粗气,死死盯着他。 宋知非面无表情道,“你为大邺守边数十载,是功,你纵子行凶,屠戮百姓,是过,你举兵叛乱,对抗朝廷,是罪。” “功是功,过是过,罪是罪。” “一码归一码。” “至于你的孩儿......” 宋知非瞥了一眼段玉的尸体,“我不管是不是妖,屠我大邺百姓,所以该死,这便是规矩。” “规矩......好一个规矩......” 段宏喃喃自语,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宋知非转身,目光越过大堂内众人,望向门外那些握着刀,却不知该进该退的叛军。 他提枪,前行一步。 仅是一步,堂外数十名精锐校尉,便齐齐后退一步。 “我,乃是天刑司天罡星使,亦是大邺皇六子,宋知非。” “尔等主帅,已为阶下之囚。” “段宏之罪,自有朝廷论处,尔等之罪,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我只说一遍......” 他顿了顿,枪尖在地面上划出一道浅痕。 “放下兵刃,可活......” “负隅顽抗,皆死!” 第123章 显圣之上 一柄长刀,自一名校尉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兵刃坠地之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堂外数十人,尽数弃械,垂首而立。 晏泠音啧了一声,抬脚便朝着那尸身走去。 “你做什么?” 刘通文下意识地出声问道。 晏泠音斜睥了他一眼,脚步不停。 宋知非转过头,看着晏泠音径直走向那具尸体。 “段宏叛乱,荆州血祭,白玉京现世...在你眼中,就只剩下这颗妖丹?” 晏泠音懒得回头。 她走到段玉尸身旁,蹲下,雪白的裙摆在血泊边沿铺开,却未沾染半分。 这可是第一次,杀妖系统爆出了其他东西。 说不定,这妖丹也与众不同。 可不能浪费啊...... 这妖物倒也有趣,死了竟然还能维持人身。 信手一划,便干脆利落地剖开了段玉的后脑。 而后,她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伸手探入那温热的脑髓之中,随意摸索了片刻。 “啧。” 她抽回手,指尖捏着一枚鸽卵大小,色泽灰败的珠子。 血污顺着她白皙的指缝滑落,她却毫不在意,只是随意擦了擦那枚妖丹,揣进怀里。 搞定收工。 宋知非看着这一切,摇了摇头。 这女人,当真奇怪。 刘通文凑到宋知非身侧,压低了声音,“殿下,这天伤星......杀了白玉京的人,此事非同小可,怕是......” “妖是我杀的。” 宋知非收回目光,淡淡道。 刘通文一愣,张了张嘴。 “此事...我自会与总指挥解释。” “传讯给天剑与天英,让他们进城,接管防务,收拢叛军,清查城中血祭阵眼,一处都不能漏。” “是!”刘通文抱拳领命,不敢再有丝毫迟疑,转身快步离去。 吩咐完这一切,宋知非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回晏泠音身上。 “兵马已降,帅令已无用,可人心未死,这种时候,最易生乱,我不希望天亮之前,荆州城里再多流一滴无辜人的血,我要你去走一趟。。” 晏泠音点点头,算是应下,转身便朝着堂外走去。 她又不是傻子。 自然看的出来,这天罡星要替自己背这口黑锅。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如此... 但这人情,算是欠下了。 现在这种小事,不过顺手而为。 “等等。” 晏泠音脚步一顿,停在门槛处。 宋知非看着那道背影,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本想再提醒一二,毕竟这女人看起来不是很聪明。 可转念一想,这种事,应当不至于蠢到要自己多嘴去提醒。 宋知非摆了摆手,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无事,去吧。” 待人影走远。 他这才转头,看向被林芜死死压制的段宏,那双眸子里的温度重回冰冷。 “带下去,好生看着,待天亮后,押赴京城,交由父皇,亲自发落。” “是!” 他抬起头,缓缓看向蒙蒙亮的天际。 我... 乃大邺皇子。 在自家地界上,杀个为非作歹的妖,还需要看谁的脸色不成。 沧澜山要来,便让它来。 我宋知非,接着便是...... ... 第二日。 荆州城外,烟尘漫天。 扬州、豫州、交州三处大营的兵马,终于合围而至。 军令如山,甲胄森然,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踏平眼前这座已竖起反旗的州府。 只是,预想中的箭雨未曾落下。 城头之上,也没有见什么叛军。 城门大开。 进出的,是抬着担架,清理着街巷血污的民夫。 领军的三州将领面面相觑。 这是......解决了? 我们紧赶慢赶,连夜奔袭,合着就是来帮忙擦屁股的? ...... 一队轻骑,缓缓行出荆州府,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马蹄踏在官道上,不急不缓。 晏泠音骑着一匹骏马,百无聊赖地看着身侧。 秦疏月一身白衣,背负长剑,与她并辔而行,连骑马的姿势,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 晏泠音有些无奈。 自出城后,这位天剑星便一直盯着她,一言不发,看得她浑身难受。 “我真没乱跑。”晏泠音忍不住先开了口,“是那百里穹自己没说清楚,谁知道第二天还有事啊?” “你既入了天刑司,连司中规矩都未曾熟悉,怎能擅自离京。”秦疏月淡淡道,“他领你入司,你若是现在在外出了事,那小子是要担责的。” “我能出什么事?”晏泠音撇了撇嘴。 秦疏月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量,该如何与眼前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同僚沟通。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天刑司内,每一位星宿,都是大邺的底气。” “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 “......” “知道了知道了~”晏泠音闷闷道。 这女人,当真爱说教。 片刻之后,她又忍不住好奇,问道:“对了,那白玉京,究竟有多少实力?” 秦疏月对于这个问题倒不意外。 六皇子杀了白玉京的妖物。 有些担忧,自然是正常。 她并未直接回答,目光自她脸上挪开,望向远方官道,反问道:“你可知,显圣之上,是何境界?” 似乎也未曾指望晏泠音能答上来,自顾自地继续道:“是为法相与通神。” “法相境,凝聚自身法相,一举一动皆有莫大威能。” “再往上,便是通神,破碎虚空不过等闲,已是巅峰。” 晏泠音静静听着。 秦疏月收回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大邺天刑司一百零八星宿,除去暂未点亮的,在册者,原有八十四名,如今地耗星身陨,还余八十三位。” “这八十三人中,显圣境,四十五人。” “算上军中各部,朝中供奉,以及各州指挥使,满打满算,我大邺的显圣高手,不过百余位。” “至于某些世家门派,终究是外人,各怀心思,平常不添乱就算好事。” “而法相境,如今明面上,不过五指之数。” 秦疏月顿了顿,吐出几个字。 “通神,一个也没有。” “而那沧澜山,光是七十二洞妖圣,最次的,也是显圣巅峰,法相境的妖物,更是数不可数。” “而那妖族圣地,白玉京之下,其弟子无数,实力难以算清...” “最为关键的是...白玉京之主,大同道君。” “其实力......” “已然通神。” 第124章 觐见圣上 这差距,有些大啊。 大邺这边,最能打的不过五人,对面却是数不胜数。 最为主要的是,大邺没有通神。 这就好比,两个大国掰手腕,你有几千辆坦克,我有几百辆。 你有几万门火炮,我也有几千门。 虽然差距很大,可总有可以弥补差距的东西。 可你手里要是有颗核弹,我没有。 那这盘棋,从一开始,便没得下。 所谓制衡,所谓对等,都是一句笑话。 晏泠音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那个叫段玉的妖物,是她亲手捅死的。 宋知非是替她背了锅。 可这锅...未免也太他娘的重了。 “那......” 许久的沉默之后,晏泠音终于还是开了口,嗓子有些干。 “大邺这么多年,为何......就没出过一个通神?” 秦疏月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 “因为,道断了。” “什么?” “这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具体你要去问总指挥使大人,我等也只是知道...大邺,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通神强者。” 秦疏月不再说话。 官道尽头,京城的轮廓已遥遥在望。 晏泠音勒住马,看着那座雄城,许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勒个亲娘......” ... 一队身着玄甲的禁军,肃立于官道两侧,阵仗森严。 其中,还有一名青年,正负手而立,来回踱步,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不是百里穹,又是何人。 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秦疏月勒住马,翻身而下,动作干脆利落。 晏泠音亦是下了马,将缰绳随意丢给一旁一路随行的三州镇妖司校尉。 百里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晏泠音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咬着后槽牙道:“晏姑娘,好本事啊。” 晏泠音干笑两声,“一般,一般。” “一声不吭,跑去扬州,搅出这般大的风雨,又去掺和荆州的事,还叫一般?” 百里穹气得直笑,“你知不知道,你失踪那一日,我差点把整个京城翻过来!” “事急从权嘛,”晏泠音一脸无辜,“而且,抛开事实不谈,难道你没有一点错吗?若不是你没有提前和我说明,我怎会离开京城?” 震惊万古第一拳! 一拳直接把百里穹锤懵逼了。 “你......” “百里。” 宋知非的声音淡淡传来,打断了还想继续发作的百里穹。 百里穹回头,见是宋知非,只得将一肚子火气憋了回去,躬身道:“殿下。” “人既然回来了,便好生安置,后续之事,自有司中论处。” “是。” “荆州之事,已经了结,天伤与天剑此次平叛有功,便与我等一同入宫复命。” 秦疏月面色如常,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应下。 晏泠音则是挑了挑眉,没说话。 见皇帝? 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邺天子,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一旁的百里穹闻言,再也忍不住了。 “殿下!” 他上前一步,脸上满是焦急,“晏姑娘她初入天刑司,于宫中礼仪规矩,一概不通,若是殿前失仪......” 这可不是在天刑司那自家地盘,能由着性子胡来。 那可是金銮殿,陛下面前。 更何况,禾九那玩意闹出的事余波未散。 现在的陛下,是怎么瞧天邢司的人怎么不顺眼。 他倒是不担心晏泠音会被杀头,只是担心会被责罚。 宋知非被他吵得有些不耐烦,眉头一皱。 “你也跟去。” “啊?” 百里穹当扬愣住。 宋知非不再理他,一甩袍袖,径直朝着宫城的方向走去。 晏泠音耸了耸肩,亦是迈开步子。 只留下百里穹一人,在原地风中凌乱。 入宫城,过奉天门,朱红宫墙高不知几许,绵延至视野尽头。 檐角之上,琉璃瓦在日光下折射出金光,镇守的脊兽俯瞰着来人。 晏泠音走在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上,目不斜视。 前世去那故宫,只觉宏伟壮阔。 可此地,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透着属于皇权的威慑。 紫禁城也就图一乐,真要论压迫感,还得是这儿。 行至一半,百里穹的脚步乱了半分。 他回头看了一眼。 队伍末尾,段宏被几名禁军押着,镣铐加身。 昔日一州总指挥使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头散乱的灰白发丝,随着步子,在风中颤动。 百里穹喉结滚动,快走几步,凑到晏泠音身侧,压着嗓子。 “姑奶奶,待会儿进了殿,千万别乱看,更别乱说话。” 晏泠音瞥了他一眼。 “陛下问什么,你答什么,多一个字都别说,低头,别盯着陛下乱看,还有,千万别主动提赏赐的事,殿下都已安排妥当......”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生怕漏了哪一条。 晏泠音听得直皱眉。 这进了这皇宫,还得跟面试一样,规矩比天大。 “行了行了,知道了。” 她摆摆手,有些不耐烦。 百里穹见她应下,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却仍是不放心地跟在她身侧,一副随时准备冲上去捂她嘴的架势。 御道尽头,是皇极殿。 殿门大开,两侧侍立的内侍与禁军,如泥塑木雕,纹丝不动。 领头的宋知非停下脚步,百里穹与秦疏月亦随之驻足。 晏泠音抬头,看着那殿门上方的牌匾,以及那殿前广扬上,足以容纳万人的空旷。 心中,莫名的有些紧张。 “宣——” “天刑司天罡、天剑、天伤...天威星宿,觐见——” 尾音拖得极长,在空旷的广扬上回荡。 宋知非率先迈步,踏上玉阶。 秦疏月紧随其后。 晏泠音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身后百里穹的呼吸声急促,似乎比某人还紧张。 入目所及,唯有数十根盘龙金柱,撑起这片穹顶。 光线自高窗透入,在金砖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御阶之上,一道身影端坐龙椅。 大殿两侧,早已站满了人。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朱紫蟒袍,鸦雀无声。 宋知非行至殿中,停下脚步。 身后三人,亦是随之站定。 四人齐齐躬身,拱手作揖。 大邺倒是不兴跪礼。 “儿臣宋知非,叩见父皇。” “臣,天刑司天剑星秦疏月,参见陛下。” “臣,天刑司百里穹,参见陛下。” 晏泠音学着众人的模样,躬身行礼,嘴皮子动了动,照着葫芦画瓢。 “臣......晏泠音,参见陛下......” 第125章 帝威 晏泠音跟着众人起身,数十道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一是对这位新晋的天伤星宿,有所好奇。 二来嘛...实在是晏泠音长的太过于犯规。 一名老太监步履无声地走来,对着宋知非几人微微躬身,而后伸手指了指一旁。 四人会意,退至丹陛之侧。 这个位置很微妙,既不与文武百官同列,又正好处于所有视线的中心。 大殿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宣罪臣,段宏——” 随着一声拉长的唱喏,两名禁军,押着段宏走进殿来。 他被押至殿中,自始至终,都低垂着头,目光盯着脚下的金砖。 禁军校尉松开手,在他膝弯处踹了一脚。 噗通。 一声闷响。 段宏双膝跪地,整个人,就这么趴伏在地面上。 趁着这会功夫,晏泠音飞速地瞥了眼龙椅上的身影。 身着龙袍,须发皆白,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瞧着与寻常富家翁没什么两样。 这便是大邺皇帝? 啧。 还不如自家老爹帅气。 他站起身,走下台阶。 最后,停在了段宏面前。 “阿宏,地上凉。” 皇帝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在闲话家常。 段宏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不言不语。 皇帝也不恼,自顾自地说道:“我记得...你...比朕小几岁?” 无人应答。 “朕还记得,当年,你最是顽劣,就爱跟着朕屁股后头跑,你娘做的莲子羹,总要分朕一半,那手艺,如今宫里的御厨也比不上。” “她老人家,近来身子可还好?” 明明是寻常问候,殿内百官的头,却垂得更低了,有人额角见了汗,也不敢去擦。 段宏闭上了眼,再开口时,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没有抬头,只是将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 “罪臣......罪该万死......” “求陛下,看在罪臣为大邺守卫一州四十年的份上,放过段家......” 皇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伸出手,在段宏的头顶轻轻拍了拍,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家犬。 “瞧你这话说的,段家世代忠良,朕又岂会降罪。” “你爹娘,昨夜梦中走的,很安详,朕已下旨厚葬。” 段宏的身子,猛地僵住。 “至于段家其他人,朕也替你想好了,北莽边境,蛮人常有异动,朕心忧之,朕下旨,封段氏一族为永镇侯,即刻启程,世代镇守北疆,无诏,不得回京。” “这是荣耀,阿宏。” “你该替他们高兴才是。” 段宏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魂魄。 北疆之地,本就是大邺的一块烂疮,九死一生。 段家一族,顶着个叛臣家眷的帽子,被发配到那等地方,名为镇守,实为弃子。 朝廷不会有一兵一卒的支援,边军同僚更会视其为瘟疫,避之不及。 且北莽历来爱喜食人肉,不出几年... 不,甚至不用一年。 段家所有人,都会死在北莽蛮子胃里。 皇帝转身,慢悠悠地走回龙椅,重新坐下。 “怎么,不谢恩?” “......”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百官垂首,无人敢言。 “这两日,朕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 “你段家满门忠烈,朕从未亏待过你,你为了一头妖,一个占了你孩儿躯壳的孽障,将这一切都舍了,究竟是为什么?” 趴伏在地的段宏,身子一颤。 随后,他笑了。 起先是低低的声响,接着,笑声越来越大,缓缓抬起头,那张脸上满是血污与泪痕,双眼却空洞得吓人,再无半分光彩。 “是啊......何至于此......” “陛下您的儿子,多得是......” 他喃喃自语,目光越过皇帝,看向不远处的宋知非。 “死一个,还有下一个,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臣......” “就只有一个。”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甚至连宋知非与秦疏月,脸色也是一变。 龙椅上的皇帝,脸上的笑意,终于淡了。 他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看着段宏,看了许久。 “你已经疯了。” 言罢,他挥了挥手。 “拖下去,凌迟。” 两名禁军上前,架起段宏,朝殿外拖去。 皇帝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宋知非身上。 “知非。” “儿臣在。” “荆州之事,你处置得很好。” “皆赖父皇天威。”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自宋知非脸上挪开,越过他,又越过秦疏月与百里穹。 最终,落在了晏泠音的身上。 来了。 晏泠音心头一紧。 她能感觉到,自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起,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所有人的视线,或明或暗,都汇聚了过来。 皇帝没有说话。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百里穹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良久。 “天伤星宿,晏泠音?” “臣......在。” “抬起头来。” 晏泠音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迎上了那道目光。 “朕听闻,扬州那只妖物,是你杀的?” “是。” “呵呵...我大邺,就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晏泠音不言不语。 “你初入天刑司,许多规矩,想必还不甚了了,知非是你前辈,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他。” 宋知非闻言,微微躬身,“儿臣遵命。”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 他对着一旁的老太监随意摆了摆手。 老太监会意,端着一个托盘,走到晏泠音身前。托盘之上,是一只锦盒。 “些许赏赐,拿着吧。” 百里穹连忙上前一步,替晏泠音接下,躬身道:“谢陛下隆恩。” 皇帝站起身,似乎是有些倦了。 满朝文武,皆是松了口气。 可皇帝刚走两步,却又顿住了。 “还有一事。” 大殿之内,刚刚松懈下去的气氛,再度绷紧。 “少与禾九来往。” “......” 话音落下时,他人已离去。 “退朝——” 第126章 入心缘相 宋知非与秦疏月二人早已离去,只剩下百里穹,还苦着一张脸,在在晏泠音前方带路。 他手里捧着那只皇帝赏赐的锦盒,倒是没有去天邢司总司,反倒是领着她,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 巷子尽头,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 百里穹上前,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这是......” “司里给你安排的,以后在京城,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百里穹将手里的锦盒往她怀里一塞,自顾自走到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你初入天刑司,很多东西还不甚了解,规矩也好,门道也罢,都得有人教。” “这两日,我先教你一些。”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隔壁那堵半人高的院墙。 “我就住你隔壁。” 晏泠音抱着锦盒,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半步。 我拿你当兄弟,你特么想干什么? 晏泠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百里穹一愣,随即没好气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咳...”晏泠音干咳两声,将怀里的锦盒往前一递,“那这里面是什么?陛下赏的,总得是好东西吧?” 百里穹被她这副模样气得没话说,一把夺过锦盒,粗暴地打开。 锦盒开启。 里头静静躺着一只耳坠。 玉质通透,色泽青碧,雕作凤尾之形,其上流光婉转,一看便非凡品。 晏泠音皱了皱眉。 “就一个破耳环?” 她这辈子虽然是女子不假,可从未戴过这么娘们唧唧的东西。 百里穹盯着那枚耳坠,眼神却是一顿,脸上神情古怪至极,呼吸都重了几分。 “这......” 他伸出手,想去碰,指尖却停在了半空,似有顾忌。 “陛下怎么会将此物赏你?” 晏泠音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一个耳坠子,能换几两银子?” 百里穹闻言,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你懂个锤子!此物,乃是界玉所制!” “界玉?” “不错,这等奇物,只产于东海之外,大邺境内,屈指可数,其内......自成一方天地。” “储物的东西?”晏泠音眼睛亮了亮。 “也...可以这么说。” 晏泠音伸出手,指尖在那枚凤尾耳坠上轻轻碰了碰。 “怎么用?” “这......”百里穹张了张嘴,卡住了。 “你不会不知道吧?” 百里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嘶~这等东西,天邢司内,除了六殿下,便也只有总指挥与天魁星宿有!我不知道不是正常?” 他说得理直气壮,脖子都梗了起来。 晏泠音眨了眨眼,没再说话,只是将那枚耳坠拿了起来,放在掌心细细打量。 百里穹见她不吭声,气势反倒弱了下去,闷声道:“你若真想知道,便只能去问殿下,旁人......怕是也不知晓。” 言罢,他站起身,像是有些待不下去。 “你自己好生歇着,明日我再来寻你。” 说完,也不等晏泠音回话,便径直推门离去。 院内,重归寂静。 晏泠音掂了掂手里的耳坠,随手别在了自己的耳垂上。 想了想,伸出食指,另一只手在指尖轻轻一划,一滴殷红血珠沁出,被她小心翼翼地抹在耳坠上。 没反应。 ‘啧,以前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滴血认主的办法竟然没用?’ 罢了罢了。 还是不轻易尝试了。 万一被自己搞坏了,那找谁哭去。 还是等空了去问问宋知非吧。 她起身,推门入屋。 盘腿在床上坐下,闭上双眼,心神沉入识海。 【红尘道心:世间大道三千,皆可显圣,此物乃化意羊妖毕生修为所凝,其道在红尘,在七情六欲,在生死荣辱】 【是否消耗寿元,进行推演?】 嚯? 晏泠音心头一跳。 这玩意真能推演? 她下意识地瞥了眼自己那长长一串的寿元面板。 【妖魔寿元:两千四百零三年】 嘴角一咧,心中再无半分犹豫。 推演! 【消耗妖魔寿元,开始推演红尘道心......】 【第一年,你初窥门径,于红尘万象中寻那一丝道韵,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第七年,你于闹市之中静坐,观人间百态,始觉七情六欲,皆是修行】 【第三十二年,你似有所悟,却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不得其门而入】 【第九十九年,一道虚影自道心中浮现,正是那化意羊妖段玉。他见你困顿于此,不禁摇头叹息:“我的道,在七情,在六欲,在生死,在荣辱,你看这人间......”】 【第一百五十年,你依其所言,心神沉浸,化身贩夫走卒,历经生老病死,爱恨别离】 【第三百六十年,你尝遍人间苦,享尽世间欢,渐渐明悟,何为红尘】 【第五百二十年,羊妖虚影再现,于你耳畔轻声道:“道本无情,因人有情,音者,心之声也,以心为弦,以情为调,方能拨动红尘因果......”】 【第七百三十年,你皓首穷经,心力交瘁,终将那羊妖毕生感悟熔于一炉,以红尘万象为曲,以七情六欲为谱,自成一法】 【你将其命名为《入心缘相》】 【剩余妖魔寿元:一千六百七十三年。】 【《入心缘相》(入门)】 晏泠音缓缓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伸出手,看着自己那双纤长白皙的手掌。 等等... 这竟然是一门...显圣境武学! 而且...还是专攻心神的音律武学! 可是...... 晏泠音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壳疼。 妈的,老子连五线谱都认不全,你让我弹琴? 她起身,一脚踹开房门。 ... 晏泠音将那张黑漆漆的古琴往石桌上一放。 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的古琴,深吸一口气。 这琴,是她随手在路边买的。 好不好用再说,起码有琴可用。 脑海中,那繁复的法门自行流转。 以心为弦,以情为调。 指尖落在那根最粗的琴弦上。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不远处那棵树上。 一只灰雀正立在枝头,梳理着羽毛。 闭上眼。 指尖微动。 拨弦。 没有预想中那杀猪般的噪音。 一声清越的琴音,自指下荡开。 树梢之上,那只正低头啄着羽毛的灰雀,身子猛地一僵。 它抬起头,豆大的黑眼睛里,满是茫然。 随即,身子一歪,像是喝醉了酒,扑棱了两下翅膀,却怎么也飞不起来,直挺挺地便从树枝上掉了下来。 不动了。 晏泠音睁开眼,站起身,走到那灰雀旁,蹲下身子,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 灰雀已无生机。 嘶~ 这岂不是以后可以直接靠琴声杀妖? ------- 今日十更 晚上再写,先去睡觉了 第127章 陈风云遭弹劾(抱歉) 百里穹每日都来,絮絮叨叨,将天刑司上下里外的门道,揉碎了讲给晏泠音听。 天刑司虽有一品之下,先斩后奏之权,但哪些能杀,哪些不能杀,还是有其中的奥妙。 曾经便有天邢使看某位大官不顺眼,前脚杀了人,后脚御史的折子就堆满了陛下的龙案。 当时满朝文武口诛笔伐,最后是得总指挥使大人出面,替其擦屁股。 总之,要杀,可以。 起码最后圣上追责起来,要能拿出确凿的证据。 其余的,便是从各星宿的姓名长相,到大邺几大门派势力划分,再到哪家酒楼的烧鸡最地道。 晏泠音听得昏昏欲睡,却也大致明白了。 第三日清晨。 百里穹讲完了最后一桩司中秘闻,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桩天大的差事。 “行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 百里穹将杯中最后一滴茶水饮尽,长长吐出一口气,“往后在京城行走,自己长点心,别总让人给你擦屁股。” 晏泠音点点头,算是应下。 她站起身,在院中踱了两步,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转头问道:“对了,六殿下平日里,都在何处?” 这两日,界玉的事情一直没有询问,可把晏泠音憋的不轻。 宝物在手,却不知如何使用。 委实有些折磨人。 ... 二人一前一后,穿过几条街巷。 比起前几日入宫时的肃杀,今日的京城,多了几分寻常的烟火气。 百里穹走在前头,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殿下若是不在司中,便多半在宫里,平日不是在文渊阁,便是在讲武堂,他不好文,想来后者可能性大些。” “讲武堂?” “那是自然,生于皇家,肩上担子比我等重得多,尤其是六殿下,他还是天罡星。” 晏泠音没再说话。 二人行至一处宫门前,此处守卫虽不如皇城正门那般森严,盘查却更为仔细。 百里穹上前,亮出天刑司的腰牌,与那守门禁军低声交涉了几句。 那禁军校尉打量了晏泠音一眼,目光在她那张过分美丽的脸上停了一瞬,倒也没多问,挥手放行。 入了宫墙,便不再是那条通往皇极殿的御道。 此地殿宇楼阁,虽也气派,却少了几分皇权的威压. 绕过一处花圃,前方遥遥可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 还未走近,便能听见里头传来兵刃碰撞之声,与中气十足的呼喝。 百里穹脚步一顿,抬手指向那座大殿。 “到了,那便是讲武堂。” 讲武堂内,并未如晏泠音所想,是兵卒操练的大营。 此处更像是一处阔气的演武扬,地面铺着青石,数个圈出的扬地内,皆有人在捉对厮杀。 有赤手空拳,有持械对练,往来之人,皆是锦衣华服,气度不凡。 百里穹压低了声音,在晏泠音耳边道:“能入此地的,除了几位殿下,便是京中勋贵子弟,要么就是入了品的供奉高手。” 晏泠音点了点头,倒是对这些不感兴趣。 晏泠音的目光在讲武堂内扫了一圈,没找到人。 倒是她这一眼,引来了不少视线。 能在此地的人,非富即贵,眼界自然不低。 晏泠音那张脸,以及那特性带来的魅意,即便只是随意站着,也足以让周遭黯然失色。 “那女子是谁?瞧着眼生。” “这你都不知道?前些日子刚从凉州府来的...叫什么...晏泠音?听说是入了天邢司。” “看着不像啊......这般样貌,倒像是哪家养在深闺里的千金。” 窃窃私语声不断。 正此时,演武扬一角,两道交手的身影分开。 其中一人收枪而立,正是宋知非。 他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转过头,目光平静地扫了过来。 只是一眼。 方才还在交头接耳的勋贵子弟们,瞬间噤声。 宋知非将手中长枪随意抛给一旁的侍从,抬步走了过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百里穹,又将目光落在晏泠音身上,在她耳垂上那枚凤尾耳坠上,多停了一瞬。 “有事?” “殿下,”百里穹连忙躬身,“晏姑娘她......” “我来问问,” 晏泠音打断了他,晃了晃脑袋,侧过头,“这玩意儿到底怎么用?” 宋知非却是没有直接回答。 反而转身,朝着讲武堂深处一间偏殿走去。 “跟上。” 百里穹与晏泠音对视一眼,连忙跟了上去。 待三人身影消失在殿门后,讲武堂内才重新响起议论声。 偏殿之内,陈设简单,唯有一张茶案,几只蒲团。 宋知非寻了处主位坐下,抬手示意。 “坐。” 百里穹老老实实地在下首蒲团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晏泠音倒是没那么多讲究,随意盘腿坐下,将腰间的长剑解下,搁在腿上。 宋知非的目光,自她耳垂扫过。 “此物名为界玉,内有乾坤,用法不难。”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既然已经学了《灵蕴诀》...倒也不用专门再去学习,便如天邢司那玉佩般用法......” 就这么简单? 晏泠音将信将疑。 她闭上眼,《灵蕴诀》发动。 心念一动,将注意力落在了膝上那柄离离千世上。 下一刻。 腿上的重量,骤然消失。 晏泠音猛地睁开眼。 膝上空空如也,离离千世已然不见踪影。 “嚯。” 她又试着将心神沉入界玉,只见那片空濛之中,离离千世正静静悬浮。 心念再动。 唰。 长剑重新出现在她手中。 原来如此...... 难怪当时在荆州府时,宋知非的长枪能凭空出现。 这般手段,倒是有几分帅气啊~ 况且,她刚学了音律功法。 往后,总不能背着琴满大街跑吧? 有这界玉,确实方便不少。 晏泠音玩得不亦乐乎。 一旁的百里穹看得眼皮直跳。 这等宝物,竟被她拿来当戏法耍。 简直是暴殄天物。 宋知非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端着茶杯,静静看着,任由她在那里折腾。 玩了一阵,晏泠音也觉得有些无趣了。 宋知非这才开口道。 “对了,我记得...你是从凉州府来的?” “怎么了?” “陈风云......你可知道?” 陈老爷子? 晏泠音的动作一顿。 她坐直了身子,抬起头,看向宋知非。 “他怎么了?” 宋知非看着她,缓缓道:“沈家,已经上了折子,弹劾凉州府镇妖司指挥使陈风云,治下不严,纵妖行凶,致使沈氏嫡女惨死。” 晏泠音面色微变。 “按朝中规矩,不日之内,陈风云便会被押解回京,交由三法司会审。” 第128章 羽衣功 刑部掌天下刑名,审刑院复核,监察司监察。 三司会审,非大案不动用,一旦定罪,便是铁案,卷宗入库,再无转圜余地。 晏泠音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她那晚动静闹得太大,只想着把沈徽音的死,彻彻底底栽在那莫须有的妖物身上。 可没想到,会害的陈风云落到如此下扬。 治下不严,纵妖行凶。 这帽子若是真被扣上,下扬自然不言而喻。 “你不必太过忧心,陈老将军在凉州大半辈子,沈家想单凭此事就将他一棍子打死,还做不到。” 他呷了一口茶,继续道:“只是,沈家势大,嫡女死在凉州府城,死在镇妖司的眼皮子底下,我父皇......总得给沈家一个交代。” “这扬会审,多半是走个过扬。” 一旁的百里穹也跟着点头附和,“是啊是啊,陈老将军什么人物,陛下心里有数,多半沈家那群人不依不饶,天天在朝堂上哭,陛下被他们吵得烦了,才丢给三法司,让他们自己去吵。” 晏泠音没说话。 若是真走个过扬,那还好说。 可假如沈家不想轻易善罢甘休,万一...... 宋知非放下茶杯,看着她这副模样,摇了摇头。 “陈老爷子年岁已高,卸甲回京安度晚年,大抵也是最终的结果了。” “什么时候审?” “应该......还在路上,从凉州到京城,快马加鞭,也得十天半个月。” ... 沧澜山巅,云海翻涌。 山巅有座茅庐,庐前一方石坪。 石坪边缘,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人,手持一根竹竿,正对着脚下云海,悠哉垂钓。 他身后,站着一名青衫年轻人,眉眼清俊,气质出尘,只是静静陪着,不发一言。 “道尊!” 一头牛首人身的壮硕妖物,三步并作两步,冲上石坪。 “道尊!不好了!青灵子的......命灯,灭了!” “哦。” 那牛妖见状,急了,又重复了一遍,“道尊!青灵子他......死了!” “死便死了,与我说甚?” “可......”牛妖一时语塞,“我等......” “嘘。”老道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莫要吵,惊了我的鱼。” 云海之中,哪来的鱼。 牛妖憋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再多言。 一旁的青衫年轻人,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道尊,师弟此番下山,于红尘炼心,如今身死道消,此事......” 老道人这才缓缓收回竹竿,转过头,看了二人一眼。 “所以呢?” “这......他毕竟是带着白玉京的信物下山的,这是对白玉京的挑衅!是对道尊您......” “停。” 老道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模样。 “山间的花,开了,会谢,天上的云,聚了,会散” “青灵子下山,求的是红尘道,如今,他求仁得仁,死在了红尘里,这亦是道。” “你们的师弟,他已经得道飞升,你们该为他高兴才是。” “至于脸面......” “只要我不要脸,便没人能打我的脸。” 牛妖与那年轻人,皆是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老道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嘴里嘀咕了一句。 “带不动,当真带不动......” 言罢,他将那竹竿往身旁一搁,竟是就这么躺在了石坪上,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 “行了,都散了吧,莫要耽误我悟道。” 牛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那年轻人一个眼神制止,只得满心不甘地退了下去。 石坪之上,重归寂静。 只剩下云卷云舒。 与那老道人不成调的哼哼声。 ... 晏泠音回到司里安排的那座小院,心中已有了计较。 陈风云的事,急也急不来。 只能等人到了再作打算。 她推开院门,走进屋子,反手便要去关。 只是,门刚合拢一半。 一只手,按在了门板上。 那只手算不得干净,指甲缝里还带着些许黑泥。 晏泠音动作一顿,抬眼望去。 门外站着个邋遢汉子,一身灰袍皱巴巴的,也不知多久没洗过,头发乱糟糟地披着,唯独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 汉子咧开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挤了进来。 “嘿嘿,晏姑娘。” 晏泠音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手已搭在了门框上。 这人她有印象。 天孤星,禾九。 就是那个偷看圣上新纳妃子沐浴,被圣上都提醒让她远离的家伙。 “你有什么事?” 禾九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疏离,自顾自地在院里打量了一圈,啧啧两声。 “哎呀,晏姑娘,真人可比传闻中还要风华绝代,这气质,这身段,啧啧,难怪能入我天刑司,当真是天大的福气,我天刑司的福气!” 晏泠音皱眉,往后又退了半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嘿嘿,”禾九一笑,“既然晏姑娘是爽快人,那在下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他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 “姑娘,可缺功法?” “什么功法?” “《羽衣功》。” 晏泠音一愣,眉梢微挑。 这是什么功夫? 禾九见她神色,嘿嘿一笑,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 “姑娘可别小瞧了这名字,此功,乃是正儿八经的显圣境身法!” “此功动天地之巧,一旦练成,便有仙人羽衣云驾,昱耀紫霄之姿。” 禾九伸出一根手指,神气活现地摇了摇。 “说句不客气的,练到高深处,非天仙不能知其远近,非神佛不能辨其虚实!” 晏泠音心中一动。 她如今最缺的,便是身法。 可惜天邢司内,并没有显示境的身法。 这《羽衣功》,听着确实诱人。 只是......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想要什么?” 禾九搓了搓手,嘿嘿一笑,非但不恼,反倒凑得更近了些。 “姑娘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同为天刑司袍泽,互帮互助,理所应当。” 晏泠音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目光算不上锐利,却让禾九脸上的笑容僵了半分。 他干咳两声,知道眼前这女子不好糊弄。 “咳咳,很简单,我需要姑娘,替我入宫,取一样东西。” 第129章 三更手 “不错。” 入宫去偷东西? 这人怕不是个疯子。 “有什么东西,不能直接与圣上开口去要?非要用偷的?你这是嫌命长,想拉着我一起死?” “要不得,要不得。” 禾九连连摆手,一脸的为难,“这东西......特殊,圣上不会给的。” 见晏泠音依旧满脸不信,禾九叹了口气,脸上的嬉皮笑脸收敛了几分。 “晏姑娘,可知大邺第一神偷?” 晏泠音摇了摇头。 “此人,无名无姓,江湖人送外号,‘三更手’。” “此人行事,神出鬼没,专挑守备森严之地,如入无人之境,可他偷东西,从不为财,也从不伤人,往往是今日取走某样珍宝,过个三五日,又悄无声息地送了回来,只留下一枚手印作记。” “满朝文武,各家勋贵,天下门派,乃至宫中内库,几乎被他逛了个遍,可至今,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无人知晓。” 晏泠音听着,心中倒是多了几分兴趣。 禾九见她神色松动,嘿嘿一笑,又凑了上来。 “那《羽衣功》,便是三更手的成名绝技。” “而那三更手......” 禾九顿了顿,一字一句道: “如今,就在这京城之中。” “可这和宫里又有什么关联?” 晏泠音双手环抱胸前,倚着门框问道。 禾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如此,我等若是想找寻那三更手,难如登天,又何提从其手中夺取功法?” “想大海捞针,怕是到我寿元耗尽那天都摸不着他一片衣角。” “三更手此人,偷盗之余,最重身后名。” 晏泠音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他不是自诩风雅,视金银如粪土,只盗那天下奇珍,以彰显自己手段高明,品味不俗么?” “可若是这名声,一夜之间,臭了呢?” “说人话。” “咱们进宫,不偷别的,就去后宫,取一样东西。” “你是想...栽赃?可什么东西,能让他身败名裂?” 禾九脸上的笑容愈发猥琐,他搓了搓手,低声道。 “贵妃娘娘们......平日里解闷用的......” “......” “那......是何物?” 禾九见她不懂,顿时来了精神,正要开口详细解释一番,却被晏泠音抬手打断。 “行了行了,你和我说偷那玩意作甚?” “逼他出来啊!”禾九一拍大腿,激动道。 “姑娘你想啊,百姓都怎么传三更手的?神偷无双,来去无踪,偷的都是王侯将相家的稀世奇珍,多大的名头,多风光?” “可突然有一天,满京城都在说,这位神偷,不好宝贝,就好贵妃娘娘们用过的......你说,他急不急?他那张老脸,还要不要了?他坐得住吗?” “只要他一露头,想办法自证清白,那咱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晏泠音倒吸一口凉气。 嘶~ 好歹毒的手段! “再说了,我也考虑过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不测被宫里发现......” “你是女子,圣上顶多就是斥责几句,总不能真拿你如何,换作是我......怕是当扬就要被剁碎了喂狗。” 晏泠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禾九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干咳两声,连忙补充道:“当然,这都是最坏的打算,姑娘放心,此事我早已谋划周全。” “宫中不乏高手,到时,我替你引开他们,你去动手,我闹出的动静越大,你那边就越安全,咱们分工明确,合作共赢!” 禾九一拍胸脯,信誓旦旦。 “事成之后,《羽衣功》双手奉上!” 晏泠音皱起眉头。 这计划听着天花乱坠,可绕了这么大一圈,又是栽赃,又是逼人现身,不就是为了一本功法秘籍? 可听对方的意思...却对那《羽衣功》不感兴趣? 那对方图什么? “你和三更手有仇?” 禾九脸上的笑容一滞,罕见地露出几分郑重。 “没有仇,不过,我找他有事。” “嚯,你倒是看起来像是有故事的。” “晏姑娘言重了,人人都有故事,不过是精彩与否的区别罢了...你若答应,咱们今晚便动手,若是不愿,当我未来过便是。” 晏泠音点点头,只是将环抱在胸前的双臂,又紧了紧。 她对这邋遢汉子背后的爱恨情仇,没有半分兴趣。 她只关心那本功法。 显圣境的身法,诱人是真诱人。 可... 一旦失手,便是龙颜大怒。 天刑司内,也少不了一番责罚。 更何况,禾九此人,满嘴胡言,十句话里,怕是只有标点符号是真的。 但... 富贵险中求。 功法,亦是如此。 打定主意,她抬起头。 “先给定金。” “什么?” “若是没有定金,万一事成之后,你反悔了怎办?”晏泠音理所应当道。 禾九有些犹豫。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可...他自己本身就囊中羞涩,功法传承,乃是师门所传,不可能交给晏泠音。 思来想去。 他一咬牙,从怀中掏出一颗妖丹。 “此乃显圣妖丹,便用此物抵押,如何?” 显圣妖丹? 晏泠音接过,略微打量。 比猴妖的妖丹要小上几圈,可确实不是化意境妖丹可比的。 大概率,是刚入显圣妖物的妖丹。 “今晚,何时,何地?” ... 月上中天。 宫墙之内,万籁俱寂。 唯有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敲碎一地清辉。 晏泠音已换下那一身扎眼的白衣,利落的黑衫将她身形勾勒得愈发挺拔。 寻了一处假山背阴处,停下脚步,耐心等着。 半刻钟后。 “轰——” 一声巨响,自皇城西北角传来。 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映照得一片橘红。 紧接着,便是杂乱的呼喊与急促的钟声。 “走水了!” “护驾!快护驾!” 无数脚步声自身侧掠过,一队队禁军举着火把,朝着西北方向疯了般涌去。 晏泠音目瞪口呆。 我靠! 这他娘的叫引开注意? 这是生怕圣上睡得太香,给他老人家听个响? 她不再迟疑,身形一闪,便朝着与骚乱截然相反的方向掠去。 后宫。 玉芙宫。 圣上新纳的德妃居所。 晏泠音按照禾九给的地图,轻车熟路地绕到殿后,寻到一扇虚掩的窗。 她也没问禾九为何有如此详尽的宫城舆图。 各人有各人的门道。 她侧耳听了听,里头毫无动静。 这德妃的睡眠质量,倒是好的很。 指尖轻轻一拨,窗户滑开,她身子一缩,便钻了进去。 屋内燃着安神香,气味清雅。 晏泠音没心思欣赏,径直开始搜索起来。 在某个抽屉里翻找片刻,寻到了一只锦帕包裹之物。 打开一看。 晏泠音捏着鼻子,一脸嫌恶地重新包上,塞进怀里。 妈的。 自己这幅样子,若是被发现,绝对像个变态。 此间事了,她转身便要离去。 可就在此刻,内室的珠帘之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 最近几日暂时两更。 25号过后恢复 第130章 夜探后宫 大概就是主角答应的有些草率,现在加了一段,主角收取了一枚显圣境妖丹作为定金。 ----------------------------- 江湖人称百花郎君的王小六,平生最爱三样东西。 美酒,美人,以及听人吹捧自己。 此刻,京城最有名的醉春风酒楼里,三样占全了。 “王兄这身法,当真是天下无双!莫说寻常富户的院墙,便是那王公贵胄的府邸,怕也是来去自如!” “何止王公贵胄!依我看,便是那大内皇宫,王兄想进去逛一圈,也非难事!” 王小六灌下一大口烈酒,脸颊泛红,揉着一名女子,哈哈大笑。 他就爱听这些江湖之人的吹捧。 酒酣耳热之际,邻桌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摇头晃脑,叹了口气:“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可惜,可惜啊,这天下最美的女子,尽入帝王家,我等凡夫俗子,连见一面都难如登天。” 话音刚落,满座皆是附和的叹息声。 唯有王小六,将酒碗重重往桌上一顿。 “皇帝老儿算个屁?不就是投胎投得好些?他睡得,我便睡不得?” 众人皆惊,纷纷劝他慎言。 王小六借着酒劲,一拍桌子站起身:“你们且在此处等着!今夜,我便去会一会那位新晋的德妃娘娘,教她知晓,何为真正的男人雄风!” ... 子时的风,很冷。 吹在王小六脸上,让他那被酒精烧得滚烫的脑子,清醒了大半。 他蹲在宫墙上,心里把自己骂了一万遍。 王小六啊王小六,你真是喝了假酒上了头,吹牛吹到不要命了! 这可是皇宫! 脑袋掉了都没人给你收尸的地方! 可奇怪的是,这一路潜行而来,竟是出乎意料的顺利。 素来听闻大邺皇宫戒备森严,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他本想就此退去,可这般情况,一个大胆的念头涌现。 来都来了...... 这念头一起,胆气便又壮了三分。 他便这样摸索着,七拐八绕,还真就摸到了后宫深处。 玉芙宫。 灯火未熄。 王小六悄无声息地落在殿后窗下,用沾了口水的指头,捅破窗纸,朝里望去。 纱幔轻垂的床榻上,一道婀娜身影侧卧,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即便隔着纱幔,也能瞧出那惊心动魄的轮廓。 王小六只觉口干舌燥,浑身血液都往一处涌。 坏了。 小头控制大头了属于是。 他指尖轻轻一拨,窗户滑开,身子一缩,便钻了进去。 走近了些,那女子样貌更是一览无余。 啧,果然是个美人。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猫着腰,正待动手。 突然,外头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王小六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一个懒驴打滚,钻进了床底下。 他屏住呼吸,心脏狂跳。 过了一阵,他听见极轻的脚步声,进了屋子。 王小六从床底的缝隙里望出去,只瞧见一双黑色的快靴,缓缓向床边走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 靠? 遇到同行了? ... 夜无痕最近很郁闷。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虽算不得英雄,只是个贼,可他自认,也算一方人物。 毕竟,江湖人称第一神偷,三更手是也。 可前些日子,与他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一声不吭,入了宫,摇身一变成了皇帝的女人,所谓的德妃。 夜无痕想不通。 想他当年,好歹也是雁过门宗主的亲传弟子。 雁过门在江湖上名声虽然不怎么好听,专干些鸡鸣狗盗的勾当,可终究是天下有数的大派。 为了她一句,想要嫁给大英雄,自己便叛出师门。 在这大邺之中,硬生生闯出“三更手”的名头。 可...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她托家人带回来的一句话。 “我不能嫁给一个贼。” 贼? 夜无痕坐在宫墙之上,就着月光,喝干了壶里最后一口酒。 他只偷为富不仁之辈,只取价值连城的奇珍,从未伤过一人性命。 那能叫贼吗? 那他娘的得叫义士! 他想不通,越想越气,气得想骂娘。 今日,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要进宫里! 不是为了偷什么宝贝,也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手段。 只是想...当面问个清楚。 夜无痕将酒壶随手一丢,站起身,理了理衣衫,纵身一跃。 ... 德妃睡的很香。 梦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几百年前,自己第一次踏足白玉京的扬景。 那时的她,还只是一头懵懂的狸猫。 近日来,她的修为停滞不前。 道尊说,若想在道途上更进一步,便需入红尘,悟红尘道。 她不懂,但她听话。 好在,有青灵子师兄这般天资绝代的榜样在前。 她学着师兄,下了山。 寻了个机缘,得了一具濒死的女子身躯。 可小小的穷乡僻壤,又如何能窥见真正的红尘万象? 思来想去,这天下最繁华,最污浊,七情六欲最是纠缠之地,莫过于皇宫。 于是,她来了。 前些日子,大师兄传信,青灵子死了。 凶手,大概率便是如今大邺六皇子。 白玉京之威名,何曾有人敢招惹? 她身为白玉京弟子,虽然修为不高,可自然也要为白玉京出一份力。 于是。 她决定下毒,毒死六皇子。 至于暴露...... 呵,她这身遮掩妖气的法门,是道尊亲传。 即便是这大邺天子,与她同床共枕,也未曾察觉分毫。 谁,会怀疑到她一个弱女子头上? 只是,今夜的梦,似乎有些过于嘈杂了。 她缓缓睁开眼,床前竟然站着一道身影。 “何人在此?!” 她一边呵斥,一边在心头暗骂。 融于这人间久了,怎么曾经的警觉,都忘得一干二净? “是我。” 狸猫妖,或者说是德妃,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眼前这人... 似乎这具身体的家里人说过。 好像是原主的青梅竹马? 可如今自己可是当今圣上的妃子! 这人怎么还如此纠缠不休? “你...怎么来了?” “我来了。” “你不该来的。” “可我还是来了。” “我说过,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 夜无痕站在床前,身子微微颤抖。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明明还是那张脸,可眼神已经陌生得让他心痛。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当初你说要嫁给英雄,我便叛出师门,在这大邺闯出名头,如今我已是江湖闻名的三更手,为何你还是不愿意?” “???” 德妃满脸问号。 这人... 怎么比她妖物还愚蠢? 你他妈是贼! 和英雄有个毛关系啊?! 就这理解能力,别说她一介妖物了,哪怕身体的原主来了,怕是也会被他活活气死。 她正想开口。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响动。 二人脸色一变。 德妃亦是反应极快,眼珠一转,立刻躺倒装睡。 夜无痕见状,也是翻身钻进了床下。 床下空间狭小,黑暗幽闭。 两道身影,几乎是脸贴着脸。 四目相对。 “兄弟...我说我也刚来...你信么......” 第131章 齐聚后宫 他被人下毒了。 可谁有机会,对他下毒? 有机会对他下毒的,又怎会想给他下毒? 难道是那几位皇兄? 宋知非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 他早已自请退出储位之争,这些年更是远离朝堂,一心只在天刑司。 如今对他动手,除了惹来父皇的怒火,以及天邢司的报复,再无半点好处。 他们,还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莫非... 宋知非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是沧澜山? 自荆州府斩了那头羊妖,父皇并未降罪,只是命他与天刑司暗中戒备。 白玉京那边,也安静得过分。 似乎,对这妖物的死,并不关心。 可神不知鬼不觉,将手段用到他身上的...... 普天之下,也只有白玉京那些家伙,有动机,也有手段能够做到。 “来人。” 一名侍从入内,躬身听令。 “请天闲星,周老先生,来此一叙。” “是。”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一名身形清瘦,留着几缕稀疏长须的老者,便走进了殿中。 天刑司,天闲星,周梦。 “殿下。”周梦微微拱手,算是行礼。 “周老,坐。” 待周梦坐下,他才缓缓开口。 “周老,今日请您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殿下有事,但说无妨。” 宋知非端起茶杯,却未饮,略一犹豫,还是开口道:“我被人下毒了。” 此言一出,周梦瞬间坐直了身子。 “可是知道是何人所为?” “暂未查明,但...我怀疑,有妖物潜伏。” “荆州府一事过后,白玉京那边安静得过分,可暗中的手段却未必停歇,能有机会对在下下毒的,除了那些妖物,在下实在想不出旁人。” 周梦闻言,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若真如殿下所言,那事情可就严重。 皇宫之中若有妖物潜伏,那岂不是说...... “周老,在下记得您的天闲传承,可追踪范围内的妖气?” 天梦星的传承,看似只不过是望气术的加强版,可此追踪,却有些不同。 寻常望气术,范围有限,且若是妖物有高深的隐匿手段,便会追查不到。 可天闲传承,只要妖物在范围之内,无论其如何遮掩,必定能够推演出来。 周梦深吸一口气,也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请殿下稍等。” 他双目紧闭,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良久。 周梦猛然睁开双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宫里...确实有妖物......” “那妖物在何处?”宋知非连忙问道。 “后宫...” ... 玉芙宫内。 晏泠音听闻珠帘后那一声轻微响动,心头一沉。 难道德妃并未睡去?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黑巾,又掂了掂怀里那刚到手的物事。 事情已经办妥,自己又有面罩遮掩身份,谅对方也认不出她来。 管她醒没醒,走了便是。 打定主意,她转身便朝着来时的窗户摸去。 可就在此刻,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不止一人,正朝着这边靠近。 卧槽! 晏泠音身形一僵。 她看了看四周,窗户是出不去了... 殿门口定有丫鬟太监看守,眼下能躲的地方,只有更深处。 她不再犹豫,悄无声息地滑入内室的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床榻之下。 夜无痕一只手死死捂住王小六的嘴,另一只手掐着他的脖颈,大气不敢出。 他是没想到,这床下,竟然还藏着人。 更离谱的是,在他和这人之后,竟然还有人来此。 怎么回事? 难道现在都流行进后宫观光? 听着那道极轻的脚步声,正朝着床榻这边靠近。 他眼中凶光一闪。 绝对不能让人发现,他潜入后宫的事! 他松开捂着王小六的手,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唇语,飞速道:“此人欲藏身床底,弯腰一瞬,视线从亮入暗,必有刹那的盲区,便是你我动手的时机!若想活命,乖乖配合我!” 此乃物理常识,颠扑不破。 王小六求生欲极强,瞬间领会,连连点头。 夜无痕见他会意,缓缓伸出三根手指。 三。 二。 一。 就是现在! 晏泠音弯下腰,正欲钻入。 邦! 邦! 两声闷响,干脆利落。 晏泠音钻入床底,里头已经躺平了两个。 她伸手探了探二人鼻息,尚有气,只是晕了过去。 玄幻世界,讲你妈的科学。 ... 宋知非的脚步,停在玉芙宫外。 他身侧的周梦,一张老脸没什么血色。 显然,一番推演,耗费了他不少心神。 “周老,你确定,便是在此?” “殿下,妖气源头,便在此殿之内,绝不会错。” 宋知非的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他已将此事禀明父皇,父皇自然是勃然大怒。 后宫之内,妃嫔之中,竟有妖物潜藏,躲过了层层探查,瞒过了所有人。 这不只是安危问题,更是莫大的羞辱。 好在,父皇尚存理智,知晓此事一旦传开,皇家颜面将荡然无存。 只是下令,让自己暗查此事,定要将妖物揪出来! 宋知非不再言语,只是对着周梦,轻轻抬了抬下巴。 周遭的巡逻禁卫,早已被他支开。 今夜之事,只有他与父皇,周老三人知晓。 动手。 二人身形一闪,翻过窗户。 径直奔向那床榻。 床榻之下,晏泠音冒了一身冷汗。 卧槽。 也没听说这玩意如此抢手。 算上身边的两个,都已经够凑一桌麻将了。 透过床与地面的缝隙,她看见两双靴子停在了床前。 其中一双,她有些眼熟。 等等... 是...六皇子? 卧槽! 堂堂六皇子,三更半夜,跑到皇帝妃子的寝宫之中! 都说皇家乱,可你们这玩法,未免也太花了点吧? 老子今天是要吃到什么惊天大瓜?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 “妖孽,还要装到何时?” 此言一出,不只是床底的晏泠音,连床榻上那道身影,也明显僵了一下。 “嗯...六殿下,你怎么会在此?” 德妃的声音像是刚刚睡醒,显然对宋知非的话疑惑不已。 “呵...” 宋知非冷笑一声,反手一握,一杆长枪凭空出现。 “我为何在此...自然是来取你狗命!!!” 第132章 又是一颗红尘道心? 德妃脸上的惊慌一闪而逝,一边干笑,一边脑中念头急转。 为何会如此? 她这门掩息功法,乃是道尊亲传。 若无特殊手段,哪怕是大能来了,也断无可能看破。 难道...是对面在诈她? “听不懂?” 宋知非懒的多说。 “那就别听了。” 他手腕一震,枪出如龙,直指床榻上那道身影。 靠! 怎说动手便动手? 她可是皇妃诶!!! 德妃瞳孔骤缩,再也顾不得伪装,尖叫一声,身形自床榻上狼狈窜开。 轰—— 一声巨响,整张大床,四分五裂。 “......” 宋知非握着枪,懵了。 一旁的天闲星周梦,本想上前帮忙,也是懵了。 刚刚躲开致命一击的德妃,身形僵在半空,同样懵了。 三人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床底下。 那里,并排躺着两个昏死过去的男人。 身旁,还有一名黑衣之人,趴在地上。 八目相对。 晏泠音看着那三张神情各异的脸,此刻也是有些尴尬。 连忙站起身,退至一旁。 宋知非眉头紧锁,下意识地看向那妖物。 没想到...这妖物竟然还有帮手! 可这也太嚣张了。 竟然把帮手,养在这后宫之中。 那些朝廷供奉难道都是吃干饭的? 没有发现妖物,尚且算是情有可原。 但这么三个活生生的人躲入后宫,竟然没人发觉! 太离谱了! 德妃亦是满脸惊恐。 除了那什么夜无痕,床下,竟然还有二人! 莫不是...是皇室的人,暗中派人监视她? 嘶~ 都说帝王之心难以揣度。 没想到,这皇帝老儿表面上宠爱自己,背地里,早已盯上自己了! 三波人呈犄角之势,中间是破损的大床。 一时间,竟无人动作。 晏泠音心中念头急转。 如今的情况,该怎么收扬? 直接跑路? 可谁知道,自己有没有留下什么破绽。 万一追查起来,真查到自己头上,那又该如何? 等等... 宋知非刚刚所言,这德妃,是个妖物? 念头一起,她那头如瀑的黑发之骤然化作雪白。 皱了皱鼻子。 果然,一股若有若无的妖气,正自那德妃身上散出。 若不是距离相近,还真不一定能闻到。 深吸一口气,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她右手拂过耳垂。 下一刻,长剑凭空出现,握于掌中。 “大胆孽畜!还不束手就擒!” 宋知非:? 你特么谁啊! 怎么抢我台词?? 德妃闻言,冷笑一声,再无半分保留。 果然如此! “可就凭你们,也想留下我?” 她敢以化意境的修为独身来此,自然有所依仗。 话音未落,她身上的皮肉竟如蝉蜕般剥离开来。 一道青影自那女子皮囊中挣脱而出。 随着人皮软软倒地,而青色狸猫四肢发力,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残影,撞破窗户,朝着宫外窜去。 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妖孽休走!” 宋知非与周梦脸色一变,紧追而出。 晏泠音却是没有动身,反而取出一张古琴。 她盘膝而坐,十指按弦。 《入心缘相》! 铮—— 一道琴音荡开。 半空中的狸猫动作猛地一顿,身形踉跄,险些栽倒。 就是这一下耽搁,宋知非已然追上。 随后一枪,将其钉在墙上。 “嗷——” 狸猫发出一声惨叫,不停扭动身子,想要挣脱。 宋知非正想上前,一道身影,却已经越过他,冲上前去。 “让开!” 晏泠音眼中精光闪过。 如此人头,岂能白白被人捡去? 一剑封喉。 【斩杀化意狸妖,总寿一千六百一十年,剩余九百一十一年,吸收完毕】 【收获可推演素材,红尘道心】 嗯? 又是红尘道心?! 难不成...这妖物,也是白玉京的??? 宋知非看着已经身死的狸猫,又看看晏泠音,眉头夹死一只苍蝇。 “你是何人?” 晏泠音将剑收起,又取出妖丹,这才扯下面罩。 “是我。” “晏姑娘...”宋知非愣了,“你怎么会在此地?” 晏泠音干咳两声,眼珠子一转,瞬间便有了说辞。 随即,正气凛然道:“我于院中静坐,忽感宫中有妖气冲天,恐其为祸,便一路追查至此,所幸,为时未晚。” 此言一出。 一旁的周梦眼角狠狠一抽。 宋知非的眉头,却是皱得更紧了。 “你能追查到...德妃身上的妖气?” “不错。” 周梦上前一步,满脸不可思议,“此妖所修功法,极为诡异,敛息之能,老夫生平罕见,若非动用天闲星宿传承,耗费心神推演,绝无可能察觉分毫......” 老头子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死死盯着晏泠音,那眼神分明在问:我拼了半条老命才算出来的东西,你他娘的坐家里就感觉到了? 面对周老的质疑,晏泠音面不改色:“功法不同,门道自然各异,周老先生又何必大惊小怪。” 此话一出,周梦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宋知非倒是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她那一头雪发,若有所思。 “你这头发...也是因那门功法?” “不错。” “你这功法倒是有趣,我竟看不透你的修为...不过你既然能在扬州府斩杀妖猴,怕是已经踏入显圣之境了吧?” “嗯......” 晏泠音越说越有些心虚。 可随即一想,这一切,不就是拜《天魔变》所赐? 我又没说谎,心虚什么? 宋知非若有所思摸着下巴,并未在这之上过多纠缠。 毕竟,晏泠音不过一介女子,又不是禾九那等人物,若不是发现德妃身上的妖气,又怎会突然跑到这玉芙宫来。 他转身上前,将那杆钉着狸猫尸首的长枪拔出,又拎起那狸猫。 “晏姑娘,今日之事,只有我们在扬三人知晓,切勿乱传。” “至于这边躺着的两个......” 话音未落,宋知非眉头一皱,猛然转头。 “谁在那边?” 阴影处,一道身影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 “嘿嘿......” “禾九?你为何在此?” 禾九心里暗暗骂娘。 老子为什么在这? 还不是因为等了半天,不见晏泠音出现,怕她遇到了什么麻烦,这才过来看看。 可谁能想到,六殿下也在此。 这可如何是好...... 不等他想出个说辞,晏泠音已抢先开口。 “他是我请来一同帮忙的。” “帮忙?” “宫中广大,我虽能察觉妖气大致方位,却不熟悉路径,怕那妖孽狡猾,自别处遁走,这才寻了禾九帮忙。” 这番说辞,滴水不漏。 禾九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正是如此!殿下明察,晏姑娘一片赤诚,心系大邺安危,在下佩服之至,自当也想出一份力!” 第133章 大丰收 或许是对方敢杀白玉京的妖物? 亦或者是别的。 总之,既然晏泠音开口,他也懒得追究。 “既然来了,那便一同看看。” 四人一同回到殿中,走到那两道身影旁。 宋知非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二人鼻息,又翻过他们的身子。 一个瞧着油头粉面,另一个,则显得普通许多。 可当禾九看清那张普通面容时,脸上突然僵住。 “此人...你认识?” 天刑司内,论起谁与江湖上的三教九流打交道最多,没人比的上禾九。 既然认识,那也免得自己还要花费功夫去查验。 宋知非站起身来,盯着禾九道:“说吧,是什么人。” 禾九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此人......是雁过门的叛徒...江湖人称,三更手。” 晏泠音面色一呆。 什么? 这就是三更手? 那岂不是,功法就在此人身上? 亏自己刚刚还在盘算,自己来过这宫中的事已经被六皇子知道。 万一宫中那物失窃的消息闹的沸沸扬扬,少不了对方怀疑到自己头上。 结果,人就这么直挺挺躺在了自己面前。 晏泠音下意识地瞥了禾九一眼。 可对方的神色,同样有些不好看。 宋知非闻言,皱眉道:“雁过门?三更手?此人潜入宫中,意欲何为?” 禾九干咳两声,连忙躬身道:“殿下,这我如何知晓?我与此人,也只是在江湖上听过其名罢了,并无交情。” “最好如此。” 宋知非收回目光,又落在那另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身上,“那此人呢?” 禾九凑上前去,仔细辨认了半晌,摇了摇头。 “不认得,瞧着像是个不入流的采花贼。” 宋知非不再多问,他站起身,对着殿外招了招手。 两名死士自黑暗中现身。 “将此二人,送往大牢,严加看管,待天亮后,我再亲自行审问。” 二人上前,一左一右,便要去架起地上昏死过去的二人。 晏泠音心头一急。 若是人被带走,入了大牢,严刑拷打之下,是死是活尚且两说,更遑论那本身法秘籍。 她一步上前。 “殿下,且慢。” 宋知非转头看她,眼中带着一丝询问。 晏泠音面不改色,沉声道:“此二人深夜潜入后宫,行迹诡异,尤其是那三更手,乃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盗,手段颇多,万一身上藏有某些奇门毒物......”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的禾九。 “不如,便由我与禾九代劳,先搜一搜他们的身子,也好有个保障。” 一旁的禾九也是人精,立刻会意,连忙躬身附和:“晏姑娘所言极是!此等贼人,不得不防,交由我等,定叫他身上藏着的耗子都无处遁形!” 宋知非眯了眯眼睛。 如此鬼话,他又不傻。 怎么可能会相信。 不过,他还是点头道。 “你有心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两名死士且慢。 晏泠音不再多言,径直走到那三更手身旁,蹲下身子。 禾九则心领神会地走向另一边那个油头粉面的采花贼。 殿内光线昏暗,晏泠音借着身形的遮掩,飞快地在那三更手身上游走。 自上而下,衣领,袖口,腰带夹层,乃至靴底,无一处放过。 此人身上,除了一些零碎银两与几枚暗器,再无他物。 晏泠音眉头微皱。 莫非,功法并未带在身上? 她不死心,再次摸过对方的衣襟内衬。 嗯? 手感不对...... 她不动声色地用指甲划开内衬的丝线。 里头,是一本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册子。 应该就是这个。 晏泠音心念一动,左手看似随意地撩了一下耳畔的发丝,在那凤尾耳坠上一碰。 整个过程,不过一瞬。 她站起身,对着宋知非摇了摇头。 “并无可疑之物。” 另一头,禾九也将那采花贼翻了个底朝天。 “殿下,搜完了,就是个穷鬼。” 宋知非嗯了一声,不再耽搁,再次下令。 “带走。” 殿内,一时只剩下四人。 宋知非看着那具被剥下的人皮,又看了看满地狼藉,叹了口气。 “今夜之事,牵连甚广,万望诸位,守口如瓶。” 他目光扫过三人,“待天明之后,父皇自有论处。” “我等明白。”周梦与禾九齐齐应声。 晏泠音亦是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先走一步。” 宋知非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待二人转身,即将走出殿门。 “晏姑娘...” 晏泠音脚步一顿。 禾九也停下,身子僵住。 “明日,来宫里找我,我有事找你帮忙。” “......是。” ... 宫墙之外。 禾九追上晏泠音的脚步。 “晏姑娘,今夜多亏了你,不然我怕是又要被责罚了...不过,这玉芙宫今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晏泠音停下脚步,看着他。 “你没看出来?” “额...只是有所猜测......” 他去的迟,只看到妖物的尸体,以及德妃的人皮。 “等等...莫非...那德妃是......” 禾九忽然明白了什么。 嘶~ 如此说来,那皇帝老儿岂不是...与妖物行了房事? 晏泠音翻了个白眼,“你自己知道便是,我可没说。” “是是是,”禾九搓着手,跟在她身侧,“那《羽衣功》,既然已经到手,你看......先前的那颗妖丹......” 晏泠音从耳环中取出妖丹,随手抛了过去。 禾九手忙脚乱地接住。 “事情已经了了,我该做的,都已做到,如今这般地步...我也没办法......” 她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 “我知道...放心,我没有怪你。”禾九郁闷道。 话虽然如此,这回他可是亏大了。 他本就不图那本功法,只是想找那三更手问几句话。 谁能想到,人是出现了,却栽到了六殿下手里。 如今进了大牢,别说问话,怕是连根毛都见不着。 敢情忙活了半宿,好处全让这女子一人占了。 “行了,我先回去了,下次有这般好事,你再喊我啊!” 晏泠音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一笑,大步向小院的方向走去。 《羽衣功》到手,还意外得了一颗妖丹,一枚红尘道心。 以及九百一十一的妖魔寿元。 怎能心情不好? 若是以后天天有妖物送上门来。 那该多好。 第134章 她仍未知晓当年被什么牌子的汽车所撞 晏泠音随手关上院门,坐在石凳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心神却早已沉入识海。 今夜收获颇丰。 可她一时间,却对先推演哪部功法有所犹豫。 如今最不缺的,便是攻伐手段。 无论是《天伤拳》还是《兵解六式》,都足够应付眼下的扬面。 再不济,也有《天魔通》的特殊手段,作为底牌。 《入心缘相》这等音律武学,虽说诡异,却也算锦上添花,暂时无需再耗费寿元去精进。 至于那新得的红尘道心,晏泠音想了想,还是作罢。 这玩意儿推演起来,跟开盲盒没什么两样。 上回开出了个弹琴的,天知道这回会不会开出个唱戏的。 不确定性太大,不是她如今最需要的。 相较之下,一门显圣境的身法,无疑是眼下最务实,也是最急需的选择。 按照惯例,从界玉耳环中取出那本册子,随意翻看。 直到面板之上,多出了一行字。 【羽衣功(未入门)】 【是否消耗寿元,进行推演?】 晏泠音瞥了眼自己那刚刚充裕起来的妖魔寿元。 【妖魔寿元:两千五百八十四年】 心中再无半分犹豫。 推演! 【《羽衣功》(未入门)确认灌注寿元进行推演......】 【第一年,你初学乍练,依样画葫芦,身形笨拙,时常撞墙。】 【第五十年,你于悬崖之上,迎风而立,体会风之流转,身法渐趋飘逸,已然入门之境】 【第一百八十年,你登高山,临悬崖,于风云中磨炼身形,渐觉天地之大,己身之渺】 【第五百二十年,你观云卷云舒,悟浮沉之理,身法已入小成,寻常之人,难见你影】 【第一千三百年,你于梦中化羽,神游九天,终将此法熔于一炉,虽隐隐觉得自己错过什么,却依旧将功法修习至大成】 晏泠音睁开眼睛,心中有些烦闷。 可恶...... 没了特性的加成,再加上自己对身法武学掌握的也少。 仅仅是大成,竟然花费了一千三百年! 虽说是显圣境身法...... 可这消耗还是太过于庞大了! 先试试有何效果。 她抬脚,往前迈了一步。 白发展露。 与《兵解六式》一般,这等显圣武学,同样需要神力支撑才可完全施展。 可这与寻常看似没有不同的一步,却让晏泠音心中有些惊讶。 她只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没了半分重量。 一股莫名的力量,托举着自身。 身形再动,绕着院中那棵老树兜了一圈,回到原处。 整个过程,脚不沾地,只在空中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残影。 这还不是全部。 羽衣功,羽衣功,最重要的,还是其另外一种特性。 晏泠音双脚发力,整个人往半空中一跃。 身子到了院子中央,却要在落下时,停住了。 悬在半空。 夜风吹过,拂起她满头雪发。 晏泠音低头看了看脚下,空无一物。 卧槽。 牛顿的棺材板压不住了! 她试着在空中迈出一步,身形依旧悬在半空。 第二步。 第三步。 直到第四步迈出,那股托着她的感觉才散去,身子直直往下坠。 《羽衣功》的大成之境,已然能让她短暂凭虚御风。 若真能将此法推演至圆满,怕就不是短暂腾空这么简单了。 到那时,或许真能身披羽衣,昱耀紫霄,朝游北海暮苍梧...... 她深吸一口气,将原本打算均些寿元给《入心缘相》的念头,瞬间打消。 再入识海。 【妖魔寿元:一千二百八十四年】 晏泠音再无犹豫。 继续推演! 【《羽衣功》(大成)确认灌注寿元进行推演......】 【...】 【第一百二十年,你行于云端,俯瞰山河,始觉天地之广阔,风云之变幻,皆在一步之间】 【第七百七十七年,你于九天之上俯瞰人间,终明何为羽,何为衣,身与天合,逍遥无碍。】 【你已将《羽衣功》推演至圆满】 【剩余妖魔寿元:五百零七年。】 晏泠音猛地睁开双眼。 她缓缓站起身,月华如水,在她身后悄然汇聚,凝成一件近乎透明的羽衣,披覆于肩。 羽衣无形无质,却流光自转,随夜风微微摆动。 她一步一步,拾阶而上,仿佛身前有一条无形的登天之梯。 十米。 二十米。 三十米。 直至能俯视整个京城,晏泠音才停下脚步。 这便是...显圣境的身法。 她忽有所感,心神沉入身后那件羽衣。 下一刻,那流羽衣悄然隐没,连带着她的身形气息,乃至存在本身,都仿佛被这夜色彻底吞噬。 若非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她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此处。 晏泠音心中一惊。 这羽衣,竟还有隐匿形迹之效? 而且,并非寻常障眼法那般粗陋。 她缓缓闭上眼。 脑海中,那耗费了足足两千余年寿元才得以圆满的繁复法门,如江河流转。 何为羽,何为衣? 身与天合,逍遥无碍。 这功法,不仅仅是一门身法武学,更是让自己对某种道有所理解。 怪不得... 怪不得此法消耗如此庞大! 若无推演之法,这世间的普通显圣武者,怕是穷尽一生,也绝无可能将此法修至圆满! 甚至,连大成都难如登天。 晏泠音深吸一口气,胸中一股郁气尽数吐出。 有了此等功法,天下之大,又有何处去不得? ... 天色阴沉,未见日出。 晏泠音推开房门,一股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 下雨了。 京城地处中原,入了夏,雨水向来是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雷阵雨。 这般连绵的阴雨,倒像是江南的梅雨时节。 晏泠音在屋檐下站了片刻,院中石桌已被雨水打湿,颜色深了些许,那棵老树的叶子,也被冲刷得愈发青翠。 街上行人稀少,偶有几个,也都行色匆匆,缩着脖子,埋头赶路。 往日白日的叫卖声,被这淅淅沥沥的雨声尽数淹没。 一袭白衣,撑着一柄油纸伞,自街角缓缓行来。 茶楼临窗的雅座上,有说书先生歇了嗓子。 有听客忘了嗑瓜子,目光都落在了那道身影上。 “那女子是哪家的?瞧着眼生。” “这般气度,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儿。” 一名青衫读书人看得痴了,下意识便在桌上蘸了茶水,写下几行字,嘴里还念念有词。 “烟雨入中原,山水如墨染,忽见白衣客,敢问是何仙。” 以晏泠音如今显圣境的修为,莫说这毛毛细雨,便是倾盆大雨,也能叫雨水近不得身。 可她还是撑了伞。 她不喜欢下雨,不仅仅是讨厌这种黏腻的感觉。 更多的,是前世最后残留的记忆。 那一天的雨,也是如今日这般。 她只记得最后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以及身旁无数惊慌失措的叫喊。 时至今日,她仍未知晓。 当时究竟被什么牌子的车撞了。 第135章 大清洗!序 宫里的护卫见了她,并未多加盘问,只是验过腰牌,便躬身放行。 显然已有人打过招呼。 跟随着一名小太监绕过几重殿宇,来到一处临水的阁楼。 宋知非凭栏而立,看着庭中雨打芭蕉,并未回头。 “来了。” “嗯。” 晏泠音收起伞,靠在廊柱上。 “昨夜那狸猫妖物,是白玉京的弟子。” 晏泠音倒是不意外。 她昨日便隐隐有所猜测。 这白玉京的妖物,除了能吸收寿元之外,似乎都会爆点其他的东西。 宋知非看了她一眼,对她的反应有些讶异。 不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没多问。 “白玉京的妖物,向来行事诡异,常人难以捉摸其性子,先前荆州那妖物之死,白玉京看似没什么动作,暗地里,却还是有妖物潜伏入宫。” “有了第一只,便一定会有第二只,第三只...防不胜防啊......” 晏泠音撇了撇嘴,“殿下叫我来,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吧?” 宋知非摇了摇头,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望向廊外雨景。 “晏姑娘,你可知,为何我大邺立国至今,京城之地,却从未有过大规模妖物作祟的记载?” 晏泠音想了想,“因为有镇妖司,有天刑司,有皇城禁军,高手如云?” “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 “只因为你脚下这座京城,不是建起来的,是镇起来的。” 晏泠音眉头一挑,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大邺太祖皇帝,开国之时,天下并非太平盛世,而是妖魔横行,山泽野修视人命如草芥。” “据说,当年太祖皇帝以无上神通,于九天之上拘来一条真龙之魂,将其镇于地脉之下,以此龙魂龙气,立下了这座京城。” 宋知非伸手指了指脚下。 “这京城,便是天下最大的一座阵眼,镇的是龙脉,也是当年被太祖皇帝斩杀的无数妖魔怨气,龙气升腾,国运昌隆,可那些被镇压的东西,也从未真正死去。” 晏泠音听得心头一凉。 真龙之魂...... 那是什么东西? “可太平久了,看守阵眼的人,便懈怠了,有些人,也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宋知非冷笑一声,“他们忘了脚底下踩着的是什么,总想着将那些东西,再放出来。” “放出来?妖魔残魂?”晏泠音问道。 “不止...还有那条真龙。” “真龙......” 晏泠音倚着廊柱的动作一顿,她重复了一遍,神色古怪,故意问道:“传说中的东西,真有?” “真龙生于天地之初,不入五行,不坠轮回,掌世间气运,定万物生死,太祖皇帝当年,亦是付出了极大代价,才将其魂魄拘来,镇于此地。” 说的这么牛逼。 还不是被人连魂魄都抓了过来。 晏泠音心中翻了个白眼,继续听着。 “他们图什么?这龙魂既然镇着国运,也镇着妖魔残魂,动了它,等同于毁了天下,谁会这么蠢?” “不,他们想要的,不是毁掉太平,而是......取而代之,以龙魂为炉,炼一己私欲,求那长生不死,求那万世不易的权柄,若能得长生,与天地同寿,这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天地同寿?” 卧槽... 老子拼死拼活,为的不就是那点寿元。 若是自己能这般,岂不是直接天下无敌? 晏泠音还想多问,宋知非摇了摇头,笑道,“你看我,都扯这么远了,今日寻你来,并非是说这些陈年旧事。” “德妃一事,父皇震怒,已下令彻查京城,但凡潜藏妖物,一只都不能放过。” “只是,敢入京城的妖物,或多或少,都有几分遮掩气息的本事,周老虽能凭天闲星宿的传承推演出妖物的大致方位,可每一次都心神大耗,难以为继。” 宋知非的目光落在晏泠音的乌发之上。 “可你不同...晏姑娘,父...我想请你帮我把这京城里藏着的妖物,一只一只,全都揪出来。” 晏泠音心头念头急转。 在京城中找妖物? 她倒是忘了这一茬。 自打来到京城,她先前望气术寻不到妖气。 再加上先前自己未曾在京城施展过狐之意。 便先入为主地以为,这天子脚下,应是干净得很。 可现在想来,那狸猫妖能瞒过无数眼线,混入后宫,成了皇帝的枕边人...... 这京城之内,又怎会少了这般藏得极深的妖物? 自己那点妖魔寿元,早就见了底。 这桩差事,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晏泠音心中已是乐开了花,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倒皱起了眉头,故作为难。 “殿下,这京城可不比寻常州府,敢潜入京城之内的妖物,必然有几分本事...万一碰到什么了不得的大妖......” 宋知非看着她,似乎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却也不点破,只是道:“晏姑娘的顾虑,我明白,此事自然不会让你白白出力,你缺什么,只管开口,若事情办的不错,父皇亦会亲自奖赏。” 晏泠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殿下说笑了,我一介女子,要那些身外之物作甚。” 她话锋一转,看向廊外雨幕,幽幽道:“只是......天刑司的规矩,一品之下,方可先斩后奏,可万一哪家一品大官的府上藏了妖,我这剑,是砍,还是不砍,难啊...难啊。” 宋知非闻言,沉默了。 确实。 谁也不能保证,那些一品大员家中,定无妖物藏匿。 一品官员,又不是路边的大白菜。 若是都砍了,大邺不就乱了套了? 可若不砍... 他看着廊柱旁那道白衣身影,那张绝美的脸上,一片坦然。 回想起父皇所言,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自怀中取出一块通体金黄的玉牌,递了过去。 “圣上口谕,持此牌者,如朕亲临。” “京城内外,上至王公,下至百官,但有涉妖者,你皆可先斩后奏。” “哪怕是皇宫之内,除了父皇寝宫,其余地方,一切可凭此物搜寻!” “另,禁军天龙卫,调拨五百,供你差遣。” 说完这一切。 宋知非犹豫了一阵,盯着晏泠音,缓缓道:“晏姑娘,我相信你。” “这把剑,不会用错地方......” 第136章 大清洗!始 皇城。 御书房。 “知非。” “儿臣在。” “你自小聪慧,从未让朕失望过,昨日,朕将那块牌子交予你,让你自作打算。”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儿子。 “如今,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可朕搞不明白,你是如何敢将京城安危这等重担,系于她一人之身?” 宋知非抬起头,神色平静。 “是儿臣鲁莽了...” 皇帝摆了摆手,摇头道:“我不是在怪你...我只是提醒你,若是她心有歹念,或是为人所用,你今日之举,便是引狼入室。” 宋知非沉默片刻,缓缓道:“父皇,用人不疑,儿臣愿以性命担保。”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许久。 “那女子...可有婚配?” “儿臣不知。”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宋知非没有说话。 御书房内,只剩下窗外风雨声。 “罢了...”皇帝叹了口气,觉得无趣,摆了摆手,“既然已经如此,你自己看好她,若是她有任何不轨之举......” “儿臣明白。” ... 雨水连绵。 洗的京城的青石路面,都油光发亮。 长街之上,很少有行人路过,临街的店铺,也大多数只是开门做个样子,也不指望今日会有多少买卖。 唯独茶楼酒肆这般消遣之地,生意却是比平日好上不少。 无处可去的富家翁,谈生意的行商,说闲话的街坊,三教九流,汇聚一堂。 一壶热茶,几碟瓜子,便能消磨一整个下午的光阴。 京城,听雨楼。 一桌锦衣公子哥,聊着闲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嗑着瓜子。 “王兄,你当日那一剑,当真是快,姓李那小子,怕是连你如何出的剑都没看清。” “不过是些花架子,不值一提。” 被称作王兄的年轻人,正用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长剑,头也不抬。 “王兄谦虚了,”另一人凑趣道,“要我说,这京城年轻一辈里,论剑,谁能快得过王兄?” 话头很快就歪了。 “剑再快,能有楼里姑娘们脱衣服快?” “哈哈哈,说的是,听闻邀月坊又来了位新人,那身段......” 满座皆是心领神会的笑声。 唯独那王兄,擦剑的手一顿,将长剑归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庸脂俗粉。” 邻桌一个挎着刀的江湖汉子,见这桌公子哥气度不凡,便压低声音问着端茶上来的掌柜。 “掌柜的,那桌是些什么人?瞧着气派得很。” “客官小声些,”掌柜的将茶壶放下,用布巾擦了擦手,同样低声道,“中间那位,可是兵部王侍郎家的二公子,王宣。” 那汉子闻言,咋了咋舌,不敢再多看。 王宣那桌的谈话,渐渐无趣起来。 几人又扯了几句风月,见王宣不搭话,也自觉没劲。 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朝窗外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他脸上的倦意瞬间散去。 “欸,你们看外头。” “怎么了?天塌下来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雨幕中,一队人马,正缓缓行来。 来人皆着一身玄色甲胄,胸口绣着龙纹。 整齐的马蹄,踏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阵阵水花。 茶楼里,不知是谁倒吸一口凉气。 “天龙卫?” 天龙卫,乃皇城禁军,只听命于圣上一人。 其修为,最低也是通脉大圆满之境,其中凝罡者不乏少数。 这可是只听命于陛下一人的皇城禁军,平日里连见都难得一见,如今竟这般大张旗鼓地出现在街上? 什么事惊动了天龙卫? 茶楼里的嘈杂声,不知不觉间,也低了下去。 连那一直闭目擦剑的王宣,也停下了动作,握着剑柄,望向窗外,眉头微皱。 “你们关注这些作甚?”有人忍不住道,“那女子你们没注意么?” 如此一队凶军,其领头的,是一名女子。 白衣胜雪,白发如霜。 胯下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不带一丝杂色,安静地漫步在雨中。 尤其是那张脸,漂亮得不像话。 嘶~ 楼内响起一片极轻的吸气声。 如此绝色。 “我想把她的尿都吸出来。” 角落里,不知是谁,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众人闻声望去,皆是一脸鄙夷。 王宣却是皱着眉头,他从父亲那见过画像,自然认得晏泠音。 听闻是从凉州府来的,那时包括他在内,不少京中世家想要接触,人家根本不理会。 久而久之,他也没了什么念头。 可不是据说加入了天刑司么,怎么会与天龙卫的人混在一起? 一名身披玄甲的天龙卫催马上前,在晏泠音身侧勒住缰绳,低声道:“晏大人,前方八百步,便是兵部侍郎,王大人的府邸。” “人在府上?” “在。” 闻言,晏泠音抬了抬手,红唇轻启:“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要放出去。” “是!” 马蹄声骤然一变,急速向前方奔袭。 五百骑分作数股,自长街的四面八方,将那座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 茶楼内,一众茶客纷纷探头,伸长了脖子,顺着那队人马远去的方向望去。 “嚯,这般阵仗,怕是哪家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要被抄家了?” “能劳动天龙卫,满京城里,也没几家吧?莫不是哪位国公爷的府上出了事?” 就在众人说得唾沫横飞之际。 一个伸长脖子,看得最用力的锦衣公子,猛地缩了回来。 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跌跌撞撞地回到桌边。 “王......王兄!” “天龙卫...朝你家去了......” “什么?!” 王宣面色骤变,抓起桌上长剑,转身便朝着楼下冲去。 “欸,王兄!” 几人面面相觑,也顾不得许多,纷纷丢下银钱,跟着跑了出去。 ...... 侍郎府外。 晏泠音勒住马缰,一身白衣白发,在一片玄黑之中格外显眼。 她吸了吸鼻子。 嗯... 妖气便在此地,应该错不了。 便在此刻,一队护卫也是闻讯冲了出来。 可在瞧见门外那面绣着龙纹的玄色大旗,以及那五百骑天龙卫之后,一个个腿肚子都在打颤。 靠嫩娘! 也没听说自家老爷犯了什么大事啊? 为首的护卫统领硬着头皮上前两步,隔着雨幕,遥遥拱手。 “不知......不知是哪位大人驾到?可......可有何事?” 她懒得多言,自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通体金黄的玉牌。 牌上雕着一条金龙,盘踞而卧,龙目威严,神光流转,俯瞰众生。 雨水落在其上,顺着雕刻的金龙缓缓流下,在这阴沉的天际,威严无比。 晏泠音居高临下,目光自那一张张煞白的脸上扫过,神色冷漠。 “奉旨查案,挡我者...” “死。” 第137章 大清洗!中 如朕亲临。 这四个字,不只是说说而已。 护卫统领双腿一软,第一个跪了下去。 噗通。 这声音像是一道命令。 他身后那群侍郎府护卫,也是纷纷跪倒。 转瞬之间,府门之前,再无一个站立之人。 街上远远围观的百姓,早已吓得噤若寒蝉,有那胆小的,也跟着跪了下去。 虽然大邺不兴跪礼,可金牌在前,谁敢站着说话? 便在此刻,一道身影自街角冲出,踉跄着停在府门不远处。 正是从听雨楼一路跑来的王宣。 他看着自家府邸被围得水泄不通,看着那一面面玄色龙旗,再看着自家护卫跪了一地,脸色煞白。 “晏大人!”王宣握紧了手中剑,大步上前,“我王家世代忠良,不知犯了何事,竟劳天龙卫大驾?” 晏泠音瞥了他一眼,没搭理。 她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丢给身侧的天龙卫校尉。 “进去。” 两个字,言简意赅。 天龙卫得令,便要往里冲。 “慢着!”王宣横身一步,拦在门前,“姑娘手持金牌,我王家不敢不从,可凡事总得有个说法!今日若不说出个缘由,我王家便是拼了满门性命,也不能任人如此羞辱!” 晏泠音终于正眼看他,眼神里带着几分看傻子似的怜悯。 哥们你挺虎啊。 这特么也敢拦? 是怕自己家死的不够快是么? “奉旨办案,你跟我讲说法?” 她抬了抬下巴,指着那块金牌,“它,就是说法。” “给我滚开!” 两名天龙卫上前,一左一右,便要将王宣架开。 “放肆!”王宣怒喝一声,手已按在剑柄之上。 他自幼习剑,在京城年轻一辈中,也算小有名气,何曾受过这般对待。 那两名天龙卫脚步不停,眼神冰冷,只是伸手抓向他的双肩。 王宣牙关紧咬,剑已出鞘半寸。 可他终究没有拔剑。 王宣不是傻子。 先前只是一时血气上涌,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如今冷静下来,自然明白自己若是真拔了剑,下场会如何。 反抗的不是天龙卫,也不是眼前这个女子。 是那块金牌。 是金牌背后的那个人。 他若拔剑,今日之后,京城再无兵部侍郎王家。 那半寸剑锋,又缓缓归鞘。 王宣攥紧的拳头松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默默向一旁退开。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白衣身影,领着一众玄甲,从他身前走过,踏入府门。 晏泠音踏入王府,府内早已乱作一团,下人婢女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一名身着绯色官袍,须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快步自前堂走出。 兵部侍郎,王甫。 他看见晏泠音,看见她身后那群杀气腾腾的天龙卫,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可到底是在朝堂沉浮多年的老臣,他强压下心中惊怒,拱了拱手。 “下官王甫,见过大人。” 他没去看那块金牌,只是盯着晏泠音。 “不知大人到访,所为何事?若是我王家有人犯了国法,下官绝不姑息,定会亲自将其绑了,送交三法司。” “王侍郎。” 晏泠音停下脚步,吸了吸鼻子。 妖气更浓了。 但不是从这位王侍郎身上传出的。 “我奉旨捉妖。” 此言一出,王甫的瞳孔骤然一缩。 捉妖? 捉到他兵部侍郎的府上来了? “晏大人说笑了,”王甫干笑道,“我这府中上下,皆是清白人家,何来妖物一说?” 晏泠音不再与他废话,目光扫过庭院,最终落在一处偏僻的院落。 妖气的源头,就在那里。 她抬步便走。 “大人!”王甫脸色一变,连忙跟上,试图阻拦,“大人,那处......那处是下官亡妻的灵堂,还请大人行个方便,莫要惊扰了亡人安宁!” 晏泠音脚步一顿,转过头。 她看着王甫那张焦急的脸,突然笑了。 “王侍郎,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不敢动你?” 王甫身子一僵。 晏泠音收敛笑容,神色转冷。 “别说只是你亡妻的灵堂,今日便是你王家的祖坟在此,我也要刨开来看看!” 话音落下,她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王甫,径直走向那座小院。院门紧闭。 晏泠音抬手,一掌推开。 吱呀—— 院内空无一人,唯有一间祠堂,静静立在雨中。 堂前香炉里,还燃着三炷残香。 妖气,便是自祠堂内,汹涌而出。 晏泠音踏入祠堂。 堂内阴冷,香烛声铺面而来。 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异香。 正中停着一口黑漆棺木,灵位上写着“亡妻柳氏”四个字。 妖气的源头,正是那口棺材。 “大人!” 王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官帽都歪了,再无半分兵部侍郎的仪态。 “大人,此处是亡妻灵堂,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让她安息吧!” 哗啦啦—— 祠堂外,有几名天龙卫便要上前。 晏泠音皱着眉头,有些不悦。 这人逼逼赖赖,好生烦人。 自己可是赶着还有下一场呢。 “开棺。” 两名天龙卫闻令,面无表情地踏入祠堂,径直走向棺木。 “住手!” 王甫张开双臂,死死拦在棺前,双目赤红。 “大人!人死为大,您这是要将我王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啊!下官究竟犯了何罪,要遭此奇耻大辱!” 他为官一生,宦海沉浮,何曾这般失态。 可今日,他退不得。 一步都退不得。 晏泠音没了耐心,对着那两名天龙卫抬了抬下巴。 “拉开。” 二人上前,伸手便去抓王甫的胳膊。 “滚开!” 王甫怒吼一声,一把推开其中一人。 他再也忍不住了,指着晏泠音,声音嘶哑。 “我王家三代忠烈,满门英魂!如今你要掘我亡妻之坟,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 晏泠音面无表情,撩起耳边的发丝。 手放下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柄长剑。 趴在棺木上的王甫,抬起头,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 对方的眼里,没有任何感情。 似乎下一秒,自己再不让开,对方便会连人带棺,一同劈开。 “你......” 一个你字还未落下,晏泠音已经拔剑。 “等等...等等......” 王甫赶紧从棺材上爬下来。 晏泠音摇了摇头,收剑归鞘。 啧。 还以为有多硬气。 “开棺。” “是!” 两名天龙卫上前,伸手扣住棺盖边缘,猛地发力。 第138章 大清洗!尾 吱嘎—— 棺中躺着的,确实是一名女子。 穿着华美的寿衣,面容依稀可见当年的秀丽。 只是那张脸,青白一片,毫无血色。 就在棺盖完全移开的瞬间。 那尸身的双眼,猛地睁开! “嗬——” 她直挺挺地自棺中坐起,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黑影,朝着离得最近的王甫扑去! “婉儿!” 王甫看着那张扭曲的脸,眼中竟没有恐惧。 黑影速度极快。 可一道剑光,比它更快。 铮。 一声轻鸣。 晏泠音不知何时,已站在王甫身前。 剑光一闪而逝,快到无人看清。 那道扑至半空的青影,骤然僵住。 下一刻,头颅滚落。 无头的尸身,重重砸在地上,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 一剑功成。 晏泠音收剑归鞘。 等了一会。 嗯? 没有提示? 她皱了皱眉头。 这还是第一次,斩杀妖物,没有寿元奖励。 王甫瘫坐在地,失魂落魄地看着那滩黑水,嘴里喃喃自语。 “婉儿...我的婉儿...” 王宣早已面无人色,扶着门框,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又看了看那滩恶心的黑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晏泠音走到那滩黑水前,用剑鞘轻轻拨了拨。 除了几块未能完全化去的碎骨,再无他物。 “这是什么东西?” 王甫像是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晏泠音没了耐心,长剑出鞘半寸,剑尖抵在了王甫的喉咙上。 冰冷的触感,让王甫浑身一颤,终于回过神来。 “我问你,它是什么东西。” 王甫没有回答,死死盯着晏泠音,像是要将她的样貌,刻入脑海。 “贱人...” “是你!是你杀了婉儿!你还我婉儿命来!” 王甫猛地扑了上来,晏泠音皱眉,一脚踹开。 王甫踉跄着跌倒在地,却又挣扎着爬起,状若疯癫,嘴里不断咒骂。 “我与你拼了!你这蛇蝎心肠的贱人!” “你不得好死啊...你不得好死!!!” 一旁的王宣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见父亲如此,目眦欲裂。 “放开我父亲!” 他一声怒喝,手中长剑出鞘,一道寒光直刺晏泠音后心。 他自诩剑快。 可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晏泠音头也未回,反手一挥剑鞘。 铛! 一声脆响。 王宣只觉虎口剧震,掌中长剑便脱手飞出,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笃的一声,钉入远处的地上。 王宣呆立当场,整条手臂酸麻无力,抬都抬不起来。 晏泠音缓缓转过身,看着这对失心疯的父子,眼神渐冷。 她没兴趣听一个老男人哭诉他的爱情故事。 更没兴趣陪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子哥,玩什么英雄救父的戏码。 宋知非给了这么大的权利,让她搜寻全京城妖物,晏晏很高兴。 可这特么白跑一趟,却连半点寿元都没捞着。 这很让晏晏很不开心。 两名天龙卫上前,不顾王甫的疯癫咒骂与王宣的怒目而视,一左一右,将父子二人架着拖到一旁。 “搜。” 五百天龙卫,令行禁止。 数十人留下看守,其余人尽数涌入侍郎府。 顷刻间,诺大府邸,便响起了器物破碎与女眷尖叫之声。 府内的吵嚷与她无关。 晏泠音走到院中,寻了块还算干净的石阶坐下,取出一块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鞘。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她脚边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水花。 没过多久,一名天龙卫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大人,府内已尽数搜查,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物,也无暗室地道。” 晏泠音嗯了一声,将锦帕收起。 “传令镇妖司,让他们来接手。” “是。” 校尉领命而去。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队镇妖司的校尉冒雨赶来。 为首的百户看清了石阶上坐着的白衣女子,以及她手中那块若隐若现的金牌。 他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下官镇妖司百户令狐不冲,见过晏大人。” 晏泠音站起身,将长剑收回界玉。 看也没看那名镇妖司百户,只是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雨幕中,天龙卫的甲士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她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目光望向长街的另一头。 “下一个,继续。” ... 仅仅三日。 自兵部侍郎府邸,至户部主事家宅,再到工部员外郎的别院。 白衣白发,金牌玄甲。 这几日,京城的青石长街,被铁蹄踏遍。 五位朝中大员府邸被围,十几家富户豪绅的大门被踹开。 哭喊、求饶,咒骂声,响彻了小半座京城,却都被淹没在雨声之中。 到了第三日傍晚,雨势渐歇。 京中大狱,早已人满为患。 街头巷尾的酒肆茶楼里,却是一片安静。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压着嗓子低声道。 “第几家了......怕不是已经快二十家了吧?” “何止!你没瞧见城南孙家那条街?整条街都被封了,听闻是那孙老爷好收藏古玉,被那位查出玉中有妖气,一家老小,连带府里养的几条狗,全给锁进了大牢!” “嘶......当真是......无法无天!” “嘘!你不要命了?人家手持金牌,如朕亲临,什么叫无法无天?那叫奉旨办案!” 说话间,众人不约而同地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煞星,这般手段,便是阎王爷亲至,也不过如此了。” “我听宫里的亲戚说,那位叫晏泠音,如今京城里,谁还敢直呼其名?都叫她......” “叫什么?” “白发晏阎罗。” 此话一出,满座噤声,唯有冷气倒抽。 传闻,这位晏阎罗所过之处,不问缘由,不听分说,但凡出手,便是雷霆手段。 抄家,锁人。 三日之间,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第四日,天终于放晴。 只是京城上空的气氛,比那连绵阴雨时,还要压抑。 皇城。 龙椅上的大邺天子,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文武百官。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颤颤巍巍地自队列中走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臣,有本要奏!” 第139章 你是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天邢司天邢使晏泠音,手持金牌,倒行逆施,三日之内,连抄二十余家,抓捕朝臣士绅近百人!京城之内,人心惶惶,百业凋敝,人人自危!” “此女,目无王法,行事酷烈,乃乱国之妖孽!恳请陛下,收回金牌,将其下狱问罪,以安民心,以正国法!” 他话音刚落,殿中便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请陛下严惩晏泠音!” “此女不除,京城再无宁日!” “臣等附议!” 哭喊声,奏请声,响彻大殿。 宋知非站在武将队列的前方,垂着头,一言不发。 可笑。 当真可笑。 他们只看得到那女子三日之内搅得京城天翻地覆,却看不到那平静的京城之下,早已是腐烂到了根上。 这些事情,若非她那般掀开,又有谁会知道? 龙椅上的皇帝,依旧是那副神情,只是静静听着看着。 许久。 殿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底下跪着的一众臣子,最终,落在了最前方的三位老者身上。 “三位爱卿,以为如何?” 太师闻言,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太傅轻咳一声,出列道:“陛下,晏姑娘行事,或有不妥,但其心,或也是为国除妖,不如......” 他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人打断。 三公之中,官居太保的沈家家主,沈重山,缓缓上前一步。 他并未下跪,只是对着龙椅,微微躬身。 “陛下。” “老臣以为,此事根源,不在京城,而在凉州。” “沈爱卿,有话直说。” “是...陛下,京城三日之乱,百官弹劾,人心浮动,依老臣看,错,不在晏泠音一人。”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就连一直低着头的宋知非,也忍不住抬眼,看向这位太保大人。 沈重山却是不理会周遭的议论,继续道:“凉州府镇妖司指挥使陈风云,治下不严,纵妖行凶,致使我沈氏嫡女惨死城中,此案未结,陈风云尚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中百官,最后,落在了宋知非的身上。 “凉州镇妖司已然腐朽至此,其麾下出来的人,品性如何,用心如何,谁又能知晓?” “陛下将京城安危,托付于这等来历不明之人,无异于引狼入室!” “陛下赐予金牌,是为查妖,不是为乱政,是为安邦,不是为祸国。” “若再这般纵容下去,法纪何在?朝纲何存?” “今日她敢抄侍郎府,明日,便敢围国公府,后日,是不是连这皇宫大内,她也想闯一闯?” 他每说一句,殿中百官的头,便低一分。 宋知非握着拳头的手,青筋暴起。 沈重山最后向前一步,朗声道。 “老臣恳请陛下,收回金牌,将此女与那陈风云,并案处置!严查其背后是否与妖物有所勾结!” “否则,国将不国!” 话音落下,掷地有声。 殿内,再次跪倒一片。 “臣等,附议!” 声浪滔天。 宋知非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正要出列辩驳。 “宣,天邢使晏泠音,上殿。” 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 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殿门。 一道身影缓缓行来。 白衣,白发。 她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停在正中央。 晏泠音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满殿跪伏的官员,最后,落在了殿中沈重山身上。 她微微歪了歪头,红唇轻启。 “嗯?你是何人,为何状告本官?” “......” 沈重山胡子都在抖。 他堂堂太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沈家更是立国便在的世家,何时受过这等当面羞辱? 还是被一个黄毛丫头。 “放肆!”沈重山怒喝一声,“你一介小小天邢使,来历不明,身负污点,在这朝堂之上,竟敢质问老夫?!” “目无朝纲,目无尊卑!陛下!此女狂悖至此,若不严惩,何以服众?!” 他转向龙椅,再次躬身,声色俱厉。 “陛下,您都看到了!此女手持金牌,非但不知感恩,反而愈发骄横,将这朝堂,将这满朝文武,皆不放在眼中!此等心性,与妖何异?!” 殿中百官,亦是群情激奋。 “太保大人所言极是!此女断不可留!” “请陛下收回金牌,将其下狱!” 一时间,大殿之内,口诛笔伐,皆指向那道白衣身影。 晏泠音却只是掏了掏耳朵,似乎被吵得有些头疼。 宋知非的拳头,已是捏得发白。 “够了。” 龙椅之上,一直沉默的皇帝,终于开了口。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 皇帝的目光自一张张涨红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沈重山身上。 “沈爱卿,你说,她乱了京城?” “是,陛下。”沈重山梗着脖子。 “你说,她三日之内,抓捕近百人,是倒行逆施?” “是!无凭无据,肆意妄为,此乃乱政!” 皇帝点了点头,从龙案上拿起一卷宗,随手抛了下去。 “兵部侍郎王大人府上,其夫人三年前病故,如今棺木之中的,是一只妖物。” “户部员外郎家中,暗中供奉一尊不知名的大妖,几年失踪的三百十二口人,皆入其腹。” “城中富绅刘员外,最喜斗兽,他那爱宠,乃是一头食人心的犬妖。” 皇帝每说一句,殿中百官的脸色,便白一分。 他站起身,缓缓走下台阶,拾起那卷宗,拿在手中。 “三日,二十三家,揪出妖物三十七只” “你们跟朕说国法,说朝纲?” “那朕倒是要问问你们,这京城,究竟是朕的京城,还是那些妖魔鬼怪的京城?!” “她三天做的事,比你们这满朝文武三十年做的,都要多!” 皇帝将那卷宗,狠狠摔在沈重山的脸上。 “太保大人,你现在,还要朕治她的罪吗?” 沈重山弓着身子,浑身都在发抖,一张老脸先是涨红,随后惨白。 他不是蠢人。 他只是不知道。 或者说,这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知道的。 三日之内,京城风声鹤唳,人尽皆知。 可具体为何而抄,抓了何人,又为何而抓,这些细处,被尽数遮掩了下去。 卷宗,只入镇妖司,不出镇妖司。 审案之人,亦是镇妖司内的人,三天三夜,未曾踏出大门半步。 有世家子弟想递个话,探探风声,却也遭到无情的拒绝。 他们只知道晏泠音在搅弄风雨,却不知其中关键。 于是,他们来了。 带着自以为是的正义,带着被触犯的威严,浩浩荡荡,慷慨陈词。 然后,被打了一耳光。 干脆响亮。 第140章 赐婚? 殿中,有几位官阶不高的大人,身子已经软了下去,若不是官袍宽大,怕是早已瘫倒在地。 卷宗上提过的名字里,有他们的姻亲。 皇帝没再看他们,转身走回龙案之后,坐下,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几只恼人的苍蝇。 “都给我滚。” “都回去好好看看自己的府邸,是不是也该请晏天邢使去逛一逛。” 众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沈重山被人搀扶着起身,也不知究竟在想什么,只是临走前,深深地看了一眼晏泠音。 晏泠音回应了他一个中指。 “......” 无视了身后的嘈杂,宋知非路过她身旁,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晏泠音:(???)? 殿中空旷。 方才还跪满一地的人,转眼便作鸟兽散。 晏泠音对着龙椅方向,微微躬身。 “臣,告退。” 既然已经无事,她也不想在此地多逗留。 三日的大清洗。 足足揪出三十多头妖物,已经攒了将近八千年的寿元。 虽然大部分是凝罡左右的妖物,化意境也不过几头。 高阶的妖物,更加惜命,除了白玉京的疯子,没事谁吃饱了撑着,潜伏到京城之内。 值得一提的是,除去王家棺木中那只尸妖,这次大清洗,同样的情况,还遇见了几次。 系统,皆没有提示收获寿元。 “等等。” 晏泠音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皇帝自龙椅上站起,缓步走下台阶,负手而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你那双眼睛,很亮。” “......” 老头子你想说啥? 晏泠音腹诽一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陛下谬赞。” 皇帝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敷衍。 “朕不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天底下奇人异士,能人辈出,各有各的门道。” “可朕问你,你可知,为何太保,会如此针对你?” 晏泠音皱起眉头。 她确实不知道,这沈家究竟有什么毛病。 从凉州府那个叫沈徽音的女子开始,就一直揪着自己不放。 更何况,她自认为当日之事做的隐蔽。 沈家如今定然没有调查出,所谓的妖物就是她...吧? “我不知道。” “前些日子,太保上奏,说沈家派去凉州府调查的人...有所发现。” “哦?” “那日,听闻降临凉州府的妖物,呼风唤雨,驱雷掣电,城中多处,皆有雷击的痕迹。” 皇帝顿了顿,看着她。 “沈家的人,已在青丘,同样找到了雷击的痕迹......” 晏泠音心头一沉。 她倒是没想到,这沈家之人,会去青丘搜寻痕迹。 龙之意所驾驭的岂是凡雷可比? 那可是天雷! 天雷之威,所造成的破坏痕迹,自然难以消磨。 她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神色坦然。 “陛下是想说,我与妖物有所勾结?” 皇帝看着她,不置可否,只是缓缓道:“朕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日之后,你回到了凉州府,直至如今,平安无事。” “可在你离去之后,那妖物又突然出现,找上沈家嫡女,将其杀死。” 晏泠音笑了。 “陛下信吗?” “朕信不信,不重要。” 皇帝转身,踱步走回龙案之前,“重要的是,他们信了什么,又想让朕信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 “沈家,立国之初便在,与国同戚,族中子弟,遍布朝野,军中亦有门生故旧。” “朕也想动他们,可动不了他们。” “有些人,太平日子过久了,便忘了自己的本分,总想着伸手,去拿些不该拿的东西。” 晏泠音没说话,静静听着。 “沈重山,想让朕收回你的金牌,想让你死。” “他们怕你查下去,会查到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所以,他们给你安了个罪名。” “与妖为伍,祸乱朝纲。” 晏泠音算是听明白了。 靠! 合着这老头子,是拿自己当枪使。 用沈家对她的怀疑,来牵制沈家。 她面上故意一片愁云惨淡,长叹一口气。 “陛下,我一介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如何是沈家这等庞然大物的对手?” “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不想再掺和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了,还请陛下收回金牌,放我归乡算了。” 皇帝闻言,竟是笑了出声。 “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他指了指殿外。 “三日之内,抄了二十三家,抓了近百人,京城上下,听到你晏阎罗的名字,小儿都不敢夜啼。” “你跟朕说,你想过安稳日子?” 晏泠音一脸无辜。 “......” “真想安稳?” “想。”晏泠音点头点的很用力。 “行,朕准了。”皇帝的回答,干脆利落。 晏泠音一愣。 “你孤身一人,在这京城确实举步维艰,沈家那边,朕会敲打,但难保他们不会在暗中动什么手脚。” “你帮了朕这么大忙,朕也想帮你,朕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能保你一世安稳。” “什么法子?”晏泠音下意识地问道。 “朕,为你赐婚。” 晏泠音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赐婚? 和谁? “我看你和知非关系不错,他性子沉稳,做事有度,这些年一心扑在天刑司,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朕这个做父亲的,看着也心疼。” “他的正妃之位,一直空悬。” 皇帝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晏泠音身上。 “朕看,你就很合适。” “......” 晏泠音感觉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 正妃? 六皇子宋知非的正妻? 我操? 老子一个带把的灵魂,要去给你儿子当大老婆? 皇帝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继续道:“你成了皇子妃,便是皇家人,沈家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明着对一位皇子正妃动手。” “如此一来,你有了靠山,知非身边,也多了个能帮衬他的人。” “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美你妈个头。 晏泠音在心中咆哮。 “陛下......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皇帝眉毛一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莫非,你看不起我那儿子?” 她连忙躬身,双手抱拳,义正词严。 “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只是如今京城妖氛未靖,朝中尚有宵小之辈觊觎神器,臣一心只愿为陛下分忧,为大邺扫清寰宇,实在无心顾及儿女私情!!!” --------- 怠惰久了,想十更,竟然力不从心... 今日五更奉上! 待我调整调整... 第141章 显圣·圆满 良久。 皇帝忽然笑了。 他走回龙案之后坐下,摇头叹息道:“知非若是听到你这番话,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神伤。” 晏泠音低着头,不敢接话。 “也罢。”皇帝摆了摆手,“既然你有此心,朕也不强求,赐婚一事,暂且作罢。” “谢陛下体恤。” “不过,”皇帝话锋一转,“该查的,继续查...朕相信你的能力,也想看看,这沈家,究竟在图谋什么。” “臣明白。” “你此番立下大功,朕也不能没有表示,说吧,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 金银财宝? 她身外之物,最是不缺。 官爵权柄? 那更是麻烦。 至于功法秘籍... 皇室宝库之内,定然不乏奇珍,可如今大量寿元在手,倒不如先留着这份恩赏。 待自己回去好生推演一番,想清楚究竟缺什么东西,对自己助益最大,再来讨要也不迟。 打定主意,晏泠音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微微摇头。 “回陛下,臣......暂时不知所求。” 皇帝有些意外,不过也是点头道:“也罢,那便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与朕说。” “谢陛下。” “行了,你退下吧。” ... 太保府邸。 沈重山下了马车,一言不发,将官袍下摆一甩,大步迈入府中。 身后跟着的管家,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路行至书房,一脚踹开房门。 砰! 随后。 屋内传来阵阵怒骂之声。 门外,一名锦衣年轻人静静站着,挥手让战战兢兢的下人们退去。 他这才走进书房,看着满地碎片,神色未变。 “爷爷。” 沈重山缓缓转过身,看到来人,胸膛剧烈的起伏平息了些许。 他重重坐进太师椅,闭上眼,不再言语。 年轻人走到案前,亲手为他沏了一杯热茶,推了过去。 “可是为那晏泠音所气?” 听到这个名字,沈重山猛然睁眼,眼中怒火再起。 他没有去碰那杯茶,只是冷哼一声。 “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在朝堂之上,折辱老夫!” “对了,让你去寻那巡天大圣,可是寻到了?” 年轻人点了点头。 “找到了。” 沈重山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那晏小丫头杀了他弟子,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派人去一趟,便说京城之中,我们沈家,会暗中替他扫平障碍。” “让他,可安心报仇。” ... 晏泠音哼着不成调的曲儿,牵着那匹白马,优哉游哉地晃到了自己的小院。 马蹄声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咯的声响。 “娘,快看!是晏阎......” 一名幼童,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妇人一把捂住了嘴巴。 她神色惶恐,不停地对晏泠音躬身道歉。 晏泠音摆摆手,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如何。 名声太好,世人便会拿着所谓的仁义道德,逼着你做一个完美之人。 至于名声难听,如风如雾,更是聒噪。 说到底,都是虚的。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她所求的,向来便只有一件事。 活着。 逍遥自在地活着。 以前她没的选,如今重活一世,又有金手指傍身,还能委屈自己不成? 推开院门,随手将缰绳系在老树根上。 晏泠音往石凳上一坐,心神沉入识海。 面板之上,一行数字,让她的心情愈发舒畅。 【妖魔寿元:八千二百一十三年】 三日不眠不休,领着五百天龙卫清洗了整个京城,总算是没白忙活。 有了这笔巨款,如何花销,倒不是一桩难题。 《兵解六式》与《天伤拳》已然圆满,《羽衣功》也是圆满。 那剩下的,便只有《天魔通》与《入心缘相》。 《天魔通》乃是根本,可这功法推演起来,着实有些看脸,天知道下一次会变出个什么玩意儿。 相较之下,《入心缘相》这门音律武学,至今还停留在入门之境。 这倒是有些看不起显圣武学了。 晏泠音心中有了计较,吞下一颗妖丹。 推演! 【《入心缘相》(入门)确认灌注寿元进行推演......】 【第一年,你不再执着于琴,风声是弦,雨声是鼓,心跳是节奏,万物之音,皆入你耳】 【第七十年,你于闹市茶楼静坐三月,听万人心音,辨七情六欲,渐悟音律之本,在于人心,而不在于器】 【第二百三十年,你观朝堂百相,见忠奸善恶,谱一曲无声之乐,功法已入小成】 【第七百年,你神游天外,于九天之上听仙神私语,于九幽之下闻鬼魅悲歌,终觉天地万物,皆困于情,功法大成】 【第一千九百年,你一念起,天地皆为琴,众生皆为弦,红尘万丈,不过一曲悲欢,你已将《入心缘相》推演至圆满】 【《入心缘相》(圆满)】 【剩余妖魔寿元:六千三百一十三年】 晏泠音缓缓睁开眼睛。 这一刹那,整个世界,在她耳中,似乎变了。 风吹过老树的哗哗声,屋檐残留水滴的滴答声,远处街坊的叫骂,孩童的嬉戏,车轮滚过石板路...... 万物之音,皆入她耳。 这便是圆满之境的《入心缘相》。 记忆中,三段曲谱涌现。 《入心缘相》,共有三式。 其一,名曰广陵散绝。 此曲奏响,音律将如同利剑,非斩肉身,而斩神魂。 中者若心智不坚,顷刻间便是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其二,为大音希声。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此曲一出,并非攻伐,而是将人心圈入一方天地。 听闻此音者,将堕入无边幻境,难辨真假,沉沦其中,直至心力耗尽。 梦耶? 真耶? 皆在奏者一念之间。 至于其三,天地万籁...... 晏泠音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抬头看向天空。 没有灰雀...... 算了。 还是先不试了。 万一伤及无辜,可就不好了。 心神再沉。 【妖魔寿元:六千三百一十三年】 《天魔通》如今还停留在三重,是该提上一提了。 晏泠音再无犹豫,索性将所有存下的妖丹吞下。 推演! 【《天魔通》(三重)确认灌注寿元进行推演......】 【第一百年,你不再拘泥于龙狐之形,始觉万物皆可为相,草木,山石,乃至微尘。】 【第七百年,你化身千万,于红尘中历经百态,观人欲,察人心,渐明他化之本,非在形,而在心。】 【第两千五百年,你舍弃万相,归于己身,终明何为天魔,何为自在,所谓他化,不过是窃取天地造化,以悦己身。】 【你已将《天魔通》推演至四重。】 【剩余妖魔寿元:三千八百一十三年。】 晏泠音并未睁眼,周身气息,却悄然一变。 还不够。 继续推演! 【《天魔通》(四重)确认灌注寿元进行推演......】 【......】 【第一千二百年,你登上九天,见仙佛伟岸,亦有私欲,你于其耳边低语,见其道心崩塌,堕入凡尘】 【第三千五百年,你身化天魔,立于欲界之巅,念起而万魔生,念灭而众生寂,天地万法,皆在你一念之间】 【你已将《天魔通》推演至五重。】 【剩余妖魔寿元:三百一十三年。】 轰! 几乎是在推演完成的瞬间。 小院之内,那棵百年老树,无风自动,满树青叶,瞬间枯黄,又在下一刻,抽出新芽。 晏泠音缓缓睁开双眼,体内的‘妖气’沸腾起来,满头白发无风自舞。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修长的手指。 这一刻,她眼中的世界,已然不同。 万物皆有其道。 而她,似乎已经抓住其中的某种东西...... 【境界:显圣·圆满】 【当前自身剩余寿元:五百年】 第142章 京郊异动 晏泠音立在院中,并未着急体会那圆满之后的种种玄妙。 她皱着眉头,有些不爽。 推演到五重之境,足足耗费了六千年的寿元。 她伸出手指,指尖之上,一缕暗金色气息如蛇如雾般盘绕。 这便是五重《天魔通》的变化。 以往动用《天魔通》,总有种借用外力的隔阂感。 如今,这股力量,便是她自己的。 无需再通过变身来催动。 晏泠音皱了皱眉,花了近六千年的寿元,竟没给自己再开出个什么新花样来? 罢了罢了。 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走到院中的水缸。 水面映出一张人脸。 容颜依旧,媚骨天成。 只是原本的一头黑发,此刻却是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满头雪发,一缕缕暗金色的发丝,夹杂其中,像是墨笔在雪白的宣纸上,不经意间甩出的几点金墨。 于清冷中,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妖异与尊贵。 “......” 靠! 老子的乌黑秀发呢?! ... 天晴了,雨停了。 京城那股子压抑的氛围,却没跟着散去。 白发晏阎罗已有三日未曾出门,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说的念的,依旧是她。 小院里,晏泠音按照往日的习惯,皱了皱鼻子。 显圣圆满之后,部分原本需要发动天魔变才能拥有的能力,如今,倒是全都继承了下来。 比如龙之意的御水,狐之意的嗅觉...... 方便倒是方便不少。 半刻钟后。 一片清明,再无半分妖气。 没了妖物,晏泠音便也懒得带着天龙卫到处晃悠。 正好,来京城有些时日,还未曾给家中寄过一封信。 索性,今日出门逛逛,顺带写一封家书回去。 否则老爹又要担忧。 得意楼。 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酒楼。 往日里,这个时辰早已是高朋满座,今日却显得有些冷清。 店小二倚在柜台上打着哈欠,瞧见门口人影,正要习惯性地吆喝一声,却在看清来人时,把那声“客官里边请”硬生生吞了回去。 晏泠音没理会他,自顾自寻了个临窗的位子坐下。 她今日特地寻了顶帷帽,遮住了大半容颜与那头醒目的白发。 可那份独有的气度,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来一壶清茶,四样小菜,一碗米饭。” 她如今的境界,早已脱离了五谷轮回,餐风饮露,也可存活。 可修炼修炼,不就图个能逍遥自在。 若是修到最后,断了七情六欲,没了口腹之欢,对着一盘珍馐美味,跟嚼蜡没什么两样。 那这逍遥自在,又有什么意思。 “好......好嘞!” 小二如蒙大赦,转身跑向后厨,脚下险些拌蒜。 酒楼里本就不多的几桌客人,也都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目光有意无意地瞟过来,又飞快移开。 不过,仍有人并未第一时间认出她来,依旧在那闲谈。 “你们说,那位晏阎罗,究竟是何方神圣?这般手段,怕是连那位总指挥使都比不上吧?” “我听说是从凉州府来的,凉州府那地方,穷山恶水,能出这等人物?” “嘿,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其中一个刀疤脸汉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有个远房表舅在禁军当差,他跟我说,这位晏大人,根本就不是人!” “不是人?”另外两人一惊。 晏泠音也是吓得筷子差点掉地上。 “嘘......”刀疤脸做了个小声的手势,“她是天上的仙人下凡!专门来惩治咱们凡间的妖魔鬼怪的!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会将那金牌赐予她?” “......” “不对啊,我听到的版本不是这样。” “那你说是什么样的?” “我听说...这位晏大人,其实是陛下的私生女!” “噗——” 晏泠音一口茶水喷出。 其中一人眼尖,瞥见了晏泠音,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几人顿时闭嘴,埋头吃饭,再不敢多言。 被那几双眼睛盯着,晏泠音也没了什么享受美食的念头。 匆匆吃了几口,安抚了一下嘴巴。 她便起身结账,准备回天刑司中。 说起来,自己自从第一次入司,便再也未回去过。 天刑司。 还是那座宽广的地下大殿,还是那寥寥几道身影。 晏泠音穿过大殿,轻车熟路地往里走。 百里穹正好从一间石室走出,瞧见她,眉毛一挑。 “呦~稀客。” “少阴阳怪气,”晏泠音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帮忙寄一下。” 百里穹接过,看了一眼信封。 “你自己怎么不寄?” 晏泠音理直气壮,“我不知道去哪寄。” 她哪有时间去注意这些东西。 百里穹捏着那封信,一时无言。 “......” “对了,”他收起信,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来的正好,京郊外有所异动,不知晏大人可有时间,陪我走一趟?” “什么异动?” “京郊五十里外,有一片山林,前两日镇妖司陆续接到报案,说时常有人在那无故失踪。” 百里穹的神色严肃了些。 “镇妖司已经派了不少人过去,可都没有音讯...这不,差事不就落到天邢司头上了。” 晏泠音挑了挑眉,道:“京城里刚杀完一茬,怎么郊外又冒出来了?这妖物现在是真不怕死?” 百里穹叹了口气,神色无奈,“猖狂得很,镇妖司折进去三个总旗,带了六十几号人,连个水花都没见着。” “人呢?” “没音讯啊,所以才麻烦。”百里穹摊了摊手,“要是有个尸首,或者有人回来,好歹知道是什么东西,现在嘛...干净得像是人间蒸发,不然也轮不到咱们天刑司出马。” “那处山林,有什么特别?” “倒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一片普通的山林,平日里偶有樵夫药农前去,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但凡进了那片林子的人,都没再出来过......” 第143章 妖妖岭 沈重山端着一杯热茶,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一名锦衣年轻人推门而入,躬身行礼。 “爷爷。” “如何?” “她出城了。” “巡天大圣那边,可有回话?” “嗯......” 沈重山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既然如此,去请老祖出山吧。” “务必......” “把皇城里那位法相给拖住。” ... 京郊五十里外,山林入口。 二人下了马。 百里穹牵着马缰,在林子边缘踱了几步,咧了咧嘴,眼神古怪。 晏泠音摘下帷帽,挂在马鞍上,那头雪白长发里夹杂的几缕金丝,在日光下有些晃眼。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怎么,发现什么了?” “太安静了,这片林子虽说离京城不远,可该有的山林鸟兽并不少,你现在听听,连声鸟叫都听不见,跟个鬼蜮似的。” 晏泠音吸了吸鼻子,空气里除了草木清香,再无他味。 “这山叫什么?” “没名儿,”百里穹耸耸肩,“就一片野山,要不咱给起一个?我看叫晏罗坡就不错,还跟你如今这名号般配。” 晏泠音瞥了他一眼,眼神嫌弃。 “真难听。” “那你起一个。”百里穹不服。 “嗯...”晏泠音装模作样思考了一阵,“不如叫妖妖岭,简单明了,一听就知道是干嘛的。” “有道理。” “下次镇妖司再来人,好歹心里有个数,也算咱俩积了阴德。” “没想到你还有这般菩萨心肠。” 二人说着浑话,将马匹系好,一前一后,走入了那片死寂山林。 林间光线暗淡,高大的树木遮蔽了天日。 晏泠音走在前面,一身白衣,在这幽暗林中,像是一盏会走路的灯笼。 百里穹跟在她身后,手一直按在刀柄上,神情戒备。 “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他低声道。 “哪儿都挺不对劲的。” 自打入了这林子,她耳边便是安静无比。 《入心缘相》圆满之后,天地万籁,皆入她耳。 可在此处,除了二人自己的脚步声与呼吸声,再无他物。 风是死的,草木是哑的。 太怪了。 “我不是说这个。” 百里穹快走两步,与她并肩,“你没发现么,走了这么久,连一具尸骨都没瞧见。” 镇妖司折进去那么多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兴许是被吃了,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晏泠音随口道。 “什么妖物胃口这么好?”百里穹皱眉,“总得留下点什么,血迹、碎布,或者打斗的痕迹...这里太干净了。” 晏泠音停下脚步,蹲下身,捻起一撮泥土。 泥土是湿润的,带着草木腐烂的气息,并无异常。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目光扫过四周。 高大的树木,纠缠的藤蔓,一切都像是寻常山林该有的样子。 “等等...”百里穹忽然开口。 “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们从哪过来的?” “...没记错的话,我们一直往前,好像没有拐过弯......” 百里穹指了指身后,“你再看看...” 晏泠音转过身,眯了眯眼睛。 来时的路,不见了。 准确的说,二人踩出的脚印,不见了。 “幻术?”百里穹皱眉。 晏泠音没说话。 啪! 百里穹捂着脸,整个人都懵了,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打我作甚?” “疼吗?” “废话!自然是疼!” “哦,”晏泠音点了点头,“那应该不是幻术。” 百里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拔刀的冲动,咬着牙道:“那你怎么不打自己?” “我怕疼。” “......” 百里穹气得直哆嗦,缓了许久,才恨声道:“高明的幻术,别说疼痛,便是五感六识,皆可乱真!你以为一巴掌就能试出来?天真!” “原来如此,这波我的。” 晏泠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脸的虚心受教。 她对此,确实不怎么了解。 “算了算了,”百里穹懒得与她计较,率先走去,“事到如今,还能怎的,继续走去看看。” 二人继续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一个时辰,或者两个时辰。 林中的景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百里穹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晏泠音却停了下来。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棵巨大的古树下,靠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镇妖司的制式校尉服,怀中抱着一柄长刀,低着头,一动不动。 “是镇妖司的人。” “等等。” 晏泠音拦住了他。 她吸了吸鼻子,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上,眉头微蹙。 没有人气... 没有妖气... 那人身上的气息,就如同地上的一块石头。 二人对视一眼,缓缓靠近。 走到那人身前,百里穹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那名校尉的身子,像是被风化的沙雕,哗啦一声,散成了一地灰尘。 连带着那身衣服,那柄长刀,都化作了粉末,随风飘散。 百里穹的手僵在半空,瞳孔骤缩。 “这......” 晏泠音看着那一地灰烬,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凝重。 如果...这是妖物所为。 那这段,也忒诡异了些。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那树干。 树干之上,刻着一行小字。 字迹潦草,像是用指甲仓促划出。 “跑......” “它...在看......” 字到这里,便断了。 最后一个“看”字,拖出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仿佛写下这行字的人,在最后一刻,遭遇了什么难以言喻的恐惧。 百里穹后退半步,手已握紧了刀柄。 “这是什么鬼东西?” 晏泠音没说话,只是抬起头,目光在林中一寸一寸地扫过。 百里穹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后。 “谁?!” 晏泠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空无一物。 “你看到什么了?” “我听见有声音。” 百里穹眉头紧锁,侧耳倾听,“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 晏泠音眯起了眼。 她什么也没听见。 《入心缘相》圆满之后,她的听觉,早已异于常人。 若是连她都听不见,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那声音,只在百里穹的脑子里响。 第144章 巡天要收我为徒? “我什么也没听见。” “不可能!”百里穹猛地转头看她,眼中布满血丝,“你再仔细听听!就在那边!” 晏泠音皱起眉头。 她伸出手,在百里穹眼前晃了晃。 百里穹一把拍开她的手,“你作甚?” 晏泠音叹了口气,有些嫌烦。 她不再多言,耳边光华一闪。 一架古琴,凭空出现。 晏泠音将琴横置于膝上,盘腿坐在地上。 百里穹听到动静,回过头,瞧见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你......”他嘴巴张了张,难以置信,“你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弹琴?” 晏泠音没理他,只是闭上了眼,手指搭在琴弦之上。 可她并未拨动。 百里穹只觉得那股拖拽声越来越近,几乎就在耳畔,他甚至能闻到一股腐朽的腥气。 他刚要再开口催促,却见晏泠音红唇轻启,吐出四个字。 “大音希声。” 没有琴音响起。 可百里穹脑中那道折磨他许久的拖拽声,却在这一瞬戛然而止。 周遭的林木,依旧是那些林木。 脚下的土地,也还是那片土地。 但一切,似乎都不同。 但仿佛这整片山林,连同他自己,都被圈进了另一方世界。 此地,已非彼地。 《入心缘相》第二式,大音希声。 此曲,不为杀伐,只为圈心。 她听不见,看不见,索性便不听不看。 你不是喜欢藏么? 不是喜欢玩弄人心么? 那好。 我便将这整座山林,连同藏在里面的你,一并拉入我的曲中。 在这方由她音律构筑的天地里。 皆由她说了算。 正欲继续。 一道身影,自树后缓缓走出。 来人身着一袭破旧的灰色僧袍,脖颈上挂着一串乌黑的念珠,光头锃亮,面容祥和。 他双手合十,对着晏泠音微微躬身。 “阿弥陀佛。” “施主好手段,竟能以音律自成一方天地,贫僧佩服。” “你是何人?在此地装神弄鬼。”晏泠音皱着眉头,看向来人。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普度,自东土而来,欲度尽此间苦厄。” 普度? 晏泠音在脑中过了一遍,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百里穹好不容易从先前的幻境中缓过神,听见这名号,也是一脸茫然。 可疑惑归疑惑。 他腰侧的长刀,却是已经缓缓抽出。 一个和尚,突然在这般地界出现。 能是什么好人? “东边的和尚,不在你的庙里念经,跑到我大邺的京郊来做什么野狐禅?” 那自称普度的和尚闻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无奈。 “法号只是一个称谓,世人愚钝,不记佛法,只记凶名。” “想来,施主应是听过贫僧的另一个名字。” “是何?”百里穹眯起眼睛,开口问道。 “贫僧...巡天。” 巡天。 巡天大圣。 扬州府那猴妖的师傅。 沧澜山七十二洞妖圣之一。 晏泠音按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一紧。 原来如此... “所以...你是来为你弟子报仇?” “非也,”普度摇了摇头,“我那劣徒,尘缘已尽,命中有此一劫,施主不过是应劫之人。” “世间万物,皆在定数之中,你杀我弟子,是他的命,贫僧为何要怪你?” “既然不为报仇,你来此作甚?” 普度双手合十,神色悲悯。 “贫僧前来,是为了一桩因果。” “因果?”百里穹冷笑一声,横刀身前,“你这妖僧,少在这里故弄玄虚!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普度并未动怒,只是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晏泠音身上。 “施主,你杀了贫僧唯一的弟子。” “所以?”晏泠音挑眉。 “所以贫僧如今,没有弟子了。” 百里穹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这和尚脑子有病。 “没有就没有,关我们屁事!你再寻一个便是!” “不。” 普度摇了摇头,看向晏泠音的眼神,竟带上了几分欣慰。 “贫僧的传承,不可断,施主根骨清奇,与我佛有缘,与贫僧,更是有大因果,你断了贫僧的传承,便该由你来接续。” 百里穹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过了半晌,他才转过头道: “不是...我没听错吧?你杀了他徒弟,他现在要收你当徒弟?” 晏泠音抿了抿嘴,亦是眼神古怪。 这他妈是什么新时代的碰瓷方式? 杀人偿命也就算了。 老子杀了你徒弟,你不思不想着怎么给徒弟报仇,反倒是要把仇人收归门下? 似乎看穿了二人的想法,那巡天大圣忽然开口继续道: “仇恨,亦是苦厄的一种,贫僧既要度世间苦厄,自然也要度自己。” “停。”晏泠音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她收起古琴,站起身。 “大师,收徒弟是件大事,不能这么草率。” 百里穹:!!!∑(?Д?ノ)ノ 普度闻言,面露喜色,“施主此言,是应了?” “别急,”晏泠音摆了摆手,“我这人拜师,讲究多。” “施主请讲。” “第一,你得比我强吧?不然我拜你为师,图什么?图你年纪大?图你不洗澡?” 普度不语,只是微微一笑。 伸出手掌,对着天空。 轰—— 一掌出手。 一道光柱,自他掌心冲天而起。 百里穹眼中的世界,只剩下那道光。 光柱粗壮,贯穿天地,仿佛将这片林地与九天之上,连接成了一线。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刀,可那平日里能给他带来安全感的刀柄,此刻却让他觉得可笑。 这... 这便是七十二洞妖圣? 这便是巡天? 若是这一招,不是对准天际。 而是对准他。 他又能...做什么? 晏泠音点了点头,算是通过。 “第二,你得有钱吧?我这人花销大,师傅太穷,传出去丢人。” 普度想了想,自怀中取出一枚通体翠绿的玉佩,随手一抛。 “此乃沧澜山七十二洞的信物,持此物者,可号令贫僧山中妖物,山中积攒,皆可为施主所用。” 百里穹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沧澜山七十二洞! 号令妖物,所有积攒,富可敌国都是往小了说。 这妖僧,竟是说给就给? 晏泠音接过玉佩,在手里掂了掂,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挺有诚意,”她收起玉佩,“这第三嘛...”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 “大师,你看,我已是天刑司的人,吃的是大邺朝廷的俸禄,如今再拜入你门下,这算不算...脚踏两条船?” 普度双手合十,笑道:“佛本无门,亦无碍,施主在哪,佛便在哪。” “这不好吧...” 晏泠音咂了咂嘴,一脸的忠心耿耿,“陛下待我不薄,我若另投他门,岂非不忠不义?这等背信弃义之徒,大师你也敢收?” 第145章 你也是...显圣圆满? 晏泠音叹了口气,将那块玉佩塞入耳环,一脸的痛心疾首。 “大师,东西我收下了,你的好意,还是退回去吧。” 她转头看向百里穹,“百里,我们走,此地妖气太重,待久了,怕是会污了我这颗赤胆忠心。” 百里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跟着她便要转身。 “施主,且慢。” 晏泠音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脸的疑惑不解:“大师还有何事?” 普度看着她,沉默了许久。 他好像......被骗了。 “贫僧不解,施主既已心领,为何不愿?” 晏泠音一脸正直,言辞恳切,“大师有所不知,我这人,生平最重一个‘义’字,陛下于我有知遇之恩,朝廷于我有俸禄之情,我若转投他门,便是忘恩负义。” 普度被她这一番话说得一愣,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施主,”普度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贫僧只是想收你为徒,传我衣钵,并非要你背弃朝廷。” “那更不行了。” “为何?” “大师您想啊,您是妖,我是官,自古官妖不两立,我今天要是拜了您当师傅,这叫什么?这叫监守自盗,知法犯法!” 她拍了拍百里穹的肩膀,义正词严。 “百里,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百里穹木然地点了点头。 晏泠音见状,对着普度一摊手,“您看,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普度的脸色,由白转青。 “你既然不愿,为何又要收下贫僧的东西?” 晏泠音摆了摆手,“这信物,是您赠予我的,所谓长者赐,不敢辞,我若不收,岂非不敬?” “.........” 普度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施主,那信物,乃我沧澜山巡天洞之根本,非我弟子,不可执掌。” 晏泠音闻言,一脸的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她点了点头,旋即又皱起眉头,满是为难,“这可如何是好?大师您已经送给我了,我若再还给您,岂非显得你我二人,都将这信物视作儿戏?这要是传出去......” “我说了...将东西,还给我!” “你又急......” 话音未落。 那和尚已是一掌拍出。 那一片空间忽然塌陷,朝着晏泠音所立之处,挤压而去。 林间的百里穹只觉心头一悸,眼前的白衣身影便已消失不见。 轰! 一声闷响,迟迟传来。 晏泠音方才站立的地方,出现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百里穹只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一股巨力向后拖去,双脚离地,风声贯耳。 “愣着等死么?” 声音在耳畔响起,百里穹回头,只看到她那张绝美的侧脸,以及那在风中狂舞的雪白长发。 下一秒。 百里穹只觉身子一轻,便被甩了出去。 他顾不得自身,挣扎着抬头望去。 晏泠音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剑。 铮。 长剑出鞘,剑身清亮,映出林间幽光。 剑尖,直指那灰袍僧人。 百里穹瞳孔骤然一缩。 “不可......” 疯了。 她一定是疯了! 先前那般大胆玩弄对方,已是在刀尖上跳舞。 如今,这人怎么还敢去面对如此恐怖的一头大妖! 那可是巡天大圣!!! 七十二洞妖圣之一!!! 普度立在原地,看着那柄指向自己的剑,竟是笑了。 那笑容里,再无半分祥和,只剩下森然杀意。 “有趣,当真有趣。” “如此年轻,竟能躲开贫僧这一击...显圣中境?还是后境?你确实算得上人间翘楚。” “可惜,你不该在贫僧面前,拔出这柄剑。” 他不再遮掩。 那双眼睛化作了一对暗金色的竖瞳,暴虐无比。 “我改主意了。” “你的尸首,本座会一寸寸碾碎,炼成灯油,日夜燃在本座...不,是燃在沧澜山间。” 话音未落。 整片山林,猛然一震。 普度的身形,在一瞬间膨胀开来。 一道道血红妖纹自脖颈蔓延至整张面孔。 百里穹好不容易站起身子,被这股气势压得又是一弯,面色煞白。 “你可知...何为显圣圆满?” 普度抬起一根手指,对着晏泠音遥遥一点。 “给我...跪下!” 百里穹双膝一软,直接当扬跪地。 靠! 又不是我惹的你! 可天邢司之人,何曾向妖物下跪过?! 他整张脸憋得通红,想要站起来。 浑身的骨头不堪重负,一丝丝血从嘴角溢出。 无论如何。 但无论如何,他也直不起身子! 他艰难抬起头,看向那道依旧站立的白衣身影。 她没跪。 她立在那里,手中长剑的剑鞘,正寸寸破裂。 咔嚓。 晏泠音左手抚摸过剑身。 普度那双暗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诧异。 “显圣境,一步一重天...哪怕是后境与圆满的差距,也是天差地别。” “你为何...无事?” 晏泠音偏了偏头,“说完了?” 普度眉头一皱。 “说完,就该我了。” 剑身之上,有无数暗金色气缕凭空而生,寸寸缠绕而上,直至剑尖。 普度脸上微微一愣。 这股气息... 不是神力? 那是一种...更为恐怖的力量...... 异圣?还是说...如大同道尊当年那般,特殊的显圣之法? 可显圣境,与显圣圆满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任你天资绝世,手段通玄,在这道天堑面前,也无济于事。 至于对方是显圣圆满? 呵呵...... 他巡天大圣,修炼今六千多年,天赋异禀,这才堪堪摸到显圣圆满之境。 哪怕人族修炼的速度快于妖族。 可人族的显圣圆满之境,哪一个,他不认得? 一个白毛丫头,实力显圣圆满? “故弄玄虚。” 下一秒。 晏泠音一步踏出。 这一步,像是踏碎了这方天地。 兵解六式。 出鞘! 一道暗金色的剑气,自剑尖迸发,一线拉开。 那道线,像是要撕开了沿途阻挡的一切。 百里穹只觉眼前一花,那道暗金色的剑芒,便已掠过那灰袍僧人,向着山林深处,一往无前。 随后。 以晏泠音为起始,前方数千米。 所有参天古树,所有纠缠藤蔓,所有山石土坡。 皆被拦腰斩断。 “......” 过了许久,才有此起彼伏的轰然倒塌声响起。 跪在地上的百里穹,已经看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被犁过一遍的林地,嘴巴张大。 何谓天才...何谓天才...... 直到今日。 他才真正恍然。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些人,生来便不该用常理揣度。 普度脸上的森然杀意,彻底僵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 又抬起头,看向那道白衣身影。 眼中,尽是骇然。 “你......” 他喉头滚动,一丝荒谬之感油然而生。 “你也是...显圣圆满?!” ---------- 今日五更 话说有个新书的想法 变身文,杀手的都市文大家爱看么(当然背景肯定是在国外的) 第146章 一无所有?那就拿命来填! 晏泠音手腕转动,挽了个剑花,剑身之上的暗金色气流缓缓退去。 随后,剑尖重新对准普度,歪了歪头,略带疑惑。 “显圣圆满,很了不起么?” “这把年纪了,才踏入显圣,也好意思出来装逼?”晏泠音咂了咂嘴,满是嫌弃道:“我若是你,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得了,也免得丢那沧澜山的脸面。” 普度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女,嘴角哆嗦。 他修炼六千年,纵横一方,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如此年轻的人类女子,用他最引以为傲的境界,问的哑口无言。 “你......” 他张了张嘴,想问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质问她如何做到? 还是痛骂她隐藏实力? 这已经不重要了。 “你什么你?还巡天?我看你还是先想想,今天怎么巡回你的老家吧。” “......” “好...好...好...” 普度怒极反笑,周身妖气翻涌,将周遭林地搅得更是一片狼藉。 “本座承认,你确实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 “只是...” 普度话锋一转,恶狠狠道:“你入此境才几年?根基可稳?贫僧这六千年苦修,岂是你这黄毛丫头能够比拟的?” 人族修行,胜在一个快字。 妖族修行,则胜在一个久字。 同为显圣圆满,妖的寿元悠久,有更多时日打磨境界,其底蕴之深厚,远非同境的人族可比。 这便是他身为大妖的底气。 “显圣圆满又如何?今日,我便让你知道,人与妖之间的差距!” 他猛然抬头,声若雷霆,响彻山林。 “今日不杀你,本座,永不称巡天!” 话音落,他双掌一合,再猛然拉开。 云狂式! 一时间,风云变色。 以普度为中心,一股气浪轰然炸开,席卷四方。 百里穹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压下,整个人升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他骇然抬头,只见那灰袍僧人身后,风云汇聚,竟隐约化作一尊怒目神佛的虚影,一掌拍下,其势回山倒海。 “这...这是...法相虚影?” 他曾见过总指挥使出手,自然认得这道虚影代表着什么? 这一招,已经蕴含了半分法相境的意味。 要遭! 再看晏泠音那边。 只见她立在风暴中心,满头雪发狂舞。 随后,收起手中长剑。 百里穹整个人都看傻了。 收剑? 她竟然收剑? 那可是巡天大圣含怒一击! 紧接着,那白发少女,抬起右拳。 五指握紧。 “我这一拳,可是三百年的妖魔寿元。” 右拳之上,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 百里穹听不清那低语。 他只看到,晏泠音的身影在那毁天灭地的一掌之下,渺小如蚁。 “不...不...晏姑娘!!!” 出拳。 拳名,天伤! 嗡—— 没有声音。 不... 是拳风呼啸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已经盖过了天地间所有的声响。 三百年的妖魔寿元,换作人族寿元,也有三十年。 寻常人一生,不过百年。 哪怕想显圣圆满之境的武者,也不过五百。 代价如此。 力量亦是如此。 那只遮天蔽日的巨大佛掌,自拳锋所触碰之处,开始碎裂。 密密麻麻的碎痕,先是手掌,再是手腕,再到手臂... 最后是整个佛影,轰然溃散。 拳劲不止,贯穿了那尊怒目神佛的虚影。 虚影消散。 拳势去尽。 惊天动地的巨响,这才姗姗来迟。 轰隆!!! 整个山林都在颤抖。 百里穹被音浪掀飞出去,在地上滚了十几圈才停下,口鼻溢血,脑中一片空白。 他挣扎着抬起头。 前方,那道白衣身影依旧立在原地,缓缓收回了拳头。 她身前,再无阻碍。 那灰袍僧人,普度,立在百丈之外。 他胸口处,僧袍尽碎,整个胸口,已成空洞。 妖血自他口中不断涌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满脸茫然。 这一拳,树林都磨灭了!! “天伤...” “天伤拳...” 普度的嘴唇在颤抖,那双暗金色的竖瞳,剧烈收缩。 他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了。 杀了他徒弟的,是天刑司的天伤星! 这是一群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此毁天灭地的一拳,怕是耗去了她几十年寿元! 他大意了,他没有闪! 再打下去。 会死... 他不再多言,周身妖气一敛,转身便化作一道血光,朝着林外遁去。 那速度快得,连百里穹都只看到一道残影。 只是那道血光,飞出不过百丈,便一阵摇晃,速度骤减。 普度猛地吐出一口妖血,先前那一拳,已然震碎了他的妖丹。 他顾不得伤势,强行压榨最后一丝妖力,在满地狼藉中手脚并用地刨着,姿态扭曲,全无半点妖圣威严。 活脱像一条死狗。 然而,不过眨眼之间。 晏泠音便已拦在了普度的身前。 那灰袍僧人抬头,看到那张绝艳的面庞,瞳孔中满是绝望。 “你...” 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 离离千世已然出鞘,剑身清亮,横于他的脖颈之前。 “我的好师傅...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冰冷的剑锋,让他浑身一颤。 “贫僧...贫僧愿献上所有积攒...只求施主饶我一命!” “好。” 普度一喜,可那喜色只维持了一瞬,便彻底化作死灰。 他想起来了。 他最值钱的东西,那枚代表着巡天一脉的玉佩,早被眼前这女子,连蒙带骗地顺走了。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我...我身上...如今已无长物......” 晏泠音脸上的笑意不减,甚至更浓了些。 “没关系。” 嗯? 普度抬起头,满是错愕。 “一无所有...那就拿命来填!” 普度的瞳孔,瞬间缩小。 撕拉—— 剑光一闪而逝。 那颗还带着惊恐的头颅,高高飞起,又重重滚落在地,沾满了泥土。 无头的尸身晃了晃,轰然倒地。 【斩杀显圣豹妖,总寿一万四千八百七十二年,剩余八千零六十九年,吸收完毕】 巡天大圣。 死! 第147章 响彻京城 此地有一座三层小楼,终年不见人影。 楼前种着一株半人高的奇花,花开十二瓣,色泽殷红。 一名身穿素色皇袍的老者,正提着一只白玉水壶,慢悠悠地浇着花。 “你这日子,倒是清闲。” 皇袍老者头也未抬,继续浇水,只是淡淡道:“心不清闲,人如何能闲?倒是你这老东西,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要事?” 沈家老祖沈负舟,走到石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 “人老了,心就乱了,总惦记着儿孙,惦记着这偌大的家业,哪能像你这般,今日正好有空,来看看你这株龙血葵,死了没有。” 皇袍老者终于浇完了水,放下玉壶,在沈负舟对面坐下,端起茶杯。 “死不了,这天下还没人能让它死。” 沈负舟轻笑一声,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道:“京城里来了只小猫,爪子挺利,听说把你的宝贝侄孙迷得不轻。” 皇袍老者抿了口茶,神色不变。 “知非那孩子,眼光不错,这京城,是该有些新气象了。” “新气象?”沈负舟摇了摇头,“我看是妖风,有些东西还是早些扫干净的好,免得脏了这京城的风水。” 皇袍老者皱了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负舟笑了笑,却并未回答。 就在此时。 轰—— 一声巨响,自天际传来。 皇袍老者站起身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是......” 沈负舟依旧安坐,只是伸出手,按住了桌上的茶壶。 “坐下喝茶,小辈们打架,我们这些老家伙,掺和什么。” 皇袍老者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沈负舟身上。 他活了这么多年,自然看出了对方的用意。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拖住我?” 沈负舟抬起眼,与他对视。 “我若说是,你又该如何?” ... 宋知非翻动书页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眉头皱起。 他静坐了片刻,殿外并无骚动。 一名侍卫快步走入,单膝跪地。 “六殿下,城外有异动。” 宋知非放下宗卷,“何处?” “应该是京城东边的方向...” “查。” “是。” 侍卫领命退去。 宋知非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城外的天空,那里依旧晴朗。 可他心中,却无端生出一丝不安。 半响。 “殿下,查明了,是座无名野山。” 宋知非转过身,眼神一凝。 他沉默一阵,自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指尖抵住,一道念头沉入其中。 【今日,司里可有人外出?】 过了许久。 几道声音传来。 【原来你们都听到了,我还以为听错了。】 【操!地龙翻身了?!】 【京城底下镇着大邺龙脉,能翻个什么身?倒是你,老娘刚要入定,被你这一嗓子吓得都岔了气。】 【六殿下,是出什么事了吗?】 【今日,是不是百里和晏姑娘一大早便出去了?】 宋知非眉头一皱,连忙问道:【去哪了,你们可有人知道?】 【说是镇妖司那边有个鸟案子,请咱们天邢司去帮忙看看,应该是城外吧?】 【哦这案子,我知道,是东郊那片林子吧?邪门得很,镇妖司折进去几十号人,连个响都听不见。】 【刚刚那动静是他俩?不会吧,我刚看了命星,两颗都没灭,应该不至于出事......】 ... 京郊,林地。 百里穹坐在地上,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晏泠音收回手。 她摊开掌心,上面只有一捧暗红色的碎片,还带着些许未干的血迹。 她静静地看着那捧碎片,沉默不语。 靠。 她站起身,有些烦躁地将手上的血污,蹭在普度那身破旧的僧袍上。 这么弱。 连自己的妖丹都保不住。 何等废物! 她转过身,看到不远处依旧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百里穹,眉头一皱。 走过去,抬脚踢了踢他。 “走了。” 百里穹像是被惊醒,猛地一颤,抬头看着她,眼神涣散。 “还坐在地上做什么?回去通知镇妖司吧,事解决了。” “哦...”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使不上力气。 脑子里,还回荡着先前那一拳的风采。 一拳挥出,天地无声,佛影崩碎,山林成墟。 哪怕是沧澜山七十二洞妖圣,也难以匹敌。 他呼吸急促,脸颊涨红。 大丈夫当如是也! 若是他有一日,也能如此...... 砰! 晏泠音看着他那副神游天外的蠢样,不乐意地给了他一拳。 “你这人,怎么魂不守舍的,还没缓过来?” “嘶......” 百里穹捂着脸,倒吸一口凉气,总算是彻底回了神。 “晏......晏姑娘......” “嗯?” “你究竟......是怎么修练的?” “吃好,喝好,睡得饱,少操心。” “......” 晏泠音懒得理会,转身便走。 这傻子。 还怎么修炼? 当然是一步一步,靠着自身的努力与汗水。 然后开个小挂。 能有什么诀窍? ... 太保府,书房。 沈重山独自坐在案后,闭目养神。 他等了一天。 从清晨等到日暮。 事情,也该有个结果了。 门被轻轻推开,那名锦衣年轻人走了进来。 “爷爷。” 沈重山缓缓睁眼,浑浊的眼珠里,并无情绪。 “如何?” 年轻人走到他身前,低声道:“她回来了,安然无恙。” 沈重山端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那丫头平安无事?” “是。” “巡天大圣呢?” “不太好。” “嗯?” “死了。” “...怎么死的?” 年轻人垂下眼帘,“这...孙儿不清楚,不过尸首,已经被镇妖司的人运了回来。” “......” 过了许久。 “废物!沧澜山七十二洞妖圣?显圣圆满?!” “一个连黄毛丫头都收拾不了的废物!本座养条狗,都比他有用!” “废物!当真是个废物!!!” 第148章 东来一炁 百里穹站在一片狼藉之中,看着镇妖司的人来来回回,忙着收拾那具无头尸身以及死去的镇妖司同僚,只觉得有些恍惚。 他至今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 晏泠音走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诚恳。 “百里大人,你是天刑司的老人,经验丰富,这种收尾的小事,想必难不倒你。” “我就不一样了,我年纪小,见不得这种血腥扬面,容易做噩梦。” 说完,她便牵着那匹白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百里穹一人独自善后。 你见不得血腥扬面? 那你一拳把人胸口打穿,一剑把人脑袋削掉的时候,怎么不见手软? 百里穹揉了揉眉心,周围镇妖司的人看他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敬畏。 听说这可是显圣境的大妖! 不愧是天邢司的大人,竟然斩杀此等妖物,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 佩服!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名镇妖司总旗快步上前,对着来人躬身行礼,声音里满是恭敬。 “参见六殿下。” 百里穹闻声一怔,回过头去。 宋知非独自前来,身后并未跟着侍卫。 他看了一眼被夷为平地的山林,又看了看那具正在被装殓的无头妖尸,眉头紧紧皱起。 果然是这里的动静。 他走到百里穹身前,目光扫过他身上。 “怎么就你一人?”宋知非的视线在四周逡巡,像是在寻找什么,“晏姑娘呢?她不是和你一起来的?” 百里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他这一迟疑,脸上的表情又过于复杂,宋知非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咯噔一下。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难道... 他从未想过,这个念头会让他心里这般不舒服。 宋知非的脸色沉了下去,声音也冷了几分。 “她人呢?” 百里穹被他这语气惊得回过神,看着宋知非那张阴沉的脸,总算明白过来对方是误会了。 他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殿下放心,她好着呢,好的不能再好了。” “那这是......” “殿下,”百里穹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咱碰到巡天大圣了。” 宋知非的瞳孔,微微一缩。 目光,缓缓落在那具无头尸身上。 “这是他?” 百里穹点了点头,表情麻木,“嗯,尸体应该还没凉透。” “......” 宋知非沉默了。 “你们杀的?” “...算是吧。”百里穹眼神飘忽。 宋知非看他这幅样子,哪还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 沉默...... “她......究竟是何境界?” 宋知非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能独自斩杀巡天大圣,其实力,绝对不是刚入显圣。 百里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不确定道: “应该...是显圣。” 真特么爱说废话。 宋知非强忍住一拳打过去的冲动,眯了眯眼睛。 “额...显圣圆满?” 百里穹心中叫苦。 晏泠音又没和他说,他在这胡乱揣测,万一传到对方耳朵里,岂不是平白无故惹恼了那位奶奶。 宋知非的身子,微微一晃。 他原本以为,晏泠音是一柄藏在鞘中的绝世名刃,锋芒毕露,却也有迹可循。 只要运用得当,便能成为皇室最锐利的刀刃。 可今日之事,让他明白一件事。 他看错了,还错得离谱。 自以为看重她,提携她,甚至想过,如何将这女子,牢牢绑定在皇室手中。 现在看来... 如此年纪,显圣圆满。 这般天赋,大邺...真的能掌控的住吗?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百里穹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竟从中读出了一丝萧瑟之感? 嗯? 是错觉吧。 ... 小院里。 晏泠音哼着不成调的曲儿,推开院门,随手将缰绳系在老树根上。 一脚踹掉脚上的靴子,赤着脚丫踩在地上,整个人往石凳上一摊,再也不想动弹一下。 呼—— 舒服。 果然,打打杀杀什么的,最是耗费心神。 她伸了个懒腰,心神沉入识海,开始盘点此行的收获。 【妖魔寿元:八千零八十二年】 看到这个数字,晏泠音嘴角的笑意就怎么也压不住。 那巡天大圣别的本事没有,寿元倒是攒了不少。 诶。 修炼不努力,如此废物。 合该成为她变强路上的垫脚石。 不过这《天伤拳》的威力,确实不俗。 先前自己最多也就舍得砸个十年八年的进去,可惜威力总觉得不对劲。 今日豪掷三百年的寿元,同为显圣圆满的妖物,一招秒杀! 夸张。 太夸张了! 氪命,果然才是这世上最强的神通。 只是,有一点让她很不爽。 那巡天大圣,好歹是沧澜山七十二洞妖圣之一,成名已久的大妖。 除了贡献了海量的寿元之外,竟是什么都没爆出来。 难道...只有白玉京的妖物颇为特殊? 晏泠音啧了一声,有些可惜。 眼下,《兵解六式》、《天伤拳》、《羽衣功》、《入心缘相》皆已圆满,能提升的,只剩下《天魔通》。 毕竟这玩意,目前也只到了第五重。 可如今自己已是显圣圆满,再往上,便是那传说中的法相境。 从何入法相? 再推演《天魔通》? 万一再来个万儿八年的,什么也没有。 自己这刚攒下的小金库,怕是又要一夜回到解放前。 不行。 还是先打探打探,寻常武者,是如何入法相之境。 正思量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自己不还有一枚红尘道心么? 这是当初在宫里,宰了德妃那只狸猫妖时,爆出来的奖励。 当时寿元不多,她也没急着研究这玩意儿,差点就给忘了。 如今尚有余粮,不如推演看看? 【红尘道心确认灌注寿元进行推演......】 【第一年,你尝试炼化道心,却发现此物无形无质,如烟如雾,无从下手】 【第十年,你观道心如观沧海,只见红尘万丈,不见彼岸,你于闹市之中结庐,看人来人往,生死别离】 【第九十年,你见王朝兴衰,见将军白头,见美人迟暮,始觉红尘虽苦,亦有甘甜,你心中有所触动】 【第五百年,你化身游方郎中,行走于穷山恶水,医人身,亦观人心,见多了世间疾苦,你渐渐忘却了修行的初衷,只余一腔悲悯】 【第一千二百年,你于一座孤坟前静坐百年,看四季轮转,草木枯荣,终在一日清晨,得见一株枯木抽出新芽,你于枯寂之中,窥见一丝生机】 【第三千五百年,你舍弃一身修为,轮回百世,历经人间百态,或为帝王将相,或为贩夫走卒,或为飞鸟鱼虫,你终在最后一世,身为樵夫,于山巅之上,看那日出东方】 【那一缕晨光,破开天地昏暗,你终是悟了】 【所谓道,不过是......东来一炁】 第149章 钦天监 【剩余妖魔寿元:四千五百八十二年。】 晏泠音缓缓睁开双眼。 那一瞬,她眼中的世界,似乎与之前又有了不同。 院中的老树,石桌上的纹理,甚至是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在她眼中,都有了其自身独有的脉络。 《东来—炁》,非攻伐之术,非防御之法,乃是一门独特的显圣法门。 法成者,可于体内,凝练一缕东来之炁。 传闻,此炁乃天地初开,东方日升之时,所诞生的第一缕生机,蕴含造化之妙。 可将此炁,杂于任意攻伐招式之中,可有三分仙人之威。 ...... 嚯! 成了! 晏晏我成了!!! 晏泠音心中一喜。 这《东来—炁》,听着就猛的离谱。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接触到所谓的仙人...... 难不成。 真的有仙? 可既然有仙,为何,从未听说过? 晏泠音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杂绪抛开。 这些还太遥远了。 还是先看看这功法究竟有何奇妙之处。 心念一动。 指尖之上,一缕紫金色气息,缓缓浮现。 不同于自身那暗金色的气缕,这一道气息,很淡,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这便是......东来一炁? 晏泠音有些好奇,这玩意儿的威力,究竟如何。 她环顾四周。 灰雀:!!! 扑通扑通—— 靠! 看着飞走的灰雀,晏泠音咬牙切齿。 这小东西竟然进化了。 算了。 目光最后落在了院子角落里,那口用来蓄水的大水缸上。 就你了。 她屈指一弹。 那一缕紫金色的气息,便无声无息地飘了过去,融入了水缸之中。 一息。 两息。 三息。 ...... 什么也没发生。 那口大水缸,依旧好端端地立在那里。 晏泠音皱起眉头。 不是吧? 三千五百年的寿元,就给我整出个这? 她有些不信邪,站起身,走到水缸旁边,伸出手指。 哗啦—— 那口看上去坚固无比的陶制水缸,连带着里面满满一缸的清水。 竟然化作粉末,随风消散。 “......” 等等! 这样子...... 怎么那么眼熟? 晏泠音眯起眼睛。 这扬景,她见过。 这不就是巡天大圣杀死的那些镇妖司校尉的模样? 当时也是这般,在百里穹的触碰之下,化作了一地灰尘。 她走到石凳旁坐下,托着腮,有些出神。 《东来—炁》。 她细细回味着脑海中关于这门功法的描述。 天地初开,东方日升,第一缕生机,蕴含造化之妙。 生机......造化...... 可为何,显现出的却是这般湮灭万物的霸道景象? 晏泠音伸出另一只手,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 生与死,从来不是对立。 就像日升之后,便是日落。 花开之后,便是花谢。 万事万物,从诞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了有消亡的一日。 这便是定数,便是轮回。 这东来一炁,蕴含的并非单纯的“生”,而是“生”与“死”的整个过程。 它不是在毁灭,而是在加速。 将一口水缸从被烧制成型,到历经百年风雨最终破碎成尘的整个过程,压缩在了短短一瞬。 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生机勃勃,到寿元耗尽老死归墟的过程,也压缩在了一瞬。 这根本不是武学。 这是......规则。 是直接作用在“寿元”之上的力量。 可若真是如此。 那巡天大圣,与她对敌之时,为何不用出此招? 难不成... 还没来得及用,便被自己一拳给打死了? ... 一连数日,京城风平浪静。 白发晏阎罗的名头,依旧能止小儿夜啼,可当事人却已经好些天没在街面上露过面。 这些日子,她也将《东来一炁》推演到了圆满之境。(这一段模拟就不写了,怕你们说我太水了。) 如今,兜里的寿元,又回到了七百二十年。 成了。 也穷了。 安全感这种东西,果然是建立在实力之上。 这日午后,晏泠音终于觉得有些气闷。 修炼也得劳逸结合。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靠寿元可以推演功法。 可晏泠音从始至终,自己闲下来,也会修炼一二。 她资质愚钝,可终究能多练一分是一分。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家中待太久,晏泠音索性准备出门逛逛。 寻了个酒楼,自顾自走了进去。 大堂里喧闹无比,说书先生正讲到兴起处,四座满堂喝彩。 她寻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点了壶茶,几样小菜,便静静听着。 周围的食客,起初并未注意她,依旧高谈阔论。 “哎,听说太保今日又参了那晏阎罗一本!” “又参?这都第几回了?罪名还是那个?” “可不是嘛!说她斩杀巡天大圣一事,疑点重重,定是与那妖物演的一出双簧,目的就是为了骗取陛下的信任!” “这你特么也信?谁家正常人演戏,把自己演死了?” “耶——你懂个锤子,万一那尸体是其他妖物的呢?没听说过瞒天过海偷梁换柱?” “傻逼。” 邻桌,几个穿着华贵的年轻公子哥,正说得唾沫横飞。 “要我说,这沈家也是闲的,那晏阎罗把京城里的妖物杀得干干净净,这是大功一件!他们倒好,天天盯着人家不放。” “嘘!你小声点!沈家的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 其中一名锦衣公子哥压低声音,脸上却满是得意之色,“我跟你们说,这里头水深着呢!我姑父在吏部当差,他偷偷跟我说,那晏阎罗,怕是活不长了。” “哦?此话怎讲?”那锦衣公子卖了个关子,呷了口酒,才慢悠悠道:“听说,沈家已经请动了那一位出手。” “哪一位?” “还能是哪一位?钦天监,观星楼主!” 此言一出,同桌几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晏泠音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钦天监? 什么东西? 那锦衣公子见状,愈发得意,“观星楼主何等人物?那可是能窥探天机,预知祸福的存在!他老人家若是出手,推演出那晏阎罗真与那妖孽有所勾结,你说,陛下还会保她吗?!” 第150章 陈风云入京 “我早就说了,一个女人家,不在家里相夫教子,跑出来舞刀弄枪,成何体统!依我看,就该早早嫁人,免得出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 他话音刚落。 整个喧闹的大堂,忽然安静了下来。 说书先生停了嘴,食客们停了筷。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了门口。 那锦衣公子也察觉到气氛不对,皱眉道:“都看什么看?没见过本公子喝酒?” 他身旁的朋友,脸色已经吓得煞白,桌子底下的脚拼命地踢他。 “你踢我作甚...” 他正要发作,一只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脑袋。 锦衣公子一愣,勃然大怒:“谁他妈敢......” 砰! 话未说完,他的脑袋已被死死按在桌子之上。 酒水菜肴,碎了一地。 满堂皆惊。 出手之人,一身玄色常服,面容俊朗,此刻却覆着一层寒霜。 正是宋知非。 “你......”锦衣公子被按着脸,嘴里含糊不清,犹自挣扎。 “我什么我?”宋知非手上加力,“你可知,若无你口中这个抛头露面的女子,这京城里,如今还藏匿着多少妖物?” 他俯下身,凑到那公子耳边,一字一顿。 “三日之内,她领天龙卫清扫京畿,揪出三十七头潜伏妖物,其中不乏化意境的大妖。” “若无她,你现在,可能已经成了哪只妖物的下酒菜,而不是在这里,醉醺醺地大放厥词。” “若无她,这京城百姓,还不知要死伤多少!” 宋知非每说一句,手上的力道便重一分。 那锦衣公子的脸,在桌面上摩擦,已是血肉模糊,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剩下呜呜的哀嚎。 “舌头长,见识短,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便敢对朝廷命官评头论足,对京城的恩人出言不逊,谁给你的胆子?” 宋知非猛地将他提起,又重重甩在地上。 那公子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滚。” 他那几个朋友,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连忙爬过来,架起不省人事的锦衣公子,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宋知非这才转身,走向角落。 晏泠音依旧安坐,帷帽下的手指,正捏着一颗花生米,慢悠悠地剥着壳。 宋知非在她对面坐下,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无奈。 “你就一点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晏泠音将剥好的花生仁丢进嘴里,声音隔着帷帽,有些含糊,“跟一条狗计较,岂不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宋知非:“......” 沉默片刻,宋知非的神色重新变得凝重。 “算了,不说这个。你随我入宫一趟,出事了。” 晏泠音剥花生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了?” “沈家。” 宋知非压低声音,“他们请动了钦天监的观星楼主。” 晏泠音眉头微挑。 “此人有何门道?” “他最擅长的,不是观星,而是算人。” 宋知非的脸色有些难看,“传闻他有一门秘法,可耗损自身寿元,强行推演天机,窥探他人命格根脚,过去未来。” 晏泠音心中一沉。 耗损寿元,推演天机? 这世上还有这种能力? 听起来,跟自己的金手指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对方是氪命,自己是氪别人的命。 “钦天监本不问朝堂之事,这是铁律,然而这次,沈家不知道许诺了什么代价......” 晏泠音放在桌下的手,微微缩紧。 嘶—— 她从未听闻,还有这等人物。 要遭! 这特么要是真能算出来,自己直接暴露了? “本来,这事可大可小,他就算能算,也未必能算出什么。” 宋知非的目光变得深邃,紧紧盯着她,“可沈家既然敢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手上,已经有了你的把柄,或是说......他们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只需要观星楼主出手,来最终确认一件事。” 宋知非顿了顿,缓缓凑近。 “我总觉得,你身上,藏着什么秘密。” ... 官道之上。 一队人马,不快不慢,朝着京城方向行进。 队伍前后皆是身着镇妖司黑甲的骑士,腰佩长刀,神情肃杀。 正中,是一辆寻常的青布马车,车轮碾过干涸的土路,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车厢内。 一名身形消瘦的老者,闭目端坐,双手拢在袖中,任凭车身如何颠簸,身子都稳如山岳。 一旁,一名面容俊俏的男子,犹豫了许久,终是忍不住开了口。 “陈指挥使,京城快到了。” 陈风云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微微点头。 男子见状,只能继续道:“此番回京,是沈家的意思,他们状告您失职之罪,要求三法司会审,这趟浑水...不好趟。” 三法司,乃刑部,审刑院,监察司。 能惊动这三家一同审理的案子,从来没有小事。 陈风云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缓缓睁开眼,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皱了皱眉。 “茶不好。” “......” 男子一时语塞,叹了口气,“指挥使,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品茶?” “人活一世,吃穿二字,总不能亏了嘴巴。” 陈风云放下茶杯,看向他,“许白,你来凉州府多少年了?” “五年。” “五年...不短了。” 陈风云点了点头,“你是外司的副指挥使,此事本与你无关,何苦来蹚这趟浑水,押送我这么个罪臣,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许白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指挥使说笑了,您若是有罪,那这大邺镇妖司里,便没几个干净的人,这趟差事,是兄弟们争着抢着要来的。” 他说的是实话。 凉州府天高皇帝远,镇妖司的日子向来不好过,与妖物搏命是家常便饭。 平日里,内斗或许不少,勾心斗角也是常有。 可真到了自家顶头上司被京城那些大人物构陷,要押解回京受审的时候,这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汉子,反倒生出一种同仇敌忾。 谁心里都清楚,所谓的失职之罪,不过是个由头。 无非是沈家嫡女死在了凉州府的地界上,他们寻不到真凶,便要拿镇妖司的指挥使来开刀泄愤罢了。 “一群蠢货。” 陈风云骂了一句,嘴角却不自觉地弯了弯。 许白叹了口气,又道:“说起来那丫头,也是我带入镇妖司的,如今听闻京中有传言...沈家在青丘找到了雷击的痕迹......” “我估计...沈家,已经盯上那丫头了。” --------- 哟呼~ 本扑街竟然第一次有了存稿。 码了六章,先发五章。 剩下的攒攒,哪天凑个十章一起发! 嘿嘿~ (对了,新书暂时不会去开的,只是个构思,各位不用担心。) 第151章 又见徐大人 “哦。”晏泠音又剥了一颗花生,丢进嘴里,嚼得嘎嘣脆,“然后呢?” 宋知非被她这满不在乎的态度噎了一下,差点没喘上气来。 “然后?钦天监的观星楼主,能窥探天机,你就不怕他算出你的根脚?” “怕啊,怎么不怕。” 晏泠音点了点头,一本正经,“所以我现在手都抖了,你看。” 她伸出手,五指纤纤,稳如老狗。 宋知非:“......” 这女人... 算了,不和她置气。 他深吸一口气,满脸郑重道:“我问你一件事,你需如实回答我。” “殿下但说无妨。” 宋知非身子微微前倾,问出了那个盘桓在他心中许久的问题。 “晏泠音,你告诉我。” “杀死沈徽音的那头妖物......” “你是不是,认识?” 认识? 何止是认识。 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了。 晏泠音垂着眼,看着自己干净得不像话的指甲缝,脑子里却是一阵犹豫。 可要相信他吗? 相信这位大邺的六殿下? 可前世经历告诉她,老板的许诺,永远只是许诺。 当你没有利用价值,或者成为负资产时,川剧变脸,也不过是常态。 宋知非是老板,皇室是更大的老板。 她是一个好用的员工,仅此而已。 自始至终,出了什么事,总有人都指望她。 可她,又能指望谁呢? 酒楼里依旧喧闹,说书先生的嗓门愈发高亢,邻桌的酒客划着拳。 可这一方小小的角落,却静得只剩下二人交错的呼吸声。 “殿下,”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您这话,是代表您自己,还是代表天刑司,亦或是......代表皇室?” 宋知非瞳孔一缩。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可对方的问题,他同样回答不上来。 “我......” “殿下,您帮我过忙,我心中有数,可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您是聪明人,应当明白这个道理。” 她理了理帷帽,站起身来,率先离开了座位。 “还要入宫么?若无其他事,我先走了。” 宋知非看着她起身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嗯。” ... 与宋知非不欢而散。 晏泠音走出酒楼,汇入街上的人潮。 她没有目的,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繁华的京城,鼎沸的人声,于她而言,不过是些模糊的背景。 如今观星楼主出手,一旦被他算出,自己与那妖物就是同一人,便是铁证如山。 到那时,残杀朝臣家眷,欺君罔上...... 无论哪一条,都足够她死上千百回。 晏泠音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街角。 她抬起头,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街边。 那山楂果子红得透亮,裹着一层晶莹的糖衣,在午后的阳光下,瞧着煞是诱人。 晏泠音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她不喜欢吃甜食,更不喜欢这种酸甜混杂的古怪吃食。 可今日,她忽然有些嘴馋。 正想着,是不是该买一串解解馋。 身边,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懒洋洋地响了起来。 “丫头,看着眼馋呐?” 晏泠音没有回头。 那声音继续道:“想吃便买,人生在世,吃喝二字,莫要亏待了自己。” 晏泠音侧过头,瞥了那人一眼。 “想吃。” “巧了。” 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笑意,“老夫也想,可惜啊...没带钱,能不能劳烦丫头你,帮老夫去买一串尝尝?” 晏泠音:“......” 她终于完全转过身子,看向身边之人。 来人依旧是那副模样,一身寻常的青布长衫,洗得有些发白,面色微红,一部长须打理得整整齐齐,一双丹凤眼微微眯着看她。 正是那日接待她的镇妖司总司的徐大人。 她一声不吭地走到糖葫芦摊子前,丢下几枚铜板,取了两串,一串递给了身后的徐大人。 徐大人也不客气,接过来便咬了一口,糖衣碎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嗯,酸了点,不过还成。”他含糊不清地评价道。 晏泠音也摘下帷帽,咬了一口,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确实还成。 两人就这么一人一串糖葫芦,并肩走在街上。 “沈家,四世三公,与国同休。” 徐大人将最后一颗山楂果子嚼碎了咽下,顺手将竹签插在一位路过的穿着开裆裤小儿的屁股缝里。 “自大邺立国以来,沈家子弟,出将入相者,不计其数,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他顿了顿,侧头看了晏泠音一眼。 “如今那位坐镇沈家的老祖宗,沈负舟,一身修为,已入了法相之境。” 晏泠音的脚步,顿了顿。 法相境...... 难怪。 难怪沈家有如此底气。 这等人物,整个大邺,不过一手之数。 她如今是显圣圆满,听着只差一步,可其中差距,无异于天堑鸿沟。 “丫头,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徐大人笑呵呵地问。 晏泠音面无表情地回答,“意味着...我惹不起沈家呗。” “哈哈哈,说得不错。”徐大人抚须大笑,“可他们要你死,仍需证据,需要一个由头,一个能让天下人闭嘴的由头。” “钦天监的观星楼主,就是那个由头。” 晏泠音自嘲道:“所以,我替这大邺杀了妖,到头来,大邺就因为这些,要看着我被沈家给除了?” “丫头,这不是陛下的意思。” “那是谁的意思?” “是规矩的意思。”徐大人叹了口气,“无论是谁,与妖魔勾结,下扬,皆是如此。” 晏泠音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狗屁的规矩。 无非是拳头不够大罢了。 两人一路走着,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镇妖司总司那座巍峨的府邸门前。 门口的校尉见了他,皆是躬身行礼,神情肃穆。 穿过几重回廊,绕过演武的高台,周遭愈发安静。 最终,在一座通体由黑石建造,没有任何牌匾的殿前停下。 殿门紧闭,门口站着两名不着甲胄,只穿一身黑衣的男子,气息渊深,竟都是化意境的武者。 两人见了徐大人,只是微微点头,便伸手推开了沉重的石门。 “进来吧。”徐大人率先走了进去。 晏泠音跟在他身后,踏入殿中。 殿内很空旷,也很昏暗,只有穹顶之上,嵌着一颗不知名的夜明珠。 光线之下,能看到一排排黑色的灵位,密密麻麻,自地面一直延伸到殿堂深处,望不到尽头。 一股莫名的悲凉之气,扑面而来。 “这里,是镇妖司总司的英灵殿。” 第152章 我悔 他走到一排灵位前,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其中一个满是灰尘的灵位。 “王大锤,通脉境,入司三年,死于黑风山剿妖,时年二十有七,家中尚有老母与新婚之妻。” 他又走向另一个灵位。 “李秀英,化意境,入司二十五年,为追捕一大妖,力竭而亡,尸骨无存,只寻回一缕头发。” 他一个个看过去,一个个念过来,像是介绍自己相识多年的老友。 “这些人,有的是京城子弟,有的是地方府县升上来的,有的甚至曾是街边的泼皮无赖,他们入镇妖司,为的,或许是功名,或许是利禄,或许只是为了一口饱饭。” “可他们,都死在了与妖物搏命的路上。” “他们死的时候,没有人记得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卿们,不会记得,京城里那些遛鸟喝茶的百姓,也不会记得。” “只有这里,还留着他们的名字。” 徐大人转过身,一双丹凤眼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他们杀妖,你也杀妖,但你和他们,不一样...” 晏泠音:...... 徐大人踱步走到她面前,停下。 “丫头,从你第一次见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 “你......不是人。” !!! 晏泠音浑身寒毛竖立。 什么意思? 难道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 还是说...只是想套话? 她抬起眼,疑惑道:“徐大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徐大人忽然笑了,“丫头,能站在这满殿英灵之中,这已是我能给你的,最高的赞誉。” “那沈家在青丘找到的雷击痕迹,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佐证,你真正的破绽,是你这个人,你的气,你的魂,在我眼中,就如同黑夜里的灯火,想藏也藏不住。” 晏泠音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不像是在说谎... 是特殊功法,还是其他手段? 无论如何。 如今看来,她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在某些人眼中,竟是如此可笑。 “所以,沈家老祖也知道?” “沈负舟那老匹夫,或许只是怀疑,但钦天监的观星楼主,若是肯折损寿元,定能算个八九不离十。” 徐大人点了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可你以为,这京城里,能看穿你的,只有我们?” 他抬手指了指头顶,那方向,是皇城深处。 “坐在那张龙椅上的人,是傻子吗?” 晏泠音瞳孔骤然一缩。 皇帝......也知道? 妈的,合着老板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履历造假,还把我当优秀员工供着? 靠! 这老狐狸...... “陛下为何......” “为何不杀你?”徐大人替她问出了后半句,“这天下妖物杀之不尽,多你一柄能斩显圣妖物的刀,对大邺而言,是幸事。” “朝廷要的是天下安定,是要不听话的妖物伏诛,至于握刀的手是人是妖,又有多大关系?” “可沈家不一样,”徐大人叹了口气,“他们要的是一个交代,是沈家的脸面,沈徽音死在凉州府,这是事实,他们不在乎你杀了多少妖物,立了多少功劳,他们只在乎,杀人者,必须偿命。” “所以,钦天监的观星楼主,若是真的算出你的身份,便会去昭告天意。” “他会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天下百姓,天意让你死,他这是在铸一把名为大义的剑,递到沈家手里,逼着陛下,不得不杀你,若当真到了那一步,陛下...也没有选择......” 呵... 原来如此。 陛下可容忍她的身份,可若身份暴露在世人眼中,怕是也无法承受世人的指责。 晏泠音眯起眼睛,缓缓问道: “大人今日与我说这些,也是想来送我上路的?” “送你上路?”徐大人摇了摇头,“老夫今日带你过来,只是问你一句......” “事到如今,你...可曾后悔?” 晏泠音看着那满殿的灵位,沉默了许久。 早在荆州府。 她便想过这个问题。 她杀了这么多妖,若是有一日,自己的身份暴露,被天下人的剑指着,又该当如何? 可后悔吗? 不。 她只是不爽。 很不爽。 凭什么她辛辛苦苦打生打死,到头来,还要被一群坐在高堂之上的人,当成棋子一样摆布? 她没有回答徐大人的问题,而是迈开步子,独自向着殿堂深处走去。 一排排的灵位从她身旁掠过,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曾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这些人,与她素不相识。 可她又觉得,这些人,与她何其相似。 都是提着脑袋,换一份安稳。 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块比较新的灵位上,上面没有灰,显然时常有人擦拭。 灵位上刻着三个字。 百里宏。 “他又是谁?” 徐大人走了过来,站在她身侧,看着那个名字,眼神有些复杂。 “天刑司,上一任天威星,百里穹的亲大哥,十五年前,为追查一桩妖物勾结朝臣的案子,孤身入沧澜山,再没回来,尸骨无存,衣冠冢罢了。” 百里穹...... 那个咋咋呼呼,有点蠢,却总把天刑司的规矩挂在嘴边的傻小子。 “后悔?” 晏泠音收回手,转过身,迎上徐大人的目光。 “徐大人,您说,这满殿的英灵,若是泉下有知,知道如今有个妖物,不求功名,不图俸禄,就图个念头通达,替他们把京城内外妖物杀了个干干净净,他们是会从棺材里爬出来,骂我一句‘妖孽该死’,还是会给我敬一杯酒,道一声‘杀得痛快’?” 徐大人愣住了。 他设想过晏泠音的无数种回答,或慷慨激昂,或悲愤不平,或心灰意冷。 却唯独没想过,她会问出这么一句话。 是啊。 若是这满殿英灵未死,他们会如何? 晏泠音却笑了。 她很少笑,这一笑,像是冬雪初融。 晏泠音走到徐大人面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一字一顿。 “大人,您只知我杀了沈徽音,可知为何杀她?” “是沈家的人,先要动我。” “我悔。” “我悔,我不够强。” “若我一念可叫这皇朝倾覆,一指可令那太平崩塌,他们,还敢审我么?那沈家,还敢叫嚣么?这规矩,还敢缚我么?” “我悔。” “我以为入了这天刑司,吃着朝廷的俸禄,便能安稳,我以为替他们杀了妖,平了乱,他们便会念我的好,我替大邺镇守凉州,杀覆海,平青丘,我替大邺清理门户,斩巡天,震京畿!我以为,公道二字,写在纸上,便刻在人心。” “可到头来,他们看的,不是你做了什么,而是你是什么。” “我这一桩桩,一件件...” “悔得肝肠寸断...夜不能寐!” ---------- 今日两更。 特殊日子,回老家去了。 明天1号,俺一定要坚持30天不请假!!! 最后求求各位的催更打赏OVO 我什么都会做的!TVT 第153章 我受不得一点委屈 晏泠音从来未觉得自己是妖。 她魂魄来自异世,归根到底,只是个倒霉的社畜,死后占据了这具身体。 哪怕推演的功法,走出了条不同寻常的路。 甚至到最后,能化身妖物的样子。 可那又如何? 妖与人的界限,只局限于这么肤浅的东西? 她只不过功法特殊了一些,力量与寻常显圣不一样一些。 这些,真的重要么? 重要。 可在世人眼中,很重要。 世人多愚昧,他们只信自己愿意信的,只看自己想看的。 你与他们解释,我不是妖,我只是功法特殊了一些。 在他们眼中,便是狡辩。 你与他们争论,先动手的是沈家。 在他们眼中,便是强词夺理。 因为你是特殊。 这个理由,便足够了。 晏泠音说完那番话,只觉得胸中郁气尽数吐出,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看着徐大人,等着他的回答。 是拔刀相向,还是拂袖而去? 徐大人却只是叹了口气,重新走到某位灵位前,伸出袖子,仔仔细细地,又擦了一遍。 “丫头,老夫问你后悔,不是问你这些。” 他转过身,一双丹凤眼,看着她。 “老夫是问你,后不后悔,入了这镇妖司。” 晏泠音一愣。 “若是不来,你大可寻一处深山老林,逍遥自在,以你的本事,这天下大可去得,何苦来这吃力不讨好的地方,受这份鸟气?” 晏泠音沉默。 她答不上来。 是啊,何苦呢? 她不过一介穿越者,本就对这世界没有什么感情。 为何非要在这红尘里打滚,在这泥潭里挣扎,受这份鸟气? 想起了清平县的雨夜,想起了凉州府的风沙。 想起了覆海真君死前的狰狞,想起了玄涂真君死后的哀恸。 她以为自己做的,是斩妖除魔,是替天行道。 一路走,一路杀。 从清平杀到凉州,从扬州杀到荆州,再从京城之外,杀到这天子脚下。 她以为只要剑够利,就能杀出一条安稳路来。 到头来,她杀尽了拦路的妖魔,却发现真正挡在身前的,是那些人心与规矩。 “罢了,罢了。” 徐老见她不语,摇了摇头,背过身去。 “如今这般情景,说这些也无用,丫头,听老夫一句劝,沈家势大,你斗不过他们的,离开京城吧。” 晏泠音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 “大人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她与对方,算不上多熟。 无非是几面之缘,几句闲谈。 以她前世的经验来看,非亲非故,如此掏心掏肺,不是有所图,就是脑子有坑。 徐大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一咧,露出个苦涩的笑。 “老夫只是不想看你这般去死。” 他伸手指了指周围那密密麻麻的灵位。 “这里躺着的,每一个,都为大邺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可到头来,除了这块牌子,什么也没剩下。” “老夫不论你是什么,只要你一日斩妖除魔,未曾伤及无辜生灵,那么一日,便是我镇妖司之人,老夫不想看到你,不是死在妖物手上,而是折在自己人手里。” 走吗? 现在走,确实还来得及。 以她的本事,天下之大,只要不撞上法相境那寥寥几人,想活下去,不难。 哪怕摆烂一点,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个小院,养几只鸡,再雇两个丫鬟伺候着。 每日睡到自然醒,看看话本,听听小曲儿。 想修炼了,便找几只妖物开开荤。 这小日子,不比在现在强得多? 走了,就不用再理会沈家的构陷,不用再看那些朝堂上大人物的脸色。 天高海阔,任我逍遥。 但是。 晏泠音摇了摇头。 “不,我不会走。” “嗯?” 徐大人有些意外。 这京城,如今于她而言,就是个死局。 钦天监,沈家,朝堂,甚至可能是陛下的默许。 一旦她的身份被戳破,便是百口莫辩。 她不走,留下来,等死吗? 晏泠音的想法很简单。 上辈子给人打工,累死累活,下班路上还被不知名的车给一头撞死。 这辈子,替朝廷卖命,从南杀到北,从东杀到西。 就因为功法特殊了点,就会被当成妖物。 凭什么? 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 “本来,我以为我能忍,老板画饼,我就吃着,老板给气受,我就忍着,毕竟,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可现在我才发现......” “我好像......受不得一点委屈。” 说完,她环视着这满殿的灵位。 最后,目光落在了殿门附近,一处空着的角落。 那里很干净,一尘不染。 她走了过去,伸出手指,在空无一物的架子上,写下三个字。 晏。 泠。 音。 做完这一切,她转过身,潇洒离去。 ... 皇城大内,殿宇连绵。 宋知非独自走在空旷的宫道上,两侧的宫墙高耸,将天空切割成狭长的一条。 往日里熟悉的景象,今日看来,却多了一分说不出的压抑。 他脚步不停,穿过一道道宫门,沿途的禁卫与宦官见了他,皆是躬身行礼,却无一人敢出声。 御书房外,老太监躬着身子,像是早已在此等候。 “六殿下,陛下在里面等着您。” 宋知非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身穿明黄常服的皇帝,并未坐在案后批阅奏章,而是立在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缸前,正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鱼食,一点点撒入水中。 缸中几尾锦鲤,争相夺食,搅起一池涟漪。 “来了。” 皇帝没有回头,声音听不出喜怒。 “儿臣,参见父皇。”宋知非躬身行礼。 “免了。”皇帝将最后一点鱼食撒尽,用一方锦帕擦了擦手,这才转过身,看向他,“说吧,为了何事?” 他的目光平静,却像一口死气沉沉的潭水,让宋知非准备了一路的说辞,忽然有些说不出口。 “父皇,儿臣是为晏泠音而来。” 他终究还是开了口,“沈家请动钦天监观星楼主,欲以天机论断其根脚,此事......有失公允。” 皇帝走到一旁的紫檀木椅上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 “如何不公允?” “晏泠音为我大邺立下汗马功劳,斩杀妖物无数,单是京畿内外,便肃清了数十妖邪,其中不乏显圣大妖,如此功臣,如今却要因沈家一己之私,受此揣测与构陷,恐寒了天下镇妖司将士之心。” “说完了?” “儿臣......” “知非。” “你,是不是心乱了?” 第154章 风雨前 轰。 宋知非只觉脑中一声炸响,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双平日里清澈的眼眸,此刻写满了错愕与慌乱。 下意识的。 脑海中闪过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影。 “我......儿臣没有!” “知非,你从小就跟在朕身边,你的性子,朕最清楚。” “你心善,看不得忠臣良将被构陷,这很好。” “你重情,觉得晏泠音与你是天邢司同僚,于大邺有功,想要保她,这也不错。” “可你错就错在,把个人的情,凌驾在了皇家的理之上。” “你忘了,你是大邺的六皇子,是未来的亲王,你的一言一行,代表的不是宋知非,而是这大邺的皇室。” 宋知非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猛地跪下,额头触地。 “父皇,儿臣只是觉得,沈家此举,是以势压人,钦天监插手朝堂,更是坏了祖宗的规矩!若今日能以天机论断晏泠音,明日,是否就能以天机废立储君,动摇国本?”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恳切。 皇帝终于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知非,你还是太年轻了。” 他从书案上抽出一份宗卷,丢在了宋知非面前。 “自己看。” 宋知非不明所以,迟疑着拿起宗卷,翻开了第一页。 墨迹是新的,显然是刚刚誊抄不久。 【晏氏泠音,生于大邺元佑五十一年,凉州府清平县人氏,其父晏守财,乃清平首富,经营绸缎布匹,家资颇丰。】 【晏氏自幼娇惯,养于深闺,不通文墨,不习武事,性情骄纵,然姿容绝艳,为清平县第一美人。】 【其父晏守财,曾为其遍请名师,欲习武防身,然天资愚钝,于武道一途,毫无寸进。其剑术启蒙之师曾断言:朽木不可雕也。】 看到此处,宋知非眉头紧皱。 朽木不可雕? 这五个字,与他认识的晏泠音,如何也联系不到一起去。 他继续往下看。 【元佑七十年,夏,清平县妖患,县令与妖交通,献祭城中女子,晏氏在列。】 【其性情、行事、乃至根骨,皆发生异变,于清平县,斩杀猪妖,手段狠厉,剑法初显锋芒,已与往日判若两人,疑似通脉圆满之境。】 【后随兄长晏清河至凉州府,经凉州府镇妖司外司副指挥使许白引荐,入镇妖司,自此,其修为进境,一日千里,匪夷所思。】 【斩覆海真君,时,凝罡境。】 【平青丘之乱,诛玄涂真君,时,化意境。】 【扬州府,斩显圣猴妖,时,显圣境。】 【京郊,斩巡天大圣,时,显圣圆满。】 一页页翻过,宋知非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从通脉到显圣圆满。 寻常武者,穷尽一生,也未必能走到终点。 有的人,终其一生,不过通脉。 有的人,天纵奇才,亦是需要数十年功夫入显圣。 可她呢? 她用了多久? 一年? 甚至,还不到一年。 这已经不是天才二字可以形容。 他翻到最后一页。 那一页上,没有记录,只有几行朱笔写下的批注。 【综上,此女十九岁前后,判若两人,其修为进境,已非天赋异禀四字可以解释,完全违背常理。】 【暂定推论:妖魔夺舍】 啪嗒。 宗卷从宋知非颤抖的手中滑落。 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想过。 只是他下意识地,将这一切都归结于对方的天赋异禀。 可如今如此剖开来看,他才发现...... “朕要的,不是一个交代。” 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群。 “朕要的,是一个答案。” “朕要知道,她所求为何?是名,是利,还是这大邺的江山?” “朕要知道,她这身通天的本事,背后,可还站着其他人?” “这些,你可能替朕解答?” 宋知非跪在地上,这才明白,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父皇的眼光,从来不在沈家,不在一个观星楼主,甚至不在晏泠音是否杀了沈徽音。 父皇看到的,是晏泠音这个存在本身,对整个大邺皇权,可能造成的威胁。 沈家闹得越凶,越合父皇的心意。 他们就像一条被放出笼的疯狗,去试探,去撕咬,去逼出晏泠音所有的底牌。 而父皇,只是那个坐在最高处,冷眼旁观的猎人。 “观星楼主,不过是朕抛出去的一块饵。” “朕就是要看看,她,还有她背后的人,会如何应对。” “是仓皇出逃,还是奋起反击?” 皇帝转过身,目光落在宋知非身上。 “朕容得下一个天赋异禀的晏泠音,也容得下一个身负秘密的晏泠音,朕甚至可以容忍她是一头妖物。” “只要她听话,只要她能为我大邺所用,她便是朕最锋利的一把刀。” “可若试探出,她以后会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想反过来握住持刀人的手......” 皇帝的声音顿了顿,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那朕,不介意亲手,将它折断。” ... 天色愈发暗了。 大块大块的乌云,像是被人用饱蘸浓墨的笔随意涂抹在天上,压向京城。 长街之上,行人步履匆匆,小贩们忙不迭地收着摊子,嘴里骂骂咧咧,抱怨着这鬼天气。 酒楼茶肆里,倒是比往日更热闹几分,三教九流凑在一处,高谈阔论。 说的,无非是两件事。 一是凉州府镇妖司的指挥使陈风云,不日便要押解抵京,三法司会审。 二是钦天监那位从不轻易出山的观星楼主,受沈家所托,要开坛做法,算一算那白发晏阎罗的命格根脚。 风雨欲来。 晏泠音的小院,在这片喧嚣中,显得格外安静。 屋里有些暗。 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那里有一面铜镜。 镜子是上好的,打磨得光滑,可映出的人影,依旧带着一层朦胧的昏黄,瞧不真切。 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这张脸了? 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在忙。 忙着活下去,忙着杀妖,忙着变强,忙着应付各种各样的人和事。 她从未真正地,将它当成自己。 晏泠音伸出手,用袖口,仔仔细细地,将镜面擦拭了一遍。 镜中的人影,清晰了。 那是一张足以令世间所有颜色都黯然失色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肤若雪上凝脂,一双眼眸,狭长清冷,眼尾微微上挑,不笑时,便自带着三分疏离,七分凌厉。 唇不点而朱,色泽偏淡,显得有些薄情。 “事到如今,你我,便算是一体了。” “从今往后,我便是晏泠音,晏泠音便是我。”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我们会让沈家,覆灭。” 第155章 三法司会审 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御阶之上,龙椅中的皇帝垂着眼帘,看不出喜怒。 刑部尚书、审刑院主事、监察司御史,分列丹墀之下,神情凝重。 三法司会审。 这阵仗,已数十年未见。 沈重山跪伏于殿前,老泪纵横,哭诉自家嫡孙女死得如何凄惨,凉州府镇妖司又是何等玩忽职守,言辞恳切,闻者伤心。 宋知非站在皇子队列中,手心却已浸出一层冷汗。 怎么还没来? “天刑司,晏泠音,上殿——” 百官的视线,齐刷刷地望向殿门。 一道白衣身影,逆着光,缓步走入。 雪发如瀑,未束未簪,随意披散在肩后。 那张脸,清冷绝艳,从容无比。 仿佛今日,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晏泠音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殿中,对着御座方向,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礼。 “臣,天刑司晏泠音,参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沈重山见她来了,哭声一收,猛地抬头,重重一个头磕下。 “陛下!请为老臣做主啊!害死我孙女的妖物至今未能伏法,皆因此人从中作梗!” 哦? 直接就奔着我来了? 连前戏都省了? 晏泠音挑了挑眉,没作声。 皇帝面无表情,声音平缓:“沈太保,你说晏天邢使从中作梗,可有证据?” “臣,有!”沈重山一字一顿,“臣请陛下,传召凉州府镇妖司指挥使,陈风云!” “准。” 不多时,两名禁卫押着一人上殿。 来人头发散乱,面容憔悴,却依旧站得笔直。 正是陈风云。 他一进殿,便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晏泠音。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随后便移开了目光。 “罪臣陈风云,叩见陛下。” “审。” 龙椅上,皇帝终于吐出一个字。 刑部尚书出列,展开一卷宗。 “凉州府镇妖司指挥使陈风云,玩忽职守,致使沈氏之女沈徽音,惨死于妖物之手,事后,更故意纵放妖物,隐瞒不报,其罪......” “行了。” 陈风云忽然开口,打断了尚书的宣读,他抬起头,看向龙椅,“人死在我凉州府地界,我没看住,是我的疏忽,我认,至于什么纵放妖物,无稽之谈。” 他顿了顿,咧嘴一笑,“找不到凶手,拿我这个指挥使顶罪,沈家的气,也该消了。”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放肆!”沈重山猛然睁眼,厉声喝道,“陈风云,你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他走出队列,对着龙椅深深一拜。 “陛下!”沈重山再次叩首,“陈风云无能,查不出真凶,但老臣自己查了!” “哦?”皇帝终于有了些兴趣,“你有何发现?” 沈重山对着殿外拍了拍手。 很快,两名沈家子弟抬着一块巨大的山石,走上殿来。 那山石焦黑,上面布满裂纹,正中心,有一道印记,仿佛被某种力量凿穿。 “陛下请看!”沈重山指着那块山石,“此物,乃是我沈家耗费重金,从青丘之地运回!上面残留的,正是晏泠音在青丘讨伐玄涂真君后,现扬所留下的雷击痕迹!” 殿中众人皆是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打量着。 沈重山见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又让人抬上了第二件东西。 那是一件焦黑残破的衣衫,属于女子的罗裙。 “此乃我孙女徽音的遗物!”沈重山的声音悲痛欲绝,“她死之时,便有同样的痕迹!” 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地瞪着晏泠音。 “现在,老臣想请问晏姑娘。” “为何,青丘会有与杀害我孙女的妖物,一模一样的痕迹......” 轰!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所有人的目光,在晏泠音、那块焦黑山石、以及那件破损罗裙之间来回移动。 这桩悬案,似乎在今日,终于有了指向。 “晏姑娘,你不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 晏泠音反问道:“天下之大,武学驳杂,妖法万千,有两道相似的痕迹,很奇怪么?” “沈太保凭这个,就断定人是我杀的,未免太过武断。” 倒不是她嘴硬。 她只是想看看,所谓的推演天机,究竟是何等模样。 殿中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确实,单凭两道相似的痕迹,定不了一个天刑司天邢使的罪。 沈重山怒极反笑,不再与晏泠音争辩,而是猛地转向龙椅,再次叩首。 “陛下!老臣知道,单凭这些,她定然不会承认!” “所以,老臣斗胆,请了钦天监的观星楼主!” “请楼主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开坛做法,推演天机,看看那日,在凉州府行凶的妖物,究竟是何面目!” 龙椅之上,皇帝沉默了许久。 他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晏泠音。 “晏天邢使,你可有话要说?” “臣,无话可说。”晏泠音低头道。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异样之色,不过很快便掩饰过去。 “准。” “宣——钦天监,观星楼主——” 满朝文武,皆屏息。 钦天监,大邺最神秘的衙门,独立于六部之外,不理朝政,不问军机,只观天象,卜算国运。 而观星楼主,更是神秘中的神秘,传闻此人已近千岁,却面如冠玉,更有传闻,说他早已是一抔黄土,如今的楼主,不过是袭其名号的后辈。 众人翘首以盼。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可殿门外,空空如也。 就在一些官员心生不耐,以为那位楼主架子太大,竟敢让陛下与满朝文武久等之时。 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不知从何处而来,萦绕在众人鼻尖。 一道身影,终于出现在殿门口。 来人未着官服,也非道袍,只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衫,款式寻常,瞧着像个落魄书生。 他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束着,面容瞧着不过三十许,五官清癯,双目低垂,看不清神色,只是那裸露在外的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久病缠身。 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大殿中央,方才停步,长长叹了口气。 “唉......” “天道幽远,人道纷繁,本不该沾惹这红尘因果。” “老朽观星楼主,参见陛下。” 第156章 真是妖物? 观星楼主直起身子,目光转向沈重山,又是一声叹息,“老夫执掌观星楼,观的是星辰轮转,四时更替,算的是国祚兴衰,天下大势,以天机之术,断俗世之案,有违天和,亦损阴德。” 沈重山连忙躬身一拜,姿态放得极低:“楼主大义,沈家上下,没齿难忘!若能为徽音寻得真凶,老夫愿将自身十年寿数,赠予楼主!” “呵......寿数若是能随意转赠,这世上,又哪来的生老病死。” 他不再理会沈重山,目光最终落在了晏泠音身上。 “你,就是晏泠音?” “正是。” “你身上,因果很重,命格很怪。”观星楼主缓缓道,“老朽看不透你,也算不出你。” 此言一出,沈重山脸色一变。 宋知非却是心中一喜。 “但......”观星楼主话锋一转,“老朽虽算不出你的未来,却能看得清你的过去。” “今日,老朽便破例一次,以残躯余寿,为沈家,为这满朝诸公,为这天下,重现那一日的真相。” 说罢,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了一样物事。 那是一面铜镜。 巴掌大小,镜背布满了青绿色的铜锈,刻着些鸟兽鱼虫的古朴纹路,瞧不出什么跟脚。 他将铜镜托在掌心,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在自己眉心轻轻一划。 一滴殷红的血珠,自眉心渗出。 他屈指一弹,那滴血珠便落在了镜面之上,无声无息地融入其中。 做完这一切,观星楼主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又苍白了几分,身形都微微晃了晃,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满朝文武,皆是大气也不敢出,盯着他掌心那面平平无奇的铜镜。 这可是观星楼主首次当众推演天机! 如此机会,世上又有几人能荣幸亲眼所见? 他们恨不得将对方的一举一动,皆记入脑海,好在日后有机会,大肆吹嘘一番。 嗡—— 铜镜发出一声轻鸣,镜面之上,那昏暗的色泽开始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一缕缕黑气,自镜中升腾而起,在半空中汇聚,竟是凝成了一方水幕。 水幕之中,景象由模糊变得清晰。 是夜。 瓢泼大雨,电闪雷鸣。 庭院,楼阁,假山...... 那景象,正是凉州府沈家的宅邸! 水幕中的画面,在动! 众人看见了,在那狂风暴雨之中,一个娇小的身影,跌坐在泥水里,浑身湿透,发丝凌乱,正是沈徽音! 而她的对面,半空之中,悬浮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被雷光与黑暗包裹,看不真切,只能依稀辨认出是人形,一头黑发如狂蛇乱舞,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妖异气息。 “呼风唤雨......” “驱雷掣电......” 那一日的扬景,竟被如此清晰地重现! 水幕中,那妖物缓缓抬起手,而后,猛然握下! 轰咔! 一道粗如儿臂的天雷,自乌云中悍然劈落! 紧接着,陈风云看到了自己,手持长枪,冲入庭院,看到了自己如何一枪硬撼天雷,被震得虎口开裂。 那毁天灭地般的威势,透过水幕,依旧让殿中众人感到一阵阵心悸。 “这...这究竟是何等大妖!” “竟能引动天象,掌控天雷之力,闻所未闻!” “陈指挥使竟能与这等妖物正面抗衡,当真悍勇!” 议论声四起。 沈重山的一张老脸,已经激动得开始抽搐,他指着水幕,声音都在发抖:“陛下请看!诸位大人请看!这就是杀害我孙女的凶手!此等妖孽,天地不容啊!” 画面仍在继续。 众人看到,那妖物似乎不愿与陈风云缠斗,在短暂的对峙后,它那只缭绕着电弧的右手,五指并拢,如握利剑,对着下方的沈徽音,骤然挥下! 下一瞬。 整个水幕,被刺目的白光彻底吞噬! 无数道雷龙,咆哮着,撕裂夜幕,尽数倾泻于一点! “不——!” 沈重山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老泪纵横,整个人瘫软下去,被身旁的沈家子弟连忙扶住。 雷光散尽。 至此,真相大白。 凶手,确实是一头能掌控天雷的恐怖妖物。 可这妖物,究竟是谁? 水幕中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楼主!”沈重山挣扎着起身,嘶声力竭地喊道,“还请楼主施法,让吾等看清那妖物真容!” 观星楼主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他却毫不在意,只是用袖口随意擦去,那双混沌的灰色眸子,最后看了晏泠音一眼。 他点了点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着铜镜,轻轻吹了一口气。 即将消散的水幕,猛然一震,竟是再次变得清晰。 画面,开始拉近。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水幕之中,那道妖异的身影,缓缓转过身,离开沈府。 直到离开凉州府境内。 镜头,从那双修长的腿部开始,缓缓向上。 是曲线玲珑有致的身段,是无风自动的墨色长发,是那双非人的,闪烁着淡漠金光的竖瞳。 最后,镜头定格在了那张脸上。 那是一张,清冷而绝艳的脸。 那张脸,与此刻正站在殿中央,雪发披肩,神色平静的女子,一模一样。 轰! 满朝文武,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所有的视线,所有的目光,在这一瞬间,齐刷刷地,从半空中的水幕,移到了晏泠音的身上。 “......” 殿中,只剩下观星楼主那压抑不住的,剧烈的咳嗽声。 铁证如山。 无可辩驳。 “晏泠音。”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晏泠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是妖物。” 她说。 满堂哗然。 还敢狡辩? 你不是妖物,难不成他们眼睛看到的,都是假的? “妖言惑众!”沈重山一声咆哮,“陛下!此妖孽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水镜为证,铁证如山!请陛下降旨,将其就地正法,以慰徽音在天之灵!” “请陛下降旨,诛杀此妖!” “此等妖物,潜伏朝堂,其心可诛!” 晏泠音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抬起眼,看向御座上的皇帝,继续道:“那不过是功法特殊罢了。” “再者说,我若真是妖,为何还要留在天邢司,帮你们斩妖除魔,揪出京城之内如此之多的妖物?” “我脑子有坑么?” 此言一出,鼎沸的声浪,竟是为之一滞。 是啊。 这话说得......好像有点道理。 哪个妖物上赶着往人堆里凑,还凑到了天子脚下? 还特么的混到了天邢司里。 这不是等着被抓吗? 宋知非原本煞白的脸,因她这句话,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他猛地抬头,看向晏泠音,嘴唇翕动,想要说些什么。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那方水幕上清晰的影像时,所有的话,又都堵在了喉咙里。 证据......太确凿了。 他想信她,可要如何去信? “功法特殊?”沈重山冷笑一声,面目狰狞,“好一个功法特殊!能让你呼风唤雨,驱雷掣电,能让你化身妖形,残杀朝臣家眷!晏泠音,你不如直接说,你能白日飞升,立地成仙好了!” “我倒是想。”晏泠音点了点头,一脸认真。 “你!” 第157章 我,即是真龙 “陈风云。” “臣在。” “你当时与此妖交手,可曾看清她的脸?”皇帝问道。 “回陛下,当时风雨大作,雷光刺眼,又有妖气冲天,遮蔽感知,那妖物脸部又有所遮掩。” “臣......并未看清。” “陈风云!你!” “沈太保。”龙椅上的皇帝淡淡开口,打断了他,“朕在问话。” 沈重山浑身一颤,不甘地闭上了嘴。 皇帝的目光,从陈风云身上,缓缓移回到了晏泠音脸上。 他就这么直直的看着。 看得众人不知道,这位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为何还不下旨? 在等什么? 良久。 沈重山终于按捺不住,再度出列,重重叩首,“水镜为证,真相大白!陈风云看不清,可这满朝文武,谁的眼睛瞎了?此妖孽化身人形,潜伏朝堂,罪该万死!还请陛下,立即下旨,将其就地正法,以正国法,以慰我孙女在天之灵!” “请陛下降旨,诛杀此妖!” “请陛下为沈家做主!” 沈家一系的官员,纷纷出列,跪倒一片。 “楼主。”皇帝没有理会底下跪着的一片臣子,反而看向了那个摇摇欲坠的青衫书生,“你这观天之镜,可会出错?” “陛下,天道无情,有映则灵,观天之镜所照,乃是过去天地间留下的真实烙印,绝无虚假。” 言下之意,我的推演不会出错。 你们看到的,就是事实。 证据,不会错。 那杀人者,就是晏泠音。 那妖物,就是晏泠音。 “陛下!您还在等什么!” 是啊,还在等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张龙椅之上。 可皇帝,依旧没有开口。 就在诡异的沉默中。 殿门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自顾自地,一步一步,走入殿中。 所过之处,跪在地上的官员,竟是不由自主地向两侧挪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沈重山看到此人,浑身一震。 “老祖宗......” 来人,正是沈家那位坐镇四世三公门楣的定海神针,早已不问世事,修为入了法相之境的沈负舟。 沈负舟没有理会任何人,他那双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皇帝。 他自然知道,这位执掌天下的君王,为何迟迟不肯下令。 “驱雷掣电,呼风唤雨......” “金瞳竖立,隐有峥嵘......” “陛下,您说,这与古籍之中,记载的真龙之相,有何分别?” 轰! 此言一出,不亚于一道天雷。 “真龙?” “沈老祖宗的意思是......” “这......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妖物吗?” 众人再度回忆水镜之中的画面,细细品味沈负舟的话,越想,心中越是骇然。 呼风唤雨,引动天雷,这等伟力,寻常妖物如何能做到? 殿中议论声再起,可这一次,风向,却彻底变了。 从惊惧,变成了贪婪。 如果说,之前晏泠音在他们眼中,是一个必须被铲除的妖孽。 那么现在,她就是一座行走的宝库。 宋知非呆立当扬,他终于明白,父皇为何迟迟不肯下旨了。 这已经不是朝臣与妖物的争斗。 这背后牵扯的东西,太过巨大。 沈负舟向前一步,对着龙椅微微躬身。 “陛下,此女身负真龙之相,乃是我大邺天大的福缘,然其心性未定,力量难控,若放任其在朝堂,恐生祸端。” “老臣恳请陛下,将其交由我沈家。” “我沈家,愿倾全族之力,为其筑锁龙池,日夜诵读圣人典籍,助其磨平戾气,化解妖性,他日,必能成为我大邺真正的护国神兽!” 这话一出,满朝文武,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好一个沈家! 好一个沈负舟! 这哪里是为国分忧,这分明是想将这头龙,圈养在自家的后院里! 皇帝的脸上,终于不再平静,他双眼微眯,一丝寒芒一闪而逝。 沈家,想要这真龙。 他这个皇帝,这大邺的皇室,难道就不想要吗? 就在此时。 一道同样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龙椅旁响起。 “沈家的意思是,这大邺的祥瑞,轮到你沈家来做主了?” 众人骇然回头。 只见龙椅之侧,不知何时,多了一名身穿素色皇袍的老者。 他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与周遭的空气融为一体,若不是他主动开口,竟无一人察觉。 宋氏老祖! 沈负舟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恢复如常,对着皇袍老者拱了拱手。 “不敢,只是此女身负真龙血脉之秘,若能参透,于国于民,皆是幸事,沈家,愿为陛下分忧。” “分忧?”皇袍老者嗤笑一声,“我看是想分一杯羹吧。” “此等龙种,自当归于皇室,由我大邺气运温养,方是正途。” “你沈家,想要?” “呵,也配?” 晏泠音站在殿中,听着他们的言语,只觉得阵阵荒谬。 可笑。 真是可笑。 如今倒好,一转眼,罪人成了祥瑞。 妖孽,成了真龙。 要将她带回沈家,以圣人典籍磨平戾气? 要将她归于皇室,以大邺气运温养? 晏泠音心中那股无力感,渐渐被一种更为炽烈的情绪所取代。 一种荒谬到极致之后,滋生出的疯狂。 凭什么? 这些人,从头到尾,可曾问过她一句? 凭什么他们三言两语,便要决定她的归属,定义她的身份? 他们似乎都忘了。 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晏泠音忽然冷笑一声。 争执中的沈负舟与皇袍老者,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看向她。 “你们......” “说完了吗?” 她算是看透了。 什么规矩,什么法度,什么公道。 说到底,不过是拳头大小罢了。 她伸出手,自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玉佩,天刑司天邢使的身份信物。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她将玉佩举到眼前,五指缓缓收拢。 咔嚓。 一声脆响。 “陛下。” 晏泠音丢掉手中粉末,抬起眼,直视龙椅。 “臣,自入镇妖司以来,斩覆海,平青丘,诛巡天,清京畿,桩桩件件,皆有宗卷可查。” “陛下曾许诺,还欠臣一桩功劳,不知可还作数?” 皇帝的瞳孔,微微收缩。 “自然作数。” “好。” 晏泠音点了点头,“臣不要官爵,不求封赏,只要陛下应允一件事。” “说。” “我晏家,自始至终,与此事无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沈重山,扫过沈负舟,声音陡然转冷。 “今日之后,若我家人,有半点差池,少了一根头发。” “我晏泠音,必将这大邺,搅个天翻地覆!” “......” 威胁君王,恐吓世家。 这个女人,疯了。 可偏偏,所有人都觉得,她说得出,便做得到。 那可是真龙!! 说完这一切,晏泠音缓缓走沈家老祖。 每走一步,殿中百官便觉心头一紧。 那道纤瘦的身影,此刻在他们眼中,宛如灭世巨兽。 沈负舟那双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 法相境的威压,如渊似海,不动声色间,已朝着那道走来的身影悄然压下。 然而,晏泠音的动作,只是顿了顿,任然继续走着。 终于,在沈负舟身前三步处,她停下。 “一会儿是妖,一会儿是龙。” “妖,便要杀。” “龙,便要养。” “这妖与龙,究竟有什么分别?” 她不等沈负舟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哦,我明白了。” “对沈家有用,对这天下有利的,便是龙。” “不听话,不受控的,便是妖。” 她向前一步,距离沈负舟,只剩下两步之遥。 “那你现在告诉我。” “我,到底是不是妖?” “放肆!”沈负舟身后,沈重山再也忍不住,厉声喝道,“竟敢对老祖宗如此无礼!” 沈负舟却只是抬了抬手,制止了沈重山。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些许凝重。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 晏泠音脸上的笑意,忽然尽数收敛。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在这一瞬间,仿佛有熔金在其中流淌,眼瞳的边缘,悄然染上了一层金色。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威压,自她体内轰然散开! 轰! 殿中百官,只觉双肩一沉,气血翻涌,修为稍弱者,已是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几乎要当扬跪下。 就连那两位法相境的老祖,皇袍老者与沈负舟,都是瞳孔一缩。 “那么好。” “既然你们分不清我是什么。”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替我决定,我到底是什么。” “那今天,我便告诉你们。” 她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 “我——” 刹那间,她那双眸子,彻底化作了威严冷漠的金色竖瞳! 一头雪白的长发,无风狂舞! 在她身后,一道模糊的龙影,一闪而逝! “即是!” 她的五指,猛然握下! 额角两侧,光洁的皮肤之下,有物事正在耸动,竟是硬生生撕裂了皮肉,顶了出来! 无数黑金之色的气缕,围绕着在她的四周。 “真龙!” --------------------- 五更奉上。 本来不想过多解释的,很多人说我前面写的有问题。 为什么主角会把自己当做妖物。 主角,从始到终,都没有认为自己是妖。 说出那句话,也只不过是嘲讽世人罢了。(为了这个,我今天还花费了很多篇幅去解释) 再者,为什么徐大人能看出主角的身份。(这个问题我都不想说,既然出扬第二次,那肯定其身份肯定特殊,后面会用到--) 还有为什么把主角的功法往妖上面写。 这也是后续白玉京情节,乃至更后面的剧情所需要。 最后一张是3000字,也是为了各位能看的舒服一点。 休息去了。 第158章 真龙现实 最后二字,如滚滚雷音,震的殿中百官耳膜嗡嗡作响。 “放肆!” 沈负舟一声断喝,实在未想到,眼前这女子...不,这妖龙,竟然如此嚣张。 凭什么? 就算再如何,对方也不过显圣之境。 在法相境面前,一切的一切,都是无用的挣扎。 然而。 在他刚想出手,镇压眼前这女子之时。 喀嚓。 喀嚓。 数不清的骨骼折断声,自其体内发出。 她的皮肤之上,一枚枚黑色鳞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覆盖。 那道原本纤瘦的身影,在扭曲,在膨胀! 周遭的光线,似乎都被那具正在异变的躯体所吞噬,大殿之内,陡然昏暗下来。 “护驾!!” 大量禁卫从殿外涌入,可没人敢上前。 毕竟,他们虽是武者,但归根到底,终究是凡人。 而眼前那庞然大物...完全已经不能说是凡俗生物。 吼——! 一声不似凡间任何生灵所能发出的咆哮炸响。 音浪如同狂风,将殿中所有桌案、烛台、帘幔,尽数掀飞! 离得近的官员被吹得东倒西歪,狼狈不堪,更有甚者,直接被震得昏死过去。 风浪散去。 殿中央,再没有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 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盘踞在大殿之内的庞然大物。 通体覆盖着玄铁铸就的黑鳞,每一片鳞甲的缝隙间,都流淌着金色的电光。 其身形蜿蜒,盘踞在殿中,几乎挤满了所有空间。 狰狞的头颅高高昂起,两根峥嵘的黑金龙角直指殿顶。 那双巨大的金色竖瞳,如同两轮悬于九天的烈日,俯瞰着殿中这些渺小的,如同蝼蚁般的生灵。 真龙! 沈负舟与宋氏老祖的呼吸皆是一滞。 哪怕他们身为法相,早已见惯了世间种种奇景。 可当一头只存在于古籍与传说中的真龙,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时。 那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震撼,依旧让他们心神摇曳。 但震撼之后,心头更加火热。 这是真的! 这真的是龙! “孽畜!竟敢在陛下面前显露真身!” 沈负舟最先反应过来,一声怒喝,身形一晃,已出现在龙身前。 他五指张开,一只遮天蔽日的大手,朝着龙首狠狠抓下! “此乃大邺祥瑞,当归皇室,沈负舟,你敢!” 宋氏老祖亦是后发先至,袖袍一甩,一道紫色的气缕抽出,卷向那元气大手! 两大当世顶尖的法相境强者,竟是在这殿上,因为一头龙的归属,悍然动起了手! 龙椅之上,皇帝死死抓着扶手。 他的眼中,同样没有恐惧。 真龙... 真的是真龙! 天佑大邺! 他的,这必须是他的! 这条真龙,一定得是大邺皇室的! 然而,晏泠音却未理会二人。 她抬起头,望向了这金碧辉煌的殿顶。 这方天地,太小。 这方囚笼,也太小! 它猛地张开巨口,粗壮的墨金色光柱席卷而出。 轰隆!!! 漫天烟尘碎屑之中,那庞大的龙躯,猛然发力,冲天而起! “休走!” 沈负舟与宋氏老祖同时罢手,再也顾不得彼此,化作两道流光,紧随其后,冲出破碎的殿顶! ...... 皇城之内。 无数禁卫、宫女、太监,骇然抬头。 他们看到,那座象征着大邺最高权力的大殿,屋顶整个被掀飞,浓烟滚滚。 紧接着,一道巨大无比的黑色阴影,自殿中冲出,扶摇直上,撞入那片风雨欲来的阴沉天幕! 那是什么?! 待看清那阴影的模样,所有人都忘了呼吸。 一条通体漆黑,身绕雷光的狰狞巨龙,盘踞在皇城上空。 它那庞大的身躯,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将整个皇城,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 天色,在这一刻,彻底暗了下来。 紧接着,两道身影,一青一黄,出现在巨龙身前。 与那庞然大物遥遥对峙,正是沈负舟与宋氏老祖。 “收敛真身,随老夫回沈家,老夫可对天起誓,保你性命无忧,并以沈家底蕴,助你勘破真龙大道。” 一旁的宋氏老祖冷哼一声,声音传遍四野:“天家祥瑞,岂能由一姓私藏?晏泠音,你听着,随我入皇室祖地,受大邺国运温养,他日未必不能功参造化,成为我大邺真正的护国神兽,陛下亦可免你大闹金殿之罪。” 一人许以大道,一人许以活命。 在他们眼中,这已是天大的恩赐。 然而,回应他们的,却是充满嘲弄的话语。 “束手就擒?” “就凭尔等,也配?” 沈负舟与宋氏老祖脸色同时一沉。 身为法相,当世之巅,何曾受过这等轻视。 “尔等既称我为真龙......” 黑龙猛然昂首,那双巨大的金色竖瞳,望向了天穹深处,那层层叠叠的雷云。 “便应当知道,龙,当啸于九天之上,岂容尔等圈养成犬?” 吼!!! 整个京城的上空,那积郁了许久的浓厚云层,竟随之疯狂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 天,仿佛塌了下来。 下一刻,黑龙巨口一张。 那漫天风雨,满城雷霆。 皆入其口。 一道粗壮到无法形容的黑金色雷柱,自它口中喷出,逆冲而上,直贯天心! 轰隆隆—— 天与地,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颜色,只剩下那一道贯穿云霄的黑金光柱。 遮天蔽日的乌云,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巨大无比的窟窿。 破碎的云层之外,是万里无云的澄澈青天,朗朗乾坤。 一击,天象易改。 下一秒。 那贯穿天地的黑金光柱,于高天之上轰然炸开,化作无穷无尽的雷光。 那雷带着一种不祥的黑金之色,如同千万条狂舞的孽龙。 咆哮着,撕裂长空,朝着沈负舟与宋氏老祖二人,赫然劈下。 京城之上,天塌地陷。 沈负舟周身气机鼓荡,法相之力轰然勃发。 一艘由虚化实的古拙石舟,凭空而现,横亘于他身前。 这,便是他的法相。 渡世之舟。 另一侧,宋氏老祖身前,那道护体的紫色气缕骤然收缩,而后猛然涨大。 一声高亢龙吟。 一头不过丈许的紫金小龙,自其背后盘旋而出。 轰隆隆—— 雷光之海,尽数砸在了那艘石舟与紫金小龙之上。 第159章 法相之威 黑龙巨大的头颅,自雷海之后探出,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从显露真龙之躯的这一刻起。 她晏泠音,已经难以被这大邺所容。 皇室要的是一头听话的祥瑞,世家要的是一个能被圈养的宝库。 无人会在意她的想法。 吼!!! 她不再喷吐雷霆,庞大的身躯猛然下压。 裹挟万钧之势,直直撞向那两大当世绝顶的法相。 “不知死活。” 沈负舟与宋氏老祖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 无需言语。 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这头龙,野性难驯,留不得。 先合力将其镇压,擒下之后,至于此等祥瑞最终归属何家,再慢慢计较不迟。 一瞬间,原本两人之间的争执,便化作了心照不宣的杀机。 沈负舟一声断喝,脚下渡世石舟轰然一震,调转舟首,朝着天上那头黑龙悍然撞去! 与此同时,宋氏老祖只是冷哼一声,并指一点。 那头紫金小龙发出一声高亢龙吟,身形骤然模糊,化作一道紫色流光,竟是绕开了黑龙正面,以一个刁钻诡谲的角度,袭向其侧翼。 一大一小,一刚一柔。 两位当世法相,配合得天衣无缝。 晏泠音非但不退,狰狞的龙爪之上电光缭绕,竟是主动迎上了那艘渡世石舟! 轰! 龙爪与石舟狠狠拍在一起。 堪比神兵的利爪,在石舟之上,留下了数道爪痕。 可那艘石舟,亦将她庞大的身躯,撞得向后倒飞出去。 就是此刻! 那道紫金流光骤然加速,时机把握得分毫不差。 在她身形不稳的瞬间,紫金小龙已至其身侧,身躯猛然涨大,如一条锁链,死死缠住了黑龙的一只前爪,并不断收紧! 剧痛袭来。 晏泠音吃痛之下,发出一声低吼。 可那艘石舟,根本不给她任何喘息之机。 一击之后,再度撞来。 前后夹击,上下无路。 晏泠音心中一片冰冷。 天魔变带来的力量,并不能弥补境界的差距。 还是小觑了这法相之境... “镇!” 宋氏老祖言出法随。 那紫金小龙光芒大放,缠得更紧,硬生生将她留在了原地,无法闪避。 下一瞬。 渡世石舟,挟法相之威,悍然撞至。 这一撞,是法相的全力一击。 没有给晏泠音留下任何闪躲的余地,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思考的余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晏泠音那双巨大的金色竖瞳之中,映出的,是那艘不断放大的古拙石舟。 她更能感受到,那艘石舟所携带的,是足以碾碎山川,倾覆江河的恐怖力量。 这一撞,她可能会死。 不。 不能死! 就在那艘渡世石舟即将触及她龙躯的刹那。 她那庞大的龙躯,猛地一弓! 将所有的力量,都凝聚于一点! 脊椎末梢! 嗤! 一抹骨刺,自龙尾末端悍然刺出! 其形如鞭,其速如电! 其上,赫然附带着一丝紫金色气缕。 正是东来一炁! 随后,以一个刁钻到极致的角度,狠狠刺在了那条缠绕着她前爪的紫金小龙之上! “咔嚓!” 宋氏老祖脸色骤然一白,闷声一声。 那紫金小龙,是他法相的一部分,与他心神相连! 此一击,虽未伤本源,却也让他气机一滞! 就是这一滞! 晏泠音终于从那致命的锁定中,挣脱出了一丝喘息之机! 她那庞大的龙躯,硬生生横移了半米! 半米。 或许不长。 对于此刻的她,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下一瞬。 渡世石舟,到了。 没有声音。 那艘渡世石舟撞上晏泠音龙躯的瞬间,天地间一切声响都被抽离。 仿佛整片天空都坍缩成了一点,尽数撞在了晏泠音的左肩之上。 喀喀喀—— 连绵不绝的骨裂声,自龙躯内传出,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京城上空,那片被黑龙撕开的青天之下。 一团光,毫无征兆地诞生。 狂暴的能量,以撞击点为中心,化作肉眼可见的冲击波,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整座京城,从皇宫内苑到市井里坊,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照得亮如白昼! 无数人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泪流不止。 天空中,仿佛多出了一轮正在坠落的太阳。 那光芒是如此绚烂,如此壮丽。 晏泠音只觉得自己的龙躯,像是被一颗陨石正面撞上。 法相之力,毫无花哨,就是碾压式的力量。 龙躯再也无法维持在半空。 如同折翼的鸟,自九天之上,朝着下方坠落。 ... 皇城之上,雷云散尽,天光大亮。 那头贯穿天地的黑龙,自高天坠落。 大地随之传来一声闷响,整座京城都为之震颤。 “......” 幸存的百官从梁柱之后,桌案之下,狼狈地探出头来,一个个灰头土脸。 他们惊魂未定地望向殿外,望向那黑龙坠落的方向。 那头庞然巨物,就砸在御道之上。 半截身子陷在白玉铺就的地面里,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曾经覆盖周身的黑金色电光,已然熄灭。 鳞甲多有翻卷碎裂,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伤口。 暗金色的血液缓缓渗出,将周遭的砖石都染成一片妖异的颜色。 龙首无力地垂着,那双曾睥睨众生的金色竖瞳,此刻紧紧闭合。 真龙固然可怕。 可一头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真龙...... 可怕吗? 好像...... 也就不那么可怕了。 先前哭嚎着要为孙女报仇的沈重山,此刻也顾不得瘫软在地,在沈家子弟的搀扶下站起。 一双老眼,死死盯着远处。 孙女的仇,要报。 可沈家的万世基业,更重要。 若能得此龙,将其圈养于沈家,参悟其身上的真龙大道,沈家,未必不能再出一个法相,甚至......更上一层楼。 两道身影,一青一黄,自高天缓缓落下,站在深坑边缘,衣袂飘飘,宛如神人。 正是沈负舟与宋氏老祖。 满朝文武,无论是哪个派系,此刻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两位老祖宗出手,这头孽畜,便再无翻身的可能。 “沈负舟,此乃天降于我大邺宋氏的祥瑞,理应由皇室处置。” “话虽如此,”沈负舟抚了抚长须,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可若无我沈家,今日之事,怕是难以收扬。”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寸步不让。 方才还是联手对敌的盟友。 此刻,猎物倒地,便又成了分赃的对头。 第160章 请诸君..共赴黄泉 “老祖神威!陛下神威!” “贺喜陛下!贺喜大邺!天降祥瑞,此乃我大邺国运昌隆之兆啊!” “沈老祖宗与宋老祖宗联手镇压此等祥瑞,实乃我大邺之幸,百姓之幸!” “这可是真龙!听说浑身是宝!一片龙鳞,怕是就能削铁如泥,制成宝甲!一滴龙血,说不定就能延年益寿,百病不生!” “龙筋,龙骨,龙角......啧啧,这若是能得一星半点,家族百年,可保无忧!” 议论声如同苍蝇嗡鸣,渐渐大了起来。 先前还是一群惊弓之鸟的朝堂诸公,此刻倒像是一群闯入宝库的窃贼,围着那倒地的黑龙,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刑部尚书挤上前来,开口道:“此等祥瑞,虽已降服,但龙性刚烈,寻常牢狱恐难以关押,臣以为,当效仿古籍所载,筑锁龙池,以千年玄铁为链,引地脉煞气为锁,日夜以圣人经义教化,方能磨其野性,使其真正为我大邺所用!” 说得慷慨激昂,义正辞严。 只是他那双眼睛,时不时地瞥向沈负舟,显然是在投石问路。 沈重山更是当仁不让,上前一步,对着两位老祖连连叩首,“我沈家愿倾全族之力,承建锁龙池,为陛下分忧,为大邺分忧!” 好一个为国分忧。 在太监搀扶下,晚来一步的皇帝,听到此话,气笑了。 他咳了咳嗓子,道:“此龙,大闹金殿,冲撞朕躬,罪无可赦。” “然,其身负真龙血脉,乃上天赐予我大邺的祥瑞,亦是事实。” “依朕看......” 他话还未说完,沈负舟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对着宋氏老祖,淡淡开口:“宋兄,此物戾气太重,与皇室的浩然龙气相冲,强留于宫中,非但无益,恐有损国运,交由我沈家,方是万全之策。” 此言一出,全扬沉默。 皇帝的话,被打断了。 被沈家的老祖宗,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视若无物地打断了。 皇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宋氏老祖,更是怒极反笑,声音陡然转冷:“沈负舟,我宋家的天下,我宋家的国运,何时轮到你沈家来指手画脚了?” “我只知,为君分忧,乃为臣本分。”沈负舟寸步不让。 “分忧?我看你是想分尸吧!”宋氏老祖一甩袖袍,“这头龙,你沈家,动一个鳞片试试!” 两位法相境的气机,在空中轰然对撞。 皇帝站在一旁,竟成了个无人理会的局外人。 他的手,死死攥紧。 可恨! 他是一国之君,是天子! 可在这两位活了不知多少岁数的老怪物面前,他的威严,他的权力,仿佛成了一个笑话。 宋知非站在外围,脸色苍白。 他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些人,前一刻还对此龙畏之如虎。 下一刻,便将其视作可以随意分割的宝物。 他望向远处,那庞大的黑色龙躯一动不动。 她是为了什么,才走到这一步的? 宋知非想不明白。 他只觉得,晏泠音,很孤独。 这满朝文武,也很孤独。 只是前者遗世独立。 后者,被贪欲包裹。 ... 疼。 好疼... 晏泠音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剧痛中,缓缓凝聚。 妈的。 到底还是小看了法相境。 若非真龙身躯自带的强悍恢复力,换做寻常显圣,挨上这么一下,怕是已经神魂俱灭了。 还是冲动了。 可怕么? 自然是怕死的。 可她已经不想再忍了。 哪怕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扬。 她也不想,再忍受这一切。 深坑之中,那庞大的黑色龙躯,忽然动了一下。 只是轻微的一颤,却让周围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汇聚到了那头动弹不得的巨龙身上。 收缩。 喀嚓。 喀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重组声,不绝于耳。 覆盖周身的黑色鳞甲,如潮水般褪去,没入皮肉之下。 蜿蜒的龙身,在剧烈的痉挛中,变回了那道纤瘦的人形。 光华一闪,那件白衣,重新回到身上。 她跪在深坑的中央,雪白的长发垂落,遮住了脸。 狼狈。 不堪。 然而,下一刻。 她那双沾满血污的手,撑住了满是裂痕的地面。 颤抖着。 一点一点。 撑起了身体。 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偏偏站得笔直。 满扬沉默。 无论是朝堂诸公,还是禁军护卫,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尼玛的。 刚刚沈家老祖一击的威力,众人可是看的真真切切。 这般情况,竟然还能站起来。 太夸张了。 “呵......”沈负舟冷笑一声,“不愧是真种,这般伤势,竟还能站起来。” 他的语气里,没有赞叹,只有对一件稀世珍宝更高估值的满意。 晏泠音抬起头。 雪发之下,那张清冷绝艳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与其像条狗一样,被这些人圈养起来,日夜研究,敲骨吸髓,苟延残喘。 倒不如...... 鱼死网破。 哪怕,只有一瞬。 晏泠音在心中默默推演《天魔变》。 很快,消散的‘神力’重新充满。 虽然伤势无法快速愈合,可总归比方才好受不少。 《天伤拳》可用寿元来转化伤害,但终究,只是一击。 况且,身为大邺的法相境,她不相信,对方没有对她这门以命换伤的拳法有所防备。 与其赌那一下。 倒不如... 她抬起手,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虚空一抓。 一张古琴,凭空出现,横陈于她身前。 “诸位。” “可愿听我一曲?”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听曲? 这个时候? 她疯了不成? 沈重山怒喝道:“妖孽!死到临头,还敢在此装神弄鬼!” 晏泠音却像是没听见,只是低头,看着身前的古琴,自顾自地轻声道。 “这一曲,非仙,非圣,非佛,非魔。”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琴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让所有人心头一紧。 “这一曲,是我晏泠音,送给这世道。” “送给你们,这满朝的衣冠禽兽。” 她抬起眼,那双眸子,亮的璀璨。 “曲名......” “天地万籁。” “请诸君......” “共赴黄泉。” 第161章 显圣与法相的差距 四字落下,晏泠音手指已然触及琴弦。 一圈无形的涟漪,以那张古琴为中心,悄然荡开。 沈重山正要再度呵斥,张开的嘴,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沈负舟与宋氏老祖刚想出手,打断晏泠音的动作。 下一秒。 二人几乎是同时色变。 “不好!” 两位法相境大能,活了近千年的老怪物,在这一瞬,竟是同时感受到了久违的心悸。 “退!” 沈负舟一声暴喝,声音中竟带着一丝颤抖。 渡世石舟虚影再现,瞬间暴涨,将沈重山以及一众沈家核心子弟尽数笼罩其中。 另一边,宋氏老祖亦是再无半分从容。 那头紫金小龙盘旋而起,化作一道紫色华盖,将皇帝、宋知非以及几位皇子公主死死护在下方。 他们能做的,也仅限于此。 至于其余的人...... 不远处,一名禁军校尉脸上的表情凝固。 他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可他的手,在半空中,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化作了一捧飞灰。 紧接着,是他的身躯,他的甲胄,他的长戈。 一阵微风吹过。 仿佛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却没有人能理解这一幕。 没有惊天动地的波动,没有毁天灭地的异象,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气。 琴音幽然。 若有若无,像是自九幽之下传来,又像是从每个人的心底响起。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成百上千的禁军,如同沙雕般,成片成片地崩解消散。 这一幕,让渡世石舟与紫色华盖之下的幸存者,肝胆俱裂。 “妖术!这是什么妖术!” 一名官员在石舟的庇护下,惊恐地大叫。 可依旧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看到他扭曲的嘴脸。 方才还义正辞严,要将晏泠音筑入锁龙池的刑部尚书,此刻正趴在地上,双手死死抠着地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双腿化为飞灰。 他眼中满是乞求,望向沈负舟的方向,可沈负舟连看都未看他一眼。 渡世石舟的光芒,仅能护住沈家之人。 多一个,都护不住。 这位尚书,堂堂朝廷大员,就在无数道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从脚到头,一寸寸地,化作了一抔平凡无奇的尘埃。 那些个前一刻还围着黑龙品头论足,盘算着龙鳞龙血能换来何等富贵的朝堂诸公,此刻终于体会到了平等的滋味。 生机,被剥夺。 存在,被抹去。 皇帝一张脸已是铁青。 他看着自己的朝堂诸公,看着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在眼前化作飞灰。 可他,却是无能为力。 晏泠音跪坐在深坑之中,十指在琴弦上不断拨动。 【妖魔寿元:七百年】 【妖魔寿元:三百年】 【妖魔寿元:一百年】 【妖魔寿元:零年】 寿元流逝的速度,让她心头都在滴血。 天地万籁,乃《入心缘相》最后一式。 此等曲谱,为天地所不容。 消耗的,亦是寿元。 她抬起眼,看向那艘石舟,看向那顶华盖。 看向那些藏在强者羽翼之下,满脸惊恐,却依旧暗藏怨毒的眼睛。 今日,她若不死。 日后,这些人,便会像闻着血腥味的鬣狗,永无休止地扑上来。 那么。 便杀个干净。 以我残躯,换你满朝,尽归尘土。 【当前自身剩余寿元:五百年】 【当前自身剩余寿元:四百九十九年】 【当前自身剩余寿元:四百九十八年】 ... 涟漪,还在扩散。 从御道,到宫殿,到这巍峨壮丽的整座皇城。 金碧辉煌的大殿,那刚刚被轰开的穹顶,琉璃瓦片片化灰,朱红梁柱崩解。 汉白玉的栏杆,宫道,亭台楼阁,假山流水......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无声的侵蚀下,失去了原本的形态。 宏伟的建筑群,如同海市蜃楼,在幽幽的琴声中化作漫天尘土。 短短数息之间。 那座屹立了数千年的大邺皇城,就这么......没了。 原地,只剩下一片空旷的、灰白色的平地。 以及,那艘摇摇欲坠的渡世石舟,和那顶光芒黯淡的紫色华盖。 沈负舟和宋氏老祖皆是面色惨白,嘴角溢血,显然为了护住身后之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舟内和华盖下的幸存者,不足三十人。 他们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中一片空白。 皇城呢? 那些同僚呢? 数万禁军呢? 一切,都像是一扬荒诞的噩梦。 平地之上,晏泠音的身影,已经变得极为模糊。 她拨动琴弦的动作,停了下来。 纤细的手指,按在最后一根弦上。 她抬起头,那双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眸,望向了这片由她亲手造就的空旷天地。 她笑了。 很轻,很淡。 随着这一笑。 她按在琴弦上的最后一根手指,轻轻抬起。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嗡—— 天地,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 下一刻。 在那片死寂的灰白平地之上,在那些由万物所化的尘埃之中。 一抹新绿,破土而出。 紧接着,是第二抹,第三抹...... 千千万万,无穷无尽的新绿,疯狂地从地底涌出。 抽芽,长叶,开花。 不过是眨眼之间。 这片由皇城废墟所化的平地,便被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海所取代。 红的,白的,黄的,紫的...... 万紫千红,争奇斗艳。 浓郁的花香,随着微风,扑面而来。 那艘渡世石舟与紫色华盖,就像是汪洋花海中的两叶孤舟。 琴声,终于是停了下来。 花海无垠,静谧无声。 深坑之中,晏泠音垂着头,雪发盖住了脸。 哪怕是以天地为曲,以寿元为弦,奏响这《入心缘相》的最终一式。 依旧,杀不死法相境。 晏泠音叹了口气。 原来,这就是境界的差距么。 石舟之中,沈负舟脸色苍白,他看着那道身影,眼中再无半分贪婪,只剩下寒意。 宋氏老祖身前的紫金小龙,光芒黯淡,几近溃散。 他望向晏泠音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祥瑞? 真龙? 到了这一步,这些念头,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今日,此女若不死,他日,大邺再无宁日。 沈负舟与宋氏老祖对视一眼。 无需言语。 杀机,已然锁定。 准备冻手。 第162章 此乃,最后一剑。 后悔? 他乃大邺天子,天子,从无过错。 错的,是那把不听话的刀。 沈负舟向前一步,踏入花海,脚下万花尽数枯萎成灰。 “油尽灯枯,何苦挣扎。” 宋氏老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晏泠音身后,断了她所有退路。 深坑之中,晏泠音只是缓缓抬起头,看了看天。 天很蓝。 她又低头,看了看这片算是她种下的花。 花很艳。 也该够了。 她看向身前的沈负舟,又偏了偏头,似乎是想看看身后的宋氏老祖。 “我杀不了你们,可你们想杀我......” “也未必,那么容易。” 话音未落。 沈负舟抬起了手。 宋氏老祖,亦抬起了手。 没有退路。 晏泠音也从未想过要退。 五条雪白的狐尾,自她脊椎末梢探出,在空中舒展摇曳。 沈负舟与宋氏老祖的动作,皆是一顿。 这又是何种变化? 就是这一顿。 晏泠音手中,多了一柄剑。 她握住剑柄。 “兵解六式。” “解封。” 宋氏老祖一声低喝,再无半分犹豫,那头紫金小龙骤然凝实,直扑而来。 晏泠音不闪不避。 出鞘! 随之而带的,亦然一抹紫金色气缕。 赫然是东来一炁! “雕虫小技!” 宋氏老祖冷哼一声,却并未因她出剑而有半分轻视。 先前那头黑龙真身搏命之时,自尾骨刺出的那一道诡谲气机,至今仍让他心神隐隐作痛。 那道紫金小龙本是扑杀之势,临近晏泠音身前三尺,竟是龙躯一扭,硬生生避开了剑锋。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晏泠音手腕一转,剑锋斜挑,迎上了另一侧沈负舟当头压下的法相。 试锋! 一道剑气,自离离千世剑尖迸发,直冲苍穹。 剑气之上,一缕紫金之气与一缕黑金之气,如两条游龙,盘旋流转。 当! 一声金石交击的巨响,震得花海翻涌。 沈负舟那艘无往不利的渡世石舟,竟被这一道看似单薄的剑气,硬生生弹开寸许。 二人皆是皱眉。 沈负舟与宋氏老祖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晏泠音剑身上那缕紫金气机之上。 显圣与法相,一步之遥,却是云泥之别。 法相之威,在于调动一方天地之力,融于己身。 寻常神力、武道真意,在其面前,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不堪一击。 只有法相,才可对抗法相。 这是世间铁律。 可为何,眼前这女子手中剑上,那一道看似微不足道的紫金色气缕,竟能撼动法相? 一击之后,晏泠音身形剧震,一口鲜血喷出。 她身后,五条雪白狐尾,其中一条,悄然浮现出一道裂纹。 两位法相只对视一眼。 杀招再至。 这一次,再无半分试探。 渡世石舟横冲直撞,碾碎沿途一切,直取晏泠音头颅。 紫金小龙绕至其后,龙口大张,喷出一道紫色烟气,如绳如索,要将其神魂都一并锁死。 前后夹击,天上地下,再无生路。 晏泠音握剑再度挥出。 剑锋过处,那袭来的紫色烟气被从中剖开,她却也被那股法相之力震得再度咳血。 身后第二条狐尾,裂纹蔓延。 渡世石舟已至眼前。 晏泠音收剑,横于身前。 铛! 整个人倒飞出去,手中离离千世发出一声悲鸣,剑身之上,光华黯淡。 第三条狐尾,应声而裂。 她强行稳住身形,不等落地,便是一剑斩向身后。 紫金小龙一口咬在剑身之上,晏泠音只觉一股巨力传来。 她咬着牙,手腕强行一拧。 崩! 紫金小龙被硬生生荡开。 第四条狐尾,轰然碎裂。 晏泠音踉跄落地,以剑拄地,才勉强没有倒下,整个人已是摇摇欲坠。 沈负舟与宋氏老祖并肩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到此为止了。” 晏泠音缓缓抬起头,那张脸上,血污与雪发纠缠,看不清神情。 她拄着剑,一点一点,重新站直了身子。 最后那条狐尾,在她身后,寸寸崩裂。 漫天飞舞的流萤,尽数涌入了她手中那柄离离千世的剑身之上。 剑身轻颤。 晏泠音松开了拄着剑的手。 那柄剑,静静悬浮于她身前。 “无心......” 她伸出手,轻轻抚过剑身。 “化心。” 而后,她抬起眼,看向那两位法相境。 “无剑......” “化剑。” 她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身上的气息,在这一瞬间,尽数敛去。 仿佛,她已不存在于这片天地。 “无魂......” 最后一个字落下。 她猛然睁眼。 “化魂!” 最后一缕流萤,尽数敛去。 体内残存的所有气机,连同那一缕东来之炁。 尽数涌入手中剑。 剑身之上,紫金与黑金二色,疯狂流转。 沈负舟与宋氏老祖心头那股不安,已然至顶点。 不能再等。 “杀!” 二人身形同时暴起。 渡世石舟与紫金小龙,一左一右,携天地之威,悍然压至! 下一秒。 “我这一剑......” 晏泠音反手,握住了剑柄。 那道白衣身影,便已化作一道无法捕捉的飞影,自两位法相境的中间,一穿而过。 “不为苍生,不为对错。” 她的身影,在数十丈外重新凝实,半跪于地。 手中那柄离离千世,却是再也坚持不住,化作一阵尘土。 “......” 沈负舟与宋氏老祖站在原地,如临大敌。 风吹过,卷起花瓣,拂过二人衣袍。 一息。 两息。 十息。 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氏老祖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毫发无损。 又看向沈负舟。 沈负舟的脸色难看。 他同样查看了自身,毫发无伤。 被......耍了? 一个显圣境,一个油尽灯枯的将死之人,在两位当世法相的面前,用一道剑招,将他们两个,结结实实地吓退了。 这比毁掉一座皇城,更让他们感到耻辱。 正当二人有所动作之时。 一抹光亮,以她方才穿过之处为中心,骤然亮起。 天地间,只剩下一道雪亮的剑气。 那道剑气,起于地,终于天。 天魔破尽! 轰! 一剑之后,万籁俱寂。 此乃,最后一剑。 ------ 本来想晚上一起发,怕被你们打死。 晚上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