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军凶猛》 第74章 别慌! 眼下大战在即,秦薇薇这个秘谍司的探子,是个不稳定的因素。 他沉吟片刻:“派两个人,将她转移到地窖最里层,严加看管。告诉她,如果想活命,就安分一点。大战结束前,不许任何人接近。” “是!” 安排已定,众人领命而去,整个岩石村屯堡,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与上次仓促应战不同,这一次,虽然敌人更为强大,但秦烈的指挥若定,让所有人都多了一份沉稳。 堡外,喊杀声变成了挖掘声,砍伐声。 军卒们在白彪的带领下,挥汗如雨,挖掘陷阱,布置障碍。 堡内,妇孺们在杨老六的组织下,开始向地窖转移,虽然脸上带着恐惧,但秩序井然。 东厢房。 两名亲兵推开房门,面无表情地对秦薇薇道:“秦夫人,奉把总之命,请您移步。” 秦薇薇端坐在床沿,这几日她被软禁在此,除了送饭之人,无人与她交谈。 她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也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 “去哪里?”她声音平静。 “地窖。那里安全。”一名亲兵回答。 秦薇薇站起身,没有反抗。 她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秦烈没有杀她,已经是看在往日那点虚假情分上。 若是在这个时候添乱,她毫不怀疑,那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结果了她。 “长公主的怒火……”她心中默念,却也明白,在鞑子大军的铁蹄面前,长公主的名头,此刻毫无用处。 唯有活下去,才有机会。 半个时辰后,秦烈带着卢峰和二十名弓箭手,悄然离开了屯堡,潜入东面山林。 山坳两侧,怪石嶙峋,草木茂密,是绝佳的伏击地点。 “卢峰,你带十人守左翼,我带十人守右翼。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一箭!我们的目标,是最大限度杀伤敌人,打乱他们的阵型,然后迅速撤离,不要恋战。”秦烈压低声音吩咐。 “明白!”卢峰点头,带着人隐入草丛石缝之中。 秦烈也带着人,找到了合适的射击位置。 他张弓搭箭,箭簇冰冷,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时间一点点流逝,山林中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众人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远处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地平线上,黑色的洪流出现了。 两千鞑子骑兵,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卷起漫天烟尘,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朝着岩石村的方向,滚滚而来。 当先一面巨大的黑狼纛,在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凶戾与霸道。 秦烈眯起眼睛,手指稳稳地扣在弓弦上。 来了! 铁蹄踏地,声如闷雷,越来越近。 两千鞑子骑兵组成的黑色洪流,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直直插入这片苍黄的土地。 当先那面巨大的黑狼纛,在烟尘中翻滚,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凶悍。 纛下,一名身形异常魁梧,全身罩在黑色铁札甲内的鞑子将领,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之上,腰间悬挂着一柄造型古朴的弯刀,仅仅是那份沉稳如山的气势,便让人不敢小觑。 “狗日的,阵仗真他娘的大!”一名年轻的弓箭手,手心全是汗,声音都有些发颤。 “憋住气,听把总号令!”卢峰压低了声音,呵斥了一句,但他自己握着弓的手,也紧了紧。 秦烈伏在一块巨石之后,目光锐利如鹰,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鞑子前锋。 他像一头耐心的猎豹,等待着最佳的猎杀时机。 风声在耳边呼啸,夹杂着鞑子骑兵粗野的呼喝声和马匹的嘶鸣。 距离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 鞑子的前锋已经进入了山坳最狭窄的地段。 这里两侧山石陡峭,骑兵难以展开,正是弓箭发挥威力的绝佳场所。 “放!” 秦烈猛地从石后探出身,手中铁胎弓发出一声沉闷的弦响,一支狼牙箭如同毒蛇般,撕裂空气,直射而出! 几乎在同时,山坳两侧,卢峰和他麾下的二十名弓箭手,也齐齐发箭!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如同骤然而至的冰雹,从天而降,狠狠砸向拥挤在狭窄山道上的鞑子骑兵。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战马的悲鸣,鞑子的惨叫,瞬间响成一片。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鞑子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突如其来的箭雨射得人仰马翻。 有的被射穿了喉咙,捂着脖子栽下马背;有的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还有的战马受惊,疯狂地冲撞着同伴,使得本就拥挤的队伍更加混乱。 那名黑狼纛下的鞑子大将,显然也没料到在这不起眼的山坳里,竟然还藏着伏兵。 他猛地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有埋伏!散开!弓箭手,压制他们!”鞑子大将怒吼着,声音如同炸雷。 然而,在这狭窄的地形下,他的命令根本无法有效执行。 两侧山石限制了骑兵的机动,鞑子的弓箭手想要反击,却找不到秦烈等人的准确位置,只能胡乱朝着山林中抛射。 “第二轮,放!”秦烈再次下令。 又是一波箭雨倾泻而下,精准地覆盖了鞑子最为密集之处。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断有鞑子中箭落马。 “稳住!不要乱!冲过去!冲过去宰了那些南蛮子!”一名鞑子百夫长挥舞着弯刀,试图组织手下反击。 但他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便从刁钻的角度射来,正中他的面门。 那百夫长惨叫一声,仰天便倒。 秦烈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他的每一箭,都射向鞑子军官或是试图组织反击的头目。 卢峰也学着他的样子,指挥手下弓箭手,专门挑鞑子的薄弱点下手。 短短几轮箭雨,便给鞑子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山坳入口处,已经倒下了近百名鞑子和他们的战马,尸体和受伤的马匹堵塞了道路,后续的鞑子骑兵被阻,阵型一片混乱。 “废物!一群废物!”黑狼纛下的鞑子大将气得哇哇大叫。 他没想到,自己两千精锐,竟然会被区区数十名弓箭手阻拦在此。 “派一队人,给老子从两侧山坡摸上去,把那些苍蝇都碾死!”他厉声下令。 立刻,便有百余名鞑子骑兵下马,抽出弯刀,嚎叫着朝着两侧山坡攀爬而来。 “他们上来了!”卢峰有些紧张。 “莫慌!”秦烈沉声道,“交替掩护,自由射击,打掉他们十个八个,我们就撤!” 第75章 放火 秦烈听完军卒的汇报,眼中精光一闪,接上了先前未尽之言:“而若有其他鞑子因为那个什么‘大人物’前来劫掠……我们就给他们准备一份大礼,一并送他们上路!” 他环视众人,语气沉凝:“诸位,情况想必都清楚了。黄居行那老狗是铁了心要置我们于死地,断了我们的粮草,就等着鞑子来收我们的人头,好让他儿子黄明捡现成的军功!” “如今,我们是前有饿狼,后有猛虎,不拼一把,就是死路一条!” 白彪闻言,瓮声瓮气地问道:“秦墩长,那黄居行不给粮,咱们总不能坐着等死吧?要不,兄弟们摸去屯堡,给他娘的抢了?” “胡闹!”卢峰瞪了白彪一眼,“屯堡防卫森严,黄居行心腹众多,我们这点人手去抢粮,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秦烈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他指着城墙下那些排列整齐,已经晒得半干的树木枝干,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谁说我们要坐着等死?黄居行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烧出一条活路来!” “烧出一条活路?”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卢峰更是心头一跳,小心翼翼地问道:“秦墩长,您的意思是……点烽燧?可烽燧一旦点燃,引来大军,我们谎报军情,那可是……” “不,不是点烽燧。”秦烈摇头,眸光深邃,“烽燧的目标太小,动静也太小,不足以让黄居行那老狐狸肉痛。” “我们要玩的,就玩一把大的!” 秦烈加重了语气:“我们要让黄居行以为,我们这下岩石墩堡,连同这堡楼,全都被一把大火烧光了!是被数倍于我们的鞑子,用惨烈无比的方式给彻底端掉的!” “什么?!”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白彪更是吓得差点跳起来:“秦墩长,这……这可使不得啊!万一火势控制不住,咱们自己先把自己给烧死了!” “是啊,秦墩长,这太冒险了!”其他军卒也纷纷附和,脸上写满了惊惧。 放火烧自己驻守的墩堡,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疯狂举动。 秦烈却浑不在意众人的反应,他胸有成竹地说道:“险,自然是险。但你们想想,如果我们按部就班,结果会如何?要么饿死,要么被鞑子杀死,要么侥幸活下来,却被黄居行栽赃嫁祸,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横竖都是死,为何不选一条能让我们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路?” “黄居行不是想借刀杀人吗?我们就把这‘刀’磨得更锋利些,让他看看,这把刀会不会反过来伤到他自己!” 秦烈走到堡楼边缘,眺望着远处岩石村屯堡的方向,声音如同淬了冰:“只要这把火烧得够大,烧得够惨,黄居行就必须派人来查探!而且是火速派大量人手!” “因为一个墩堡被彻底焚毁,所有军卒战死,所有物资付之一炬,这责任,他黄居行担不起!上面追查下来,他那把总的位置也别想坐稳了!” “等他的人来了,看到的只会是一片狼藉火场中的‘幸存者’——我们!” “到时候,我们‘浴血奋战’,‘拼死’从‘数倍于己’的鞑子手中‘夺回’了部分阵地,但损失惨重,粮草兵器尽毁……他黄居行,是给还是不给补给?” “他若不给,我们就闹到张百总那里去!他若给了,我们就有了喘息之机!” 卢峰听得心惊肉跳,却也不得不承认,秦烈的计划虽然疯狂,但确实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道:“秦墩长,那邓通还在暗处盯着我们,我们这么大的动静,他……” “他盯着,才好!”秦烈冷笑一声,“就是要让他亲眼看到这场‘惨剧’是如何发生的!他看到的越真实,汇报给黄居行的时候,黄居行才会越相信!” “至于火势,你们放心,我自有分寸。我们只烧外围和预设的区域,堡楼地窖里的东西,我会让人提前转移到安全地带。那些木柴,主要是用来制造浓烟和巨大的火光,看着吓人,实际可控。” 秦烈目光扫过众人,语气不容置疑:“现在,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秦烈的分析句句在理,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与其窝囊等死,不如跟着秦烈赌一把! “好!秦墩长,我们都听您的!”白彪率先表态,眼中闪烁着狠劲。 “对!秦墩长,您下令吧!刀山火海,兄弟们也跟您闯了!”其余军卒也纷纷响应,被秦烈描绘的险境与生机所鼓动。 “很好!”秦烈满意地点头,“卢峰,你带人将地窖里的重要物资,尤其是粮食和饮水,悄悄转移到堡楼后方的隐蔽山坳里。记住,动静要小,别让邓通察觉。” “白彪,你组织人手,将那些晒干的木柴,按照我指定的位置,在墩堡周围巧妙布置,务必做到火一起,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但又不至于真的烧到我们无法立足的程度。” “其余人,清理战场,将鞑子尸体上的衣甲和武器再检查一遍,能用的都用上。今晚,我们不仅要演戏给黄居行看,若真有不开眼的鞑子撞上来,也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众人齐声应诺,心中虽然忐忑,但更多的却是被逼到绝境后的悍勇和对秦烈的盲从信任。 夜色,悄然降临。 下岩石墩堡附近的一处隐蔽山坡后,邓通带着两名心腹,已经潜伏了大半日。 “队长,那卢峰的人砍了一下午的树,现在墩堡里黑灯瞎火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是知道咱们在,吓得不敢出来了吧?”一名心腹低声说道。 邓通皱了皱眉,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卢峰他们缺粮,应该会想办法,或者至少会加强戒备,可现在安静得有些过分。 就在他疑虑之际,另一名眼尖的心腹突然指着下岩石墩堡的方向,压低了声音惊呼:“队……队长!你快看!那是什么?!” 第76章 都死了? 邓通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下岩石墩堡的方向,夜空中,先是亮起一点微弱的火光,紧接着,那火光如同被泼了猛油一般,骤然暴涨! “轰——!” 仿佛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灵魂中炸开,一道粗大的火柱冲天而起,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紧随其后,更多的火头从四面八方燃起,连成一片,火光熊熊,浓烟滚滚,仿佛整个下岩石墩堡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这……这是……走水了?!”邓通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满脸的不可思议。 “不!不对!是烽火!不对,比烽火还大!天呐!是整个墩堡都烧起来了!” “鞑子!是鞑子攻破墩堡,在放火烧营!”一名心腹骇然失色,声音都在颤抖。 邓通脑中一片空白,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彻底打乱了他的所有盘算! 黄居行让他来,是等卢峰被鞑子慢慢耗死,然后他去点烽燧示警。 可眼下这阵仗,哪里是几个鞑子小打小闹能弄出来的?这分明是遭遇了鞑子主力,整个墩堡都被人一把火给端了啊! “火!大火!” 邓通身旁的一名心腹骇得牙齿都在打颤,话不成声。 另一人更是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哆哆嗦嗦地指着那片火海:“队…队长…这…这得多少鞑子才能干出这阵仗?” 邓通何尝不是心神俱裂! 眼前的景象,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那哪里是几个鞑子小打小闹能弄出来的动静? 冲天而起的火光,几乎将整个夜空都染成了不祥的赤红色。 滚滚的浓烟,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鬼,在夜风中肆虐翻腾。 隔着这么远,他仿佛都能闻到空气中传来的焦糊气味,以及那令人心悸的噼啪爆裂声。 下岩石墩堡……完了! 彻底完了! 黄居行交代的任务,是让他盯着卢峰,等鞑子来报复,看着卢峰被慢慢耗死,然后他再回去点烽燧。 可现在这情况,哪里还需要他点什么烽燧? 这火光,怕是十几里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快!快撤!回屯堡报信!” 邓通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后,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带来的两名心腹,此刻早已没了主意,闻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跟着邓通,头也不回地向岩石村屯堡的方向狂奔而去。 夜路崎岖,三人却跑出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鞑子主力杀过来了!下岩石墩堡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岩石村屯堡。 黄居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邓通已经去了大半日,按理说,鞑子就算要报复,也不会这么快。 但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倒不是担心卢峰等人的死活,而是担心那块鹰师腰牌的军功,能不能稳稳地落到他儿子黄明头上。 “报——!!” 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了屯堡的宁静。 黄居行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坐起来,心头猛地一跳。 “出事了!” 他匆匆披上外衣,趿拉着鞋就往外冲。 大堂内,灯火被迅速点亮。 只见邓通三人,衣衫被汗水浸透,发髻散乱,脸上满是尘土和惊恐,如同三只丧家之犬,扑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邓通?!”黄居行心往下沉,“何事如此惊慌?!” “黄…黄屯长!”邓通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带着哭腔,“下…下岩石墩堡…完了!全完了!” “什么?!”黄居行脑中“嗡”的一声,险些站立不稳。 他预想过卢峰等人被鞑子杀死,墩堡失守,但他从未想过,会是“全完了”!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黄居行厉声喝问,强自镇定。 “鞑子…是鞑子主力!”邓通脸上血色尽褪,“火…漫天大火啊!整个墩堡,连同堡楼,全都烧起来了!属下…属下亲眼所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怕是…怕是连一块完整的砖石都剩不下了!” 另一名心腹也连连点头,补充道:“是啊屯长,那火势太大了,绝对不是几个鞑子能弄出来的!下岩石墩堡,肯定是遭遇了数倍于己的鞑子围攻,全…全都殉国了!” 黄居行听着邓通等人的描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着。 死了?卢峰,秦烈那些人,都死了? 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这个结果,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完美”。 死无对证,那块鹰师腰牌的军功,他儿子黄明拿定了!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深的恐惧。 一个墩堡,连同堡楼,被付之一炬,所有军卒战死……这责任太大了! 就算是鞑子主力所为,他这个屯堡把总,也难辞其咎! 上面追查下来,他这个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 更可怕的是,如果真如邓通所言,是鞑子主力……那他的岩石村屯堡,岂不是也危在旦夕?! “鞑子有多少人?看清楚了吗?”黄居行声音有些发颤。 邓通苦着脸摇头:“屯长,当时火光太大,烟雾弥漫,根本看不清具体人数。但那阵势,绝非小数目!属下担心鞑子会顺势攻向屯堡,这才拼死赶回来报信!” 黄居行在大堂内来回踱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本想借刀杀人,却没想到这把“刀”如此凶悍,直接把整个棋盘都给掀了! “来人!传令下去!”黄居行猛地停住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屯堡上下,即刻进入最高戒备!所有军卒,披甲执锐,上城墙防守!” “邓通,你立刻带一队人,点燃屯堡烽燧!向总营示警!”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瞒是瞒不住了。 下岩石墩堡被毁,他必须第一时间上报,将责任尽可能地推卸出去。 点燃烽燧,至少能表明他及时发现了敌情,并采取了措施。 “是!”邓通领命,心中稍安。只要烽燧点燃,总营那边就会知道,责任就不会全压在他们屯堡头上。 就在这时,黄明睡眼惺忪地从偏房走了出来,打着哈欠问道:“爹,大半夜的,吵吵嚷嚷什么呢?” 第77章 乱 岩石村屯堡之内,已是一片兵荒马乱。 凄厉的警锣声在夜空中回荡不休,夹杂着军卒们慌乱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的铿锵。 黄居行站在大堂门口,望着屯堡烽燧上那道冲天而起的狼烟,脸色铁青,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邓通的汇报,如同在他的心口捅了一刀又一刀。 下岩石墩堡,没了! 连带着堡楼,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 卢峰、秦烈,还有那十几个军卒,全都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屯长,烽燧已点燃,总营那边很快就会知晓!”一名队正气喘吁吁地跑来禀报。 黄居行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他现在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一个墩堡被全歼,这责任,他黄居行无论如何都逃不掉。 上面怪罪下来,他这个把总的位置,十有八九保不住了! “爹!爹!到底出什么事了?”黄明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宿醉的迷糊,一见这阵仗,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逆子!”黄居行一见黄明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脚踹死他,“都是你干的好事!” 若不是黄明非要惦记那秦烈的老婆,他何至于出此下策,想要借刀杀人? 现在好了,刀是借来了,却差点把自己给捅穿了! “爹,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黄明一脸委屈,他到现在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 “下岩石墩堡被鞑子主力攻破,一把火烧光了!人都死绝了!”黄居行压着嗓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黄明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色。 秦烈死了?那秦薇薇…… 但他很快就看到黄居行那要杀人的眼神,脖子一缩,不敢再多想。 “那……那爹,我们现在怎么办?鞑子主力……他们会不会打过来?”黄明声音有些发颤。 “邓通!”黄居行懒得理会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转向一旁同样面色惨白的邓通,“你再仔细说说,那火势当真如此之大?确定是鞑子主力所为?” 邓通咽了口唾沫,连连点头:“黄屯长,千真万确!那火光,隔着几里地都把夜空照亮了,浓烟滚滚,根本不是小股鞑子能弄出来的动静!下岩石墩堡,怕是连块完整的石头都找不到了!” 他心有余悸地补充道:“属下担心,那些鞑子烧了墩堡之后,会顺势摸向我们屯堡,所以才拼死赶回来报信!” 黄居行在大堂内焦躁地来回踱步。 烽燧已点,总营那边迟早会派人来。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搞清楚下岩石墩堡的具体情况。 万一邓通看走了眼,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呢? 可若是真的…… “来人!”黄居行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点齐二十名精锐军卒,备好快马!” “爹,您要干什么?”黄明惊道。 “我要亲自去看看!”黄居行咬牙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倒要看看,是哪路鞑子,敢如此猖狂!” 他嘴上说得硬气,心中却已打定主意,若是情况不对,立刻带人撤回,死守屯堡,等待总营援军。 “屯长,万万不可啊!”邓通急忙劝阻,“鞑子主力未退,您若前去,万一遭遇……” “闭嘴!”黄居行厉声喝断,“屯堡不可一日无主!我若不去,谁去?难道指望你们这些废物吗?” 他扫了一眼邓通和周围几个面露惧色的军卒,心中更添烦躁。 “黄明,你留下,协助邓通守好屯堡!若我回不来,屯堡有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黄明吓得一个哆嗦,连连点头:“爹,您放心,我一定……一定守好!” 黄居行不再多言,披上甲胄,提了佩刀,带着匆匆集结起来的二十名军卒,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中,催马冲出了屯堡,直奔下岩石墩堡方向而去。 与此同时,下岩石墩堡。 冲天的“火光”渐渐减弱,浓烟也稀薄了不少。 秦烈站在堡楼的残垣之上,冷眼望着东方天际那一抹即将破晓的鱼肚白。 “秦墩长,黄居行那老小子,怕是快坐不住了。”卢峰抹了一把脸上的黑灰,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他们按照秦烈的吩咐,将整个墩堡弄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激战”过的痕迹。 几具从鞑子身上剥下来的破烂衣甲,胡乱地扔在地上,沾满了黑灰和“血迹”。 “白彪,地窖里的东西都藏好了吗?”秦烈问道。 “秦墩长放心,连耗子都找不到!”白彪拍着胸脯保证。 秦烈微微颔首:“所有人,按计划行事。记住,要装得像一点,越惨越好。” 十一名军卒,一个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脸上身上都涂抹了锅底灰和牲畜血,看上去确实像是经历了一场惨烈厮杀后的幸存者。 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晨曦微露。 就在众人有些焦躁之际,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来了!”一名眼尖的军卒低呼。 秦烈举目望去,只见一队骑兵正朝着墩堡方向疾驰而来,看装束,正是屯堡的军卒。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正是黄居行! “哼,果然是他亲自来了。”秦烈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看来,这老狐狸也是被逼急了。” “秦墩长,我们……”卢峰有些紧张。 “按计划行事!”秦烈低喝一声,率先从堡楼的破口处“艰难”地爬了出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其余人也纷纷效仿,一个个东倒西歪,气息奄奄。 黄居行带着人马冲到墩堡近前,勒住马缰,看着眼前这片焦黑的废墟,以及那几个从废墟中挣扎出来的“幸存者”,瞳孔猛地一缩。 这……这当真是下岩石墩堡? 烧得也太彻底了! 那几个军卒,更是凄惨得不成人形。 “秦烈?”黄居行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领头的,心中又惊又疑。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 “黄……黄屯长……”秦烈“虚弱”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悲愤”和“绝望”,“您……您可算来了!” 说着,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无能,未能守住墩堡,请黄屯长降罪!” 第78章 迎敌 “墩堡……究竟发生了何事?”黄居行翻身下马,几步走到秦烈面前,沉声问道。 他身后的军卒也都纷纷下马,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鞑子……是鞑子!”秦烈“泣不成声”,“昨夜,数倍于我等的鞑子精锐,趁夜偷袭……兄弟们……兄弟们都战死了!呜呜呜……” 卢峰等人也配合着“哀嚎”起来,场面一度十分“悲壮”。 黄居行看着秦烈等人这副模样,心中疑虑更甚。 邓通不是说人都死光了吗? 怎么还剩下这么多? 而且,秦烈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能言善道了? 就在黄居行心中念头急转之际,异变陡生! “呜——呜——” 一阵苍凉悠长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从墩堡后方的山林中响起! 紧接着,马蹄声如雷,数十名身着皮甲,手持弯刀的鞑子骑兵,如同林中窜出的饿狼,呼啸着从山坳中冲杀出来! “鞑子!真有鞑子!”黄居行带来的一名军卒骇然尖叫。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懵了! 黄居行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带来的二十人,本是来查探情况的,哪里想到会真的撞上鞑子! 而且看这架势,人数还不少! “秦烈!你……你们……”黄居行又惊又怒地看向秦烈。 他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被耍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鞑子主力攻破墩堡,而是秦烈这小子在演戏! 可现在,真鞑子来了! 秦烈也是心头一凛。 他也没想到,竟然真的会有鞑子在这个时候出现! 难道是那晚逃脱的鞑子搬来的救兵? 还是被这边的“火光”吸引过来的? “保护黄屯长!”秦烈不及多想,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抽出腰间佩刀,厉声大喝。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虚弱模样! 卢峰、白彪等人也是反应极快,纷纷抄起藏在废墟中的兵器,护在黄居行身前。 “杀——!” 数十名鞑子骑兵已经冲到近前,挥舞着雪亮的弯刀,怪叫着扑了上来。 为首一名鞑子将领,身材异常高大,满脸虬髯,眼中凶光毕露,正是那晚被秦烈射杀的鞑子十夫长的父亲,百夫长巴汉! 他循着儿子部下留下的暗号和昨夜冲天的火光找来,本以为能找到儿子的下落,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这般景象,以及这些大洪边军!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巴汉怒吼一声,一马当先,直取黄居行! “迎敌!!”黄居行带来的军卒,虽然惊慌,但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也纷纷拔刀相抗。 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就在这片被“烧毁”的墩堡废墟前,骤然爆发! 秦烈目光如电,死死盯住冲在最前面的巴汉。 擒贼先擒王! 他深吸一口气,脚下猛地发力,身形如箭,不退反进,竟是主动迎向了那凶悍的鞑子百夫长! “找死!”巴汉见一个步卒竟敢主动挑战自己,勃然大怒,手中弯刀带着凌厉的风声,当头劈下! 一场假戏,此刻已然演变成了血与火的真实搏杀! 苍凉的号角声如催命符,陡然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数十骑鞑子卷起烟尘,自山坳后如狼群般猛扑而出,马蹄踏地,声如闷雷,直震得人心头发颤。 “鞑子!真有鞑子!” 黄居行身边一名军卒率先发出凄厉的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啻于晴天霹雳,将在场所有人都砸懵了。 黄居行胯下战马不安地刨着蹄,他本人更是面色煞白,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带来的二十骑,本是耀武扬威,前来查探虚实,顺便拿捏秦烈等人,哪里想到,竟然真的撞上了如狼似虎的鞑子! 而且,看这阵势,人数远在他们之上! “秦烈!你……你们……” 黄居行猛地扭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秦烈,惊怒交加。 他瞬间醒悟,自己被这小子给耍了! 什么墩堡被毁,什么全军覆没,全是这秦烈导演的一出戏! 可现在,戏台子还没唱完,真鞑子却不请自来了! 秦烈心中也是一紧,这群鞑子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 难道是昨夜那俘虏所说的百夫长巴汉,真的这么快就寻来了? 来不及细想,眼看鞑子骑兵如潮水般涌近,为首那名虬髯大汉,面目狰狞,手中弯刀在晨曦中闪烁着嗜血的寒芒,目标赫然正是队伍中衣甲最为光鲜的黄居行! “保护黄屯长!” 秦烈暴喝一声,声若洪钟,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虚弱。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腰间佩刀“呛啷”出鞘,不退反进,竟是主动朝着那汹涌而来的马队迎了上去。 卢峰、白彪等人也是悍勇,见状纷纷从“废墟”中掣出兵器,护在了惊魂未定的黄居行身前。 黄居行的亲兵们此刻也反应过来,虽然个个面带惧色,但在生死关头,也只能硬着头皮拔刀。 “杀——!” 鞑子骑兵已然冲至近前,怪叫着挥舞弯刀,马蹄翻飞,杀气腾腾。 那为首的鞑子将领,正是巴汉! 他循着儿子部下留下的隐秘记号,又被昨夜下岩石墩堡方向冲天的“火光”吸引,连夜奔袭而来。 本以为能找到儿子巴图鲁的下落,或是为他复仇,却不料撞见了这群大洪边军。 新仇旧恨霎时填满了胸膛,巴汉怒火中烧,一眼便锁定了被众人隐隐护在中间的黄居行,认定此人必是头目,一马当先,弯刀挟着风雷之势,直取其首级! 黄居行吓得魂飞魄散,平日里的威风荡然无存,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秦烈如一道离弦之箭,悍然撞向巴汉的坐骑! 他身形灵活,竟是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巴汉势大力沉的一刀,手中佩刀顺势撩向马腿。 巴汉久经战阵,反应也是极快,猛地一提马缰,战马吃痛人立而起,躲过了这凶险一击。 但如此一来,他冲锋的势头也被生生遏止。 “找死!” 巴汉勃然大怒,他堂堂百夫长,竟被一个步卒阻拦,简直是奇耻大辱。 第79章 虚伪 晨曦撕破了最后的夜幕,金色的光辉无情地泼洒下来,照亮了下岩石墩堡前这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洗礼的焦土。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与焦糊味,令人作呕。 鞑子骑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废墟”内外,间或夹杂着几具屯堡军卒的尸首。 秦烈手下的军卒,虽然个个带伤,衣甲破败,脸上血污与黑灰交错,却难掩眉宇间的悍勇与兴奋。 他们拄着兵器,喘着粗气,三五成群地聚拢,检视着战果,目光不时投向秦烈,充满了信服与狂热。 反观黄居行带来的那伙亲兵,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二十骑出来,如今能站着的不足半数,好几个带了重伤,躺在地上呻吟。 其余人等,也是丢盔弃甲,面如土色,惊魂未定地看着秦烈和他手下那帮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煞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黄居行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脚下不远处便是那鞑子百夫长巴汉死不瞑目的头颅。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他精心策划的借刀杀人之计,不仅没能弄死秦烈,反而把自己送到了鬼门关前。 而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竟然正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秦烈! 这感觉,比吃了一百只苍蝇还要恶心,还要憋屈! 他看着秦烈,那个曾经在他眼中蠢笨如猪、任他拿捏的傻子,此刻浑身浴血,手持鞑子的弯刀,身形挺拔如松,那股子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杀气,竟让他这位久经官场的屯堡把总都感到一阵心悸。 “黄屯长,鞑子已退,此地不宜久留。”秦烈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僵局,他将巴汉那柄沾满血污的弯刀往地上一插,走向黄居行。 他每走一步,黄居行便觉心头一紧。 “秦……秦烈……”黄居行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得厉害,“这次……多谢了。” 这句道谢,他说得万分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秦烈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黄屯长言重了。守土杀敌,乃我等军人本分。只是未曾想,我等在此演练防火防盗之策,竟真引来了鞑子送死。” “演练防火防盗之策?”黄居行嘴角抽搐了一下,老脸涨得通红。 这秦烈,分明是在指桑骂槐,嘲讽他之前的算计! 可偏偏,他发作不得。 他带来的亲兵,死伤惨重,若非秦烈和他手下这十几号人拼死搏杀,他黄居行此刻怕是早已身首异处。 救命之恩,大过天。 他再混账,这点道理还是懂的。 “咳咳……”黄居行干咳两声,强自镇定下来,环顾四周,“此番……我等也是歪打正着,挫败了鞑子一股精锐。秦烈,你斩杀鞑子百夫长,当记首功!” 这话一出,不仅秦烈手下的人精神一振,连黄居行那些残存的亲兵,也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秦烈。 鞑子百夫长,那在军中可是了不得的功劳! 秦烈却不置可否,只道:“战事尚未结束。黄屯长,邓通队长想必已将此地‘遇袭全毁’的消息报回屯堡,甚至可能已经点燃了烽燧,惊动了总营。此事,我们还需有个妥善的说法。” 黄居行心中咯噔一下。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邓通的汇报,是他亲口授意的。 现在下岩石墩堡非但没全毁,反而打了个大胜仗,斩杀了鞑子百夫长,这前后矛盾,他如何向上面交代? 说他谎报军情?还是说他指挥失当,差点让一个墩堡真的“全毁”? 无论哪个,都够他喝一壶的! “秦……秦墩长有何高见?”黄居行姿态放低了许多,几乎是带着一丝求教的语气。 他现在是彻底没辙了,只能指望秦烈这个让他又恨又怕的年轻人,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秦烈瞥了一眼那些垂头丧气的黄家亲兵,又看了看地上巴汉的尸体,缓缓道:“黄屯长,依我之见,不如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黄居行一愣。 “正是。”秦烈胸有成竹,“邓通队长所报,乃是墩堡‘遇袭’,火光冲天,此乃事实。我等在此‘殊死抵抗’,亦是事实。至于‘全毁’,或许是邓队长忧心屯堡安危,仓促之间,观察稍有偏差。” “而我等,在黄屯长您英明决策,即将派兵增援之际,恰逢鞑子后续主力前来,欲将我等赶尽杀绝。幸得黄屯长您当机立断,亲自率领精锐赶至,与我等里应外合,一场血战,终将这股凶悍的鞑子主力歼灭于此,更是阵斩了敌酋百夫长巴汉!” 秦烈这一番话说得不疾不徐,条理清晰。 黄居行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秦烈,不仅心机深沉,这颠倒黑白、移花接木的本事,也着实是厉害! 他这么一说,邓通的谎报就成了“急切间的误判”,而他黄居行,则成了“当机立断、亲率援兵、大破鞑虏”的英雄! 所有的矛盾都化解了,而且功劳簿上,他黄居行还能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高!实在是高啊!”黄居行忍不住在心中赞叹。 他看向秦烈的眼神,愈发复杂。 这小子,究竟是个什么妖孽? “如此一来,上报总营,黄屯长您不仅无过,反而有大功!”卢峰在一旁适时地补充道,看向秦烈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白彪和其他军卒也是恍然大悟,纷纷暗道秦墩长果然神机妙算。 黄居行沉吟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秦烈这个方案,对他来说,是眼下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好!就依秦墩长所言!” 他顿了顿,又道:“秦烈,你此番斩杀鞑子百夫长,功不可没。这首功,谁也抢不走!待回到屯堡,我立刻为你请功!” 这话,他说得倒是真心实意。 毕竟,秦烈不仅救了他的命,还给他送上了一份天大的功劳。 第80章 变天 “多谢黄屯长。”秦烈不卑不亢。 “来人!”黄居行恢复了几分把总的威严,“清点伤亡,打扫战场!将所有鞑子的首级割下,尤其是那百夫长巴汉的,仔细收好!所有缴获的兵器、马匹,一并登记造册!” 他手下那些亲兵,虽然心有余悸,但听闻打了胜仗,还有功劳,精神也略微振作了些,开始在卢峰等人的指挥下,清理战场。 秦烈走到巴汉的尸体旁,亲自割下了他的首级,又从他怀中搜出了一个制作精良的皮质囊袋,里面除了一些碎银和杂物,还有一枚雕刻着苍鹰图案的青铜令牌。 “这是……鞑子百夫长的信物?”卢峰凑过来看了一眼,低声道。 秦烈将令牌收入怀中,点了点头。 这东西,用处可大着呢。 黄居行看着秦烈熟练地处理着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他突然意识到,从今往后,他恐怕再也无法用以前的眼光看待这个年轻人了。 岩石村屯堡,怕是要变天了。 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看似寻常,实则深不可测的秦烈! 他现在只盼着,这秦烈能念在今日救命之恩和这份“送上门”的功劳上,日后不要太过为难他黄家。 至于儿子黄明……黄居行一想到那个不争气的逆子,就一阵头痛。 看来,秦薇薇那个女人,他是休想再染指了。 能保住小命,就已经是秦烈手下留情了。 “秦墩长,”黄居行走到秦烈身边,声音压得更低,“邓通那边……你看?” 秦烈明白他的意思,淡然道:“黄屯长放心。邓队长忠心为主,想必他回到屯堡后,见到屯堡烽燧已然点起,自然会明白黄屯长您的‘深意’。待会儿,只需派人快马加鞭,将此地‘大捷’的消息传回,与烽燧之警相互印证,一切便顺理成章了。” 黄居行闻言,长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他冲着秦烈拱了拱手,语气中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恭敬:“一切,有劳秦墩长费心了。” 秦烈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与黄居行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逆转。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而是足以影响棋局走向的关键人物。 下岩石墩堡的这场真假大火,不仅烧掉了黄居行的算计,也烧出了秦烈的一条通天之路! 黄居行看着秦烈,又看看地上巴汉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心中那股憋屈劲儿怎么也顺不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秦…秦墩长,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收拾,返回屯堡。邓通那边,怕是已经把烽燧点起来了。” “黄屯长所言极是。”秦烈看了一眼那些垂头丧气的黄家亲兵,又望向自己手下那些虽然疲惫却精神抖擞的兄弟,“卢峰,带人打扫战场,将鞑子首级、兵器、马匹都清点好。另外,派个机灵点的兄弟,骑快马,立刻回屯堡,告诉邓通队长,就说黄屯长亲率大军,已将夜袭墩堡的鞑子主力全歼,斩敌百夫长一名,让他莫慌,稳住屯堡,等候黄屯长大军凯旋!” “是!”卢峰精神一振,立刻点了一名腿脚麻利的军卒,低声嘱咐几句,那军卒翻身上了一匹缴获的鞑子战马,飞也似地朝屯堡方向奔去。 黄居行看着秦烈发号施令,自家亲兵竟也下意识地听从,心里更是堵得慌。 这秦烈,哪里还是个墩长?分明已经把他这个屯堡把总给架空了! 但他又能说什么?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眼下,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黄屯长,我们的人手也折损了不少,还请黄屯长示下,如何处置伤员和阵亡的兄弟?”秦烈转向黄居行,语气倒是恭敬了几分。 黄居行这才回过神来,忙道:“重伤的,能带则带。阵亡的兄弟……唉,就地掩埋吧,立个标记,等回屯堡,再给他们家人抚恤。” 他手下那些亲兵,死了七八个,还有几个重伤得人事不省,能不能撑到屯堡都是两说。 想到这里,黄居行心里又是一阵抽痛,这些可都是他黄家的班底啊! 秦烈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自有卢峰和白彪去安排。 他走到那堆缴获的兵器旁,挑拣了一番,又将巴汉那匹神骏的黑色战马牵了过来,翻身骑上。 这战马比大洪边军的马匹高大了不少,秦烈骑在上面,更显英武不凡。 黄居行看得眼皮直跳,那可是鞑子百夫长的坐骑,这秦烈,一点都不客气! …… 岩石村屯堡。 邓通自打点燃烽燧后,就一直坐立不安。 他派出去的探马一波接一波,却迟迟没有下岩石墩堡那边的确切消息。 就在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时,一名探马飞奔而回。 “邓队长!邓队长!大捷!大捷啊!”那探马人未到,声先至,语气中满是狂喜。 “什么大捷?”邓通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下岩石墩堡!黄屯长亲率援兵,与据守墩堡的秦墩长里应外合,将一股数百人的鞑子精锐全歼!还斩了鞑子百夫长巴汉的狗头!” “什么?!”邓通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数百鞑子精锐?全歼?还斩了百夫长? 这……这跟他之前看到的“火烧连营,全军覆没”的景象,也差太远了吧! 他脑子飞快转动,瞬间明白了什么。 黄屯长这是……将计就计,把一场弥天大祸,变成了一场泼天大功啊! 而他邓通,虽然一开始报的是“惨败”,但烽燧是他点的,这“及时示警”的功劳,想来也少不了。 “好!好!好!”邓通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快!快去禀报黄明公子!不,我亲自去!” 此刻,黄明正在自己房中焦躁地踱步。 他爹带人去了下岩石墩堡,到现在还没消息,他心里七上八下的。 秦烈那厮死了最好,可万一鞑子势大,把他爹也给…… “公子!公子!大喜事!”邓通一脸谄笑地冲了进来。 第81章 侥幸而已 屯堡内的喧嚣渐渐平息,但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愈发凝重。 黄居行在大堂内来回踱着步,脸上阴晴不定。 他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将“大捷”的文书连同巴汉的首级以及那枚百夫长青铜令牌,一并送往了百总张胜那里。 信中,他按照秦烈的“提点”,将整个事件的功劳划分得“恰到好处”——他黄居行“指挥若定、及时驰援”,秦烈则是“作战勇猛、阵斩敌酋”。 虽然大部分功劳都归了秦烈,但他黄居行至少从一个可能导致丢官罢职的“失察之罪”,摇身一变成了“督战有功”的将领。 只是,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邓通,你说……张百总会相信吗?”黄居行停下脚步,声音有些发虚。 邓通此刻对秦烈的敬畏,已然超过了黄居行,闻言小心翼翼地答道:“屯长,有巴汉的首级和信物作证,秦墩长又确实守住了墩堡,歼灭了数十鞑子精锐,这功劳是实打实的。张百总就算有所疑虑,面对如此大功,想来也不会深究。” 黄居行点了点头,心里稍安。 他现在只盼着张百总能快点批复,把这事给定下来。 秦烈则显得平静许多。 他回到下岩石墩堡后,便开始整顿人手,清点物资。 黄居行果然兑现了诺言,优先拨付了一批粮草、箭矢和药品下来。 虽然数量不算太多,但也解了燃眉之急。 那十一名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军卒,个个对他死心塌地。 白彪更是咧着大嘴,逢人便吹嘘秦墩长是如何在万军之中取鞑子百夫长首级的,说得神乎其神。 卢峰则要沉稳些,协助秦烈处理各项事务,井井有条。 “秦墩长,黄居行那老小子,这次是彻底栽了。以后这岩石村屯堡,怕是您说了算了。”卢峰在旁低声道,语气中难掩兴奋。 秦烈擦拭着从巴汉手中缴获的弯刀,刀身在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 “黄居行是条老狐狸,只是暂时蛰伏。想让他彻底服帖,还得看张百总的态度。” 他明白,军功才是硬道理。 只要张百总认可了他的功绩,黄居行就算再不甘心,也翻不起什么浪花。 过了两日,张百总的回复终于到了。 出乎黄居行意料的是,张百总并未派人前来查验,而是直接下发了嘉奖令,并着他与秦烈,即刻前往其所在的黑石堡总营,当面汇报详情。 “当面汇报?”黄居行拿着命令,手心有些冒汗。 他原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张百总还要见他们。 秦烈倒是坦然:“也好,有些事情,当面说清楚,免得日后留下话柄。” 黄居行看了一眼秦烈,心中暗骂这小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哪里知道自己为了圆那个谎,在文书里费了多少口舌。 翌日,黄居行带着秦烈,以及几名充当仪仗的亲兵,启程前往黑石堡。 黄明本想跟着去,却被黄居行一脚踹了回去:“你给老子安分待在屯堡,再敢惹是生非,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黄明看着秦烈那挺拔的背影,又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屁股,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不甘,却也只能悻悻作罢。 黑石堡,乃是这方圆百里内最大的军事据点,驻扎着张胜所辖的整个百户营。 其规模远非岩石村屯堡可比。 城墙高耸,守卫森严。 黄居行一路上忐忑不安,秦烈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遭的景物。 到了总营大帐,张胜早已等候多时。 张胜年约四旬,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额斜贯至右颊,平添了几分煞气。 他坐在帅案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走进来的黄居行和秦烈。 “末将黄居行(秦烈),参见张百总!”两人齐齐行礼。 “不必多礼。”张胜声音沉厚,“黄把总,你送来的文书和证物,本官都看过了。下岩石墩堡一役,斩杀鞑子百夫长巴汉,歼敌数十,确是大功一件。” 黄居行闻言,心中一块大石稍稍落地,连忙道:“全赖百总大人平日教导有方,以及秦墩长作战勇猛,将士用命!” 张胜不置可否,锐利的目光转向秦烈:“秦烈,你是下岩石墩堡的墩长?” “回百总大人,末将正是。”秦烈不卑不亢。 “文书上说,是你亲手斩杀了巴汉?” “侥幸而已。” 张胜微微颔首:“本官麾下,能阵斩鞑子百夫长的,可不多见。你倒是给本官长了脸。”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本官也听闻,此前岩石村屯堡曾燃起烽燧,声称下岩石墩堡遭鞑子主力围攻,全堡尽毁。此事,黄把总,你作何解释?” 来了!黄居行心头一紧,额上渗出细汗。 他硬着头皮,将早已编排好的说辞又重复了一遍,只说是当时情况危急,邓通情急之下判断有误,烽燧示警也是为了大局着想云云。 张胜听着,面无表情,帐内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秦烈适时开口:“百总大人,当时鞑子攻势凶猛,下官与手下兄弟死守墩堡,确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若非黄屯长当机立断,点燃烽燧,又及时率援兵赶到,恐怕下岩石墩堡,真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张胜看了秦烈一眼,又看看黄居行。 他久在边关,什么腌臜事没见过。 这两人之间,怕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龌龊。 不过,结果是好的。 斩杀了一名鞑子百夫长,这可是实打实的功绩,足以让他在上峰面前露脸。 至于过程如何,他并不想深究。 水至清则无鱼。 “罢了。”张胜摆了摆手,“既然大功告成,些许瑕疵,也无伤大雅。黄居行,你督导有功,赏银五十两,绸缎两匹。秦烈,你阵斩敌酋,居功至伟,擢升为岩石村屯堡副把总,赏银一百两,良马一匹,精甲一副!其余有功将士,也各有封赏,名单由你二人回去后拟定上报。” 副把总! 黄居行瞳孔一缩,看向秦烈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第82章 新规 岩石村屯堡,什么时候有过副把总这个职位? 这分明是张百总有意提拔秦烈,用来分他权力的! 秦烈心中也是微微一动。 他没想到,这张百总竟如此干脆,直接给了他一个副把总的实职。 这可比单纯的墩长,权力大得多了。 “多谢百总大人栽培!”秦烈再次行礼。 黄居行纵有万般不愿,此刻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跟着道:“末将代秦副把总及麾下将士,谢百总大人恩典。” “秦副把总”四个字,他说得格外艰涩。 张胜满意地点了点头:“秦烈,你年轻有为,日后还需多为朝廷效力。黄居行,你也要好生辅佐,莫要让本官失望。” “末将遵命!”两人齐声应道。 从总营出来,黄居行一路上一言不发,脸色比锅底还黑。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却还得陪着笑脸。 秦烈成了副把总,以后在屯堡内,地位几乎与他平起平坐。 他这个把总,怕是要被彻底架空了。 回到岩石村屯堡,张百总的任命和赏赐很快便传遍了全堡。 一时间,屯堡内议论纷纷。 秦烈一跃成为副把总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那些原本依附黄家的军官小吏,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卢峰和白彪等人更是欣喜若狂,围着秦烈不住道贺。 “恭喜秦副把总!” “秦副把总威武!” 秦烈手下的那十一名军卒,也个个与有荣焉,腰杆挺得笔直。 黄居行回到自己府中,将桌案上的茶具全都扫落在地,犹不解气。 “秦烈!秦烈!”他咬牙切齿,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黄明躲在门外,听到父亲的怒吼,吓得瑟瑟发抖。 他知道,自己完了。 秦烈如今成了副把总,他爹都奈何不了,他日后在屯堡,怕是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 而秦薇薇……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掐灭。 他现在只求秦烈别想起他之前的那些龌龊事,否则,他小命都难保。 当夜,秦烈在下岩石墩堡设下简宴,犒劳手下兄弟。 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秦副把总,往后咱们都听您的!”白彪喝得面红耳赤,拍着胸脯道。 卢峰也举杯:“副把总,黄居行经此一事,想来不敢再轻易与您作对。咱们正好趁此机会,将屯堡好好整顿一番!” 秦烈饮下一杯酒,目光深远。 副把总,只是一个开始。 他要的,远不止于此。 这大洪边境,风云变幻,鞑子寇边不休,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他要在这乱世之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通天大道! 而黄居行,不过是他这条路上,第一块不大不小的垫脚石罢了。 这场由“火烧墩堡”引发的风波,最终以秦烈的全面胜利而告终。 黄家在岩石村屯堡经营多年的势力,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而秦烈,则凭借着过人的胆识、缜密的心思以及强悍的实力,成功地在这险恶的边军环境中,站稳了脚跟,并且,反客为主,将黄居行这条地头蛇,压得喘不过气来。 只是,新的职位,也意味着新的责任与挑战。 张百总那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莫要让本官失望”,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前路漫漫,秦烈很清楚,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晨曦微露,岩石村屯堡从一夜的喧嚣中逐渐苏醒。 秦烈已在屯堡主楼内寻了一间偏房,充作自己副把总的公事房。 房内陈设简陋,一张磨得发亮的旧木桌,两把椅子,便是全部。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进来。” 秦烈正在查看屯堡的兵力布防图,闻声抬头。 门被推开,黄居行略显浮肿的脸出现在门口,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秦副把总,起得这般早?” “黄屯长。” 秦烈起身,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以后都是同僚,不必如此客气。” 黄居行踱步进来,目光在简陋的房内扫过,带着几分不易察神的轻蔑,“秦副把总年轻有为,张百总慧眼识珠啊。日后屯堡的防务,还要多多仰仗秦副把总了。”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暗藏机锋,点出秦烈的主要职责是“防务”,似乎想将他圈定在军事范畴。 “分内之事,不敢懈怠。” 秦烈回道,“屯堡安危,系于你我,还需黄屯长多多指点才是。” 黄居行干笑两声:“指点谈不上,互相帮衬,互相帮衬。” 他虚坐片刻,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起身告辞。 待黄居行的身影消失,卢峰从门外闪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忿:“副把总,这老狐狸,话里话外都透着不甘心呢。” 秦烈将布防图铺平,指着上面几处标记:“不甘心是自然的。他盘踞岩石村多年,如今凭空多了一个人分他的权,换谁都难受。” “那咱们……” “新官上任,总得烧几把火。” 秦烈的手指在图上一点,“第一把火,就从这屯堡的防务漏洞烧起。” 当日,秦烈便带着卢峰、白彪以及他那十一名亲信军卒,开始巡视整个岩石村屯堡。 这一看,问题不少。 墙体多处有细微裂痕,箭垛残破,几处瞭望哨更是形同虚设,负责值守的军卒歪斜着身子打盹,见了秦烈一行人过来,才慌忙站直。 军械库内的兵器,不少已经锈迹斑斑,弓弦松弛,箭矢也多有残缺。 “他娘的!黄居行这老狗,平日里就是这么治军的?” 白彪看得火冒三丈,忍不住低声骂道。 卢峰也是眉头紧锁:“屯堡如此防备,若真有鞑子主力来攻,后果不堪设想。” 秦烈面色沉静,并未多言,只将看到的一切默默记在心中。 下午,屯堡校场。 除了秦烈手下那十一人精神饱满外,其余军卒大多懒洋洋地聚在一处,三三两两闲聊,队列也站得歪歪扭扭。 秦烈站在高台之上,声音清晰地传遍校场:“诸位袍泽,自今日起,我秦烈忝为本堡副把总,协理屯堡防务。此前种种,既往不咎。但从今往后,屯堡操练、巡防、军纪,皆需按新规执行!” 他目光扫过下方,继续道:“每日卯时、申时,各操练一个时辰!夜间巡逻,增设两队,交叉巡查,不得有误!所有军械,三日内必须保养完毕,若有损坏,立即上报更换!屯堡各处防御工事,即刻开始修缮!”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第83章 栽赃 黄居行府邸,内堂。 邓通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喘。 黄居行脸色铁青,在堂内来回踱步,脚下生风,将地面踩得咚咚作响,可见其心中怒火之盛。 “秦烈!这个秦烈!”黄居行猛地顿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这是要翻天!真当这岩石村屯堡,是他秦家的天下了!” 邓通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接话。 他现在是两头受气,既怕黄居行这老牌屯长的余威,更惧秦烈那杀伐果断的手段。 “邓通!”黄居行突然转向他,声音阴冷,“你替我办件事。” 邓通心头一跳,连忙躬身:“屯长请吩咐。” “秦烈不是要操练吗?不是要修工事吗?”黄居行嘴角咧开一抹狞笑,“你去给我煽风点火!就说他秦烈不顾弟兄们死活,大冬天瞎折腾,克扣军饷,私吞缴获!让他那些新规矩,都变成催命符!” 他又压低了声音:“他不是要修那些破墙烂箭楼吗?你找几个‘不小心’的,给我添点乱子!总之,不能让他顺顺当当的!” 邓通额头渗出冷汗,这差事,可是火中取栗啊。 秦烈那边刚立威,手下那十几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屯长……这……秦副把总毕竟有张百总撑腰,万一……” “怕什么!”黄居行厉声道,“张百总远在黑石堡,这里还是我说了算!你只要做得干净些,谁能抓到把柄?事成之后,我亏待不了你!” 邓通心中叫苦不迭,却也不敢当面违逆,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属下……属下尽力。” 黄居行看着邓通那副模样,心中鄙夷,却也不再多言,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秦烈自然也察觉到了暗流涌动。 他那几条新规推行下去,阳奉阴违者有之,暗中使绊子者亦有之。 伙房的饭菜时好时坏,分发下去修缮工事的工具,不是缺这就是少那。 “哼,黄居行这条老狗,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白彪愤愤不平。 秦烈却不以为意,他知道,这只是黄居行最后的挣扎。 “他越是如此,越说明他心虚。”秦烈对卢峰和白彪道,“咱们这第二把火,也该点起来了。” 卢峰精神一振:“副把总,您说怎么烧?” “屯堡之根本,在于兵与粮。”秦烈手指轻叩桌面,“兵员操练已初见成效,接下来,便是这粮草军械!我倒要看看,这屯堡的库房里,究竟有多少是见得光的!” 次日一早,秦烈便召集了屯堡内所有队正以上军官,当众宣布:“为确保屯堡战备无虞,即日起,本副把总将亲自带队,彻查屯堡粮仓、军械库!凡有贪墨、亏空、以次充好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神色各异。 几个与黄家关系密切的军官,脸上明显露出了慌乱。 黄居行闻讯,正在用早饭,当即把手中的粥碗往桌上重重一顿,热粥溅出,烫得他龇牙咧嘴。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他秦烈这是要掘我的根啊!”黄居行气得浑身发抖。 粮仓和军械库,一直是他黄家把持的钱袋子,里面有多少猫腻,他自己最清楚。 秦烈这一手,是要把他往死里逼! “屯长,秦烈带着人,已经往粮仓去了!”一名心腹家丁慌慌张张跑来禀报。 “召集人手!跟我去粮仓!”黄居行猛地站起身,眼中凶光毕露,“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黄家的东西!” 岩石村屯堡的粮仓,设在屯堡西北角,是一排连体的青石大屋。 此刻,粮仓大门紧闭。 秦烈带着卢峰、白彪以及那十一名亲信军卒,立于门前。 “开门!”白彪上前,声若洪钟,一脚踹在厚重的木门上。 过了半晌,门才“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个尖嘴猴腮,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睡眼惺忪:“谁啊?大清早的,吵什么吵?不知道粮仓重地,闲人免进吗?” 此人正是黄居行的小舅子,粮仓管库大使,孙禄。 “孙大使,好大的官威啊。”秦烈冷声道,“本副把总前来查库,还不速速开门!” 孙禄一见是秦烈,脸上的倨傲顿时收敛了几分,却依旧堵着门,皮笑肉不笑:“原来是秦副把总。只是这粮仓……账目繁琐,小人昨日盘点到深夜,尚未整理妥当,不如秦副把总改日再来?” “不必了。”秦烈语气不容置疑,“本官今日就要查!开门!” 孙禄还想再说什么,白彪已不耐烦,一把将他拨开,推开了大门。 粮仓内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几排粮袋堆积着,只是看上去并不充实。 “孙大使,账簿何在?”秦烈径直走向一旁的记事房。 孙禄眼珠一转,连忙跟上:“秦副把总,账簿在此,只是有些凌乱……” 他取出一本油腻的账簿,递了过去。 卢峰接过账簿,翻看了几页,眉头便皱了起来。 上面的字迹潦草,数目也多有涂改之处。 “白彪,带人清点粮袋!”秦烈吩咐道。 “是!” 孙禄见状,额头开始冒汗,眼神闪烁不定。 很快,白彪便高声回报:“副把总,这粮袋不对劲!外面看着是满的,里面好多都是空的,或者掺了沙土!” “什么?”秦烈脸色一沉。 孙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副把总明察啊!这……这都是前些时日雨水多,粮食受了潮,小人怕它们发霉,才……才倒腾了一下,绝无亏空啊!” “雨水受潮?”秦烈冷笑,“我看是人心受潮,发了霉吧!” 他一脚踢开一个粮袋,果然,里面大半是石块和干草,只有上面薄薄一层是陈米。 “孙禄!你可知罪!”秦烈厉声喝问。 就在此时,粮仓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黄居行带着十余名手持棍棒的家丁和亲信,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秦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粮仓,诬陷本官的亲属!”黄居行一进来,便先声夺人。 第84章 狗急跳墙 秦烈转身,与黄居行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火花迸溅。 “黄屯长来得正好。”秦烈不疾不徐,“孙大使监守自盗,以沙土石块充当军粮,证据确凿。黄屯长,此事你作何解释?” 黄居行看着地上被踢翻的粮袋,脸色铁青,他没想到秦烈动作这么快,这么狠。 “这……这其中定有误会!”黄居行强自辩解,“孙禄,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从实招来!” 孙禄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只是磕头如捣蒜,说不出话来。 “误会?”秦烈拿起那本假账,掷到黄居行面前,“这账簿上的亏空,难道也是误会?黄屯长,你治下的粮仓,竟糜烂至此!若鞑子来攻,我等军士,难道要饿着肚子去送死吗?” 黄居行被问得哑口无言,额上冷汗涔涔。 他带来的家丁亲信,见此情景,也有些骚动。 克扣军粮,这可是犯众怒的大罪! “拿下孙禄!”秦烈断然下令。 白彪和两名军卒立刻上前,便要擒拿孙禄。 孙禄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竟是扑向记事房的桌案,抓起桌上的烛台,便要去点燃堆放在墙角的几本旧账簿! “他要烧账簿!拦住他!”卢峰疾呼。 白彪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上,一脚将孙禄踹翻在地,那烛台也脱手飞出,落在地上熄灭了。 旧账簿散落一地。 “黄屯长……黄屯长救我!”孙禄被白彪死死按住,涕泪横流,尖声叫道,“都是你……都是你让我这么干的!说亏空了,可以用缴获的鞑子粮食顶上,还能从中捞一笔……”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黄居行如遭雷击,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指着孙禄,手指哆嗦:“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我没有胡说!”孙禄见黄居行要弃车保帅,也是豁出去了,“每次盘库,都是你让我做的假账!分的银子,你拿大头!我只是个跑腿的啊!” 秦烈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黄家的狗,终于急得跳墙了! 他俯视着瘫软如泥的黄居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粮仓:“黄屯长,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粮仓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孙禄那尖利刺耳的攀咬,如同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脑中嗡嗡作响。 黄居行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那双原本还算有神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骇人的灰败。 他指着瘫在地上的孙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完了! 这两个字,如同巨石,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威信,他赖以生存的根基,在这一刻,被他这个不争气的小舅子,几句话就给捅了个底朝天! “黄屯长,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秦烈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黄居行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黄居行带来的那些家丁和亲信,此刻也个个面面相觑,脸上的凶悍早已被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所取代。 他们是黄家的狗,可狗也怕被主人连累着一起打死! 克扣军粮,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我……我……”黄居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破旧的风箱,“他胡说!秦烈,他是诬陷我!他一定是受了你的指使!” 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还想反咬一口。 秦烈闻言,嘴角牵动了一下,那表情似笑非笑,看得黄居行心中发毛。 “黄屯长,人证在此,物证亦在此。” 秦烈一指地上那些掺了沙石的粮袋,又一指散落的假账簿。 “这些,难道也是我伪造的不成?” 他上前一步,迫人的气势让黄居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 “还是说,黄屯长觉得,屯堡内数百军卒的性命,在你眼中,还不如你中饱私囊的银子来得重要?” 这话诛心! “你……你血口喷人!”黄居行色厉内荏地嘶吼,声音却带着颤抖。 “黄屯长!” 一个声音从黄居行身后的人群中响起,是一名队正,平日里也受过黄家的些许恩惠。 此刻他却面带犹豫,拱手道:“屯长,孙大使所言,是否属实?军粮乃我等将士的命根子,此事非同小可啊!” 一人开口,便有第二人。 “是啊,屯长,若真有此事,您可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我们辛辛苦苦守边,可不是为了让某些人吃空饷,喝兵血的!” 群情开始有些激动。 黄居行带来的那些人,见势不妙,已经有人悄悄往后缩。 “反了!你们都反了!”黄居行气急败坏,指着那些开口的军官,“我平日待你们不薄,你们竟敢……” “黄屯长,你待我们如何,我们心中有数。” 卢峰冷冷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孙禄贪墨军粮,罪证确凿,必须拿下!至于背后是否还有主使,也需一并查清!” “拿下!”秦烈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沉声下令。 白彪和他手下两名军卒应声而动,一把将还在地上哭嚎的孙禄架了起来,用绳索捆了个结实。 孙禄还在尖叫:“黄居行!你不得好死!是你害了我!是你害了我啊!” 黄居行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舅子被捆,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幸好被身边一个还算忠心的亲兵扶住。 “秦烈……秦副把总……”黄居行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哀求,“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此事……此事可否从轻发落?我……我愿将亏空的粮饷,全数补齐,再……再拿出银两,犒劳众兄弟……” 他想用钱来平息事端。 秦烈摇了摇头。 “黄屯长,你以为,这是银子能解决的事情吗?” 他走向黄居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黄居行的心尖上。 “岩石村屯堡,军纪败坏,防务松弛,皆因你这把总之过!如今更是查出如此骇人听闻的贪墨大案!你若还是大洪的军官,就该束手就擒,听候张百总发落!” 第85章 去夺! “只能守,不能攻?” 张渝峰双眸瞪大,难以置信! “大哥,千总在开玩笑吗?来的可是鞑子的鹰师啊!随便出动几个小队,下面的屯堡哪个能守住?” “就算是咱们营堡,如果遇上鞑子鹰师的百人队,也势难抵挡!” “现在,咱们连鞑子有多少人都不清楚,若不整合兵马迎击,只守不攻,鞑子必定会各个击破……这不等于活生生把边境拱手让给鞑子?” “不行,” 张渝峰焦急不已,“大哥,千总一定是昏头了,我现在就骑马去见千总!” “回来!” 见张渝峰又犯二愣子,张渝山厉声呵斥。 他这个胞弟,什么都好,就是容易冲动。 “阿峰,我知道你平时和底下那些军卒要好,但现在不是你讲义气的时候!” “你以为千总是傻子,能不明白其中厉害?” “这军令根本不是千总的决定,而是出自大同镇总兵府!” 张渝山指着手中的谍报,沉声道,“这上面,是大同镇总督的玺印!” “千总就怕你犯冲,特地交代我,务必不能让你犯浑!” “大同镇总督有令,胆敢违令抗命,破坏两国议和者,无论是何官职,一律视同谋反!” “一旦发现,大同镇总兵府会立即出动游兵营围剿,立斩不赦!” 张渝峰闻言,呆坐在地。 整个人都傻了! 不敢置信:“大哥,你是说一旦我们出兵,游兵营便会放着鞑子不杀,反过来先把我们给杀了?” “不错!” 张渝山深吸口气,“军令如山!我们只是边军中最低等的守备军,除了听令,别无选择。”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消息迅速通知到各屯堡,让他们守好堡寨。” “阿峰,杨风那几个下面来传信的军卒,还在营堡中等着,你去库里取些金银赠予,让他们速速将消息带回去吧……”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至于他们最后能不能活下来,听天由命吧!” …… “秦管队,您看,堡楼就在那边!” 日上三竿时分,秦烈与孙三靠近了一座堡楼。 这已经是他们一路上见到的第三个堡楼。 看着堡楼上来回走动的鞑子军卒,秦烈心中微沉。 毫无疑问,这座堡楼,和之前看到的那两座堡楼一样,也被鞑子给夺去了! “走吧。” 观察一阵后,秦烈没有耽误,让孙三继续引路。 沿途,秦烈跟着孙三,再次经过两座堡楼。 与那三座堡楼一样,这两座堡楼,同样被鞑子给占了。 算上秦烈现在驻守那三座堡楼,等于已经确定有八座堡楼,遭遇了鞑子的袭击。 “秦管队,再往前走半里,就是白登山山脚,咱们今晚是上山找休息的地方,还是就在山脚下过夜?” 虽然白登山距离王英墩堡,只有十五里路。 但一路上山路崎岖,加上观察堡楼耗费了不少时间,到白登山山脚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不急,” 秦烈摆了摆手,问孙三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很奇怪?” “啊?” 孙三一怔,不明所以,“秦管队指的是……?” “堡楼!” 秦烈凝眉道,“咱们沿途经过的这些堡楼,太安静了!” “从鞑子发动夜袭开始,已经足足两日有余。” “黄启不肯派兵支援,那其他屯堡呢?三墩堡,一屯堡,沿途这五座墩堡的堡楼,分属两个不同的屯堡,一个没反应还说得过去,接连两个都没动静,任由鞑子占据……这极不正常!” “这……” 孙三像是想到了什么,吞了吞口水,小声道,“秦管队,你说那些鞑子,是不是已经把这两个屯堡给屠了?” “屠堡?” 秦烈摇头,“一个屯堡上百军卒,再加上军卒的家眷人等,超过五百人!” “这两处屯堡的位置,比我们屯堡离营堡更近,哪怕只逃出去寥寥数人去小营求援,营堡的百总也应该收到了消息。” “可你看看这几处堡楼,鞑子怡然自得地巡视,仿佛是在视察他们自己的领地……这一切都不太合常理了!” “秦管队……” 孙三挠头,“小的就是个粗人,不会动脑筋,您说的我都懂,说实话小的也挺纳闷的,总觉得这次鞑子来的没道理,不是都说要和谈了吗?还说朝廷要嫁一个公主给鞑子,结果这才消停了一个月,鞑子莫名其妙就来了!” 瞧见孙三憨厚的样子,秦烈摇头失笑。 但他不是孙三,也不能是孙三。 想在这乱世边军中快速崛起,决不能跟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必须得对形势有一个准确的判断,才有可能抓住机会逆袭。 “机遇,稍纵即逝!” “当下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原因能解释,其一,鞑子来的人绝不止一个百人队,无论是屯堡,还是营堡,都在被鞑子围攻,腾不出兵力来收回墩堡……但这种概率极低。” “鞑子若出动如此雄厚的兵力,不亚于双方开战,可既然大举开战,就根本没必要袭击墩堡,直接去进攻总兵府更为快捷。” “只要攻下大同镇总兵府占据的雁门关,关后是一马平川的官道,鞑子骑兵畅通无阻,分分钟马踏中原,岂不好过翻墙抢几个烽火台这种小打小闹?” “而第二个原因……就是放水!” “上面有意在放水,否则,鞑子区区一个百人队,焉能嚣张至此?” 边军守备军,守的是墩堡城墙。 大洪真正和鞑子交战的主力,是边军九镇总兵府统率的正规军,以及由边军精锐骑兵组成的游兵营。 按照军中规定,若边军守备军发现大规模鞑子袭击城墙,且无力阻拦的,可上报总兵府,由总兵府派兵协同剿灭。 大洪的边军制度,从开国至今,沿袭了近三百年。 哪怕不是完美无缺,但也不会有太大的漏洞,否则早被鞑子灭国了。 所以,就算周围屯堡,乃至营堡的守备军畏惧鞑子不敢出击,但只要上报到总兵府,区区一个鞑子的百人队,完全是羊入虎口,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 “这些鞑子太过猖狂,且完全是不合逻辑的猖狂!” “明明是偷袭,却敢同时进攻十个墩堡,且还分兵驻守堡楼……这些鞑子背后肯定有什么依仗!” “风险肯定有,但抓对了,或许是天大的机遇!” 秦烈一番沉思后,果断做出决定。 他转头看向孙三:“我们不上山了!” “啊?不上山?秦管队,那我们……” “我们去夺堡!” 第86章 吓傻了 “夺堡?” 孙三吓了一跳,“就咱们两人?秦管队,这可不是开玩笑……” 哪怕亲手射杀过一个鞑子的十夫长,孙三此刻也慌得不行。 鞑子带给大洪边军的,绝不仅仅只是凶残狠辣的传言。 那是鞑子一刀一枪杀出来威名! 虽然沿途观察几个堡楼时,可以看出每个堡楼中留守的鞑子很少,但再少那也是鞑子啊! 而且鞑子还占据着堡楼的地利。 秦烈就带他一人去…… 想想都头皮发麻! 孙三急忙劝道,“秦管队,您要真想杀这些鞑子,不如稳妥一点,回去把大伙都叫上,人多力量大不是?” “而且……秦管队,我有点不明白,咱们杀这些鞑子有什么意义?把总黄启现在明摆着在针对咱们,杀了鞑子的军功根本报不上去,杀也白杀,完全拿不到任何奖励啊!” “何况,沿途这些墩堡的堡楼,跟咱们分属不同的屯堡,就算杀了,这个功劳要怎么报?还不是要找黄启报?咱们不是游兵营,只是墩堡兵,越界杀鞑子,黄启若有意针对,到时候功劳没有,还可能被他定一个擅离职守之罪……” 秦烈闻言,淡淡一笑。 孙三的话没有任何问题。 但孙三忽略了一点! “孙三,你可有想过?黄启在屯堡闭门不出,连上报营堡,都是让杨风去的,说明什么?” “说明他和营堡之间,也没有联系!” “他想阻断我们的支援,我们为何不能绕过他,直接联系上面的营堡?” “反正他根本没胆子出屯堡!” “而眼下,就是契机。” “没有得到上级首肯,越级上报,在军中一向是大忌。但我们可以先拿下这些堡楼,然后尝试联系对应的屯堡,若这些屯堡有失,我们便可趁机联系营堡!” “若这些屯堡无恙,我们协助他们守住了堡楼,他们又不知我们和黄启的僵局,上报营堡时,必然会提上一嘴……届时,黄启想隐瞒的事就兜不住了!” “而且,我总觉得这次鞑子的行为很反常,我们级别不够,接触不到太多,那些鞑子又嘴臭得很,所言难辨真伪。” “只有接触到上级,才有可能得到精准的消息,从而做出正确的选择!” 秦烈一番解释,让孙三茅塞顿开。 “秦管队,你说的有理,若能借此摆脱黄启,把我们的军功上次全都兑回来,那是再好不过!” “秦管队,你下令吧,我孙三今天豁出去了!” 相比白彪的威猛高大,卢峰的修长挺拔,孙三身材很矮。 在整个墩堡中,都算是最矮的那个。 但孙三胳膊上的肌肉却是最厚的,两臂跟别人小腿一样粗,可以轻易将缴获鞑子的硬弓拉满。 此刻,他握弓在手,摆出一副大干一场架势,俨然是装备要拼命了。 见状,秦烈失笑,从身后的包裹中甩出一件衣服:“对付那些鞑子,用不着拼命,来,把这衣服换上!” “这……鞑子的衣服?” 孙三定睛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他们从那些死去的鞑子身上扒下来,准备铺床用的吗? 旋即,他意识到了什么,震惊道,“秦管队,你的意思是,我们扮作鞑子去接触堡楼上那些真鞑子,然后出其不意偷袭?” “正是!” 秦烈昨晚就备好了这些衣服。 不过却不是为了偷袭鞑子,而是怕万一路上遇到大股鞑子,可以随机应变。 他出来时让孙三带路,沿途去观察堡楼,最初的目的,是想看看有没有堡楼被夺回的,以便向那些军卒打探鞑子最新的动向。 但在看到所有堡楼毫无动静时,秦烈果断改变了主意,准备博一把大的! 很快,秦烈和孙三就换好了衣服。 两人本来就穿着鞑子的锁子甲和皮靴,手里拿着的也是鞑子的弓箭和腰刀。 现在衣服一换,和鞑子没什么两样。 唯一有差距的,是鞑子的长相对比中原,男子更为粗野,肤色也稍白一些。 但此刻天色已暗,离得远了根本看不清楚。 “举火把!” 秦烈让孙三和自己打着火把,大摇大摆朝离白登山最近的这座堡楼走去。 堡楼上,巡视的鞑子突然见到火把,神色一紧。 但很快,在看到火光映照下,秦烈两人身上的锁子甲等鞑子装束后,这鞑子神色一松,立即朝下面呐喊了一声。 很快,又有两个鞑子从堡楼里走上了瞭望台。 “紧急军情!” 秦烈模仿着鞑子的声调,隔着老远扬声高呼。 前世身为杀手头子,出入各种场合刺杀,做间谍角色扮演伪装取信是基操。 模仿音色对秦烈来说,手拿把掐。 就算和那些专业的配音演员相比,也毫不逊色! …… 孙三很懵逼! 这种情况,说不怕是假的,毕竟他们已经走进了鞑子的射程,一旦被鞑子识破,想跑都来不及。 鞑子人人善射,尤其是鹰师这种精锐军,人人都能开硬弓。 鞑子的硬弓不是闹着玩的,足有八十步射程,且鞑子的准头惊人! 一步两跬,就是一米五。 八十步就是120米! 一旦被鞑子察觉端倪,掉头跑都来不及。 在秦烈突然开口时,孙三人都吓傻了…… 但,秦烈说完后,孙三人更傻了! 秦管队,啥时候能说这么鞑子味的鞑子话了? 但,令孙三更震惊的还在后面! 那几名鞑子,居然有一人走台阶跑下来,像是要来迎接他们! 孙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谁知,就在这时,秦烈直接朝那奔来的鞑子甩出一块腰牌。 是鞑子十夫长那种骑兵腰牌! “有紧急军情,全都下来!” 秦烈气定神闲,语声倨傲。 本身原主天生神力,身材魁梧,比一般的鞑子壮汉还有威武。 秦烈一开口,那鞑子扫了眼腰牌后,当即就被震住了。 其立即朝上招手,招呼两名鞑子下来。 很快,三名鞑子就齐刷刷站到了秦烈跟前。 “你们堡楼上就这么多人吗?” 秦烈在问话的时候,右手不经意地伸向腰后。 在秦烈后腰上,插着一排明晃晃的飞刀! 第87章 空壳子 黄家倒台!秦烈接手空壳子 黄居行被押走的背影,像是一座山轰然倒塌,在屯堡众人的心里砸出了一片空地。 粮仓内的空气,依旧混杂着霉味和沙土的气息。 秦烈没有理会那些或敬畏、或探寻的视线,他走到那堆掺假的粮袋前,抓起一把混着沙石的陈米。 米粒冰冷,沙石硌手。 “卢峰。” “属下在!”卢峰上前一步,神情肃穆。 “将这些‘军粮’,一袋一袋,原样搬到校场上去!让屯堡里所有人都看看,黄居行平日里,都给大家吃的是什么东西!” “是!”卢峰领命,立刻点了几个机灵的军卒,开始执行。 “白彪!” “末将在!”白彪的嗓门依旧洪亮,只是此刻多了几分压抑的怒火。 “你立刻带人去查军械库!刀枪剑戟,弓弩箭矢,甲胄皮袄,一样都不能漏!我要知道,咱们的弟兄们,还能不能提着刀上阵杀敌!” “属下明白!”白彪转身就走,步履生风,他早就想去看看那个被黄家亲信把持的军械库,到底烂成了什么样子。 秦烈做完安排,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余军官。 “诸位,都看清楚了。 黄居行父子,视我等袍泽性命如草芥,此罪当诛! 从今日起,这岩石村屯堡,再无黄家! 谁若是还念着旧情,替他遮掩,或是心怀不轨,趁乱生事,那黄居行,便是他的下场!”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在场的军官们心头一凛,纷纷垂首,齐声应道:“我等不敢!” 秦烈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粮仓。 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 他知道,拿下黄居行,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如何收拾这个被蛀空了的烂摊子,才是真正的难题。 不到半个时辰,屯堡的校场上,便摆满了从粮仓里搬出来的粮袋。 卢峰当着所有前来围观的军卒的面,划开了十几只口袋。 哗啦啦…… 倒出来的,大半是沙土、石块和干草,只有面上薄薄的一层是米。 人群中爆发出惊天的哗然与怒吼! “天杀的黄居行!” “我操他祖宗!他就给我们吃这个?” “怪不得平日里饿得前胸贴后背,还以为是朝廷的粮饷不够!” “杀了他!杀了这帮喝兵血的畜生!” 军卒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被欺骗后的愤怒。 而另一边,白彪在军械库的发现,更是让人心惊胆寒。 军械库的大门一开,一股锈蚀的气味扑面而来。 架子上的长刀,许多都锈迹斑斑,刀刃上全是缺口。 枪头松动,矛杆甚至有被虫蛀的痕迹。 白彪随手拿起一张弓,稍一用力,干脆的“啪”一声,弓弦竟然直接断了! “他娘的!”白彪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一脚将一个装着破烂皮甲的箱子踹翻。 里面的皮甲,不是皮质硬化开裂,就是关键部位的甲片早已脱落。 这哪里是军械库,分明就是一个废品堆! 若是穿着这样的甲,拿着这样的刀,去跟装备精良的鞑子拼命,那不是送死是什么? 白彪红着眼睛,带着人将这些“军械”也一并搬到了校场。 当两堆“罪证”摆在一起,整个屯堡的军心,彻底炸了。 愤怒,后怕,庆幸……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都化为了对秦烈的拥护。 是这位新来的副把总,揭开了这个脓包! 是这位副把总,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黄府。 黄明在房中如同困兽一般,来回打转。 他爹被抓了,小舅被捆了,这个消息像是一记重锤,把他砸懵了。 他第一反应不是去救人,而是恐惧。 他知道家里的那些勾当,更知道,有一本真正的账簿,记录着这些年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 那本账簿,就藏在粮仓记事房的一处暗格里! “不行……绝不能让秦烈找到那本账簿!”黄明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只要烧了账簿,死无对证,他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就算没救了,也不能让秦烈抓到更多的把柄,牵连到整个黄家宗族! 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服,等到天色擦黑,趁着夜巡队伍换防的间隙,如同一只老鼠,悄悄溜出了府门,朝着粮仓的方向摸去。 此刻的粮仓,已被秦烈派人严密封锁。 黄明绕到粮仓后墙,凭着记忆,找到一处平时用来通风的小窗。 他身子瘦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从窗口挤了进去。 记事房内,一片漆黑。 他不敢点灯,只能摸索着走到墙边,在一块不起眼的青砖上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轻响,墙壁上果然弹出一个暗格。 黄明心中一喜,伸手便去拿里面的账簿。 可他的手刚伸进去,就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黄明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只大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同时,脖颈上一凉,一柄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喉咙上。 “黄公子,这么晚了,来这里找什么呢?”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黑暗中,一盏火折子亮起,照亮了卢峰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秦烈的公事房内,灯火通明。 桌案上,摊开着一本崭新的账簿。 这才是黄家居中饱私囊的铁证。 卢峰站在一旁,低声汇报:“副把总,您料事如神。 那黄明果然狗急跳墙,想来销毁罪证,被我们逮个正着。 也正是靠他,才找到了这个暗格。” 秦烈翻动着账簿,上面的每一笔记录,都让他心头发沉。 亏空军粮三千石,倒卖军械获利五千两,克扣士卒冬衣、药品……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岩石村屯堡,额定兵员五百六十人,如今在册,不足三百。 其中,老弱病残,占了三成。” 秦烈合上账簿,声音冷得像冰。 “黄居行吃的不是粮,是这屯堡的骨血! 是这数百条人命!”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他现在是这屯堡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可他手上有什么? 一群营养不良、士气低落的兵。 一堆破铜烂铁。 一个空空如也的粮仓。 还有一个烂到骨子里的摊子。 张百总把他提拔为副把总,看似是奖赏,何尝不是一种考验? 第88章 愤怒! 一个能打的秦烈,他欣赏。 但一个既能打,又能收拾烂摊子,还能把一个废弃的棋子盘活的秦烈,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副把总,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卢峰的语气中也带着忧虑,“亏空这么大,就算抄了黄家,怕也补不上十分之一。 马上就要入冬了,没有足够的粮草和冬衣,弟兄们这个冬天,怕是难熬。” 秦烈沉默了许久。 “把黄居行父子和孙禄,连同这本账簿,还有那些物证,一并打包,派最信得过的人,连夜送往黑石堡总营,交到张百总手上。” 他缓缓开口。 “我们,得向上头要东西了。”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哨音,刮过岩石村屯堡的角楼。 三匹快马,十一名精锐军卒,在卢峰的带领下,押解着黄居行父子和孙禄,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屯堡大门。 马背上,除了三个面如死灰的囚犯,还有几个沉甸甸的箱子。 里面装着的,是黄家十几年的贪婪,是能让百总张胜拍案而起的罪证。 秦烈站在城墙上,目送着那小小的队伍融入黑暗,直到再也看不见。 白彪站在他身后,瓮声瓮气地开口:“副把总,就派卢峰他们去,人手是不是少了点?万一黄家还有别的党羽在路上……” “黄家已经倒了。”秦烈没有回头,“现在,没人敢在张百总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他现在要防的,不是黄家的垂死挣扎,而是张胜的态度。 那本账簿送上去,是功劳,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一个被蛀空了的屯堡,一个烂到了根子里的摊子,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张胜的面前。 他秦烈,是解决了麻烦,还是制造了更大的麻烦? 这全看张胜怎么想。 黑石堡。 张胜坐在大帐内,手里摩挲着那枚从巴汉尸身上搜出的青铜令牌。 帐外亲兵快步走入,单膝跪地。 “大人,岩石村屯堡副把总秦烈,遣其心腹卢峰,星夜送来急件,并有要犯押至!” 张胜那双锐利的眼睛抬了起来。 “带进来。” 不多时,卢峰带着两名亲兵,押着被堵住了嘴的黄居行,走入大帐。 黄居行一看到张胜,便剧烈挣扎起来,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双眼血红,充满了乞求和怨毒。 卢峰解开绑缚,将几个木箱呈上,又将那本至关重要的账簿,双手捧过头顶。 “大人,此乃我岩石村屯堡原把总黄居行,贪墨军粮、倒卖军械、克扣军饷之铁证!人证物证俱在,请大人明断!” 张胜没有立刻去看账簿。 他起身,走到黄居行面前,亲手扯掉了他嘴里的破布。 “黄居行。”张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大人!大人救我!”黄居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是秦烈!是那秦烈诬陷我!他觊觎把总之位,与我儿黄明争风吃醋,挟私报复啊!您要为我做主啊!” 张胜一言不发,拿起了那本账簿。 他翻开第一页,只看了一眼,呼吸便粗重了几分。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大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黄居行的哭喊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绝望的抽泣。 “啪!” 张胜猛地将账簿合上,狠狠摔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巨响。 “好!好一个岩石村屯堡!”他怒极反笑,那道刀疤下的肌肉剧烈抽搐,“黄居行,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一脚踹在黄居行的胸口,将他踹得倒飞出去,撞在帐篷的立柱上。 “三千石军粮!五千两军械!你黄家的胃口,比鞑子的野心还大!” 张胜走到那几个箱子前,随手打开一个。 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些锈迹斑斑的刀剑和破烂不堪的皮甲。 “你就让老子的兵,用这些破铜烂铁去跟鞑子拼命?”张胜抓起一把断掉的弓,狠狠砸在地上,“你他娘的,是想让黑石堡的防线,从你那里被撕开一个口子吗!” 大帐内的亲兵们,个个面露怒容,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卢峰垂首肃立,一言不发。 他记得秦烈的嘱咐。 现在,还不是他说话的时候。 张胜发泄一通,胸口剧烈起伏,他似乎才看到卢峰,手指着他。 “还有你!秦烈呢?他当了副把总,就让屯堡烂成这个样子?他是干什么吃的!” 卢峰抬起头,迎着张胜的怒火,不卑不亢。 “回大人,正因如此,秦副把总才不得不行雷霆手段。” 他从怀中,又取出了一份卷宗,双手呈上。 “这……是秦副把总连夜拟定的,岩石村屯堡重建方略。以及,所需粮草、军械、冬衣、药品的清单。” 张胜一愣。 他接过卷宗,狐疑地打开。 上面详细罗列了屯堡现存的兵力状况、防御工事的缺损程度,以及如何以工代赈、整编士卒、恢复战力的具体步骤。 计划周密,条理清晰,甚至连每一笔开销都估算得八九不离十。 最后,才是那份长长的物资清单。 张胜脸上的怒气,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他明白了。 秦烈送来的,不只是一个烂摊子,还有一份解决方案。 这小子,不是在告状,也不是在要饭。 他是在告诉自己,他有能力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好,但他需要资源。 他把选择题,做好了,直接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任由一个重要的墩堡彻底废掉,成为自己治下的污点和防线的漏洞。 还是投入一批物资,换来一个战力恢复,且绝对忠于自己的新岩石村屯堡? “这小子……”张胜低声自语,竟是笑了出来。 他看向卢峰。 “你家副把总,还说什么了?” “秦副把总说,他不是来向大人伸手要东西的。”卢峰沉声道,“他是来替大人您,守住黑石堡西面这扇大门的。” “只要大人肯给岩石村屯堡一个机会,肯给那三百多名嗷嗷待哺的兄弟一条活路。” “不出三月,秦副把总保证,岩石村屯堡,将成为一把插在鞑子喉咙口的尖刀!” 第89章 拿命来! 晨光熹微,下岩石墩堡外的空地上,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刺!再快点!你们是没吃饭吗!” 白彪赤着膀子,古铜色的肌肉上挂满汗珠,手中握着一柄新出炉的环首刀,正对着手底下那帮新兵蛋子咆哮。 王歆带来的铁匠,效率高得惊人。 短短数日,打铁作坊便已初具规模,优先为白彪这支亲卫队换装了三十把崭新的兵刃。 新刀入手,削铁如泥,白彪爱不释手,操练起手下这帮新兵也愈发严苛。 三人一组的战阵,被秦烈反复打磨,如今已颇具雏形。 这些原先只会刨地的候补军卒,现在眼神里多了几分悍不畏死的狠厉。 就在此时,堡楼上负责瞭望的军卒,猛地敲响了警锣! “铛!铛!铛!” 急促的锣声,让整个操场瞬间安静下来。 “有敌情!” 吴猛第一时间冲上堡墙,举起千里镜朝远处望去。 只见北边的地平线上,一缕烟尘正滚滚而来,看那架势,约莫十余骑。 “是鞑子!”吴猛面色一凝,飞奔下墙,直冲秦烈所在的帐篷。 “秦把总!鞑子来了!” 帐篷内,秦烈正盘膝坐在兽皮上,身前摊着一张简易的地图,上面用木炭标注着附近的地形。 听闻鞑子前来,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多少人?” “十余骑,看样子是哨探。”吴猛沉声回道。 操场上,那些刚刚还生龙活虎的新兵,此刻都有些骚动,不少人脸上都浮现出紧张与恐惧。 鞑子的凶名,早已刻在了他们的骨子里。 秦烈走出帐篷,抬头看了一眼北方的烟尘,声音冰冷得像淬火的钢铁。 “来得正好。” 他转身,命令清晰而迅速。 “吴猛,你留守墩堡,点狼烟,但只点一缕,示警而非求援。让另外两座墩堡的人,全部潜伏,不许露头。” “是!” “白彪!” “在!”白彪扔下手中的刀,大步奔来。 “点齐你的亲卫队,跟我走!” “杨老六!” “六爷在!”杨老六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带上你的岩石卫,从西侧山道迂回,带上滑板,去黑风口给我布口袋。我不要你们杀人,只需将他们的退路堵死片刻即可!” “得令!” 命令一下,整个墩堡立刻高效地运转起来。 白彪吹响牛角号,二十名亲卫队员迅速集结,他们脸上带着兴奋与嗜血的光芒。 杨老六则带着岩石卫的弟兄,扛着那些奇特的滑板,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消失在山林之中。 秦烈没有走正门,而是带着白彪的人,从堡墙一处不起眼的暗门鱼贯而出,迅速没入了堡外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 …… 黑风口,是一处两侧高耸、中间狭窄的隘口,乃是通往下岩石墩堡的必经之路。 秦烈带着人,早已在此设伏。 “都给老子把呼吸放匀了!谁他娘的敢在这时候掉链子,老子回去扒了他的皮!”白彪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警告着手下那些紧张得直哆嗦的新兵。 一名年轻的军卒,脸色煞白,捂着嘴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秦烈瞥了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一块桂花糕,丢了过去。 “吃了它,甜的,能压惊。” 那军卒一愣,手忙脚乱地接过,看着手里的糕点,又看了看秦烈冷峻的侧脸,竟真的感觉腹中的翻江倒海平息了不少。 他将糕点塞进嘴里,一股甜意化开,心中的恐惧似乎也淡去了几分。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终于,马蹄声由远及近。 木贴带着他的小队,出现在了隘口之外。 他勒住缰绳,眯着眼打量着前方的墩堡。 太安静了。 安静得有些诡异。 堡楼上,只有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袅袅升起,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头儿,不对劲啊。”一名鞑子兵凑近了些,“这汉狗的堡子,怎么跟个鬼城似的?” 木贴哼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怕是被巴图他们杀破了胆,都躲起来了。走,过去看看!” 他一挥手,十余骑便催动战马,缓缓驶入了黑风口狭长的甬道。 就在他们行至隘口最窄处时! 秦烈抬起的手,猛然落下! “动手!” 白彪一声怒吼,率先从灌木丛中暴起! 二十名亲卫队员紧随其后,如猛虎下山,直扑向队伍中段的鞑子! 与此同时,隘口两侧的高坡上,数十支锋利的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射出! “噗!噗!噗!” 猝不及M防之下,三名鞑子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被劲弩射穿了脖颈,翻身落马! “有埋伏!” 木贴大惊失色,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 可他还没来得及组织反击,白彪已经带着人冲到了跟前! “杀!” 一名亲卫队员,红着眼睛,一刀便朝着离他最近的鞑子当头劈下! 那鞑子也是悍勇,举刀格挡。 “当啷!” 一声脆响! 鞑子手中的弯刀,竟被那柄崭新的环首刀,硬生生斩出一个豁口! 不等鞑子反应,那亲卫队员的第二刀,已然划过他的咽喉! 鲜血喷涌! 类似的场景,在隘口各处不断上演。 王家铁匠铺用新法锻造出的兵器,在第一次实战中,便展现出了碾压性的优势! 木贴心中大骇,他意识到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这些汉军的战法和装备,都和他以往遇到的截然不同! “撤!快撤!”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拨转马头就想往回跑。 可他刚一回头,却见隘口的来路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十几个踩着古怪木板的汉军,他们用削尖的木桩和绳索,迅速布下了一道简易的障碍! 退路,被断了! 绝望之际,木贴的目光,锁定住了那个站在乱军之中,却始终未曾动手的男人。 那人一身寻常甲胄,手持一把黑鞘长刀,明明只是静静站着,却让他感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擒贼先擒王! 木贴眼中凶光迸射,一夹马腹,如离弦之箭,直冲秦烈而去! “汉狗!拿命来!” 他手中的弯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卷着风声,劈向秦烈的头颅。 第90章 高明! 面对这致命一击,秦烈终于动了。 他没有后退,甚至没有格挡。 只是在弯刀即将及体的瞬间,他身形微侧,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锋刃。 同时,他手中的黑鞘长刀,出鞘了。 没有刀光,没有风声。 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乌光,一闪而逝。 “嗤啦——” 木贴冲锋的身形,戛然而止。 他保持着挥刀的姿势,愣在了原地,战马从秦烈身边奔袭而过。 下一刻,他的脖颈处,一道细细的血线缓缓浮现,随即猛然扩大! 硕大的人头,冲天而起! 无头的尸身,在马背上晃了晃,重重地栽倒在地。 整个战场,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刀,骇得停住了动作。 秦烈挽了个刀花,将刀锋上的血珠甩尽,还刀入鞘。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剩余那些肝胆俱裂的鞑子。 “一个不留!” 秦烈那一刀,仿佛将整个隘口的时间都斩断了。 残存的几名鞑子兵,被主将那颗冲天而起的人头骇得魂飞魄散,手中的弯刀“哐当”落地,竟是连抵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用生硬的汉话哭喊求饶。 “饶命!别杀我!我们投降!” 隘口高坡上,杨老六带着岩石卫的弟兄们冲了下来,将这几个鞑子团团围住。 另一边,白彪手下的亲卫队员,也结束了战斗。 第一次见血,又是如此酣畅淋漓的一场伏杀,让这些新兵蛋子个个都兴奋得满脸涨红,呼吸粗重,看着那些俘虏的眼神,充满了残忍与快意。 可也有人受不了这血腥的场面。 先前接过秦烈桂花糕的那名年轻军卒,再也忍不住,扶着旁边的山壁,将胃里那点甜意连同酸水,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白彪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骂咧咧。 “没出息的玩意儿!杀个鞑子就把你吓成这样?以后还怎么上阵杀敌!” 秦烈没有理会这边的吵闹,他缓步走到那几个跪地求饶的鞑子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几名鞑子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头磕得如同捣蒜,额头在坚硬的石地上撞得鲜血淋漓。 片刻后,秦烈转过身,看向那个还在呕吐的年轻军卒。 “你,过来。” 那军卒身子一僵,抬起头,满眼都是恐惧。 “把……把总……” “过来!” 秦烈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 年轻军卒不敢违抗,只能强撑着发软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走到秦烈面前。 秦烈抬手,指着一名离他最近的鞑子俘虏。 “杀了他。” 什么? 不光是那年轻军卒,就连白彪和周围的亲卫队员都愣住了。 年轻军卒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把总,这……” 白彪想要求情,却被秦烈一个冰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我的话,你没听清?”秦烈再次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寒意,“拿起你的刀,杀了他。” 那名被指着的鞑子俘虏似乎听懂了,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后退,口中语无伦次地嘶嚎。 年轻军卒握着刀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让他冲锋陷阵,他可以咬着牙上。 可要他亲手杀死一个已经跪地求饶,毫无反抗之力的俘虏,他……他下不去手! “不敢?”秦烈脸上浮现一抹讥诮,“那你来告诉我,当他们的弯刀砍向你的爹娘、你的妻儿时,他们可曾有过半分迟疑?” “当你被他们吊在马后,活活拖死时,你跪地求饶,他们可会心软?”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今天你放过他,明天,他就会回来,带着更多的人,将你,将我们,全部剁成肉泥!” 秦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新兵的心上。 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不忍的军卒,脸上的犹豫渐渐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片彻骨的冰冷。 “动手!”秦烈厉声喝道。 年轻军卒被他吼得浑身一颤,脑中一片空白,他闭上眼睛,像是疯了一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举起手中的环首刀,胡乱地朝着那名鞑子俘虏劈了下去! “噗嗤!” 刀锋入肉,鲜血溅了他一脸。 温热粘稠的触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名鞑子俘虏胸口中刀,却还未死透,正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年轻军卒的理智彻底崩断,他像是要将心中的恐惧全部发泄出来,举起刀,一次又一次地疯狂劈砍! 直到那名鞑子俘虏彻底没了声息,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他才力竭地停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整个隘口,死一般寂静。 只有他压抑而绝望的哭声,在山谷间回荡。 秦烈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冷漠地转向其他俘虏。 “剩下的,你们分了。” “谁杀的,人头就是谁的军功。” 此言一出,那些亲卫队员再无半分犹豫,眼中凶光毕露,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凄厉的惨叫声,很快便被淹没在刀锋入骨的闷响之中。 一旁的杨老六和他的岩石卫,看着这血腥残酷的一幕,一个个心头发寒,看向秦烈的背影时,敬畏更深。 这位新把总,不仅杀人,还要诛心! 这是在用鞑子的血,给这些新兵换胆! 等一切尘埃落定,秦烈才下达了新的命令。 “打扫战场,所有尸体,头颅割下,甲胄兵器全部带走。” “尸身,就地掩埋。” 白彪一愣,忍不住问道:“秦把总,不把这些鞑子的尸体挂起来示众?” 在他看来,将敌人的尸体挂在堡外,才是最大的威慑。 秦烈摇了摇头。 “挂起来,只会暴露我们。” “把他们埋了,再将这里恢复原样。巴汉找不到人,只会派更多的人出来,一波,又一波。” 他扫过那些神情麻木,身上沾满血污的亲卫队员。 “我们,需要更多的磨刀石。” 白彪恍然大悟,随即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嗜血的兴奋。 高!实在是高! 秦把总这是要把鞑子当成练兵的靶子,一批批地钓过来杀! 第91章 全歼? 把总府,后宅。 秦薇薇换上了一身朴素的布裙,将几件换洗衣物细细包好。 她对着铜镜,将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镜中的容颜清丽,却透着一股与这身装扮格格不入的疏离。 她找到卢峰时,他正在清点库房的粮草。 “卢副把总。” 卢峰闻声回头,见到秦薇薇,连忙拱手。“嫂子,您有事吩咐?” “我想去下岩石墩堡,看看秦烈。”秦薇薇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波澜。“他临走时匆忙,有些东西忘了带。另外,前线苦寒,我想送些衣物和吃食过去。” 卢峰面露难色。 “嫂子,这……前线不是太平地,鞑子刚来过,现在去,太危险了。” “正因如此,我才更要过去。”秦薇薇垂下眼帘,声音里带上几分恰到好处的幽怨。“我是他的妻子,他一个人在前面拼命,我怎能在后面安稳享福?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 话未说完,她便住了口,只用那双泛起水雾的眸子望着卢峰。 卢峰最是吃软不吃硬的汉子,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说得出拒绝的话。 把总夫人要去探望丈夫,天经地义,他要是拦着,传出去倒显得他不近人情了。 “唉,好吧。”卢峰叹了口气,“我派一队弟兄,护送您过去。” “多谢卢副把总。”秦薇薇福了一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 前往下岩石墩堡的路,比秦薇薇想象的更加荒凉。 越是往前,草木越是稀疏,风中都带着一股肃杀的铁锈味。 护送的军卒们一个个神情紧绷,手始终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当那座孤零零的墩堡出现在地平线上时,秦薇薇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墩堡外那片空地上,正有数十名军卒在捉对厮杀。 没有章法,没有套路,就是最原始的搏命。 一人倒下,另一人便会毫不犹豫地用刀柄砸向对方的脑袋,直到对方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不远处,白彪赤着上身,正将一个动作慢了半拍的新兵一脚踹翻在地,破口大骂。 整个操场,都充斥着一股野蛮、血腥的暴戾之气。 秦薇薇的到来,像是一滴清水落入了滚油之中。 那些浑身汗臭、满眼血丝的军卒,在看到她的瞬间,都停下了动作,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呆愣在原地。 “嫂……嫂子?”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紧跟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便响了起来。 “嫂子好!” 这声呼喊,远比上一次在演武场时要复杂得多。 他们的声音沙哑,眼神里混杂着惊艳、好奇,还有一种面对美好事物时的局促与不安。 秦薇薇拎着食盒,站在那群野兽般的男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她强作镇定,对着众人笑了笑,便径直朝着堡内走去。 秦烈正在堡楼下的一处简易帐篷里,和吴猛、杨老六围着一张沙盘推演。 “鞑子的哨探被我们吃掉,巴汉必定会派大队人马过来。但他们不会直接强攻,最可能的,是分兵三路,同时试探我们三座墩堡的虚实。” 秦烈的手指在沙盘上划过一道线。 “我们的机会,就在这里。” 就在此时,帐篷的帘子被人掀开,一名亲卫探进头来,脸上是压不住的古怪神色。 “秦……秦把总,嫂子来了。” 秦烈推演的手指一顿,抬起头,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走出帐篷,一眼便看到了正被一群军卒围在中间的秦薇薇。 她今天穿得很素净,却依旧掩不住那份惊心动魄的美。 在这阳刚血腥的堡垒里,她就像一朵开错了地方的娇嫩花朵,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秦烈大步走了过去。 围观的军卒见他过来,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你怎么来了?”秦烈站定在她面前,声音冷硬。 秦薇薇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将手中的食盒往前递了递。 “你走得急,我给你做了些糕点。还有,天凉了,给你送几件厚实的衣裳。” 秦烈没有去接那食盒。 “这里是前线,不是后宅。以后不要再来。” 他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直接得近乎无情。 秦薇薇攥紧了衣角,贝齿轻咬下唇,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我只是担心你……” 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周围的军卒一个个都心疼不已,白彪更是忍不住想开口帮腔。 可秦烈却仿佛没看见一般,他转向吴猛。 “找个干净的帐篷让她住下,派两个人守着,不许她乱走。”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继续回去议事。 这个女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绝不是送糕点那么简单。 “等等!” 秦薇薇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上前一步,主动伸手为秦烈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领甲。 动作轻柔,姿态亲昵。 “夫君在外征战,我在家坐立不安。让我留下,哪怕只是为你洗洗衣,做做饭,我也心安。” 她抬起头,望着秦烈的眼睛,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满是真挚的恳求。 整个堡垒,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就连秦烈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 他盯着秦薇薇,想从她脸上找出伪装的痕迹,却只看到了一片坦然。 良久,他才吐出两个字。 “随你。” 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帐篷。 秦薇薇看着他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吴猛连忙上前,一脸恭敬。“嫂子,这边请,我带您去休息。” 秦薇薇随着吴猛,朝着堡内一处单独搭建的帐篷走去。 路过一处角落时,她的脚步,不经意地顿了一下。 她看见两个穿着鞑子服饰的男人,正和其他军卒一起,吃力地搬运着磨盘大小的石块,加固墙体。 那两人虽然满身尘土,但眉眼间的轮廓,分明就是鞑子! 秦薇薇的心,猛地一沉。 不是说,全歼了么? 这两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跟着吴猛继续往前走,脑中却已是翻江倒海。 这个秦烈,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藏了两个活口! 他向上头撒了谎! 第92章 监视 夜,深了。 帐篷外,是新兵们疲惫的鼾声和巡逻队甲叶摩擦的轻响。 秦薇薇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双眼睁着,毫无睡意。 那两个活着的鞑子,像两道阴影,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全歼哨探,上报军功,这是何等的大功。 可秦烈,却私藏了两个活口。 欺上瞒下,这是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罪名。 张渝山若是知道了,绝不会放过这个拿捏秦烈的机会。 她只要将这个消息送出去,秦烈辛苦建立的一切,便会瞬间崩塌。 可她不能。 上头的命令是详查,而不是毁掉他。 这个男人身上,藏着太多的东西,炼钢的秘法,练兵的奇招,还有那神出鬼没的战术……这些,才是上头真正感兴趣的。 秦薇薇翻了个身,帐篷帘外,两名亲卫的影子被火光投射在布幔上,一动不动,像两尊门神。 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秦烈的掌控之下。 …… 翌日。 秦薇薇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衣物,走出了帐篷。 她没有去管秦烈那身染血的战甲,只拿了些他换下的寻常布衣。 “嫂子,这种粗活让俺们来就行了!”一名亲卫见状,连忙上前,想要接过木盆。 “无妨。自家男人的衣裳,总要亲手洗才安心。” 秦薇薇浅浅一笑,声音温婉,那亲卫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挠着头退到了一边。 她抱着木盆,缓步走到操场旁的水井边。 新一天的操练已经开始,白彪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秦薇薇将衣物浸入水中,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着痕迹地搜寻着。 很快,她就找到了那两个鞑子。 忽铁和元温,他们正和几个军卒一起,被罚在操场上扛着巨大的圆木做蹲起,汗水浸透了他们的皮袄,满脸都是痛苦的神色。 秦薇薇收回视线,专心搓洗衣物,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知道,自己不能急。 一个时辰后,操练暂歇。 浑身是汗的军卒们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秦薇薇将洗好的衣物晾上绳子,又从食盒里取出昨日剩下的桂花糕,走到那名曾被秦烈逼着杀俘的年轻军卒面前。 “看你年纪不大,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军卒正抱着水囊猛灌,见秦薇薇走来,吓得差点把水囊都丢了,连忙站起身。 “俺……俺叫狗蛋。” “吃块点心吧,看你累的。”秦薇薇将一块桂花糕递了过去。 狗蛋看着那精致的糕点,又看看秦薇薇那张美得让人不敢直视的脸,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 “嫂子……这……这太贵重了……” “拿着吧,就当嫂子赏你的。” 秦薇薇将桂花糕硬塞进他手里,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对了,我看那两个鞑子,怎么也跟着你们一起操练?秦把总不怕他们跑了?” 狗蛋一听,连忙将桂花糕揣进怀里,凑近了些,压低声音。 “跑?他们腿上都拴着铁链呢!白管队说了,谁敢不卖力,晚上就没饭吃,还得挨鞭子!” 他顿了顿,又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 “不过也怪,秦把总不杀他们,反而好吃好喝地养着,就是操练得狠了点。俺听白管队他们私下里说,秦把总这是要……要……”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那个词。 秦薇薇心中一动,柔声引导。 “要什么?” “好像是叫……以夷制夷?” 狗蛋终于想了起来,脸上露出几分佩服。 “对!就是这个词!白管队说,秦把总神机妙算,留着这两个鞑子,将来有大用处!” 以夷制夷! 秦薇薇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好大的手笔! 他竟是想将这两个鞑子收为己用! 就在她想继续深问时,白彪那洪钟般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狗蛋!磨蹭什么呢!滚过来继续操练!” 狗蛋吓得一哆嗦,冲秦薇薇感激地笑了笑,转身就跑回了队伍。 秦薇薇站在原地,缓缓直起身,恰好对上了堡楼上投来的一道视线。 秦烈站在墙垛后,正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隔着数十丈的距离,遥遥相望。 秦薇薇的心沉了下去。 她刚才的一切举动,全都在他的注视之下。 …… 入夜。 秦烈回到了帐篷。 他脱下外甲,一股浓重的血腥和汗臭味立刻弥漫开来。 秦薇薇早已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布巾。 她默默地上前,拧干布巾,递给秦烈。 秦烈擦了把脸,帐篷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今天,都问出什么了?” 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却让秦薇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抬起头,强作镇定。 “问什么?我只是看那些小兄弟训练辛苦,给他们送些吃的罢了。” 秦烈放下布巾,一双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锐利得像鹰。 “那两个鞑子,是活的。” 他没有绕弯子,直接摊牌。 秦薇薇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没想到,秦烈会如此直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别过脸,不去看他。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秦烈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倒了杯水,“从你嫁给一个‘傻子’开始,我就知道你不简单。” 他喝了口水,继续说道。 “张渝山也好,他背后的人也好,想知道什么,让他们自己来问我。” “你留在这里,很危险。” “你若现在想走,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屯堡,保你衣食无忧。” 秦薇薇的身子微微颤抖。 这是在给她下最后通牒。 是选择坦白身份,还是继续伪装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重新看向秦烈。 “我不走。”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倔强。 “我说过,我是你的妻子。夫君在哪,我就在哪。” “哪怕这里是刀山火海。” 秦烈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帐篷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这时! “铛!铛!铛!铛!” 堡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急促、都响亮的警锣声,疯狂地敲响! 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帐篷,声音都变了调。 “秦把总!北边!北边来了大批鞑子!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两三百骑!” 秦烈猛地站起身,脸上再无方才的半分闲适,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冷静与森然的杀机。 第93章 军心 帐篷的布帘被狂风掀起,猎猎作响,卷入一股肃杀的寒意。 秦烈大步跨出,甲胄在身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他身后,秦薇薇僵在原地,帐内昏黄的油灯映着她煞白的脸。 方才那一瞬间,她从秦烈身上感受到的,不再是冷漠或疏离,而是一种将天地万物都视作棋子的绝对掌控,一种视生命为草芥的森然。 那不是一个丈夫该有的气场,而是一个即将踏入狩猎场的屠夫。 她心底涌起一股彻骨的寒意,这份寒意甚至超过了对堡外千军万马的恐惧。 秦烈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已经从堡楼上传来,清晰,冷酷,不带一丝情感。 “吴猛,竖黑狼旗!命中岩石墩、上岩石墩,弃堡佯退,将鞑子引入黑风峡!” “白彪!你带亲卫队守住堡墙,鞑子不退,你们不许后退一步!记住,你们是钉死在这里的铁砧!” “杨老六!信号发出后,带你的人从西山密道出去!我不要你们杀人,只要你们像一群苍蝇,给我死死叮住那两支追击的鞑子偏师!” 一道道命令,如出鞘的利刃,精准地插入战局的每一个关节。 整个下岩石墩堡,这台被他亲手打磨过的战争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秦薇薇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一名亲卫已快步走到她帐前,递上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嫂子,秦把总吩咐,若堡破,让您亲手了结了地窖里的黄居行。他的命,不能落在鞑子手里。” 秦薇薇接过那柄沉甸甸的匕首,指尖冰凉。 这算什么? 是试探?还是信任? 他竟然将这种肮脏而关键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这个身份不明的“妻子”。 她没有选择,只能攥紧匕首,在亲卫的带领下,走向堡垒深处的地窖。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推开沉重的木门,走下阶梯。 地窖深处,前任把总黄居行像一滩烂泥般蜷缩在角落,听到动静,他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到来人是秦薇薇时,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怪笑。 “怎么?那小子……撑不住了?派你这个俏寡妇,来送老夫上路?” …… 堡外,平原之上。 百夫长巴汉立马横刀,望着远处三座孤零零的墩堡,脸上满是轻蔑的笑意。 他看到了下岩石墩堡升起的那面代表着最高警戒的黑狼旗,也看到了另外两座墩堡几乎在同时冒起了滚滚浓烟,一副准备弃堡逃窜的狼狈模样。 “一群没卵的南狗!”巴汉啐了一口,“还以为有多大本事,这就吓破胆了!” “传令下去!”他马鞭一指,“分三队,每队一百人,给我踏平那三座堡子!我要用这些汉狗的头颅,来祭奠巴图和木贴的在天之灵!” 号角声呜咽响起,三百鞑子骑兵如开闸的洪水,兵分三路,朝着三座墩堡席卷而去。 巴汉亲率中路主力,直扑看着最为慌乱的下岩石墩堡。 在他看来,这将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然而,当他率队冲至堡下,迎接他们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崩溃,而是密如飞蝗的箭雨! “举盾!” 鞑子们纷纷举起皮盾,顶着箭雨冲到墙下,熟练地甩出钩锁,开始蚁附攻城。 堡墙之上,白彪红着双眼,挥舞着环首刀,将一个刚爬上来的鞑子脑袋劈成两半。 “给老子顶住!谁敢后退,老子先宰了他!” 他身后的亲卫队员,虽然不少人脸色发白,但在白彪的咆哮和身边同伴的悍勇感染下,也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王家打造的新式兵刃,在此刻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优势。 刀锋过处,鞑子引以为傲的弯刀被轻易斩断,坚固的皮甲也被撕开,鲜血染红了整段墙头。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惨烈的白热化。 与此同时,另外两支鞑子偏师,也已经追着“溃逃”的烟尘,一头扎进了狭长的黑风峡。 就在他们队形被拉扯到最长之时! 峡谷两侧的山壁上,突然冒出了数十个身影! 杨老六带着他的岩石卫,脚踩着奇特的滑板,如鬼魅般在山石间穿行。 “放!” 一片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数十支淬毒的弩箭,从刁钻的角度射入鞑子的队伍中,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不等鞑子组织反击,这群滑板兵又迅速隐没在山林之中,片刻之后,又从另一个方向冒出来,再次发动偷袭。 他们就像一群甩不掉的牛虻,不断地袭扰、放血,让这两支百人队疲于奔命,阵型大乱。 紧接着,在他们前进的方向,那些本该被“放弃”的中岩石墩堡和上岩石墩堡,堡门大开,两支以逸待劳的队伍,如猛虎般冲杀出来,狠狠地撞进了鞑子混乱的侧翼! 两支鞑子偏师,瞬间陷入了三面夹击的绝境! 下岩石墩堡,堡楼之上。 秦烈看着远方峡谷内升起的代表着“绞杀开始”的红色烟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转过身,走向一直被押在墙角的忽铁和元温。 那两个投降的鞑子,正满脸复杂地看着堡墙下血腥的厮杀,看着自己的同胞一个个倒下。 “你们的机会,来了。” 秦烈将两柄弯刀扔在他们脚下。 “巴汉就在下面。带着我的人,去把他的脑袋提回来。” “做到了,你们就是我秦烈的人。” “做不到,就死在外面,给你们的同胞陪葬。” 忽铁和元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疯狂的赌性。 他们猛地捡起弯刀,对着秦烈重重跪下,用鞑子的礼节,将刀锋贴在了自己的额头。 “愿为大人效死!” “开堡门!”秦烈厉声喝道。 沉重的堡门缓缓开启,露出一道通往地狱的缝隙。 秦烈翻身上马,身后只跟着二十名最精锐的骑士,以及那两个眼神决绝的鞑子。 他们没有去管墙头上的战斗,而是组成一个锋锐的锥形阵,如一把出鞘的利剑,直刺鞑子大军后方的指挥中枢——百夫长巴汉! 这是致命的锤击! 正在攻城的鞑子们,愕然回头,看到自己的主将,竟然被一支从堡内杀出的骑兵,反向冲锋! 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地窖中。 第94章 疯了 秦薇薇听着外面厮杀声的转变,从最初的惨烈胶着,到此刻响彻云霄的汉军呐喊,她知道,战局逆转了。 角落里的黄居行,也听懂了。 他突然开始大笑,笑得涕泪横流,状若疯癫。 “哈哈……完了!巴汉也完了!” “张渝山!你这个蠢货!你养了一条自己根本套不住的疯狗!哈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猛地看向秦薇薇,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骇人的清明。 “女娃娃,你又是谁的人?” “不管你是谁的人,你都看走眼了……不!你赌对了!” “这个秦烈,他不是狗,他是龙!是会吃人的龙!你们……谁都困不住他!” 黄居行的狂笑声,回荡在阴暗的地窖里。 秦薇薇握着冰冷的匕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透过地窖狭窄的通风口,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立马于尸山血海之上,冷眼俯瞰众生的模样。 是的,他不是狗。 他是一条,要将这天地都搅个天翻地覆的,过江之龙。 地窖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刺目的天光倾泻而下,驱散了满室的阴暗与疯癫。 秦薇薇眯了眯眼,提着那把未曾染血的匕首,一步步走上阶梯。 黄居行癫狂的笑声,仿佛还缠绕在耳边。 “这个秦烈,他不是狗,他是龙!是会吃人的龙!” 踏出地窖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几欲作呕。 整个墩堡,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屠宰场。 尸体,汉人的,鞑子的,层层叠叠地堆在墙下,鲜血汇成溪流,渗入干裂的土地。 幸存的军卒们正在默默地打扫战场,他们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与疲惫。 不远处,秦烈立马于尸堆之旁,他身上的甲胄已被鲜血浸透,凝结成暗红的色块。 忽铁和元温,那两个投降的鞑子,正单膝跪在他马前。 他们的刀上,还在滴着血。 在他们身前,一颗头颅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正是百夫长巴汉。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鞑子,也不是汉人。”秦烈的声音不大,却在喧嚣的战场上清晰可辨。“你们,是我岩石卫的人。” 他从怀中取出两块刻着字的木牌,丢了下去。 “这是你们的身份。有它在,你们就能在这里活下去,吃肉,分功劳。” 忽铁和元温捡起木牌,那上面用刀刻着两个崭新的名字。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额头贴着沾满血污的泥土。 “愿为大人效死!” 这一幕,让远处所有看到的军卒,心中都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 秦烈收服人心的手段,远比他杀人的刀,更加锋利。 他调转马头,朝着秦薇薇这边缓步走来。 战马的铁蹄踩在黏稠的血泊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秦薇薇的心上。 他在她面前停下,垂眸看着她。 “黄居行呢?” “疯了。”秦薇薇的声音有些干涩。 秦烈对此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你做得很好。” 这句没头没尾的夸奖,让秦薇薇的心沉得更深。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把总府真正的女主人。”秦烈继续开口,语气不容置喙。“屯堡里的妇孺、后勤、抚恤,都交给你管。” “我不懂这些。”秦薇薇下意识地抗拒。 “王氏会帮你。”秦烈打断了她,“我需要一个安稳的后方,而她们,需要一个能让她们安心的‘把总夫人’。” 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命令。 他要将她牢牢地绑在岩石村屯堡这辆战车上,让她成为自己权势的一部分,一个精致而有用的工具。 就在秦薇薇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墩堡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名负责警戒的军卒高声来报:“秦把总!白登山小营来人了!” 话音刚落,一队人马已经出现在墩堡门口。 为首的是一名身穿锦缎,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他身后跟着四名精悍的护卫,气势十足,与这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那男人勒住马,捏着鼻子,嫌恶地扫视着满地的狼藉,最后才将视线落在秦烈身上。 “你就是秦烈?”他居高临下,语气傲慢。 秦烈没有作声,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一旁的白彪却忍不住了,上前一步,瓮声瓮气地喝道:“见了我们秦把总,还不下马行礼!”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非但没下马,反而扬了扬下巴。 “我乃百总府刘管事,奉百总大人之命,前来犒赏三军。秦烈,接令吧!”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作势要宣读。 犒赏三军? 秦烈心中冷笑,巴汉的三百骑兵刚被打残,张渝山的消息倒是快得很。 这哪是来犒赏,分明是来摘桃子,顺便敲打自己这个不听话的新把总。 秦烈翻身下马,却没有去接那文书,而是缓步走到刘管事马前。 “刘管事远道而来,辛苦了。” 他抬起手,拍了拍对方的马颈。 那匹高头大马,不知为何,突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四蹄发软,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马背上的刘管事猝不及防,尖叫着滚了下来,摔了个灰头土脸。 他身后的护卫大惊,刚要拔刀,却发现周围近百名刚刚经历血战,浑身煞气的军卒,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那些军卒的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刘管事从地上爬起来,锦缎袍子上沾满了血污,他指着秦烈,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大胆!竟敢……” “刘管事息怒。”秦烈俯下身,亲手将他扶起,脸上甚至带了些歉意。“我这堡里的军卒,刚杀了三百鞑子,身上杀气重,惊了您的坐骑,是我的不是。” 刚杀了三百鞑子! 这几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刘管事心上。 他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转为惊骇。 他这才看清,那尸堆之中,巴汉的人头正对着他,死不瞑目。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来人。”秦烈拍了拍手,“把巴汉和那十几个鞑子十夫长的脑袋,给刘管事装好,让他带回去给百总大人复命。” “告诉百总大人,我秦烈,幸不辱命。” 第95章 战损 秦烈转头看向秦薇薇。 “薇薇,还愣着做什么?快扶刘管事进去歇息,上最好的茶。” 秦薇薇身子一僵,随即反应过来。 她上前一步,对着惊魂未定的刘管事福了一礼,声音温婉。 “管事大人,里面请吧。” 刘管事几乎是被秦薇薇半扶半拖着,才离开了那片让他肝胆俱裂的修罗场。 他脚下发软,每一步都踩在不知是泥土还是血肉的地面上,锦缎的靴子早已污秽不堪,一股腥臭顺着裤管往上爬。 周围,那些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军卒,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看着他,让他遍体生寒。 秦薇薇将他带进一顶还算干净的帐篷,里面的陈设简单至极,一张行军床,一张矮桌。 她放下刘管事,转身去倒水,动作从容,仿佛刚才看到的尸山血海不过是寻常风景。 “管事大人,喝口水,压压惊。 ” 刘管事看着递到面前那杯水,喉咙发干,却迟迟不敢伸手去接。 他现在觉得,这墩堡里的任何东西,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秦薇薇也不勉强,将水杯放在桌上,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她垂着眼帘,理了理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 秦烈这一手,实在太毒。 他把自己推到台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扮演起一个温婉贤淑的妻子角色,招待这位来自百总府的“贵客”。 这不只是在羞辱刘管事,更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秦薇薇,是他秦烈的人。 从此以后,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秦把总的脸面。 “秦……秦把总何在?”刘管事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却嘶哑得厉害。 “为何不亲自来接百总大人的犒赏?” “夫君在清点战损,抚恤阵亡的弟兄。 ”秦薇薇抬起脸,声音柔和,却字字扎心。 “他说,百总大人体恤下属,送来的犒赏定然丰厚,要先紧着那些没了爹娘丈夫的孤儿寡母。 ” 刘管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带来的那点东西,哪里够得上“丰厚”二字!这话传出去,张渝山体恤下属的仁义名声没落下,反而要背上一个克扣军功的骂名! 就在这时,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了。 秦烈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血甲,只穿着寻常的黑色劲装,但那股刚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煞气,却分毫未减,让帐篷里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他看都没看刘管事一眼,径直走到秦薇薇身边。 “茶凉了。 ” 他拿起桌上那杯水,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才转向面如土色的刘管事。 “刘管事,让你久等了。 ” “不……不敢……” “白彪。 ”秦烈朝帐外喊了一声。 “在!” 白彪大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本账册,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点。 “把咱们的战果,念给刘管事听听。 ” “是!”白彪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此战,我岩石村屯堡全歼来犯之敌,共计斩首鞑子一百四十七级!其中,百夫长巴汉一颗,十夫长十二颗!” “缴获战马一百五十三匹,弯刀一百四十七柄,皮甲一百四十七副,弓六十张,箭矢三千余支!” 每念出一个数字,刘管事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这哪里是战果,这分明是一份催命符! 张渝山让他来,是以为秦烈顶多是打退了鞑子的哨探,谁能想到,他竟是把巴汉的百人队给整个吞了! “念完了?”秦烈问。 “念完了!” “刘管事,都听清了?” “听……听清了……” “很好。 ”秦烈点了点头,“按照朝廷军律,斩鞑子普通兵卒,赏银五两。 斩十夫长,赏银五十两。 斩百夫长,赏银一百两。 ” 他顿了顿,掰着指头,慢条斯理地算了起来。 “一百三十四个普通兵,是六百七十两。 十二个十夫长,是六百两。 一个百夫长,是一百两。 ” “加起来,光是人头的赏银,就是一千三百七十两。 ” “这还不算缴获的战马兵甲折算的银钱。 ” 秦烈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刘管事,百总大人这次,一共赏了多少?” 刘管事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怀里那卷文书,此刻重若千钧。 张渝山给的犒赏,不过区区二百两银子,外加一些布匹和粮食。 这哪里是犒赏,这简直是羞辱! “怎么?不敢说?”秦烈的声音冷了下来。 他从刘管事怀中,一把将那卷文书扯了出来,展开一看,随即冷笑一声,直接将文书丢进了火盆里。 “来人!” 几名亲卫走了进来,将几个沉甸甸的箱子抬了进来,重重地放在地上。 箱盖打开,里面全是黄白之物,金银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此次缴获的一部分。 ”秦烈指着箱子里的金银,“巴汉这些年,在南边可没少劫掠。 ” 他走到刘管事面前,将一个钱袋丢在他脚下,里面的银子撒了一地。 “这里是二百两,是你带来的。 ” “现在,我给你两条路。 ” “第一,你带着这二百两,原路滚回去,告诉张渝山,我秦烈的人,他赏不起。 以后我岩石村屯堡的军功,我自己报,赏赐,我自己发。 ” 刘管事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是要……自立山头! “第二。 ”秦烈的声音愈发冰冷,“你回去告诉他,按照我刚才算的账,把该给的赏银,一文不少地给我送过来。 另外,我这屯堡战损严重,急需补充兵器、甲胄、粮草。让他看着办。” “你……你这是在要挟百总大人!”刘管事色厉内荏地尖叫。 “要挟?”秦烈笑了,他俯下身,凑到刘管事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以为,张渝山派你来,只是为了犒赏?” “黄居行的事,他知道了吧?” “你回去告诉他,黄居行还活着。 什么时候我的东西到了,什么时候,黄居行就成了病死的。 否则……” 秦烈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拍了拍刘管事的脸。 “我的耐心,有限。” 他直起身,挥了挥手。 “送刘管事上路。” 两名亲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瘫软如泥的刘管事拖出了帐篷。 第96章 凭什么? 帐篷内,恢复了寂静。 秦薇薇站在一旁,从头到尾,看着秦烈如何将一名盛气凌人的使者,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变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她握着匕首的手,指节泛白。 黄居行,那张最后的底牌,也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地打了出去。 这个男人,每一步都算得精准无比,不留任何余地。 秦烈转过身,看着她煞白的脸。 “怕了?” 秦薇薇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就不怕张渝山上报总兵府,说你拥兵自重,意图不轨?” “他不敢。 ”秦烈断然道。 “吞掉巴汉三百骑,这份天大的功劳,他张渝山也想分一杯羹。 闹大了,对他没好处。” “他现在,只会想办法安抚我,拉拢我。” 秦烈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拿走了她一直紧握在手里的匕首。 “这个,用不上了。” 他的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帐篷内的空气,因为秦烈那句话而凝滞。 他拿走匕首的动作不快,指尖划过秦薇薇的手心,冰冷,坚硬,像刀锋的触感。 “从今天起,学着做个真正的把总夫人。” 说完,他转身,将那本沾着血点的账册丢在了矮桌上。 “这是战损和缴获的清单。” “卢峰那里有所有军卒的名册,包括阵亡和伤残的。”. “天亮之前,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抚恤和奖赏名录。” 秦薇薇垂着头,看着那本散发着血腥味的账册,没有动。 秦烈也不催促,只是自顾自地解开臂甲。 “怎么?百总府的贵客,连这点小事都做不来?” 他声音平淡,却让秦薇薇浑身一僵。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秦烈的视线。 那双眼睛里没有嘲讽,也没有试探,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她所有的伪装,在他面前都只是透明的薄纱。 “我会做。” 她拿起那本账册,指尖触碰到黏稠的血迹,胃里一阵翻涌。 …… 这一夜,下岩石墩堡无人入眠。 有人在擦拭兵器,有人在包扎伤口,更多的人,则是在一堆堆的尸体中,寻找着熟悉的面孔。 哭声被刻意压抑着,变成了低低的呜咽,在寒风中飘荡。 把总的帐篷内,灯火通明。 秦薇薇就着油灯,翻看着两本册子。 一本,是白彪用粗犷的字迹记录的战功,斩首、缴获,冰冷的数字背后是冲天的杀气。 另一本,是卢峰派人送来的名册,上面记录着每一个军卒的姓名、家乡、亲眷。 秦薇薇的手指,划过那些被朱笔圈出的名字。 王二狗,二十三岁,上岩石墩堡人,父母健在,新婚一月,阵亡。 李四,三十一岁,中岩石墩堡人,妻,子七岁,女三岁,阵亡。 每看一个,她的心就沉一分。 她终于明白,秦烈为什么要把这件事交给她。 他要让她亲手去触碰这场战争最残酷的真实,要用这些血淋淋的名字,将她和这个屯堡,彻底绑死在一起。 天色微亮时,秦薇薇终于整理好了名录。 她走出帐篷,晨光刺目,她有些站不稳。 秦烈已经站在操场中央。 在他身前,是所有幸存的军卒,他们列着队,神情肃穆。 在队伍的最前方,三十六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整齐地排列着。 “把抚恤金,发下去。” 秦烈没有回头,声音传遍全场。 秦薇薇捧着名录和钱箱,在王氏的搀扶下,走到了那些尸体前。 她按照名录,一个一个地念出名字。 “王二狗!” 一名老妇人踉跄着扑了过来,跪倒在其中一具尸体前,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秦薇薇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老妇人怀里。 “朝廷抚恤,阵亡者,二十两。秦把总令,屯堡内,再加三十两。共计,白银五十两。” “另,其父母,由屯堡奉养终老。” 老妇人的哭声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五十两银子! 还有屯堡奉养! 周围的军卒,呼吸都变得粗重。 他们当兵卖命,图的是什么?不就是搏个前程,让家人能过上好日子! 如今,死了,不仅能得到远超朝廷规制的抚恤,连家小都有了依靠! 秦薇薇继续念着名字,将一个个钱袋,交到那些哭得肝肠寸断的家眷手中。 她每念一个,秦烈便亲自上前,将一碗酒,洒在冰冷的土地上。 “弟兄,走好。”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只有最简单,最沉重的一句话。 整个操场,一片死寂,只有妇孺的哭声和酒水落地的声音。 所有军卒的眼睛都红了。 他们看着秦烈,看着这位年轻的把总,看着他为死去的弟兄洒下的那碗酒。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们胸中激荡。 发完抚恤,便是行赏。 “白彪!” “在!” “斩敌七人,赏银三十五两!升任屯堡总旗!” 白彪大步上前,接过赏银,吼声震天! “谢把总!” “吴猛!” “在!” “指挥有方,计功二十,赏银一百两!” “杨老六!” “在!” “袭扰敌后,计功十五,赏银七十五两!” ……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一袋袋赏银被发下。 拿到钱的军卒,激动得浑身颤抖。 没拿到钱的,也只有羡慕,没有嫉妒。 因为在名录的最后,秦薇薇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战,所有参战未获功者,每人赏钱三千文,肉十斤!” “另,所有阵亡、伤残弟兄的军田,由屯堡统一耕种,收成全归其家眷!” 轰! 人群彻底炸了! 军田,那可是军户的命根子! 秦把总这道命令,等于彻底免去了那些失去了顶梁柱的家庭的后顾之忧! “愿为秦把总效死!”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紧跟着,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再次响彻整个墩堡! 这一次,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疯狂,却多了一种百死不悔的决绝! 秦薇薇站在一旁,看着那个振臂一呼,便引得百人俯首的男人,心中一片冰凉。 钱,权,义。 他把人心算计到了极致。 就在此时,队伍的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两个鞑子也能领赏!” 一名独臂的汉子,指着忽铁和元温,眼睛血红。 “我兄弟就是死在鞑子刀下的!他们不配站在这里!” 第97章 把命留下!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忽铁和元温脸色煞白,握着弯刀的手青筋毕露,却一言不发。 秦烈缓缓走了过去。 他看着那个独臂汉子,没有发怒。 “你叫什么?” “赵三!” “你兄弟的仇,谁给你报的?” 赵三一愣。 秦烈指着忽铁和元温脚下那颗巴汉的人头。 “是他们两个,提着巴汉的脑袋,回来见的我。” “他们杀了鞑子的百夫长,为你们,为死去的弟兄报了仇。按照我的规矩,有功,就得赏。” 秦烈环视众人,声音冷了下来。 “从今天起,他们是我岩石卫的人。他们的刀,只会砍向鞑子。” “谁不服,可以。站出来,跟他们打一场。” “赢了,他们的赏钱、他们的位置,都归你。” “输了,就给我闭上你的嘴!” 操场上,鸦雀无声。 没人敢站出来。 他们都亲眼见过,这两个鞑子在战场上,是何等的凶悍。 秦烈不再理会他们,走到王歆面前。 这位老铁匠,从头到尾,都看着这一切,眼神越来越亮。 “王师傅,我要你做的东西,做得怎么样了?” 王歆连忙躬身,从身后捧出一个木盘。 木盘上,放着几片巴掌大小,泛着乌光的铁片。 “秦把总,按您的图纸,用缴获的鞑子兵器做材,已经打出样品了。” 秦烈拿起一片,屈指一弹。 铁片发出一阵清越的嗡鸣,远比寻常甲叶要沉闷厚重。 “我要你三天之内,给我凑出三十套这样的胸甲。” “优先装备我的亲卫队。” 王歆面露难色。 “秦把总,这……这甲片锻造不易,耗时耗力,三天……怕是……” 秦烈打断了他。 “钱,我给你加倍。人手,屯堡里除了军卒,你随便挑。材料,缴获的兵器,你随便用。” 他看着王歆,一字一句。 “我只要结果。” 王歆的脸,在熊熊炉火的映照下,沟壑纵横,汗如雨下。 秦烈那句“我只要结果”,像一把无形的锤子,砸得他胸口发闷。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秦烈重重一躬,转身便冲进了那片热浪滔天的工坊区。 “都他娘的给老子动起来!” 老汉的咆哮声,盖过了风箱的呼啸和铁锤的轰鸣。 “把缴获的鞑子弯刀、破甲锥,全给老子扔进炉子里去!熔了!用他们的铁,打咱们自己的甲!” “三天!谁敢耽搁,老汉我亲手把他塞进炼炉里!” 整个打铁作坊,彻底变成了一座不眠的火山。 秦薇薇处理完抚恤名录,走出帐篷时,正看到这一幕。 几十名铁匠,连同被王歆临时征调来的百十号青壮,赤着膀子,挥汗如雨。 火星四溅,浓烟滚滚,整个墩堡都弥漫着一股铁水与焦炭混合的炽热气息。 她看到几个年轻的铁匠,因为连续的劳作,累得脱力倒下,立刻就有人将他们拖到一旁,灌下几口水,稍作歇息,便又红着眼扑了回去。 一种近乎疯狂的狂热,笼罩着这里。 秦薇薇默默地看着,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是如何将自己的意志,烙印在每一块砖石,每一个人心上的。 …… 次日,操场。 发赏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独臂的赵三却越想越憋屈。 他看着不远处,那两个被秦把总赐了名的鞑子,正和白彪的亲卫队一起,有说有笑地分食着刚烤好的羊腿,那股邪火再也压不住了。 “忽铁!” 赵三猛地站起身,一声大吼,让操场上的喧闹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了过来。 忽铁停下啃食的动作,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赵三走到场中,用仅剩的左手,将一把环首刀插在自己面前的地上。 “老子不服!” 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忽铁和元温。 “秦把总说,有功就赏。可他们手上,一样沾过咱们弟兄的血!” “老子兄弟的命,不能就这么算了!” “今天,就在这,老子要跟你分个生死!我若是死了,是我技不如人!你若是死了,就下去给我兄弟陪葬!”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不少和赵三一样,在之前的战斗中失去亲友的军卒,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眼中带着愤恨。 忽铁缓缓站起身,他身旁的元温也丢下了羊腿,两人并肩而立,身上散发出草原野兽般的凶悍气息。 “你想死,我成全你。”忽铁冷冷地开口。 就在双方即将动手之际,秦烈从堡楼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步走到了场中央,站在那柄插在地上的刀前。 “我的规矩,昨天说得很清楚。” 他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这里,没有汉人,也没有鞑子。只有我的兵。” “谁不服,谁有怨,都可以。用刀说话。” 他看向赵三,又看了看忽铁。 “既然要打,就上生死状。赢的,拿走输家的一切。输的,把命留下。” 秦烈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那些骚动的军卒头上。 他们可以同仇敌忾,可以为赵三呐喊助威。 但签下生死状,用自己的命去赌,没人敢。 赵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秦把总会如此绝情。 “怎么?不敢了?”秦烈脸上浮现一抹讥诮,“不敢,就滚回去。” “我敢!”赵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嘶吼着应下。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很快,一张简易的生死状被拿来,赵三和忽铁,各自按下了血红的手印。 决斗,就在操场中央开始。 没有锣鼓,没有号令。 赵三怒吼一声,率先发难,仅有的一只手臂,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环首刀带着风声,直劈忽铁面门! 忽铁不退反进,身形一矮,手中弯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 “当!” 金铁交鸣,火星迸射! 赵三只觉得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虎口剧痛,几乎握不住刀。 他心中大骇,还没来得及变招,忽铁的第二刀已经到了! 那不是劈砍,而是用刀背,狠狠地砸在了他的手腕上! “咔嚓!” 骨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赵三发出一声惨叫,环首刀脱手飞出。 下一刻,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98章 首级 马头调转,迎着落日的余晖,蹄铁踏碎了脚下的沉寂。 秦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身后,三十名亲卫队员披着新甲,默然跟上。 那乌沉沉的胸甲,在残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像三十座移动的坟墓。 “秦把总!” 吴猛追上两步,满脸都是急切。 “您这是要去哪?就带这么点人?” 秦烈没有回头,只留下了一句话,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去百总府,给弟兄们讨个公道。” “咣当——” 下岩石墩堡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是吴猛和杨老六等人惊愕到失语的脸。 门外,是三十一骑绝尘而去的背影。 秦薇薇站在堡墙的箭垛后,她看着那支小小的队伍,迅速消失在荒原的尽头,捏着墙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疯子。 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全歼鞑子哨探,是功。 阵斩鞑子百夫长,是天大的功。 可带着三十个人,就敢去冲击拥兵数百的百总大营,这不是功,这是在寻死!这是赤裸裸的兵变! 黄居行那癫狂的笑声,又一次在她脑中响起。 “他不是狗,他是龙!是会吃人的龙!” 她现在才明白,这条龙要吃的,不只是鞑子。 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东西,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撕碎,吞下。 她捂住胸口,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让她浑身发冷。 她本以为自己是来详查一头被困的猛虎,却发现自己早已身处一头过江恶龙的巢穴之中,并且被套上了枷锁,再无逃离的可能。 …… 白登山小营。 这里比下岩石墩堡要气派得多。 青砖砌成的营墙,高大坚固,箭楼哨塔一应俱全,辕门外立着两尊石狮子,尽显官府威严。 营门处的守卫,一个个盔明甲亮,却站得歪歪扭扭,聚在一起,正对着两个过路的村妇嬉笑调侃,浑没有半点军人的样子。 直到地平线上,扬起了一线烟尘。 “都他娘的站直了!有骑兵过来了!” 一名眼尖的队正,踢了踢身边几个人的屁股,懒洋洋地喝道。 守卫们这才收起了嬉笑,不情不愿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烟尘越来越近。 当他们看清来者只有区区三十余骑时,脸上的警惕又变成了轻慢。 “他娘的,还以为是鞑子来了,吓老子一跳。” “看这打扮,是哪个堡子的穷鬼,来咱们这打秋风的吧?” 然而,当那三十一骑行至辕门百步之外,并未减速时,守卫们的脸色变了。 一股冰冷而惨烈的煞气,扑面而来。 那不是寻常军卒该有的气势。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才有的东西。 为首那人,一身黑衣,胯下黑马,手按长刀,面容冷峻。 他身后的三十骑,人人身披乌黑胸甲,队形整齐划一,仿佛一人。 “来者何人!此乃白登山大营,速速下马!” 守门的队正色厉内荏地大吼。 秦烈拉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身后的三十骑,齐刷刷地停下,动作整齐得可怕。 “下岩石墩堡把总,秦烈。” 秦烈的声音,在空旷的营门前回荡。 “奉百总大人之命,斩杀鞑子百夫长巴汉及其麾下三百骑。今日,特来复命,领取犒赏。” 此话一出,整个营门内外,一片死寂。 守门的几个军卒,脸上的表情从轻慢,到震惊,再到恐惧。 秦烈! 就是那个凭着一座破堡子,全歼了巴汉三百铁骑的疯子! 他怎么来了? 还带着人,打到了家门口? 那队正更是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刘管事昨天屁滚尿流地逃回来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秦……秦把总……您……您稍后,我这就去通报……” “不必了。” 秦烈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丢给身边的白彪。 “我赶时间。” 他径直朝着辕门走去。 “站……站住!没有百总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大营!” 队正鼓起最后的勇气,横刀拦在了秦烈面前。 秦烈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身后的白彪,上前一步。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冲拳。 “嘭!” 一声闷响。 那名队正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拔刀!” 营门处的其他守卫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兵器。 “呛啷——” 回应他们的,是三十声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 三十柄崭新的环首刀,同时出鞘,刀锋在阳光下,冷得让人心悸。 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让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守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秦烈!你好大的胆子!” 一声怒喝从营内传来。 百总张渝山,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他四十多岁年纪,面皮白净,留着山羊须,眼神阴鸷,此刻正满脸怒容地瞪着秦烈。 “你竟敢带兵冲击我的大营!还打伤我的守卫!你是要造反吗!” 秦烈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缓步走上前。 张渝山的亲兵们立刻紧张起来,纷纷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秦烈在离张渝山只有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张大人误会了。” 他抬起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是来造反的。” “我只是想问问张大人,我岩石村屯堡,一百三十七名弟兄的性命,就只值二百两银子吗?”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些原本同仇敌忾,准备看热闹的白登山军卒,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二百两? 斩了三百鞑子,还杀了百夫长巴汉,就只赏了二百两? 这也太他娘的黑了! 张渝山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秦烈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件事给捅出来! “一派胡言!”他强自镇定,厉声呵斥,“朝廷的赏银自有规制,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动摇军心!” “是吗?” 秦烈冷笑一声。 他拍了拍手。 忽铁和元温,从队伍后面走了出来。 他们两人,一人提着一个麻布口袋,走到阵前,“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十几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滚了一地。 最中间的那一颗,正是百夫长巴汉! “这些,是十二名鞑子十夫长和百夫长巴汉的人头。” 第99章 抢劫 秦烈指着地上的头颅,声音冰冷。 “按照大明军律,一颗十夫长人头,赏银五十两。一颗百夫长人头,赏银一百两。光是这些,就值七百两。” “我麾下儿郎,斩杀普通鞑子兵一百三十四人,赏银六百七十两。” “缴获战马兵甲,折价也不下千两。” “张大人,您现在告诉我,我哪一句,是信口雌黄?” 秦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张渝山的脸上。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所有白登山的军卒,看着秦烈的眼神,都变了。 有震惊,有佩服,甚至还有一丝……羡慕。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敢这么跟顶头上司说话的把总?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敢为了手下弟兄的赏钱,直接打上门来的主官? 张渝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秦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 秦烈上前一步,逼近到张渝山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地开口。 “张大人,黄居行在地窖里,过得可不太好。” “他天天念叨着,想找个人,好好聊聊您以前是怎么跟他一起,倒卖军械,克扣军饷的。” “您说,我要是把他送到总兵府去,总兵大人会不会对他很感兴趣?” 张渝山的瞳孔,猛地一缩。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背脊。 黄居行。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瞬间刺穿了张渝山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那句到了嘴边的“拿下他”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变成了含混不清的抽气声。 黄居行还活着! 这个消息,比秦烈带着三十骑兵冲到他辕门前,还要让他恐惧百倍! 秦烈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没有再继续逼迫,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不需要说更多。 有些威胁,说透了,反而失了分量。 张渝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秦把总,误会,都是误会。你我皆为同僚,何必把场面弄得这么僵?” 他朝着秦烈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恳求。 “犒赏的事,是我手下的人办事不利,算错了账。你先进来,到我府里,我备上好茶,咱们慢慢算,保证一文都不会少你的。” 他想把事情压下去,关起门来解决。 可秦烈却摇了摇头。 “茶就不喝了。” 他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大小,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今天来,不只为了钱。” 秦烈指向地上那十几颗血肉模糊的头颅。 “更是为了我那三十六个,埋在了下岩石墩堡的弟兄。” “他们用命换来的军功,在张大人眼里,只值二百两。这是在打他们的脸,也是在打我秦烈的脸。” “钱,可以算。但这个侮辱,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渝山的眼皮狂跳,他有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你……你还想怎样?” 秦烈伸出手指,点了点地上巴汉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跪下。” 他吐出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座大山,轰然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整个辕门内外,刹那间死寂一片,连风都仿佛停了。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一个堂堂百总,去跪一颗鞑子的头颅? 张渝山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他指着秦烈,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屈辱,声音都变了调。 “秦烈!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乃朝廷任命的百总!你让我跪?你这是要造反!” “造反?” 秦烈笑了,那笑容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张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你不是在给我下跪。” “你是给你自己克扣军饷,怠慢烈士的行为,赎罪。” 他环视着周围那些神情各异的白登山军卒,朗声说道。 “你跪的,也不是这颗鞑子的头。而是我那三十六个弟兄,在天之灵!” “你跪的,是所有在边墙上,为大明流血牺牲的军户!” 秦烈的话,字字诛心。 他巧妙地将对张渝山个人的羞辱,上升到了为所有底层军户讨还公道的高度。 那些白登山的军卒,看向张渝山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同仇敌忾,变成了鄙夷和疏远。 是啊,今天他能为了二百两银子,侮辱岩石村的阵亡将士。 明天,若是自己战死了,是不是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张渝山浑身冰冷,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变成了刺向他的刀子。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 要么跪。 要么,就等着秦烈把黄居行那颗炸雷,扔到总兵府去。 他双腿发软,膝盖一弯,在无数道震惊、鄙夷、痛快的目光注视下,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 那一声闷响,不仅跪碎了他身为百总的尊严,也跪碎了他在白登山小营所有的威信。 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地上那颗狰狞的头颅,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磕头。” 秦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张渝山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可当他对上秦烈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时,所有的疯狂和怨毒,都化为了彻骨的恐惧。 “咚!” “咚!” “咚!” 他闭上眼睛,像一具行尸走肉,一下,一下,又一下地,将自己的额头,磕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磕给了巴汉的头颅。 也磕给了所有正在看着他的人。 直到额头见了血,秦烈才缓缓开口。 “现在,来谈谈钱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丢在张渝山面前。 “抚恤、赏银,一共一千三百七十两。” “我带着三十个弟兄,跑了这么远的路,受了惊吓,误了操练。这笔损失,张大人也得给个说法。” “凑个整,两千两。一文,都不能少。” 张渝山跪在地上,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看着那张纸,气得几欲吐血。 这哪里是讨债,这分明是抢劫! “来人!”秦烈根本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直接对着张渝山身后那些呆若木鸡的亲兵喝道。 “去把银子给你们大人抬出来!” 第100章 窒息 那些亲兵面面相觑,最后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张渝山。 张渝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给!” 很快,几个大箱子被抬了出来。 秦烈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白彪亲自清点。 “秦把总,一共两千两,一两不少!” “很好。” 秦烈点了点头,他没有急着让人把钱装走,而是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包括张渝山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让白彪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从里面抓出几大把碎银,直接扔给了辕门处那几个最先被他吓住的守卫。 “几位兄弟,刚才多有得罪,这点银子,拿去喝茶压惊。” 那几个守卫捧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一时间都懵了。 秦烈又看向周围所有白登山的军卒,朗声道。 “今日之事,劳烦各位兄弟做个见证。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说罢,他竟是让手下亲卫,将整整一箱子白银,当场分发给了在场所有白登山的军卒! “这……这如何使得!” “秦把总仁义!” 人群先是寂静,随即彻底沸腾! 他们看着手里货真价实的银子,再看看跪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的张渝山。 一种前所未有的念头,在他们心中疯狂滋生。 跟着这样的主官,才叫当兵! 秦烈看都没看地上脸色已经变成死灰的张渝山,翻身上马。 “张大人,以后我岩石村的弟兄,若是再立了功,犒赏就不劳你派人送了。” “我会亲自,上门来取。” 说完,他拉动缰绳,带着身后三十骑,以及那几箱沉甸甸的银子,在无数道敬畏、狂热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个跪着的百总,和一座人心已散的大营。 归途无言。 三十一骑卷起烟尘,身后是人心溃散的白登山,前方是暮色四合的荒原。 白彪紧跟在秦烈身后,他身上那件乌黑的胸甲,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曾经在他眼中威严无比的百总大营,此刻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石头。 他摸了摸怀里那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是秦烈赏他的银子。可他心里装的,却不是银子带来的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悸动。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冲了百总大营,逼着百总下跪磕头,抢了官府的银子。 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滔天大罪。可秦把总就这么做了,做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去邻居家串了个门。 “把总……”白彪催马上前,声音有些干涩,“咱们这么干,张渝山……他能咽下这口气?” 秦烈目视前方,没有回头。 “他会的。” “不但会咽下去,还会帮我们把嘴擦干净。” 白彪听不明白,但他没有再问。他只需知道,跟着这个男人,有肉吃,有功领,死了的弟兄有人给养家,这就够了。 当三十一骑的身影出现在下岩石墩堡时,整个堡垒都骚动了起来。 吴猛和杨老六第一时间冲上了堡墙,当他们看清回来的是秦烈,并且一人不少时,吴猛那颗悬了一天一夜的心,才重重地落回了腔子里。 “开门!快开门!” 沉重的堡门开启,秦烈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迎接他的,是堡内所有军卒和家眷敬畏的注视。 他们不知道秦烈去干了什么,但他们看到,跟出去的三十名亲卫,不仅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身上还多了一件让人眼馋的乌黑胸甲。他们身后,几匹马上驮着沉甸甸的箱子。 “把总!”吴猛大步迎上,脸上满是后怕与庆幸。 秦烈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他。 “召集所有人,操场分钱。” 他的话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入水中,激起千层浪。 又分钱? 当那几口从白登山“借”来的箱子被打开,黄白之物在火把的照耀下发出刺目的光芒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行,共从百总府‘借’来抚恤一千八百两。”秦烈站在箱子前,声音冷漠。 “我只要了一千八,剩下的二百两,请白登山的弟兄们喝茶了。” 轰! 人群彻底炸了。 去百总府“借”钱?还请百总府的兵喝茶?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 吴猛和杨老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骇然。 “所有战死、伤残的弟兄,抚恤再加二十两!” “所有参战的弟兄,无论有功无功,再赏银五两!” “堡内所有军户,每户发肉二十斤,布一匹!” 一道道命令下去,整个墩堡彻底陷入了狂欢。山呼海啸般的“把总威武”声,几乎要将堡垒的顶都给掀翻。 他们看向秦烈的神情,已经不再是敬畏,而是一种近乎于崇拜的狂热。 在这乱世,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能让他们有尊严,谁就是他们的天! 秦薇薇没有去看那场分钱的狂欢。 她独自站在堡楼的阴影里,看着那个被无数人簇拥在中央的男人,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回来了,带着银子,也带着一股搅动风云的血腥气。 他不是去讨债,他是去立威,去收心。他用张渝山的尊严和银子,买下了整个白登山大营军卒的心,也彻底捏住了岩石村屯堡所有人的命。 她正出神,秦烈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你不去看看?” 秦薇薇没有回头,声音清冷:“我不喜欢热闹。” “你会习惯的。”秦烈走到她身边,将一本新的账册和一串钥匙放在她面前的墙垛上。 “这是百总府的库房钥匙,还有我刚从张渝山那里拿来的账本。他这些年贪墨的东西,远不止那点银子。” “从明天起,你带着人,去白登山,把他府里的东西,一点点搬空。” 秦薇v薇身子一僵,猛地转头看他。 “你疯了!你这是要逼死他!” “不。”秦烈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我是在救他。东西没了,总兵府查下来,他才干净。” “至于那些东西,与其让他烂在库房里,不如拿来,给我多养几百个兵。” 秦薇薇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恐惧。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个把总?还是百总?” “都不是。”秦烈俯视着堡下狂欢的人群,夜风吹动他的衣角。 “我要这九边,再无鞑子敢南下牧马。” “我要这长城内外,再没一个军户,会活活饿死。”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秦薇薇感到一阵窒息。 第101章 忠心可嘉 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黑布,将下岩石墩堡和周遭的荒原一同罩住。 堡门大开,两排巨大的灯笼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操场中央,将脚下那片被鲜血浸透的土地照得亮如白昼。 刚宰杀的肥羊在火堆上烤得滋滋作响,油脂滴入炭火,激起一串串火星,浓郁的肉香和酒香混杂在一起,驱散了些许血腥气。 然而,这番景象非但没有带来半点喜庆,反而让气氛愈发诡异。 堡内的军卒们,刚刚还沉浸在分钱的狂喜中,此刻却都收敛了笑容,手按着刀柄,沉默地站在操场两侧。他们的身体紧绷,像一群即将迎接主人的猎犬,既兴奋又紧张。 秦薇薇站在堡楼上,冷风吹得她衣袂飘飘。 她看着秦烈从容不迫地安排着一切,看着他用从张渝山那里“借”来的钱,摆下了这场不知是鸿门宴还是庆功宴的酒席。 她的心,从未像现在这样乱过。 马蹄声由远及近,清晰地叩击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一队人马出现在了灯笼光芒的尽头。 人数不多,约莫二十骑,但装备精良,队列森严,与白登山那些兵油子截然不同。他们胯下的战马,都是神骏的北地良驹,行走间悄无声息,只余下蹄铁踏地的清脆声响。 队伍最前方,高举着一面玄黑色的旗帜,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 总兵府的玄鸟旗! 为首的,不是什么魁梧的将军,而是一个穿着绯色锦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他头戴一顶乌纱软帽,身形瘦削,坐在高头大马上,腰杆挺得笔直。 他一进堡门,那双细长的眼睛便不着痕迹地扫过全场。 他看到了墙垛上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看到了军卒们身上那股尚未散去的杀气,看到了他们眼中那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神采,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站在火堆旁,身形挺拔的年轻把总身上。 吴猛和杨老六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 秦烈却仿佛没看到对方审视的派头,主动迎了上去,拱手一礼,不卑不亢。 “下岩石墩堡把总秦烈,恭迎钱公公大驾。” 那被称为钱公公的中年人,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哼,算是回应。他没有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烈。 “咱家奉总兵大人之命,听闻你下岩石墩堡,阵斩鞑子百夫长巴汉,大破其三百铁骑。特来核实军功,宣读赏格。” 他的声音尖细,却透着一股阴冷的寒意。 “不敢有瞒。”秦烈侧过身,伸手指了指操场一角。 那里,忽铁和元温早已将巴汉等人的头颅,用石灰腌制好,整齐地码放在一个木盘上。 钱公公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扫了一眼那些狰狞的人头,又看了一眼站在人头旁边,如同两尊铁塔般的忽铁和元温。 “这两个,是鞑子?” “回公公,他们如今,是我岩石卫的人。”秦烈答得坦然。 “好一个岩石卫。”钱公公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秦把总收服人心的手段,倒是比你杀人的刀,还要利索。” 他翻身下马,动作轻飘,落地无声。 身后的护卫立刻将一张铺着虎皮的椅子搬了过来,请他坐下。 “把军功报上来吧。” 白彪捧着那本沾血的账册,大步上前,刚要开口,却被秦烈拦住了。 “杀敌的军功,都在这里了。”秦烈指了指那些人头,“至于缴获,数目不大,就不劳公公费心了。”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秦薇薇。 “薇薇,把给公公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秦薇薇心头一颤,她知道秦烈要干什么了。 她捧着一个木匣,缓步走到场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 秦薇薇打开木匣,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普普通通的账册,和一串冰冷的铁钥匙。 “钱公公。”秦烈亲自拿起那本账册,双手递了过去。“这是白登山百总府的账册,还有库房的钥匙。”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吴猛和杨老六差点吓得瘫倒在地。 疯了!秦把总一定是疯了!抢了人家的钱还不够,竟然还把罪证直接送到了总兵府的监军面前!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钱公公那双细长的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 他没有去接那本账册,只是冷冷地看着秦烈。 “秦烈,你这是什么意思?” “公公误会了。”秦烈脸上不见半分慌乱,反而带着几分“诚恳”。“张百总爱兵如子,治下有方。但毕竟年事已高,算账的时候,难免有些疏漏。” “我前日去他府上讨要抚恤,无意中发现,张百总的账目,与我岩石村的伤亡,有些对不上。” “我怕张百总报功时出了差错,污了总兵大人的清誉,也寒了弟兄们的心。所以自作主张,替他将账目核对了一番,把这库房也暂为看管了起来。” “这里面的东西,一分一毫,都记录在册,正要请总兵府派人查验,没想到公公您就来了。” “这份薄礼,还请公公收下。” 他说得坦荡无比,仿佛自己真的是在为上司分忧,为朝廷尽忠。 可这番话落在钱公公耳朵里,却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他深深地看了秦烈一眼。 这个年轻人,好毒的心思,好大的胆子! 他这不是在告状,他是在递刀子! 他把张渝山贪墨的所有证据,打包成一份“礼物”,恭恭敬敬地送到了自己手上。 自己收了这份礼,就等于捏住了张渝山的命脉。张渝山从此以后,就成了总兵府,或者说,成了他钱公公的一条狗。 而不收这份礼? 他敢不收吗? 他若不收,这个秦烈,怕是转头就能把这东西,送到总兵府里其他人的手上。 钱公公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随即,缓缓地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阴柔,却又带着几分真切的欣赏。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伸手,接过了那本账册和钥匙。 “秦把总,果然是国之栋梁,忠心可嘉!” 第102章 福气 “张渝山有你这样的同僚,是他的福气。总兵大人有你这样的下属,更是朝廷的幸事!” 他将账册随手递给身后的护卫,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的丝绸。 “秦烈,接令!” 秦烈单膝跪地。 “下岩石墩堡把总秦烈,作战勇猛,功勋卓著。特晋为试百户,领岩石村屯堡、白登山小营,两地军务!” “赏,飞鱼服一领,绣春刀一柄,白银五千两,精铁三万斤!” 轰! 这个封赏念出来,整个下岩石墩堡,所有人都被砸蒙了。 从把总,连升两级,直接成了试百户! 还把白登山小营也划给了他管! 这哪里是封赏,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秦薇薇跪在秦烈身后,她听着那一个个赏赐,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终于明白了。 他根本不是在挑衅,也不是在寻死。 从他决定冲击白登山的那一刻起,眼前这一幕,就已经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用张渝山的钱,收买了自己的人心。 他用张渝山的罪证,铺平了自己晋升的道路。 他将一场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豪赌,变成了一场收益最大的买卖。 “谢总兵大人!谢钱公公!”秦烈叩首领命。 钱公公亲自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 “咱家很喜欢你这样的年轻人。” “好好干,总兵大人,看着你呢。” “白登山那边,你放手去做。张渝山……他会很听话的。” 说完,钱公公便带着人,在堡内军卒狂热的欢呼声中,扬长而去,仿佛他真的只是来宣读一份赏格。 夜风吹过,操场上一片狼藉。 秦烈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件崭新的飞鱼服。 他没有看那炫目的赏赐,而是转过身,看向了秦薇薇。 “现在,你还觉得,我做不到吗?” 秦薇薇没有回答秦烈的问题。 她只是看着他手里的那件飞鱼服,那上面用金线绣出的飞鱼纹样,在火光下流动,仿佛活物,要择人而噬。 她怎么回答? 说他做得到? 那是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看走了眼,承认自己和他背后那个人,都成了他棋盘上的子。 说他做不到? 那是在自欺欺人。 脚下,是山呼海啸般的狂热。 眼前,是足以让无数人眼红的权柄和赏赐。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秦烈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将那件飞鱼服和绣春刀,随手丢给了身后的白彪。 “拿去,挂起来。”. 他转身,面对着堡内所有因这天降富贵而有些不知所措的军卒。 狂欢的热浪,在他冷漠的注视下,渐渐平息。 “高兴完了?” 无人敢应。 “吴猛!” “在!”吴猛一个激灵,大步出列。 “从明天起,你带五十个兄弟,进驻白登山。把他们的兵,给我操练起来。但凡有不服管教、阳奉阴违的,就地格杀,不用上报。” “是!”吴猛的吼声,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 “杨老六!” “在!” “你的人,扩编到一百。从明天起,白登山五十里内的所有山头、隘口,都给我布下暗哨。我不想再看到,有任何一支鞑子,能悄无声息地摸到我的地盘。” “属下明白!” “王歆!” 老铁匠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看着秦烈,眼神里全是光。 “三万斤精铁,三日内会运到。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半个月内,我要看到三百套新甲,一千柄新刀。人手不够,就去白登山挑。工坊不够,就把白登山的铁匠铺也给我占了。” “秦……百户大人放心!老汉我就是把命搭进去,也给您办妥了!” 秦烈点了点头,最后,他看向了秦薇薇。 他走上前,将那本从钱公公手里接回来的,属于张渝山的账册,还有那串库房钥匙,重新塞回她冰冷的手里。 “五千两银子,明日也会一并送到。加上从张渝山库房里搬出来的东西,我岩石卫的家底,都在你手上。” “抚恤、军饷、赏赐、军械采买、粮草用度,以后,都由你来管。” 秦薇薇攥着那冰冷的铁器和账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这是要把她彻底变成一个大管家。 用数不清的银钱和权力,将她牢牢锁在这座战车上。 “我是百总府派来的……”她做着最后无力的挣扎。 “你现在是百户夫人。”秦烈打断了她,语气平淡,却不容辩驳。 “学着当家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走向那堆刚刚分发完毕,还剩下大半的银箱。 他抓起一把银子,走到忽铁和元温面前。 “你们两个,拿着这些钱,去白登山,帮我招兵。” 忽铁一愣:“大人,招什么兵?” “鞑子兵。”秦烈将银子塞进他们怀里,“巴汉的部下,还有不少在草原上流窜。告诉他们,来我这里,有肉吃,有银子拿。只要肯为我卖命,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用鞑子,去招揽更多的鞑子! 这个命令,让周围所有汉人军卒,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可这一次,再无人敢站出来质疑。 …… 第二日,天光大亮。 下岩石墩堡,或者说,新晋的岩石卫百户所,没有半分松懈,反而像一架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疯狂地运转起来。 秦烈没有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 他甚至没有留在堡内享受胜利果实,而是只带了白彪和那三十名亲卫,再次翻身上马。 “大人,咱们这是去哪?”白彪不解地问。 “去白登山。”秦烈拉着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堡楼上那道孤单的身影,“去看看咱们的百户府,顺便,接张大人‘荣调’。” 白登山小营。 一夜之间,这里的天,就变了。 辕门大开,再也不见往日的懒散。 吴猛带着五十名岩石卫的老兵,如狼似虎地接管了防务。 营内的军卒,被全部赶到了操场上,站得歪歪扭扭。 他们看着这些杀气腾腾的“同僚”,再看看跪在操场中央,一夜之间仿佛老了二十岁的张渝山,心中五味杂陈。 有恐惧,有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第103章 库房 当秦烈一行人出现在营门口时,所有白登山的军卒,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秦烈骑在马上,缓缓走进大营。 他没有看那些军卒,也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张渝山,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座原本属于张渝山的,气派的百户公廨。 他翻身下马,一脚踹开了公廨的大门。 屋内的陈设,远比岩石村的堡楼要奢华。 黄花梨的桌椅,墙上挂着名家字画,桌上摆着精致的瓷器。 秦烈扫视一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走到那张属于百户的主位前,抽出那柄总兵府赏下的绣春刀,“锵”的一声,插在了桌案上。 整个公廨,瞬间安静了。 张渝山被人拖了进来,他看着那柄刀,浑身一颤,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秦……秦大人……” “张百总。”秦烈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总兵府的调令,想必你很快就会收到了。” “念在你我同僚一场,我给你指条明路。” “去大同府,当个管城门的校尉吧。离这里远点,能活命。” 张渝山面如死灰,他知道,这是秦烈最后的“仁慈”。 就在这时,秦薇薇也到了。 她带着王氏和几个识字的妇人,身后跟着一队长长的车队,是来“搬家”的。 她一进门,看到跪在地上的张渝山,和坐在主位上的秦烈,脚步顿了一下。 “还愣着做什么?”秦烈没有看她,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 “把总夫人的差事办完了,现在该办百户夫人的差事了。” “清点府库,登记造册。一针一线,都给我记清楚了。”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秦薇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所有的波澜。 她对着秦烈福了一礼,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是,夫君。” 她绕过跪在地上的张渝山,带着人,径直走向了后院的库房。 那一刻,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秦薇薇的车队,像一条不起眼的灰色长蛇,缓缓驶入死气沉沉的白登山小营。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咕噜”声,是这营地里唯一的杂音。 吴猛手下的兵,已经接管了四处要道,原本属于张渝山的亲兵,则被缴了械,圈在操场一角,垂头丧气,如同斗败的公鸡。 空气里,还残留着昨日张渝山磕头时留下的血腥味,以及一种名为“恐惧”的无形气息。 库房重地,在公廨后院。 青砖高墙,朱漆大门,门口站着两排手持长戟的卫兵,却是张渝山的老人。 他们看见秦薇薇过来,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并无半分恭敬。 为首的一名管事,四十来岁,尖嘴猴腮,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绸衫,正斜倚在门框上,嗑着瓜子。 “哟,这不是……百户夫人吗?”他阴阳怪气地开口,将瓜子皮吐在秦薇薇脚前。 “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我们这小地方,可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贵客。”. 秦薇薇停下脚步,她身后跟着的王氏和几名妇人,脸上都露出了怒色。 “孙管事。”秦薇薇的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我奉百户大人之命,前来清点库房,登记造册。”. “奉命?”那孙管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 “百户夫人,您怕是搞错了。这库房,乃军机重地,里面的每一件东西,都登记在册,要上报总兵府的。”. “没有张大人的手令,谁也不能开!”. 他刻意加重了“张大人”三个字,眼中的挑衅毫不掩饰。 在他看来,秦烈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的泥腿子,靠着兵变一时得势。 这张渝山虽然跪了,但根基还在,总兵府的关系还在。 等这阵风过去,谁是这白登山的主人,还说不定呢! 秦薇薇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秦烈临走前那句话。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里的东西,要拿,还需要跟一个下人要手令吗? “手令,在这里。”. 秦薇薇从袖中取出那串冰冷的铁钥匙,举到了孙管事面前。 “百户大人说了,白登山上下,见此钥匙,如见他亲临。”. 孙管事盯着那串钥匙,脸色变了变,随即又是一声冷笑。 “一把钥匙,算得了什么?我说的是张大人的手令!白纸黑字,盖着官印的手令!”. 他提高了声音,摆明了就是要当众给秦薇薇难堪。 “你今天要是没有手令,就别想进这个门!”. 周围的守卫,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在他们看来,这个新来的百户夫人,不过是个漂亮的花瓶,中看不中用。 秦薇薇身后的王氏急了,上前一步,低声道:“夫人,要不……咱们等百户大人回来再说?”. 秦薇薇没有理会她。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孙管事,看了足足十息。 然后,她转过头,对着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两名岩石卫亲兵,轻声开口。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寒意。 “他的手,碰过瓜子,脏了。”. 那两名亲兵对视一眼,没有半分犹豫。 他们是秦烈亲手从死人堆里提拔起来的,他们只认秦烈,以及秦烈指定的“百户夫人”。 其中一人,猛地踏前一步。 孙管事大惊,厉声喝道:“你敢!我可是百总府的管事!”. 回应他的,是“咔嚓”一声脆响。 那名亲兵,直接抓住了孙管事那只嗑瓜子的手,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狠狠一拗! 森白的骨头,瞬间刺穿了皮肉! “啊——!”. 孙管事那杀猪般的惨叫,划破了整个后院的宁静。 他像一滩烂泥,瘫倒在地,抱着自己那只被硬生生折断的手,疼得满地打滚。 另一名亲兵,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将他后半截惨叫,踩回了喉咙里。 整个场面,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门口那两排原本还在看戏的守卫,吓得脸都白了,手里的长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连连后退,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秦薇薇看都没看在地上抽搐的孙管事一眼。 她走到那扇朱漆大门前,将钥匙插入锁孔。 第104章 准了! “黄把总尸骨未寒,堡中弟兄们群情激愤,皆言要为把总报仇雪恨!我等……我等斗胆,恳请大人暂缓指派新任把总!请给弟兄们一些时日,待我等寻到那伙鞑子,手刃仇敌,再迎新主!否则……否则弟兄们心中这口怨气难平,怕是……怕是对新来的大人,会有所不敬啊!” 这番话,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张成山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都捏得发白。好!好得很!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简直是明着告诉他,岩石村现在是他们自己人说了算,外人来了,别想坐稳位子! 他看着堂下跪着的卢峰,那张悲愤交加的脸,此刻在他眼中,显得无比狰狞。 “好……好!”张成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本官,准了!” 他拂袖而起,背过身去,不再看卢峰一眼:“你且退下!在营中歇息一日,待本官拟好文书,你再带回屯堡!” “谢百总大人!”卢峰重重叩首,这才起身,带着两名亲兵,倒退着出了正堂。 待卢峰走后,张成山再也抑制不住,猛地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茶盏“砰”地跳起,茶水四溅。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 范氏轻步上前,取过一方丝帕,温柔地为他擦拭手背上的茶渍,柔声道:“夫君息怒,为这等武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夫人,你都瞧见了!”张成山怒气难平,“这哪里是什么军情禀报?这分明是示威!是恫吓!一个区区的墩长,竟敢当堂威胁本官!” 范氏美眸中闪过一丝精光,缓缓道:“夫君,妾身倒觉得,此事或许并非你想的这般简单。” “哦?夫人有何高见?” “这卢峰,言辞凿凿,悲愤交加,瞧着倒像是真的。”范氏沉吟道,“可越是如此,便越是可疑。夫君想,若真是黄居行死了,他们私分功劳,为何不干脆报个大功,也好让这卢峰直接顶了把总的位子?偏偏只报五颗首级,又演出这么一出‘忠义戏码’,又是何意?” 张成山一愣,对啊!这不合常理! 范氏继续分析道:“他们此举,看似霸道,实则谨慎。只报小功,不引人注目;以退为进,堵住您派人的路。这背后运筹之人,心思之缜密,手段之老辣,绝非寻常军汉可比。他要的,不是一个把总的虚名,而是对岩石村屯堡,实实在在的掌控!” 张成山听得冷汗都下来了,他只看到了威胁,却没看到这威胁背后,那步步为营的算计。 “那……依夫人之见,该当如何?” 范氏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眼中却是一片清冷:“夫君,既然他们想‘暂缓’,那便让他们‘暂缓’好了。您大可顺水推舟,准了他们的请求,再下一道嘉奖令,褒奖他们忠勇,抚恤阵亡军卒。如此一来,您便占了‘体恤下属’的大义。”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至于那岩石村……既然成了一块烫手的山芋,一个水泼不进的铁桶,那便由着他们去。您只需冷眼旁观,看着他们去跟鞑子拼命。他们杀的鞑子越多,我们便越安稳。待他们与鞑子斗得两败俱伤,或是……露出了更大的马脚,您再出手收拾残局,岂不事半功倍?” 张成山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 最毒,妇人心啊! 可他转念一想,这确实是眼下最稳妥,也是最狠毒的法子。 “夫人之才,胜我十倍!”他长叹一声,握住范氏的手,心中的怒火,已然化作了冰冷的算计。 岩石村,你想关起门来当土皇帝?好,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我倒要看看,你这只藏在石头缝里的耗子,究竟能猖狂到几时! 毕竟,鞑子行踪捉摸不定,一旦遇上了,有鞑子的衣服,说不定能浑水摸鱼。 眼瞅着邓通那边已经说服了底下跪着的那群傻帽,准备开城门放女人先进,白彪不停催促:“快!快换!等换好,全都给我蒙上面,咱们扮鞑子杀过去!” 也就在白彪等人换衣服之际,堡寨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邓通笑眯眯地带人走到大门前,借着月色打量那些陆续站起,朝这边走来的女子。 别说,还真有几个标志的! 邓通脸上笑意越来越浓,正准备来个亲自“搜身”,先过一把手瘾,谁知却在这时,远处山坡上,突然响起一声震天怒吼: “呔!这些南蛮猪都在这里!弟兄们,跟我冲!” “杀光这些南蛮猪,夺下堡寨,百夫长重重有赏!” “冲啊!” “冲冲冲!” 白彪等人在半山坡上放声大吼! “鞑鞑鞑……鞑子?” 刚走到一个女人身边撸起袖子的邓通,刹那间魂飞魄散! “快,快快快!关堡寨!赶紧关堡寨!” 邓通转身就往堡寨里逃,却不了身旁那女人惊吓中,抓住了他的胳膊。 一扯之下,本就腿软的邓通猝不及防,猛地摔倒在地。 “军爷,求您带我一起进去!” 女人惊慌哀求。 “去你娘的!” 邓通惊怒交加,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在女人身上。 谁料,这女人纵使挨了一脚,也不肯松手。 和被鞑子抓去相比,显然是进堡寨最为安全。 情急下,女人大声哀求:“军爷,我丈夫已经死了,只要军爷救我,我可以……” “臭婊子,你找死!” 邓通勃然大怒,拔出腰间佩刀,狠狠捅向女人小腹。 “啊!” 女人一声惨叫,捂着肚子,难以置信地瘫软在地。 “杀人了!杀人了!” 周围,本来还想趁机逃进堡寨的女人,看到这一幕都,全都脸色惨白,再无一人敢上前。 邓通更不含糊,给了女人一刀,向堡寨内狂奔。 他可是知道,鞑子的箭法无双,万一…… “嗖!” 突然,就在这时,一支鞑子标配的箭矢,几乎是擦着邓通的耳朵,狠狠射在了大门上! 邓通魂飞魄散,当场双腿一软,栽倒在地! “快扶劳资一把!” 邓通吓得都快哭了,腿上更是提不起一点力气,在两名军卒哆哆嗦嗦的搀扶下,这才进了大门。 咣当! 随着堡寨大门一闭,外面跪着的百姓和军卒全都慌了! 第105章 破门 岩石村屯堡内,庆功宴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篝火熊熊燃烧,将半个校场照得通红。肥羊在火上滋滋作响,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嗤嗤”的声音,香气四溢。黄居行私藏的陈年老酒被一坛坛搬了出来,军卒们端着大碗,痛饮狂欢。 “杀鞑子!” “为把总干杯!” “跟着秦把总,有肉吃,有银子拿!” 呼喊声、碰碗声、大笑声混成一片,整个屯堡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秦烈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这群喝得满脸通红的汉子们,心中却平静如水。这些人现在对他死心塌地,但人心如潮水,需要不断地用利益和威信来维系。 白彪端着一大碗酒,摇摇晃晃地走到秦烈面前,声音洪亮得整个校场都能听见:“把总!俺老白这辈子,就服两种人!一种是比俺能打的,一种是比俺能挣银子的!您两样都占全了!这碗酒,俺敬您!”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他的胡须流下来,浸湿了衣襟。 秦烈举起酒碗,与他碰了一下,也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带着一股火辣的劲道,但他的表情依然平静。 “白彪,你我兄弟,无需多礼。” “嘿嘿,把总就是爽快!”白彪咧着嘴笑,酒气冲天,“俺就知道,跟着您有前途!” 这时,杨老六也凑了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把总,您刚才说的新编制,不知道俺能分个什么差事?” 秦烈放下酒碗,扫视了一眼周围聚拢过来的众人。是时候宣布新的任命了。 “既然大家都在,我便当众宣布新的编制。” 霎时间,校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从今日起,岩石村屯堡重新编制。设三个伍,每伍二十人。” 秦烈站起身,声音洪亮地宣布着:“第一伍,伍长白彪!第二伍,伍长杨老六!第三伍,伍长孙三!” 话音一落,被点到名的三人激动得脸都红了。特别是杨老六和孙三,他们原本只是普通军卒,一跃成为伍长,这等于是连升两级! “谢把总提拔!”三人齐声喊道,声音震天。 其他军卒虽然眼红,但也没敢有什么不满。毕竟,这三人在之前的战斗中都立过功,这个任命算是公平。 “另外,”秦烈话锋一转,“设立亲兵队,直属于我,队长卢峰!” 卢峰闻言,心中一动。亲兵队,这可是真正的心腹之职! “还有,”秦烈继续道,“设立斥候队,专门负责打探消息,队长周平!” 周平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他这个反水的探子,本以为只能当个普通兵卒,没想到还能独领一队! 宣布完任命,秦烈又拍了拍手:“今夜尽兴,明日开始操练!记住,我们的敌人不只是鞑子,还有那些想要摘桃子的人!只有拳头硬了,才能守住咱们打下的江山!”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庆功宴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散去。当最后一个醉汉被人扶回去后,校场终于安静下来。 秦烈独自走向黄居行的宅院,现在是他的住所了。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到两名守卫的军卒躬身行礼。 “把总,秦夫人已经安置妥当,就在东厢房。” 秦烈点了点头,推门而入。 院子比他原来那个破落的地方要大得多,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显得幽静雅致。 东厢房的窗户透着微弱的烛光,显然秦薇薇还没有休息。 秦烈走到门前,轻敲了几下。 “进来吧。”里面传来秦薇薇略显疲惫的声音。 推门而入,只见秦薇薇坐在床沿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烛光下,她的脸庞依然美丽,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夫君回来了。”她起身迎接,声音依然温柔,但秦烈能听出其中的疏离。 “嗯。”秦烈关上门,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适应吗?” “还好。”秦薇薇重新坐回床沿,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端庄,“只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 她欲言又止,似乎在斟酌措辞。 秦烈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夫君,我知道黄明该死,但你杀了他,真的不会有后果吗?”秦薇薇抬起头,眼中带着担忧,“我听那些军卒说,上面已经同意暂缓派遣新的把总,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等风头过了,朝廷必然会派人来…” “到时候再说。”秦烈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我会束手待毙?” 秦薇薇一愣,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强烈的自信,这种自信让她心中一跳。 “那你打算…” “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秦烈站起身,走向门口,“你早点休息,明日我还有事要忙。” “夫君。”秦薇薇忽然叫住了他。 秦烈回过头,“还有事?” “你…真的不傻了?”她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问。 秦烈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你觉得呢?” 说完,他推门而出,留下秦薇薇独自坐在烛光下,眉头紧锁。 第二天一早,屯堡内就响起了集合的号令。 昨夜还在痛饮的军卒们,此时都在校场上列队站好,虽然不少人还带着宿醉的疲惫,但没有一个敢迟到。 秦烈穿着一身黑色的武官服,腰间佩刀,站在队列前方。晨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凌厉的威势。 “从今日起,全堡开始正式操练!”他的声音传遍整个校场,“但在操练之前,我要先说几件事。” 他走到队列前,扫视着每一张脸:“第一,从今往后,军容军纪要严格执行。迟到者,罚饭;违令者,军棍伺候;临阵脱逃者,斩!” 众人心中一凛,感受到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严厉。 “第二,操练不是做样子,是为了保命!鞑子不会因为你们昨夜喝醉了就手下留情,战场上只有活人和死人!” “第三,”秦烈声音一顿,“我们不只是要守,更要攻!被动挨打不是我秦烈的风格,也不应该是你们的风格!” 白彪举手问道:“把总,您是说…我们要主动出击?” “不错。”秦烈点头,“鞑子以为我们只会龟缩在堡垒里,我偏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以攻为守!” 第106章 战术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纷纷握拳。 “但是,”秦烈话锋一转,“盲目的勇猛只会送死。要想在战场上活下来,还要杀敌立功,就必须学会配合,学会战术!” 他指向校场一侧早已准备好的各种器械:“今天开始,每人都要掌握至少两种兵器的使用方法。长枪、大刀、弓箭、盾牌,样样都要练!” “另外,”秦烈又道,“我会传授你们一些新的战法。三人小组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高深的配合技巧。” 孙三忍不住问道:“把总,您这些战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秦烈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杀人的技巧,不是从书本上学来的,是用命换来的。” 这句话说得众人都是一愣,随即肃然起敬。 操练正式开始。 秦烈将六十余名军卒分成小组,每组三人,开始进行基础的配合训练。 “记住,三人一组,一人持盾护住左右两人,一人用长枪攻击,一人用刀剑近身搏杀!” “配合的关键在于时机!枪手攻击的瞬间,刀手要立即跟进,不给敌人反应的时间!” “盾手不只是防御,关键时刻也要进攻!盾击可以打乱敌人的节奏!” 秦烈一边讲解,一边亲自示范。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个细节都经过深思熟虑。 军卒们看得目瞪口呆,这种战法他们闻所未闻。 “把总,这…这真的有用吗?”有人怀疑地问道。 秦烈没有回答,而是叫来三名军卒:“你们三个,按照我刚才说的方法配合,攻击我。” 三名军卒面面相觑,有些犹豫。 “怎么?不敢?”秦烈冷笑一声,“那就换六个人一起上!” 白彪连忙劝道:“把总,这…这不合适吧?万一伤着您…” “放心,伤不着。”秦烈拔出腰间的朴刀,“来吧,让大家看看这战法的威力。” 六名军卒咬咬牙,举起兵器,按照秦烈刚才教的方法,分成两组向他攻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秦烈就如鬼魅般闪到了一组的侧面,朴刀一挥,瞬间就破了他们的阵型。 紧接着,他又一个转身,另一组的攻击也被化解。 前后不到十个呼吸,六名军卒就被他制服,朴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全场鸦雀无声。 “看到了吗?”秦烈收刀而立,“配合是好的,但如果对手的个人实力远超你们,任何战法都是徒劳。所以,除了学会配合,你们还必须提升个人的武艺!”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 操练一直持续了半天,当太阳升到头顶时,秦烈才宣布休息。 军卒们个个汗流浃背,但精神却异常振奋。他们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强。 就在这时,卢峰匆匆跑了过来,脸色有些凝重。 “把总,周平来报,说有紧急情况。” 秦烈眉头一挑,“什么情况?” “他在屯堡外发现了可疑的痕迹,像是有人在附近窥探。” 秦烈心中一动,立即下令:“集合亲兵队,跟我出去看看。” 很快,十名精锐军卒就聚集在校场上,全副武装。 秦烈带着他们出了屯堡,在周平的指引下,来到了一片小树林边。 “把总,您看这里。”周平指着地上的几个脚印,“这些印子很新,而且看码数,不像是我们堡里的人留下的。” 秦烈仔细观察着地面,很快就发现了更多的线索。除了脚印,还有马蹄印,以及一些被折断的树枝。 “有一队人马在这里停留过,人数不少。”他分析道,“而且从痕迹来看,他们是在观察我们的屯堡。” 卢峰脸色一变:“会不会是鞑子的探马?” “不像。”秦烈摇头,“鞑子的探马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而且马蹄印的形状也不对。” 他站起身,望向远方。如果不是鞑子,那会是谁? 正在这时,一名亲兵忽然指向天空:“把总,您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灰色的鸽子正朝着屯堡的方向飞去。 秦烈心中一动,这只鸽子…有些眼熟。 “快!回堡!”他立即下令。 一行人快速返回屯堡,秦烈直奔东厢房。 推门而入,正好看到秦薇薇站在窗前,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见到秦烈突然进来,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快速将手中的东西藏到了身后。 “夫君,你怎么回来了?”她强作镇定地问道。 秦烈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秦薇薇后退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那只鸽子,是你放的吧?”秦烈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在给谁传信?” 秦薇薇脸色瞬间苍白,她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沉默了片刻,她缓缓从身后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管。 “是…是我放的。”她声音颤抖着承认。 秦烈接过竹管,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空的。 “信已经被鸽子带走了?” 秦薇薇点了点头。 “你在信里写了什么?”秦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我只是…”秦薇薇咬着嘴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卢峰急促的脚步声。 “把总!周平又来报!对方好像要撤了!” 卢峰的声音刚落,秦烈便将竹管丢在桌上,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跟我一起出去。” 他头也不回地对秦薇薇说道。 秦薇薇咬了咬唇,只得跟在他身后。 到了院门口,周平正一脸紧张地等着。 “把总,那伙人已经撤了,但我在他们撤离的路上,发现了这个。” 周平递上一块黑色的布条,上面绣着一个银色的图案。 秦烈接过布条,仔细端详着那个图案。是个鹰隼的纹样,绣工精细,绝非寻常军户所能制作。 “这是什么人的标识?” 卢峰凑过来看了看,摇摇头。 “卑职不认识。” 秦烈转身看向秦薇薇,后者脸色已经白得像纸。 “你认识吧?” 秦薇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说。” 秦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第107章 赵五 十两银子。 雪花花的银锭,就在晨光下,被杨老六托在掌心,晃得人眼晕。 空地上,一百多号新兵旧卒,呼吸声都变得粗重。 人群死寂,落针可闻。 每个人都在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身边的同袍。 曾经在白登山大营里称兄道弟的情分,在这一刻,变得比纸还薄。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长。 谁昨天抱怨过伙食?谁私下里骂过那个新来的秦把总心狠手辣? 十两银子,足够一个军户家庭,舒舒服服地过上两年。 也足够买一条人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杨老六脸上的笑容,愈发和善,可那笑容背后,却透着一股子不耐烦的阴冷。 终于,一个尖嘴猴腮的军卒,按捺不住心里的贪婪,从队列里挤了出来。 “我!我揭发!”他指着队伍角落里一个身材干瘦,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汉子,声音尖利。 “就是他!王二麻子!我昨夜亲耳听见,他骂秦把总是杀人不眨眼的阎王!还说……还说早晚要回白登山,跟张百总告状!”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射向那个叫王二麻子的军卒。 王二麻子浑身一抖,脸涨成了猪肝色,连连摆手,结结巴巴地辩解。 “我……我没有!你……你血口喷人!” “我怎么就血口喷人了?”那尖嘴猴腮的军卒一脸得意,仿佛那十两银子已经揣进了自己怀里。 杨老六笑眯眯地走上前,拍了拍那尖嘴猴腮的肩膀。 “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啊?” “回……回杨管队,小的叫钱三。” “钱三。”杨老六点了点头,“你说你亲耳听见,可有旁人作证?” 钱三一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当时……当时就我们两个在茅厕,没……没旁人。” “哦?”杨老六的语调拖得长长的,“就你们两个啊……” 他脸上的笑容未变,可钱三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 就在此时,队列中又走出来一人。 这人相貌平平,身材中等,是那种丢进人堆里就再也找不出来的普通角色。 他先是对着杨老六躬身一拜,才不卑不亢地开口。 “杨管队,钱三在说谎。”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钱三更是跳了起来,指着那人破口大骂。 “赵五!你他娘的放屁!我跟王二麻子的事,关你什么事?” 叫赵五的军卒,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对着杨老六,平静地陈述。 “回管队,昨夜三更,是我和王二麻子一同在西边墙哨上值守。我们两人寸步未离,直到卯时换防,他根本没有去过茅厕,更没有机会跟钱三说那些话。” 杨老六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 “赵五是吧?你可敢用你项上人头担保,你说的句句属实?” “属实。”赵五语气平淡,没有半分迟疑。 钱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怎么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 “你……你们合起伙来冤枉我!”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赵五终于转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有冤枉你。” “倒是你,钱三。”赵五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 “昨夜在通铺里,是谁跟大伙儿抱怨,说秦把总卸磨杀驴,把楚管队和穆管队关进地窖,早晚要兔死狗烹,轮到我们头上?” “是谁说,这岩石村屯堡就是个鬼门关,还不如回去给张百总当狗,至少能活命?” 赵五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钱三的心口上。 钱三浑身剧震,面无人色,指着赵五,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赵五复述的,正是他昨夜的原话,一字不差! 杨老六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 他慢悠悠地走到钱三面前,将那锭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钱三啊钱三,你很想要这银子?” “我……” “可惜啊,你没这个命拿。” 杨老六脸色一沉,猛地一脚踹在钱三的肚子上,直接将他踹翻在地。 “来人!” “在!”几名巡查兵立刻上前。 “动摇军心,诬告同袍,罪加一等!”杨老六的声音,冷得像是数九寒冬里的冰碴子。 “拖下去,重打四十军棍!再有下次,直接砍了!” 钱三杀猪般的嚎叫声,很快被堵住,像条死狗一样被拖了下去。 空地上,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新兵,都用一种惊惧的眼神,看着杨老六,也看着那个依旧神色平静的赵五。 杨老六走到赵五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脸上重新挤出笑容。 “好小子,有胆色,也有脑子。” 他将那锭银子,塞到赵五手里。 “这是你应得的。” 谁知,赵五却将那银子推了回去。 “杨管队,卑职揭发钱三,不是为了银子。”他躬身道,“卑职只是觉得,军中当有军法,同袍之间,当有信义。钱三这种人,留着只会害了大家。” 杨老六闻言,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 人群角落里,吴猛和白彪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吴猛眉头紧锁,低声嘟囔。 “这小子……不简单啊。” 白彪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何止不简单,简直是个人精。你看杨老六那眼神,都快把他当宝贝了。” 果然,杨老六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赵五的肩膀。 “好!说得好!” “咱们秦把总手下,要的就是你这种有信义、守规矩的汉子!” “从今天起,你就是你们那队的伍长了!” “谢管队提拔!”赵五再次躬身,声音洪亮。 杨老六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面向所有人,声音再次提高。 “都看清楚了!在咱们岩石村屯堡,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像赵五这样忠勇正直的弟兄,咱们提拔重用!像钱三那种两面三刀的孬种,咱们绝不姑息!” “我把话放这儿,以后谁要是再敢在背后嚼舌根,动摇军心,就别怪我杨老六的刀不认人!” 他森然的目光扫过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一场精心策划的立威大戏,就此落幕…… 第108章 刀不答应! 只是无人知晓,当那个新任的伍长赵五,转过身,随着队伍走回营房时,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毒霸。 这便是他在秘谍司的代号。 他成功了。 他用一个无足轻重的蠢货,为自己递上了一份完美的投名状。 从此,他便能名正言顺地,在这座屯堡里,扎下根来。 …… 新官上任的伍长赵五,并未急着在手下那十个兵卒面前摆谱。 他只是默默地将那锭烫手的银子收好,然后领着自己分到的兵,回了指定的营房。 营房里,气氛压抑。 被拆散重组的兵卒们,彼此之间充满了戒备,谁也不愿先开口说话。 “都坐吧。”赵五的声音很平静,他自己先找了个角落的铺位坐下。 “从今天起,咱们就是一个锅里吃饭,一个铺上睡觉的弟兄了。” 他顿了顿,环视一圈众人脸上麻木又警惕的神情。 “以前在白登山是什么样,我不管。到了这,就得守这的规矩。我不想害你们,也请你们别害我。” 一番话说得不咸不淡,却让营房里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至少,这个新上任的伍长,看起来不像是个会拿他们去换赏银的刻薄角色。 …… 中军帐内。 杨老六正唾沫横飞地向秦烈汇报着今日空地上的“壮举”,脸上满是邀功的得意。 “秦把总,您是没瞧见,那姓钱的怂包,被赵五那小子几句话就给诈出来了!我再一吓唬,底下那帮孙子,一个个比兔子还乖!” 秦烈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没说话。 杨老六说得口干舌燥,见秦烈没什么反应,心里有些打鼓,试探着问。 “那个赵五,是个好苗子,有勇有谋,还拎得清。依卑职看,可以大用!” 秦烈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铜钱被他屈指一弹,在桌面上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人,是个好人。” 他抬起眼皮,看了杨老六一眼。 “刀,是不是好刀,还得试试才知道。” 杨老六心里一突,瞬间明白了秦烈的意思。 “把总英明!” 秦烈没理会他的马屁,直接吩咐。 “去,把赵五叫来。” 片刻之后,赵五跟着杨老六走进了中军帐。 “卑职赵五,参见把总!”他单膝跪地,姿态恭敬,不卑不亢。 秦烈示意他起身,指了指帐篷角落里堆放的兵器。 “你过去看看。” 赵五依言走到角落,那里堆着一捆捆长枪和一摞摞腰刀,都是从他们这些新兵手里收缴上来的。 “这些,都是白登山小营的制式兵器?”秦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回把总,是。”赵五拿起一柄腰刀,抽出一截,刀刃上满是豁口。 “刀是钝的,枪头是锈的。”秦烈缓缓走到他身边,“拿着这样的东西上战场,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赵五沉默不语。 秦烈又指了指另一边,那里整齐地码放着一箱箱崭新的弩箭,箭头闪着幽蓝的光。 “那边,是咱们岩石村自己打的。好东西,就这么多。” 他盯着赵五,语气平淡。 “现在,我让你来管这些新兵的操练。你说,这兵器,该怎么分?” 这是一个陷阱。 说全给新兵,是收买人心,但会得罪老兵,显得他赵五有私心。 说优先给老兵,是政治正确,但新兵没了趁手的兵器,操练便是一句空话,他这个负责操练的伍长,也难辞其咎。 赵五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回答。 他将那柄破旧的腰刀插回鞘中,放回原处,才转身对秦烈一拜。 “回把总,卑职以为,兵器,不该按新老来分。” “哦?”秦烈眉毛一挑。 “兵器,当配勇士。”赵五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无论是新兵还是老兵,当以操练的成绩定优劣。谁的队列站得最直,谁的刀劈得最快,谁的箭射得最准,这最好的兵器,就该给谁!” “至于那些技不如人者,”他抬起头,迎上秦烈的审视,“就该用钝刀,使锈枪!如此,他们才会知耻而后勇,拼了命地去操练,去争夺那份属于强者的荣耀!” “赏罚分明,强者上,弱者下。如此,不出十日,咱们屯堡之内,再无新老之分,只有能杀鞑子的精兵!” 杨老六在旁边听得眼睛都直了。 好家伙!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还顺带把他自己的差事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秦烈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说得好。” 他拍了拍赵五的肩膀。 “从今天起,所有新兵的操练,都归你管。我再给你三十个老兵,让你差遣。” “我只要结果。十日之后,我要看到一支能上阵杀敌的队伍。” “卑职,定不辱命!”赵五再次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就在此时,帐帘猛地被掀开,一名负责瞭望的斥候滚了进来,神色慌张。 “报——” “把总!鞑子!鞑子又来了!” 斥候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惊恐。 “就在东边,离咱们不到五里地!他们……他们好像找到了什么东西!” 帐内的气氛,骤然一紧。 秦烈快步走出帐篷,登上堡楼。 远处,地平线上,十几个黑点正在飞快地朝着墩堡的方向移动。 这一次,他们的速度极快,没有半分迟疑,目标明确,直指中岩石墩堡! 凛冽的杀气,隔着数里,仿佛都能扑面而来。 秦烈瞳孔一缩。 他看到,为首的那名鞑子骑兵,手里高高举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面破烂的皮甲,上面,用血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 巴图的皮甲! 他们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 秦烈转过身,冰冷的视线扫过刚刚跟上来的杨老六和赵五。 “传我军令!” “关闭堡门,全员登墙!” “告诉弟兄们,把家伙都给我擦亮点!” 他的声音,在呼啸的北风中,传遍了整个墩堡。 “想来我这做客,就得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当——当——当——” 刺耳的铜锣声,毫无征兆地敲响,尖锐得像是要撕裂人的耳膜。 墩堡之内,瞬间炸了锅。 刚刚被整编,还在营房里相互提防的新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警讯骇得魂飞魄散。 第109章 投名状 “鞑子!是鞑子来了!” “跑啊!快跑!” 恐慌像是瘟疫,在人群中飞速蔓延。 有人手忙脚乱地想去找兵器,却只摸到一手的空;有人下意识就想往营房深处躲,恨不得把脑袋插进地里;更有几个胆小的,腿肚子一软,直接瘫倒在地,面无人色。 “都他娘的给我站起来!” 一声爆喝,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赵五一脚踹开自己营房的门,手里提着那柄从地上随手捡来的,豁了口的腰刀。 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此刻满是煞气。 “谁敢再退一步,老子现在就劈了他!” 他目光扫过自己手下那十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兵卒,声音冷得掉渣。 “想活命的,就都跟老子拿起家伙,上墙!” 一个新兵哆嗦着嘴唇,还想争辩什么,赵五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上前一步,揪住那人的衣领,直接将他提了起来。 “上墙,或者,我把你从墙上扔下去!自己选!” 那新兵被他眼里的凶光吓破了胆,连滚带爬地抓起一根木矛,冲出了营房。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尤其是在这种生死关头。 其余人见状,不敢再有半分迟疑,纷纷捡起那些破旧的兵器,跟着赵五冲向堡楼。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登上墙头时,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远处荒原上,十几骑鞑子,正卷着漫天烟尘,疯了一般地冲过来。 为首那人,手里高举着一面血淋淋的皮甲,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那股子不死不休的疯狂,隔着老远都让人心头发颤。 墙头上,吴猛和白彪手下的老兵们,早已列阵以待。 九十多张弩机,黑压压地对准了前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等一声令下。 而秦烈,就站在队列的最前方。 他甚至没有穿甲,只是一身寻常的布衣,背着手,平静地看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鞑子骑兵,仿佛那不是索命的恶鬼,而是一群上赶着来送死的肥羊。 “弓弩手,准备!”杨老六尖着嗓子,在墙头上来回奔走,指挥着那些老兵。 赵五带着手下,被安排在墙头的另一侧,这里只有他们这些新兵,手里拿的也都是些长枪木矛。 身边的军卒,牙关都在打颤,兵器都快要握不住了。 “都把长枪给我架稳了!”赵五低吼,“鞑子冲不上来!有秦把总在,怕个鸟!” 他的镇定,稍稍安抚了周围的恐慌。 三百步! 二百步! 鞑子的马速快得惊人,转眼间便冲到了近前。 墙头上的新兵们,甚至能看清他们脸上那狰狞的表情和嗜血的眼神。 “放箭!” 秦烈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像是按下了某个致命的开关。 “嗡——” 九十多张弩机,同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共鸣。 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般地朝着那十几骑鞑子罩了过去! “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连成一片。 冲在最前面的七八名鞑子骑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瞬间就被射成了刺猬,连人带马,重重地栽倒在地。 惯性带着翻滚的尸体和马匹,在地上犁出了一道道血痕。 这突如其来,又精准得可怕的打击,让剩下的鞑子全都懵了。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这座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南蛮墩堡,竟藏着如此恐怖的杀器! “上弦!快!再放!” 杨老六扯着嗓子大吼,老兵们动作熟练地开始给弩机上弦。 就在这短暂的间隙,为首的鞑子十夫长木贴,眼珠子都红了。 他勒住马,躲过一劫,看着转眼间就折损大半的同伴,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射!给我射死他们!” 剩下的五六名鞑子骑兵,立刻摘下背上的骑弓,朝着墙头胡乱地抛射。 箭矢稀稀拉拉地飞上墙头,大部分都软绵绵地插在了墙砖上,没什么力道。 可偏偏有一支箭,角度刁钻,越过人群,直奔赵五这边而来。 赵五身边的一个新兵,正傻愣愣地看着远处的惨状,根本没注意到危险。 赵五脸色一变,想都没想,猛地伸手,一把将那新兵推开。 “噗嗤!” 箭矢,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左肩。 剧痛传来,赵五闷哼一声,身子晃了晃,却硬是撑着没有倒下。 “伍长!” 被他推开的那名新兵,失声叫了出来。 周围的几个兵卒,也都用一种震惊的表情看着他。 “都他娘的看什么!老子死不了!”赵五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右手却死死地握着刀柄,撑住身体。 “第二轮!放!” 秦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又是一阵箭雨泼洒而下。 剩下的几名鞑子,再也支撑不住,怪叫着调转马头,就想逃跑。 “想走?”秦烈嘴角牵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白彪!” “在!” “开堡门,带你的人出去!马,我要了!人,留一个活口!” “得令!” 白彪爆喝一声,脸上全是兴奋的狞笑。 “嘎吱——” 沉重的堡门,缓缓打开。 白彪提着他那把环首大刀,带着三十多名杀气腾腾的亲卫,如狼似虎地冲了出去。 他们没有马,却比马跑得还快! 墙头上,所有的新兵,都看傻了。 步卒,追杀骑兵? 这是何等的疯狂!何等的悍勇! 远处的鞑子十夫长木贴,也被这一幕吓得肝胆俱裂。 他拼命地抽打着马屁股,头也不敢回。 可白彪那群人,就像是跗骨之蛆,死死地咬在他们身后。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除了那个叫木贴的十夫长,仗着马快,侥幸逃脱之外,其余的鞑子,尽数被白彪带人砍翻在地。 墙头上,一片死寂。 所有的新兵,都呆呆地看着远处那片小小的修罗场,看着白彪的人利索地补刀,收缴兵器,然后兴高采烈地牵着那十几匹还在哀鸣的战马,返回墩堡。 他们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原来,仗是这么打的。 原来,鞑子也不是杀不死的。 一股混杂着恐惧、震撼、乃至兴奋的奇异情绪,在他们心底悄然滋生。 赵五靠在墙垛上,任由鲜血浸湿了衣甲。 他看着秦烈那依旧平静的背影,心头第一次,生出了“敬畏”这种情绪。 他的投名状,今天,才算是真正用血写完了。 第110章 空壳子! 黄家倒台!秦烈接手空壳子 黄居行被押走的背影,像是一座山轰然倒塌,在屯堡众人的心里砸出了一片空地。 粮仓内的空气,依旧混杂着霉味和沙土的气息。 秦烈没有理会那些或敬畏、或探寻的视线,他走到那堆掺假的粮袋前,抓起一把混着沙石的陈米。 米粒冰冷,沙石硌手。 “卢峰。” “属下在!”卢峰上前一步,神情肃穆。 “将这些‘军粮’,一袋一袋,原样搬到校场上去!让屯堡里所有人都看看,黄居行平日里,都给大家吃的是什么东西!” “是!”卢峰领命,立刻点了几个机灵的军卒,开始执行。 “白彪!” “末将在!”白彪的嗓门依旧洪亮,只是此刻多了几分压抑的怒火。 “你立刻带人去查军械库!刀枪剑戟,弓弩箭矢,甲胄皮袄,一样都不能漏!我要知道,咱们的弟兄们,还能不能提着刀上阵杀敌!” “属下明白!”白彪转身就走,步履生风,他早就想去看看那个被黄家亲信把持的军械库,到底烂成了什么样子。 秦烈做完安排,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余军官。 “诸位,都看清楚了。 黄居行父子,视我等袍泽性命如草芥,此罪当诛! 从今日起,这岩石村屯堡,再无黄家! 谁若是还念着旧情,替他遮掩,或是心怀不轨,趁乱生事,那黄居行,便是他的下场!”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在场的军官们心头一凛,纷纷垂首,齐声应道:“我等不敢!” 秦烈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粮仓。 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 他知道,拿下黄居行,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如何收拾这个被蛀空了的烂摊子,才是真正的难题。 不到半个时辰,屯堡的校场上,便摆满了从粮仓里搬出来的粮袋。 卢峰当着所有前来围观的军卒的面,划开了十几只口袋。 哗啦啦…… 倒出来的,大半是沙土、石块和干草,只有面上薄薄的一层是米。 人群中爆发出惊天的哗然与怒吼! “天杀的黄居行!” “我操他祖宗!他就给我们吃这个?” “怪不得平日里饿得前胸贴后背,还以为是朝廷的粮饷不够!” “杀了他!杀了这帮喝兵血的畜生!” 军卒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一张张黝黑的脸上,写满了被欺骗后的愤怒。 而另一边,白彪在军械库的发现,更是让人心惊胆寒。 军械库的大门一开,一股锈蚀的气味扑面而来。 架子上的长刀,许多都锈迹斑斑,刀刃上全是缺口。 枪头松动,矛杆甚至有被虫蛀的痕迹。 白彪随手拿起一张弓,稍一用力,干脆的“啪”一声,弓弦竟然直接断了! “他娘的!”白彪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一脚将一个装着破烂皮甲的箱子踹翻。 里面的皮甲,不是皮质硬化开裂,就是关键部位的甲片早已脱落。 这哪里是军械库,分明就是一个废品堆! 若是穿着这样的甲,拿着这样的刀,去跟装备精良的鞑子拼命,那不是送死是什么? 白彪红着眼睛,带着人将这些“军械”也一并搬到了校场。 当两堆“罪证”摆在一起,整个屯堡的军心,彻底炸了。 愤怒,后怕,庆幸……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都化为了对秦烈的拥护。 是这位新来的副把总,揭开了这个脓包! 是这位副把总,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黄府。 黄明在房中如同困兽一般,来回打转。 他爹被抓了,小舅被捆了,这个消息像是一记重锤,把他砸懵了。 他第一反应不是去救人,而是恐惧。 他知道家里的那些勾当,更知道,有一本真正的账簿,记录着这些年所有见不得光的交易。 那本账簿,就藏在粮仓记事房的一处暗格里! “不行……绝不能让秦烈找到那本账簿!”黄明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只要烧了账簿,死无对证,他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就算没救了,也不能让秦烈抓到更多的把柄,牵连到整个黄家宗族! 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服,等到天色擦黑,趁着夜巡队伍换防的间隙,如同一只老鼠,悄悄溜出了府门,朝着粮仓的方向摸去。 此刻的粮仓,已被秦烈派人严密封锁。 黄明绕到粮仓后墙,凭着记忆,找到一处平时用来通风的小窗。 他身子瘦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从窗口挤了进去。 记事房内,一片漆黑。 他不敢点灯,只能摸索着走到墙边,在一块不起眼的青砖上用力一按。 “咔哒。” 一声轻响,墙壁上果然弹出一个暗格。 黄明心中一喜,伸手便去拿里面的账簿。 可他的手刚伸进去,就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黄明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只大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同时,脖颈上一凉,一柄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喉咙上。 “黄公子,这么晚了,来这里找什么呢?”一个幽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黑暗中,一盏火折子亮起,照亮了卢峰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秦烈的公事房内,灯火通明。 桌案上,摊开着一本崭新的账簿。 这才是黄家居中饱私囊的铁证。 卢峰站在一旁,低声汇报:“副把总,您料事如神。 那黄明果然狗急跳墙,想来销毁罪证,被我们逮个正着。 也正是靠他,才找到了这个暗格。” 秦烈翻动着账簿,上面的每一笔记录,都让他心头发沉。 亏空军粮三千石,倒卖军械获利五千两,克扣士卒冬衣、药品……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岩石村屯堡,额定兵员五百六十人,如今在册,不足三百。 其中,老弱病残,占了三成。” 秦烈合上账簿,声音冷得像冰。 “黄居行吃的不是粮,是这屯堡的骨血! 是这数百条人命!”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他现在是这屯堡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可他手上有什么? 一群营养不良、士气低落的兵。 一堆破铜烂铁。 一个空空如也的粮仓。 还有一个烂到骨子里的摊子。 张百总把他提拔为副把总,看似是奖赏,何尝不是一种考验? 第111章 愤怒 一个能打的秦烈,他欣赏。 但一个既能打,又能收拾烂摊子,还能把一个废弃的棋子盘活的秦烈,才是他真正需要的。 “副把总,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卢峰的语气中也带着忧虑,“亏空这么大,就算抄了黄家,怕也补不上十分之一。 马上就要入冬了,没有足够的粮草和冬衣,弟兄们这个冬天,怕是难熬。” 秦烈沉默了许久。 “把黄居行父子和孙禄,连同这本账簿,还有那些物证,一并打包,派最信得过的人,连夜送往黑石堡总营,交到张百总手上。” 他缓缓开口。 “我们,得向上头要东西了。”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哨音,刮过岩石村屯堡的角楼。 三匹快马,十一名精锐军卒,在卢峰的带领下,押解着黄居行父子和孙禄,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屯堡大门。 马背上,除了三个面如死灰的囚犯,还有几个沉甸甸的箱子。 里面装着的,是黄家十几年的贪婪,是能让百总张胜拍案而起的罪证。 秦烈站在城墙上,目送着那小小的队伍融入黑暗,直到再也看不见。 白彪站在他身后,瓮声瓮气地开口:“副把总,就派卢峰他们去,人手是不是少了点?万一黄家还有别的党羽在路上……” “黄家已经倒了。”秦烈没有回头,“现在,没人敢在张百总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他现在要防的,不是黄家的垂死挣扎,而是张胜的态度。 那本账簿送上去,是功劳,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一个被蛀空了的屯堡,一个烂到了根子里的摊子,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张胜的面前。 他秦烈,是解决了麻烦,还是制造了更大的麻烦? 这全看张胜怎么想。 黑石堡。 张胜坐在大帐内,手里摩挲着那枚从巴汉尸身上搜出的青铜令牌。 帐外亲兵快步走入,单膝跪地。 “大人,岩石村屯堡副把总秦烈,遣其心腹卢峰,星夜送来急件,并有要犯押至!” 张胜那双锐利的眼睛抬了起来。 “带进来。” 不多时,卢峰带着两名亲兵,押着被堵住了嘴的黄居行,走入大帐。 黄居行一看到张胜,便剧烈挣扎起来,口中发出“呜呜”的声响,双眼血红,充满了乞求和怨毒。 卢峰解开绑缚,将几个木箱呈上,又将那本至关重要的账簿,双手捧过头顶。 “大人,此乃我岩石村屯堡原把总黄居行,贪墨军粮、倒卖军械、克扣军饷之铁证!人证物证俱在,请大人明断!” 张胜没有立刻去看账簿。 他起身,走到黄居行面前,亲手扯掉了他嘴里的破布。 “黄居行。”张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大人!大人救我!”黄居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是秦烈!是那秦烈诬陷我!他觊觎把总之位,与我儿黄明争风吃醋,挟私报复啊!您要为我做主啊!” 张胜一言不发,拿起了那本账簿。 他翻开第一页,只看了一眼,呼吸便粗重了几分。 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大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黄居行的哭喊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绝望的抽泣。 “啪!” 张胜猛地将账簿合上,狠狠摔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巨响。 “好!好一个岩石村屯堡!”他怒极反笑,那道刀疤下的肌肉剧烈抽搐,“黄居行,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一脚踹在黄居行的胸口,将他踹得倒飞出去,撞在帐篷的立柱上。 “三千石军粮!五千两军械!你黄家的胃口,比鞑子的野心还大!” 张胜走到那几个箱子前,随手打开一个。 里面装着的,正是那些锈迹斑斑的刀剑和破烂不堪的皮甲。 “你就让老子的兵,用这些破铜烂铁去跟鞑子拼命?”张胜抓起一把断掉的弓,狠狠砸在地上,“你他娘的,是想让黑石堡的防线,从你那里被撕开一个口子吗!” 大帐内的亲兵们,个个面露怒容,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卢峰垂首肃立,一言不发。 他记得秦烈的嘱咐。 现在,还不是他说话的时候。 张胜发泄一通,胸口剧烈起伏,他似乎才看到卢峰,手指着他。 “还有你!秦烈呢?他当了副把总,就让屯堡烂成这个样子?他是干什么吃的!” 卢峰抬起头,迎着张胜的怒火,不卑不亢。 “回大人,正因如此,秦副把总才不得不行雷霆手段。” 他从怀中,又取出了一份卷宗,双手呈上。 “这……是秦副把总连夜拟定的,岩石村屯堡重建方略。以及,所需粮草、军械、冬衣、药品的清单。” 张胜一愣。 他接过卷宗,狐疑地打开。 上面详细罗列了屯堡现存的兵力状况、防御工事的缺损程度,以及如何以工代赈、整编士卒、恢复战力的具体步骤。 计划周密,条理清晰,甚至连每一笔开销都估算得八九不离十。 最后,才是那份长长的物资清单。 张胜脸上的怒气,缓缓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审视。 他明白了。 秦烈送来的,不只是一个烂摊子,还有一份解决方案。 这小子,不是在告状,也不是在要饭。 他是在告诉自己,他有能力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好,但他需要资源。 他把选择题,做好了,直接摆在了自己的面前。 是任由一个重要的墩堡彻底废掉,成为自己治下的污点和防线的漏洞。 还是投入一批物资,换来一个战力恢复,且绝对忠于自己的新岩石村屯堡? “这小子……”张胜低声自语,竟是笑了出来。 他看向卢峰。 “你家副把总,还说什么了?” “秦副把总说,他不是来向大人伸手要东西的。”卢峰沉声道,“他是来替大人您,守住黑石堡西面这扇大门的。” “只要大人肯给岩石村屯堡一个机会,肯给那三百多名嗷嗷待哺的兄弟一条活路。” “不出三月,秦副把总保证,岩石村屯堡,将成为一把插在鞑子喉咙口的尖刀!” 第112章 高明! 面对这致命一击,秦烈终于动了。 他没有后退,甚至没有格挡。 只是在弯刀即将及体的瞬间,他身形微侧,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锋刃。 同时,他手中的黑鞘长刀,出鞘了。 没有刀光,没有风声。 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乌光,一闪而逝。 “嗤啦——” 木贴冲锋的身形,戛然而止。 他保持着挥刀的姿势,愣在了原地,战马从秦烈身边奔袭而过。 下一刻,他的脖颈处,一道细细的血线缓缓浮现,随即猛然扩大! 硕大的人头,冲天而起! 无头的尸身,在马背上晃了晃,重重地栽倒在地。 整个战场,为之一静。 所有人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刀,骇得停住了动作。 秦烈挽了个刀花,将刀锋上的血珠甩尽,还刀入鞘。 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剩余那些肝胆俱裂的鞑子。 “一个不留!” 秦烈那一刀,仿佛将整个隘口的时间都斩断了。 残存的几名鞑子兵,被主将那颗冲天而起的人头骇得魂飞魄散,手中的弯刀“哐当”落地,竟是连抵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用生硬的汉话哭喊求饶。 “饶命!别杀我!我们投降!” 隘口高坡上,杨老六带着岩石卫的弟兄们冲了下来,将这几个鞑子团团围住。 另一边,白彪手下的亲卫队员,也结束了战斗。 第一次见血,又是如此酣畅淋漓的一场伏杀,让这些新兵蛋子个个都兴奋得满脸涨红,呼吸粗重,看着那些俘虏的眼神,充满了残忍与快意。 可也有人受不了这血腥的场面。 先前接过秦烈桂花糕的那名年轻军卒,再也忍不住,扶着旁边的山壁,将胃里那点甜意连同酸水,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脸色惨白,浑身抖得像是秋风里的落叶。 白彪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骂咧咧。 “没出息的玩意儿!杀个鞑子就把你吓成这样?以后还怎么上阵杀敌!” 秦烈没有理会这边的吵闹,他缓步走到那几个跪地求饶的鞑子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几名鞑子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头磕得如同捣蒜,额头在坚硬的石地上撞得鲜血淋漓。 片刻后,秦烈转过身,看向那个还在呕吐的年轻军卒。 “你,过来。” 那军卒身子一僵,抬起头,满眼都是恐惧。 “把……把总……” “过来!” 秦烈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起伏,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 年轻军卒不敢违抗,只能强撑着发软的双腿,踉踉跄跄地走到秦烈面前。 秦烈抬手,指着一名离他最近的鞑子俘虏。 “杀了他。” 什么? 不光是那年轻军卒,就连白彪和周围的亲卫队员都愣住了。 年轻军卒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把总,这……” 白彪想要求情,却被秦烈一个冰冷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我的话,你没听清?”秦烈再次开口,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寒意,“拿起你的刀,杀了他。” 那名被指着的鞑子俘虏似乎听懂了,吓得屁滚尿流,连连后退,口中语无伦次地嘶嚎。 年轻军卒握着刀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让他冲锋陷阵,他可以咬着牙上。 可要他亲手杀死一个已经跪地求饶,毫无反抗之力的俘虏,他……他下不去手! “不敢?”秦烈脸上浮现一抹讥诮,“那你来告诉我,当他们的弯刀砍向你的爹娘、你的妻儿时,他们可曾有过半分迟疑?” “当你被他们吊在马后,活活拖死时,你跪地求饶,他们可会心软?” “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今天你放过他,明天,他就会回来,带着更多的人,将你,将我们,全部剁成肉泥!” 秦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新兵的心上。 那些原本还带着几分不忍的军卒,脸上的犹豫渐渐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片彻骨的冰冷。 “动手!”秦烈厉声喝道。 年轻军卒被他吼得浑身一颤,脑中一片空白,他闭上眼睛,像是疯了一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举起手中的环首刀,胡乱地朝着那名鞑子俘虏劈了下去! “噗嗤!” 刀锋入肉,鲜血溅了他一脸。 温热粘稠的触感,让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名鞑子俘虏胸口中刀,却还未死透,正瞪大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年轻军卒的理智彻底崩断,他像是要将心中的恐惧全部发泄出来,举起刀,一次又一次地疯狂劈砍! 直到那名鞑子俘虏彻底没了声息,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他才力竭地停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失声痛哭。 整个隘口,死一般寂静。 只有他压抑而绝望的哭声,在山谷间回荡。 秦烈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冷漠地转向其他俘虏。 “剩下的,你们分了。” “谁杀的,人头就是谁的军功。” 此言一出,那些亲卫队员再无半分犹豫,眼中凶光毕露,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凄厉的惨叫声,很快便被淹没在刀锋入骨的闷响之中。 一旁的杨老六和他的岩石卫,看着这血腥残酷的一幕,一个个心头发寒,看向秦烈的背影时,敬畏更深。 这位新把总,不仅杀人,还要诛心! 这是在用鞑子的血,给这些新兵换胆! 等一切尘埃落定,秦烈才下达了新的命令。 “打扫战场,所有尸体,头颅割下,甲胄兵器全部带走。” “尸身,就地掩埋。” 白彪一愣,忍不住问道:“秦把总,不把这些鞑子的尸体挂起来示众?” 在他看来,将敌人的尸体挂在堡外,才是最大的威慑。 秦烈摇了摇头。 “挂起来,只会暴露我们。” “把他们埋了,再将这里恢复原样。巴汉找不到人,只会派更多的人出来,一波,又一波。” 他扫过那些神情麻木,身上沾满血污的亲卫队员。 “我们,需要更多的磨刀石。” 白彪恍然大悟,随即咧嘴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嗜血的兴奋。 高!实在是高! 秦把总这是要把鞑子当成练兵的靶子,一批批地钓过来杀! 第113章 活捉 死寂。 针落可闻的死寂。 堡墙之上,风声都仿佛被冻结了。 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呆呆地看着他们那位被一箭钉在柱子上的把总大人,又惊恐地望向下方那个持弓而立,宛如魔神的年轻人。 杜明感觉不到脖子的疼痛,也感觉不到脸颊火辣辣的擦伤。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那支箭矢上传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那股寒意,顺着他的脖颈,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再动一下,下一支箭,就会精准地穿透他的眼眶。 秦烈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强弓。 他甚至没有再看杜明一眼,仿佛那只是随手拍死的一只苍蝇。 他的声音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堡墙上每一个军卒的耳中。 “杜明抗命不遵,见死不救,已是死罪。” “开弓向同袍放箭,更是叛乱!” “你们,也要跟着他一起陪葬吗?” 堡墙上的军卒们面色惨白,握着兵器的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 秦烈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情绪,却比这峡谷里的寒风更让人心头发冷。 “打开堡门,放下兵器。” “我只诛首恶。” 这番话,像是一道催命符,也像是一根救命稻草。 军卒们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从惊恐,变成了挣扎。 就在此时,杜明那被憋得通红的脸,终于挤出了一句嘶哑的咆哮。 “别听他的!他这是在蛊惑军心!” “他身后就是鞑子的大军!开门就是死路一条!” “给……给我杀了他!谁杀了他,我赏银百两!官升一级!” 重赏之下,或许还能有勇夫。 可他的话音刚落,峡谷的另一侧,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活捉杜明!为死难的弟兄报仇!” “杜明老狗,纳命来!” 众人骇然转头。 只见峡谷的拐角处,尘土飞扬,一面“吴”字大旗迎风招展。 吴猛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五十名全身披甲的精锐士卒,人人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从侧翼包抄而来。 他们没有攻击屯堡,而是直接堵住了屯堡唯一的退路。 一个完美的口袋阵,已然成型。 堡墙上的军卒们,瞬间崩溃了。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鞑子追兵。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局! 一个为杜明量身定做的,必死之局! 他们被自己的主官,当成了对付同袍的刀,如今,又成了别人瓮中的鳖。 “哐当!” 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一名军卒手中的长刀脱手,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声音,像是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 “哐当!哐当!哐当!”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堡墙之上,杜明的心腹们还想挣扎,却被身边早已心生反意的袍泽,用刀死死地架住了脖子。 大势已去。 “吱呀——” 沉重的堡门,从内部缓缓打开了。 秦烈面无表情地驱马,缓缓走入那洞开的堡门。 杨老六等人紧随其后,脸上那伪装出来的狼狈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有荣焉的狂热和敬畏。 院内,浑源大峡谷的军卒们早已放下了兵器,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头颅深垂,不敢抬头看这个用一箭就击溃了他们全部尊严和勇气的男人。 秦烈翻身下马,将马缰随手丢给一名亲卫。 他一步一步,顺着台阶,走上了那座他不久前还被拒之门外的堡墙。 墙上,杜明依旧被死死地钉在柱子上,动弹不得。 他那张老脸,在短短片刻之间,像是又苍老了十岁,满是死灰之色。 秦烈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捏住了那支箭的箭羽。 杜明浑身剧烈一颤,裤裆处,一股骚臭的液体瞬间浸湿了衣物。 “秦……秦把总……” 他声音发颤,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嚣张与算计。 “饶……饶命……” 秦烈像是没有听见,手指微微用力。 “嗤啦——” 他将那支箭,从立柱上拔了出来。 杜明如蒙大赦,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秦烈低头,看着脚下这条狼狈的老狗,将那支还带着木屑的箭矢,丢在了他的脸上。 “兵员名册,兵器库钥匙。” 杜明不敢有半分迟疑,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和一串钥匙,双手奉上。 秦烈接过,甚至没看一眼,就转身面对着墙下那数百名跪地的降卒。 “从今天起,浑源大峡谷屯堡,由我接管。” 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屯堡。 “杜明,就地看押,等候张百总发落。” “你们,以前是他杜明的兵。” 秦烈的手,指向了瘫在地上的杜明。 “他让你们吃糠咽菜,却克扣军饷,中饱私囊。” “他让你们拿着生锈的刀,去跟鞑子拼命。” “他让你们向自己的同袍放箭,拉着你们一起陪葬。” 每说一句,下方军卒的头就垂得更低一分,脸上满是羞愧与后怕。 “现在,我给你们另一个选择。” 秦烈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 “跟着我秦烈!我不敢保证你们人人都能升官发财!” “但我保证,从今天起,你们吃的每一顿饭,都有肉!” “我保证,你们手里的每一把刀,都比鞑子的更锋利!” “我更保证,我秦烈的后背,永远不会对着我的弟兄!” “现在,想跟着我杀鞑子,吃饱饭的,站起来!” 死寂。 短暂的死寂过后,一名年轻的军卒,第一个站了起来。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黑压压的人群,如同潮水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他们的脸上,不再是恐惧和麻木,而是一种被压抑了太久之后的,渴望与狂热。 “我等,愿为秦把总效死!” 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在浑源大峡谷中,久久回荡。 中岩石墩堡,主帐之内。 秦薇薇端坐着,面前的茶水已经凉透。 帐外的风声,像是远方传来的呜咽。 她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平悄无声息地滑入帐内,单膝跪地。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连声音都有些许颤抖。 “嫂夫人。” “秦把总……他成功了。” 周平用最简练的语言,将发生在浑源大峡谷和白溪泉两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第114章 刀鞘? 一箭定乾坤。 兵不血刃,连夺两堡。 白溪泉的刘恩,更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在白彪那出鞘半寸的刀锋下,就乖乖交出了所有兵权。 整个白登山小营下辖的三座屯堡,合计近五百兵马,如今已尽数落入秦烈之手。 周平说完,整个大帐再次陷入了寂静。 秦薇薇久久没有言语。 她慢慢地站起身,走到那座沙盘前。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浑源大峡谷,又落在了白溪泉。 最后,停留在中岩石墩堡。 三点一线,互为犄角。 一个坚不可摧的堡垒群,已然成型。 她想起了刘氏信中的那句话。 “能否握住这把刀,让他为你所用,全看你自己的手段了。” 秦薇薇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握住? 自己就像那个不自量力,想要去驯服猛虎的猎人。 准备了无数的陷阱和罗网,可当她真正走到山前时才发现,那头猛虎,早已啸聚山林,成为了百兽之王。 是她太天真了。 也是“组织”里那些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大人物,太小看边关这片土地上,能杀出来的人了。 这样的男人,岂是女人的柔情和身体可以束缚的? 他是一柄已经出鞘的绝世凶刀,注定要在这乱世中,斩出一条血路。 而自己…… 秦薇薇的视线,从冰冷的沙盘,移到了帐内那面古朴的铜镜上。 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又带着几分茫然的脸。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许久,那份茫然渐渐褪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绝所取代。 她忽然想通了。 既然握不住这把刀。 那便去做这把刀的鞘。 一把足够坚韧,足够华美,也足够贴合的刀鞘。 能藏住他所有的锋芒,也能分享他所有的荣耀。 让他杀伐决断,再无后顾之忧。 让他离不开,也舍不得换掉。 “周平。” 她转过身,声音平静。 周平立刻躬身:“卑职在。” “从今日起,我要知道这堡内所有人的底细。” “谁是真心追随,谁是阳奉阴违,谁家里有几口人,谁又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把柄。” 秦薇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把所有人都给我查清楚,整理成册,交给我。” 周平猛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愕。 他看到,眼前的嫂夫人,那双原本总是带着几分凄楚和柔弱的眸子里,此刻,正闪烁着与秦把总如出一辙的,冰冷而锐利的光。 周平心头剧震。 他抬起头,迎上那双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眸子,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这还是那个在屯堡里逆来顺受,被当成傻子媳妇的秦夫人吗? 这还是那个初到此地,柔弱无助的嫂夫人吗? 这份发号施令的从容,这份洞悉人心的锐利,竟与秦把总有七八分神似。 他忽然明白,秦把总把她接来,不是金屋藏娇,而是请来了一尊真正的内当家。 “卑职……遵命!” 周平压下心头的骇浪,躬身领命,没有半分迟疑。 他退下后,秦薇薇并没有在帐内枯坐。 她唤来了卢峰的妻子王氏。 “王嫂子,初来乍到,堡内的情况我一概不知,以后还要请你多帮衬。” 秦薇薇没有摆出任何架子,话语亲切,姿态放得极低。 王氏本就对她心怀好感,又见她如此随和,更是受宠若惊,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嫂夫人您说哪里话!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秦薇薇便从军卒家眷这些最琐碎的事情问起。 谁家的男人昨日巡逻伤了脚,谁家的孩子夜里发了烧,谁家又缺了过冬的棉衣。 她问得极细,听得极认真,甚至亲手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块碎银,塞到了王氏手里。 “这点钱,你拿去给那几个最困难的家里送去,就说……就说是秦把总的一点心意。” 一张无形的网,以她为中心,以堡内这些妇孺的家长里短为脉络,迅速铺展开来。 …… 黄昏时分,秦烈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征尘,也带着浑源大峡谷和白溪泉那两百多名被强行收编的降卒。 整个中岩石墩堡,被这股新涌入的人流搅得沸反盈天。 吴猛和白彪正瞪着眼睛,用刀鞘和拳头,让那些桀骜不驯的新兵蛋子明白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秦烈径直走向主帐。 他推开帐帘,预想中那张惶恐不安或是楚楚可怜的脸,没有出现。 秦薇薇正站在沙盘前,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似乎在比划着什么。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神色平静。 “回来了?” 那语气,自然得仿佛等候丈夫归家的妻子。 秦烈嗯了一声,脱下沉重的锁子甲,丢在一旁。 他的视线,落在了沙盘旁边的桌案上。 那里铺着一张新画的图。 不是军防图,也不是地形图。 而是一张人员脉络图。 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密密麻麻地标注着一个个名字。 从吴猛、白彪、卢峰这些管队,到下面每一个老兵,甚至一些刚被收编过来的刺头,都被记录在内。 名字后面,不仅有他们的职务和特长,更有家庭背景、性格弱点,乃至和谁有过节,又和谁是过命的交情。 其中一栏,赫然写着一个叫马三的名字,是杜明手下的一个管队。 后面标注着:好勇斗狠,嗜赌,欠响水镇赌坊三十七两银子,曾因盗窃军械被杜明拿住把柄。 秦烈的呼吸,有那么一刻的停滞。 他以为自己唱了一出空城计,是给这女人一个下马威,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却没想到,他前脚刚走,这女人后脚就将他整个家底都翻了个遍。 他才是那个被看了个通透的人。 “谁给你的?”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秦薇薇放下树枝,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理了理有些散乱的衣襟。 “一把好刀,总要配个知道它轻重、认得它锋芒的刀鞘。” 她的指尖微凉,动作轻柔。 “不然,被不入流的石头磕碰坏了,岂不可惜?” 秦烈没有动。 他看着眼前这张脸,忽然觉得,自己带回来的,可能不是一把刀鞘。 而是一把比他手中这把,磨得更快、更利的刀。 第115章 斩了! 次日,校场之上,杀气冲天。 秦烈将收编来的两百多人,与岩石村的一百多名老弟兄,全部打散了混编。 昨日的管队,今日的兵卒。 昨日的袍泽,今日的对手。 突如其来的变动,让整个校场都充满了火药味。 “操你娘的!你个鞑子杂种也配教老子骑马?” 一声暴喝,炸响在嘈杂的训练场上。 正是那个叫马三的管队。 他一把推开正在指点他的元温,满脸不屑地啐了一口。 “让一个鞑子狗来当教头,秦把总是不是打仗打糊涂了!” 他声音极大,故意让所有人都听见。 此话一出,许多从浑源和白溪泉过来的老兵油子,都跟着起哄叫嚷起来。 元温脸色铁青,握着马鞭的手青筋暴起,却因为秦烈的严令,不敢擅动。 吴猛和白彪脸色一沉,正要上前。 秦烈却抬手止住了他们。 他缓步走到场中,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 “你说,我糊涂了?” 秦烈看着马三,脸上没什么表情。 马三仗着自己是杜明旧部,身后又有不少老兄弟撑腰,梗着脖子。 “难道不是吗?让鞑子来骑在我们头上,这算什么道理!弟兄们不服!” “不服!” “不服!” 身后,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发难。 他们要用这种方式,来试探秦烈的底线,来抱团争取自己的利益。 秦烈笑了。 他没理会马三,反而转向那些跟着起哄的军卒。 “你们也不服?” 众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却依旧有不少人硬着头皮点头。 “好。” 秦烈点点头,又转回马三面前。 “你说元温是鞑子,不配教你。” “那你告诉我,上次在鹰嘴崖,是谁带着十几骑,就把黄居行手下五十多号人杀得丢盔弃甲?” 马三一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我再问你!”秦烈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 “前几日,又是谁,只用了一个小队,就全歼了木贴那支鹰师精锐,把人头和战马都摆在了张百总面前?” 校场之上,雅雀无声。 “是鞑子!” 秦烈的手,直指着那些骚动的降卒。 “是你们口中的鞑子,打赢了我们大洪官军打不赢的仗!” “是你们看不起的鞑子,守住了我们连自己人都守不住的屯堡!” “你们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们?” 一番话,如同一记记耳光,扇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秦烈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锁定在马三身上。 “你,马三。” 他语气平静下来,却更让人心寒。 “浑源大峡谷屯堡管队,平日里最爱欺压新卒,克扣他们的粮饷,拿去响水镇的赌场里输个精光。” 马三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你……你胡说!” “我还知道,你欠了赌场三十七两银子,被人家追债上门。为了还钱,你偷了兵器库三把佩刀,准备卖给走私的商人,被杜明当场抓住。” 秦烈每说一句,马三的脸色就白一分。 周围的军卒,看他的眼神也变了。 “杜明拿这个把柄,让你替他做了不少脏事吧?” 秦烈走到他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比如,今天带头闹事,他许了你什么好处?帮你还清赌债?” 马三浑身剧颤,如同见了鬼一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浸透了衣背。 “我……” “拖下去。” 秦烈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斩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血腥味。 白彪狞笑一声,亲自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拖起马三。 “秦把总饶命!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马三的哭喊求饶声,在校场上回荡,却无法让那个年轻主官的表情有半分动容。 “噗嗤!” 刀锋入肉的声音传来。 人头滚落,鲜血喷涌。 整个校场,死一般的寂静。 马三的血,还未在冰冷的土地上凝固。 秦烈冰冷的视线,缓缓扫过校场上那一张张煞白的面孔。 “还有谁不服?” 无人应声。 那些方才还在起哄叫嚷的老兵油子,此刻全都低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秦烈走到一名被马三平日里欺负得最惨的年轻军卒面前。 “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小队的队正。” 那军卒猛地抬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好好干。”秦烈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我,只要你有本事,就不会被埋没。” 那年轻军卒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重重地单膝跪地,声音哽咽。 “卑职,愿为把总效死!” 杀一人,立一人。 一拉一打,恩威并施。 不过短短片刻,一场足以动摇军心的哗变,就被他用雷霆手段,化解于无形。 当天晚上,屯堡之内,肉香四溢。 秦烈下令,将缴获来的肥猪和牛羊,宰了十几头。 一口口大锅架了起来,炖得烂熟的肉块冒着滚滚热气。 不论是岩石村的老弟兄,还是刚被收编的降卒,人人面前都摆着一个装满了肉的大碗。 许多从浑源和白溪泉过来的兵卒,捧着那碗肉,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在杜明和刘恩手下,他们何曾有过这等待遇? 吃饱喝足,秦烈又当众宣布,将从杜明和刘恩府里抄出来的金银,全部用来补发他们之前被克扣的军饷。 消息一出,整个屯堡彻底沸腾了。 “秦把总万岁!” “我等愿为秦把总赴死!” 山呼海啸般的效忠声,响彻夜空。 人心,就这么轻易地被收买了过来。 主帐之内,秦烈看着窗外那一张张激动而狂热的脸,神情平静。 秦薇薇将一杯温好的热茶,递到他手中。 “那份名册,烧了吧。”秦烈低声道。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再需要用那些人的把柄去控制他们了。 秦薇薇摇了摇头。 “刀入鞘,不代表就要忘了它的锋刃在哪。” 她走到沙盘前,将那面代表着鞑子主力的小黑旗,往前推了一寸。 “狼喂饱了,也该出去咬人了。” 就在这时,帐帘被猛地掀开。 一名负责在外围警戒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骇欲绝的神色。 “把……把总!” 他喘着粗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来了!鞑子……鞑子来了!” 第116章 兵变? 白彪等人将刀架在杜明和他那几个亲卫的脖子上,将人死死按在地上。 杜明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挣扎着,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死死瞪着秦烈。 “秦烈!你这是谋逆!是兵变!张百总绝不会放过你的!” 秦烈根本没看他一眼。 他缓步走到那群跪地投降,瑟瑟发抖的守军面前。 这些人一个个面黄肌瘦,身上的军服破旧不堪,手里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许多人连像样的铁甲都没有。 这就是杜明带了二十年的兵。 秦烈停下脚步,冰冷的视线从一张张恐惧的脸上扫过。 “抬起头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没人敢动。 “本官叫你们抬起头!” 秦烈声音一沉,跪在最前排的几个守军身体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很快,所有人都抬起了头,不敢与秦烈对视,却又被迫看着他。 “就在刚才,你们的杜把总,把你们当成了弃子。” 秦烈指了指紧闭的堡门。 “他关着门,宁愿看着友军被‘鞑子’追杀,也不愿伸出援手。” 他又指了指地上狼狈不堪的杜明。 “他甚至下令,对自己人放箭!” “这种视你们性命如草芥的人,也配做你们的把总?” 一番话,让在场的守军脸色更加煞白,许多人悄悄地瞥向杜明,眼神里多了几分怨恨和后怕。 秦烈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冷笑一声。 他朝白彪使了个眼色。 白彪会意,咧嘴一笑,带着他那伙“鞑子”,一把扯掉了头上的辫子,抹掉了脸上的油彩,露出了底下大洪士卒的面孔。 “看清楚了!” 秦烈厉声道。 “他们不是鞑子!他们是老子的兵!跟你们一样,都是大洪的兵!” “这场所谓的‘鞑子来袭’,不过是本官奉百总令,进行的一场演习!” “目的,就是要看看,谁是忠勇之士,谁是临阵脱逃,甚至背后捅刀子的懦夫!废物!” 演习? 跪着的守军们全都懵了,面面相觑,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杜明更是气得一口血堵在喉咙,差点当场喷出来。 无耻!卑鄙!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秦烈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他一脚踹开旁边一个装着军粮的麻袋。 黄澄澄的粟米,混着一些肉干,哗啦啦地流了一地。 那肉干散发出的香气,让不少守军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一个个喉结滚动,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粮食。 “在老子手下当兵,军饷一分不少!顿顿有肉吃,有仗打,有功劳拿!” 秦烈的声音,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 “跟着他杜明,你们得到了什么?” “是军粮被克扣,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是像今天这样,被他毫不犹豫地推出去当替死鬼?” “现在,本官给你们一个选择。” 秦烈环视全场,一字一顿。 “要么,继续跟着你们这位‘好把总’,一起被绑起来,关进地牢当囚犯。” “要么,就拿起你们的武器,站到我这边来!” “从今天起,你们,还有这座浑源大峡谷,都姓秦!” 死寂。 整个屯堡,落针可闻。 所有的守军都愣住了,他们看着地上的粮食,又看看满脸狰狞的杜明,再看看那个气势逼人,仿佛能主宰一切的年轻把总。 一个军卒,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了地上一块肉干,不管不顾地塞进了嘴里。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求生的本能,对食物的渴望,对杜明的怨恨,对秦烈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 “噗通!” 一个胆子大的军卒,丢掉了手里的破刀,朝着秦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卑职……卑职愿追随秦把总!” 他这一跪,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我等愿追随秦把总!” 呼啦啦一片,所有的守军都调转了方向,朝着秦烈跪拜下去,山呼海啸。 杜明和他那几个亲卫,被孤零零地晾在一旁,脸色惨白,形同死囚。 杜明看着那些曾经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士卒,此刻却对另一个男人俯首称臣,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完了。 他二十年的经营,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秦烈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看向吴猛。 “吴猛,你暂代浑源大峡谷把总一职,将所有降卒重新编队,清点武库粮草,胆敢有不服者,就地格杀!” “是!”吴猛瓮声瓮气地应下,大步上前,开始接管这支新的队伍。 秦烈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向了地上的杜明。 他缓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已经失魂落魄的老家伙。 “杜把总,演习结束了。” 秦烈脸上露出一抹淡笑。 “你的表现,我很不满意。” “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被革职了。” “你……”杜明指着秦烈,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烈懒得再看他,挥了挥手。 “把他和他的亲卫,都关进水牢,好好招待。” “是!” 白彪狞笑着,像拖死狗一样,将杜明等人拖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秦烈转身走上堡墙。 他站在墙垛边,眺望着远方白溪泉屯堡的方向,秋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吴猛很快跟了上来,站在他身后。 “把总,都安排妥当了。” 秦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 “杜明贪生怕死,用计尚可。可白溪泉的刘恩,是张渝山的亲信,又是刘氏的亲戚,今天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肯定已经收到了风声。” “同样的计策,对他没用了。” 吴猛闻言,眉头紧锁。 “那……我们强攻?” “强攻?”秦烈摇了摇头,“那两百多守军,可不是鞑子,都是大洪的兵。打起来,徒增伤亡不说,也给了张渝山发难的借口。” “那该如何是好?” 秦烈沉默了片刻,忽然扭头,脸上露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既然他等着我们去,那我们就换个方式。” 他压低了声音,对吴猛吩咐了几句。 吴猛听着,先是愕然,随即脸上写满了震惊,最后,化为一抹夹杂着兴奋与敬畏的复杂神情。 他重重抱拳。 “卑职,这就去办!” 第117章 革职 白溪泉屯堡,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堡墙之上,每隔三步便有一名军卒,手按刀柄,紧张地注视着远方。 把总刘恩在墙垛后来回踱步,一张白净的脸庞上满是焦躁。 浑源大峡谷那边闹出的动静太大了。 先是凄厉的求救,接着是喊杀声,最后,一切又归于死寂。 他派去打探的斥候,如石沉大海,一个都没回来。 这让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把总,来了!有人来了!”瞭望台上的哨兵突然一声高喊。 刘恩心里一紧,连忙抢到墙边,探头望去。 只见远处官道上,一骑快马正卷着烟尘,朝着屯堡的方向疾驰而来。 马上骑士穿着浑源大峡谷的军服。 不是秦烈的人? 刘恩心头稍定,但眉头却锁得更紧。 很快,那名骑士奔到堡下,高声喊道:“浑源大峡谷紧急军情!请刘把总开门!” 刘恩与身边的亲信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下令放了吊篮,将人拉了上来。 那军卒一上墙头,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从怀里掏出一封盖着火漆的公文,双手举过头顶。 “启禀刘把总!我堡把总杜明,临阵通敌,意图谋反!已被秦把总奉百总令当场拿下!这是吴猛吴把总……不,是吴管队亲笔手书,请您过目!” 刘恩脑子里嗡的一声,一把抢过公文,撕开火漆。 信上的字迹粗犷有力,内容却让他手脚冰凉。 信中历数杜明“罪状”:演习中不听号令,闭门不纳友军,箭射同袍,罪大恶劳。 最后,笔锋一转,变得无比锐利。 “……据杜明麾下亲信交代,其与白溪泉把总刘恩早有勾结,约定互为犄角,意图不轨!杜明现已在逃,极有可能逃往白溪泉屯堡,望刘把总严加盘查,切莫自误!” “放屁!” 刘恩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那封信撕得粉碎。 “这是栽赃!是陷害!” 他指着那名信使,厉声喝道:“秦烈呢?他想干什么?” 那信使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回道:“秦……秦把总说,为防杜明那叛贼煽动兵变,他将亲自率军前来,‘协助’刘把总您,清缴叛逆,稳定防区!” 协助? 刘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协助?这分明是打上门来了! “报——” 又一声凄厉的嘶喊从瞭望台上传来,带着哭腔。 “把总!大军!西边……西边来了大军!” 刘恩猛地回头,冲到墙垛边。 只见西边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无数的旗帜在风中招展,黑压压的军队,如同一道移动的城墙,正朝着白溪泉的方向,缓缓压来。 为首的,正是岩石村的旗号。 紧随其后的,竟然还有浑源大峡谷的军旗! 两支军队,汇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流。 刘恩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他明白了。 秦烈根本就没打算跟他讲道理。 送腐肉是羞辱,是挑衅。 而现在,这黑压压的大军,就是送给他的一顶,名为“谋反”的帽子! 他要是敢关门抵抗,那就是坐实了与杜明勾结的罪名,秦烈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攻城。 他手下这点兵,怎么可能挡得住两个屯堡的合力围剿? 可他要是开了门…… 刘恩不敢再想下去,一张脸已然惨白如纸。 大军在距离屯堡一箭之地外,停了下来。 军阵分开,秦烈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出。 他身后,跟着白彪,杨老六,还有新任浑源大峡谷“把总”的吴猛。 秦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堡墙上的刘恩。 吴猛策马上前一步,声如洪钟,响彻整个原野。 “白溪泉的弟兄们听着!” “我乃浑源大峡谷吴猛!我们的把总杜明,克扣军饷,通敌谋逆,已被革职查办!” “秦把总奉百总令前来肃清防区,与我等无关!” “我浑源大峡谷的弟兄们,如今顿顿有肉吃,军饷发足!秦把总说了,只要是忠勇杀敌的汉子,他绝不亏待!” “刘恩!你若心中无鬼,便速速打开堡门,配合秦把总捉拿叛逆杜明!否则,休怪刀兵无情!” 一番话,让白溪泉的堡墙上,起了一阵骚动。 守军们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从紧张,变成了惊疑和动摇。 克扣军饷,吃不饱饭,这种事,他们也感同身受。 如今听闻浑源大峡谷的弟兄已经“改换门庭”,过上了好日子,再看看城下那乌泱泱的大军,和秦烈手中那块代表着绝对权力的百总令…… 没人想为了一个不清不白的罪名,去跟两个屯堡的友军拼命。 “把总……要不,开门吧?” 一名刘恩的亲信,凑到他身边,声音干涩地劝道。 “秦把总手持百总令,咱们要是抗命,那就是谋反啊……” 刘恩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看着城下那个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只觉得对方像一头嗜血的孤狼,正用冰冷的眼神,等待着自己献上喉咙。 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地挥了挥手。 “开……开门……” “嘎吱——” 沉重的堡门,缓缓打开。 秦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挥手。 “入城!” 大军鱼贯而入,迅速接管了城墙,武库,粮仓等所有要害之地。 白溪泉的守军,根本不敢有任何反抗,甚至主动放下了武器,任由那些“友军”将自己分割包围。 刘恩站在大堂前,看着秦烈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双腿发软。 “秦……秦把总……” 秦烈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刘把总,久等了。” 他从怀里,又掏出了一张纸,递到刘恩面前。 “这是杜明亲卫的口供,上面说,你曾与杜明密谋,贪墨军械,倒卖军粮,中饱私囊。” “这……这是污蔑!”刘恩脸色大变。 “是不是污蔑,张百总自会定夺。” 秦烈收回那张纸,语气淡漠。 “从现在起,你被革职了。” “来人,将刘把总‘请’下去,好生看管,等候张百总发落。” “不!你不能这样!”刘恩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我姨父亲是张百总!我堂姐是……” 秦烈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两名亲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刘恩,直接拖了下去。 第118章 手段 短短一天之内,连下两座屯堡。 三堡兵权,尽握于手。 秦烈站在白溪泉的堡墙上,望着东方,那是白登山小营的方向。 他知道,张渝山,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而那头即将倾巢而出的饿狼,巴汉,也快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对着身后整装待发的数千兵马,下达了第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命令。 “全军,开拔!” “目标,中岩石墩堡!” “准备,迎敌!” 中岩石墩堡,此刻安静得像一座鬼城。 秋风卷过空旷的校场,带起几声呜咽,吹动着帐篷的帘布,猎猎作响。 秦薇薇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跟在周平身后,一双秀眉不自觉地蹙起。 这里太安静了。 安静得不正常。 “周管队,当家的……真的只带了大部分人走?”她柔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意。 周平走在前面,闻言侧过身,脸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恭敬笑容。 “回嫂夫人的话,正是。堡中需留人看守,秦把总便留下了些弟兄。” 他说着,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帐篷,那帐篷外,站着两名按刀的军卒,神情肃穆,与其他地方的空旷截然不同。 “只是有些地方,关押着要犯,为了嫂夫人的安全,还请莫要靠近。” 要犯? 秦薇薇心头一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想再问些什么,一阵若有若无的,压抑的呜咽声,忽然从那帐篷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不像是人的哭嚎,更像是野兽濒死前的悲鸣,听得人头皮发麻。 秦薇薇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周平面色不变,却恰好挡在了她身前。 “嫂夫人,风大,咱们还是回主帐等候吧,秦把总想必也快回来了。” 他越是阻拦,秦薇薇心中那股疑云就越是浓重。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座帐篷,轻声道:“周管队,我只是有些好奇,那里面关着的,莫非是鞑子?” 周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 “嫂夫人聪慧。正是前些日子俘虏的鞑子,只是此人野性难驯,竟想咬舌自尽,如今被关着,怕是有些疯癫了,恐惊扰了嫂夫人。” 秦薇薇像是被吓到了,后退了半步,脸色也白了几分。 “原来如此……那,那还是不看了。” 她这副柔弱的模样,让周平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引路时,秦薇薇却像是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恰好朝着帐篷的方向倒去。 “嫂夫人小心!” 周平连忙伸手去扶,却慢了一步。 秦薇薇的身子,已经撞在了帐篷的门帘上。 那本就没系紧的帘布,被她这么一撞,向一旁掀开,露出了里面骇人的一幕。 一个男人,或者说一具披着人皮的骨架,被铁链锁在木桩上。 他浑身赤裸,身上布满了干涸的血迹和新的伤痕,一头乱发如同枯草,嘴巴的位置,是一个血肉模糊的黑洞,正不断地向外渗着腥臭的口水。 他听见动静,那双深陷的眼窝猛地抬起,空洞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死寂的绝望。 “呜……呜……”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悲鸣。 饶是秦薇薇见惯了秘谍司的各种酷刑,也被眼前这幅景象冲击得心头发颤。 这不是单纯的折磨。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彻底摧毁,是让人生不如死的酷刑。 “快!快拉上!” 周平脸色大变,慌忙上前,一把将帘子狠狠拉下,彻底隔绝了那地狱般的景象。 他转过身,对着秦薇薇连连躬身。 “是卑职的错!让嫂夫人受惊了!请嫂夫人恕罪!” 秦薇薇脸色煞白,胸口微微起伏,像是被吓得不轻,她扶着周平的手臂,才勉强站稳。 “无妨……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低着头,声音都在发颤。 周平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确实是被吓到了,心中那块石头才算落下。 看来,把总的交代,他办妥了。 这一下马威,足以让任何心怀鬼胎的人,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就在此时,大地,开始轻微地震动。 “轰隆……轰隆……”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巨响,从远处传来,如同滚雷,由远及近。 周平精神一振,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是把总!把总回来了!” 秦薇薇也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西边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缓缓出现,并迅速扩大。 旌旗如林,刀枪如麦。 数不清的兵卒,汇成一股黑色的铁流,正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朝着中岩石墩堡,缓缓压来。 那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让风都变得凝滞。 岩石村、浑源大峡谷、白溪泉。 三座屯堡的旗帜,此刻都跟随着最前方那面“秦”字大旗,在风中烈烈飞扬。 秦薇薇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看着那支军容鼎盛,气势滔天的军队,看着那面代表着绝对权力的“秦”字大旗,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孙三口中的那些事迹,周平刚刚那番刻意的“展示”,在此刻这支铁流面前,都变得黯然失色。 这,才是他真正的力量。 一个能让三座屯堡俯首称臣,能将数千兵马整合如一的男人。 她忽然觉得,刘氏信中的那句“以柔克刚”,是何等的可笑。 面对这样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任何柔情,都只会被瞬间熔化得渣都不剩。 大军在堡外停下,数千人令行禁止,鸦雀无声。 军阵分开,秦烈骑着高头大马,独自一人,缓缓行至堡门前。 他翻身下马,将马缰随手丢给亲卫,迈步走入堡中。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站在那里的秦薇薇身上。 秦薇薇的心,没来由地一紧。 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想要挤出一个温婉的笑容,却发现自己的脸颊僵硬得不听使唤。 秦烈一步步走来,他身上的血腥味和铁锈味,混杂着征尘,扑面而来。 他停在了她面前。 没有想象中的问候,也没有丝毫的温情。 他只是看着她,那张在别人眼中柔弱可怜,倾国倾城的脸,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看够了么?” “我那些手段,还喜欢么?” 第119章 烟尘滚滚! 白溪泉屯堡,与浑源大峡谷的肃杀截然不同。 还隔着老远,秦烈便看到那边的堡门大开,一队军卒衣甲鲜明地列于门外,为首一人,身着锦袍,面皮白净,正满脸堆笑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张望。 此人,正是白溪泉的把总,刘恩。 白彪策马凑到秦烈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煞气。 “把总,这姓刘的家伙笑里藏刀,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要俺们再扮一次鞑子,吓破他的胆?” 秦烈摇了摇头。 同样的招数,用一次是奇谋,用两次,就是愚蠢。 刘恩不是杜明,他既然敢大开堡门,在这里摆出笑脸相迎的架势,就说明他早就收到了风声,并且自认有了应对之策。 马队在堡门前停下。 刘恩立刻迎了上来,对着秦烈长长一揖,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哎呀,秦把总大驾光D临,刘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他直起身,笑容可掬。 “昨日听闻秦把总神威,竟以演习之名,将杜明那老匹夫的罪行揭露,真是大快人心!我那堂姐还特地捎信来,让我务必全力配合秦把总,一切以大局为重!” 刘恩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既点明了自己和张百总夫人的关系,又将秦烈夺堡的行为,主动定义为“揭露罪行”,摆出了一副完全拥护的姿态。 这就好比一团棉花,让你纵有雷霆万钧之力,也无处可使。 秦烈翻身下马,根本不理会他的客套,径直朝堡内走去。 “既然要以大局为重,那就少说废话。” 刘恩脸上的笑容一僵,连忙跟上。 “秦把总说的是,说的是!” 秦烈走到堡内校场,看着那些整齐列队的军卒,冷不丁地回头。 “鞑子即将大举来犯,军情紧急,我需要抽调你麾下两百精锐,随我出堡,前去探查敌情。” 刘恩的脚步顿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有些挂不住,勉强挤出一丝为难。 “秦把总,非是刘某不配合,只是……只是我这白溪泉,兵力本就薄弱,若再抽调两百人走,万一鞑子绕道来袭,岂不是……” “你的意思是,要违抗百总军令?” 秦烈掏出那块古铜色的令牌,在手中轻轻抛了抛。 “不不不!刘某绝无此意!” 刘恩吓得连连摆手,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只是事关重大,刘某觉得,还是该先向张百总禀明一声,由他老人家定夺,才最为稳妥……” 他想用张渝山来压秦烈。 “杜明也是这么想的。” 秦烈打断了他,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他现在,应该正在浑源大峡谷的囚车里,思考人生。” 刘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秦烈冰冷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校场上那些军卒的身上。 “本官再说一遍,抽调两百精锐,出堡探查!”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压,在整个校场回荡。 刘恩手下的那些管队和军卒们,全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大气都不敢喘。 杜明的前车之鉴就在那里摆着,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刘恩站在原地,嘴唇哆嗦,进退两难。 给,他这把总就成了空架子。 不给,他怕自己立刻就会步上杜明的后尘!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堡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浑身尘土的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里带着惊慌。 “报——” “堡外三十里,发现鞑子踪迹!约莫二十余骑,正向我方而来!” 此言一出,校场上顿时一阵骚动。 刘恩更是脸色大变。 真的有鞑子! 秦烈的脸上,却在此刻,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 真是天助我也。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听到了吗?” 秦烈猛地转向刘恩,厉声喝问。 “敌情当前,你还要在这里推三阻四,贻误军机?” “我……” 刘恩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烈不再给他任何机会,猛地抬手一指。 “白彪!” “末将在!” 白彪兴奋地一步踏出,声如洪钟。 “你,带上你的人,再从他的人里,点两百个最能打的出来!” 秦烈的视线扫过校场上那些惊疑不定的军卒,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 “随我出击,将这股鞑子,尽数歼灭!” 他根本没再看刘恩一眼,仿佛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他直接越过了刘恩这个把总,对着白溪泉的军卒发号施令。 这是赤裸裸的夺权! 刘恩手下的一名管队见状,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可话到嘴边,看到秦烈那张冷酷的脸,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白彪可不管那些。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大步流星地走进队列,开始亲自挑人。 “你!对,就你!长得跟熊一样,出来!” “还有你!看着机灵,也出来!” 被他点到的军卒,先是一愣,随即在同伴们羡慕的注视下,昂首挺胸地走了出来。 能被这位一箭射断吊桥的猛人看中,那是荣耀! 很快,两百人的队伍便已集结完毕。 秦烈看着面如死灰的刘恩,终于又开了口,语气里充满了轻蔑。 “刘把总,这里,就交给你了。” “你放心,你的兵,我会替你用好的。” 说罢,他带着集结完毕的队伍,在刘恩那屈辱到扭曲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地开出了白溪泉屯堡。 官道上,烟尘滚滚。 两百多人的队伍,沉默地行进着,气氛压抑得有些古怪。 白溪泉屯堡的那两百名军卒,被秦烈裹挟着,跟在队伍后半段。 他们不时地拿眼去瞟前方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昨天才用腐肉羞辱了他们的把总,今天就用雷霆手段夺了浑源大峡谷,现在又指着他们的鼻子,直接调兵遣将。 他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出来了。 去打鞑子? 就凭他们这两百多号人? 不少人的手心里,已经捏出了一把冷汗。 秦烈并未理会身后那些复杂的情绪。 他勒住马缰,在一处两山夹峙的狭窄谷口停了下来。 第120章 手段厉害 此处草木丰茂,道路仅容三五骑并行,是绝佳的伏击地点。 秦烈翻身下马,环视一圈,脸上那股子冷漠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他转身,对着那两百名神情紧张的白溪泉军卒,下达了第一道命令。 “一半人,上山,藏进林子里。” “另一半人,原地掘坑,挖好后用树枝浮土盖住。” 命令一下,白溪泉的军卒们全都愣住了。 掘坑? 这是什么战法? 他们是步卒,遇上鞑子骑兵,向来是结阵死守,用长枪和血肉去硬抗。 在地上挖坑,是等着鞑子的马蹄子把他们活活踩死吗? 一名白溪泉的管队壮着胆子,上前一步。 “秦……秦把总,鞑子骑兵冲锋起来,这些土坑,怕是……” “你是在教我做事?” 秦烈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那名管队后面的话,顿时被噎死在了喉咙里。 白彪咧嘴一笑,扛着他的大刀,在旁边帮腔。 “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们挖就挖!把总的计策,是你们这些蠢货能想明白的?” 他这一吼,再无人敢有异议。 军卒们虽然满心疑虑,但还是拿起随身的兵工铲,叮叮当当地开始在官道上挖坑。 秦烈又看向另一半人。 “你们上山后,不许露头,不许出声。” “等会儿听我号令,不用射人,专给我射马腿!” 射马腿? 白溪泉的弓手们面面相觑,愈发觉得这个秦把总脑子不正常。 鞑子骑兵人马合一,射马和射人有什么区别? 再说,马的目标比人大得多,可也更灵活,专射马腿,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但没人敢再质疑。 所有人,都按照秦烈的命令,开始行动。 整个谷口,很快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忙碌和寂静之中。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山谷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就在白溪泉那些军卒们等得心焦气躁,以为鞑子根本不会来的时候,远处的地平线上,终于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来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二十余骑鞑子兵,髡发弯刀,呼啸而来。 他们队形松散,一边纵马疾驰,一边还在相互笑骂,显得嚣张而又散漫,似乎完全没把这片南蛮的土地放在眼里。 眼看着鞑子骑兵越来越近,即将冲入伏击圈,藏在山林中的白溪泉弓手们,手心全是汗,下意识地就把弓弦拉开了几分。 可秦烈,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像一尊石雕,立在山壁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五十步! 四十步! 三十步! 为首的鞑子,已经能看清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秦烈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吹了一个短促而又尖利的口哨! “咻咻咻——” 藏在两侧山林中的弓手,下意识地松开了弓弦。 上百支羽箭,铺天盖地,却又诡异地压低了高度,朝着鞑子骑兵的马腿射去! “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伴随着战马凄厉的悲鸣,瞬间响彻山谷。 冲在最前面的几匹战马,马腿中箭,轰然倒地。 后面的骑兵躲闪不及,狠狠地撞了上去,人仰马翻。 而冲得更快的几骑,则一头栽进了那些被浮土掩盖的陷阱里,马断前蹄,将背上的骑士狠狠地掀飞出去。 原本气势汹汹的鞑子骑兵,只在一瞬间,阵型便彻底崩溃,乱成了一锅粥。 “杀!” 秦烈终于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怒吼。 他本人如猛虎下山,第一个冲了出去。 白彪和他手下那几十名岩石村的精锐,紧随其后。 白溪泉的军卒们,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全都看傻了。 这仗……还能这么打?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山谷里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 那些摔下马的鞑子,失了速度,在秦烈和白彪这些如狼似虎的步卒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几个呼吸之间,二十多名鞑子,便尽数被斩于刀下。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快得让人窒信。 直到秦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白溪泉的军卒们才如梦初醒。 “打扫战场!” 他们呆呆地走下山,看着满地的尸首和哀鸣的战马,又看了看自己那些同僚,竟无一人伤亡!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撼与狂热。 恐惧,早已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崇拜! 秦烈走到那名最先质疑他的管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你还觉得这些土坑没用吗?” 那名管队身体一颤,猛地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羞愧。 “卑职……卑职有眼无珠!请把总责罚!” “打胜仗,何来责罚?” 秦烈将他扶起,目光扫过所有白溪泉的军卒,朗声道:“此战,尔等当记首功!” “所有缴获,兵器、铠甲、战马,你们参与此战的人,人人有份!” 轰! 人群彻底沸腾了! 缴获人人有份? 这种事,他们当兵这么多年,听都没听说过! 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军卒,秦烈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人的欢呼。 他要的,是他们从骨子里,刻上对自己的服从! 秦烈翻身上马,看都未看白溪泉的方向一眼,只是朝着中岩石墩堡一指。 “回营!” 这一次,没有半分迟疑。 两百名白溪泉的精锐,昂首挺胸,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的眼神,变了。 他们的心,也变了。 中岩石墩堡。 当秦烈带着一支扩充了一倍有余的队伍,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整个墩堡的哨兵都为之震动。 马蹄声杂乱而沉重,卷起的烟尘比去时要浓烈数倍。 队伍中,除了岩石村那几十张熟悉的面孔,更多的是白溪泉屯堡的军服。 可诡异的是,这些被“强征”出来的军卒,脸上没有半分不情愿,反而个个昂首挺胸,眉宇间带着一股打了胜仗才有的亢奋与骄傲。 他们看向前方那个男人背影时,神情里混杂着敬畏与狂热。 周平站在堡墙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头巨震。 他奉命监视秦薇薇,却也时刻关注着秦烈的动向。 出去时,是强行夺权,回来时,却已是人心归附。 这位秦把总,手段当真通天! 第121章 独揽 堡楼之下,秦薇薇也听到了动静,她走出帐篷,静静地站在那里。 当她看到秦烈身后那浩浩荡荡的队伍,看到那些白溪泉军卒脸上的神情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孙三口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将领,此刻,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坚固,肃杀,且带着一股令人臣服的威势。 她捏着丝帕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刘氏信中的“良人”二字,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与眼前这个男人重合。 秦烈翻身下马,将马缰丢给亲卫,径直朝着堡楼走来。 周平快步从墙上下来,迎上前去,附在秦烈耳边,低声将秦薇薇今日的动向汇报了一遍。 “她去了铁匠铺,看了许久王师傅打铁。” “也去了屯粮的仓禀外,站了一会儿。” “还问了弟兄们平日操练的章程。” 周平的声音很低,“卑职看嫂夫人的样子,不像是随意闲逛,倒像是在……查探军情。” 秦烈的脚步没有停下。 他当然不信秦薇薇会是什么都不懂的寻常妇人。 他走到秦薇薇面前,停下脚步。 两人相距不过三尺,他身上那股尚未散尽的血腥气和硝烟味,扑面而来,让秦薇薇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她强作镇定,福了一礼,声音柔弱。 “当家的,你回来了。” 秦烈没有回应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伸出手,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一把抓住了秦薇薇藏在袖中的右手。 秦薇薇身体一颤,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攥住。 秦烈的手掌宽大而粗糙,带着灼人的温度,他稍一用力,便从她紧握的掌心之中,抽出了一柄不过三寸长的精致短匕。 匕首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着森冷的光。 周围的亲卫脸色齐变,“呛啷”声一片,十几把腰刀同时出鞘,指向了秦薇薇。 秦薇薇的脸,瞬间血色尽褪,惨白如纸。 她看着秦烈手里的那柄短匕,那是她最后的防身之物,也是秘谍司配发给她的东西。 秦烈用两根手指捏着那柄短匕,在眼前端详了片刻。 然后,他看向她,声音平静得可怕。 “夫人,你这把刀,是准备扎向鞑子,还是扎向我?” 秦薇薇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秦烈将短匕随手丢给周平。 “搜!” 一个字,冰冷而无情。 周平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着秦薇薇一拱手。 “嫂夫人,得罪了。” 他不敢亲自动手,立刻唤来两名军中负责伙食的妇人,将秦薇薇带进了帐中。 秦烈看都未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向堡楼的主帐。 …… 主帐之内,气氛凝重。 吴猛、汤诚、杨渠,还有浑源大峡谷下辖三座墩堡的墩长,早已等候多时。 汤诚和杨渠二人更是坐立不安,不时地拿眼角去瞟对方,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秦烈一脚踏入帐中,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齐齐起身,躬身行礼。 “参见秦把总!” 秦烈走到主位坐下,将那块百总令往桌案上随手一丢。 吴猛立刻上前,将浑源大峡谷的清点册子呈上。 “把总,杜明府邸和他这些年贪墨的家产,已全部清点完毕,连同屯堡府库多余的钱粮物资,正分批运往岩石村。” 秦烈嗯了一声,翻都没翻册子。 他看向汤诚和杨渠。 “此事,二位办的不错。” 两人闻言,精神一振,腰杆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 “不过……” 秦烈话锋一转,帐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 “杜明贪生怕死,麾下军卒纪律涣散,不堪一击。刘恩笑里藏刀,只会阳奉阴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浑源大峡谷和白溪泉两座屯堡,从今日起,必须重组!” 重组? 汤诚和杨渠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从今日起,废除原先岩石村、浑源大峡谷、白溪泉三堡之编制。” 秦烈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所有军卒,打乱重编为左、中、右三营。” “白彪!” “末将在!” “你为左营指挥,从原岩石村部曲,及白溪泉精锐中,择五百人编入。” 白彪大喜过望,咧着嘴重重一抱拳。 “得令!” “吴猛!” “属下在!” “你为中军指挥,总领三营军械、粮草、后勤调度。另,挑选岩石村老弟兄五十人,为我亲卫。” 吴猛心头一热,躬身领命。 “是!” 秦烈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汤诚和杨渠身上。 两人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汤诚,杨渠。” “卑职在!” “你二人,分别为右营正副指挥,从浑源大峡谷旧部中,挑选五百精壮编入。” 此令一出,二人皆是一愣。 没有把总? 只是个右营指挥?而且还是两个人共掌一营? 汤诚心有不甘,还想争取,可一对上秦烈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杨渠的心思却活泛得多。 虽然不是把总,但这右营指挥,也是实打实的兵权!比他原先的管队,强了不止百倍! 他立刻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卑职杨渠,领命!” 汤诚慢了半拍,见状也只能无奈跪下。 “卑职……领命。” 秦烈根本不理会他们那点小心思,继续道:“三位墩长,各归本职,好生看管墩堡,若有异动,随时向我禀报!” “是!”三名墩长如蒙大赦,连忙应下。 至此,三座屯堡的军权,被秦烈以一种蛮横却又有效的方式,彻底打散,然后牢牢地攥进了自己一个人的手里。 旧的体系,已经崩塌。 新的秩序,正在建立。 而他秦烈,就是这新秩序唯一的主宰。 安排完一切,主帐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汤诚和杨渠跪在地上,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们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权力的交替,却没想到,秦烈直接掀了桌子,将原有的规矩砸了个粉碎。 没有把总,只有指挥。 三堡合一,兵权独揽。 第122章 一石二鸟 帐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也隔绝了所有的生路。 秦薇薇蜷缩在角落,帐内只有她粗重又压抑的呼吸声。 脚步声再次响起,由远及近,停在了帐门外。 帘子被掀开,秦烈逆着光走了进来,他高大的身影,将那片唯一的光亮彻底堵死。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个木盒,丢在了秦薇薇的面前。 木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崭新的“文房四宝”。 秘闻纸,特制的药水,细小的竹管,还有一支小巧的狼毫笔。 与她被搜走的东西,一模一样。 秦薇薇的心,又一次沉到了谷底。 她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上满是惊惧与不解。 “写。” 秦烈吐出一个字,言简意赅。 “写一封信,给你的上峰。” 秦薇薇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是要她……亲自斩断自己所有的退路。 “告诉她,你做得很好。” 秦烈在她身前蹲下,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与挣扎。 “告诉她,秦烈愚蠢,且刚愎自用,已经被你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 “告诉她,你已经彻底拿捏住了我,三堡的军权,很快就会成为秘谍司的囊中之物。”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针,扎在秦薇薇最脆弱的神经上。 她要写的,不只是一封信,更是一张催命符。 一旦这封信送出去,秘谍司那边便会信以为真,而她,就彻底成了秦烈手里的傀儡。 从此以后,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生死荣辱,全都系于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我……” 秦薇薇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她想拒绝,可那个“不”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她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个不字,下一刻,帐外就会多一具无名的尸体。 秦烈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又补充了一句。 “写得好,你的家人,就能多活一天。”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秦薇薇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家人。 这两个字,是她无法挣脱的枷锁,也是她唯一的软肋。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碰到了那张冰冷的秘闻纸。 秦烈站起身,不再看她,转身走出了帐篷。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冰冷的声音,随着合上的帐帘,一同将她锁死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 秦薇薇看着眼前的纸笔,一滴泪,终于砸在了手背上,滚烫。 …… 主帐之内,气氛依旧压抑。 汤诚和杨渠二人跪在地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他们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秦把总那个美得不像话的夫人,怎么就成了探子。 秦烈踏入帐中,所有人的身体都是一僵。 他径直走回主位,坐下。 “都起来吧。” 汤诚和杨渠如蒙大赦,连忙爬了起来,垂手站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右营之事,你们二人,谁主谁次,可有定论?” 秦烈的问题,让刚刚缓和的气氛,又一次绷紧。 汤诚和杨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戒备。 杨渠反应极快,立刻抱拳。 “卑职资历尚浅,愿为汤指挥之副手,一切听凭汤指挥调度!”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表现了谦逊,又把皮球踢给了汤诚。 汤诚心中冷笑,这杨渠滑头得很。 正副之分,看似只差一个字,却是云泥之别。 若是自己当了主官,日后右营出了任何差错,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自己。 可若是不当,这到嘴的肥肉,又如何甘心? 他心念电转,也立刻躬身。 “秦把总,杨渠兄弟年富力强,冲锋陷阵,卑职远不能及。卑职愿为副手,替杨兄弟料理好营中后勤杂务,让他可以安心在前线杀敌!” 两人你来我往,都想把对方推到前面,自己躲在后面。 “很好。” 秦烈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既然你们二人都如此谦虚,那这右营指挥之位,就都别做了。” 汤诚和杨渠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把总……” “从今日起,吴猛兼任右营指挥。” 秦烈根本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 “你们二人,降为都头,各领一百人,归吴猛节制。” “至于你们手下的人马,全部打乱,由吴猛重新编队。” “谁敢不从,军法处置。” 一连串的命令,不带半点商量的余地。 汤诚和杨渠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懵了。 他们争了半天,结果,竟是为吴猛做了嫁衣? 从指挥,直接降为了都头! 这简直是从天上,一脚被踹进了泥潭里! 吴猛也是一愣,随即心头火热,他明白,这是把总对自己的信任,更是敲打。 他立刻上前一步,重重一抱拳。 “属下领命!定不负把总所托!” 秦烈挥了挥手。 “去办吧。” “把总,”吴猛迟疑了一下,“那杜明……” “找辆囚车,连同他的家眷,一起送去白溪泉。” 秦烈补充道,“告诉刘恩,让他好生‘照看’,若是出了半点差池,我唯他是问。” 吴猛心头一凛,瞬间明白了秦烈的用意。 这是用杜明的命,去敲打刘恩。 让刘恩亲眼看着杜明的下场,看他还敢不敢再有别的心思。 好一招一石二鸟! 吴猛再无二话,立刻带着面如死灰的汤诚和杨渠,退出了大帐。 帐内,只剩下白彪和三名墩长。 白彪咧着嘴,一脸的幸灾乐祸。 “把总,这俩孙子就是欠收拾!” 秦烈没理他,而是看向那三名战战兢兢的墩长。 “你们三处墩堡,从即日起,粮草军械,统一由中军调配。” “所有人员调动,须有我亲笔手令。” “若有鞑子异动,第一时间上报,不得擅自出击。” “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 三名墩长点头如捣蒜,哪里还敢有半句废话。 眼前的年轻人,手段太过狠辣,心思太过深沉,根本不是他们能抗衡的。 打发了三人,秦烈才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疲态。 整合三堡之力,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就在此时,周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卷刚刚写好,墨迹未干的秘闻纸。 第123章 借刀杀人 秦烈拿起那卷写好的秘闻纸,展开。 墨迹未干,字迹娟秀,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信上的内容,极尽谄媚与邀功,将他描绘成了一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草包,一个即将把三堡兵权拱手相送的蠢货。 白彪凑上前,看了一眼,气得满脸油彩都快裂开了。 “把总!这毒妇竟敢如此辱你!俺现在就去拧了她的脖子!” 秦烈没有理会他,只是将那张纸凑到眼下,仔细地看着。 片刻之后,他手腕一翻,将那封信,径直丢进了身旁的火盆。 “把总,你这是……”白彪瞪大了眼睛,满是不解。 火苗窜起,瞬间将那张薄纸吞噬,卷曲,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帐中。 “一张废纸而已。”秦烈淡淡开口。 他转头,看向帐外那座关押着秦薇薇的帐篷。 “她肯写,就够了。”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好戏。” 秦烈踱步走出主帐,留下白彪和那三名墩长在原地,一个个满头雾水,却不敢多问。 帐内,秦薇薇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可帐帘再次被掀开,那个男人的身影,又一次堵住了所有的光。 秦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的,是另一套崭新的纸笔。 他将东西放在地上,推到她面前。 秦薇薇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上写满了不解与绝望。 “再写一封。”秦烈在她面前蹲下,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秦薇薇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还要写?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次,换个内容。” 秦烈伸出一根手指,沾了沾地上的茶水,在冰冷的地面上,画出了一副简陋的地图,正是浑源大峡谷周边的地形。 “告诉你的上峰,你发现了鞑子主力南下的必经之路。” “这条路,隐蔽,且能绕开所有明面上的墩堡。” “情报紧急,事关重大,你不敢落于纸面,必须当面禀报。” 秦薇薇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这不是试探。 这是……在钓鱼! 他要用她作饵,把秘谍司的人,从暗处引出来! “不……”她下意识地拒绝,声音嘶哑。 这么做,她就彻底没有回头路了。 一旦秘谍司的人来了,发现这是个陷阱,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她这个叛徒! “我若是不写呢?”她鼓起最后的勇气,反问。 秦烈没有回答她,只是站起身,走到帐门口,对着外面候着的周平吩咐了一句。 “传令下去,将岩石村秦家,押入死牢。” “罪名,通敌叛国。” 轰! 秦薇薇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道惊雷,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那个男人,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他就那么平静地,用最简单的话,宣判了她全家的死刑。 “我写……” 她终于崩溃了,声音里带着泣血的绝望。 “我写!” 她扑到那套纸笔前,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抖着,研墨,提笔。 泪水混着墨汁,在纸上洇开。 她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将那个男人刚才画下的地图,和那几句催命的话,复述了一遍。 写完,她整个人都虚脱了。 秦烈拿过那封信,吹干墨迹,卷好,塞进一个细小的竹管里。 他走到秦薇薇面前,将竹管递给她。 “这封信,该怎么送出去,不用我教你吧?” 秦薇薇抬起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 许久,她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城西,杂货铺的王货郎。” “他每隔三日,会来屯堡送胭脂水粉。” “竹管,藏在特定的胭脂盒夹层里,他会带出去。” 秦烈点了点头。 “很好。”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帐篷,再也没有回头。 帐帘落下,秦薇薇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 三日后,清晨。 王货郎挑着担子,哼着小曲,像往常一样走进了中岩石墩堡。 他熟门熟路地来到屯堡的后勤营地,这里是军卒家眷居住的地方。 “王货郎来啦!” “快给我看看,有没有新到的水粉!” 几个军中的妇人立刻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挑选着。 王货郎满脸堆笑,殷勤地招呼着,手脚麻利地将一个个胭脂盒递出去。 就在此时,一名亲卫打扮的军卒走了过来,将一枚小小的银锭丢进他的钱箱。 “把这个,送到秦夫人的帐子里去。” 那军卒指了指担子上一个包装最精致的胭脂盒。 王货郎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哈腰。 “得嘞!官爷放心,小的马上就去!” 他拿起那个胭脂盒,正准备往秦烈的主帐方向走,那名亲卫却拦住了他。 “夫人这几日身子不适,不喜见人。” “你把东西,交给这个姐姐就行了。” 亲卫指了指旁边一个负责伙食的妇人。 王货郎虽然有些奇怪,但也不敢多问,连忙将胭脂盒交了出去,又点头哈腰地说了几句讨喜的话,才挑着担子,继续做他的买卖。 他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双眼睛,从头到尾,将这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 黄昏时分,王货郎心满意足地挑着空了一半的担子,走出了屯堡。 刚走出没多远,拐过一个山坳,路边的林子里,突然蹿出几道黑影。 王货郎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嘴巴就被人用破布堵住,整个人被拖进了密林深处。 吴猛将他按在地上,搜遍全身,最后从他的鞋底夹层里,搜出了那个藏着秘信的胭脂盒。 他打开盒子,取出竹管,恭敬地递给了身后的人。 秦烈接过竹管,拔出里面的信纸,看了一眼。 上面,是秦薇薇的笔迹。 “把总,这货郎怎么处置?”吴猛请示道。 “杀了。” 秦烈将信纸重新塞回竹管,丢给了吴猛。 “把这个,放回他身上。” “尸体,丢回官道上。” 吴猛一愣,有些不解。 既然要杀,为何还要把信放回去? 秦烈却没有解释。 他转身,看向浑源大峡谷的方向。 鱼饵,已经放出去了。 现在,就看那条鱼,什么时候上钩了。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条鱼相信,鱼饵,是在来的路上,被人劫走的。 如此一来,秘谍司那边,只会认为这边的防卫出了纰漏,而不会怀疑,鱼饵本身,就有剧毒! 第124章 动作好快! 官道上,王货郎的尸体被发现时,天已经大亮。 最先看到的是一名早起出操的浑源大峡谷降卒。 他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回屯堡,声音都变了调。 “死……死人啦!” 消息很快传开,整个屯堡都骚动起来。 汤诚和杨渠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当他们看清死者的面容时,脸色齐齐发白。 王货郎? 这个常年往来于各屯堡的货郎,居然死在了离中岩石墩堡不到三里的地方? “是鞑子干的!” “肯定是鞑子!他身上财物被洗劫一空,肯定是遇上了鞑子的游骑!” 降卒们议论纷纷,恐慌的情绪开始蔓延。 “慌什么!” 吴猛带着一队亲卫,策马赶到,一声怒喝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翻身下马,看了一眼尸体,又扫了眼地上的痕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走到尸体旁,蹲下,伸手探入王货郎的鞋底,摸索片刻,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东西,不见了。 那支藏着秘信的竹管,消失了。 吴猛站起身,对着围观的军卒,冷着脸下令:“尸体拖回去,找个地方埋了。” “此事,不许再议论,违令者,斩!” 他看向面色各异的汤诚和杨渠。 “你们两个,管好自己的人。现在是非常时期,谁敢在营中散播恐慌,动摇军心,别怪我吴猛的刀不认人!” 汤诚和杨渠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是。 他们看着吴猛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再也没有了半分不服。 这位秦把总麾下的总管,不仅是把总的心腹,手段和威势,也远不是他们能比的。 …… 与此同时,一辆简陋的囚车,在数十名岩石村精锐的押送下,抵达了白溪泉屯堡。 堡门前,刘恩带着一众心腹,早已等候多时。 当他看到囚车里那个披头散发,形容枯槁,满身污秽的人时,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杜明! 几天前还与他平起平坐,在浑源大峡谷作威作福的杜把总,此刻竟成了这副鬼样子。 押送的队率翻身下马,将一份盖着秦烈私印的文书丢给刘恩。 “刘把总,秦把总有令。” “叛将杜明,及其家眷,交由你看管。” “秦把总说了,杜把总年纪大了,身子骨弱,让你好生‘照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会亲自来白溪泉,问问你是怎么当的这个把总。” 队率的话,一字一句,都像锥子,扎在刘恩的心上。 刘恩的脸上,笑容已经僵硬得像一张面具。 他看着被拖下囚车,像死狗一样被扔在地上的杜明,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这是敲打! 这是警告! 这是拿杜明的人头,悬在他刘恩的脖子上! “请……请秦把总放心。” 刘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刘某,一定……好生照看。” 送走了押送队,刘恩看着被关进另一座囚笼,摆在校场中央的杜明一家,许久没有说话。 一名心腹管队凑上前,低声道:“把总,这秦烈欺人太甚!我们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得赶紧给百总夫人去信啊!” 刘恩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他。 “去信?” “然后呢?” “等夫人收到信,再派人来,黄花菜都凉了!” “到时候,我刘恩的脑袋,怕是已经挂在岩石村的旗杆上了!” 那管队被他吼得一哆嗦,不敢再言语。 刘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秦烈这把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现在敢有任何异动,杜明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唯一的生路,就是等。 等一个机会。 等鞑子大军压境,等秦烈自顾不暇,等张百总亲临前线! “传我命令!” 刘恩的声音嘶哑。 “从今天起,白溪泉闭门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所有军卒,全部上墙,日夜操练!” “把库房里最好的伤药和吃食,都给杜把总送去!” 他看着囚笼里那双绝望的眼睛,一字一顿。 “他,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中岩石墩堡,主帐。 秦烈正对着一副巨大的沙盘,那是他根据记忆和勘察,亲手绘制的周边百里地形图。 三座屯堡,六座墩堡,所有的山川、河流、密林、小道,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周平掀开帐帘,快步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古怪。 “把总,出事了。” 秦烈头也没抬,手指在沙盘上的一处峡谷轻轻划过。 “说。” “今天下午,有个妇人带着孩子,来屯堡外寻亲,说是她男人死在了前几日的冲突里,想来收敛尸骨。” 周平顿了顿。 “我们查过了,确有其事。只是……那个孩子,在营外哭闹时,一直在唱一首童谣。” “‘石榴开花,红似火。姐姐戴花,等郎来。郎不来,怎么办?割了辫子,当姑子。’” 秦烈的手指,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人呢?” “还在营外,说是找不到丈夫的尸骨,不肯走。”周平压低了声音,“我已经派人盯住了。” “做得好。” 秦烈站起身,走到帐门口,看着外面渐渐沉下的天色。 “鱼,上钩了。” 他转过身,对着周平下令。 “把秦薇薇带出来。” “告诉她,她娘家人来了。” …… 夜色如墨。 秦薇薇被两名妇人“搀扶”着,带到了屯堡外的一处临时窝棚。 窝棚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一个中年妇人正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低声啜泣。 看到秦薇薇,那妇人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随即又被浓浓的哀伤覆盖。 “侄女……你可算来了!” 她丢下孩子,踉跄着扑了过来,一把抓住秦薇薇的手,哭嚎道:“你三叔他……他就这么没了啊!” 秦薇薇的身体僵硬。 她不认识这个女人。 但那首童谣,是秘谍司的紧急联络暗号。 意思是:目标警觉,信使折损,我已暴露,请求当面指示。 她看着眼前这个演技精湛的妇人,心中一片冰冷。 秘谍司的动作,比她想象的快得多。 第125章 无人敢答 刘恩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秦烈并未多看一眼。 他转过身,视线落在城楼下方那些被缴了械,正不知所措的白溪泉守军身上。 “从现在起。”秦烈的声音不大,却在寒风中传遍了整个城头,“白溪泉屯堡,由我接管。” …… 中岩石墩堡,主帐之内。 秦薇薇坐在桌案旁,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桌上那张巨大的舆图。 舆图上,浑源大峡谷与白溪泉屯堡的位置,被人用朱砂圈了两个醒目的红圈。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小半日。 那个叫周平的亲卫队长,将她领到这里后,便借口巡防,再未露面。 偌大的主帐,只剩下她一人。 帐外的喧嚣与帐内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薇薇的心,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从孙三口中那个无所不能的秦烈,到眼前这空无一人的主帐,再到舆图上这两个刺眼的红圈。 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不傻,恰恰相反,她很聪明。 秦烈绝不是出门迎敌那么简单。 他带着人,天没亮就走了,去向不明。 而这两个被圈起来的地方,正是另外两座屯堡的所在。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秦薇薇的脑海中,渐渐成形。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帐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秦薇薇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掀开了门帘的一角。 只见堡楼之下,一队人马正缓缓行来。 为首的,正是秦烈。 他依旧是那身破烂的衣甲,脸上还沾着未曾洗净的黑灰,可那股疲惫之下的悍勇之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在他身后,跟着的不仅有他带出去的那些亲卫,还有一辆辆装满了麻袋的马车。 那车辙压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显出沉甸甸的分量。 这是……粮草? 秦薇薇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的视线,与队伍最前方的秦烈,在空中不期而遇。 秦烈勒住马,也看到了她。 四目相对,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翻身下马,径直朝着主帐走来。 那一眼,很平淡。 却让秦薇薇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为他让开了路。 秦烈从她身侧走过,带起一阵混着血腥与尘土味道的冷风。 他没有停下,也没有说话,径直走入帐中,将腰刀解下,重重地放在了桌案上。 “当啷”一声,在安静的帐内,显得格外刺耳。 秦薇薇跟了进来,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去烧些热水来。”秦烈头也未回,声音有些沙哑。 “……好。”秦薇薇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大帐。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秦烈走到水盆边,掬起一捧冷水,狠狠地泼在脸上。 冰冷的触感,让他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稍稍放松了几分。 他抬起头,看着水盆中自己那张模糊的倒影。 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杜明贪婪怕死,刘恩谨慎多疑,这两个人,都落入了他精心设计的圈套。 如今,两座屯堡的兵权和粮草,都已在掌握之中。 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一步。 就在此时,帐外传来白彪那兴奋的大嗓门。 “把总!吴猛回来了!” 秦烈精神一振,大步走出帐外。 只见吴猛正带着两队人马,从堡外大步走来。 在他的身后,还押着五个人。 为首的两个,正是浑源大峡谷的管队,汤诚和杨渠。 另外三人,则是三座墩堡的墩长。 这五个人,此刻脸上都带着几分忐忑与不安,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被带来此地,究竟是福是祸。 “把总!”吴猛快步上前,对着秦烈重重一抱拳,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幸不辱命!浑源大峡谷的钱粮,正在装车,明日一早便可尽数运抵!这五位,也都带来了!” 秦烈点了点头,视线从那五人脸上一一扫过。 “都带进来。” 主帐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五个人,两个管队,三个墩长,全都被带到了这里。 他们或站或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目光躲闪,不敢去看主位,更不敢去看站在门口,如同铁塔一般的吴猛。 帐外,是卸载物资的喧哗声,是马匹的嘶鸣,是军卒们兴奋的吆喝。 那每一声喧闹,都像是一记小锤,敲在他们五人的心上。 那是他们屯堡的钱粮,是他们积攒了多年的家底,如今,却成了别人的战利品。 秦烈没有理会他们。 他依旧站在水盆边,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脸上的黑灰与血污,动作不急不缓。 冰冷的井水带走了一夜的疲惫,也让那张清秀的面容,重新显露出来。 只是那双眼睛,在昏黄的油灯下,依旧深不见底。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帐内的死寂,让汤诚和杨渠二人额头渐渐渗出了冷汗。 这比直接打骂,更让人煎熬。 终于,秦烈丢下手中的布巾,转过身来。 他没有走向主位,而是踱步到了那张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上面。 “浑源大峡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众人无关的事实。 “杜明在此地经营二十年,府库里,却只有不到三千石存粮,军械库里的长枪,十杆里有三杆的枪头是松的,弓弦半数都已经糟朽。” 汤诚和杨渠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秦烈的手指,又移到了白溪泉屯堡的位置。 “白溪泉,背靠白溪河,水源充足,本该是最富庶的屯堡。” “可刘恩治下,兵卒懈怠,纪律涣散,见了假鞑子,就吓得屁滚尿流。” “这样的兵,怎么守边关?” 秦烈终于回过头,视线第一次落在了这五人的身上。 “你们说,杜明和刘恩,该不该撤?” 无人敢答。 这问题,根本没法回答。 说是,那是背叛旧主。 说不是,那就是在质疑秦烈…… 第126章 亲自来当! 杨渠心思转得最快,他很清楚,此刻已经没有退路。 他猛地向前一步,单膝跪地。 “杜明无能,累及三军,致使屯堡上下军心涣散,险些酿成大祸!秦把总将他革职,乃是为我浑源大峡谷数百将士着想!某,心服口服!” 汤诚见杨渠又抢了先,心中暗恨,却也只能跟着跪下。 “杨管队所言极是!我等,皆听从秦把总处置!” 剩下那三名墩长,本就是小人物,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见两位管队都跪了,他们也慌忙跪倒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秦烈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要的,不是这种毫无意义的表态。 “浑源大峡谷,不可一日无主。” 秦烈缓缓开口,这句话,让杨渠和汤诚的呼吸,同时一滞。 “这把总的位子,我准备,从你们五人之中,选一个出来。” 此言一出,杨渠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灼热的光芒。 汤诚的身子,也明显僵了一下,他低着头,没人能看到他脸上的神情。 那三名墩长,则是面露惊骇,连想都不敢想。 就在此时,帐帘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掀开。 秦薇薇端着一盆热水,迈着小步走了进来。 她一进帐,便感受到了这诡异至极的气氛。 五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军中头目,此刻竟如同一群鹌鹑,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而那个她名义上的夫君,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便让这五人连头都不敢抬。 这副画面,带给她的冲击,远比在帐外看到那一车车的粮草,来得更加猛烈。 她脑海里,再次回荡起刘氏信中的那句话。 “若能得此良人倾心……” 良人? 秦薇薇的心,乱了。 她不敢多看,垂下眼帘,将水盆轻轻放在秦烈身旁的架子上,然后便想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站住。” 秦烈的声音响起。 秦薇薇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她有些紧张地转过身,不知道秦烈想做什么。 秦烈却没有看她,而是对吴猛吩咐道:“搬张椅子过来,让夫人坐。” 吴猛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立刻从角落里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了秦烈身侧。 “夫人,请坐。” 秦薇薇有些不知所措。 在场的,全是男人,正在商议军机大事,她一个妇道人家,坐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可秦烈的命令,她不敢不听。 她只能硬着头皮,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那张椅子上,浅浅地坐了半个臀部,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紧张得指节都有些发白。 秦烈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个女人,是他的。 这不仅是一种占有,更是一种宣告。 宣告他对这座屯堡,对这里的一切,拥有绝对的主宰权。 做完这一切,秦烈才将视线,重新投向跪在地上的五人。 他的目光,在杨渠和汤诚的脸上一扫而过,最后,却落在了其中一名最不起眼的墩长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墩长浑身一颤,没想到秦烈会突然问他,结结巴巴地回答。 “回……回把总,小人,小人叫马三。” “马三,”秦烈淡淡开口,“我问你,杜明被我拿下之后,吴总管命你清点墩堡的军械粮草,你手下的兵,可有不从者?” 马三愣住了,他没想到秦烈会问这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回把总,有……有两人,仗着是杜把总的远房亲戚,不肯配合,还……还煽动其他人闹事……” “结果呢?” “结果……结果被吴总管当场就给……就给砍了。” 马三的声音,带着几分后怕。 秦烈点了点头,又看向另外两名墩长。 “你们呢?” 那两人也连忙将自己墩堡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大同小异,都是有那么一两个刺头,仗着旧日关系,试图反抗,最后都被吴猛用雷霆手段镇压了。 秦烈听完,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终于回到了杨渠和汤诚的身上。 “你们二人,协助吴猛清点府库,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杨渠道,“有几个账房先生想做假账,被我当场识破,已经全部拿下,听候把总发落!” 汤诚也不甘落后:“杜明的私宅,也已查抄干净!所有金银细软,全部登记在册,无一疏漏!” 两人争先恐后地表功,仿佛谁说得慢了,那个把总的位子就会飞走一样。 秦烈看着他们的丑态,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缓缓踱步,走到了杨渠的面前。 “杨渠。” “卑职在!” 杨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很不错。” 秦烈拍了拍他的肩膀。 “识时务,也够果决。” 杨渠闻言,脸上顿时涌现出狂喜之色,他几乎以为,那个位置已经是自己的了。 “谢把总夸奖!卑职定为把总……” “从今日起,”秦烈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陡然转冷,“你便去白溪泉屯堡,协助周平,整编那里的兵卒。” 什么? 杨渠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白溪泉? 那不是刘恩的地盘吗? 那里的兵,跟浑源大峡谷这边向来不和,让他一个外人去整编? 这哪里是重用,这分明是发配! “怎么?”秦烈看着他僵硬的脸,“你不愿意?” “不!卑职愿意!卑职遵命!” 杨渠吓得一个激灵,哪还敢有半句废话,连忙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秦烈不再理他,又走到了汤诚的面前。 汤诚的心,此刻七上八下。 他眼睁睁看着杨渠从天堂掉到地狱,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更是没了底。 “汤诚。” “卑职在!” “浑源大峡谷的管队,你继续当着。” 汤诚闻言,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继续当管队? 那把总呢? “不过,不是把总亲卫队的管队。”秦烈补充道,“是候补军卒的管队。” 汤诚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从亲卫队管队,到候补军卒管队,这明面上是平调,可实际上,却是天差地别。 这分明是削了他的权! “至于浑源大峡谷的把总……” 秦烈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帐内神情各异的众人。 最后,他的手指,落在了舆图上,中岩石墩堡的位置上。 “由我,亲自来当。” 第127章 最高戒备 帐内,死寂。 秦烈那句平淡无奇的话,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将帐内所有人的心神都砸得粉碎。 由我,亲自来当。 杨渠脸上的狂喜,早已僵住,此刻正一点点地龟裂,剥落,露出底下那张惨白而又绝望的脸。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人提着线的木偶,在台上卖力地表演,跳了半天,才发现提线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只是在看笑话。 汤诚的身子,也塌了下去。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从亲卫管队被贬去看管候补军卒。 可现在看来,秦烈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这些旧人,再碰触到浑源大峡谷真正的权柄。 那三名墩长,更是连头都不敢抬,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去。 他们明白了。 从头到尾,就没什么选拔,没什么机会。 秦烈叫他们来,只是要他们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他如何将杜明留下的权力,连根拔起,再牢牢地攥进自己的手里。 秦薇薇坐在椅子上,双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攥住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看着那个站在舆图前的男人,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充满了不容抗拒的霸道。 这种霸道,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惧,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怎么?” 秦烈终于转过身,踱步回到汤诚和杨渠面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们,对本官的安排,有异议?”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气。 杨渠浑身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若是再有半分犹豫,等待他的,绝不是发配白溪泉那么简单,而是杜明所在的那个阴冷水牢。 “卑职……卑职绝无异议!” 杨渠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 “卑职……谢把总栽培!定当去往白溪泉,为把总将兵卒整编妥当,绝不辜负把总厚望!” 他的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秦烈不置可否,又看向汤诚。 汤诚心中百味杂陈,有不甘,有屈辱,但更多的是后怕。 他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叩首。 “卑职遵命!定当管好候补军卒,听候把总调遣。” “很好。” 秦烈点了点头,似乎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 他一挥手,如同在驱赶几只苍蝇。 “吴猛。” “属下在!”吴猛上前一步,声如洪钟。 “带他们下去,各自安排。” 秦烈吩咐道:“告诉他们,明日一早,我就要看到白溪泉的兵卒,还有浑源大峡谷的候补军卒,全部在校场集合。” “本官,要亲自操练!” “遵命!” 吴猛领命,随即像拎小鸡一样,将失魂落魄的杨渠和汤诚等人,全都带了出去。 主帐之内,转眼间便只剩下了秦烈和秦薇薇二人。 帐外的喧嚣似乎也远去了。 空气里,只剩下淡淡的血腥味和那盆热水蒸腾出的氤氲雾气。 秦烈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水盆边,将双手浸入温热的水中,仔细地清洗着指缝间的血污与灰尘。 那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掌控一切后的从容。 秦薇薇坐立不安。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走,还是该留。 这个男人,刚刚才用雷霆手段,吞并了两座屯堡的军权,此刻却安静得像个寻常的居家武夫。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心乱如麻。 终于,秦烈洗完了手,用布巾慢悠悠地擦干。 他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向秦薇薇。 “过来。” 他的声音,恢复了沙哑,却少了几分先前的凌厉。 秦薇薇心头一跳,有些迟疑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秦烈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他的手指,还带着水汽的微凉和一丝粗糙的触感。 秦薇薇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尘土和血腥的男人气息,强烈得让她有些晕眩。 “路上……可还安稳?” 秦烈开口问的,却是这样一句不相干的话。 秦薇薇愣住了。 她准备了许多说辞,想过他会质问她的来意,想过他会试探她的身份,却唯独没想过,他会问这个。 “……安稳。” 她垂下眼帘,声音细若蚊蚋。 “那就好。” 秦烈收回了手,转身走到桌案后,坐了下来。 他拿起那把沉重的腰刀,用一块干净的鹿皮,开始仔细地擦拭起来。 刀身上,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可的血迹,那是之前在浑源大峡谷,一箭射穿杜明手臂后留下的。 “天色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 秦烈头也不抬地说道:“主帐旁边有个小帐,我已经让人收拾干净了,你去那里歇着吧。” 这番话,听上去是在关心她,可语气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安排。 秦薇薇心里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此行的任务,是接近他,监视他,甚至……控制他。 可现在,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连动弹一下,都要看那只蜘蛛的眼色。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然后转身,默默地退出了大帐。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秦烈擦拭刀锋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是谁派来的。 长公主的秘谍司。 一个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一个随时可能变成利刃的棋子。 只是,这颗棋子,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秦烈将腰刀归入鞘中,站起身,走出了主帐。 夜色已深,堡内的喧嚣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巡逻军卒整齐的脚步声。 白彪正光着膀子,和一群亲卫在篝火旁,大口地撕扯着烤羊腿,喝着从杜明府里抄来的美酒,一个个兴奋得满脸通红。 见到秦烈出来,白彪立刻丢下羊腿,抹了抹满是油光的嘴,凑了上来。 “把总,嘿嘿,您怎么出来了?这杜明老儿搜刮的东西还真不少,弟兄们正乐呵呢。” 秦烈没有理会他的浑话,只是淡淡地问:“人都安排下去了?” “放心吧把总!” 白彪拍着胸脯保证:“那几个怂包,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帐篷里了,吴猛亲自带人看着呢,保证他们翻不出半点浪花来!” 秦烈点了点头,目光越过篝火,望向了堡墙之外,那片深沉如墨的黑暗。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在噼啪作响的篝火中,显得格外清晰。 “从今夜起,中岩石墩堡,进入最高戒备。” “所有岗哨加倍,巡逻队彻夜不息。” “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出堡门半步!” 第128章 误会了 马头调转,迎着落日的余晖,蹄铁踏碎了脚下的沉寂。 秦烈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身后,三十名亲卫队员披着新甲,默然跟上。 那乌沉沉的胸甲,在残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像三十座移动的坟墓。 “秦把总!” 吴猛追上两步,满脸都是急切。 “您这是要去哪?就带这么点人?” 秦烈没有回头,只留下了一句话,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去百总府,给弟兄们讨个公道。” “咣当——” 下岩石墩堡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内,是吴猛和杨老六等人惊愕到失语的脸。 门外,是三十一骑绝尘而去的背影。 秦薇薇站在堡墙的箭垛后,她看着那支小小的队伍,迅速消失在荒原的尽头,捏着墙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疯子。 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全歼鞑子哨探,是功。 阵斩鞑子百夫长,是天大的功。 可带着三十个人,就敢去冲击拥兵数百的百总大营,这不是功,这是在寻死!这是赤裸裸的兵变! 黄居行那癫狂的笑声,又一次在她脑中响起。 “他不是狗,他是龙!是会吃人的龙!” 她现在才明白,这条龙要吃的,不只是鞑子。 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东西,都会被他毫不犹豫地撕碎,吞下。 她捂住胸口,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让她浑身发冷。 她本以为自己是来详查一头被困的猛虎,却发现自己早已身处一头过江恶龙的巢穴之中,并且被套上了枷锁,再无逃离的可能。 …… 白登山小营。 这里比下岩石墩堡要气派得多。 青砖砌成的营墙,高大坚固,箭楼哨塔一应俱全,辕门外立着两尊石狮子,尽显官府威严。 营门处的守卫,一个个盔明甲亮,却站得歪歪扭扭,聚在一起,正对着两个过路的村妇嬉笑调侃,浑没有半点军人的样子。 直到地平线上,扬起了一线烟尘。 “都他娘的站直了!有骑兵过来了!” 一名眼尖的队正,踢了踢身边几个人的屁股,懒洋洋地喝道。 守卫们这才收起了嬉笑,不情不愿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烟尘越来越近。 当他们看清来者只有区区三十余骑时,脸上的警惕又变成了轻慢。 “他娘的,还以为是鞑子来了,吓老子一跳。” “看这打扮,是哪个堡子的穷鬼,来咱们这打秋风的吧?” 然而,当那三十一骑行至辕门百步之外,并未减速时,守卫们的脸色变了。 一股冰冷而惨烈的煞气,扑面而来。 那不是寻常军卒该有的气势。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才有的东西。 为首那人,一身黑衣,胯下黑马,手按长刀,面容冷峻。 他身后的三十骑,人人身披乌黑胸甲,队形整齐划一,仿佛一人。 “来者何人!此乃白登山大营,速速下马!” 守门的队正色厉内荏地大吼。 秦烈拉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他身后的三十骑,齐刷刷地停下,动作整齐得可怕。 “下岩石墩堡把总,秦烈。” 秦烈的声音,在空旷的营门前回荡。 “奉百总大人之命,斩杀鞑子百夫长巴汉及其麾下三百骑。今日,特来复命,领取犒赏。” 此话一出,整个营门内外,一片死寂。 守门的几个军卒,脸上的表情从轻慢,到震惊,再到恐惧。 秦烈! 就是那个凭着一座破堡子,全歼了巴汉三百铁骑的疯子! 他怎么来了? 还带着人,打到了家门口? 那队正更是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刘管事昨天屁滚尿流地逃回来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秦……秦把总……您……您稍后,我这就去通报……” “不必了。” 秦烈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丢给身边的白彪。 “我赶时间。” 他径直朝着辕门走去。 “站……站住!没有百总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大营!” 队正鼓起最后的勇气,横刀拦在了秦烈面前。 秦烈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身后的白彪,上前一步。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记冲拳。 “嘭!” 一声闷响。 那名队正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撞在墙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拔刀!” 营门处的其他守卫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兵器。 “呛啷——” 回应他们的,是三十声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 三十柄崭新的环首刀,同时出鞘,刀锋在阳光下,冷得让人心悸。 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让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守卫,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秦烈!你好大的胆子!” 一声怒喝从营内传来。 百总张渝山,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他四十多岁年纪,面皮白净,留着山羊须,眼神阴鸷,此刻正满脸怒容地瞪着秦烈。 “你竟敢带兵冲击我的大营!还打伤我的守卫!你是要造反吗!” 秦烈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缓步走上前。 张渝山的亲兵们立刻紧张起来,纷纷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秦烈在离张渝山只有五步远的地方站定。 “张大人误会了。” 他抬起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是来造反的。” “我只是想问问张大人,我岩石村屯堡,一百三十七名弟兄的性命,就只值二百两银子吗?”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些原本同仇敌忾,准备看热闹的白登山军卒,脸上的表情都变了。 二百两? 斩了三百鞑子,还杀了百夫长巴汉,就只赏了二百两? 这也太他娘的黑了! 张渝山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秦烈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件事给捅出来! “一派胡言!”他强自镇定,厉声呵斥,“朝廷的赏银自有规制,岂容你在此信口雌黄,动摇军心!” “是吗?” 秦烈冷笑一声。 他拍了拍手。 忽铁和元温,从队伍后面走了出来。 他们两人,一人提着一个麻布口袋,走到阵前,“哗啦”一声,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十几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滚了一地。 最中间的那一颗,正是百夫长巴汉! “这些,是十二名鞑子十夫长和百夫长巴汉的人头。” 第129章 抬出来 秦烈指着地上的头颅,声音冰冷。 “按照大明军律,一颗十夫长人头,赏银五十两。一颗百夫长人头,赏银一百两。光是这些,就值七百两。” “我麾下儿郎,斩杀普通鞑子兵一百三十四人,赏银六百七十两。” “缴获战马兵甲,折价也不下千两。” “张大人,您现在告诉我,我哪一句,是信口雌黄?” 秦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张渝山的脸上。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所有白登山的军卒,看着秦烈的眼神,都变了。 有震惊,有佩服,甚至还有一丝……羡慕。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敢这么跟顶头上司说话的把总?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敢为了手下弟兄的赏钱,直接打上门来的主官? 张渝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秦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 秦烈上前一步,逼近到张渝山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幽幽地开口。 “张大人,黄居行在地窖里,过得可不太好。” “他天天念叨着,想找个人,好好聊聊您以前是怎么跟他一起,倒卖军械,克扣军饷的。” “您说,我要是把他送到总兵府去,总兵大人会不会对他很感兴趣?” 张渝山的瞳孔,猛地一缩。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背脊。 黄居行。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瞬间刺穿了张渝山所有的伪装和防备。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那句到了嘴边的“拿下他”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变成了含混不清的抽气声。 黄居行还活着! 这个消息,比秦烈带着三十骑兵冲到他辕门前,还要让他恐惧百倍! 秦烈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没有再继续逼迫,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不需要说更多。 有些威胁,说透了,反而失了分量。 张渝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秦把总,误会,都是误会。你我皆为同僚,何必把场面弄得这么僵?” 他朝着秦烈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恳求。 “犒赏的事,是我手下的人办事不利,算错了账。你先进来,到我府里,我备上好茶,咱们慢慢算,保证一文都不会少你的。” 他想把事情压下去,关起门来解决。 可秦烈却摇了摇头。 “茶就不喝了。” 他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距离,声音也恢复了之前的大小,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今天来,不只为了钱。” 秦烈指向地上那十几颗血肉模糊的头颅。 “更是为了我那三十六个,埋在了下岩石墩堡的弟兄。” “他们用命换来的军功,在张大人眼里,只值二百两。这是在打他们的脸,也是在打我秦烈的脸。” “钱,可以算。但这个侮辱,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渝山的眼皮狂跳,他有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你……你还想怎样?” 秦烈伸出手指,点了点地上巴汉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跪下。” 他吐出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座大山,轰然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整个辕门内外,刹那间死寂一片,连风都仿佛停了。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让一个堂堂百总,去跪一颗鞑子的头颅? 张渝山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他指着秦烈,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屈辱,声音都变了调。 “秦烈!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乃朝廷任命的百总!你让我跪?你这是要造反!” “造反?” 秦烈笑了,那笑容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张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你不是在给我下跪。” “你是给你自己克扣军饷,怠慢烈士的行为,赎罪。” 他环视着周围那些神情各异的白登山军卒,朗声说道。 “你跪的,也不是这颗鞑子的头。而是我那三十六个弟兄,在天之灵!” “你跪的,是所有在边墙上,为大明流血牺牲的军户!” 秦烈的话,字字诛心。 他巧妙地将对张渝山个人的羞辱,上升到了为所有底层军户讨还公道的高度。 那些白登山的军卒,看向张渝山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同仇敌忾,变成了鄙夷和疏远。 是啊,今天他能为了二百两银子,侮辱岩石村的阵亡将士。 明天,若是自己战死了,是不是也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张渝山浑身冰冷,他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变成了刺向他的刀子。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 要么跪。 要么,就等着秦烈把黄居行那颗炸雷,扔到总兵府去。 他双腿发软,膝盖一弯,在无数道震惊、鄙夷、痛快的目光注视下,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 那一声闷响,不仅跪碎了他身为百总的尊严,也跪碎了他在白登山小营所有的威信。 他双眼赤红,死死盯着地上那颗狰狞的头颅,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磕头。” 秦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张渝山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可当他对上秦烈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时,所有的疯狂和怨毒,都化为了彻骨的恐惧。 “咚!” “咚!” “咚!” 他闭上眼睛,像一具行尸走肉,一下,一下,又一下地,将自己的额头,磕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磕给了巴汉的头颅。 也磕给了所有正在看着他的人。 直到额头见了血,秦烈才缓缓开口。 “现在,来谈谈钱吧。”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丢在张渝山面前。 “抚恤、赏银,一共一千三百七十两。” “我带着三十个弟兄,跑了这么远的路,受了惊吓,误了操练。这笔损失,张大人也得给个说法。” “凑个整,两千两。一文,都不能少。” 张渝山跪在地上,抬起满是血污的脸,看着那张纸,气得几欲吐血。 这哪里是讨债,这分明是抢劫! “来人!”秦烈根本不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直接对着张渝山身后那些呆若木鸡的亲兵喝道。 “去把银子给你们大人抬出来!” 第130章 又分钱? 那些亲兵面面相觑,最后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跪在地上的张渝山。 张渝山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给!” 很快,几个大箱子被抬了出来。 秦烈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白彪亲自清点。 “秦把总,一共两千两,一两不少!” “很好。” 秦烈点了点头,他没有急着让人把钱装走,而是做了一件让所有人,包括张渝山都意想不到的事。 他让白彪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从里面抓出几大把碎银,直接扔给了辕门处那几个最先被他吓住的守卫。 “几位兄弟,刚才多有得罪,这点银子,拿去喝茶压惊。” 那几个守卫捧着手里沉甸甸的银子,一时间都懵了。 秦烈又看向周围所有白登山的军卒,朗声道。 “今日之事,劳烦各位兄弟做个见证。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说罢,他竟是让手下亲卫,将整整一箱子白银,当场分发给了在场所有白登山的军卒! “这……这如何使得!” “秦把总仁义!” 人群先是寂静,随即彻底沸腾! 他们看着手里货真价实的银子,再看看跪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的张渝山。 一种前所未有的念头,在他们心中疯狂滋生。 跟着这样的主官,才叫当兵! 秦烈看都没看地上脸色已经变成死灰的张渝山,翻身上马。 “张大人,以后我岩石村的弟兄,若是再立了功,犒赏就不劳你派人送了。” “我会亲自,上门来取。” 说完,他拉动缰绳,带着身后三十骑,以及那几箱沉甸甸的银子,在无数道敬畏、狂热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个跪着的百总,和一座人心已散的大营。 归途无言。 三十一骑卷起烟尘,身后是人心溃散的白登山,前方是暮色四合的荒原。 白彪紧跟在秦烈身后,他身上那件乌黑的胸甲,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座曾经在他眼中威严无比的百总大营,此刻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石头。 他摸了摸怀里那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是秦烈赏他的银子。可他心里装的,却不是银子带来的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悸动。 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冲了百总大营,逼着百总下跪磕头,抢了官府的银子。 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滔天大罪。可秦把总就这么做了,做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去邻居家串了个门。 “把总……”白彪催马上前,声音有些干涩,“咱们这么干,张渝山……他能咽下这口气?” 秦烈目视前方,没有回头。 “他会的。” “不但会咽下去,还会帮我们把嘴擦干净。” 白彪听不明白,但他没有再问。他只需知道,跟着这个男人,有肉吃,有功领,死了的弟兄有人给养家,这就够了。 当三十一骑的身影出现在下岩石墩堡时,整个堡垒都骚动了起来。 吴猛和杨老六第一时间冲上了堡墙,当他们看清回来的是秦烈,并且一人不少时,吴猛那颗悬了一天一夜的心,才重重地落回了腔子里。 “开门!快开门!” 沉重的堡门开启,秦烈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迎接他的,是堡内所有军卒和家眷敬畏的注视。 他们不知道秦烈去干了什么,但他们看到,跟出去的三十名亲卫,不仅毫发无伤地回来了,身上还多了一件让人眼馋的乌黑胸甲。他们身后,几匹马上驮着沉甸甸的箱子。 “把总!”吴猛大步迎上,脸上满是后怕与庆幸。 秦烈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他。 “召集所有人,操场分钱。” 他的话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砸入水中,激起千层浪。 又分钱? 当那几口从白登山“借”来的箱子被打开,黄白之物在火把的照耀下发出刺目的光芒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行,共从百总府‘借’来抚恤一千八百两。”秦烈站在箱子前,声音冷漠。 “我只要了一千八,剩下的二百两,请白登山的弟兄们喝茶了。” 轰! 人群彻底炸了。 去百总府“借”钱?还请百总府的兵喝茶?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 吴猛和杨老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骇然。 “所有战死、伤残的弟兄,抚恤再加二十两!” “所有参战的弟兄,无论有功无功,再赏银五两!” “堡内所有军户,每户发肉二十斤,布一匹!” 一道道命令下去,整个墩堡彻底陷入了狂欢。山呼海啸般的“把总威武”声,几乎要将堡垒的顶都给掀翻。 他们看向秦烈的神情,已经不再是敬畏,而是一种近乎于崇拜的狂热。 在这乱世,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能让他们有尊严,谁就是他们的天! 秦薇薇没有去看那场分钱的狂欢。 她独自站在堡楼的阴影里,看着那个被无数人簇拥在中央的男人,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回来了,带着银子,也带着一股搅动风云的血腥气。 他不是去讨债,他是去立威,去收心。他用张渝山的尊严和银子,买下了整个白登山大营军卒的心,也彻底捏住了岩石村屯堡所有人的命。 她正出神,秦烈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你不去看看?” 秦薇薇没有回头,声音清冷:“我不喜欢热闹。” “你会习惯的。”秦烈走到她身边,将一本新的账册和一串钥匙放在她面前的墙垛上。 “这是百总府的库房钥匙,还有我刚从张渝山那里拿来的账本。他这些年贪墨的东西,远不止那点银子。” “从明天起,你带着人,去白登山,把他府里的东西,一点点搬空。” 秦薇v薇身子一僵,猛地转头看他。 “你疯了!你这是要逼死他!” “不。”秦烈脸上没有任何波澜,“我是在救他。东西没了,总兵府查下来,他才干净。” “至于那些东西,与其让他烂在库房里,不如拿来,给我多养几百个兵。” 秦薇薇看着他,那双美丽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恐惧。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一个把总?还是百总?” “都不是。”秦烈俯视着堡下狂欢的人群,夜风吹动他的衣角。 “我要这九边,再无鞑子敢南下牧马。” “我要这长城内外,再没一个军户,会活活饿死。”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秦薇薇感到一阵窒息。 第131章 拖下去 什么? 秦薇薇脸上的温婉笑意,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浑源大峡谷的弟兄? 把整个屯堡的钱粮物资,都运了过来? 还要在这里,接受秦把总的操练? 周平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石头,砸进秦薇薇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她原以为,秦烈所谓的“调兵演习”,不过是寻个由头,去敲打另外两座屯堡,顺便搜刮些粮草罢了。 这等事情,在边关屡见不鲜,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秦烈竟然做得这么绝! 这不是敲打,这是釜底抽薪,是连锅端! 他竟用一群假扮的鞑子,就硬生生吞掉了一整座屯堡的兵力与物资! 这个男人,他的胃口,他的胆魄,他的手段,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最初的预估。 秦薇薇垂在身侧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下悄然收紧,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 她看着眼前这支绵延不绝的队伍,看着那些垂头丧气,如同斗败公鸡般的军卒,心中第一次对长公主的谋划,产生了一丝动摇。 她们要对付的,真的是一个能轻易拿捏的莽夫吗? “嫂夫人?”周平见她半晌不语,神色有异,关切地唤了一声。 秦薇薇回过神,迅速敛去心底的波澜,重新挂上那副柔弱无害的浅笑。 “没什么,只是……只是觉得大人他,真是……真是厉害。” 她这句发自内心的赞叹,听在周平耳朵里,却成了妇人家对自己夫君的崇拜。 周平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躬身道:“把总威武,乃是我等的福气。嫂夫人,此地人多嘈杂,卑职还是先送您回帐歇息吧。” “有劳了。”秦薇薇微微颔首,转身朝着主帐走去。 周平则快步迎上杨老六,低声吩咐起来。 “老六,你带人把这些降……把这些浑源大峡谷的弟兄,先带到西边的空营安顿下来。” 他特意加重了“弟兄”二字。 杨老六心领神会,嘿嘿一笑:“周管队放心,交给我了。” 随后,杨老六扯着他那公鸭嗓子,冲着那群新来的军卒吆喝起来。 “都他娘的打起精神来!哭丧着脸给谁看呢?到了咱们岩石村,就是自家弟兄!把总说了,好吃好喝管够,往后跟着把总,保准你们个个都成杀鞑子的好汉!” 然而,这番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那数百名浑源大峡谷的军卒,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们被缴了兵械,像牲口一样被赶到这里,心中的屈辱和愤恨,早已压过了对未来的期望。 就在此时,队伍中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中一人忽然指着正欲离去的秦薇薇的背影,压低了声音,对身边的人污言秽语。 “嘿,你们瞧那娘们,走路那腰扭的,啧啧,一看就是个骚蹄子。” 另一人也跟着淫笑起来:“肯定是秦烈那小子从哪抢来的,不然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这等绝色?等咱们摸清了门路,说不定也能尝尝鲜……” 他们自以为声音很低,可在场的岩石村军卒,哪个不是在生死线上滚过几遭的?耳力何等敏锐。 霎时间,周围的气氛,冷了下来。 杨老六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然。 周平也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那两个口出秽言的军卒,还没意识到危险降临,依旧在跟身边的人挤眉弄眼,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了全场的焦点。 秦薇薇也听到了。 她的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没回。 只是那温婉的声音,却清晰地飘了过来,不带一丝火气,却比冬月的寒风还要刺骨。 “两位军爷,是觉得我这妇道人家,好欺负么?” 她终于转过身,一双清澈的美目,静静地看着那两个还在淫笑的汉子。 “还是说,浑源大峡谷的军爷们,都喜欢在背后,议论上官的家眷?” 此言一出,那两个汉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上官的……家眷? 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女人,是秦烈的……婆娘? 周围,所有浑源大峡谷的军卒,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他们再蠢,也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 当兵的,在背后骂几句上官,了不起被军棍伺候。 可要是敢动上官的女人,那他娘的是要掉脑袋的! “我……” 那两人吓得腿肚子发软,刚想开口求饶。 周平已经动了。 他没有拔刀,只是像一阵风般欺近,双手快如闪电,分别抓住了两人的下巴。 “咔嚓!” “咔嚓!” 两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伴随着两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那两个汉子的下巴,竟被周平硬生生地捏碎了! 他们捂着嘴,满地打滚,鲜血和口水顺着指缝流了一地,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喊不出来。 这血腥而又利落的一幕,彻底镇住了所有新来的军卒。 他们惊恐地看着周平,像是看着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周平拍了拍手,仿佛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走到秦薇薇面前,躬身行礼,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恭敬。 “嫂夫人,是卑职管教不严,让您受惊了。” 秦薇薇的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她用手帕按着胸口,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怪周管队。” 周平直起身,转身面对那数百名噤若寒蝉的降卒,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在咱们岩石村,只有一条规矩。” “把总的命令,就是天!” “把总的人,谁也碰不得!” “今天,只是卸了他们的下巴。下次再有不开眼的,就不是下巴这么简单了!” 他一挥手。 “拖下去!关进水牢!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立刻有两名岩石村的军卒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那两个还在哀嚎的家伙拖走。 校场上,鸦雀无声。 所有浑源大峡谷的军卒,都把头埋得死死的,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心中那点不甘和怨气,在这一刻,被恐惧冲刷得干干净净。 第132章 审问 秦薇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对秦烈的评价,又高了一层。 不仅是他本人,就连他手下的一个管队,都如此心狠手辣,行事果决。 这支队伍的凝聚力和战斗力,怕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可怕。 “嫂夫人,请。”周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秦薇薇压下心头的震动,在周平的护送下,回到了主帐。 帐帘落下,周平并没有离开。 他叫来一名心腹,指了指后勤营的方向,低声吩咐。 “去,盯着那个叫张诚的。” “他不是扭了脚吗?找个由头,把他关在帐子里,不准他出来。” “他要是敢乱动,就打断他的另一条腿!” “是!”那心腹领命,迅速离去。 周平站在帐外,看着那随风轻晃的帐帘,脸上的恭敬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沉的冷意。 嫂夫人,好手段啊。 先是在城墙上展露身手,又恰好与一个有问题的军卒“偶遇”。 刚才面对那两个蠢货的挑衅,反应更是滴水不漏。 看似柔弱受惊,实则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手帮他立了威。 这等心计,这等城府,绝不是一个养在深闺的普通女子能有的。 周平眯起了眼睛。 这个女人,和那个张诚,到底在谋划什么? 帐内,秦薇薇的心,同样无法平静。 周平最后的那个眼神,她看懂了。 那是怀疑。 她和张诚的接触,还是引起了他的警惕。 不行,必须尽快将消息送出去! 她走到帐内一角,打开了那个精致的竹笼。 里面的雀鸟,正歪着头,用黑豆般的小眼睛看着她。 秦薇薇飞快地写好纸卷,正要塞入鸟儿的脚环。 帐外,忽然响起一个极轻微的,属于军靴踩在沙土地上的声音。 声音停在了她的帐外,一动不动。 秦薇薇的动作,瞬间僵住。 是周平?还是他派来的人? 她缓缓地,将纸卷重新收回袖中,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被盯上了。 这张网,正在慢慢收紧。 帐外那道军靴踩在沙土地上的声音,极轻,却像一柄重锤,敲在秦薇薇的心上。 声音停在了帐外,一动不动。 秦薇薇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缓缓地,将那细小的纸卷重新收回袖中,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被盯上了。 这张网,正在慢慢收紧。 她走到桌案旁坐下,端起那碗已经凉了的茶水,指尖的轻颤,让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是周平?还是他派来的人? 帐外的人很有耐心,就那么静静地立着,不发出半点声响,像一个无声的狱卒。 这种沉默的压迫,比直接闯进来更加熬人。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秦薇薇快要绷不住的时候,帐外终于传来周平的声音。 “嫂夫人,天色不早了,外面风大,卑职派了个人在帐外守夜,您若有事,唤一声即可。” 说完,便是一阵离去的脚步声。 秦薇薇紧绷的身体,这才稍稍一松。 她走到帐帘边,透过缝隙向外看,只见一名陌生的军卒,如一尊铁塔般立在不远处,正对着主帐的方向。 周平不仅派人监视,还特意告知一声。 这是在敲山震虎。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秦薇薇回到帐内,看着那只在笼中安睡的雀鸟,心中一片冰凉。 消息,送不出去了。 …… 与此同时,屯堡的另一头,一间偏僻的杂物帐内。 张诚被两名军卒粗暴地推了进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帐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摇曳,将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 周平就坐在唯一的凳子上,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没有看他。 “周……周管队,您这是……”张诚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声音里满是恐惧。 他想不明白,自己只是和那位夫人说了两句话,怎么就落到了这步田地。 周平终于抬起眼皮,匕首的尖端,在张诚的眼前晃了晃。 “我问,你答。” “敢有半句假话……” 周平没有说下去,只是将匕首轻轻往桌角一插,那匕首便没入桌面寸许,发出“嗡”的一声轻响。 张诚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小人不敢!小人绝不敢!” 周平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你不是扭了脚吗?我瞧着,现在利索得很啊。” 张诚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支支吾吾地解释:“是……是小人装的,小人只是……只是想偷个懒……” “偷懒?”周平轻笑一声,“我瞧着不像。” 他站起身,踱到张诚面前,一脚踩在他的手掌上,缓缓用力。 “啊——”张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说,你接近嫂夫人,到底想干什么?”周平的声音,依旧平淡。 张诚疼得面目扭曲,却死死咬着牙,他知道,一旦承认了,就是死路一条。“我……我没有!我就是看那位夫人长得好看,想……想凑近点看看……” “还嘴硬。” 周平脚下再度发力,骨骼碎裂的“咔吧”声清晰可闻。 张诚的惨叫声戛然而止,疼得昏死了过去。 周平皱了皱眉,从旁边木桶里舀起一瓢冷水,直接泼在了张诚的脸上。 张诚悠悠转醒,看着周平的眼神里,只剩下了无边的恐惧。 周平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我耐心有限。” “你叫张诚,从小营来的,原先是楚恒手下的人,对吧?” 张*诚瞳*孔一缩,没想到周平竟将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楚恒来我们这,趾高气扬,被我们把总拿下,你心里不服,所以上次鞑子袭营,你想趁乱逃跑,回小营去告状,结果被我们把总在外面设的暗哨一锅端了,对不对?” 周平每说一句,张诚的脸色就白一分。 等周平说完,张诚已经面如死灰。 “你猜,等把总回来,知道了这些事,会怎么处置你?”周平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背叛、逃兵、意图不轨……啧啧,随便哪一条,都够你死上十回了。” 第133章 有意思 张诚彻底崩溃了,心理防线土崩瓦解,涕泪横流地哀求:“周管队饶命!周管队饶命啊!” “我不想死!我说!我全都说!” 半个时辰后,周平走出了杂物帐,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身后,两名亲卫拖着已经不成人形的张诚,丢进了水牢。 周平站在夜风中,遥遥望着主帐的方向,眼神复杂。 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嫂夫人,竟然是秘谍司的人。 而那个张诚,也只是秘-谍司安插在小营里的一枚棋子。 他们想查的,是把总擢升的内情,以及……把总身上的秘密。 周平感到一阵后怕。 幸亏自己多留了个心眼,不然,真让这位嫂夫人把消息递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这事太大了,已经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围。 一切,只能等把总回来再做定夺。 三日后,傍晚。 夕阳的余晖,给整个中岩石墩堡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沉重的号角声,自远方传来。 屯堡的城楼上,负责瞭望的哨兵精神一振,扯着嗓子大喊:“是把总!把总回来了!” 整个屯堡,瞬间沸腾起来。 周平第一个冲上了城楼,朝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地平线上,一支长长的队伍,正沐浴着夕阳,朝着屯堡缓缓行来。 队伍的最前方,一道挺拔的身影,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之上,正是秦烈。 他身后,跟着数百名垂头丧气的军卒,一个个盔歪甲斜,正是白溪泉屯堡的降卒。 周平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把总又赢了。 而且看这架势,又是把一个屯堡给连锅端了! 周平压下心头的激动,立刻下令:“开堡门!迎接把总!” 吊桥轰然落下,堡门大开。 秦烈一马当先,踏入了屯堡。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迎上来的亲卫,扫了一眼井然有序的屯堡,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 “我不在的这几日,堡中可还安稳?” 周平立刻上前,躬身禀报:“回把总,一切安好。”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浑源大峡谷的人,已经到了,卑职已按您的吩咐,将他们安顿好了。” 秦烈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抬步便朝着主帐走去。 周平紧跟在他身后,几次想开口,却又都咽了回去。 关于嫂夫人的事,兹事体大,他不敢在这种人多嘴杂的地方说。 秦烈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脚步一顿。“有事?” 周平心头一凛,知道瞒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道:“把总,有件要事,需向您单独禀报。” 秦烈瞥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继续前行。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主帐。 秦烈走到主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这才看向周平。 “说吧。” 周平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从嫂夫人初到之时,在城墙上展露出的不凡身手,到她与那个叫张诚的军卒“偶遇”,再到他如何识破二人,拿下张诚,从张诚口中审问出的惊天秘闻。 周平说得极为详尽,不敢有丝毫遗漏和添油加醋。 他说完,便低着头,静静地等待着秦烈的雷霆之怒。 毕竟,自己的婆娘是别家派来的探子,这等奇耻大辱,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 然而,他等了许久,帐内却是一片死寂。 秦烈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端着茶杯,指节有节奏地在杯壁上轻轻敲击着。 “笃……笃……笃……” 那声音,不急不缓,却像一下下敲在周平的心上,让他冷汗直流。 许久,秦烈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那个张诚,还活着吗?” “还……还活着,关在水牢里。”周平连忙回答。 “很好。”秦烈放下茶杯,“此事,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绝无第三人知晓!”周平立刻保证。 “那就好。”秦烈站起身,走到帐内一角。 那里,放着一个精致的竹笼。 笼中的雀鸟,见到生人靠近,扑腾着翅膀,发出一阵清脆的鸣叫。 秦烈伸出一根手指,逗弄着那只雀鸟,脸上竟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秘谍司……长公主……” “有点意思。”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低着头的周平,淡淡地吩咐。 “此事,你就当没发生过。” “对外,就说那个张诚,冲撞了嫂夫人,被我下令关了禁闭。” “至于嫂夫人那边,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别让她察觉出异样。” 周平闻言,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就……就这么算了? 把总不发怒?不处置嫂夫人? 这……这还是那个杀伐果断的秦把总吗? 秦烈将他脸上的震惊瞧得一清二楚,嘴角微微上扬。 “一个女人而已,翻不起什么风浪。” “眼下,当务之急,是整顿兵马,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她想看,就让她看。她想查,就让她查。” 秦烈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从容。 “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位长公主殿下,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周平退下后,秦烈在帐中静立了片刻。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张沾满风霜,却依旧年轻的脸,思绪万千。 秦薇薇是探子。 此事,既在他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一个容貌倾城,气质不凡的女子,怎会甘心委身于边关一个傻子? 当初在选择她的时候,秦烈就有所怀疑。 只是没想到,她的来头,竟牵扯到了当朝的长公主。 有意思。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要面对的,只是边关的这些土皇帝,还有塞外的鞑子。 现在看来,京城里,也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秦烈非但不觉得麻烦,反而感到一丝兴奋。 棋盘越大,才越好落子。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将身上的杀伐之气尽数敛去,换上了一副略带疲惫的神情,这才掀开通往内帐的帘子。 内帐里,秦薇薇正坐在灯下,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认真。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看到秦烈,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惊喜笑容,起身迎了上来。 “夫君,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动人。 第134章 野心 若不是事先知道了她的底细,任谁看了,都会以为这是一个正在等候丈夫归家的贤惠妻子。 “嗯。”秦烈应了一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一路奔波,累坏了吧?”秦薇薇很自然地走到他身后,伸出纤纤玉手,为他揉捏着肩膀,动作轻柔,力道适中。 秦烈闭上眼睛,享受着她的服务,心中却在冷笑。 好一个秦薇薇,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演戏。 他忽然开口:“我不在的这几天,住得还习惯吗?” 秦薇薇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笑道:“都挺好的,周管队他们很照顾我。” “是吗?”秦烈睁开眼,转过头,看着她那张近在咫尺的俏脸,“我听说,前几日,有不开眼的军卒,冲撞了你?” 秦薇薇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后怕。 “不过是两个喝多了酒的丘八,胡言乱语罢了,夫君不必放在心上。周管队已经处置过他们了。” “哦?”秦烈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我听说的,可不止两个。” “还有一个叫张诚的,当着你的面,扭了脚?” 秦薇薇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恢复了自然。 “是有这么回事,一个冒失的年轻人罢了。” 秦烈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是吗?” “可我怎么听说,这个冒失的年轻人,是小营派来的探子?” “他接近你,是想向你传递消息?” 轰! 秦烈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秦薇薇的心上。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扶在秦烈肩膀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暴露了! 她看着秦烈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 她缓缓地收回手,后退了两步,垂下眼帘,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 “你……都知道了?” “不然呢?”秦烈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真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我?” 秦薇薇沉默了。 事已至此,任何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抬起头,迎上秦烈的视线,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反而有一种卸下重担后的坦然。 “你想怎么样?” “杀了我?” 秦烈笑了。 “杀了你?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了?” 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秦薇薇,强大的压迫感,让她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帐壁上,退无可退。 秦烈伸出手,轻轻挑起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告诉我,你们秘谍司,到底想从我身上查到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还有,那个刘氏,她是不是就在白登山?” 秦薇薇的身体靠在冰冷的帐壁上,那股寒意,却远不及秦烈带来的压迫。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刘氏是白登山张百总的表姐。” 她没有隐瞒,因为她清楚,秦烈既然能问出这个问题,就必然已经掌握了部分事实,隐瞒毫无意义。 “她奉了长公主的命令,在白登山替公主殿下盯着边关的动静。” “至于秘谍司……”秦薇薇的唇边泛起一抹苦涩,“我们想知道的,夫君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傻子,忽然变得精明强干,杀伐果断,甚至连鞑子的精锐都能轻易斩杀。” 她抬起头,直视着秦烈。 “这等变化,任谁都会好奇。” “好奇?”秦烈低声笑了,手指的力道却加重了几分,让秦薇薇的脸颊感到了切实的痛楚。 “长公主殿下,怕不是好奇这么简单吧。” 秦烈俯下身,温热的气息喷在秦薇薇的脸上。 “她是不是觉得,如今朝局不稳,想在边关寻一枚好用的棋子?” “而我,一个无根无凭,看似勇武却头脑简单的莽夫,正是最好的人选?” 秦薇薇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秦烈说的,与长公主的谋划,几乎分毫不差。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他怎么敢说这些? 这已经不是边关一个小小把总该有的见识了。 “看来,我猜对了。” 秦烈松开了手,直起身,脸上那玩味的表情,让她觉得比任何凶狠的威胁都更加可怕。 他转身走回桌案旁,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水。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你的小命,现在就捏在我的手里。” 秦薇…薇沉默不语。 “长公主能给你什么,我加倍给你。”秦烈端着茶杯,背对着她,“但你若是不听话……”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杀意,却让帐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秦薇薇缓缓地走到他面前,敛衽一礼,那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恭顺。 “秦薇薇,愿为夫君效力。” 这一次,她口中的“夫君”二字,再无半分虚情假意,只剩下对强者的臣服。 “很好。”秦烈将茶杯放下,“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空白的油纸,和一根细碳笔,丢在桌上。 “你的主子,不是想知道我的底细么?” “那你就写信告诉她。” 秦薇薇拿起碳笔,抬起头,脸上带着询问。 秦烈踱了两步,声音不急不缓。 “你就告诉她,我秦烈,之所以有这等变化,是因为在被发配的路上,侥幸遇到了一位奇人异士。” “此人传我武艺,教我兵法,还赠我神药,治好了我的痴症。” “至于这位奇人是谁,我也不知,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已离去。” 秦薇薇握着碳笔的手,微微一颤。 这番说辞,天衣无缝。 它完美地解释了秦烈身上所有的疑点,却又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奇人”,让长公主无从查起。 “还有。”秦烈继续道,“告诉她,我收编了白溪泉和浑源大峡谷,如今手下已有近千兵马,粮草充足。” “我这个人,野心很大,不甘心只当一个把总。” “但我也很识时务,知道自己根基浅薄,需要一个强大的靠山。” 秦烈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狂傲。 “你就问她,长公主殿下,愿不愿意,做我秦烈的靠山?” 第135章 热血 秦薇薇写字的手,停在半空。 她抬起头,那张绝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骇。 秦烈这番话,已经不是试探,而是赤裸裸的反向要挟。 他竟想借着长公主的势,名正言顺地在边关扩张自己的力量。 何其狂妄!何其大胆! “怎么?不敢写?”秦烈挑了挑眉,“还是觉得,你那位主子,没这个胆子?” 秦薇薇的心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滔天巨浪。 她很清楚,这封信一旦送出去,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她和秦烈,将会被彻底绑在一起,在这盘凶险莫测的棋局上,共同进退。 “写。” 最终,她吐出一个字,低头,笔走龙蛇。 她的字迹清秀有力,将秦烈口述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写在油纸上。 与其说是写信,不如说是在立一份投名状。 写完,她将油纸卷好,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那个竹笼。 “去吧。”秦烈挥了挥手,“你的鸟儿,想必也饿了。” 秦薇薇拿着那小小的纸卷,走到竹笼前。 那只色彩斑斓的雀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歪着头,用黑豆般的小眼睛看着她。 她打开笼门,熟练地将纸卷塞入鸟儿脚上那个不起眼的脚环之中,然后将鸟儿托在掌心。 雀鸟亲昵地啄了啄她的指尖,随即便振翅而起,从帐帘的缝隙中飞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 做完这一切,秦薇薇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她转身,看着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 从今天起,她就不再是秘谍司的探子,而是秦烈的女人,秦烈的同谋。 “这就对了。”秦烈很满意她的顺从,走到她身边,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 秦薇薇的身子一僵,却并未反抗。 “记住,以后你就是这屯堡真正的女主人。”秦烈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演了这么久的戏,也该当真了。” 他抱着她,走回内帐,将她轻轻放在了床榻上。 帐外的周平,听着内帐里传来的动静,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他想不明白,为何把总在知道了嫂夫人的真实身份后,非但没有发怒,反而…… 他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把总的心思,不是他能猜的。 他只需要知道,从今往后,这位嫂夫人,是真的嫂夫人了。 他转身,对着角落里那名负责监视的亲卫,做了个手势。 那亲卫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黑暗之中。 屯堡,又恢复了平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中岩石墩堡的校场上,已经站满了人。 黑压压的一片,足有近千人。 这些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三个方阵。 最左边,是秦烈最早的班底,以周平、白彪为首的岩石村百余名军卒。他们一个个站得笔直,精神抖擞,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 中间和右边的两个方阵,则显得有些萎靡不振。 他们便是从浑源大峡谷和白溪泉“请”来的降卒。 这些人大多垂头丧气,眼神躲闪,看向岩石村军卒的表情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畏惧,有不甘,也有嫉恨。 秦烈站在高台之上,身旁是同样被“请”来的刘恩和杜明。 杜明鼻青脸肿,显然在水牢里没少吃苦头,此刻看着秦烈的背影,眼中满是怨毒。 而刘恩则要平静许多,他只是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今天起,你们,都是我秦烈的兵!” 秦烈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校场。 台下,岩石村的军卒齐声高喝,声震四野。 而另外两个方阵,则是一片死寂,无人响应。 秦烈对此,毫不在意。 他指着校场中央,那里已经堆放了如山一般的兵器。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不服气。” “觉得我秦烈,不过是靠着阴谋诡计,胜之不武。” “好!”秦烈一挥手,“我今天,就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看向台下的降卒。 “现在,你们可以去那边,拿回你们的兵器。”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杜明和刘恩也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秦烈疯了吗? 把兵器还给这些心怀怨恨的降卒?他们一旦拿到武器,还不立刻哗变! 果然,那两个降卒方阵,开始骚动起来。 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意动的神色,交头接耳,蠢蠢欲动。 “拿到兵器之后,你们可以做两件事。” 秦烈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第一,拿着兵器,滚出我的屯堡。我绝不阻拦。” “第二……”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你们可以拿着兵器,来杀我!” “只要你们能杀了我,这三座屯堡,所有的兵马钱粮,就都是你们的!” 整个校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秦烈这番狂到没边的话,给震住了。 杜明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秦烈,却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他终于明白,秦烈为何要把他也拉到这高台上。 这是在杀鸡儆猴! 这是在用他杜明的命,来赌这些降卒的胆量! “怎么?没人敢吗?”秦烈环视台下,“一群连卵子都没有的废物!” 这句羞辱,终于点燃了降卒心中的怒火。 “干他娘的!” 浑源大峡谷的方阵里,一个满脸横肉的管队,第一个冲了出来,他从兵器堆里抽出一把环首刀,指着高台上的秦烈,怒吼道。 “弟兄们!这小子欺人太甚!咱们跟他拼了!” “拼了!” “杀了他!” 有人带头,立刻便有数十人响应,纷纷冲向兵器堆。 片刻之间,近百名手持刀枪的降卒,红着眼睛,将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高台之上,刘恩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杜明更是吓得躲到了秦烈的身后。 只有秦烈,依旧负手而立,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身后的白彪,早已按捺不住,上前一步,便要动手。 “退下。”秦烈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白彪一愣,但还是退了回去。 秦烈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缓缓地,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刀。 “来吧。” “让我看看,你们的血,是不是热的。” 第136章 听话! 那个满脸横肉的管队,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第一个冲上了高台。 他手中的环首刀,带着一股恶风,直劈秦烈面门。 在他身后,是近百名红了眼的士卒,他们汇成一股混乱的洪流,朝着高台汹涌而来。 高台之上,刘恩早已瘫软在地,裤裆里一片湿热。 杜明更是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躲到了高台的角落,恨不得将自己缩进石头的缝隙里。 台下,周平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岩石村的百余名军卒,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只等一个命令,便会扑上去,将那些叛卒撕成碎片。 可秦烈,依旧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个冲在最前的管队。 就在那雪亮的刀锋即将触及他额头的瞬间。 秦烈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踏了一步,身子以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角度微微一侧,恰好让过了那致命的一刀。 同时,他手中的刀,自下而上,划出了一道简单至极的弧线。 没有风声,没有多余的动作。 “噗嗤。” 一声轻微的,利刃切开皮肉的声音。 那个管队的冲势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狰狞还未散去,人却僵在了原地。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一道血线,从他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右侧的腰腹。 下一刻,鲜血如瀑布般喷涌而出。 他庞大的身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轰然跪倒,随即往前扑倒在秦烈的脚下,抽搐了两下,便再无声息。 一刀。 仅仅一招,一个悍不畏死的管队,便被剖成了两半。 这血腥无比的一幕,让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叛卒,脚步齐齐一滞。 那股被羞辱点燃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然而,后方的人还在往前涌,推着他们,身不由己地继续冲向高台。 “杀!”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短暂的迟滞之后,疯狂再次占据了上风。 他们冲上了高台,从四面八方,将秦烈围在了中央。 雪亮的刀枪,从各个角度刺向秦烈。 高台下的刘恩,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可就在此时,一阵沉重而又整齐的脚步声,从校场的两侧响起。 “哐!哐!哐!” 是重盾砸在地上的声音。 那些冲上高台的叛卒,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只见岩石村的军卒,不知何时已经动了。 但他们没有冲上高台救援,而是在白彪的指挥下,迅速组成了两道盾墙,如两把铁钳,死死地封锁住了高台的下方。 刀枪如林,将整个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这不是救援。 这是关门打狗! 高台上的叛卒们,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褪光了。 他们终于明白,从他们拿起兵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秦烈不是在给他们机会,而是在给他们选择死法的机会! 恐惧,如同瘟疫,在人群中蔓延。 “现在,你们还有两个选择。” 秦烈的声音,在这一片死寂中,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用刀尖,指了指脚下那具尚在温热的尸体。 “要么,像他一样,死在这里。” “要么……” 秦烈环视着那一张张煞白的脸。 “放下兵器,跪下,活命。” 没有人动。 他们握着刀,手在发抖,进退两难。 “看来,你们的血,还是不够热。” 秦烈的话音刚落,整个人便动了。 他没有冲入人群,而是沿着高台的边缘,开始了移动。 他的步伐不快,却像一道无法捕捉的鬼魅。 每一次闪身,都有一把刀递出。 每一次刀光亮起,都有一名叛卒捂着喉咙,无声地倒下。 他杀人,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怒吼,平静得像是在自家后院里修剪花枝。 可正是这份平静,才带来了最极致的恐怖。 这不是战斗,这是屠杀。 一个人的屠杀。 “当啷!” 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股压力,手中的长刀脱手落地,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我降!我降了!别杀我!” 这个声音,像是一根导火索。 “当啷!当啷!当啷!” 兵器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个,十个,五十个……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高台上还站着的叛卒,已经寥寥无几。 他们面如死灰,看着那个闲庭信步般收割着生命的魔神,终于彻底崩溃,丢下兵器,跪满了秦烈周围的空地。 秦烈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上,纤尘不染,没有沾到一滴血。 可他脚下,已经躺了十几具尸体。 他走到一名最先跪下的军卒面前,用刀尖抬起了他的下巴。 “你,叫什么名字?” “小……小人叫王二麻子……浑源大峡谷的……”那军卒吓得语无伦次。 “很好。”秦烈收回了刀,“从今天起,你是我亲卫队的什长。” 他又指向另外几个跪得早的。 “你们几个,也是。” 那几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 而那些跪得晚的,脸上则写满了懊悔与嫉妒。 做完这一切,秦烈才转身,走向高台边缘,俯视着下方近千名军卒。 那些从浑源大峡谷和白溪泉来的兵,此刻全都低着头,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从今天起,没有白溪泉,也没有浑源大峡谷。” “你们所有人,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我秦烈的兵!” “在我这里,不看出身,不看过去,只看你们的表现!” “听话,肯卖命,就有肉吃,有官做!” 他一指高台上那些跪着的降卒。 “不听话的,下场就和他们一样!” 他指的是那些尸体。 整个校场,鸦雀无声。 刘恩看着高台上的秦烈,心中最后一点不甘,也化为了深深的畏惧。 这个人,根本不是莽夫。 他是个魔鬼,一个能看透人心的魔鬼。 他用最狂妄的方式,最血腥的手段,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就将这近千人的军队,彻底捏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白溪泉,完了。 他刘恩,也完了。 从今往后,他真的只能做秦烈手底下,一个毫无用处的摆设了。 第137章 老子不干了! 高台上的血腥味,混杂着尿骚味,在清晨的冷风里弥散开来。 台下,近千名军卒,依旧死死地低着头,连呼吸都刻意放缓,生怕发出半点声响,引来台上那个魔神的注意。 秦烈将刀上的血,在脚下那具尸体的衣服上随意擦了擦,还刀入鞘。 “白彪。” “在!” 白彪上前一步,声若洪钟。 “把这些尸体,拖下去喂狗。 再把高台上的血,冲洗干净。” “是!” 白彪狞笑一声,冲着身后自己的老弟兄们一挥手,立刻便有十几人如狼似虎地冲上高台,拖着那些尸体,像是拖着几袋破麻袋,就那么从台阶上扔了下去。 做完这些,秦烈才把视线投向缩在角落里,抖得像风中落叶的杜明,和瘫软在地,面如金纸的刘恩。 “你们两个,也下去,跟着一起洗。” 杜明猛地抬头,脸上满是屈辱和不敢置信。 让他一个把总,去冲洗血迹? 秦烈没再看他,只是对着白彪偏了偏头。 白彪会意,大步上前,一把揪住杜明的衣领,像是拎一只鸡仔。 “秦烈!你……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乃朝廷命官……” “啪!” 白彪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接把杜明后半句话扇了回去,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溢血。 “再他娘的废话,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 杜明彻底没了声息,被白彪拖着下了高台。 刘恩则不用人拖,他自己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比最听话的狗还要顺从。 秦烈这才将视线,重新投向高台之下。 他走下高台,一步步穿过那两个降卒方阵。 他走过之处,人群便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人人垂首,无人敢与他对视。 “杨老六!” “在!把总!” 杨老六从岩石村的队列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传我命令,开伙仓,宰猪杀羊!” “今天中午,所有弟兄,都有肉吃!” 杨老六一愣,随即大喜。 “得令!” 他扯着那公鸭嗓子,冲着整个校场大吼。 “都听见了没!把总有令!开席!吃肉!” 台下的降卒们,缓缓抬起了头。 他们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可听到“吃肉”两个字,许多人的喉结,还是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秦烈踱步到那个最先投降,被他封为什长的王二麻子面前。 王二麻子“噗通”一声又跪下了。 “把总……” “起来。” 秦烈打断了他。 “你现在是我的亲卫什长,别动不动就下跪。” “是……是!” 王二ar麻子颤巍巍地站起身,腰却依旧弓着。 “你,带着你手下的九个人,去伙房帮忙。” 秦烈指了指那几个同样被他提拔的降卒。 “记住,肉要大块,酒要管够。 若是有人敢偷奸耍滑,克扣弟兄们的吃食,我准你先斩后奏。” 王二麻子和他身后的几人,身体都是一震。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秦把总,是来真的! “谢把总信任!小人……卑职,定不辱命!” 王二麻子挺起了胸膛,第一次大声地回应。 他带着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伙房走去,路过那些昔日的同袍时,腰杆挺得笔直。 一场血腥的立威之后,紧跟着的,便是一场毫不吝啬的封赏和恩惠。 这根胡萝卜,实在是太大了,也太甜了。 那些降卒们心中的恐惧并未消散,却又悄然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或许,跟着这位杀神,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他真的给肉吃。 肉香混着酒气,在整个屯堡里飘荡。 一顿饱饭,极大地缓解了降卒们的紧张和恐惧。 虽然依旧没人敢大声喧哗,但气氛,总算不再是那般死气沉沉。 然而,他们很快就发现,秦烈的肉,不是那么好吃的。 第二日,天还未亮,急促的集合号角便吹响了。 所有军卒,不管是岩石村的老人,还是白溪泉、浑源大峡谷的新卒,全都被赶到了校场上。 “从今天起,所有人打乱重编。” 秦烈站在高台上,声音冷冽。 “以十人为一什,百人为一队。 岩石村的老弟兄,担任各级伍长、什长。” 这个命令,在降卒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这是要彻底瓦解他们原先的编制,将他们拆散了,揉碎了,再由岩石村的人来掌控。 不少原先有些职位的军官,脸上都露出了不忿。 “我知道你们不服。” 秦烈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觉得他们是老人,我是偏袒。” 他冷笑一声。 “我告诉你们,在我这里,没有偏袒,只有规矩!” “他们能当官,是他们拿命换来的!” “你们想当官,也行!” 秦烈指着校场另一头,那里已经竖起了一排排的木人靶。 “半个时辰,负重十里,再加一百次劈砍。 能完成的,有赏!完不成的,没饭吃!” “所有伍长、什长,标准翻倍!做不到的,就地免职,换能做到的人上!”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负重十里,还要劈砍一百次,这强度,简直是要人命! “谁有意见?” 秦烈环视台下。 校场上鸦雀无声。 开玩笑,昨天才杀了那么多人,谁现在敢有意见? “很好。” 秦烈一挥手。 “周平,白彪,你们二人负责监督。 谁敢偷懒,直接军棍伺候!” “是!” 残酷的操练,正式开始。 沉重的沙袋压在身上,每跑一步,都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岩石村的老兵们,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们早已习惯了秦烈这种不把人当人看的操练方式,虽然艰苦,但他们都坚持了下来。 可那些新来的降卒,很快就撑不住了。 一个个跑得东倒西歪,上气不接下气,队伍乱成了一锅粥。 “废物!都他娘的给老子跑起来!” 白彪提着一根粗大的军棍,在队伍里来回巡视,看到跑不动的,上去就是一棍子。 惨叫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一个原先在浑源大峡谷当管队的汉子,被白彪一棍子抽在腿上,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他爬起来,红着眼睛,冲着白彪怒吼:“你凭什么打人!老子不干了!” 第138章 不出十日! 白彪停下脚步,拎着军棍,一步步向他走去,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 那管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怎么?想造反?” 白彪的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我……” 那管队气势一弱。 就在此时,秦烈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看那管队,而是对白彪开了口。 “把他拉出来。” 白彪一把抓住那管队的衣领,将他从队列里拖了出来,扔在秦烈脚下。 “不服?” 秦烈低头看着他。 那管队梗着脖子:“这般操练,与送死何异?我不服!” “好。” 秦烈点了点头。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对着整个校场喊道:“还有谁不服的,都站出来!” 人群中一阵骚动,又有十几个刺头,犹犹豫豫地走了出来。 他们都是在原先屯堡里有些地位,或者自诩勇武过人的老兵油子。 秦烈看着这十几个人,脸上非但没有怒气,反而露出了笑容。 “很好,有胆色。” 他指着那排木人靶。 “你们,不用负重跑,直接去劈砍。 一人一百刀,只要你们能在半炷香内完成,并且刀刀都能在靶子上留下超过三寸的痕迹,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 “而且,我保你们官升一级,顿顿有肉!” 那十几人闻言,都是一愣,随即大喜。 不就是劈靶子吗?这有何难? “此话当真?” 最先挑事的那名管队问道。 “我秦烈,一言九鼎。” “好!我们干!” 十几人扔下沙袋,兴冲冲地跑到木人靶前,拿起准备好的训练用刀,便开始奋力劈砍。 “铛!铛!铛!” 校场上,响起一片密集的劈砍声。 岩石村的老兵们,都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们。 周平更是摇了摇头,低声对身边的白彪说:“这群蠢货,要倒霉了。” 果然,不出片刻,那些人的动作就开始变形了。 一开始的几十刀,他们还能凭借蛮力,砍出不错的痕迹。 可到了后面,手臂酸麻,力气不济,劈出去的刀,软绵绵的,别说三寸,连一寸的印子都留不下。 半炷香很快就烧完了。 十几个人,没一个完成任务的。 他们扶着刀,拄着膝盖,一个个累得像死狗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秦烈缓缓地走到他们面前。 “如何?” 那名管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嘴硬道:“这……这刀太钝了!” “是吗?” 秦烈随手从他手里拿过那把训练刀。 他走到一个全新的木人靶前,深吸一口气,猛然挥刀。 没有怒吼,没有多余的动作。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那个由坚硬木料制成的,足有碗口粗的木人靶,竟被他一刀,从中斩断! 断口平滑如镜。 整个校场,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像是看到了神迹。 那十几名刺头,更是吓得腿都软了,一个个瘫倒在地,面如死灰。 秦烈将刀丢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刀,是一样的刀。人,却不是一样的人。” 他转身,声音冰冷。 “自己无能,就别怪规矩太严!” “来人!” “拖下去!每人,二十军棍!” “谁再敢质疑我的命令,下一次,就不是二十军棍这么简单了!” 凄厉的惨叫声,很快便在校场上响起,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一个降卒的心上。 看着那些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刺头,其余的人,心中最后一点不服,也烟消云散了。 这个魔鬼,不仅自己强得不像人,他定下的规矩,更是无人可以挑战。 不服的,就得死。 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好,唯一的路,就是服从。 彻底的,毫无保留的服从。 校场上的惨叫,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 那十几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刺头,被拖下去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口气。 整个下午,再无人敢言语,所有人都像被抽去了魂的木偶,机械地重复着跑动和劈砍的动作。 到了傍晚,宣布解散的时候,一大半的人,是被人架着拖回营帐的。 伙房里,依旧飘着肉香。 可这一次,没几个人能吃得下去了。 他们端着碗,看着碗里大块的肥肉,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秦烈坐在高台上,将这一切看得分明。 他身边,刘恩和杜明正拿着抹布,一遍遍地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血水混着清水,流进石板的缝隙,那股腥气,却怎么也洗不掉。 杜明的手在抖,不是累的,是气的。 他堂堂一个把总,何曾受过这等折辱。 “秦烈,你……你会有报应的!”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秦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白彪。” “在!” 白彪拎着他那根沾了血的军棍,走了过来。 “杜把总好像不太满意,你教教他,怎么把地擦干净。” “好嘞!” 白彪狞笑着,一把将杜明踹倒在地,蒲扇般的大手抓着他的后颈,将他的脸死死按在湿漉漉的石板上。 “看清楚了没?要这么擦!用力!” 杜明的脸在粗糙的石板上摩擦,火辣辣的疼,混杂着血腥味和屈辱,让他几欲昏死过去。 刘恩在一旁看着,浑身冰冷。 他默默地加大了手上的力气,仿佛想把自己的指头都擦进石头里。 他看明白了,在这岩石村,秦烈就是天,就是法。 什么朝廷命官,什么把总身份,在这里,一文不值。 反抗,只有死路一条。 夜里,秦烈回了主帐。 秦薇薇已经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 她伺候着秦烈沐浴更衣,动作娴熟,温顺得像一只猫。 帐内,只剩下两人时,秦烈忽然开了口。 “今天,吓到了?” 秦薇薇为他擦拭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轻声道:“没有,夫君这是在练兵,我懂。” “哦?”秦烈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你倒是说说,我这兵,练得如何?” 秦薇-薇看着他,那双眸子里,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情绪,是敬畏。 “夫君的手段,雷霆万钧,恩威并施。” “先以雷霆手段,诛杀首恶,震慑宵小。” “再以封官、肉食为赏,分化众人,收买人心。” “最后,用远超常人的严酷操练和规矩,将他们原先的骄傲和习性,全部打碎,再揉捏成夫君你想要的模样。”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不出十日,这近千兵马,便会脱胎换骨,只认夫君一人。” 第139章 催我动手? 秦烈笑了。 他捏着秦薇薇的下巴,仔细端详着这张绝美的脸。 “你比我想的,要聪明得多。” “看来,让你替我给长公主写信,是选对人了。” 秦薇薇垂下眼帘。 “能为夫君分忧,是薇薇的福气。” 接下来的七八日,整个中岩石墩堡,都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秦烈制定的操练计划,一天比一天严苛。 每天都有人倒下,每天都有人被军棍打得皮开肉绽。 但奇怪的是,再也没有人敢公开反抗了。 因为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个事实。 只要你能咬着牙挺过去,真的有肉吃,真的有酒喝。 表现得好,真的能升官。 那个最先投降的王二麻子,如今已是秦烈亲卫队的队正,管着五十号人,每日跟在秦烈身后,威风凛凛,与半月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兵,判若两人。 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被秦烈运用到了极致。 恐惧,让人不敢反抗。 而那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则让人在恐惧之余,又生出了无穷的动力。 这支由三座屯堡拼凑而成的军队,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强行捏合在一起。 这天傍晚,操练结束。 秦烈刚回到主帐,秦薇薇便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几分凝重。 “夫君,它回来了。” 秦烈走到帐内一角,那只精致的竹笼里,色彩斑斓的雀鸟正焦躁地跳动着。 它的脚环上,多了一个比米粒还小的蜡丸。 秦烈取下蜡丸,用指尖的温度将其融化,露出一卷细小的油纸。 他展开油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娟秀,却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边关事,汝可自决。要人要钱,上报于我。本宫只要结果。” 落款,是一个鲜红的凤印。 秦烈看着这行字,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好一个长公主。 这口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她说什么?”秦薇薇在一旁,忍不住问道。 秦烈将油纸递给她。 秦薇薇看完,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短短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等于是将整个北境边关的兵马大权,都默许给了秦烈。 长公主,这是在豪赌。 她赌秦烈,能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夫君,这……” “她是个聪明人。”秦烈打断了她,“她知道,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 他收回油纸,在烛火上烧成了灰烬。 “看来,我们的计划,可以提前了。” 秦薇薇心中一凛。 “夫君是想……” “一千人,还是太少了。”秦烈走到地图前,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我需要更多的兵,更多的粮,更多的地盘。”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地图上的一个点上。 黑风口。 那是连接大周与草原的一处重要关隘,也是附近最大的一座卫所城,驻兵三千。 秦薇薇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疯了么? 他想动卫所城的驻军? 那可是朝廷的正规军,不是他们这些屯堡的戍卒能比的。 “夫君,黑风口守将赵康,是兵部侍郎的人,为人贪婪,但治军极严,我们……” “我知道。”秦烈看着地图,头也不回,“正因为他贪,才好对付。” 他转过身,看着秦薇薇。 “你去,再写一封信。” “就说,我如今兵马初定,但军械粮草,损耗巨大,急需补充。” “问问我们这位财大气粗的公主殿下,能不能想办法,从京城兵仗局,调拨一批军械过来。” “尤其是,我需要一批重甲,还有……火药。” 秦薇薇的心,又是一跳。 重甲和火药,那都是军国的利器,管控极严,私下调运,形同谋反。 秦烈,这是在试探长公主的底线。 他想看看,这位公主殿下,到底有多大的魄力,敢不敢陪他玩这场豪赌。 信送出去的第三天,浑源大峡谷方向,来了一支商队。 这支商队规模不小,足有十几辆大车,拉着满满的货物,上百个伙计护卫,个个精壮。 为首的,是个胖得像弥勒佛一样的中年商人,姓黄,自称是京城来的皇商。 他指名道姓,要见秦把总。 周平得了消息,不敢怠慢,立刻来报。 “商队?”秦烈正在校场上监督操练,闻言眉头一挑,“这个时候,哪来的商队敢走这条路?” 最近的鞑子虽然没什么大动静,但小股的游骑可没断过。 这支商队,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让他进来。” 很快,那位黄掌柜便被带到了秦烈面前。 他一见秦烈,立刻满脸堆笑地躬身行礼,那姿态,恭敬得有些过分。 “小人黄三,见过秦把总。” “不知黄掌柜,找我何事?”秦烈打量着他。 “嘿嘿。”黄掌柜搓着手,“小人是奉了贵人的命令,特地来给把总送一批货。” 他压低了声音,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在秦烈眼前晃了晃。 令牌是纯金打造,上面只有一个字——“凤”。 秦烈心中了然。 长公主的人。 这动作,可真够快的。 “什么货?” “军械。”黄掌柜的声音更低了,“五百副铁甲,三百张强弓,还有十箱火药。贵人说了,这只是第一批,后续的,只要把总您开口,要多少有多少。” 周平站在秦烈身后,听到这话,倒吸一口冷气。 乖乖,这手笔,也太大了! 五百副铁甲,这都够装备一支亲卫营了。 还有火药!这可是真正的杀器! “东西在哪?”秦烈脸上不动声色。 “就在外面的车队里,用绸缎布匹盖着。”黄掌柜笑道,“小人这点障眼法,也就骗骗外人,可瞒不过把总您的眼睛。” “你倒是坦诚。”秦烈看了他一眼,“除了送东西,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有。”黄掌柜收起了笑容,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贵人让小人给您带一句话。” “黑风口的赵康,贪婪成性,克扣军饷,早已引得天怒人怨。” “她想看看,秦把总这把刀,到底够不够快。” 秦烈笑了。 这位长公主,不仅给了他刀,连磨刀石都给他准备好了。 这是在催他动手。 第140章 磨刀 “我明白了。”秦烈点了点头,“货我收下了。你回去告诉贵人,三天之内,我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嘞!”黄掌柜又恢复了那副弥勒佛的笑脸,“那小人就不打扰把总练兵了,这就告退。” 黄掌柜走后,周平才凑了上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把总,这……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秦烈瞥了他一眼,“你觉得,这五百副铁甲,是那么好拿的?” 周平一愣。 “这是在逼着我们,去啃黑风口那块硬骨头。”秦烈冷哼一声,“这位公主殿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那我们……” “啃!为什么不啃?”秦烈脸上露出一抹森然的笑意,“送上门的肥羊,没有不吃的道理。” 他转身,对着校场上那些已经初具阵型的士兵,大声吼道。 “所有人,都有!” “停止操练!” “回营,吃饭,睡觉!” “养足了精神,明天一早,随我出征!” “目标,黑风口!” 秦烈那句“目标,黑风口”,像一块巨石砸入死水,整个校场先是死寂,随即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黑风口?他疯了?” “那可是卫所城!有三千驻军!城墙比咱们这高三倍!” “让我们去攻城?这不是送死是什么!” 那些刚刚被操练得去了半条命的降卒,脸上刚刚消散的恐惧,又被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所取代。 他们不怕操练苦,甚至不怕在战场上和鞑子拼命。 可去攻打一座戒备森严,兵力是己方三倍的卫所城,这和主动走进屠宰场没有任何区别。 秦烈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没有解释半句。 他只是冷冷地一挥手。 “解散!” 说完,便转身,径直走下了高台。 周平与白彪立刻跟上,二人脸上同样带着浓浓的疑虑,但他们什么也没问。 屯堡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夜色降临,主帐之内,灯火通明。 秦烈坐在地图前,秦薇薇、周平、白彪分立两侧。 “把总,”周平终于忍不住,躬身开口,“强攻黑风口,无异于以卵击石。赵康治军虽严,但其人贪婪,或许……可以从长计议。” 白彪也瓮声瓮气地附和:“是啊把总,真要打,俺老白第一个上!可弟兄们刚练了没几天,就这么拉过去,怕是……” 秦烈没有看他们,反而将视线投向一直沉默的秦薇薇。 “你说。” 秦薇薇上前一步,指尖点在地图上黑风口的位置。 “夫君想打黑风口,绝非是为了一座城池,而是为了城里的三千兵马,以及卫所府库里的军械粮草。” 她抬起头,迎上秦烈的目光。 “但正如周管队所言,强攻不可取。赵康贪财,却不代表他愚蠢。面对外敌,他只会死守。我们耗不起。” “说得不错。”秦烈终于开口,他站起身,踱到帐篷中央。 “所以,谁告诉你们,我要攻城了?” 周平与白彪都是一愣。 秦烈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看得人心底发寒。 “仗,不一定非要从城外往里打。” 他看向周平:“今日来的那位黄掌柜,还在堡中吗?” “在,卑职将他安排在了客帐。” “很好。”秦烈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去把他请来。另外,从我们缴获的钱财里,挑出最值钱的金银珠宝,装满五大箱,一起带来。” 周平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黄掌柜被请了进来。 他一进帐,看到那五口敞开的大箱,里面金灿灿、亮闪闪的珠宝玉器,一对小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 “秦把总,您这是……” “黄掌柜,”秦烈指着那五口箱子,“替我给黑风口的赵将军,送一份礼。” 黄掌柜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咽了口唾沫:“这……这份礼,也太重了。赵康怕是不敢收啊。” “他会的。”秦烈笑了,“你告诉他,我秦烈,不日将率军押送一批缴获的物资,路过黑风口,前往京城献俘。” “而你,”秦烈指着黄掌柜,“是长公主派来接应的人。这五箱财宝,是公主殿下给他的定金。” “只要他今夜子时,打开城门,配合你的‘伏兵’,里应外合,将我秦烈的人马一举歼灭,事成之后,我军中的所有物资,都归他赵康所有。” 黄掌柜听得目瞪口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这……这是何意?让赵康杀您?” “对。”秦烈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就是让他杀我。” 帐内的秦薇薇,心脏猛地一跳。 她瞬间明白了秦烈的整个计划,一股寒气从背脊升起。 这是一个计中计,一个将人心算计到极致的毒计。 他利用了赵康的贪婪,利用了长公主的名头,更利用了他自己做诱饵。 赵康绝对想不到,送礼的人,和礼物本身,都是要他命的刀。 周平和白彪也反应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极度的震惊和兴奋。 “把总英明!”周平激动地躬身。 白彪更是嘿嘿直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秦烈没理会他们的吹捧,继续对黄掌柜吩咐。 “你的商队,就是所谓的‘伏兵’。到了子时,只管在城门外大张旗鼓,虚张声势即可。” 他又转向白彪。 “白彪,你带两百精锐,换上黄掌柜商队伙计的衣服,混进他的车队。一旦城门打开,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拿下城门楼,绝不能让它再关上!” “得令!”白彪一捶胸口。 “周平。” “卑职在!” “你带五百人,穿上我们最好的铁甲,埋伏在黑风口西侧的山谷里。等我入城,城中火起,你立刻率军杀入,控制全城!” “是!” “至于我,”秦烈脸上带着一种嗜血的狂热,“我会带着剩下的三百人,当好这个诱饵,大摇大摆地走进黑风口的陷阱里。” 他最后看向秦薇薇。 “夫人,你就留守堡中,替我看好家。” 秦薇薇敛衽一礼,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然。 “夫君放心,夫君在外杀敌,薇薇便在内为夫君磨好刀。” 第141章 屠宰场 夜色深沉。 黄掌柜的商队,护送着五大箱金银,连夜赶到了黑风口城下。 城楼之上,灯火通明。 守将赵康听完亲信的禀报,又亲眼看到了城下那五口箱子里晃眼的财宝,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起来。 长公主? 要借他的手,除掉那个最近声名鹊起的秦烈?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一个毫无根基的边关把总,杀了也就杀了。 还能借此搭上长公主这条线,更有数不尽的财宝。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传我命令!让弟兄们都准备好!”赵康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对身边的副将下令,“子时一到,开城门,放商队入城埋伏!” “记住,动静小点,别惊动了秦烈那头肥羊!” 子时,黑风口。 夜风刮过城头,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赵康站在城楼上,双手按着墙垛,俯瞰着城下那支缓缓靠近的“商队”。 他身旁的副将,脸上满是忧色:“将军,此事……会不会有诈?那秦烈能在边关闯出这么大名头,怕不是易与之辈。” “蠢货!”赵康啐了一口,“富贵险中求!这是长公主殿下送上门的机会!一个泥腿子把总,能翻起什么浪?他手下那些,不过是些屯堡的戍卒,乌合之众!” 他贪婪的视线,越过商队,仿佛已经看到了秦烈队伍中那堆积如山的物资。 “传令下去!等秦烈的人马进到瓮城一半,立刻放箭!城门处的伏兵,配合商队,给我把他的退路堵死!” “是!”副将不敢再劝,领命而去。 城门发出沉重的“吱嘎”声,缓缓打开。 黄掌柜的商队,赶着十几辆大车,不紧不慢地驶入城门洞。 混在队伍中间的白彪,将头上的毡帽压得更低了些。 他一手牵着马缰,另一只手,已经悄悄握住了藏在货车夹层里的刀柄。 他身后的两百名岩石村精锐,也都做着同样的动作,每个人的呼吸都压抑着,像一头头即将出笼的野兽。 城门洞内,光线昏暗,两侧的阴影里,埋伏着近百名赵康的亲兵。 他们看着这支毫无防备的商队,脸上都露出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就在最后一辆大车即将完全进入城门的瞬间。 “动手!” 白彪一声怒吼,声若奔雷。 他猛地抽出两把环首刀,整个人如同一头发狂的巨熊,朝着城门楼的阶梯撞了过去。 他身后的两百名“伙计”,也在同一时间扯掉了身上的伪装,露出了里面黝黑的铁甲。 “铿锵!” 刀剑出鞘的声音,汇成一片死亡的交响。 “敌袭!敌袭!” 城门洞里的伏兵,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懵了。 他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商队伙计,而是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 白彪一马当先,他手中的双刀,舞成了一团致命的旋风。 挡在他面前的几名守军,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便被劈成了几段碎肉。 鲜血,瞬间染红了城门洞的地面。 城门楼上,负责操控绞盘的十几名士卒,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顺着阶梯冲上来的岩石村精锐砍倒在地。 沉重的城门,才刚刚落下不到一尺,便被几根粗大的铁钎死死卡住,再也无法动弹。 “守住!给老子守住城门!”白彪咆哮着,带着剩下的人,如同一把尖刀,硬生生凿穿了城门洞里伏兵的阵型,将他们死死压制在瓮城之内。 与此同时,城外两里处。 秦烈骑在马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喊杀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身后,三百名军卒,列成了整齐的方阵,鸦雀无声。 “把总,白彪他们动手了。”王二麻子凑上前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嗯。”秦烈淡淡地应了一声,“传令,全军前进。” 三百人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朝着那洞开的城门口走去,像一支即将走入自己坟墓的送葬队伍。 城楼上,赵康气得目眦欲裂。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商队都拦不住!” 他一脚踹开身边报信的亲兵,指着城下正在靠近的秦烈,声嘶力竭地吼道:“放箭!给我放箭!射死他们!” 城墙上,弓弦声响成一片。 “嗡——” 箭矢如雨,铺天盖地地朝着秦烈的队伍覆盖而来。 “举盾!” 秦烈队伍中,响起军官的口令。 一百面厚重的盾牌,瞬间举过头顶,组成了一面密不透风的龟甲。 箭雨落在盾阵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密集声响,却无一能够穿透。 三百人的队伍,在箭雨中,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一步步,踏入了瓮城。 赵康看着这一幕,心头猛地一沉。 这哪里是屯堡的戍卒!这等训练有素的盾阵,就算是卫所的精锐,也未必能做到! “杀!给我冲下去!杀了他们!”赵康彻底疯狂了,他拔出自己的佩刀,亲自带队从城楼上冲了下来。 瓮城之内,早已埋伏好的数百名刀斧手,从两侧的藏兵洞里蜂拥而出,呐喊着冲向秦烈的盾阵。 就在此时,秦烈举起了手。 盾阵,轰然从中裂开一条通道。 下一刻,一百五十名手持长枪的士卒,从盾阵之后猛地冲出。 他们三人一组,踏着一种诡异的步伐,手中的长枪,以一种刁钻无比的角度,刺向迎面而来的刀斧手。 “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康的刀斧手,还没冲到近前,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枪林捅翻了一大片。 他们的刀够不着对方,而对方的长枪,却总能精准地刺穿他们的咽喉和胸膛。 这是一个屠宰场。 一个精心设计,由长枪和盾牌组成的屠宰场。 “火!起!” 秦烈的手,猛然挥下。 十几支早已备好的火把,被扔进了瓮城角落里堆放的草料之中。 冲天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夜空。 这是信号。 黑风口西侧的山谷里,周平猛地站起身。 “弟兄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杀!” 五百名身穿铁甲的岩石村悍卒,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那被白彪死死控制住的城门,发起了冲锋。 第142章 易主 城中的赵康,终于感到了恐惧。 他听到了城外传来的,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 他看着瓮城之内,被切割得七零八落,死伤惨重的部下。 他再看向那个站在火光中的男人。 秦烈,正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嘲弄的笑。 “赵将军,”秦烈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瓮城,“我送你的这份大礼,还满意吗?” “你……你……”赵康指着秦烈,手抖得像筛糠。 他全明白了。 什么长公主的密令,什么里应外合,全都是假的!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从一开始,就为他量身定做的,死亡陷阱! “撤!快撤回城里!”赵康惊恐地大叫,转身就想往城内跑。 可已经晚了。 周平率领的五百铁甲军,已经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进了黑风口的大门。 城门口的守军,几乎没能形成任何有效的抵抗,便被这股钢铁洪流彻底冲垮。 溃败,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 赵康的亲兵,被杀得丢盔弃甲,四散奔逃。 整个黑风口,乱成了一锅粥。 秦烈没有去追那些溃兵,他只是提着刀,一步步,走向已经瘫软在地的赵康。 “别……别杀我……”赵康跪在地上,涕泪横流,“我……我把钱都给你!我把兵马都给你!” “你的钱?”秦烈用刀尖抬起他的下巴,“马上就是我的钱了。” “你的兵马?”秦烈笑了,“也很快就是我的兵马了。” “你……” “噗嗤。” 秦烈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刀光一闪,赵康的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翻滚了两圈,落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秦烈收刀,还刀入鞘。 他转身,看着那些已经停止抵抗,跪满了一地的降卒,声音冰冷,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赵康已死!降者不杀!” “降者不杀!” 整个黑风口,回荡着岩石村军卒整齐的呐喊。 这一夜,黑风口易主。 天色破晓时,血腥味才被清晨的寒风吹散了一些。 黑风口的城墙内外,到处都是尸体和废弃的兵刃。 岩石村的军卒正在清理战场,他们将自己弟兄的尸首收敛好,至于赵康的人,则被粗暴地拖到城外,挖坑掩埋。 秦烈站在城楼上,脚下是已经凝固成暗褐色的血迹。 一夜之间,这座边关重镇,易了主。 “把总。” 周平走了上来,他的一身铁甲上还沾着血污,脸上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城中府库已经清点完毕。粮草足够我军三月之用,箭矢兵甲,堆积如山。”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另外,在赵康的卧房密室里,还发现了一个私库。里面的金银财宝,足足装了二十个大箱子,比我们之前缴获的总和还要多出几倍!” 饶是周平,说起这个时,呼吸也重了几分。 白彪在一旁,听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瓮声瓮气地补充。 “娘的,那姓赵的真不是个东西,比鞑子还能搜刮!” 秦烈没有回头,他看着城中校场上,那些被缴了兵器,垂头丧气地被圈禁起来的降卒。 足有两千多人,黑压压的一片,像一群等待审判的羔羊。 “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安分。”周平的神色严肃起来,“赵康手下有几个都司和副将,昨夜趁乱跑了,但他的副将陈默,还有几个管事的都尉,都被我们拿下了。” “这些人都是硬骨头,嘴里不干不净的,骂我们是反贼。” “反贼?”秦烈终于转过身,脸上浮现一抹冷峭,“那就让他们看看,反贼是怎么做事的。” 他走下城楼。 “传我命令!” “所有黑风口的降卒,校场集合!” “把赵康私库里的那二十箱金银,全都给我抬到校场高台上去!” 周平一愣,随即明白了秦烈的意图,脸上露出恍然之色,立刻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黑风口的校场上,人头攒动。 两千多名降卒,被岩石村的悍卒们用刀逼着,站成了几个松散的方阵。 他们脸上大多是麻木和恐惧,但当二十口大箱子被抬上高台,并且当众打开时,所有人的眼睛里,都冒出了火热的光。 金灿灿的金饼,白花花的银锭,还有各色珠宝玉器,在晨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辉,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眼睛。 这些钱,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认识。 这都是赵康从他们身上克扣的军饷,从百姓身上搜刮的民脂民膏。 秦烈走上高台,他没有说话,只是拔出刀,一脚踹翻了离他最近的一口箱子。 “哗啦啦——” 无数的银锭和铜钱滚落出来,铺满了半个高台。 台下的呼吸声,瞬间变得粗重。 “赵康死了。” 秦烈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校场落针可闻。 “他克扣你们的军饷,用你们的卖命钱,养肥了他自己。” “现在,这些钱,我替他还给你们!” 他用刀尖,指向台下。 “从今日起,我秦烈掌管黑风口。” “在我这里,没有克扣!” “上阵杀敌,赏!奋勇当先,重赏!” “所有黑-风口的弟兄,按照名册,每人补发半年军饷!今日就发!”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冲天的哗然。 补发半年军饷? 他们没听错吧? 这个杀神,这个反贼,竟然要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再吐出来? 人群中,骚动越来越大,许多人的脸上,已经从麻木,变成了激动和不敢置信。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降卒的前排响起。 “我等食君之禄,乃朝廷官军。岂能受反贼之赏!” 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排开众人,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着的,是副将的铠甲,虽然有些破损,但依旧整洁。 白彪眉头一皱,提着刀就要上前。 秦烈抬手,制止了他。 他看着那个副将。 “你叫什么名字?” “大周讨逆前将军麾下副将,陈默!”那人昂着头,不卑不亢。 “很好。”秦烈点了点头,“你很有骨气。” 他走下高台,一步步来到陈默面前。 “你说你是官军,他赵康也是官军。” “可他这个官军,喝兵血,吃民膏,把你们派去边墙送死,功劳他领,黑锅你们背。” “这样的官军,你们也认?” 第143章 阿古拉 秦烈俯视着单膝跪地的陈默,以及他脚边那几颗死不瞑目的人头。 整个校场,除了钱箱前领饷的骚动,高台周围一片死寂。 “很好。” 秦烈吐出两个字,算是接受了这份血腥的投名状。 他伸手,将陈默从地上拉了起来。 “从现在起,你仍是黑风口的副将。” 陈默身体一震,抬起头,脸上混杂着血污和复杂的感激。 他赌对了。 “谢将军!” “先别急着谢我。”秦烈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你的旧袍泽,还没死光。城里还有不少赵康提拔起来的都尉、哨官。” “我给你三天时间。” 秦烈的语调平淡,却让陈默背心发凉。 “把所有吃过兵血,手上不干净的人,都给我揪出来。” “人,可以不死。但他们的官职,他们的家产,我要看到。” “新提拔起来的空缺,由你来定。我只要一个结果:三天之后,整个黑风口,上上下下,都换成我们的人。”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削藩,更是清洗。 但同时,也是一份天大的权力。 他可以借此机会,将所有异己铲除,提拔自己的心腹,将整个黑风口的兵权,真正握在自己手里。 这个新主子,驭人之术,狠辣至极。 “卑职,遵命!”陈默躬身,姿态比之前更加谦卑。 秦烈不再理他,转身对着周平下令。 “周平,你从我们老弟兄里,挑出三百人,配合陈副将行事。” “记住,只看,不插手。除非有人敢动刀子。” “是!”周平应声。 这是监视,也是震慑。 秦烈看着台下那些还在为领到军饷而欢呼的降卒,又看向了身旁这个刚刚染了满身鲜血的陈默。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 杀一批人,再提拔一批人。 他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将这座边关重镇的权力结构,彻底打碎,再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捏合。 当夜,黑风口守将府。 这里已经换了主人。 赵康珍藏的绫罗绸缎被尽数扯下,换成了粗糙的军用地图和沙盘。 秦薇薇换上了一身素雅的劲装,正将一封封从赵康书房里搜出的密信,分门别类地整理好。 “夫君。” 她将其中一封信递给秦烈。 “这是赵康与兵部侍郎王甫的往来信件。上面说,王甫许诺他,今年年底,便可调他回京,任京营总兵。” 秦烈接过信,扫了一眼,随手丢进了火盆。 “一个死人,跟另一个死人的约定罢了。” 秦薇薇的动作停住。 “夫君的意思是……” “王甫的胃口,可不止一个黑风口。”秦烈走到地图前,“他安插在北境的棋子,赵康只是其中比较肥的一颗。” “如今赵康死了,他必定会派人来查。” “我们不能等他来查。” 秦烈的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 “写信给长公主。就说,王甫通敌,赵康乃其同党,私吞军饷,倒卖军械与鞑子。我已将赵康就地正法,并从其府邸搜出往来罪证。” 秦薇薇捏紧了手里的毛笔。 这是倒打一耙。 不但把自己的行为合理化,还要反过来,借长公主的手,去扳倒京城里一个手握实权的兵部侍郎。 这一手,太毒了。 “夫君,长公主……会信吗?” “她信不信,不重要。”秦烈回过身,“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对付政敌的理由,我给她送过去了。” “她是个聪明人,会把这把刀,用得很好。” 秦薇薇不再多问,低头,开始研墨。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半边身子都是血,脸上带着惊惶。 “将军!西边……西边发现大股鞑子骑兵!” “至少三千骑!他们刚刚血洗了馒头山下的李家村,正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秦薇薇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三千鞑子精骑? 黑风口的军队刚刚经历一场内乱,人心不稳,战力大减。 这个时候遭遇鞑子主力,无异于灭顶之灾。 “慌什么!” 秦烈一声断喝,那斥候吓得一个哆嗦,跪在地上不敢再言。 秦烈走到他面前,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热水。 “慢慢说,他们在什么位置?离我们还有多远?” 斥候捧着水杯,手还在发抖,但情绪总算稳定了些。 “回将军,他们……他们离我们,不足三十里。看方向,不像是冲着关墙来的,更像是在……劫掠。” “劫掠?” 秦烈眯起了眼睛。 他走到沙盘前,看着上面标记出的地形。 黑风口西侧,是一片开阔的丘陵地带,中间有一条狭长的山谷,名为“一线天”。 那是附近百姓躲避战乱的藏身地,也是一条通往草原的捷径。 “传我命令!”秦烈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命白彪,点齐我岩石村本部五百老兵,全部换上最好的铁甲,带上所有的强弓,即刻出发,埋伏在一线天两侧的山岭上!” “命周平,整合所有降卒,推出我们缴获的全部大车,装满石头和草料,伪装成辎重队,在谷口外列阵!大张旗鼓,把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命陈默,带上他新收拢的一千人马,作为预备队,跟在辎重队后方五里处!” 一道道命令,接连不断地发出。 秦薇薇看着那个在沙盘前挥斥方遒的男人,心中的惊惶,不知不觉间,被一种莫名的安定所取代。 三千鞑子精骑,在他口中,仿佛不是危机,而是一块送上门的肥肉。 “夫君,那你……” “我?”秦烈抬起头,脸上是一种嗜血的兴奋。 “我自然是去当那个钓鱼的饵。” 他看向那名斥候。 “你,带上我亲卫队的一百人,换上鞑子的衣服,我们去给那些草原狼,送一份大礼。” 半个时辰后。 黑风口西侧的荒原上,一支由数百辆大车组成的“辎重队”,正燃起无数火把,吵吵嚷嚷地朝着一线天谷口移动。 而在他们前方十几里外。 一支由三千人组成的鞑子骑兵,正在享受着劫掠的盛宴。 为首的,是鞑靼部落有名的悍将,人称“血狼”的阿古拉。 第144章 上钩了? “头人!前面探子来报,说有一支周人的辎重队,正朝一线天过去!”一名鞑子哨骑飞马赶来。 “辎重队?”阿古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有多少人护送?” “看着不多,最多千把人,都是些步卒,乱糟糟的,不像战兵。” “哈哈哈!”阿古拉放声大笑,“长生天开眼!这是给咱们送过冬的粮食来了!” “传我命令!全军转向,去把那份大礼给老子收了!” 三千骑兵,发出一阵野兽般的嚎叫,调转马头,卷起漫天烟尘,朝着一线天方向扑去。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后方不远处的一处山坳里,一百多名穿着鞑子服饰的骑士,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秦烈放下手中的千里镜。 “鱼,上钩了。” 他一挥手。 “放火,把他们的后路,给我烧了!” 阿古拉的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 他猩红的舌头舔过干裂的嘴唇,盯着远处那条蜿蜒移动的火龙,那是周人的辎重队。 “冲!” 一声令下,三千骑兵的马蹄声汇成滚滚闷雷,朝着那份唾手可得的财富冲撞而去。 在他们眼中,那些推着大车的周人步卒,不过是些待宰的羔羊,连像样的阵型都没有。 周平站在最前方的一辆大车上,看着那片卷着烟尘而来的骑兵,手心里全是汗。 他身后的降卒们,更是骚动不安,不少人已经握不住手里的长枪,脸色惨白。 “稳住!”周平拔出刀,厉声大吼,“把总在看着我们!想活命的,就把车给我推稳了!” 鞑子骑兵越来越近,他们已经能看清马上骑士那狰狞的笑容和嗜血的眼神。 “放!” 周平的刀猛然劈下。 早已待命的几百名弓箭手,从大车后面站起,朝着天空射出了第一轮箭矢。 箭雨稀稀拉拉,并未给高速冲锋的骑兵带来多少损伤,却成功地激怒了他们。 阿古拉狂笑着,一马当先,挥舞着狼牙棒,直接撞向了最外围的一辆大车。 “轰!” 木屑纷飞。 那辆看似普通的大车,被撞得四分五裂,可从里面滚出来的,却不是粮食布匹,而是无数沉重的石块。 阿古拉的战马被滚落的石头绊倒,将他狠狠摔了出去。 后续的骑兵躲避不及,顿时人仰马翻,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更多的鞑子骑兵绕过障碍,冲进了车阵之中。 降卒们举起简陋的长枪,在军官的呵斥下,组成一道道脆弱的防线。 兵器碰撞声、惨叫声、战马的嘶鸣声,瞬间混成一团。 周平的队伍,节节败退。 他们且战且退,将整个战场,朝着一线天那个狭长的谷口,缓慢地拖了过去。 “废物!一群废物!”阿古拉从地上爬起来,抢过一匹战马,气急败坏地咆哮,“追!别让他们跑了!他们的粮食肯定在后面的车里!” 三千骑兵,如同被激怒的狼群,死死咬住周平的队伍,被一点点地引入了那个张开巨口的死亡陷阱。 一线天,两侧山岭之上。 白彪趴在岩石后面,死死按住身边一个想要起身的岩石村老兵。 “憋着!等他们再进来点!” 他看着下方谷道里,黑压压的鞑子骑兵已经涌入了大半,那股兴奋劲,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 终于,当阿古拉的帅旗也进入了谷口。 白彪猛地站起身。 “给老子!砸!” 他抱起身边一块磨盘大的巨石,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下方推了下去。 山岭两侧,五百名铁甲悍卒同时现身。 无数的滚石、擂木,伴随着呼啸的风声,从天而降。 “轰隆隆!” 山谷之内,地动山摇。 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鞑子骑兵,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砸成了肉泥。 战马悲嘶,骑士惨叫。 狭窄的谷道,瞬间被巨石和尸体堵塞,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 紧接着,是箭。 五百张强弓,居高临下,进行着毫无怜悯的攒射。 下方的鞑子骑兵挤成一团,成了最完美的活靶子。 箭矢穿透皮甲,带起一蓬蓬血雾。 阿古ラ的脑袋“嗡”的一声,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两侧山岭。 中计了! “撤!快撤出去!”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可退路,早已被后续涌入的骑兵堵死。 前进,是滚石箭雨。 后退,是自相践踏。 三千精骑,被死死地困在了这不过数里长的山谷之中。 与此同时,在鞑子大军后方十余里外。 他们来时经过的草场,燃起了冲天大火。 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火墙,彻底断绝了他们的归路。 秦烈带着一百名伪装成鞑子的亲卫,勒马站在高坡上,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走。” 他调转马头,朝着一线天的方向,下达了新的命令。 “去把那头狼王,给老子揪出来。” 一线天谷内,杀戮仍在继续。 阿古拉目眦欲裂,他已经明白,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策划的陷阱。 “冲出去!跟老子冲出去!” 他集结起身边还能动的数百名亲卫,挥舞着狼牙棒,顶着箭雨和滚石,试图从谷口杀出一条血路。 周平的车阵,在这些悍不畏死的鞑子亲卫冲击下,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支新的军队。 是陈默。 他率领着一千刚刚归顺的黑风口士卒,排着整齐的军阵,沉默地压了上来。 这些降卒看着山谷中被屠杀的鞑子,又看了看两侧山岭上威风凛凛的岩石村老兵,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化为了冰冷的畏惧。 这个新主子,是个能把三千鞑子精骑当猪杀的魔王。 “杀!” 陈默没有犹豫,拔刀前指。 一千人的军阵,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了鞑子骑兵混乱的尾部。 腹背受敌! 阿古拉的亲卫们,彻底崩溃了。 阿古拉本人,则被白彪带着几十个铁甲猛士,死死地缠住。 白彪的双刀上下翻飞,每一刀都势大力沉,逼得阿古拉连连后退。 “你这周狗!”阿古拉咆哮着,一棒砸开白彪的刀,震得白彪虎口发麻。 可他还没来得及喘息,十几杆长枪,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刺向他的战马。 第145章 赏赐! 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 阿古ラ狼狈地滚落在地,还未起身,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他牢牢罩住。 “哈哈哈!抓到头狼了!”白彪兴奋地大笑。 就在此时,秦烈骑着马,缓缓走到了阵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网中挣扎的阿古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就是血狼?” 阿古拉赤红着双眼,死死盯着秦烈:“有种放开老子,跟你单挑!” 秦烈笑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拔出了刀,对着身边一名亲卫偏了偏头。 那亲卫会意,走上前,一刀捅进了阿古拉的大腿。 “啊——!” 阿古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 秦烈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 “现在,我有几个问题。” “你,最好老实回答。”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阿古拉浑身冰冷。 “要么,你告诉我,你们部落的过冬牧场在哪,有多少人,多少牛羊。” “要么,我就把你身上所有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狗。” 秦烈用刀面,拍了拍阿古拉的脸。 “你选一个。” 阿古拉腿上的剧痛,远不及他心头的屈辱和惊骇。 他挣扎着,身上的大网勒进皮肉,像一条被捕获的野兽。 秦烈没再理会他的叫嚣。 他对着身后的亲卫挥了挥手。 很快,两个岩石村的老兵,押着一个同样被捆住的鞑子军官走了过来,扔在阿古拉面前。 那军官看到阿古拉,脸上满是羞愧。 “头人……” 秦烈用刀尖,挑起那军官的下巴。 “我问你,你们的冬营,在什么地方?” 那军官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周狗!要杀就杀!” “有骨气。” 秦烈赞许地点点头,他没有动怒,反而转向了阿古拉。 “你看,你的手下,比你硬气。” 他收回刀,对着那两个老兵吩咐。 “把他手脚的筋,一根一根,慢慢挑断。” “动静小点,别让他死太快,也别耽误了阿古拉头人思考。” “是!” 两个老兵狞笑着,抽出随身的短刃,按住了那个还在咒骂的鞑子军官。 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了山谷。 那声音,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更像是一只野兽在临死前的哀嚎。 阿古拉的眼球布满了血丝,他死死地瞪着秦烈,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魔鬼!你是个魔鬼!” 秦烈充耳不闻,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那场血腥的施刑,仿佛在欣赏一出有趣的戏剧。 一炷香后,那个军官已经没了声息,成了一滩烂肉。 秦烈又让人押上来了第二个。 这一次,他换了个问法。 他走到第二个俘虏面前,和颜悦色。 “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俘虏浑身发抖,看着同伴的惨状,牙关都在打颤。 “巴……巴图……” “巴图。” 秦烈重复了一遍。 “我给你一个机会。” “你说了,我不仅放你走,还给你一百两银子。” “你不说……” 秦烈指了指地上那具尸体。 “你的下场,跟他一样。” “而且,我会把你和你同伴的尸体,扔去喂猪。” “在我们的习俗里,被猪吃掉的人,灵魂是无法回归长生天的。” 巴图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他看向阿古拉,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阿古拉的心,沉到了谷底。 秦烈这是在杀人诛心。 “巴图!别怕!勇士的灵魂,长生天会庇佑!” 阿古拉大吼。 秦烈笑了。 “看来,你替他做了选择。” 他一挥手。 同样的惨叫,再次响起。 阿古拉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再看。 可那声音,却像锥子一样,往他耳朵里钻。 当第三个俘虏被押上来的时候,阿古拉崩溃了。 “我说!我说!” 他嘶吼着,声音沙哑,充满了绝望。 “在阔滩海子!我们的冬营,在阔滩海子!” 秦烈示意行刑的士兵停下。 他走到阿古拉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早这么合作,你的勇士,就不用死了。” 他用刀面拍了拍阿古拉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让阿古拉的灵魂都在颤抖。 “把他们都带下去,好生看管。” 秦烈收刀入鞘,转身,再也没有看那些俘虏一眼。 战斗结束了。 整个一线天,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屠宰场。 岩石村的士兵,在周平和白彪的指挥下,打扫着战场,收敛着同伴的尸骸,将鞑子的尸体堆积在一起,准备焚烧。 那些刚刚归顺的黑风口降卒,则被安排去搬运那些滚石,清理谷道。 他们看着满地的尸体,看着那些杀红了眼的岩石村老兵,心中的那点不甘和侥幸,早已被彻骨的寒意所取代。 这个新来的秦将军,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人,也一样狠。 周平的车阵,在最开始的冲击下,伤亡惨重。 可秦烈,连问都未问一句。 陈默带着一身的血污,走到了秦烈面前。 他的姿态,比在黑风口校场时,更加恭敬。 “将军,此役,我军阵亡三百一十二人,其中降卒占了二百七十人。重伤……” “缴获了多少匹马?” 秦烈打断了他的话。 陈默一怔,连忙回答。 “鞑子战马,除去伤损,尚能驱使的,约有两千四百余匹。” “足够了。” 秦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他看向那些正在被收缴的鞑子兵器和皮甲,又看向那些被从车阵里搬出来的,真正属于长公主的军械。 “传我命令。” “所有缴获,全部堆到阵前!” “所有能站着的弟兄,集合!” 半个时辰后。 一线天的谷口,燃起了巨大的篝火。 近三千名士兵,围着篝火,站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 圆圈的中央,堆放着小山一样的兵器、铠甲,还有数百个装满了各种财物的箱子,那是从鞑子身上搜刮来的战利品。 秦烈站在那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让白彪将半死不活的阿古拉,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上来,扔在众人面前。 “我跟你们说过。” 秦烈的声音,在火光的映照下,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跟着我,有肉吃,有钱拿。” “今天,我们杀了三千鞑子。” “这些,就是你们的赏赐!” 第146章 都是我们的 那一场病态的、混杂着贪婪与狂喜的搜刮,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 整个浑源屯堡,都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血腥气,焦臭气,汗臭,还有那些被翻开的鞑子尸体上散发出的、属于草原的膻气,混杂在一起,浓烈得几乎能让空气凝结成块。 城墙的缺口处,已经被临时用碎石和尸体堵上。火把的光,将那片修罗场照得纤毫毕现。 兵卒们一个个都红着眼,像一群刚刚饱餐了一顿的野狼。他们身上挂满了各种战利品,有人扛着一捆羽箭,有人腰间别着两三把弯刀,还有人费力地拖着一件被砍得破破烂烂的皮甲,脸上却洋溢着发财后的、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些东西,平日里,都是他们的梦魇。如今,却成了能换酒换肉,能让家里婆娘娃子过个好年的实在家当。 李茂的胳膊被秦薇薇用麻布吊在胸前,他用仅剩的一只好手,宝贝似的抱着一顶鞑子百夫长才有的、镶着铜边的头盔,嘿嘿地傻笑。刚才剜骨的剧痛,仿佛都已经被这沉甸甸的喜悦给冲淡了。 周平带着人,正在清点最大的那批收获——战马。 “把总!好家伙!活马,一总总有二百一十三匹!都是能上阵的好马!还有七十多匹受了伤的,俺看,养养也能活!”他扯着嗓子,朝着站在一旁的秦烈喊道,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二百多匹战马!这在边军里,是一笔足以让任何一个千总眼红的巨额财富。 秦烈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欢呼的士兵,和那些堆积如山的战利品,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孙德。” “在呢,把总!”孙德正费力地将几具鞑子尸体拖到一处,闻言连忙跑了过来。 “带人,在下风口,挖几个大坑,越深越好。”秦烈的命令,让孙德愣了一下。 “挖坑?把总,这是要……” “埋人。”秦烈淡淡地说道,“咱们死的弟兄,单衣裹身,头朝南,埋在一起,立块木牌。鞑子的,扒光了,扔进另一个坑里,撒上石灰,一把火烧了,再埋。” 这个命令,让周围几个听到的士兵,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面面相觑。 打扫战场,扒尸体,他们懂。可费力气去埋鞑子,还用上金贵的石灰……这就没人能想明白了。在他们看来,让这些鞑子的尸体烂在荒野里,被野狗豺狼分食,才是最好的归宿。 “把总……这……费那劲干啥?”一个老兵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秦烈转过头,看着他,那平静的目光,让老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天要热起来了。”秦烈说道,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尸体烂在这里,用不了几天,就会起瘟疫。到时候,别说守城,咱们自己就先死绝了。是想多活几天,还是想抱着这些破铜烂铁,一起烂成脓水,你们自己选。” 一番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众人心头的贪婪与狂热。 瘟疫! 这两个字,比鞑子的弯刀,更让他们恐惧。 没人再有二话。孙德一拍大腿,狠狠地啐了一口:“俺的娘,差点把这茬给忘了!都他娘的别愣着了,拿家伙,挖坑去!” 秦烈看着重新忙碌起来的众人,又下达了一系列的命令。 “周平,所有缴获的兵甲、弓箭,全部收到武库,统一登记造册,不准私藏!按功劳大小,重新分发!谁敢藏私,军法处置!” “李茂,你带几个手脚麻利的,把所有能用的箭矢,都给我分拣出来。箭头歪了的,掰直了,箭羽掉了的,用胶重新粘好!一根箭,就是一条命!” “还有,告诉秦薇薇,所有缴获的牛羊,除了留足咱们吃的,剩下的,全部给我做成肉干和肉脯!粮食,也要省着吃。这仗,还没打完。”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 众人这才猛然发现,这位年轻的把总,想的,远比他们要多,要深。他想的,不是怎么瓜分战利品,而是怎么利用这些东西,让大家,在这绝境里,活得更久一点。 那股子因为胜利而产生的浮躁,渐渐沉淀了下来。 …… 主帐内,灯火通明。 帐篷的中央,摆着一张缴获来的矮几。秦薇薇正坐在矮几后,手里拿着一杆小小的狼毫笔,面前摊着一本账簿。 她的小脸上,已经洗去了血污和烟灰,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素色长裙。可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却布满了血丝,写满了挥之不去的疲惫。 在她面前,秦烈正坐在一张马扎上,赤着上身。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七八处。最深的一道,在左肋,是混战时被弯刀划开的,皮肉外翻,看着就让人心惊。 秦薇薇正在给他处理这道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先用温热的盐水,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从一个小瓷瓶里,倒出一些黑乎乎的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 那是她让孙德从后山采来的草药,磨成的粉。金疮药,早已在第一天,就用光了。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药粉落在伤口上,秦烈只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看着眼前这个低着头,专注地为自己包扎的女子。 灯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那双本该是弹琴绣花的手,此刻却沾着药末和血腥,指节处,还有几道被粗糙的绷带磨破的口子。 可她握着绷带的手,却很稳。打结的方式,也不是寻常女子的那种缠绕,而是一种简洁、牢固、利于快速解开的军中手法。 秦烈的心中,微微一动。 “你的手法,很熟练。”他看似随意地开口。 秦薇薇正在打结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她抬起头,迎上秦烈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被她掩饰了过去。 “我……我爹以前在军中做过文吏,跟军医学过几天。耳濡目染,会一些。”她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声音听上去,没有什么异样。 “哦?令尊是哪位将军麾下的?”秦烈追问道。 “早……早就过世了。”秦薇薇的声音,更低了,“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值一提。” 她飞快地打好了最后一个结,然后站起身,像是要逃避这个话题:“好了。这几天,伤口别沾水,也别做太大的动作。” 秦烈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他看着她那略显局促的背影,看着她拿起账簿和毛笔,重新坐回矮几后,那副一丝不苟地记录着“皮甲三十七领,铁甲九领,弯刀一百二十口,弓六十张……”的模样。 眼神,变得有些幽深。 一个亡故多年的边地文吏的女儿? 一个被卖入青楼,又被刘家买去送给自己的妾室? 会有这样的见识和胆魄?会有这样一手利落的包扎手法和记账本事? 秦烈不信。 但他没有点破。 就像一头耐心的猎人,看着一只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小狐狸,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忙碌着。 他很好奇。 这只小狐狸,到底想从他这头“猛虎”身上,得到些什么。 第147章 打断 天亮了。 不是被鸡鸣唤醒,也不是被晨光刺透眼帘,而是被一股浓稠到化不开的死气,活活地闷醒的。 昨夜胜利的狂热,像一场高烧,退得干干净净。留下的,是宿醉般的头痛,和深入骨髓的疲乏。浑源屯堡的空气里,再闻不到一丝炊烟的暖香,只有血腥、焦臭和尸体开始腐败的酸气,混杂在一起,钻进每一个人的肺里,沉甸甸地坠着,让人喘不过气。 城墙的缺口,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那里。昨夜用来临时封堵的尸体和碎石,在清晨灰白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兵卒们的狂喜,也沉淀了。 武库门前,空地上,堆满了昨夜缴获来的战利品。弯刀如林,皮甲似山。那原本能让任何一个边军士卒眼珠子发绿的财富,此刻却成了新的麻烦。 “这面盾是俺先看到的!”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死死拽着一面边缘有些破损的牛皮盾,对着另一个独臂老兵吼道。 “放你娘的屁!”独臂老兵一口黄牙,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俺从那鞑子尸身上扒下来的,你小子上来就抢!” “你都断了条胳膊,要两面盾牌有屁用!” “老子乐意!拿来当棺材板,也比给你这黑了心的杂碎强!” 类似的争吵,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一小撮从其他堡寨逃过来的散兵,以刘恩为首,隐隐抱成了团。他们下手最快,也最狠,专挑那些品相完好的甲胄和弓弩,已经占据了最好的一堆。而浑源屯本部的老兵,则仗着人多,将他们围在中间,虎视眈眈。 昨夜还并肩杀敌的袍泽,此刻,为了几件破烂兵甲,已经剑拔弩张,只差一步,就要拔刀相向。 周平急得满头大汗,吼了几嗓子,却没人听他的。这些兵油子,见着财物,连爹娘都忘了,哪里还认他这个队正。 “都住手。” 秦烈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口上。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转过头,看着那个穿着一身干净布衣,仿佛与这片血腥之地格格不入的男人。 秦烈走到那堆积如山的兵甲前,随手拿起一柄成色最好的鞑子弯刀。他没有看刀刃,而是看向了刘恩。 “刘恩。” “在……在,把总。”刘恩心里一突,下意识地松开了怀里抱着的两张硬弓。 “你手下,还有多少弟兄?”秦烈问。 “回把总,算上俺,还有二十七个能动的。”刘恩答道,心里有些发毛。 “好。”秦烈点了点头,又转向李茂他们那群浑源屯的老兵,“你们呢?” 周平连忙上前,低声道:“把总,咱们这边,除了伤得下不了床的,还有二百四十二人。” 秦烈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弯刀,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呛”的一声,反手插回了面前的刀鞘堆里。 他环视了一圈,看着那一双双或贪婪,或畏惧,或茫然的眼睛,缓缓开口。 “二百六十九个人。去分这一百多套甲,三百多把刀。你们告诉我,怎么分?” “谁该拿好的,谁该拿次的?是按谁的胳膊粗,还是按谁的嗓门大?” “分到好东西的,是不是该一个人,去挡十个鞑子?没分到的,是不是就可以躲在后面,看着别人去死?”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没有一丝火气。可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众人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那些刚才还吵得面红耳赤的士兵,一个个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秦烈走到刘恩面前,从他脚边,捡起那两张被他丢下的硬弓。他掂了掂,将其中一张稍弱的,递还给刘恩。 “这张弓,配二十支箭,归你。” 然后,他将另一张更强的,交给了旁边一个在昨夜的战斗中,射杀了好几名敌人的神射手。 “这张,归你。同样,二十支箭。” 他又走到那独臂老兵面前,将那面争执不下的盾牌拿了过来,放在老兵仅剩的那只手里。 “盾,是你的。但从今天起,你不用再上墙头。去帮着李茂,修整箭矢。”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站到所有人面前。 “从现在起,所有缴获,统一入库!由周平登记,由我,亲自来分!” “分发的规矩,只有一条——能者多劳,勇者多得!谁杀敌最多,谁守在最前面,谁就能用最好的甲,最利的刀!” “有谁不服,现在,可以站出来。”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刘恩看着手里那张弓,又看了看旁边那个神射手脸上掩饰不住的喜色,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明白了,在这个地方,想要活下去,想要得到更多,靠的不是拉帮结派,而是真正的军功。 那独臂老兵,则是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盾牌,又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袖管,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复杂难言的感激。 秦烈用最简单的方式,重新拧成了一股绳。 这股绳,比之前,更坚韧,也更懂得,该为什么而去卖命。 …… 如果说,男人之间的战争,在武库前。 那么,女人之间的战争,则在屯堡后院的粮秣库里。 秦薇薇正在分发今天的口粮。 一口大锅里,熬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肉粥。那是用缴获的牛羊,混着仅剩的一点粟米熬成的。 一群妇人、老人和半大的孩子,拿着碗,排着长长的队。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菜色和惶恐。 “凭什么她碗里的肉比我的多!”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沉闷的气氛。 说话的,是张寡妇。她的男人,在第一天的守城战里,就死在了墙头上。此刻,她正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排在前面的一个年轻妇人,那妇人的丈夫,是秦烈的亲兵。 “都是给屯堡卖命,死了男人的,就该喝清汤寡水?那些有男人的,就能吃香的喝辣的?秦大小姐,您这碗水,端得可真平啊!” 张寡妇的话,又刁钻又恶毒,瞬间就戳中了在场许多同样失去了男人的妇人的心思。 一时间,窃窃私语声四起,一道道怀疑和不满的目光,都投向了秦薇薇。 秦薇薇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悲伤和怨恨而面目扭曲的女人。她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放下手里的汤勺。 “张嫂子,”她开口,声音沙哑,却很清晰,“你男人,是条好汉。他为屯堡流了血,我们所有人都记着。” “记着有屁用!”张寡妇啐了一口,“人死了,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谁说吃不上?”秦薇薇忽然一笑,她转身,从身后一个单独放着的瓦罐里,舀出满满一勺,全是炖得烂熟的、带着筋的肉块,放进了张寡妇的碗里,几乎要冒出尖来。 “这些,是特地给咱们屯堡里,战死弟兄的家眷留的。肉,管够。” 张寡妇愣住了。周围的妇人们,也都愣住了。 第148章 弱点! 秦薇薇没有理会她们的错愕,她提高了声音,对着所有人说道:“各位嫂子,婶子,都听着。秦把总说了,只要这屯堡还在,就不会让任何一个英雄的家人,挨饿受冻!”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粮食,就这么多。鞑子,还在外面看着。我们不知道要守多久。所以,从今天起,所有能动的女人,都要干活!” “年轻力壮的,跟着我去处理伤兵,清洗绷带!年纪大的,去把缴获的牛羊肉,全部给我切成条,风干成肉脯!半大的孩子,去捡柴火,烧水!”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谁干的活多,谁家就能多分一碗肉汤。谁要是敢偷懒耍滑,或者再敢挑拨人心,那就别怪我秦薇薇,把她的口粮,断了!” 她那娇柔的身段里,迸发出一种不容置喙的气势。 那不仅仅是狐假虎威。 那是一种算计到骨子里的、对人心的精准拿捏。她用一勺肉,堵住了怨妇的嘴,用一番话,安抚了人心,又用最直接的利益,将所有人都绑在了她这架求生的战车上。 张寡妇端着那碗堆尖的肉,站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围的妇人们,互相看了看,眼神里的怀疑,渐渐变成了信服和敬畏。 她们开始明白,这个被把总带回来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妾室”,不单单是个会伺候男人的花瓶。 …… 恐慌,是在午后,毫无征兆地降临的。 鞑子没有攻城。 他们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阵前叫骂挑衅。 三千骑兵,缓缓后撤了半里地。然后,在距离屯堡一里开外,那片空旷的草地上,列成了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半圆形军阵。 博尔忽骑着他那匹通体漆黑的宝马,来到了阵前。 他没有看屯堡,而是挥了挥手。 军阵中,走出了几十名鞑子兵。他们押解着一群人,走到了阵前的空地上。 那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衣衫褴褛,浑身是伤,被绳子捆成一串,像牲口一样,被粗暴地推搡着。 “是……是黑石寨的人!”墙头上,刘恩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认出了那些人,那是他逃出来之前,被鞑子俘虏的乡亲!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博尔忽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做了一个优雅的、仿佛在指挥一场乐曲的手势。 一名鞑子军官,狞笑着,走到一个被捆着的老者面前,拔出弯刀。 “不——!”刘恩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噗嗤。 刀光一闪。 一颗花白的头颅,滚落在草地上。 鲜血,染红了枯黄的土地。 这,只是一个开始。 鞑子们,就像一群冷酷的屠夫,开始了一场血腥的表演。 他们不急,一炷香,杀一个人。 女人的哭喊,孩子的尖叫,男人临死前的咒骂,隔着一里的距离,被风送过来,变得断断续续,却像一根根烧红的铁针,扎在墙上每一个人的心里。 这不是攻城。 这是诛心。 博尔忽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们。 投降,或许还能留具全尸。抵抗,这就是你们所有人的下场。 墙头上的气氛,凝固了。 兵卒们握着兵器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那股子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士气,正在被这无声的屠杀,一点点地瓦解。 有人开始小声地啜泣。 有人将头埋在墙垛后面,不忍再看。 更多的人,则是一脸死灰,眼神里,只剩下绝望。 秦烈站在墙垛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脸,隐藏在城垛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把总……求求您……救救他们……”刘恩跪了下来,朝着秦烈,重重地磕头,额头撞在坚硬的青砖上,鲜血直流。 秦烈没有理他。 他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那片血腥的屠场,与远处马背上那个俊美的青年,遥遥对视。 他在博尔忽的脸上,看到了快意,看到了残忍,更看到了一种稳操胜券的、猫戏老鼠般的傲慢。 许久,秦烈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传遍了这死寂的墙头。 “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不跪下,是什么下场。” “也看清楚,跪下了,是什么下场。” “他们……就是我们。我们,就是他们。” “你们想活,我也想活。可鞑子,不想让我们活。”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一张张惨白而绝望的脸。 “所以,别再哭了。也别再求了。” “把眼泪擦干,把刀,握紧了。” 他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平静。 “今天,他们流的血。明天,我们就让鞑子,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 夜,再次降临。 但今晚的夜,与之前任何一晚,都不同。 鞑子的营地,篝火依旧。但那喧闹的笑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整齐的磨刀声。 成千上万的士兵,在火光下,沉默地,一遍遍地,磨着自己的兵器。 那“沙沙”的声音,汇成一片,像无数毒蛇在吐信,像死神在低语。 他们在积蓄着怒火,和杀意。 他们要用明天的一场雷霆万钧,洗刷掉之前所有的耻辱。 浑源屯堡内,也同样安静。 但那不是绝望的死寂。 那是一种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再无退路的、野兽般的决绝。 铁匠铺的炉火,烧得通红,映亮了老铁匠那张满是汗水的脸。 秦烈站在他身边,手里拿着的,不是刀,也不是弓,而是一截从鞑子尸体上拆下来的、制作精良的复合弓臂。 “老师傅,你看这个。”秦烈将弓臂递了过去。 老铁匠接过来,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仔细地摩挲着。他看了看那牛角和木材的贴合处,又用指甲,弹了弹那坚韧的牛筋。 “好东西。”老铁匠沉声说道,眼神里,是行家才有的赞叹,“北边蛮子的手艺,是糙。可这做弓的本事,没得说。咱们的单木弓,跟这个比,就是烧火棍。” “能仿制吗?”秦烈问。 “仿制?”老铁匠苦笑着摇了摇头,“把总,您太看得起俺这把老骨头了。这玩意儿,没个十年八年的功夫,连门都摸不着。何况,咱们也没那样的好料子……” “我不要你仿制。”秦烈打断了他。 “那您是……” 秦烈没有回答,他走到一旁,那里堆放着一堆缴获来的、长短不一的鞑子羽箭。他从中,挑出了一支最粗壮的。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老铁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动作。 他将那支箭,搭在了那截只有一半的弓臂上。 “老师傅,”秦烈看着老铁匠,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我不要你做弓。” “我要你,用咱们库房里最好的铁,给我做一批这样的……扳机。” “我要你把这些弓臂,都给我装到木头架子上去。” 他指着那半截弓臂,和那支粗壮的箭矢,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你,给咱们这五百弟兄,一人,配上一把能打穿鞑子皮甲的……手弩。” 第149章 铁矿 铁匠铺里,炉火舔舐着黑夜,将老铁匠那张沟壑纵横的脸,映得如同龟裂的土地。他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用那双长满了厚茧,指甲缝里嵌着铁屑和黑灰的手,反复摩挲着那半截黑漆漆的复合弓臂。 那弓臂,入手沉重,带着一种北地铁器特有的、蛮不讲理的质感。牛角的光泽,在火光下显得温润而又冰冷,与那不知名的硬木,用鱼胶贴合得天衣无缝。老铁匠活了六十年,打了四十年铁,从刀枪剑戟到锅碗瓢盆,这浑源屯堡里,就没他拿捏不准的铁器。 可眼前这东西,不一样。 “这活计……”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铁,在互相摩擦,嘶哑,却沉稳,“干不了。” 他把弓臂递还给秦烈,摇了摇头。这不是推脱,是一个老手艺人,对自己本事最清醒的认知。 “北蛮子做弓,用的是北海深处才有的角,是长白山里头,上百年的老榆木心。还得用大江里头,十几斤重的大鱼的鳔,熬出来的胶。天时、地利、手艺,缺一样,都成不了这杀人的利器。”他指了指那弓臂,“这玩意儿,看着是死物,其实是活的。你拉开它,它里头的筋骨都在跟你较劲。咱们这儿,没那样的料,更没那样的手艺。硬仿,做出来的,就是个样子货,拉不了三回,就得自个儿崩了,伤了自家弟兄。” 铺子里,几个赤着膊的铁匠学徒,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大气不敢出地看着。他们从未见过师傅如此郑重地,拒绝一桩活。 秦烈没有反驳,他只是沉默地接过弓臂,然后,从脚边一堆破烂的战利品里,捡起了一件被撕开一个大口子的鞑子锁子甲。 “叮啷。”他将锁子甲扔在铁砧上,那声音,清脆得刺耳。 “老师傅,我不要你仿弓。”秦烈看着老铁匠的眼睛,那双眸子里,没有催促,也没有威逼,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这甲,咱们的箭,射不穿。” 他顿了顿,又从地上拾起一根浑源屯自制的、箭杆歪斜的羽箭。 “咱们的弓,开不满三石。射出去的箭,飘。五十步外,连鞑子身上那层厚皮甲都打不透。弟兄们拿命去填,用十条命,换不来一个鞑子兵。这样的仗,还能打几天?”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柄小锤,一记一记,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老铁匠的目光,从那件破损的锁子甲,移到那根粗劣的羽箭上,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慢慢眯了起来。他不是兵,不懂什么军阵韬略。但他打了四十年兵器,他知道,什么样的刀,能砍断骨头,什么样的箭,能戳进心窝。 秦烈说的,是实话。是血淋淋的、让人无话可说的实话。 “我不要你做弓,”秦烈重复了一遍,他将那截弓臂,重新放在铁匠面前,又将那支最粗壮的鞑子箭矢,横在弓臂之上,“我要你,拆了它们。” “把这些鞑子的弓,都给我拆了。用这些弓臂,做成弩。我要的,不是一张能拉开的弓,而是一个能把这根铁箭头,在五十步内,钉进鞑子胸口的……家伙。” 他指着墙角一口破瓮,里面装着一堆从鞑子尸体上拔下来的、带着倒钩的狼牙箭头。 “我再问一次,老师傅。”秦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这活计,能不能干?” 老铁匠沉默了。他看着那截弓臂,看着那支狼牙箭,又看了看秦烈那张年轻却看不出深浅的脸。炉火的光,在他眼中跳动。许久,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料不够。” “武库里所有的铁,随你用。不够,就把缴获的弯刀,都给我熔了。” “人手不够。” “屯里所有喘气的男人,没上墙的,都归你调遣。” 老铁匠不再说话了。他伸出那只布满伤疤的手,重新拿起了那截弓臂。这一次,他的眼神,变了。那里面,不再有怀疑,而是一种手艺人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近乎疯狂的执拗和狂热。 “给我三天。”他沉声说道,“不,两天。两天后,俺给你一个能打穿铁甲的……怪物。” …… 如果说铁匠铺是男人用火与铁厮杀的战场,那屯堡后院的粮秣库,便是女人用汤与粥维系的命脉。 空气里,飘着一股浓郁的肉香和草药味。秦薇薇正指挥着一群妇人,将缴获来的牛羊,大块大块地扔进锅里煮熟,再捞出来,切成细条,抹上盐,挂在屋檐下的绳子上风干。 这是一项繁琐而又累人的活计。可没有人抱怨。 那个前日里还尖酸刻薄的张寡妇,此刻正蹲在角落,沉默地用一把小刀,刮着一张羊皮上的油脂,动作专注而又机械。她的脸上,没有了怨毒,只有一种麻木的、为了活下去的顺从。 秦薇薇分发完伤兵营的药汤,用冷水洗了把脸,那刺骨的凉意,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她靠在门框上,看着这片忙碌而又死寂的后院,心里却想着另一个人。 想着那个在铁匠铺里,逼着一个老匠人,去造一种她闻所未闻的兵器的男人。 她开始慢慢理解他了。 他不是冷血,也不是无情。他只是在用一种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压榨出这小小的屯堡里,最后的一丝潜力。他将每一个人,每一件物,都看作是这场豪赌中的筹码。 士兵的命,是筹码。铁匠的手艺,是筹码。女人的劳力,是筹码。甚至连鞑子留下的尸体,都成了他计算中的一部分。 她,秦薇薇自己,又何尝不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这个念头,让她的心,微微一颤。可随之而来的,却不是屈辱或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心安。 仿佛只要有那个男人在,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就总能找到一线生机。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嘱托,想起刘家夫人的那些算计。那些东西,在此时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如此可笑。掌控一头猛虎?刘夫人怕是不知道,当猛虎被逼到绝境,它想的,不是交配,而是如何撕碎眼前所有的敌人。 “薇薇姐。”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那个丈夫是秦烈亲兵的年轻妇人,她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肉汤,递了过来,碗沿上,还细心地垫了一块布。 “您都忙了一天了,喝口热的吧。” 秦薇薇看着她那张淳朴而又感激的脸,心中一暖,接了过来。 汤,很烫。那股子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流到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她看着这群在绝望中,依旧恪守着最朴素善意的女人,那颗因为算计和疲惫而变得有些僵硬的心,也跟着柔软了几分。 或许,自己也不单单是一枚棋子。 …… 夜色,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将浑源屯堡,连同周围的一切,都温柔而又残忍地包裹了起来。 墙头上,气氛压抑得像一块铁。 士兵们不再交谈,只是沉默地,一遍遍地擦拭着自己的兵器。那新分发下来的鞑子弯刀,刀身带着漂亮的弧度,在火把下,闪烁着嗜血的光。 刘恩就蹲在那个被重新堵上的缺口处。他没有擦刀,而是在用一块磨刀石,一点一点地,打磨着一柄缴获来的、毫不起眼的鞑子匕首。 他的动作很慢,很有耐心。仿佛他打磨的,不是一块铁,而是一段仇恨。 那片草地,就在不远处。白天里,他乡亲们的血,就在那里流干。他甚至能想象出,那血迹在夜色里,变成了难看的、凝固的黑褐色。 他没有哭,眼泪,早在昨天,就流干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的死寂。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杀人。用这把匕首,亲手,捅进一个鞑子兵的喉咙里,感受那滚烫的血,喷溅在他手上的温度。 “他娘的……真能成吗?”不远处,李茂压低了声音,对他身边的周平说道。他的胳膊还吊着,却执意要上墙头,用他自己的话说,躺在下面,心里更慌。 第150章 鱼死网破? “啥成不成?”周平正检查着一处墙垛的稳固,闻言头也不回地问。 “就……就那玩意儿。”李茂努了努嘴,朝着铁匠铺的方向,“就那半截弓,加个木头疙瘩,真能打穿鞑子的铁甲?” “把总说能,就能。”周平的回答,斩钉截铁。他拍了拍墙垛上的土,“你小子,把心放回肚子里。把总让咱们干啥,咱们就干啥。想活命,就信他。” 这份近乎盲目的信任,已经成了这支残兵最后的精神支柱。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墙下传来。 是孙德。他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一种极度亢奋的、混杂着惊骇与狂喜的神情。 “成了!他娘的,成了!”他一把抓住周平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周平的骨头捏碎,“把总让你们过去看!” …… 铁匠铺里,所有的炉火都已熄灭。 只有中央,点着几支牛油火把,将那一小片空间,照得亮如白昼。 铺子中央的空地上,摆着一个古怪的“东西”。 那是一具粗糙的木头架子,看着像一张卸了腿的板凳。架子的前端,用几根粗大的铁栓,死死地固定着那截黑色的鞑子弓臂。弓弦,已经绞上了,紧紧地绷着。而在木架的中间,是一个结构简单却异常厚实的铁制“扳机”。 它丑陋,粗俗,像一个发育畸形的怪物。 老铁匠和他那几个学徒,站在一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虚脱后的苍白,和一种创造出怪物后的、惊惧的成就感。 秦烈就站在这怪物旁边。 他面前,五十步开外,竖着一个靶子。 那是一件完整的鞑子皮甲,里面塞满了稻草,鼓鼓囊囊的,像个真人。皮甲的胸口处,还额外加钉了一块从锁子甲上拆下来的铁片。 周平、李茂、刘恩,还有十几个各队的头目,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 秦烈没有多余的废话。他从旁边拿起一根特制的、比寻常箭矢短了一半,却粗壮了整整一圈的“弩箭”,卡在了木架的凹槽里。 然后,他用脚踩住木架,双手抓住弓弦,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拉。 “嘎——吱——” 弓弦,被缓缓拉开,最终,发出“咔”的一声脆响,死死地扣在了那铁制的扳机上。 整个铁匠铺,落针可闻。 秦烈俯下身,单眼瞄准。 他的手指,轻轻地,扣动了那冰冷的、粗糙的铁扳机。 “崩——!” 一声巨响! 那不是弓弦的嗡鸣,而是一声沉闷、暴烈、像是巨兽发怒般的咆哮。 那根粗壮的弩箭,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影,撕裂了空气,带起一股尖锐的呼啸。 “噗——!” 一声沉重无比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五十步外的那个靶子,猛地向后一震,靶子胸口那块加固的铁片,像是被一只无形的铁拳砸中,瞬间向内凹陷,然后,被从中狠狠地撕裂开来! 那根弩箭,在击穿了铁片和皮甲之后,余势不减,又钻进了靶子后面用来支撑的木桩里,直没至尾羽! 死寂。 长达数息的死寂。 孙德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怪叫一声,第一个冲了过去。 所有人都跟着涌了上去。 他们围着那个靶子,看着那皮甲胸口处那个碗口大的、狰狞的破洞,看着那深深嵌入木桩的箭尾,一个个,都像是被雷劈傻了,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刘恩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那破洞边缘翻卷的皮革和撕裂的铁片。他的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子残存的、野蛮的破坏力。 他的眼中,第一次,重新燃起了光。 那不是希望之光。 那是一种看到了复仇工具的、恶狼般的光。 老铁匠走到靶子前,他没有看那个破洞,而是伸手,将那根还嵌在木桩里的弩箭,用力拔了出来。 他看着箭头,那原本锋利的狼牙箭头,在击穿了铁甲之后,只是微微有些卷刃。 “好铁……”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赞叹自己,又像是在赞叹这个刚刚诞生的怪物。 秦烈缓缓走到众人面前。 他看着那一张张震惊、狂喜、骇然的脸,脸上依旧没有半分笑意。 他只是伸出手,指向了铺子角落里,那堆积如山的、拆解下来的鞑子弓臂。 “天亮之前,”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而又冰冷,“我要看到五十个这样的怪物。箭,越多越好。” 五十个“怪物”,在天亮之前,被一具具地抬了出来。它们没有名字,只有粗糙的木架,和架子上那截泛着幽光的、属于敌人的弓臂。每一具都散发着新木的涩味,铁器的腥味,和老铁匠师徒们身上那股子熬干了心血的汗臭。 浑源屯堡的男人们,在这一夜,分成了两拨。 一拨,在墙头上,握着冰冷的刀,听着远处鞑子营地里传来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磨刀声,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 另一拨,则在铁匠铺里,赤着膊,红着眼,像一群围着篝火狂舞的原始人。他们用最笨的法子,搬运,钻孔,组装。缴获来的鞑子弯刀,被成捆地扔进熔炉,化作铁水,浇筑成一个个丑陋而又厚实的扳机。老铁匠几乎是吼着,指挥着这群笨手笨脚的庄稼汉,将他的心血,变成五十具能吞噬生命的杀器。 没有人睡觉。 疲惫,被一种更原始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仇恨和一丝病态希望的狂热。 当第一缕晨光,如同利刃,剖开地平线上那片灰蒙蒙的混沌时,五十具手弩,已经整齐地,列在了墙头之上。 它们被安放在新加固的墙垛上,黑洞洞的,像五十只睁开的、没有感情的独眼,沉默地,俯瞰着城下那片被血浸透的土地。 李茂用他那只好手,颤抖着,抚摸着一具手弩那冰冷的木架。那木头,还带着昨夜新砍下来的湿气。他能感觉到,架子上固定着的那截弓臂里,蕴含着怎样一股蛮横的、想要挣脱束缚的力量。 他身边的兵卒们,神情也和他差不多。 他们看着这些怪物,眼神里,没有喜悦,而是一种近乎于畏惧的敬畏。 他们见过杀人。 可他们没见过这样杀人的家伙。 它太冷了,太安静了,也太……高效了。 没有了刀锋入骨的震颤,没有了长枪捅穿血肉的黏腻,只需要扣动一下手指,就能将百步之外的一个活人,变成一滩烂泥。 这让杀戮,变得像一场游戏。 也让生命,变得前所未有的廉价。 …… 鞑子的营地,有了动静。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没有战鼓,没有号角,更没有潮水般的冲锋。 博尔忽的帅帐前,那面代表着他身份的狼头大旗,缓缓向前移动。 三千骑兵,如同一片沉默的乌云,跟随着大旗,不疾不徐地,向前压迫。 他们在距离城墙二百步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很微妙。 在寻常弓箭的射程之外,却又足以让城墙上的人,清晰地看到他们脸上那冰冷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没有叫骂,没有挑衅。 他们只是沉默地,坐在马背上,成千上万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刮着浑源屯堡那道早已残破的城墙。 这比任何冲锋,都更让人窒息。 那是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压力。仿佛一只巨兽,在动手捕猎之前,用它那庞大的身躯,将猎物所有的退路,都堵死。 墙头上,气氛凝固了。 兵卒们握着手弩扳机的手,渗出了冷汗。 “稳住。” 秦烈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墙垛的正中央,就在那两具最粗壮的手弩旁边。 他没有看城下的鞑子军阵,而是回头,看着身后那一张张紧张到发白的脸。 “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吗?” 没人回答,但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在他身上。 第151章 贺寿 “你们手里的,不是烧火棍。”秦烈指着那些手弩,“每一根弩箭射出去,都要给老子换一条鞑子的命回来。要是射空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那就用你自己的命,去把它给老子捡回来。” 没有人觉得这是句玩笑话。 就在这时,鞑子军阵中,有了新的变化。 军阵从中间,分开一道缝隙。 一队大约两百人的鞑子轻骑,从阵中驰出。他们没有穿厚重的皮甲,只着轻便的袍子,背着弓,腰挎弯刀,行动迅捷如风。 他们没有直冲城墙,而是在城下那片空地上,分散开来,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狼,绕着圈子,不断地骚扰,试探。 “嗖——” 一支冷箭,从一名绕到侧翼的鞑子骑手手中射出,划过一道刁钻的弧线,钉在了一处墙垛上,箭羽兀自颤动。 这是挑衅。 也是在试探城墙上守军的虚实和射程。 “别理他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箭!”秦烈的喝止声,及时响起。 周平急得直搓手:“把总,这帮狗日的,太他妈的嚣张了!” 秦烈没有理他,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远处,那面狼头大旗下的身影。 博尔忽,也在看着他。 秦烈能想象得到,此刻,那个俊美的青年脸上,会是怎样一种看好戏的表情。 他在用这两百名最精锐的游骑,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地,剥开浑源屯堡最后的防御。 这些游骑兵的骑术,太精湛了。 他们时而靠近,时而远离,总是在你将要瞄准的时候,猛地一夹马腹,换一个方向。他们像一群恼人的苍蝇,不断地射出冷箭,制造着伤亡和恐慌。 一名年轻的士兵,忍不住从墙垛后探出头,想要用弓箭还击。 “嗖!” 几乎是同时,三支箭矢,从不同的方向,成品字形,封死了他所有躲闪的空间。 “噗!” 一支箭,正中他的面门。 那士兵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直挺挺地向后倒下,脸上,还带着一丝不甘的错愕。 墙头上,一股压抑的怒火,开始蔓延。 “把总!”刘恩的眼睛红了,他死死地攥着手弩的扳机,指节因为用力,已经发白,“让俺射吧!再等下去,弟兄们就白死了!” 秦烈依旧不为所动。 他在等。 等一个机会。 等这些自以为是的猎手,踏入他布下的陷阱。 那两百名鞑子游骑,在骚扰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后,发现城墙上竟然毫无反应,就像一个缩进壳里的乌龟。 他们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一名百夫长模样的鞑子军官,甚至嚣张地驱马,来到了城墙下一百二十步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已经能让他看清墙上那些南人脸上恐惧的表情。 他哈哈大笑,用生硬的汉话,高声叫骂: “南人的缩头乌龟!你们的血,都凉了吗?只会躲在墙后面,等死吗!” 他的笑声,刺激着墙上每一个人的神经。 机会,来了。 秦烈眼中寒光一闪。 他没有下令齐射。 他只是对着身边,那个昨夜被他单独挑出来的、最沉稳的神射手,偏了偏头。 “打掉他的马。” 那神射手,深吸一口气,将早已上弦的重弩,稳稳地对准了那名嚣张的百夫长。 他没有瞄准人,而是瞄准了那匹正在原地刨着蹄子,不安分地打着响鼻的骏马。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秦烈的手,轻轻地,按在了那神射手的肩膀上。 “等。” 他只说了一个字。 那名百夫长骂得兴起,越发得意,他甚至拨转马头,用马的屁股,对着城墙,以示侮辱。 就在他拨转马头的那个瞬间,他身下的坐骑,将它最脆弱的侧腹,完完整整地,暴露在了手弩的射程之内。 就是现在! 秦烈按在神射手肩膀上的手,猛地一紧! “崩!” 一声沉闷如铁块砸地的巨响! 那根灌注了所有仇恨与希望的弩箭,化作一道无法用肉眼捕捉的黑线,撕裂了百余步的距离。 那名百-夫长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 下一刻,他身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马鸣的悲嘶,整个庞大的身躯,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一侧,横飞了出去! “噗嗤!” 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从马腹那个碗口大的窟窿里,喷涌而出。 那根粗壮的弩箭,在贯穿了马的身体后,余势未消,带着一溜血线,深深地钉进了后面的土地里。 那名百夫长,被这股巨大的力量,从马背上狠狠地掀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摔得七荤八素。 整个战场,又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所有正在游弋的鞑子骑兵,都勒住了马,惊骇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他们不明白,他们的同伴,为什么会突然落马。 他们也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东西,能有如此恐怖的威力。 而城墙上,那股压抑到极点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射!” 秦烈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 “崩!崩!崩!崩——!” 五十具手弩,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它们愤怒的咆哮! 那不是弓弦的嗡鸣,也不是羽箭的呼啸。 那是五十声沉重的、短促的、像是死神咳嗽般的闷响,汇成了一片令人灵魂战栗的死亡交响! 五十道黑色的闪电,织成了一张疏而不漏的死亡之网,瞬间,笼罩了城下那片还在错愕中的区域。 正在勒马观望的鞑子游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噗!噗!噗!” 那是弩箭钻进血肉的声音,密集得,像是夏夜里的一场急促的暴雨。 一个鞑子兵,被一箭从胸口贯穿,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的上半身,直接从马背上撕裂了下来。 另一个鞑子兵,连人带马,被一箭钉穿,那匹高大的战马悲鸣着跪倒,将背上的主人,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还有更惨的,被两三支弩箭同时击中,整个身体,都像是被巨力撕扯的破布口袋,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血,雾一样地,在空中爆开。 残肢,断臂,混合着战马的碎肉,四散飞溅。 那片原本还在耀武扬威的草地,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座血肉模糊的屠宰场。 没有惨叫。 因为那些被击中的人,在感受到疼痛之前,就已经死了。 只有那些侥幸未被击中的,或是那些坐骑被射杀,摔在地上还未断气的鞑子兵,脸上,才露出了见鬼一般的、极致的恐惧。 刘恩就在射击的队列里。 他死死地趴在墙垛上,甚至没有去看自己射出的那一箭,到底打中了谁。 他只是机械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给那具滚烫的手弩,重新上弦。 “嘎——吱——” 那令人牙酸的声音,此刻听在他的耳中,却成了最动听的音乐。 他的脸上,溅上了几滴温热的血点。 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舔,那股子带着咸腥味的、属于敌人的味道,让他那颗早已被仇恨填满的心,感受到了一丝扭曲的、残忍的快感。 …… 远处,狼头大旗下。 博尔忽脸上的那份从容和傲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那双漂亮的、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城下那片修罗场,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身边的千夫长和百夫长们,一个个面如土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引以为傲的豹师精锐,他们草原上最矫健的游骑,在那一片黑色的闪电面前,脆弱得,就像秋风中的落叶。 那不是战斗。 那是屠杀。 是一场单方面的、冷酷无情的、用钢铁对血肉进行的屠杀! 第152章 疯子!! “那是什么东西?” 博尔忽的声音,很轻,很低,像是从冻结的冰层下,艰难地挤出来。 没有人能回答他。 因为没有人知道。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蛮不讲理的,足以颠覆他们对战争所有认知的……怪物。 耻辱。 愤怒。 还有一丝,连博尔忽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恐惧。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浑源屯堡,像一头浑身长满了尖刺的刺猬,让他这头猛虎,无从下口。 “鸣金。”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凄厉的鸣金声响起。 那些幸存的、早已被吓破了胆的鞑子游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调转马头,朝着本阵,仓皇逃窜。 他们甚至,不敢去收敛同伴的尸体。 墙头上,没有欢呼。 只有一片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 士兵们看着城下那片惨烈的景象,看着那些倒在血泊里,死状各异的尸体,许多人,都忍不住别过头,喉咙里一阵翻涌。 胜利的滋味,并不甜美。 它带着一股浓烈的、让人作呕的血腥气。 秦烈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一块磨刀石。 他刚才,甚至没有亲自去操控一具手弩,只是在旁边,冷静地,磨着一把缴获来的匕首。 他走到墙边,看着那些溃逃的鞑子,又抬头,望向远处那面开始缓缓后撤的狼头大旗。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打扫战场。” 他淡淡地吩咐道,声音,在硝烟和血腥味中,显得异常清晰。 “把咱们的箭,一根不剩,都给老子捡回来!” 捡回来的弩箭,一共四十三支。 每一支的箭杆上,都沾着洗不净的、已经发黑的鞑子血。箭头,无一例外,都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发生了卷曲或崩口。孙德带着人,将这些比命还金贵的“家伙”小心翼翼地搬回武库,像是在搬运一尊尊神龛。 胜利的喧嚣,彻底沉寂了。 剩下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更加沉重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死寂。墙头上,活下来的人,重新换上了自家的破烂兵器,眼巴巴地看着那五十具“怪物”被盖上了防雨的油布。 那是他们的底牌。 也是他们最后的指望。 可所有人都明白,这指望,用一次,就少一次。四十三支箭,换了对面近百条性命和一百多匹战马。这笔账,怎么算,都是泼天的富贵。可没人笑得出来。鞑子,还有三千。 秦烈站在墙垛后,用一块粗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柄从巴图身上缴获来的弯刀。刀是好刀,大马士革钢的纹路,在晨光下,像流动的秋水。可他的眼神,却不在刀上。 他的目光,越过城下那片狼藉的屠场,落在了远处那片沉默的鞑靼营地。 变了。 那片营地,不再是前两天那般,充满了纵马狂呼的喧嚣和肆无忌惮的傲慢。一种森严的、如同机器般的秩序,正在重新建立。 一队队的鞑子兵,在军官的呵斥下,开始清理营地前的尸体。他们不是在收敛同袍,而是在……回收资源。他们将那些死去的战马,拖拽到一处,熟练地剥皮,分割。将那些破碎的皮甲、断裂的兵器,分门别类地堆放起来。 他们的动作,冷静,高效,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昨天死去的,不是他们的兄弟,而是一批需要处理的牲口。 更让秦烈瞳孔微微收缩的,是另一群人。 数百名鞑子辅兵,被驱赶着,走进了营地旁那片小小的树林。林子不大,都是些长不高的沙棘和白杨。可现在,那些树,正一棵棵地倒下。 “咔嚓……咔嚓……” 斧头砍伐树木的声音,隔着一里地,依旧清晰可闻。 他们在做什么? 墙头上所有的守军,心里都泛起了这个疑问,也泛起了一股不祥的寒意。 “把总,”周平凑了过来,他的一只眼睛,被昨夜的浓烟熏得通红,声音沙哑,“这帮鞑子崽子,又要耍什么花样?” 秦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学咱们。” 周平愣了一下,没明白。 秦烈将弯刀插回鞘中,指了指远处的树林,又指了指脚下这些用鞑子弓臂做成的重弩。 “他们有最好的弓,有最好的箭。可他们的勇士,冲不到墙下来。所以,他们也要给自己,做一身‘龟壳’。” 周平顺着他指的方向,呆呆地看着。他不懂什么军械营造,但他能看到,那些被砍倒的树木,正在被剥去枝丫,截成统一的长度,然后被几十个人合力,拖拽到营地前的空地上。 那里,已经有鞑子兵,将缴获来的、破损的皮甲,一层层地钉在那些木料上。还有人,将剥下来的马皮,蒙在外面,用冷水浇透。 *一个巨大而又丑陋的“东西”,正在缓慢成型。 它像一堵会移动的墙。 一堵能抵挡箭矢,能抵挡石块,能将死亡,一步步推到城墙底下的……墙。 周平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懂了。他终于明白秦烈说的是什么了。 恐惧,像一条冰冷的蛇,重新缠上了每一个人的心脏。他们刚刚才建立起来的一点点信心,在这堵正在成型的、移动的木墙面前,瞬间崩塌。 手弩,是厉害。可它打不穿一堵包着几层牛皮和铁片的、厚达半尺的木墙。 等这东西推到墙根底下,鞑子兵,就可以躲在后面,从容地,拆掉他们的城墙,挖开他们的堡门。 到时候,就是一场贴身的、血腥的巷战。 在巷战里,他们这两百多号残兵,对上三千如狼似虎的鞑子…… 没人敢再想下去。 …… 夜,来得很快。 鞑子没有进攻。 他们只是在营地里,点起了上百堆篝火,将整个营地照得亮如白昼。然后,他们就用那种砍伐树木的声音,和敲敲打打的噪音,折磨着浑源屯堡里所有人的神经。 除了噪音,还有箭。 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羞辱,为了疲敌。 每隔一炷香的功夫,就会有一队鞑子轻骑,从黑暗中摸到四五百步开外,朝着城里,抛射一波火箭。 那些箭,软弱无力,射不远,也射不准。大部分,都落在了空地上,“噗”的一声,燃起一小撮火苗,很快便熄灭了。可总有那么几支,会越过墙头,落在屯堡里那些低矮的、用茅草和木头搭成的民房屋顶上。 “走水了!西边!快去人!” “粮仓!粮仓那边有火!” 这样的喊声,在寂静的夜里,此起彼伏。 士兵们不能睡觉,他们得瞪大眼睛,盯着黑暗。妇人们也不能睡觉,她们得提着木桶,随时准备去救火。 整个浑源屯堡,就像一个被放在火上反复炙烤的病人,在痛苦地、徒劳地挣扎着,一点点地,被耗干最后一丝精力。 主帐内,秦薇薇正低着头,清点着最后的一点物资。 账簿上,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写的。 粟米,还剩不到三百斤。风干的肉脯,就算省着吃,也撑不过十天。最要命的,是水。屯里只有一口井,这几日取用的人多了,打上来的水,已经开始变得浑浊,带着一股泥腥味。 她用手指,蘸了点口水,捻了捻账簿上一个模糊的字迹。那双平日里清澈的眸子,此刻,布满了血丝。 “还没睡?” 秦烈的声音,从帐篷门口传来。 他刚从墙头上下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夜里的寒气和淡淡的焦糊味。 秦薇薇抬起头,看到他,那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点。她没有回答,只是将面前的账簿,往他那边,推了推。 秦烈走过来,拿起账簿,只扫了一眼,便放下了。上面的数字,他心里有数。 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走到一旁,从水囊里倒了一碗水,递给秦薇薇。 “喝点水,去睡一会儿。” 秦薇薇接过碗,却没有喝。她看着碗里那浑浊的水,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开口。 “明天……怎么办?”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不怕死,可她怕这种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慢慢被耗死的绝望。 第153章 冷箭! 秦烈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帐篷的地图前,那是一副简陋的、用木炭画在羊皮上的浑源屯及周边地形图。他的手指,在那片代表着鞑子营地的区域,轻轻地,敲了敲。 “等,就是死。”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们人多,耗得起。我们人少,耗不起。” “那……”秦薇薇的心,揪了起来。 秦烈转过身,看着她,那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里,没有绝望,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理智。 “所以,不能等。” 他说,“得逼他们,提前跟咱们拼命。” …… 子时。 夜,最深沉的时候。 鞑子的营地里,噪音小了许多。辛苦了一天的辅兵和工匠,也需要休息。只有外围的游骑,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朝着屯堡的方向,射着冷箭。 浑源屯堡的堡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 三十道黑影,如同一群幽灵,从门缝里,滑了出去。 为首的,正是秦烈。 他身上,没有穿甲,只着一身方便活动的黑色夜行衣,手里提着那把缴获来的鞑子弯刀。 在他身后,是二十九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最悍不畏死的老兵。 刘恩,就在其中。 他的脸上,用锅底灰涂得漆黑,只露出一双在夜色里,亮得吓人的眼睛。他没有拿刀,也没有拿弓,只是在腰间,插着那把被他磨得锋利无比的匕首,怀里,抱着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裹着的东西。 里面,是几罐子从鞑子尸体上搜刮来的、用来点火的猛火油。 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表情。 那不是勇敢,而是一种被逼到绝路后,彻底抛弃了生死的麻木。 秦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道缓缓闭合的堡门,和墙头上那一张张紧张注视着他们的脸。 他没有做任何手势,只是压低了身子,像一头捕食的猎豹,第一个,融入了那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们的目标,不是杀人。 是放火。 烧掉那些正在建造中的、会移动的“木墙”。烧掉鞑子最后的耐心,逼着博尔忽,在明天天亮之后,就发动不计代价的总攻。 用一场今夜的小赌,去换取一个明天能够掌控的战场。 这是一场疯子才会干的豪赌。 风,很大。 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风里,带着一股浓烈的马粪和膻气。 三十个人,分成三组,借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像三条毒蛇,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灯火通明的鞑子营地,匍匐前进。 刘恩的心,在胸腔里,跳得像擂鼓。 他不是怕。 是兴奋。 他能看到,就在不远处,那几具巨大的、如同怪兽骨架般的攻城器械的轮廓。他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新木头被砍伐后的清香。 他甚至能听到,营地里,几个喝醉了的鞑子兵,正在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地唱着歌。 他的手,死死地抱着怀里的猛火油罐。 那冰冷的铁罐,此刻,却比任何女人的胸膛,都更让他感到温暖。 秦烈趴在一处土坡后面,做了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缴获来的千里镜,凑到眼前。 镜筒里,鞑子营地的布防,一清二楚。 那些攻城器械,被放在了营地的中央,周围,有两队鞑子兵,来回巡逻。想要靠近,就必须穿过外围至少三道哨卡。 硬闯,是找死。 秦烈放下千里镜,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些屏住呼吸的弟兄。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刘恩的身上。 他朝着刘恩,招了招手。 刘恩立刻像条猎犬般,无声地爬了过来。 秦烈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了指营地左侧,一个相对薄弱的方向。那里,是鞑子堆放马料和草料的地方,只有一个小旗的兵力在看守,而且,巡逻的路线,似乎也最松懈。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和另一队人马。 最后,他的手指,在刘恩的胸口,重重地点了一下。 刘恩瞬间就明白了。 声东击西。 秦烈他们,去佯攻。 而他,刘恩,和他带领的那九个人,才是真正的尖刀。他们要趁着营地大乱的时候,从防守最薄弱的侧翼,插进去,将那几罐猛火油,扔到那些该死的木墙上。 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去佯攻的,或许还有机会撤回来。 而去放火的,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整个营地的鞑子,像包饺子一样,死死地围住。 “怕不怕?” 秦烈用口型,无声地问。 刘恩咧开嘴,笑了。 那张涂满锅灰的脸上,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在夜色里,像一头准备噬人的野兽。 他也用口型,回答了两个字。 “宰狗。” 秦烈点了点头。 他不再多言,只是将手里的弯刀,握得更紧。 他对着所有人,做了最后一个手势。 一个代表着“行动”的、斩钉截铁的、向下的劈砍。 下一刻,二十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鞑子营地的正面,猛地扑了过去! “敌袭——!” 凄厉的喊声,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整个鞑子营地,像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炸开了锅! 无数的鞑子兵,从帐篷里冲了出来,睡眼惺忪地,寻找着敌人的方向。 秦烈一马当先,他没有冲进营地,而是在外围,用最快的速度,斩杀了两名还没反应过来的哨兵。 鲜血,喷溅而出。 他没有丝毫停留,带着人,在营地外围,制造着最大的混乱。他们就像一群滑不留手的泥鳅,忽东忽西,专挑那些零散的、没有组织起来的鞑子小队下手。 “在那边!追!” 一名鞑子百夫长,红着眼睛,带着一队人马,朝着秦烈他们消失的方向,怒吼着追了过去。 营地里的主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骚扰,吸引了过去。 没有人注意到,在营地左侧,那片黑暗的角落里。 十道影子,已经借着混乱,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片堆放着攻城器械的空地边缘。 刘恩躲在一个巨大的木轮后面,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能看到,就在二十步开外,那几具狰狞的木墙,像几头沉睡的巨兽,静静地趴在那里。 他甚至能闻到,守护在旁边的那些鞑子兵身上,那股子浓烈的酒气和膻味。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九个弟兄。 九双眼睛,在黑暗中,都死死地盯着他,像九头饿狼。 刘恩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 他没有犹豫。 他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猛地站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怀里那个油布包,朝着最近的一具木墙,狠狠地扔了过去! “为了黑石寨!” 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咆哮。 “哗啦!” 油布包在空中散开,里面的几个陶罐,狠狠地砸在木墙上,碎裂开来! 黏稠的猛火油,瞬间,泼洒得到处都是。 不等那些鞑子兵反应过来。 *“轰——!” 刘恩将点燃的火折子,扔了过去。 一道橘红色的火龙,在一瞬间,冲天而起! 那堵用木头和牛皮做成的、浸透了猛火油的“墙”,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将半个夜空,都照得一片血红! 第154章 我就是! 火,是活的。 它像一头被从地狱里释放出来的橘红色巨兽,贪婪地、疯狂地,吞噬着那堵浸满了猛火油的木墙。爆裂的木头,发出“噼啪”的脆响,火星子像一群受惊的萤火虫,四散飞溅,引燃了周围堆积的干草和木料。 整个鞑子营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把大火,从沉睡中狠狠地捅醒。 刘恩站在那片火光与黑暗的交界处,脸上的锅灰,被汗水冲开一道道黑色的沟壑。他看到了,那堵他们耗费了无数心血才造出来的、寄托了所有希望的攻城利器,正在他眼前,变成一堆无用的焦炭。 他没有恐惧,也没有后撤。 那双在火光中亮得吓人的眼睛里,只有一种心满意足的、病态的狂喜。他咧开嘴,无声地笑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值了。 用他这条烂命,换掉鞑子这要命的家伙,值了。 “在那边!放箭!给我射死他们!” 一个鞑子百夫长凄厉的咆哮声,像一盆冰水,浇在了刘恩滚烫的头顶。 数十名最先反应过来的鞑子弓手,已经拉开了弓。火光,将刘恩和剩下的九个弟兄,照得如同白昼下的靶子,无所遁形。 完了。 这个念头,在刘恩脑中一闪而过。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在身上被射穿七八个窟窿之前,用手里的匕首,再拖一个垫背的。 可预想中的箭雨,没有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从他们侧后方,那片更深的黑暗中,传来的、更加凄厉的惨叫声。 是秦烈。 秦烈和他带领的那二十人,在点燃了外围几处帐篷,成功吸引了鞑子主力之后,并没有后撤。他们像一把淬了毒的梳子,贴着营地的边缘,狠狠地,梳了过去。 两名正要放箭的鞑子弓手,喉咙里发出一声被扼住的、咯咯的怪响,便软软地倒了下去。他们的后心,各插着一柄短小的、不起眼的飞刀。 秦烈的身影,如同一头无声的豹子,从黑暗中一跃而出。他手中的弯刀,划过一道冰冷的、致命的弧线。 “噗嗤!” 那名还在声嘶力竭地指挥着的百夫长,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头颅,冲天而起,脖腔里喷出的血,在火光下,像一团妖异的红雾。 混乱,在一瞬间,升级成了屠杀。 “撤!” 秦烈的声音,低沉,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刘恩和他那些已经杀红了眼的弟兄们的心口。 刘恩一愣,他回头,正对上秦烈那双在火光中,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 那眼神告诉他,报仇,还没完。 想杀更多的鞑子,就得先,活下去。 “走!” 刘恩狠狠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一把拽起身旁一个还在用刀乱砍的弟兄,转身,朝着秦烈他们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 狼头大旗下。 博尔忽已经披上了他的锁子甲,那张俊美得如同天神的脸上,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没有去看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也没有去听耳边那些杂乱的喊杀声和惨叫声。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浑源屯堡那座黑漆漆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城门上。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很平静,可那平静之下,压抑着火山即将喷发般的怒火,“阿古拉,带你的狼骑,堵住那条路。别让他们回去。” “是!”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千夫长,应声而出。 “巴彦,带你的人,去把火扑灭。能救回多少,算多少。” “是!” “其余的人……”博尔忽缓缓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锋,遥遥指向那片正在交战的黑暗,“……跟我来。我要亲手,把那些老鼠的皮,一张一张,剥下来。” 他已经看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一次为了逃命的突围。 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精准无比的、专门冲着他那些攻城器械来的……刺杀。 南人,在教他做事。 用他最瞧不起的、最鄙夷的那些南人,在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 这比正面战场上损失一百个勇士,更让他感到耻辱。 …… 从鞑子营地,到浑源屯堡的城门,不过一里之地。 可这短短的一里路,此刻,却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三百名鞑子狼骑,在千夫长阿古拉的带领下,已经像一把张开的铁钳,从侧翼,死死地,卡住了他们回城的必经之路。 月光下,那些骑兵,人马合一,组成了一道沉默而又坚固的墙。一道用血肉和钢铁,筑成的墙。 秦烈停下了脚步。 他身后的二十几个弟兄,也都停了下来,一个个粗重地喘着气,握着刀的手,因为用力,青筋毕露。 他们能看到,那道骑兵组成的墙后面,就是自家的城头。他们甚至能看到,城头上,那些举着火把,正焦急地望着他们的、同袍的脸。 可他们,过不去。 “把总……怎么办?”李茂的胳膊还吊着,他用那只好手,握着一把捡来的短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秦烈没有回答。 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刘恩。 刘恩的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复仇的快感,只剩下一片死灰。他知道,他们被堵死了。他们用命点燃的那把火,也成了为他们自己,照亮坟墓的烛光。 “刘恩。”秦烈开口了。 “在。” “你那把匕首,磨快了吗?” 刘恩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把冰冷的匕首。 “够快。” “好。”秦烈点了点头,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道沉默的骑兵墙。他将手里的弯刀,刀尖朝下,缓缓地,插进了面前的泥土里。 然后,他解下了背上那张一直没有用过的、缴获来的鞑子硬弓。 他从箭囊里,抽出三支狼牙箭,扣在指间。 “待会儿,我射三箭。” 秦烈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身后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第一箭,射他们的帅旗。” “第二箭,射领头的那个军官。” “第三箭……”他顿了顿,目光,在那三百名骑兵的阵列中,来回扫视,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会给你们,撕开一道口子。” “口子,只有三息的时间。” “能冲过去多少,算多少。” “冲不过去的,”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下辈子,再做兄弟。”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秦烈那不算高大,却在此刻,显得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背影。 秦烈拉开了弓。 那张需要三石力气才能拉满的硬弓,在他的手中,被缓缓地,拉成了一轮满月。 弓弦,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他瞄准的,不是三百步外,那名千夫长本人。而是他身后,那面迎风招展的、代表着狼骑荣誉的……旗帜。 “嗖——!” 弓弦骤响,如同一声龙吟。 第一支狼牙箭,化作一道流光,撕裂了夜空。 三百步外,那名千夫长阿古拉,正一脸狞笑地,看着那群被他们围困的南人。在他看来,这些人,已经是砧板上的肉。 可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紧接着,他身后那面跟随了他十年,经历了大小上百次战役的狼头大旗,那根碗口粗的旗杆,竟从中断裂! “咔嚓!” 半截旗帜,无力地,从空中坠落。 所有狼骑兵,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就是现在! “嗖——!” 第二支箭,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