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实力造反做女帝》
1. 第一章
“顾安,顾安……”乱七八糟的人在大喊,“快醒醒!”
巨大的声响吵得顾安头疼,一睁眼,就瞅见密密麻麻的人脸外加一点黄堆在自个跟前,她刚要说些什么,哪想张嘴就先哇哇往外吐了好几口水。
“我、我这是在哪?”她看周围人穿着皆十分怪异,心咯噔一下,连忙问。
“顾姑娘,你玩水时掉湖里去啦?”身着深绿长袍的男子先发制人。
“……所以这是在哪?”顾安再次追问。
头戴朵黄花的女人听到笑出声:“和她有什么好说的,瞧瞧这一落水人更呆了。”
“这不怕问起来嘛……”那男的小小声回应,“虽本就是她自个闹着要游湖,力气那般大,谁拉得住?”
“怎么,你还怕她一傻子告状啊。”黄花女撇嘴。
在地上躺尸的顾傻子一字不落全都听了进去,更加懵逼。
忽地,不远处传来声嘹亮的公鸭叫:“二皇子驾到……”
顾安虽然头晕眼花,朦胧间还是瞅见一抹明亮的白。
“二、二皇子?”深刻意识到不对劲的顾安心里七上八下,或许是太过慌张,才开始激动呢,再次华丽丽地晕倒。
等醒来时,顾安惊觉自个躺在雕花大床上,轻柔的纱帐垂到地面,她好奇的上手扯了下,结果拔下根花穗。
此刻门外传来响动,本想还原作案现场的顾安赶忙乖乖躺好。
“章太医,都这时辰了,安安怎还未醒来?”一袭凤羽菱锦长裙的女子抬脚,缓缓进殿。
“安姑娘自小体弱,再经此波折,自是比寻常人恢复得慢些。”章太医说完便弯腰行礼,得到允诺后,他摸着胡须坐在小圆凳上,瞥到顾安手上的花穗,顿了片刻后又重新搭了次脉。
“禀娘娘,臣观姑娘脉象平稳,待臣施上两针会更有助于姑娘恢复。”
女子微微颔首:“那便有劳太医了。”
“什么什么,施针?”顾安心中惊疑,眼珠子在眼皮下乱转,“不会是要扎我吧……”
章太医立马看出端倪,高声道:“呀,安姑娘醒了。”
顾安:……装不了一点。
女子听到动静赶忙上前,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安安,你总算醒了。”女子疼惜地摸了摸顾安的脑门,又冲身后拂了下手,“章太医不愧为院首,果然医术高明。”
“是娘娘福泽安姑娘。”章太医躬身答谢,便随着宫人去到前殿开方子。
待人退下,女子将顾安半拦到怀中,故作气愤道:“本宫可怜的安安,真苦了你,此次落水本宫定要为你做主……”
顾安的记忆依稀还停留在现代落水的那一幕,她猜自己怕是穿越了,此刻缩着肩膀不敢动弹,决定保持沉默。
得不到回应的女子自说自话地更厉害起来,甚至带上了哭腔。
顾安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先前那个离开的宫人又走了进来,宽慰人的话一套一套地往外搬。
女子瞅了眼木头似的顾安,接连叹气:“这下可好,原先就不大聪明,现都忘记如何说话了……”
“娘娘宽心,您洪福齐天,安姑娘得您照料,定能早日康复……”虚扶住筱温华的长侍嬷嬷低声劝慰。
本想开口的顾安这下彻底闭嘴了,因为她越听越不得劲,不知为何,眼前的女子明明瞧着温温柔柔的,可她莫名觉得有些抗拒,或许是原身还残留了些许意识在。
不安的第六感让顾安决定再装几天傻子。
也是在这半月里,顾安稍微弄清了人物关系。
原身也叫顾安,是庆国大将军顾良之女,将军四年前出征,而原身母亲是当朝皇后筱温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自从原身母亲三年前去世后,便借公主伴读的名义将原身接到了宫中照顾。
筱温华派来看顾的人颇为严厉,整日和一傻子念叨规矩。
傻子要应你那还是傻子吗?
顾安撇嘴摇头,厚着脸皮抓住秦嬷嬷的袖摆摇了摇:“不嘛不嘛,我就要出去玩……”
“主子若乖乖喝了这碗药,奴婢立马就去和娘娘请示,带姑娘去御花园玩可好?”秦嬷嬷说着便端来碗黑乎乎的浓汤。
闻着味就想哕的顾安面无表情地接过瓷碗,闭眼直接一口闷。
瞧这干脆劲,秦嬷嬷舒展开眉头,少有的夸了句姑娘懂事。她侧身将碗放到一旁的托盘上,正要交待在殿内扫洒的宫女们动作快些,鬓角的碎发忽然被刮起。
一阵风吹过,床边没了顾安,空中只剩下那句“骗人,我就要自己出去玩”在回荡。
“这孩子,咋越发皮了。”秦嬷嬷忙提起裙摆追去,低头兀自嘟囔,“落个水倒开窍了。”
顾安没跑远,就站在墙根下和几个宫女太监僵持,她对匆匆赶来的嬷嬷喊叫:“反正你要是还把我关在屋里,我就生气!”
“诶哟小祖宗,你这风寒将将养好,怎成天想着往外折腾呢?”秦嬷嬷见拗不过,只得点头应下,“好好好,奴婢现在便去皇后娘娘那请示,主子您行行好,就等上一小会?”
顾安双手叉腰假装气愤,犹豫好一会才故意大声哼了下,点头答应。
大约过去一时辰,那边才传来信,同意放顾安到外头。
“等你等的天都要黑了……”顾安望着嬷嬷额角的细汗,勉强压下心中的抱怨。
顾安手里拿着纸鸢随宫人到了块空地,微风习习,她正要大展拳脚,没曾想被秦嬷嬷生生按倒在椅子上,裹上件厚厚的袄子。
嬷嬷使唤宫女牵着纸鸢多跑几圈,好叫主子瞧得热闹。一旁的顾安只觉得无语,可奈何这嬷嬷太会摆苦瓜脸,比唐僧还能念,颇有她那位真正主子的风范。
正巧此时来了群成群结队的小屁孩。
顾安从随行宫女请安的话中得知,走在第一个的是四皇子,随后便是三公主与矮矮的五公主,末尾跟着几位伴读。
四皇子逗猫似的朝顾安嘬了两声,他身后的伴读金三亮接到信号率先出动,掏出两块饴糖哄她顾傻子去别处玩。
顾安瞧这人有点眼熟,探头向他身后看去,瞧见了那朵亮闪闪的黄花。
三公主见傻子一眨不眨盯着自个瞧,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发髻,今日出门得急,她都没仔细瞧过妆容如何,可别闹了笑话。
秦嬷嬷悄悄推了推顾安胳膊,示意她莫去。
顾安撇嘴,思考片刻冲他们摇摇头。
三公主开口引诱:“安妹妹不是最爱热闹了嘛?”
顾安听这架势怕是不能善了,想自己在皇宫好歹也算是个关系户,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便答应了。
秦嬷嬷见状赶忙命身侧的宫女小心照看人,她趁着间隙赶去皇后宫中搬救兵。
顾安跟在队伍最后方,那些家伙个个走得飞快,嘴上却不忘催促。
顾安暗自翻了好几个白眼,瞥到一边比自个还矮小的萝卜头,她哼一声:“你干嘛盯着我瞧?”
“你后面去。”男孩迟疑许久丢下这么一句。
顾安不明所以,啊了一声,没想下一秒直接被推了个踉跄。
男孩头也不回,快跑两步往前赶去。
他怎么这样啊,顾安下意识疑惑,又觉得自己是被欺负了,她应该还手,正要追去发现他们已经进了一座亭子。
除了男孩,那些人不知在聊些什么,个个乐不可支。
石桌上摆了许多吃食,远远地瞧不出有何异样。
“这可是特地为你们备着的呢。”站在一边的金三亮替人开口。
顾安眨眨眼没动,三公主笑盈盈地往他们跟前递了块桃花酥。
顾安想了想抬手要拿,却见男孩猛地上前一把抢过狼吞虎咽起来,就像三天没吃过饭。看得她站在原地目瞪口呆,那些人忽然哄笑,只有五公主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抬头也不说话。
“小六一贯是个急性子。”三公主用帕子捂着嘴故意打趣。
四皇子轻咳一声,宫女双手捧起果盘弯腰举到顾安面前。
那男孩照样抢先动手,顾安看清许多果子上都长了黑斑,她拿起一个稍微好点的黄梨嗅嗅,果然一股腐烂的味道。
“这果子坏的。”顾安又重复了一遍,她抿唇迟疑片刻,扭头对男孩说,“别吃了,不新鲜。”
“安姑娘这话可说不的。”金三亮率先发难,“贵人们好心为您和六皇子备吃食还备出错了?”
“我……”顾安正要开口反驳,却被四皇子打断。
“这些可都是你们的。”他冲顾安抬了抬下巴,冷哼道,“即是好心,怎可辜负?”
场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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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陷入沉寂。
男孩伸手夺过了顾安手里的梨:“我吃。”他蹦出两个字。
顾安隐约猜出些什么。那位四皇子大概是动怒了,将石桌上摆着的果盘掀到地上。
咚咚几声响,果子混着黏腻的汁水散落一地。
男孩也就是六皇子顺势弯腰,全程垂着脑袋匍匐前进,将烂了的果子一个个捡起。
“我们走!”见此情形,顾安无比气愤,一把拽着六皇子的衣领将人提溜起来。
小六被她吓个大跳,眼珠瞪得提溜圆。
可她们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顾安清晰地看到元承时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布满面颊。
太监宫女得了令,悄无声息地守到亭子出口处。
“蠢货……”元承时骂人的时候有气无力。
虽然极轻,但顾安听得一清二楚,并且明白这形容的就是自己,她立马松手,可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还在心中久久没有散去,实在是恨意太过浓烈,叫哪个人瞧见都能被这对黑黢黢的眼珠子吞没。
“你你你咋了?”深受宫斗剧熏陶的顾安脑子里顿时钻出八百个小九九,她猛地抬头,扭头大喊,“糕点有毒,你们给的糕点有毒!”
谁能想到她冷不丁喊这么句话,三公主瞬间神情大变,起身呵斥:“傻子,你胡说什么呢?!”
四皇子正要发作,抬眸瞧见皇后的仪仗,立即沉下声音站到顾安身侧咬牙切齿道:“安表妹,当心祸从口出啊……”
“安安。”
侍从跪了一地,顾安闻声惊喜回头。
是筱温华来了,那些个皇子公主纷纷过来请安。
顾安瞧着他们的样子,忽地发癫,凑过去仰头瞅着筱温华,眼巴巴地委屈道:“姨母,果子坏了,可他们就要我吃……”
全场人动作凝滞,傻子长脑子会告状了。
筱温华挑眉,摸下顾安的脑袋,似笑非笑地哦一声,环顾四周问:“是嘛?”
“什么,这果子坏了?”四皇子反应迅速,无辜解释,“儿臣竟不知是哪的宫女如此懈怠,敢将安妹妹不喜的果子混到其中,今日伺候的宫女是谁?!”
俩太监从角落里随意拖出个不知名的宫女扔到地上。
她浑身打颤,结结巴巴地不停磕头。
“押往内庭吧。”筱温华直接下了命令。
顾安不知内庭是何处,可宫女眼泪鼻涕糊一地,其他宫人面色惨白,她意识到那地方的不同寻常。
那宫女被捂嘴拖下去的时候,眼神死寂。
顾安心跳得厉害,嘴快过大脑:“许是天气太热了……”
筱温华闻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
“算、算了吧。”顾安笑容勉强。
不知是谁轻笑一声,筱温华微微侧首。
她将顾安往亭子里领,坐下后对四皇子说:“四阿哥觉得呢?”
“想来这宫女也是初次,情有可原……”四皇子圆不溜秋的脸上硬挤出一副不忍的模样。
筱温华浅浅勾了下嘴角,吩咐下面的人从轻发落,顺道询问了两句在场的皇子公主课业后,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回宫的路上,筱温华提到要将那犯事的宫女送给顾安:“安安合适与这宫女如此投缘的?”
“没有,我就是看她很害怕,所以才想帮帮她……”顾安没有犹豫直接说了真话。
筱温华这才弯了眉眼,夸顾安是个好孩子,下一秒却又说:“安安似乎清明许多了,也对,在这最不缺的就是糊涂的人,只是这糊涂啊,不能是真糊涂……”
顾安疯狂眨眼,面上尽是疑惑。
“待会请章太医再来替你调理一二吧。”筱温华语气柔和,马上开始布置任务,“若是好全了,便该好好学些规矩了……”
原来先前给傻子制定的条条框框还是个幼儿版本吗?
意识到大祸临头的顾安内心大哭:“……好,谢谢娘娘。”
筱温华迅速冷了脸,似是不悦极了:“你该唤我姨母。”
“哦哦,姨母。”顾安嘿嘿乐,找补道,“下次就记住了。”
???筱温华见她傻猴子似的挠头,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这是还没恢复清明?
一时,她的眼里又带上了浓浓的慈爱。
2. 第二章
五月的风,带着微微的暖意,一片片绿叶在枝头自由起舞。
百无聊赖中,顾安趴在摇椅上连连叹气。
“主子可是闲着了,要不再和奴婢学学戒律?”秦嬷嬷见缝插针,时刻准备完成皇后交代的任务。
自从上次御医看诊后,筱温华一得到顾安不傻了的准信,立马斗志昂扬起来,成日琢磨着如何调教人,最好叫顾安一个月恶补完前几年落下的全部规矩,从此变成大都最懂事的女娘。
可顾安实在不成气候,单一个走路的姿态练了半月也没啥长进。
筱温华感觉遭到了极大的挑战,她开始思考究竟何处出了问题,反正往根上究定是与她筱家没半毛钱关系的。
没了这位监督,顾安安心摆烂,用了午膳后伸个懒腰,躺在摇椅上晒起了太阳。
噔噔噔,她的眼前忽然蹦出根糖葫芦。糖葫芦串上的每颗山楂外面都包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在暖阳下的照射下,红艳欲滴。
顾安瞬间瞪大双眼,微微张开嘴,吃惊地望向来人。
“安表妹可还记得表哥啊。”二皇子元承璟,皇后的亲儿子眉眼含笑,神采奕奕地站在树下。
如今正是槐树开花的时候,一朵朵敞开的洋槐花洁白纤小,一阵微风轻轻抚过时,轻易便能吹落两三朵槐花。
顾安坐了起来:“自然记得,你是那日送我去见御医的人!”
眼前人眉目舒展,透着温和的气质,顾安方穿越来时,尽管只是迷糊间瞧过一眼,却再未忘记过。
一听这话,元承璟便知她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揶揄地喊了顾安一声小骗子。
“不过也罢,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他见小馋猫对着自己手中的糖葫芦吞口水,勾着嘴角,不再打趣将山楂送到顾安手中。
人或许是清醒了,但本性还是没变,元承璟心想,一点小玩意就能哄开心。
“谢谢二表哥!”顾安两步跳到人跟前,笑盈盈地双手接过。
元承璟前两日被武帝派到外头公干,今早才回来,他去桐乐宫请安后,听筱温华提起顾安,便交待太监备点吃食,特意来了趟菀英阁。
他与顾安简单交谈两句后就要离开。
元承璟:“先前有事未能去尚书堂听讲,我今日须得早些过去。”
好不容易遇上个能勉强平等交流的对象,顾安不想放过,下意识问:“那是哪,我也能跟着表哥去长长眼嘛?”
“姑娘……”候在一边的秦嬷嬷闻言出声提醒。
元承璟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莫名想到自个小时被拘在书房中读书的场景,一时没忍住,抬手拦下嬷嬷的话。
顾安见有戏,忙举起右手发誓:“我保证不乱跑、不乱动、认真听话,求求你带我去吧。”头次对个小毛孩撒娇,她红着脸假装不在意。
这搞怪模样,看着有些许滑稽,元承璟乐了,故作无奈地摇头,背过手去让人跟上:“罢了,反正下午只有孙教头在,我向他演示一遍功夫后再带你四处逛逛,你到时可得安分些。”
“好哦。”顾安欢呼。
校场内,顾安蹲坐在树荫底下纳凉。
西侧的角落里摆着一排冷兵器,顾安两辈子头次瞧见有这么多刀啊枪啊的,心痒痒得厉害,趁着无人注意自己,悄悄一点点往那挪。
等人发觉不对时,那只会移动的小蘑菇已经上手摸到了弓箭。
长着络腮胡的男人努力压低音量,柔声问:“安姑娘想要试试吗?”
“想想想!”顾安点头如捣蒜,“但是我可以吗?”
“左不过射一箭而已,只要姑娘想,卑职便为您带路。”孙前将人引到箭场,并当场讲解了一遍动作要领。
顾安照着他的样子,依葫芦画瓢站稳,双脚开立,沉下肩,暗自憋一大口气后拉开弓往靶射去。
“好!”武场里有一帮充当皇子宫女陪练的侍从,他们十分给面,纷纷鼓掌。
顾安喜滋滋追问:“我是射中几环了?”
孙前一本正经回复了四个字:“一箭未中。”
听欢呼声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才的顾安:……
“虽说未射中,可架不住姑娘厉害啊,好多寻常女子连这弓都拉不开,您不愧是将军的孩子……”孙前瞧清顾安脸上的失落,毫不犹豫开启夸夸模式。
有人跟着议论道:“是啊,听闻昨儿个还有战报传来,前方打了个大胜仗,顾将军着实威武。”
“安安好玩吗?”在旁观望的元承璟见顾安耍得满头大汗,他开口叫停,“时候可不早了。”
顾安乖乖点头,离开武场前不舍地回望一眼,孙前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点头。
“孙教头好厉害,他射箭都是满环。”顾安忍不住和元承璟分享,“他不仅人好,还温柔耐心呢。”
“那只是对你。”元承璟看了眼蹦蹦跳跳的顾安,心情颇好地将手背到身后,紧绷的肩膀跟着放松下来。
他悠悠地解释说,孙前素以公正严明著称,即使教导皇子也是不假辞色,曾任虎扬军副总兵一职,因上阵杀敌落下病根,退伍后受顾良举荐,凭一身军功被聘进宫做了教习。
顾安听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明明与孙教头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就像对自己有天然滤镜,仿佛顾安做什么都是棒的,敢情沾了原身老爹的光。
“放心,过些时日你便都懂了。”元承璟说顾安也已到去尚学堂的年纪。
“我也能读书?”此时的顾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还以为就和现代上学没什么两样。
在他们俩人并肩到桐乐宫时,筱温华少有的主动迎过来,热切地领顾安去用膳。
八珍玉食相邀,光是瞧见顾安眼睛都亮了,她悄悄瞥眼元承璟,果然人儿子回来了,伙食都能跟着提一等级。
顾安手捧着碗美滋滋扒饭,两腿悬离地面开心地乱晃。
今儿个二表哥在,筱温华都懒得再和她计较吃相。
中途武帝忽然来了,顾安那会手里捏着鸡腿,咬进嘴里的那块肉滋滋冒油,她还来不及咽下,人已经进屋。
顾安鼓着腮帮子妮侬妮侬地喊话请安,武帝瞅见乐不可支,直夸她可爱非常。
饭后在武帝和元承璟接连离开之际,筱温华又拉着顾安说小话。
在顾安一再强调自己被那位表扬可爱,所以不用继续计较太多规矩时,筱温华气急喊出实话:“那不就是说你蠢嘛!”
“姨母,您这么说我不要面子的嘛……”顾安眼幽怨地看向筱温华。
哪料此话一出,周遭一圈人都忍不住乐,顾安眼尖地瞅见秦嬷嬷嘴都笑咧开了,她是真的生气:“下午二表哥和孙教头还夸我是顶顶厉害的呢,都能拉弓了!”
“姑娘家家的学这些东西有甚用,能比得过男子?”筱温华满脸的不赞同。
“怎么比不过,我们女子也能强得可怕。”顾安自信满满地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我天生力气大,等我学成了一个挑他十个!”
果不其然筱温华皱眉呵斥:“胡说什么呢?”
“姨母莫生气吗,等您外甥女练好不也能保护您嘛?”顾安照常想要萌混过关。
筱温华被缠得没法子轻轻点下顾安额头,恨铁不成钢:“你这不着调的脾性何时能改……”
顾安打着哈哈,不发一言。
天将将黑时,由于实在撑得厉害,顾安闹着要去散步消食,筱温华本想跟着,奈何困意上头,只得同意猴子独自出笼了。
顾安东走走西逛逛,在路过一座假山时,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
“该不会是鬼吧?”
“前儿个还听御花园扫洒的宫女说这有不干净的东西……”
秦嬷嬷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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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请离后,顾安身后就跟着两个宫女,都是十五六的年纪,管事的走了,主子又不是爱拿规矩的,她们自然胆子也变大,敢和顾安咬耳朵。
顾安宽慰道:“哪有什么鬼啊,要真那么容易被碰到,怎么没人说过它长啥样?”
而正巧此刻一道黑影闪过妄图溜走,顾安一个大冲刺,咣当靠自身体重将其压倒在地。
俩宫女齐声惊呼:“诶呦,我的主子……”
“呔,哪里跑!”顾安清楚感受到底下人的呼吸,她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扒拉。
果不其然瞧见一张憋得通红的小脸,是六皇子元承时,前阵骂她的家伙。
这瘦不拉几的干巴男孩自己一个人躲在假山后偷吃,成功被顾安抓获。
“你又瞪我干啥……”顾安见人一瘸一拐站起身往后退的样子,她莫名心虚,小小声推脱,“是你先吓人的。”
元承时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摆出死鱼脸。
顾安可受不了冷暴力,率先开口道歉:“好吧好吧,我不该压你行了吧……”可哪知这人话都不听她讲完,扭头就要走。
忽然,传来一阵叽里咕噜声,顾安和在场的其他人听得一清二楚,包括红着耳朵当场要逃的声音主人。
顾安追过去,掏出怀里藏的糕点和蜜饯递过去:“你、你别走。”
见人不领情,她毫无距离感地上手去拽,凶巴巴地说:“这是我的赔礼,你必须接受我的道歉。”
元承时被拉的接连踉跄,他迅速拉下脸。
但是,诶,他就不说话~
顾安稍显尴尬:“……接受道歉不原谅也行的。”
元承时加宫女:……
最终这个自小深谙沉默是金的男孩被顾安再次一把子拖到草地上。
她支使宫女回宫去悄悄拿些好吃的来,若有人问起就说她又饿了,要现场享用夜间野餐,好吸收月之精华。
宫女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行动,在见顾安还真吃得欢快,她们忍不住好奇:“主子,你先前不说撑得厉害?”
顾安正准备端起桂花奶酪的手凝滞在空中:“这不、这不女生都有两个胃嘛,一个装大白米饭,另一个自然是装甜品……
她递给其余三个人懂得都懂的眼神后,强烈禁止对方再次询问。
元承时僵硬地端坐在一角,直挺挺地梗着脖子,佯装自己毫不在意。
可没过一会便被顾安吃得喷香模样打败,只听一声极其的道谢,元承时拢了拢身上的薄衫,抖着手端起了甜羹。
在俩人分别前,顾安将剩下的吃食装好塞给元承时。
后来得空时,顾安曾旁敲侧击与宫女们打听元承时,她不懂为什么明明都是皇子公主,差别待遇怎么如此巨大。
熟悉顾安性子的宫女没有过多犹豫,大胆开麦,说那六皇子的母妃原先是浣衣局一名的洗纱宫女,趁天子醉酒爬床,本该被赐死,没曾想靠龙胎飞上了枝头,只可惜是个无福之人,承受不住龙气患上疯病,成日疯癫没个人样。
宫女议论此事时脸上满是惋惜,明明是件不好的事,却有人难掩语气中的艳羡。
不是为了攀上所谓的高枝,而是为了背后的权力,从此躲开每日辛劳与被人随意打骂的命运,即使命运尽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顾安沉默许久,她想起了那日在观语亭的场景,她与元承时身处同样尴尬的处境,若没有筱温华出现,单凭她自己怕是落不到好,不然原身怎会落水得不明不白,便宜她这个外来魂?
顾安不再追问,得知元承时的身世后禀退众人,独自回了寝殿,呈大字型倒在床上,左右来回地翻滚。在经过两秒的短暂思考后她直接看开,反正是白捡一条命,事已至此,纠结过去已无意义。
倒不如吃好睡好玩好,在进入梦乡的前一刻,顾安尚且这样没出息地许愿着。
3. 第三章
卯时方到,菀英阁灯火通明。
秦嬷嬷掀起床幔的一角,轻轻哄道:“主子,您醒醒?”
顾安像条滑溜的银鱼,呲溜缩回温暖的巢穴。
蜷缩成一团的她在锦被里蠕动,发出哼哼唧唧的抗议声:“再让我睡会吧,我真的好困,超困,无敌困……”
冷面无私的秦嬷嬷不为所动,反手将顾安捞起,使出绝招:“五公主可在殿中等了有一刻钟呢。”
“谁?”顾安还迷糊着,想了好一会也没记起自己何时见过这位,“她等我干啥?”
“姑娘原本便是皇后娘娘指给她的伴读,先前您身子未恢复,现大好了自然要与五公主一同去见夫子,这也是娘娘早早就交代过的。”秦嬷嬷嘴上念叨着,反手又赶忙从宫女那接过暖炉塞到顾安怀中,“五公主一向仁善,知晓姑娘并未去过上书堂,今儿个早早便来主动要同您一块去。”
顾安:……生无可恋.jpg
宫人轻手轻脚地将温着的食盒揭开,热气霎时裹着香气漫开。
顾安喝了口米粥,就上脆生生的酱黄瓜,满意极了,起床气也在美食的治愈下被磨得一干二净。
五公主悄悄偏下头,瞄一眼顾安后又接着再瞄一眼。
顾安见状忍不住开口相邀:“公主要不要也来点?”
五公主立即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地道谢:“不用了……”她的声音听着却格外软糯。
顾安知道她着急,不想拖累人家,忙说:“真是抱歉,我不小心睡过头了,让你白等这么久,要不我打包,咱们一起带走?”
“无碍的。”五公主摆手,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道,“我是不急的,你多吃点吧……”
顾安挑眉:“哦,既然是公主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感觉还能自己再来三大碗。”
明明就很急,急得开始流汗的小五见人真又悠哉地喝起甜汤,她的眼神瞬间飘忽,好久后才小小声讲:“……要是、要是饱了就算了吧。”
时辰确实是晚了,候在一边的秦嬷嬷都为自家主子的淡然汗颜。
调戏到乖小孩的顾安扭过脸捂嘴偷乐:嘻嘻嘻。
她坐在凳子上,双脚往下挪了挪,等够到地面后借力站起身,拍拍手从托盘上取茶清了清嘴,算是结束早膳。
一面念着时辰,一面又担心顾安吃不饱的秦嬷嬷揪住随行宫女仔细交待,还备了盒满满的吃食让人拎学堂去。
那会天都没亮呢,外头黑布隆冬的。
顾安严重怀疑这是虐待儿童,可她旁边那位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都不带歇口气的。
“呼,等、等,迟到会被骂得很凶吗?”其实顾安是想说要是骂就骂吧,反正她脸皮厚,到时听着就是了。
哪想人家小姑娘一听迟到二字,登时红了眼,顿住片刻后跑了起来:“会……会被打手板的……”
顾安震惊,不死心地追上前问:“公主也会被打手板吗,打几个啊?”
小五皱着张脸,不想回答却还是说了:“好几个……”
很好,顾安皮糙肉厚不怕打手板,但不能叫别人因为自己背锅呀,于是她开始动歪脑筋教坏小朋友。
朗朗书声从学堂往外飞,顾安无师自通,压着元诺善趴在窗沿边匍匐前进,上学第一天她就妄图挑战夫子威严,掩盖自己迟到的真相。
“呀,谁在外面!?”洪亮有力的女声响起,还特意幸灾乐祸地重复了两遍,“是小五吗?”
见行动失败,顾安大咧咧直起腰,进到堂中与大家道了句早上好。
小五浑身僵硬,缩着脖子,头低得都快埋土里去。
果不其然,她俩得到了夫子亲切问候。老油条顾安分分钟装起肚子疼,称五公主是为了照顾自己才不得已耽搁了时间:“我和殿下都可期待晨读了,为早点来学堂在路上那拼老命的赶,哪想还是迟了……”
她边讲边抹了把汗垫脚要举给夫子瞧。
夫子承受不起连着后退两步,呵斥道:“站好,无论何种情况,礼字不能丢。”
顾安瞬间安分,扭头递给小五一个眼神。
她自以为小动作做的隐蔽,实际挤眉弄眼的样全叫大伙瞧了个一清二楚。
“安姑娘既身体不适,那便叫太医瞧瞧。”有着多年教学经验的夫子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接一只皮猴,决定要在开学第一课上率先出手压制,以便后续教导。
“好吧……”顾安此时还真有些难受,也不怕查。
还是另个略通医术的夫子解围,浅浅过来提她把了个脉:“大抵是积食了……”
撑着了又刚结束剧烈运动的顾安才发现众人视线下移,纷纷定格在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上,她没甚底气地反驳:“也没有吃很多……”
“对吧,五公主?”她冲小五嗷了一声。
小五手绞着帕子,迟疑好一会才点头。
没得法子,顾安是因为身体原因情有可原,五公主又在顾安单方面的颠倒黑白下变成了乐于助人值得夸赞的好孩子,俩人非但没被记过,反而大摇大摆坐到书桌前,得了句表扬。
三公主愤愤不平,但见到缩成鸵鸟样的小五,冷哼一声不再计较。
尚学堂自那日起逐渐变得热闹,从前没人会大声嚷嚷,现多了个没皮没脸的顾安,只要有一点稀奇古怪的事她都要拉着周边人分享。
只有她会笑得那样放肆,亮开嗓子不管不顾的嚎,就连隔壁院稍年长些的太子和二皇子都能叫她一人吸引而来。
五公主也开始多话,从前那般文静的姑娘如今被带的成了个小话痨,天天唠叨自家伴读要早起,课上要认真听讲,还要做笔记,可把她操心坏了。
在学堂呆上几日后,顾安观察到透明人小六元承时,每次在午膳时间都会偷偷溜走,定点躲在某个墙角里啃馒头干。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顾安半拖半拽将他拉到了自己的小圆桌前,小五也只是诧异了一瞬便安然接受了。
只是这大抵更碍四皇子的眼,那小胖墩成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有次顾安在课上忍不住打起瞌睡,话说哪个好人家天天起的比鸡早啊?
小五一脸平淡地说再等两年她们年岁大了后,上学的时间还要比现在早两刻钟。
顾安不可置信,瘫倒桌前。
夫子们知晓她的情况,绝大多数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极个别的会对着顾安不停叹气,妄图激起顽徒的好学之心。
顾安:……她真的卷不起来
四皇子路过瞧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骂了句懒虫。
多日相处,再加上此刻在学堂,顾安料定人家不敢动手,于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叉着腰坚决不服输,吼回去:“懒虫说谁呢?”
老四也不知自己是咋地,碰上这货他也变得幼稚起来。
俩小学鸡大早上就开始掐架,最后演变成俩派互不相让。
而真正的战争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爆发。
四皇子非说自个戴的玉葫芦不见了,一口笃定是小六偷的。
小六子犟在原地,梗着脖子不做解释。
念着饭友情小五替人小声辩驳了一句,惨遭三公主的白眼外加一个推搡。
顾安来时正瞅见这幕,大步流星冲上前:“你再凶一下试试?”
小三率先迎战:“你能咋地?”
小五见状迅速认怂,拉住顾安的胳膊劝道:“安安,算了算了……”
顾安语气坚定地将人挪到自己身后:“那哪行,我可是殿下您的伴读,我们是一块的,怎能让你当我面挨欺负。”
言罢她重重拍响桌子,企图增加气势,结果那老四直接把桌掀了。
冲动真是魔鬼啊。
三人小组的战斗力代表顾安飞扑过去和对面几个扭打成一团。
“哇……”十三岁的三公主嚎出了声,眼泪珠子说掉就掉。
矮她半个脑袋的顾安顿时浑身一僵,讪讪地从人家身上下来,故作凶巴巴地命令:“你、你不许再哭了……”
四皇子咣咣两步跑来,瘦猴子似的小六只勉强能拖住人一条腿。
他目眦欲裂,高高扬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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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像要把谁拍死。
顾安总算有些怕了,下意识闭眼缩起脖子。
等上几秒,没有感受到丝毫痛意的顾安睁开一只眼瞅了瞅。
见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变成只鹌鹑,四皇子心中冷笑,他放下手拂袖冷哼:“懒得同你计较。”
伴读金三亮颇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三公主哭得更加厉害。
“闭嘴!”四皇子怒喝一声,小三立马噤声,捂嘴打起哭隔。
不行,人已经架在这了,他得做些什么,只是那丫头不好下手……四皇子垂眸思量片刻,瞥见脚边的小六,直接抬脚将其踹翻。
元承时背狠狠撞到墙壁,发出一声闷哼,脸皱成一团,应该是痛极了。
这还得了,顾安大喊着她和老四没完。
等得着信的夫子来主持公道时,顾安正骑在小三头上来回撕扯,顺带扇了乱拉架的金三亮一掌。
孰强孰弱在此刻表现得格外分明。
顾安连人带书被退回了桐乐宫。
筱温华得知始末后,简直气得肝疼,一向以贤良淑德示人的她深感自己形象被毁。
她命人去取来静心丹,生啃了半瓶。
从古至今被尚书堂赶出来的只有一个人,出在了她桐乐宫。
于是毫无意外,顾安再次喜提禁足,抄心经一百遍,俗称磨性子。
武帝听闻尚书堂所起之事,来了一次桐乐宫,带着位身穿黄色道袍的术士。
顾安得到传唤后,被嬷嬷领进殿跪在地上请安。
“多日不见,安安怎么这般拘谨了。”武帝边说边转着手里的玉珠,“还不抬起头来。”
顾安闻言挺直背,仰起脑袋。
筱温华瞥她一眼,捏起帕子捂嘴轻咳一声。
原先默默站在西南角的术士这才弯腰快步向前,躬身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顾安什么都没听明白,只提取到几个字,什么天恩浩荡,福泽深厚,与常人无异。
直到武帝被哄得开怀大笑,顾安才反应过来,她见太监为自己搬来了小板凳。
武帝扬下手,终于发话了:“坐吧。”
顾安点了点脑袋,顺势坐下,睁着眼懵圈地看向上头两位。
那时她还不知这唱的是哪出戏,一次失眠无聊回想时才惊觉,感情他们是怀疑自己不是人,寻个术士来抓妖了。
不过一国之君如此迷信真的好吗,虽然古代本就遵从祭祀之术。
顾安在那日还领了好几张御赐的符纸,她下意识捂手说:“谢谢陛下。”
“这孩子……”眼瞅着规矩全忘,筱温华赶忙替人找补。
话还未说完,武帝先笑出声:“安安天真可爱,有玲珑之心,难得难得。”
这是顾安与武帝的第一次正式会面,那时她所见的帝王正值壮年,依旧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等人走了,顾安拍拍胸脯长吁一口气。
瞧瞧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筱温华见着莫名恼火。
顾安看她脸色不对,砸吧嘴,讨好地笑笑,凑上前说:“姨母,方才我表现的好吧,陛下都夸我有童心,一脸福相呢。”
原来自己看错了,她这小外甥女依旧如此自信,筱温华深深憋了口气,一秒后又乐出声:“宫中头次出你这样的活宝,是难得。”
“难得啊。”她摇着头又重复一遍,说话时还有些咬牙切齿。
所以这算是夸人嘛,顾安眨眨眼,还想再说些什么。
筱温华已经侧首,命嬷嬷将人领下去,顺带还塞了两本字帖,嘱咐顾安要多加练习。
她每次检查完顾安交上来的那些鬼画符后,眼睛都累得慌。
在这数日后,二皇子状似无意地提起顾安她爹:“听闻边境大胜,顾将军领旨将要回京受封了。”
筱温华哪还看不出自个儿子的心思,思虑再三后还是唤太监去将皮猴领来,从头到脚好生慰问了一番,并稍微降低要求,心经改为抄写五十遍。
望着手里比命长的经书,堪堪才抄好两遍的顾安:……哦耶?
4. 第四章
皮猴得天人相助,喜气洋洋回花果山。
顾良回来了。
在他进宫面圣的时候,顾安拉着小五和元承时远远地躲在朱漆廊柱后偷瞧。
日光自檐角斜切下来,落在顾良的肩甲处,射出一团刺目的光晕。
顾安眯了眯眼,再次抬眸望去,越过层层的甲胄束缚,两道探究的目光冷不丁相撞。
顾安瞬间心跳加速,不为啥,慌的,原身的眉眼简直就像和她亲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股莫名的真实感如潮水席卷而来,先前穿越到这个朝代时,顾安还抱着得过且过的念头,总幻想着有朝一日会回到现代,可是现在,她脑子里突然蹦出四个字来:回不去了……
只听銮铃声响,顾良腰间挂的鎏金虎符正随转身动作晃出一抹金光。
顾安挡住眼睛,在他离开后泄力靠在柱子上,神情低落。
小五察觉到不对,解释说:“安安大抵是太过激动了……”
一旁的元承时脸上也难得有其他表情,多了几分无措。
半晌后,筱温华笑吟吟地命嬷嬷将顾安领到前殿。
顾良退甲后笔直站在殿中,表情严肃。
快去啊,见旁人向自己传递的眼神中都包含着相同的催促意味,顾安紧张地将胳膊缩在袖摆里揪衣角。
“我、我叫顾安。”她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大伙闻言纷纷愣住,下一秒忍俊不禁。
顾良顿了会:“……我知道。”
顾安也不知道她咋会说出这傻话,小脸涨得通红,耳尖尖都染上了粉色。
顾良摩挲手指,反应过来:“我是顾良。”
这大抵算是父女俩友好交流的开端,顾安有些心安了,她悄摸瞥眼顾良的神情,学着便宜老爹的样子抿嘴镇静,端着脸屁颠屁颠跟到人家身后。
夜晚武帝设的庆功宴上,顾安挨着顾良排排坐。
红山族送来和亲的女子出席拜见天子,自请献舞,奏乐声随之停下。
四名赤膊壮汉得令上前,肩扛铜环大鼓,踏着沉稳步子迈进殿中。鼓面蒙着暗红兽皮,每走一步,便发出闷雷般的低响,震得烛火微颤。
忽而,殿外夜风卷起,换好舞服的女子玉指轻挑,面纱如烟飘落。她指尖一勾,火红外袍顺着肩头滑下,露出内里银丝绣蝶的雪白纱衣。
成片的月光如湿漉漉的视线,透过乌云斜斜投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腰际。光线流连处,腰肢在纱衣下若隐若现,仿佛月光也有了温度,正一寸寸抚过那柔韧的起伏。
鼓声骤起——
女子足尖一点,水袖破空而出,似两道银河垂落,在无边夜色中翻卷奔腾。广袖翻飞间,身姿如游龙惊鸿,柔中带刚。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她旋身、折腰、甩袖,每一个动作都挟着千钧之力。
众人纷纷屏息,只觉那鼓声不再是鼓声,而是铁蹄踏碎山河,是战旗猎猎震天。她的舞姿越凌厉,鼓声便越激昂,直至突然戛然而止,女子迅速将水袖收腹,似利剑归鞘。
殿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凝滞了。众人眼中的轻浮欲念早已被震碎,闪烁着惊艳及暗涌的猜忌。
顾安心跳如擂,侧首垂眸间瞥见身旁发愣的顾良,无人知晓这位冷面将军下藏了何心思,只是桌上的那壶酒在此刻被一饮而尽。
“妙哉妙哉!”
高座之上,武帝突然抚掌,一下、两下,不疾不徐。群臣这才跟着鼓起掌。
“好舞。”武帝微微倾身,声音低沉,带着丝玩味的笑意,“朕许久未见如此摄人心魂的表演了,该赏,便赐你妙字吧。”
这算是当场给封号了。在场的一部分人皆松了口气。
筱温华一如既往端坐在鎏金凤座上,冠冕垂下的珠帘微微晃动,恰好掩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从前宠惯后宫的兰贵妃唇角也噙着笑意,指尖却不着痕迹地掐进了花鸟袍的绣纹里。
在武帝离席后,妃嫔们跟着一一退下,宴会上却变得愈发热闹。
悠扬的丝竹声不断,恭维的浪潮更是一下又比一下高,几乎人人都来向顾良献酒。
顾安瞄着身侧互相攀谈的大人,飞速往自个杯里倒了一小口酒,豪放一饮。
“咳咳咳。”喉咙好像着了火,辣得顾安眼角泛红。
顾良早就发现她的小动作,将手里备好的清茶送到顾安面前,嘴角上扬又立刻压了下去。
似乎是醉了,顾安脸颊通红,实在有些上头。
明明才喝了一杯,肯定不是自己酒量的问题,是殿内的酒气实在太熏人。
顾安暗搓搓地想,低头小心地扯动顾良的袖摆。等人看过来,她连忙说要去御花园吹风。
顾良欣然应允,嘱咐她小心些。
小道上难免会遇上几个同样离席在外头交谈的人,顾安不想分神客套,特意找借口支开嬷嬷,一个人走得远些。
她慢悠悠地晃到任心亭,快到时才瞅见有个人头一动不动地浮在半空中。
“吓!”顾安僵直身子。
大抵是听到声响,半空中的头摇了下,朝亭子移动。
天色已暗,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只有任心亭那才点了两盏灯。
借着这丝光亮,顾安狠狠揉眼,瞧清那其实是位活人。也不知抽什么疯,她提着宫灯快步凑上前。
那人有些错愕,不过一会便反应过来,双手抱拳行了个简单的礼。
“瞧你这身黑衣穿的,不带一点色。”顾安没忍住抱怨道,“刚我大老远看过来,都没认出这站着个人呢。”
她猛地将宫灯凑到男子脸上,正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眸。
凉风一吹,顾安心头颤动,醉意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闯进了别人的伤心地。
顾安意识到这点,尴尬地将宫灯放到脚边。
黑衣男抿唇,握了下拳又松开,最后还是弯了腰,闷声致歉:“打扰姑娘雅兴了。”
顾安愣住:“我才是后来的,你不必如此。”
黑衣男垂头,闻言沉声告退。
没等顾安做出任何反应,他已经自顾自跑出二里地去了。
顾安摸了下鼻子,思考片刻后提起灯往回走。
直到这场名义上的庆功宴结束,顾良离席时脚步还带着踉跄,不知被灌了多少酒,可等他坐上马车时,又奇迹般变得眼神清明。
顾安瞪大眼,默默整了下衣冠,正襟危坐。
“这些年,你可还好?”顾良琢磨许久,才想出这么句开场白。
“还好还好。”顾安点点脑袋,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姨母她们待我都挺好。”顾良闻言轻轻嗯道:“改日我带你进宫去向娘娘请安。”
空气再次凝滞,顾安沉默。
由于实在太安静,她开始在大脑搜刮话题,想着想着意识逐渐被困意占领,头也越点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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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良一直用余光注意着自己的孩子,见顾安快撞到车框上,他赶忙伸手垫到女儿脑袋后。
没过一会,小小的呼噜声传开。顾良摇头失笑。
将军府的日子格外潇洒自由,没了条条框框束缚的顾安可谓撒开蹄子浪。
不过忽然的清闲倒叫她生出几分无聊,那位顾大将军闲时练枪,忙时也拎着枪,从早挥到晚。
顾安不理解怎么会有如此自律勤奋的家伙。
直到有天响午,一贯积极向上的自律达人捧着个鸭子图案的香囊发呆,长枪被随意靠在石桌上。
顾安觉得奇怪,向家里的老仆打听才知,那是逝去的顾夫人送给顾良的定情信物。
真爱竟在我身边?顾安为之前宴会上的错觉做检讨。
她叹口气,忍不住感慨道:“原来他们曾经这样恩爱。”从前在宫里,没人会和她讲这些,顾安还以为原身爹娘是政治联烟。
仆从讲起这段情缘来可谓滔滔不绝,他们说顾安的娘亲与将军是在一场灯会上相识,筱家的二小姐外出游玩遭不长眼的混子戏弄,将军从天而降将人救下,二人因此相遇,后相知相爱,最终定情。
他们说得生动形象,顾安听得津津有味。
她托着下巴蹲在主院门口朝里看,等快要用晚膳时,才拍拍裤子凑到顾良身边。
“听说当初你从十几个大汉手里救了阿娘,阿娘自此对你一见倾心,再见便托付终身?”顾安蹲到台阶上,仰头盯着顾良问。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顾良身形凝滞,拿香囊的手还顿在空中没有移动,他好一会才假意咳嗽两声,踱步到石桌前,抿了口茶,语气淡淡地纠正顾安口中的错误。
哪里有十几个大汉,顶天是两个瘦不拉几的小白脸。
说话间,顾良瞥向双眼冒光的顾安,知她想听,便娓娓道来:“那俩人其实是你阿娘的好友。”
“啊?”顾安怀疑人生,琢磨两秒后想通,“所以一切是阿娘的自导自演?”
“大概吧。”顾良勾着嘴角将香囊藏到胸前,顺势坐下,拿起石桌上的白布擦拭枪杆。
再继续谈回那场灯会,他送人归家后,本要离去,没曾想又瞧见偷偷从侧门溜出来的小姑娘,那俩小白脸也出现在府外。
顾良身形隐在阴影处不出声,在他从三人的谈话中得知事情的全部经过时,只觉得好笑非常。
顾安愈发好奇,连忙追问:“那阿娘知道你知道了吗?”
顾良失笑摇头:“她一直不知,以为那是我见她的第一面。”
多年以前,筱家二姑娘随筱温华去庙里祈福,她往姻缘树上掷了个香囊,极其巧合,香囊正正地砸中对侧的顾良。
顾良一眨不眨地盯着上头绣的鸳鸯,再抬头就对上了站在树下笑颜如花的女子,他瞬间失神,下意识将香囊在手中握紧。
大抵是回忆太过久远,此时此刻只有一场空的顾良失了神,嘴里喃喃道:“其实该让她知晓的,从前还以为日子会很长……”
顾安跟着沉默,半响后站直身子蹦到顾良跟前:“我也想学功夫,就像你一样厉害,可以教教我吗?”
话题跳转得如此迅速,顾良停顿好久,沉下语气:“……既然要学,便不能喊累。”
“那是当然。”顾安拍着胸脯做保证,点头的同时飞快瞧眼顾良的神情,见人不再向之前一样沉浸在哀伤中,她心里也高兴地欢呼了下。
5. 第五章
习武要练好基本功,这是顾良说的。
于是顾安扎了半个月的马步,从早到晚,汗流浃背,精疲力竭。
这或许是一种考验吧,顾安心想,大抵没人相信看着吊儿郎当的她会坚持下来。
包括顾良,明明讲好要做自己女儿的师父,结果成日看不见人影,顾安觉得他在故意敷衍,但府中下人说将军身居要职,一向如此忙碌。
顾安知道她该理解,还好现在原身不在,不然要伤心死了,因为就算傻子也是会有情绪的。
待在将军府的这几日里,顾安上下摸了个遍,向每个角落里的花花草草都打了招呼。她对着天空直叹气,总是一个人真的会空虚寂寞冷。
于是顾安向顾良申请双休,每周练五天,周末再放两天假出府玩。原先在宫里待久了,她还以为请假要费好多口舌,没想便宜爹不问原因直接答应。
顾安兴奋极了,蹦跳到大门口。路过石狮子时她余光瞥见偏门那站了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背挺得邦直。
顾安惦记着外出,就没多想快步离开。
太阳快落山时,黑衣男还在原地,一样的姿势和位置似乎从早到晚都没变过。
第二天顾安再次出门时又瞅见了他,便好奇地向管家忠伯打听道:“那人是干嘛的?”
“估摸又是来寻将军办事的。”忠伯应是认识男子,犹豫片刻后也只回了这么一句。
顾安不再问,摇摇头选择逛街去。等归府时,她见那门神还在,便特意绕了两步,假装路过。这喽一眼才发现,黑门神是她先前在御花园撞见的吓人怪。
“你是谁,在我家门口要干啥?”顾安开口询问,她本以为那天自己可能是遇上宫里哪个受了委屈的小太监,不想人直接追宫外来了。
黑门神扭头,许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动起来时骨头都咔咔响。
等他几秒还不开口,顾安主动邀请:“你不妨与我说说,万一我能帮你呢?”
黑门神哑着嗓子:“……我想参军。”
顾安:“那你直接去郊外的征兵处报名不就好了,不知道怎么走的话等会我去问问忠伯让他告诉你。”
黑门神垂头:“要顾将军同意才行。”
“为什么?”顾安不解,“不是只要年满十二便可自愿参军吗,你没到年龄?”
“我十三了……”黑门神头垂得愈发低,不再多说。
顾安想起那晚哭红的眼睛,迟疑片刻后将人拐进了府,承诺让他见到顾良。
“你为什么想参军?”路上,顾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保家卫国。”黑门神也是个惜字如金的性子。
顾安竖起大拇指:“你可真是个有抱负的好青年。”尽管她严重怀疑此人在搪塞自己。
俩人随即陷入沉默,还好顾良出现及时,唤顾安去前厅用膳。
顾安小跑到他跟前,幅度极大地摇晃脑袋暗示自己后头还跟着一个人。
顾良浅浅勾了下唇,轻咳一下转身抬步离去。
正当顾安琢磨咋办时,前方传来洪亮的招呼声:“杨存,跟上!”
原来顾良知道此人,顾安意识到这点,心安。
这注定是一顿憋闷的晚饭。
顾安左瞄一眼面无表情的顾良,右瞅一下神情严肃的杨存。
“你为什么要参军。”顾良打破沉默。
杨存没有犹豫:“保家卫国。”一模一样的回答。
顾良冷哼,明显是不满意。
顾安见状猜测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尤其是饭后顾良还将人单拎到了书房谈心。她选择去质问忠叔,这才得知杨存是虎扬军前任主将杨勇的独子。
五年前红山族突袭,由于杨勇主将擅自离军,边关损失惨遭,圣上震怒,将其削位。
听到此处,顾安追问:“那他爹现在在哪?”
“走了。”忠叔深深叹口气,“五年前无召回京,被发现后连夜回关,哪料途中遇到山匪劫道,一人难敌四手,死于乱箭之下。”
顾安跟着沉默,不知该如何评价。
不出意料,杨存没过多久便被赶出书房,又站回了原地做门神。
顾安凑上去问:“你这样有用?”
杨存抬头耷拉着脸,语气闷闷的:“总要试试,多谢顾姑娘先前帮忙……”
看来是个爱哭的,顾安再次看到那双兔子眼,抿唇拍手决定再帮一把:“没关系,你先回家歇歇,明日午时直接进府,我帮你去求情。”
杨存愕然,被拉到街上时他才反应过来,回望还在挥手的顾安,他顿住脚步,做了同样的动作。
顾安在小道上来回踱步,想了八百个借口后才鼓劲踏进主院。
顾良坐在石凳上,青毛尖好像才泡好不久,飘着缕缕白气。
顾安憋气,三下五除二一下说完自己的要求,并在末尾强调自己学武特别需要陪练。
“你想清楚了?”顾良将茶盏移到顾安身边。
顾安咕噜一口喝完,连连点头。
就这样,杨存名正言顺进了府,他也不负所托、尽职尽责地当好顾安的陪练,并未再提及参军一事。
只是每次顾良都会特意在他来府上时舞枪,并放慢动作,一步步拆解的同时强调要领。他虽是对着顾安念叨,可她才练多久,连枪都没摸着呢,每日都是扎不完的马步。所以教导的对象只剩下场上的另外一个人了,杨存也意识到这点,学得格外认真。
“十、九、八、七……”
一次,顾安算着结束的时辰,哪知由于太过兴奋,在最后一秒泄力时调整错姿势,仰面栽下台阶。
杨存三步并作两步冲来,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顾安问他:“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接住我?”
杨存挺了挺胸膛,语气珍重:“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不会让你受伤。”
实在是太自信了,勾得顾安叛逆心节节攀升,她挣扎落地,在杨存眼皮底下四肢并用爬上树。
顾安盯着他问:“这么高你行吗?”
杨存一脸胡闹的表情:“多高我都行,但是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他作势就要上树捉猴。
但那会顾安好像不会害怕,站在树杈上闭着眼就往下蹦。
杨存心都快跳停了,脑子一片空白冲过去。
顾安再次体验了公主抱,还另外赠送了个转圈圈。
她激动得差点喊出声:“你好厉害!”
顾安仰起脸,睫毛下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有人把星星揉碎了撒进去,随着眨眼的动作扑簌簌地闪。
不,这双眼比任何一颗星星都要亮,杨存在心里想,本要责怪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能再来一次吗?”顾安还要玩。
杨存无奈失笑,放下皮猴。
皮猴再次蹦下树时乐得哈哈大笑,杨存希望她开心,在落地时故意抱着多转了两圈。
顾安望着整片旋转的天空,傍晚,灰黑的天穹仿佛化作旋涡,裹着细碎的光晕围着她一圈圈地打转。
她安静了下来,听风声在耳边呼啸,顾安弯着眉眼,大声道:“杨存,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杨存呆在原地:“你说什么?”
“我说再玩一次行不?”顾安彻底上瘾。
“这小屁孩……”杨存扶额,怪自己瞎想。
顾安朝下望去,少年额头布满汗水,胳膊垂在腰间,微微打颤。
“快下来。”杨存张开手,见她不动弹,再次强调道,“放心吧,我会护住你的。”
“我知道。”顾安注意到他发红的脸颊,别过头,顺势靠着树干坐下,“从前没试过,原来人站得高,看到的月亮也会更圆。”
杨存跟着抬眸望向天空,负手而立,月色如水,倾泄而下,将他欣长的身影全部笼罩住。
顾安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做出相邀:“还是我这更好看些。”
四周徒然变得安静,树影婆娑,只剩下蝉鸣不止。
俩人并排靠在一颗树,一时相顾无言。
这么久过去,顾安见杨存都穿一样的衣服,她开始还以为这人是没换衣服,但又没闻到过汗臭味,于是疑问更甚,终于在此时问出了口:“你为什么总是一身黑?”
杨存语气平淡地说他还在孝期,须得着素衣。
顾安愣了下:“我不知道有这规矩……”她无措地摆手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存晃动悬在半空中的小腿,许是夜色太过浓重,他心底一直强压的那股哀伤忽然汹涌澎湃。
幸好此刻身边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杨存心想,狠狠咬了下舌尖,铁锈味在嘴里蔓延。
半晌后他提起五年前自己亲手写的家信:“那年母亲病重,弥留之际想见父亲一面,可边关守将无召不得进京,母亲不愿父亲担忧,是我瞒着她偷偷写信送去了边关……”
顾安抿唇,轻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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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令堂见到杨将军了吗?”
“见到了。”黑夜里看不清诉说之人的表情,却能听出里头藏不住的哽咽,“不过一眼,父亲便走了……”
只是一眼,杨存看到他的父亲亲手为母亲拭去眼角的泪,越过黑暗,直直望向他,近乎命令道:“不许再哭。”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父亲的语气生硬,杨存粗暴地将泪水从脸上揩去,正要开口,杨勇已经离开。
“夫君……”屋内传出母亲虚弱的呼唤。
杨存瞬间反应过来追出府外,却只来得及看见杨勇扬鞭策马的背影。
马蹄踏碎石板路上的晨露,斯人远去,再未归家。
等杨存再次得知父亲消息时,接到的却是死讯,他回头看向缠绵病榻的母亲,不敢将此事告知,只能暂且瞒下。直到两年前母亲意外知晓,气急攻心,最终撒手人间。
杨存讲至此处,努力压制住发颤的嗓音。顾安放慢呼吸,静静地听着他诉说。
原来他爱哭的毛病是从他娘那传来的,顾安在心中这样想着,等杨存缓和好情绪后,她才道:“能见到杨将军,你娘定是很开心的。”
杨存握拳:“谁能料到红山族会突然进犯,外界骂我父亲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可他一生戎马,忠君报国,从无二心。”
顾安见他神情愈发低落,赶忙宽慰:“可在你心里,他一直是位值得敬重的好父亲不是吗?”
杨存点头,喉结微动,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垂下眼,将翻涌的情绪与此刻漆黑的夜空一同掩埋在深处。
在这的后两日,杨存顶着一对黑眼圈出现。
“这是什么?”瞧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只木簪,顾安惊讶极了,问上面雕的是什么花。
杨存神色莫名扭捏:“木槿花。”
他飞速转移话题,指向院子里的那颗歪脖子树:“你还想玩吗?”
顾安摇头,见杨存变得有些失落,她决定勉为其难再陪人耍一回。
真是幼稚,顾安乐得露出八颗大牙。
不想顾良临时抽检,正巧就赶上俩人不务正业。
顾安自觉立正站好,接受批判。
杨存被拉去了校场,那阵仗看得顾安心慌,她追着要解释,却被仆从拦在场外。
顾良用枪拎着人衣领甩飞好几回。
杨存开始还能接几招,后面毫无招架之地,次次左脸着地,半边脸布满血丝。
顾安急得直跺脚,她不明白为什么今日顾良如此不讲理。
直到杨存喷了口血,顾良才停下动作,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参军?”
杨存捂着心口:“保家卫国。”
顾良直接一脚将人踢远:“你为什么参军?”
杨存:“保家卫国。”
话音未落,又是一脚:“你为什么参军?”
也许是被摔得狠了,杨存浑身是血,肋骨像断了几根,踹口气胸就疼得厉害,但还是撑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吐出口带血的唾沫,挺直腰,双拳紧握,额头青筋爆裂,用尽力气低吼道:“我是杨勇的孩子,我们杨家没有孬种,杨家从未出过贪生怕死之辈,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要让所有人知道!”
就在这瞬间,杨存倒回了沙地上,蠕动着要再次站起来。
顾良信步朝他走去,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的爹娘让你去读书。”
杨存强撑起半边身子,斩钉截铁:“双亲已逝,我该走什么路,我自己选择,也由自己负责。”
顾良闻言,眉峰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顷刻后他收起红缨枪,遮住眸中的那抹欣赏,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倒要几分大哥的样子。”说着他转身吩咐护卫传军医,等把人治好了再扔军营里去。
顾安跑到担架旁看了杨存两眼后双手叉腰站到顾良跟前,气呼呼地大声质问:“你干嘛要揍他这么狠!”
顾良不语,只是瞥见她头上的木槿花簪时冷了脸:“这是那小子送你的?”
不等顾安回答,他立马转身拦下担架,目光冰冷地瞪向躺上面的半大小子。
“哼!”顾安气得炸毛,重重地替杨存哼了回去,接着迅速别过头不让顾良看她。
顾良:……
他快步走到杨存身旁,二话不说将人提起又摔了一遍。
好了,可怜的杨存这下真变成一张饼摊在地上了,动弹不得。
顾安:……
6. 第六章
杨存得到了他想要的,正式成为虎扬军的一员。
新兵入营需要集训,顾良只用这一理由向顾安解释为何杨存不能再来将军府。
但府中又出现个新人,顾良将阮秀带到顾安跟前。据说此人在江湖上曾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两年前投军到了顾良麾下。
某种程度上她也是顾安习武的师傅。
自那不久,后院的银杏树叶微微泛出黄。
顾安在进宫时从筱温华口中得知,顾良被封为常胜大将军,曾只是代行虎扬军统领一职,现正式任命为军中主将。
当时她以为只是寻常的请安,顾安怀里还抱了一堆珠宝,说是圣上给她的赏赐。
还以为天上掉馅饼的顾安呲着大牙喜滋滋,可顾良却要走了,回到边关去。
顾安才知道这一消息,她思考了好久才在顾良离京的前一晚央求道:“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尽管只有他们俩人在,马车上依旧正襟危坐的顾良反问:“你不喜欢这?”
顾安抿唇,她飞快瞄了眼便宜爹的神情,这个男人总是表情严肃,身上莫名带着股威压。
“也不是……”顾安扯下嘴角,尬笑两声,“我就是、就是想换一个地方……”
顾良喉结滚动两下,想说什么,顾安急忙打断,抬头正色道:“没有觉得这里不好,只是总觉得待您身边会更自在些,就像现在大家都认为我贪玩。”
顾良沉默,肩膀微塌,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阴影,勉强遮住眼底那抹挣扎的痛色。好一会,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顾安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比平时都低哑三分:“没有,你很乖。”
顾安闻言稍仰起脑袋,眉眼弯弯:“谢谢。”明明只是被夸了一句,她却莫名高兴,露出八颗大白牙。
顾良对着那双骤然变亮的眼眸,心口忽然发麻,顿了许久才保证道:“现在边关局势不稳,等一切妥当了,我再来接你好吗?”
顾安脱口而出:“我们不是打赢了吗?”
“……不过是暂时的。”顾良低声解释,默了又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你在这,大家才更安心。”
顾安咬住舌尖,微微的刺痛传来,理智慢慢回归,她特意笑了下,点头答应。
军队启程时,顾安一大早就跑去城墙占据有利视角,她远远地朝顾良挥手。下方骑着高头大马的杨存见状抬起胳膊也要回应,冷脸顾良直接一个暴扣。
杨存连忙收敛神情,扶正头盔后瞥了眼顾良,接着侧首飞快朝顾安挥了两下手。
顾良也抬眸望向城墙上舞得更起劲的顾安,他勾唇笑着回应,等快看不清时才垂头瞅一眼杨存,冷哼着策马往前加快骑了两步。
俩人的身影顶着欢呼声渐渐缩小,如同地上的蚂蚁,排进长列里,无人能看出其中分别,直至队伍彻底消失不见。
顾安重新住回菀英阁时,小五送来了一大叠笔记和随堂作业,说是专程为她留的。
顾安感动得五体投地,几乎要落泪:“……秀姨,快把它拿走!”她捂着眼睛不想面对。
阮秀作势要将地上的一筐书收走,候在一边的秦嬷嬷以为大块头真要扔了它们,赶忙上前护住。
阮秀挑眉,停顿两秒直接连人带筐一块扛走。
花容失色的秦嬷嬷:……不得了不得了啊
一旁的五公主头回见此场面,捂着嘴,露出对星星眼偷偷地笑。
小五虽比顾安大上一岁,可从未出过宫,她追问顾安在外头可有碰上什么新奇事。
顾安东拉西扯讲一大堆,她听得入迷,哪怕只是学来的一声市井吆喝,她也一脸惊奇,乐不可支。
顾安住在将军府的时候得到了一匹小马,取名为红枣,她几乎和尚学堂里每一个人都分享了她家马儿有多威武雄壮。
小五那时就在想,她若能拥有一匹只属于自个的马儿,也定会忍不住昭告天下。
四皇子对此嗤之以鼻,也不知这人成日发什么邪火,总感觉比以往更加暴躁了,连挨他一块坐的三公主也不敢多话。
不过也好,这俩货找事的频率最近也大大降低。
小五悄悄告诉顾安,这或许是有他们生母兰贵妃的原因在。先前兰贵妃一直宠冠六宫,如今却换成新来的妙贵人日日得圣恩。
“当真有如此美?”见小五将这位妙贵人都快捧出花来了,顾安心痒痒,上次宴席上隔着老远,她都没看清天仙到底是啥模样。
顾安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五说:“好想去瞧瞧。”
小五默默扭过脑袋就是不与其对视。
顾安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坚定重复道:“超级超级超级想。”
小五败下阵:“……好吧。”
妙贵人平日里最是严肃,不苟言笑,若非必要的请安,不会踏出乐鸣殿一步。
虽说是这孤僻性子,有人却爱得紧,武帝亲自调集了大批能工巧匠整修宫殿。
“凝脂的肤色,灼灼其华。”听闻武帝曾笑称美人与红衣最是相配。
故妙贵人只着红纱衣,乐鸣殿日日歌舞不断。
小五领着顾安到人宫殿外转悠,幻想求个偶遇,可惜啥也没捞着,她的教养嬷嬷寸步不离地挨在身侧,嘴上不停碎碎念,连顾安也不能幸免。
难得遇上个对味的,秦嬷嬷频频妄图开口助攻,还好有阮秀震场,她只能无奈采用点头表达赞同。
最终五公主被劝回,独留获得清净的顾安在风中狂喜。
正巧那会月鸣殿的朱门半掩,顾安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没人后,大跨步上前,双手扒拉着门,伸长脖子往里偷看。
朵朵娇艳欲滴的蔷薇瞬间映入眼帘,一簇簇地盛开着,她的枝蔓攀附上叶墙,又生出更多的花骨朵。蔷薇绽放时犹如美人挤挤挨挨地站满整片墙,顺着风柔弱地飘摇着。
满院静静的清香,犹如此刻缓缓来到顾安跟前的女子。
一身红衣,眉间点缀着细长的铜金花瓣。
被抓包的顾安下意识要溜,人家却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
“安姑娘留步。”妙贵人笑语盈盈,“小厨房新做了奶皮酥,甜而不腻,姑娘来尝尝吧。”
顾安深感奇怪,迟疑地朝人凑近,指着自己问:“娘娘认识我?”
“先前在宴席上,妾身曾有幸见过姑娘。”妙贵人唤宫女去备茶点,侧身又轻声与顾安解释,“只是太过匆忙,姑娘估摸着对妾身没有印象。”
真是好生热情的人,顾安心中存疑却还是被软言细语忽悠进了殿。
此时已是初秋,通红的蔷薇却违背时令,依旧开得格外艳丽,装饰了整座乐鸣殿。
两张太妃椅如同顾安的宛英搁那般摆在北侧的小花坛边,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羊毛毯。
此景深得顾安心,香香美人为自己添水煮茶,她悠哉躺平,难得享受了把武帝独有的待遇。
蔷薇花瓣掉落飘进手心时,顾安忍不住感叹:“不说宫里,怕是都城中全部的蔷薇都在此处了吧。”
“蔷薇虽美,可我还是忘不了木槿花的香。”妙贵人抬眸,盯着熟悉的木簪微微发愣。
顾安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发簪,没成想头回戴它出门就获得了关注。
“听闻顾将军极疼惜爱女。”妙贵人勾着嘴角,柔声问,“这是将军亲手为姑娘刻的吧?”
顾安正要反驳,蓦地又奇怪她为何会这样问。
妙贵人似乎意识到什么,垂下眼眸,转而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木槿花耐热耐寒,边境荒凉,很少有花能存活,只有它能成片开放,朝开暮谢。”
听着她的介绍,顾安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未认真观察过簪子的图样,她顺势取下木簪:“我先前还以为它和别的花没什么不同……”
“大都繁华,比它更好看的花不可胜数,本就没什么不同,何况边境几乎人人家中都能瞧见木槿花。”妙贵人语气淡淡地重复,“它普通得很。”
这话有些奇怪,顾安想再多问问,哪想消失有一阵子的秦嬷嬷现身。
告状精出没,顾安如临大敌,急忙将簪子胡乱插到发髻上,起身向妙贵人告退。
妙贵人也不恼,还是那副笑模样,吩咐宫女将奶皮酥装进食盒给顾安带走。
承了她情的顾安连忙,点头道谢。
桐乐宫内,异常安静,只有宫女为筱温华拆卸护甲的声响。
不被搭理,自觉罚站的顾安不敢说话。见人总算瞅自己一眼,她赶忙从嬷嬷手里拿过食盒,凑上前去。
“新鲜出炉的奶皮酥泪,又香又甜。”顾安捧着瓷盘,眨巴眼试图萌混过关,“专程为姨母留的,您赏脸尝尝吧。”
筱温华这才开口:“你是从何处回来的?”
“……乐鸣殿。”顾安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可见着心心念念的人了?”
“心心念念?”顾安捂嘴故作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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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我只是单纯好奇传闻中妙不可言的贵人到底长啥样。”
言罢她又讨好地笑笑:“其实也不过如此,虽然着实美丽,但也因为人家带着点我们中原女子没有的异域风情罢了,要说最美的还是我家姨母。”
筱温华闻言剜了眼面前明目张胆奉承的泼猴,却也不再板着张脸:“听说你与她相处甚好?”
顾安没有否认:“妙贵人性子温柔,似是要与我交好,我自然乐意。”
“呵呵。”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响起。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顾安尬住。
“与你交好?”筱温华语气不屑,“人家为何要与你交好,边城一战,红山族惨败,据传是顾将军一人一枪直冲敌营,斩下敌首头颅,我军方可大胜。”
顾安偏头,直接跳过这个问题:“战争是两国的事情,我与妙贵人是单独的个体,就不能是我们年龄相仿,所以兴趣相投嘛。”
筱温华凉凉一笑,残酷戳穿:“她十七,你十岁,和你有什么交头?”
顾安闻言顿时憋了口气卡在胸前不上不下,她双手抱头摆烂:“不是说漂亮的人总是相似的,我刚好长得还不错,我俩肯定能玩到一块。”
头次遇上这般没脸皮的,筱温华乐了。
见她大概被自己气到,顾安妄图拯救,想要解释。
“那被顾将军取下的敌首可是妙贵人的父亲。”筱温华冷冷丢下一句话。
顾安彻底偃旗息鼓。
虽然不是她的锅,可这是血仇。
乐鸣殿北侧,妙贵人还维持着前头送别顾安时的姿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宫女弯腰,轻声提醒她风大,小心寒气入体。
妙贵人僵硬地挪动身子,如提线木偶一般像殿内移动。
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微微发颤的手指。妆匣隔层深处躺着的那只木槿发簪,花心的缠枝纹比顾安头上的繁复双倍。
妙贵人喉间挤出一声笑。倏地,她抄起木簪举到半空中,下一妙簪子被砸到青砖上发出一声脆响。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的寂静,妙贵人低头,俯身拾起木簪,面无表情地用绢帕细细擦拭簪子上花瓣的裂痕。
“圣上赏恩,请妙贵人上娇!”
听到殿外的传唤声,她对着镜子将发簪斜插进鬓边,抿匀口脂后缓缓起身。
彼时,顾安用过晚膳后正从桐乐宫出来,她打算绕御花园走好消消食,意料之中地遇见了小六元承时。
宫里穿金戴银的不少,元承时头回见得宠的姑娘头上戴根不起眼的木簪,他猜到这应该是顾安喜爱之物,便多看了两眼。
“好看吧。”顾安再次摸了摸簪子,抬着下巴语气骄傲道,“就是之前我说的大杨哥送的。”
就这破木头,元承时下意识攀比起来,连他都能送比这好上百倍的。
顾安又强调道:“他亲手雕的,手艺超好,我还挺喜欢。”
元承时看她兴奋的,立马追问:“你这几天总是提起他,就因为他送你东西,所以他又变成你最好的朋友了?”
见人没回答,他又问:“你最好的朋友究竟有几个?”
这话听着稍微有些不对味,顾安品了两秒选择一碗水端平:“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喜欢喜欢喜欢……元承时脑海里还在重复这两个字,心里更加不屑,眼神却死死地盯着发簪。
下一瞬,他视线下移看着旁边的小石子,往前走了两步,诶呦一声假装摔倒。
顾安瞧见赶紧上前搀扶。
元承时顺势靠在她肩头,眼疾手快地趁其不备迅速薅下发簪。
“你没事吧!”顾安还在认真关心他。
元承时虚弱一笑:“没事,就是脚好像有点扭着了,休息下就好了。”
顾安见他原地跳了两下,真没事的样子,松口气点点头将人扶往不远处的任心亭。
在走到岸边时,元承时干脆利落地将袖口里的木簪抛出。
“扑通!”
顾安听见左顾右盼,好奇地问:“什么声音?”
元承时笑着说:“刚刚有条鱼蹦出湖面透气了。”
顾安不疑有他,乐呵呵地拍拍他肩膀,夸道:“你眼神真好哈哈。”
于是,再等夜深回屋的顾安发现不对时,她嘴里哼到一半的小调瞬间变音。
我的木槿花簪呢???顾安猛地低头,不抱希望地祈祷它是掉在宛英阁中。
7. 第七章
昨夜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直至天色渐亮,乌云才慢慢散开。
清晨的秋风还带着冰凉的水汽。顾安出发去桐乐宫请安,她拢了拢肩头的披风,连连打着哈切。
“姑娘,您可来了。”
方到宫门口,长侍嬷嬷堆着笑赶忙将人迎进殿。
宫女举着茶盏上前,顾安顺势捧起热茶低头喝了一小口:“姨母早膳用得如何?”
长侍嬷嬷放慢动作为她解开披风,小心道:“吃了碗参白粥,二殿下来请安时娘娘困乏得厉害,便将膳食撤了。”
圣斗女战士会困得吃不下饭?顾安是不信的,要论精神头,筱温华与满皇宫的人比可谓是数一数二的足。
她收敛神情进殿,不出所料赶上一场瞪眼比赛。
人家两母子面对面谁也不开口,等顾安来了开始作妖。
“我好像闻到了甜枣羹的味道。”顾安趴在筱温华旁边的靠椅上,懒洋洋地开口讲道。
“瞧你这没规矩的样子。”筱温华佯怒,骂了句馋猫,侧身朝宫人招手。
长侍嬷嬷立即将备好的甜羹摆到暖榻的小茶几上。
顾安欢呼:“还是姨母最好!”
云承璟勾唇,眉峰上挑看向她,问道:“两日后都城将有一场彩灯宴,安表妹可想去瞧瞧?”
一听他又讲起此事,筱温华瞬间耷拉下脸。
按照惯例,年满十五,纳得正妃的皇子方可出宫自行建府置宅。
二皇子今年十三,尚居住在皇子所里,虽说跟着太子处理过政务,有一定自主权,可平日里还是要做乖仔,按时按点上学堂。
前些日子庆帝考教皇子功课时,元承璟未全部答出,筱温华得知后不悦极了,制定一揽子教育计划,无死角管控她的好大儿。
“安安,一寸光阴一寸金。”就像此刻,嘴上叫着顾安的名字,人却紧盯元承璟,笑不达眼底。
“千金难买人乐意。”元承璟眉尾微微翘起,“安安还从未去过游会吧,到时表哥带你去放花灯如何?”他故意要和筱温华作对。
顾安其实疯狂心动,但碍于那道摄人的目光正朝自己扫射,她努努嘴,眨巴眼看向筱温华:“姨母~~~可以不?”
元承璟不忘补充:“那日连夫子也休假去了呢。”
顾安赶紧捡起一块白糕送到筱温华嘴边借花献佛。
筱温华扶额,语气冷冷:“你们要去便去吧。”
顾安瞬间开心,元承璟也顺了心,俩人一前一后告退,独留筱温华闹心。
在旁伺候的长侍嬷嬷赶忙温言劝慰说这正好看出二殿下与安姑娘相处和睦。
筱温华冷哼,随手打发嬷嬷去宣太医,称头晕得厉害。
在看诊的间隙,她状似无意地问了句痴傻可会遗传后代。
另一边的顾安从桐乐宫出来后,云已散尽,天空蓝得纯粹。她心情颇好地走在宫道上,嘴里哼着曲。
正巧碰到太监抬着软轿送贵人回宫,顾安垂首退到墙根边,她的宫人同她一块看着地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顾安察觉到自己一直被阴影笼罩着,疑惑抬眸望去,发现那顶软轿正正地停在自己身前。
妙贵人挑起轻纱,半托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小人。
顾安猛地对上一双漂亮却空洞的眼睛,心头一跳,等回过神来,胳膊已经下意识举起,她迟钝地上前一步,朝妙贵人挥了挥手。
可却并未得到回应,只见妙贵人像是无所察,表情淡淡地扭过头,挥了下手中的羽扇。
“起轿!”
随行太监吆喝一声后朝顾安俯身行礼。
顾安自觉后退半步,心中却实在困惑怎么会有人一夜变个样。她看着仪仗队慢慢挪过幽深的宫道,横在他们两侧的朱墙巍峨高耸。
忽然掠过一阵穿堂风,掀起步撵垂落的素白纱帘,顾安再次瞥见里头斜靠在榻上的妙贵人以及她头上那根眼熟的木簪。
木槿花簪!!顾安瞪大眼,再想仔细看时,纱帘又落回了原处。她急忙向前小跑两步,又想着堂堂贵人总不至于捡别人的木簪子玩。
况且还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顾安停住脚步,瞧着围在步撵旁六七个陌生宫人,打消了立刻上前询问的念头,眼睁睁看着木簪再次消失。
也是这会,她远眺前方,才体会到这条漫长的过道带来的逼仄感,风过无痕,可高墙依旧沉默矗立着,抬头望去时,连天光都被裁成了细细的一条线。
两日后,长街十里,彩灯高悬。朱红的、靛蓝的灯笼挤挤挨挨挂在檐下,照得青石板路都亮堂堂的。
顾安头戴帷帽跟在元承璟身侧,她听到小贩的吆喝声中混着的孩童嬉笑,也弯了眉眼,勾唇好奇地四处张望。
“安安。”高杆头上挂着盏鹅黄的暖灯,元承璟笑盈盈地立在那,柔光打在他头顶,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光圈,“来挑个自己喜欢的。”
顾安重重嗯了一声,快步小跑到灯笼摊前。
莲花灯原是极好看的,但十数盏一模一样的摆在一处,将灯笼里的烛火都拱得疲惫了。顾安看得仔细,最后瞧着没甚差,便选了个视觉上显大的两盏。
最大的花灯自然要配个大愿望,到襄白湖南岸时,她送个阮秀一盏,自己则学着周围的百姓双手合十,许愿未来幸福安康。
身旁的阮秀却迟迟不曾落笔,转而将空白的莲花灯放到湖面上,任它随意漂流。
微风徐徐,搅散耳边的窃窃私语,顾安眼中的微光随着湖上的点点星光一同闪动。
她踮起脚眺望花灯,粉红的莲花本来一帆风顺飘着,却在将消失时被水浪无情刮翻。
这看似是近在眼前,可岸上的顾安却无能为力为其摆正方向。
阮秀喉结微动,正在思考安慰的话。
顾安抿唇,顿了两秒后摆摆手玩笑道:“没事,下次我买个百八十只来放,看哪个先翻得快。”
站在斜右方的元承璟闻言颇感意外地顿在原地,将原本打算哄人话重新咽了回去。
他以为小姑娘会伤心,不料是自己多想,于是只能换个由头,以赏夜景为名让顾安同他去坐船游湖。
顾安瞥了眼莲花灯沉没的位置,扭头欣然答应。
画舫不知在小码头那停靠了多久,顾安上船时注意到观望许多的百姓纷纷在朝他们行注目礼。
船上张灯结彩,柱子两侧覆着轻盈的红纱,随着微风拂过,舞起阵阵涟漪。
咿咿呀呀的小调顺着流水绵延,三个女子在甲板上旋舞,裙裾翻飞间,灯影昏黄,乐声不断。
顾安和元承璟坐在下方,突然“铮”地一声响,琴声戛然而止。
原本藏在舞女后方的琵琶女忽地起身,指尖一拨弦,笑意漫上唇角。她抱着琵琶旋至台前,金线绣鞋踏着甲板打起节拍。
连顾安都险些瞧痴了,她仿佛看见了绽放在月光下的昙花,清冷却又带着别样的魅力。
在音乐变得急促之际,琵琶女轻旋入座,裙角如花瓣般掠过众人的衣袖。她停在元承璟面前,指尖在弦上一拂,弹出的调子忽然转柔。
顾安偏头望向深情对望的两人,未察觉不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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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见一股淡淡的花香缠绕在自己的鼻尖。
元承璟打开折扇,轻咳一声。
欢快的笑应声而起,轻透的面纱遮不住琵琶女若隐若现的红唇。
元承璟弯了眉眼,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乐声戛然而止,表演的人纷纷弯腰,领头琵琶女解下面纱,盈盈一俯,嗓音清润:“向贵客们请安了。”
元承璟大手一挥:“免了。”
他神情雀跃,快步站到琵琶女身侧道:“这位是常胜将军顾良之女顾安。”
琵琶女再次欠身行礼:“请顾姑娘安。”
顾安抬手忙让她起来。
元承璟视线在她们二人打了个转,满意地点了下头说:“这位是名动大都的乐师嫣然。”
顾安笑着夸耀:“我就说这琵琶怎会这般好听呢。”
“姑娘谬赞了。”嫣然柔声致谢,呢喃软语如娟娟细流淌进人心头,甜如浸蜜,令听者倍感舒适。
她说着便要告退,称去底下的厢房更衣。
元承璟点头应下,看向顾安与她一同再次落座。思绪却早已飞进船舱,他一坐下便又饮了杯酒,结果越喝越觉得心痒难耐。
宛转悠扬的歌声荡漾在湖面上,顾安捡了颗果子扔进嘴里,抬头时突然发觉身旁的人不见了。
元承璟提着七彩琉璃灯信步走向底仓。
嫣然正对着铜镜描眉,听到脚步声,连忙取来口脂涂抹到唇上。
直到元承璟站到身侧,她才微微扬头,语气又惊又喜:“殿下,您怎么来了?”
“你在,我肯定是要来的。”元承璟将灯柄调转方向,亲自交到姑娘温凉的手心里。
“奴家谢过殿下。”嫣然只是瞥了一眼。
元承璟将手搭在她的右肩顺势将人扭了过来,面朝自己:“她只是我的表妹。”
嫣然垂头,小小声回应:“奴家知道。”
“才十一的孩子你都酸啊。”元承璟语气里满是揶揄。
嫣然闻言诡异地看向他:这男人越发自信了。
元承璟却以为她又在眉目传情,更加受用。
嫣然抿唇闭目,片刻后调整姿态,红着脸颊,似是恼怒地嗔怪:“殿下,您又取笑奴家。”
“这是我半月前便命人为你定制的琉璃灯。”元承璟特意强调了两遍此物的珍贵。
嫣然脸上渐渐布满红霞,她这才正经打量起花灯,在灯的底座摸到了刻有皇子印章的图案。
而此时在船头喝了一嘴冷风的顾安揉揉泛酸的脖颈,起身准备随意逛逛。
她去到底下厢房时听到奇怪的动静,这会侍女们都被打发到了上头,无人发觉她这不速之客的出现。
脑子日常一抽的顾安丝毫不带多想的,立即轻手轻脚摸了过去。
结果直接辣眼,顾安刷地转身,用尽毕生所学飞速逃离。她身后亲密无间的二人也有所察。
“姑娘,发生何事了?”阮秀见她神色慌张,连忙询问。
“无碍,无碍。”顾安顺气,整个人靠在圆椅上,顿了好久后,渐渐意识到自己原来就是个替野鸳鸯放哨的工具人。
二表哥竟然是这种人!顾安着实不愿再回想两个初中生菜鸡互啄的画面,她在心底大骂对方小小年纪不学好。
正赶在同一时间,画舫忽然被一艘客船拦住,来人直接放下木板要过来。
顾安定睛一瞧,是之前在尚学堂见过的太子殿下。
“秀姨,你快去底下找二表哥!”顾安背过手去向阮秀挥了挥,抬头露着八颗大牙冲太子一行人傻乐。
8. 第八章
顾安见太子一行人快要登上船,她快步迎上前,双手交叠放在腰侧,欠身道:“请太子殿下贵安,四殿下、八殿下们安。”
太子踏上甲板,目光如薄雾般无声掠过四周。
他抬手虚扶,声音温润如常:“佳节当前,安表妹不必多礼。”话音未落,人已错身而过。
顾安忙抬头,就见一柄白玉扇压在自己左肩。
小四冲她挑眉,乐道:“安妹妹还不请起?”
话说的好听,放在肩上的力道却一点没减,顾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用手弹开折扇。
就是想看她恼的小四勉强压下翘起的嘴角,轻咳一声,侧身牵起小八的手向前走。
顾安提起一点裙摆,也快速跟到太子身后。
太子信步闲游般踱过船尾,路过通往舱底厢房的木梯时忽然驻足。
顾安心头咯噔一下,猜到了他在寻谁,思考片刻后果断上前道:“殿下可要我去叫人唤二殿下来,他方才吹了凉风有些不适,正在底下歇息呢。”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向拦在自己跟前的顾安,唇角微扬:“二弟即身体不适,不该孤亲自去瞧他更为妥当?”
顾安闻言瞬间开启头脑风暴,幸好暴了没两秒,正主出现。
站在下层楼梯拐角暗处的元承璟低头再度整了整衣冠,确认得体后他无声假笑,继续抬脚往上走,直至靠近出口处才出声道:“太子殿下无论如何行事都自有道理,哪有更为妥当一说?”
言罢,他大跨步站到众人面前,弯腰行礼:“皇兄安好啊,没想您今夜也得空在此游湖,早知弟弟应先来瞧您才是。”
太子跟着哈哈笑了两声:“二弟又与孤客套了。”说着他自然地拢过元承璟的肩膀。
俩兄弟一来一往地相互奉承开来,谈起天说起地来可谓是津津有味。
太子:“二弟,听闻悦花楼的头牌乐妓千金难求,今夜却在一艘画舫弹了飞天琵琶,不知二弟可有见到?”
元承璟抿唇,四目相对,顿了片刻后他卸了力气,招手命人去将嫣然请来。
意识到不对的顾安站在后头努嘴:嘿,叫你高调,叫你嘚瑟吧。
琵琶声哀哀怨怨,不知是弹给高山,还是为了流水而泣。
一曲毕,太子击掌赞叹:“明眸流转,巧笑嫣然,妙。”
他拖长尾音,偏头面朝元承璟:“果真是位妙人啊。”
元承璟神情不变,将酒樽送到太子跟前:“此酒名为金桂花酒,在清晨露水未干之际,采摘顶上最为新鲜的桂花牙,洒入醇正的白酒中制成,而此杯中酒正是臣弟亲手所酿,还望殿下评鉴。”
“那孤今日可算赶巧了。”太子顺势接过,抿了口故作夸张道,“好酒好酒,论起这吃喝,果然还是二弟更知其中门道。”
元承璟勾唇,垂眸假意饮酒,掩去眼底的不快。
下首的顾安舀了碗白茶秋梨汤送到八皇子桌前,托腮看着小孩乖乖喝甜汤。
小四见状也将自己的碗移到她跟前。
顾安瞪他一眼,双手抱胸不说话。
元承璟看了眼坐在他们二人中间矮两个脑袋的小八,正捧着顾安新递的糖蒸酥酪吃得欢。
还是个爱吃甜食的奶娃子,元承璟心里有了主意,他压低音量,故作关切地同太子说:“八弟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太子神色未变:“今夜月色正好,孤便带他们出来走走,权当赏景。”
他说着又扫了眼鼻尖沾着乳酪沫子的小八,伸手拿起银签子敲了敲瓷盏:“倒是不想二弟也嗜甜,瞧瞧满座上了有一半的甜食,小八你脾胃弱,可得忌口了。”
八皇子闻言,赶紧挖一大口酥酪塞嘴里,接着迅速将银匙放到一边坐好。见上头两位兄长还盯着他瞧,便下意识往顾安身后缩了缩。
顾安听见那话同样有些心虚,因为这菜是她先前喊人备的,专程挑自己爱吃的点。
接收到元承璟的目光,她默默低头,在瞥见小八鼻子上的小白点,顾安顺手用帕子给人擦了擦。
元承璟见此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夜风掠过,带来丝丝凉意,他瞅了眼下头正襟危坐的三小只,意有所指道:“夜里风大,水又深,怕是容易受寒。”
听他又提此事,以为还在内涵自己的太子心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当他目光落在台子上舞琵琶的嫣然时,心情顿时转好,一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也不再着急这一时半会。
太子挥袖,面上从容笑道:“孤亦觉得,既如此,便散了吧?”
元承璟应了声诺。
顾安见他起身,也跟着站起来,送太子一行人到舷梯边。
太子正欲离开,忽见走下台弯腰行礼的嫣然,她身后跟着的侍女提了盏通体剔透的琉璃灯。
灯壁上繁复的缠丝纹皆由金丝制成,烛火一晃,便在甲板上投射出粼粼光斑。
太子顿住脚步,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那婢女手中的灯倒别致,像是二弟府上的手艺。”
元承璟偏头看去,见是七彩琉璃灯,不悦地剜了嫣然一眼。
真是没有眼力见,他在心中啐道。
嫣然却似不知情般,慌张捂嘴,下一秒又转身按下婢女提灯的手。
元承璟收拢折扇,扇骨在掌心敲出轻响:“皇兄说笑了,这……”
太子没等他解释,又从舷梯退回到甲板上,指尖虚点了点灯罩的底部:“那可刻着内务府的印记。
他说便做出要过去查看的动作,元承璟立马拱手道:“皇兄好眼力,那确实是臣弟托人所制,不过此灯也很快便将易主。”
“哦?”太子笑着问,“二弟是要赠与哪位佳人啊?”
这质问的语气已经很明显,但元承璟还是能接上,开口即点将。
被点出马的工具人顾安再次上线,懵圈地啊了一声:“给我的?”
元承璟递给她个双重肯定的眼神:“前些日子不是应下陪安安放花灯吗,这本就是为她准备的。”
信了的顾安欣然接受,双手捧着金贵的、散发着绿光的不知名花灯喜滋滋。
太子勾唇轻笑两声,也不再纠缠,干脆利落地上了自己的客船。
与他一道的小四还想和顾安打声招呼,就见这傻子故意忽视自己与小八挥起了手,他握拳咬牙切齿转身。
元承璟和顾安还站在舷梯边,望着太子所乘之船驶远,顾安耳边突然冒出一声冷笑。
“呵。”元承璟面无表情地说,“他可真装啊。”
???顾安疑惑???
元承璟掌心朝内,用大拇指戳了戳太子离开的方向:“成天孤啊孤的,当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他是太子。”
???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顾安张大嘴,抱着琉璃灯呈痴呆相。
好一会后,她看了眼缩在角落里不敢靠近的嫣然,反应过来道:“二表哥放心,我今天单纯就是来放花灯的,其余啥也没看见。”
知道她在说什么的元承璟没应,半晌后叹口气道了句无碍。
顾安摇头表示不懂。
元承璟唰地打开折扇扇了扇:“那位‘孤’都到了,用不了几日大家就都晓得了,不过无事,母后会解决的。”
顾安瞧他提起筱温华,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口气,自己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哦,青春期的男生嘛,顾安此刻也有些明白了,她想起雍容华贵的姨母,突然觉得好笑,看来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都逃不过叛逆期儿子亲手挖的坑。
那边嫣然见元承璟站那没有动作,她双手轻压在帕子上捂面。
不会吧,咋像哭了?顾安忙扭头看向元承璟,催促他快去哄哄。
元承璟依旧冷脸,只是招来个太监,淡淡命令他送嫣然回去。
一旁的顾安不懂这对小情侣在闹啥,前刻不还甜甜蜜蜜,现在嫣然又像是在生离死别样。
难道是琉璃灯有问题?顾安正准备查看,却被元承璟拦住,命宫人接过她手上的灯,等到时直接送去宛英阁。
于是,待这临时的小插曲结束后,元承璟神情恹恹地等船靠岸,直到回宫的路上也兴致不高。
只有顾安是欢快的,提着战利品大摇大摆回她的宛英阁。
而在经过乐鸣殿时,顾安不自觉地昂首挺胸,大跨步向前。
恰好此刻朱门半掩,听到动静的妙贵人就像一直守在那似的,迅速出动,直挺挺地立在门前。
见人看过来,她弯着眉眼,勾起红唇,伸手探向头上的木槿簪,依如先前在步撵上盯着顾安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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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缝里隐隐约约露出半朵蔷薇花,虽美却失了生气,垂落在漆黑的夜里。
???
一天连着收到三个疑惑的顾安强忍冲进去询问的冲动,她抬头看了看黑布隆冬的天,再望向阴沉沉的里头,一下觉得还是等白天再来比较好,起码不会遇见鬼。
她身后的阮秀蹙紧眉头眉,似是如临大敌。
顾安扯了扯她的袖口,示意快溜,和不正常的人打交道能落啥好。
阮秀颔首,俩人纷纷迈着小碎步逃离这阴森之地。
回到殿中,顾安对刚送来的琉璃灯新鲜得紧,细细打量后发现灯的底座上刻有图案,旁边便还带着小字。
她吹灭蜡烛,将灯倒立摆在圆桌上,伸长脖子瞄了一眼,认出那刻的是一个嫣字。
顾安:……呸
就这隔了没多久,元承璟又派人送口信来,说是要去京郊外赏花。
怀疑有诈的顾安认真思考片刻,决定先放到一边。
后两日,顾安拎着饭盒去找六皇子元承时,俩人肩并肩走在宫道上。
不巧被四皇子撞见,他冷哼两下,照例寻些莫须有的由头惹脑顾安,俩人张牙舞爪地互怼。
日常借此抒发不良情绪的小四骂完人后长吁一口气,他上月过完生辰便算是正经满十二了,按照惯例,皇子到一定年岁后会被派活。
顾安得知后曾戏称这叫下基层锻炼。
小四被分到了刑部。刑部尚书是太子门下,小四的站位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是明晃晃的太子党。
这一个月里顾安几乎很少在上学堂碰到他,也是,人家都不跟他们这些萝卜头挤一个教室了。
顾安思考过,要是她到了十三,不知道能不能熬住尚学堂升级版的剥削。
现在在御花园中,顾安站在小四对面,悄悄和元承时咬耳朵:“这人真讨厌。”
好歹习过功夫、有点耳力的小四听得清清楚楚,他皱眉朝还在说自己坏话的傻子走去。
顾安眨巴眼试图当做无事发生。
元承时没犹豫,果断上前了一步,将半个顾安护在他身后。
小四冷呲一声,和他擦肩而过。
以为这位四皇子改了性的顾安正觉得奇怪,忽然背后冷飕飕飘来句嘲讽的话:“你就惯着吧,别养出头狼来。”
言罢,他转身离去。
顾安侧身拍了拍元承时被撞的左肩,喊道:“走吧,狼崽子?”
元承时愣了下,明明不是啥好词,他心底莫名有些乐,别过脸故意说:“你怎么知道他讲的不是你。”
“那又怎样?”顾安将手背在腰间,满不在乎地向前走。
元承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沉默几秒,喃喃重复道:“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片刻后他笑着摇头,快步追到顾安身侧,刻意与她站成一条直线,同排并行。
顾安和元承时交好的消息终是传到了筱温华那,她将自家外甥女提溜到跟前,问:“你倒是什么人都能搭上话呀。”
早已摸清圣斗士脾气的顾安装傻:“谁让我们有深厚的同窗友谊呢?”
她悄悄关注着筱温华的脸色,念及元承时如今还和他母亲住冷宫里,便暗自鼓劲,举荐道:“姨母您不也是他的母后,我对他好些,不也就是对您的孩儿好些……而且他绝对是个明白人,夫子们都夸他聪慧,又懂得知恩图报,一有什么好吃的他也第一个想着我!”
听顾安又被那点吃食收买,筱温华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瞧你那点出息。”
顾安捏紧小拳拳,越过榻上的小茶几,谄媚地给筱温华捶腿:“他还念着您呢,一年就只分到一次锦兰缎子都说要送来给您瞧瞧。”
筱温华却只觉得好笑,她明白是这不长心的在搞怪,却故作生气地板起脸:“给我瞧什么,怪本宫让宫人苛责了他,一年就得一身衣裳?”
诶呀,才意识到自个说错话的顾安捂嘴,慌张摇头。
“好了。”筱温华见她这模样险些破功,垂首抿了口茶,“算算他也快到年岁了吧,你去同他说,让他改日去寻承璟吧。”
“好嘞。”顾安兴冲冲应下,“得空我就带他去找表哥!”
筱温华又好笑又好气,随手卸掉护甲,用食指点了下她脑袋:“你倒是上心,就是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心……”
9. 第九章
知会过筱温华后,顾安打算再去与元承璟打声招呼,没想喜滋滋到了人家殿门口,却被告知元承璟染上风寒避不见客了。
前些日子见着还是个满面春风的全乎人,咋病得如此神速,顾安悄悄拉住元承璟从前的随身太监打听,总算搞清内幕。
原来自上次回宫后,她的二表哥便被筱温华喊去来了场深刻的母子谈心,之后一直被迫称病呆在殿中温书。
太监阿喜谈起此事立马觉得自己本就隐隐作痛的屁股疼得更加厉害起来,他犹豫地瞧了顾安一眼,虽说他让皇后降级成了普通的奉茶太监,但眼前不就是个在二皇子那露脸的好机会。
于是他当机立断揽下领路的差事,送顾安去见元承璟。
“安安,你来了。”
听到通传的元承璟将话本放到一边,起身去迎顾安,他看到了后头走姿变扭的阿喜。
总算想起他是替自己受过,挨了几板子,挥手问道:“阿喜,伤好得怎么样了?”
“托主子的福,好多了。”
“之后太医来请脉,叫他也给你瞧瞧,若好全了,便如从前继续当值吧。”
阿喜闻言大喜,跪地叩拜:“谢主子恩赏,奴定尽心尽力。”
言罢,他迅速退下,为元承璟与顾安带上屋门,守在了门口。
顾安与元承璟谈起先前他派人送来的帖子,问是否还去京郊。
元承璟微笑脸:“即是安安想去,表哥自然要满足的。”
顾安:???好吧
她赶紧顺势提出带上元承时一起。
元承璟没有立即答应,指尖点了点桌,沉默片刻后颔首算是应下。
秋高气爽,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马车赶到郊外时,顾安挡在门帘处不让元承时下来:“你快看我,快看我!”她半蹲在前车那将元承承时的头掰正看向自己。
脑袋猝不及防掌控在别人手里,两颊也被迫迎接滚烫的巴掌,元承时感觉自己的魂也被跟着牵走了,头顶不受控制地发热。
“嘿。”调配好观众的站位,顾安大喝一声,单手撑着身子,凌空翻了个后滚翻,动作干净利落。
落地的瞬间她立刻摆好pose,准备迎接夸夸。
“诶呦我的主子。”秦嬷嬷表情夸张,两胳膊还颤颤巍巍地举着预备接人,阮秀离顾安一步之遥,点点头,满眼赞赏地看着。
“安安这性子就是闹腾了些。”远处目睹全程的元承璟觉得好笑,垂首向身旁的嫣然道。
嫣然愣愣地盯着前头蹦蹦跳跳的人并未回应,直到侍女提醒,她才反应过来,捏着帕子捂嘴,柔声应和:“虎将之女,自是寻常人比不上的。”
而此刻还乖乖蹲在前车边的元承时极其配合竖起大拇指,顺带特意往顾安面前送了送。
顾安伸手,要牵他下来。
望着那双玉手,十指纤纤,元承时的心随之颤动。
嗯?不对……他再细看,又觉得这手指节粗大,尤其是鱼际部的肌肉厚实,真不像个姑娘该有的手,元承时倒在心中评判起来。
他默默地将自己的手藏在袖中,捏拳测试手劲,当余光瞥到朝这看来的元承璟时,立即埋头拒绝:“我自己来。”
心情大好的顾安没想太多直接强硬拽住他胳膊,将人环住托下车。
被比矮自己半个脑袋的小姑娘拦腰举着,元承时整个人爆红,低声嗔怒:“你怎么这样……”
顾安满不在乎:“我怎么了,又没咋地你。”
白团子红里透红,虽气势汹汹却让人瞧着好欺负,起码在顾安眼中是这样的。
元承时还想着委婉些:“男女八岁不同席。”
总算明白他在意的点,顾安噗嗤乐了:“得了吧,毛都没长齐呢,哪来那么多规矩。”
没长齐毛的元承时胸口马上堵了团火,怒不可遏,可气来气去拿人没办法,只能朝自己下手,冷脸不再说话。
顾安摊手:……又来这招。
没得法子,自觉理亏的她摸摸鼻子,不再去挑战小古董的底线。
等四人凑齐时,嫣然自觉先上前一步,行礼道:“请顾姑娘安。”
只是这次不等人回礼,她自顾自便直起身,偏头朝元承璟羞涩一笑。
长长的马尾辫上点缀着几朵含苞待放的粉桃,随着她扭头的幅度在空中划了个圈。
元承璟情不自禁地与嫣然对视,视线交织时,他已经陷进面前这对笑盈盈的双眼里,宛若初见时,那个让他心头躁动的瞬间。
候在顾安身后的秦嬷嬷见此忙低下头来,蹙紧眉头。
察觉到周身被粉红色的泡泡包围,顾安尴尬挠头,顾左言他地岔开话题:“嫣然姐姐今日真好看。”
嫣然似不好意思极了,轻轻用帕子遮住半边脸:“安安才是真可爱。”
听到这称谓,顾安挑眉,颇感意外。
嫣然迅速解释:“奴家是听殿下这么唤您,觉得亲切,一时没忍住便跟着喊出了口……”
“无碍,不打紧。”顾安看她神色慌张,摆手宽慰道,“姐姐喊的,我乐意听。”
听到姐姐二字,嫣然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没想到贵女竟真愿意应下这声妹妹。她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快步从元承璟身侧离开,与顾安并列。
外人眼中只觉得她很是喜爱顾安。
元承璟见此情景,也高兴得满脸堆笑:“本王就知你二人能好好相处。”
顾安笑笑,并未答话,只是悄悄偏头瞧了眼视线飘忽的嫣然。
蓝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微风拂过,送来几分清凉。
几人暂坐在野亭里,元承璟挑的这地虽说荒凉,但确实风景不错,而且游客稀少。
宫人抱来琵琶,嫣然其实有些累了,她和几人同时落座,可身旁伺候的侍女已经替她接过了琵琶。
嫣然看向元承璟,元承璟微微侧身,似乎从未注意到她的神情。
“果然……”嫣然抿唇,在心中冷笑,眼神却愈发坚定。
侍从在亭子角落放了张圆凳,她抱着琵琶坐到那,视线落在远处连绵的青山上,右手熟练地弹起小调。
顾安下意识给旁边的元承时递了块藕粉桂花糕,她记得小六子就爱吃口甜的。
元承璟轻咳一声,将饮尽的茶盏搁到石桌上。
风炉里盛着的茶汤还在咕咕冒泡,白气丝丝缕缕地飘在半空中。
元承时自觉起身,拎起紫砂壶为他添茶。
“六弟费心了。”元承璟嘴角含笑,“此等小事本不该你做。”
话音未落,就听他又冲阿喜道:“没眼的玩意,站那不动是来当主子的?”明明是骂人的话,脸上却带着笑,语气柔和。
元承璟拎着壶的手僵在原地,反倒变成了那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
阿喜小幅度抬起胳膊,手心向上:“六殿下,奴才来便好。”
元承璟以为他要壶,下意识递了过去。
宽大的袖摆从坐着的三人面前来回横穿,擦着风炉而过。
阿喜愣了一秒迅速接过紫砂壶,深深地弯下腰。
元承璟挑眉,抿唇不语。
顾安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人为造就的焦躁,她跟着起身站到元承时身后,将人按回座位。
“我来,我来!”她走到俩兄弟中间,“前几日姨母才教过我如何煮茶,今日哥哥们也帮我指点指点。”
元承璟松了眉头:“那我可得好生品鉴一番。”
宫女太监赶忙将风炉撤下清洗,重新取了先前备的山泉水煮上。
从出宫到方才添茶,努力挺背端坐的元承时在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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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遍又一遍细节,他盯着宫人倒茶水的动作,后背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六弟,平日里课业可会吃紧?”过了许久,元承璟才开口进入正题。
元承时闻言正襟危坐,认真应答。
“齐太傅现如今还在尚学堂任教习吗?”元承璟故作疑问,“他也曾是本王的先生,六弟你在课业上有疑问可直接去寻他。”
此话简单明了,连顾安都品出了其中的奥妙。
却听元承璟话锋一转,盯着地上被一点茶水挡住去路、急得团团转的两只蚂蚁问:“六弟可知它们身上背的是何物?”
元承时思量片刻,给出了稳妥的官方答案:“回二哥,是吃食。”
顾安跟着抢答:“是方才分糕点时掉的碎屑,我亲眼看见它们从我身边坨走的。”
元承璟闻言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捏起一片云母糕,微微欠身丢在那摊茶水上方。
两只蚂蚁被这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掀倒在地,折腾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背上扛着的那点渣子早已被吹得不知所踪,它们贴在一起,不知商量出什么结果,片刻后齐头并进,继续往前走。
结果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路径,又碰到原先茶水所在之处,只是这次面前出现了大山,一座散发着香甜味的大山。
当它们意识到这是天降的食物时,绕圈狂欢,甚至挪到大山前企图直接将它扛回家,却无法撼动大山分毫,于是蚂蚁们分头行动,其中一只使劲记住来时的方向,摇头晃脑地去寻伙伴前来,另一只则留在原地看守食物。
可惜留下的没等来同伴,守来了敌人。
一只硕大的飞虫居高临下地站在云片糕顶端,俯视着沾沾自喜巡视领地的蚂蚁。
两虫视线相撞时,飞虫率先发起攻击,蚂蚁愣在原地不动,看客以为它是吓傻了,可下一秒却见它也冲上前去。结局也早已预定,蚂蚁惨烈战死,成为飞虫的口中物,嚼碎咽进了肚子里。
飞虫得意洋洋地准备打扫战场,背上糕点便走虫,谁料才扛起山不过三秒就被压在山脚下不得动弹。
“蝼蚁终究是蝼蚁。”看客元承璟摇头,高高在上地发出感慨。
听到这句话,还在抚琵琶的嫣然眼神闪烁,险些弹错音,她斜着眼看向元承璟,叹了口极轻的气,淹没在琵琶声中无人察觉。
可就在此刻,一只蚂蚁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顾安扬眉:“想必是先前那只蚂蚁又回来了。”
元承璟笑笑不言语,元承时自然也跟着不答话。
在这只蚂蚁的身后又跟着一只蚂蚁,一只接一只,组成长长的队伍围在糕点前,它们绕成一个大圈,接着数十只蚂蚁围攻而上,将大山团团包围住,当然还包括那只逃不开山桎梏的飞虫。
对蚂蚁来说,这座像山一样大的糕点终于属于他们了。
顾安见状赞许道:“团结就是力量啊。”
元承璟本无意与一小孩争辩什么,可见顾安那般天真,他倒觉得有趣,慢条斯理道:“要这蝼蚁之力有何用?”
顾安毫不犹豫便反驳了回去:“要是没有它们,安心藏在洞穴里的蚁后早就饿死了,只有这些千千万的蝼蚁在,才组成它们的蚂蚁王国!”
此时正好是琵琶名曲的高潮之处,嫣然心中生出团团火焰,连琵琶声中都带着不屈的战意。
“是蚁后创造了一切,它孕育着它的子民。”元承璟眼睫微压,眸色深得骇人,“也是她赋予了它们权利。”
可惜顾安并未听出,大抵是太阳太好,照得她头昏脑涨,完全忽视身旁元承时的暗示,一股脑喊出心理话:“不一样的,我知道有个地方不一样,那里权利来自人民!”
元承璟目光骤然一沉,眼底翻涌着晦暗的怒意,如寒潭骤凝,死死钉在讲起劲了的顾安脸上。
10. 第十章
那句权利来自人民的话音刚落,远处忽有飞鸟惊起,振翅声划破凝滞的空气。
元承璟苍白的手背上青筋隐现,他骤然收紧指节,在石桌上叩出沉闷的响。
“你再说一遍。”他的嗓音压得极低。
顾安一下噤了声,琵琶声骤停。
顾安环顾四周见他人皆埋头不语,只有她还在茫然。
元承璟忽地起身,站在亭子的正北位,抬眸望向远处看似平静的湖面,厉声唤道:“顾安!”
头次见他这般严肃叫自己全名,顾安心下一惊,意识到了什么。
她是不是不该争辩,还是争辩的话有问题?顾安在猜元承璟更介意哪点。
“那日送顾大将军回北境,也如今日一般晴空万里。”元承璟拧眉,“顾将军率领数万兵马镇守北境,他身上所着盔甲可是父皇所赐。”
听见他将话绕到顾良身上,顾安尚不明所以。
守在她身旁元承时见其脸色发白,怕是被吓着了,他深吸口气,起身弯腰行礼,干笑两声找补道:“二哥,夫子曾说水能载舟,想必安安便是将此话搞混了。”
顾良……顾将军,她现在是在古代!电光火石之间,顾安突然想通,慌忙起立,噔噔两步跑到元承璟身侧站好,抖着嗓子唤了声二哥:“我错了……”
她着急地反复强调道:“我真没有别的意思!”
左右都是自己人,传不出闲话,念及她年幼,元承璟不想再深究,歪头瞧顾安一眼,命令道:“伸手。”
顾安立即伸出双手,啪地一声,折扇重重敲打在手心,震得她心尖发麻。
顾安还保持伸手的姿势不敢往回缩。
“吃茶去吧。”元承璟不疾不徐地转身回到座位,算是翻过此篇。
紧接着又一锤定音道:“回宫后本王会派宫人去你殿中检查,那些与课业无关的闲书都扔了吧。”
顾安:“是。”
她的心都凉凉了,但又忍不住腹诽起元承璟:就你自己还看话本呢!
一会功夫,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的顾安在脑瓜子里碎碎念:元承璟能打人手心,那他自己犯错了会被打手心吗?有人敢动手吗?
顾安觉得她敢,但她不能。
这是一个能光明正大吃人的时代,经此一事,顾安在心中再次告诫自己。
正在此时,忽然来了一车的公子哥,为首的是四皇子伴读金三亮。
他们发现元承璟时表现得又意外又惊喜,快步赶来请安,说是几人相约到此骑射狩猎。
顾安听后不自觉看向前方空荡荡的林子,心想他们怕是来射秋风的。
元承璟顿时没了兴致,他神色莫名地看向嫣然,不知近儿怎么次次都能遇见不想见之人?
难不成他这般走背字?元承璟还在想着。
顾安发觉气氛异常,对面有几个家伙打量的目光隐隐约约落在了后头的嫣然身上,她思量一小会,靠前半步,自作主张地提出要与嫣然去岸边走走,戏水玩乐。
元承璟很快便应下,嘱托顾安小心些,扭头又吩咐了两个会凫水的宫人跟着。
在女子离席后,金三亮等人才敢靠近亭子,再次躬身向皇子们行了个礼。
元承璟抬手接过阿喜递来的茶盏,淡淡地嗯了一声,唤他们都进到亭子里:“来,同本宫说说你们今日怎么不去猎场,反倒来这野林子了?”
呃……金三亮等人不敢耽搁,小跑前进,背诵起自己早就打好的草稿。
虽说二皇子在外一贯以仁厚的形象示人,轻易不动怒,但谁知人家会不会给你记上一笔好秋后算账呢?
金三亮在心里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叫苦连天,谁让他是家中不受宠的次子,被送进宫做了伴读。
这伴读说的好听是陪皇子读书,其实充其量就是个跑腿伺候人的差事,要是家里没点背景的,贵人轻易就能舍了你去替他背锅。
如同此刻金三亮就觉得自己是个倒霉催的,他跟着的四皇子到了太子底下干活,太子又要探四皇子的态度,四皇子转头就让他去寻二皇子的不痛快,好叫太子放心。
反正要是二皇子较起真来,左右都是伴读们自作主张,和上头两位贵人是没甚干系。
金三亮对自己的地位清楚极了,可他也知晓四皇子从未打算与二皇子撕破脸,故他也无需闹太过,意思意思得了,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想到此处,金三亮低眉顺眼地弯腰站到元承璟面前汇报来意。
角落里无人在意的元承时瞥了眼挪到他脚边的蚂蚁团,还在坨着云片糕前进,他低头无声呲了一下,迅速抄起桌上还剩的茶水泼向蚁堆,动作之快,没有任何人察觉。
就这样天降洪灾,今日份外出寻粮食的蚂蚁一号分队团灭。
另一侧,同嫣然在岸边闲逛的顾安忽见湖对岸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下来一队人马。
十余匹骆驼背着鼓鼓的皮囊,脖子上挂的铃铛一步一响,顺着清风送到顾安耳边,她垫脚远眺对岸,入眼就是同行商人们随风飘动的大胡子。
嫣然见她如此感兴趣,跟着眯眼瞧了瞧,笑道:“是胡商,他们常走这条道,将西域的玉石香料送来换我们的丝绸瓷器。”
顾安点点头,她先前在将军府无聊时,曾随忠伯去听家里铺子掌柜的报账。
原先因顾良远在北境,顾安又在宫中,所以将军府的资产皆由管家忠伯打理。但自从顾良得知顾安对此感兴趣后,便划了城南的两间铺子给顾安试水。
“这些胡商做生意确实是有一手的。”顾安收回目光,忽想起一事,便与嫣然闲聊道,“前些月里,家中将皮草铺子交予我打理,我去翻看旧账时,发现铺子里大半的上等货都是从他们那采买,货品虽上乘,但进价一直在涨,尤其是今年。”
嫣然语气怪异:“他们不知这是将军府的生意?”
顾安看她一眼:“在商言商,这间铺子是将军府的生意人尽皆知,但要再去强调这点,不成了去抢货的吗?”
嫣然抿唇一笑不再多言。
顾安蹙眉摇头:“不过他们涨确也有他们的道理,就如一件雪狐皮,去年一张成色尚好的也只需二十两,而这次对方张口便是三十两,称是沿途关卡赋税层层加码不得已所致,从边市税的十抽二算起,再经过各州的过境税,每处都得抽半成,进了都城还得再交一层的市舶税,这样算来,成本已经接近……”
她正掰起手指头打算细算,嫣然竟直接给出了答案:“三十五两。”
顾安眼中一亮,惊讶叹道:“嫣然姐姐算力这般强。”
“不过是小意思。”按照伺候贵人的经验,嫣然本不该再多嘴,可她也很讶异,士农工商,商居末流,寻常闺秀谈起商事,总嫌铜臭沾身,更何况权贵人家的女子。
开始听顾安谈起做买卖,嫣然心中还着嘲弄,现下见她连关税细则都了解得明明白白,意识到是自己狭隘瞧错了人。
这位贵女从不就是寻常闺秀。
但多年的小心,嫣然还是下意识垂首,轻声找补道:“奴只是熟能生巧罢了,入不得眼的。”
顾安哪知她短短几秒能想这多,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夸道:“很厉害啊,在我这种数字白痴眼里,姐姐简直就是算数小天才。”
虽然不知顾安在说些什么玩意,但嫣然听出了真心,真心难得,就凭那一声姐姐,她也跟着激动,凑近道:“我从前在楼中应酬,总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正巧有幸结实了几位大胡商,听闻他们中有人与西喇部落交好,能拿到最便宜的皮子,若安姑娘不嫌弃,我愿意在中间为你们牵跟线。”
顾安闻言喜上眉梢:“那敢情好,我正想开个竞价会,寻货商们到我铺子里坐坐,先前还怕那些大胡商瞧不上我这点买卖,这下好了,托姐姐的福能与他们递上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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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将军府嫡女还愁找不到门路吗,嫣然知道顾安这是在抬举自己,但心中依旧莫名欢喜。
“等有了稳定的货源,到时我再去宫里探探,娘娘们所着比甲等,可大半由裘衣所裁呢。”顾安啧啧两声,已经开始幻想自家皮草铺子做大做强、直接成皮草商行的美梦。
她歪头冲嫣然乐道:“姐姐如出水芙蓉,秀外慧中,等我有钱了,可得请你做我的形象宣传大使!”
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嫣然没懂,但拦不住心情愉悦,捂嘴跟着咯咯笑出声。
远处,野亭中的元承璟见她二人感情突飞猛进、纷纷笑弯了腰的样子,只觉得无比奇怪。
他只在第一回与嫣然相遇时见过她那样灿烂的笑,后来再叫嫣然笑于自己瞧,却怎么也找不到初见时的味道。
今儿可算又瞧见了。
元承璟摆摆手挥退金三亮等人。
顾安倒真是与何人都能聊到一块去,他在心中认定是顾安又在搞怪,转念一想,自己在这费神应酬,她倒是开心得紧。
元承璟一下难以平衡,扭头命宫人去将她们叫来摆驾回宫,嫣然则依旧另乘一辆小马车单独离开。
“阿时,快来啊。”
顾安走在元承璟身侧,见少了个人,回头发现元承时还在原地,忙招手示意。
特意等着她叫的元承时抬头笑道:“来了!”
他见元承璟看着自己,迅速低头整理衣冠,大跨步改为小碎步匆匆朝他们靠近。
在三人并排同行时,顾安想到什么,招手让秦嬷嬷将点心盒给自己:“今日带回宫的这盒桂花糕软糯香甜,味道真是不错。”
元承璟:“你若喜欢,我让人将点心师傅送到你的小厨房去。”
“那敢情好,等师傅来了我就去和他讨教手艺,到时学会了第一个送表哥尝尝。”顾安说完又摇头,“不对,要先给姨母。”
“这学糕点的事可不能让姨母知道,我要给她一个惊喜。”她特意对着秦嬷嬷交待,“若姨母问起今日出去有什么新鲜事,你们说景好就行了,其余的不要多讲,到时我自会带着点心和她解释,知道了吗?”
被点名的秦嬷嬷瞅见元承璟的眼神,不带一点犹豫,领着宫女太监齐声应诺。
元承璟笑出声:“安安果真聪慧,既然我做不了尝糕点的第一人,总是能排在第二位了吧。”
“那是自然。”顾安敛神望向他,如同往常一般拍着胸脯保证。
在和元承璟分别后,顾安心有余悸地叹了好几口气,她递给阮秀一个眼神让人将宫女们支到后头去。
小六子元承时又陷入沉默寡言,整个人阴沉沉的。
“放心,等我顾氏糕点出锅,肯定想着你,你就是我的专属试吃员。”顾安思及今日这场踏青,元承时怕是不比她舒服多少。
“好。”元承时哑着嗓子点头。
顾安提着左脚在地上画圈,状似随意地讲道:“其实人不一定必须要和谁交好,你要不喜欢这种聚会,就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外传,也不会再强拉着你了。”
元承时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确实自己今日犯的蠢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但是能被人注意到,并关心着,他的心底顿时涌上一股暖流。
“是我该感谢你。”元承时的表情极为严肃,“我知道你在帮我。”
就算只是可怜自己那也无妨了,元承时这样想着,从前的他厌恶别人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自己,简直恶心极了。
可顾安不同,元承璟甚至在想,若能被一直可怜着,应该也很不错,从小到大他没拥有过什么独属自己东西,现下他也想争一争。
元承时头次主动谈起日子的不易:“毕竟活着才能要求更多不是吗?”
他自嘲地笑笑,红着眼眶。
顾安顿时狠狠怜爱住,谁让人家的倔强小白花人设拿捏得这般好呢?
11. 第十一章
日月星辰东升西落,轮番交替,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流逝,寒冬又一次席卷大地。
这虽是顾安在皇宫过的第二个冬,但满打满算也是她来这异世的第一个整年。
临近小年时,她照例去桐华宫请安,结果半道上下起了小雪。
这天真冷,实在是太冻人。
顾安站在檐下朝手心哈了口热气,她抬头看着天上梭梭往下掉的雪,莫名发起了呆。
见元承时也来了,她跟着走到门槛处抖了抖衣裳,雪粒子哗啦啦落到石砖上。
宫女换了新的汤婆子过来,顾安扬了扬下巴,示意先给她身旁的元承时。
“听着声,里头似乎热闹得紧。”顾安向一旁候着的宫女打探道。
“快到年关了,舅爷夫人正携府上女眷进宫来向娘娘请安呢。”
顾安旁若无人地用汤婆子捂脸,左一下右一下:“舅母她们到了,那我何该也快些来的。”
“时辰还宽着呢。”长侍嬷嬷掀开内帘走到廊前,瞧这小人精夹着眉头像是真忧心,她不由自主地勾起唇,多说了一句,“二殿下估摸着都还要一刻的功夫才到。”
顾安拍拍胸脯:“那敢情好,有个垫底的我就知足了。”
“这话听着可不对。”偏巧晓得日子,专门算准了时辰赶来的元承璟缓缓出现,“垫底的听到伤心了可是要反超的。”
他抬手拦住准备上前卸斗篷的宫女,作势要直接进殿。
“不行,不行,二表哥得排队。”知他在玩笑,顾安大跨步冲在前面,扭头不忘朝元承时招呼,“阿时你快来!”
原本还在笑的元承璟听到这声称谓眯起眼,脸色沉沉:“没规矩。”
混熟了、仗着有靠山胆子越发大的顾安也不怕他恼,大咧咧摆手:“阿时不会介意的,朋友嘛,都是这样子滴。”
“简直胡闹。”元承璟低声呵斥,转而又变了表情,似笑非笑,“六弟是你好友,但他可唤我声二哥,那你叫得又是什么?”
“表哥嘛。”顾安故意气他,凑人家跟前,踮起脚指向他蹙起的眉头,“看二哥你凶得嘞。”
话音方落,顾安忙提起裙摆,倒腾两条腿开溜,逃离犯罪现场。
元承璟怔住:……
反应过来后他无奈摇头失笑,嘴里呢喃着:“没良心的玩意。”火却消了大半。
候在他身边的元承时弯腰,手掌交叉悬在半空中请安。
元承璟用折扇点了下他的手,算作回应,俩人一前一后往内殿走去。
“多日不见,安安这般大了。”舅爷夫人听到动静,笑盈盈起身挽住顾安的手,细细打量。
她的身后跟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小姑娘,气质温和,也在好奇地打量着顾安,只是很快便低下了头。
顾安瞧眼上座的筱温华,得她示意后,便也微微俯身请了个安,乖乖叫了两声舅母、表姐。
恰好此时元承璟他们进殿,几人围在一块寒暄片刻后便各自落座。
筱温华坐在高位上,神色平淡,只和舅爷夫人话家常时唇角才有点起伏。
只要长点心眼子的人都能瞧出她兴致不高,除了舅爷夫人。
她还在那搭着脑袋笑,直到侧后方的筱清漪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摆,舅爷夫人才后知后觉地停下动作。
她突然想起进宫前乖囡和自己交待过二皇子的美事,现满大都传得沸沸扬扬,估摸宫里也得着信了。
筱清漪见她娘愣着,着急地又伸根手指小心地戳戳舅爷夫人的胳膊。
于是左思右没想出个借口的舅爷夫人直接摆烂,跪地叩谢两句后称自个身子不适,想出宫。
头次进宫的筱清漪抿唇:……
她捏着帕子不知所措地跟着跪下。
所幸筱温华知她这嫂子的直性子,懒得计较,摆摆手命太监将头前备下的赏赐送国舅府上去。
直到出皇宫的那一刻,被请上马车抱着赏赐回家的筱清漪还有些发蒙,原来请安这般简单,真就如她娘说的那样,走个过场就成。
难不成话本子里描述的什么皇宫是深潭虎穴,个个讲话能绕十八个弯都是骗人的?
筱清漪陷入沉思。
少时阿爷告诫过她,都城不是人人都能享福的地方,尤其是和皇宫贵族扯上的人和事,能跑多远就多远,别落到和她娘一个下场,人财两空。
但筱清漪总是在想,若她是不一样的呢,她为何不能争一争?
所以在有她阿爷用钱砸出来的新路,可以直接在江南许人家的机会,筱清漪还是选择坐上了国舅府的接她回都城的马车。
而此刻在桐乐宫内,被单独留下的三人组面面相觑。
顾安将最近干得坏事捋了个遍,虽有那么个五六七八件吧,但完全不值当筱温华冒这么大邪火。
在场的唯有元承璟还是老样子,悠闲地喝着茶假装啥也不明白。
也对,好歹是他亲娘,能把他咋地呢。
筱温华忽然异常亲切地唤了声安安:“前些日子你出宫去哪潇洒了?”
顾安抿唇,眨巴眼有些心虚:“也没去哪……就是在城门楼子那逛了逛。”
筱温华:“与璟儿玩得可曾尽兴?”
“尽兴,尽兴,二表哥带我们吃了好多好吃的。”不知该说什么的顾安疯狂报菜名,然后在冷飕飕的目光下越说越轻。
筱温华呵了一声:“快活便好。”
笑得好瘆人,顾安怀疑她在阴阳自己,迅速扭头向元承璟投去救命的目光:二表哥,你说话呀!
元承璟拾了块糕点吃着,装作视而不见。
呵,没种的男人。
顾安心如死灰,在筱温华连翻追问下平静地交待游玩的时间、地点、人物。
明明是三个人的游戏,为什么偏偏要我开坦白局,顾安内心默默流泪,时刻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你们好大的胆子!”筱温华瞬间脸色阴沉,转手将茶盏掷到地上。
元承璟这才开金口,他应该早就知道会有这出,一点不带慌的:“母后,何必如此动怒?”
见他这般坦然,筱温华都被气笑:“你真是好样的!”
顾安在桌子底下悄悄竖起大拇指,早熟版的叛逆二表哥果然与众不同。
筱温华扶额,深吸口气:“你如今做何打算?”
元承璟自信开麦:“既然事都传开了,儿臣自然要担着,将人收进来。”
咔嚓又碎了一个青花瓷。
“混账!”
筱温华头次这般破功,亲自动嘴大声呵斥别人,骂得青筋暴起,顾安听着看着都吓得一哆嗦。
“母后,消消气。”候在下方的元承时竟然顶风上前,替筱温华揉着太阳穴。
好家伙,比我还会,顾安一整个大震惊,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不爱说话的小六其实深谙职场晋升之道。
“好一个你担着。”筱温华狠狠剜了眼不孝儿,“本宫倒要见识下,都城鼎鼎有名的二皇子究竟有何能耐!”
她掷地有声地骂道,丝毫没留意在场还有其他人在。
自尊心受到挑战的元承璟甩袖,重重地哼了一声后甩开膀子,大步流星离开。
批斗局结束得太过突然,叫人没有发挥的余地。
筱温华胳膊悬在半空中,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人家远走的背影,气血上涌。
元承时悄悄往前站,弯腰向筱温华请安告退。
顾安察觉到元承时向自己传递的目光,她还犹犹豫豫,想着要不要去哄哄气得不轻的姨母。
筱温华却对她连连摇头:“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言罢,背过身去招来嬷嬷扶她去里室歇息。
顷刻之间,空荡荡的金殿独留顾安孤零零一人,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而另一头的元承璟已经马不停蹄出了宫,面上尽是春风得意。
前几日他去西锤小巷时,见嫣然正对镜泣泪。
怎么总是这般爱哭,初见时天真烂漫的模样现半分也不见,元承璟只觉得心烦,耐着性子靠近将人拥在怀中:“你每日无事,院里还配了不少的奴仆伺候,还有甚可觉得委屈的?”
嫣然闻言立刻挣脱起身,含着泪质问:“殿下,奴的心思您可曾试着想过,您对奴的喜欢又可曾作假,不然为何只有奴要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小巷里?”
“够了!”元承璟拂袖怒斥,“本王看你近日是闲得厉害,越发不像话。”
“来人。”他高呼一声,命仆人拿来女戒,站到一边大声朗读。
嫣然怔住,不受控制的泪水划过白皙的脸庞。
她僵硬扭头,看向男人冷硬的侧脸。
元承璟大手一挥,要求嫣然必须将其全文背诵:“你即要做本王的人,就得守规矩。”
嫣然手握女戒女训女德三件套,缓缓低下头,不发一言。
似是不忍,元承璟放柔了语气:“我过两日再来看你,望你能自省。”言罢他毫不迟疑转身走人。
直到此刻,成心晾了人家半月的元承璟再次走在通往西巷的路上,他猜待会见到嫣然,若自己说要将其收进宫,她定会兴奋极了。
元承璟想着等嫣然好好认错后,自己再将此事讲与她听。
可没料到进了院,推开屋门,人去楼空。
他立即命侍从去调查,传回来的消息称嫣然前两日被一群老婆子和男人架上了车,周围的阿婆描述时说那为首的声音尖锐,不似正常男子。
“或许是宫里出来的。”侍从垂首,将自个的猜测说出。
元承璟一下想到了前刻筱温华撂下的话,怒气冲冲调转方向往皇宫奔去。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坠落到屋顶上,地面上……整个世界被染成了一片雪白。
鼻尖通红的顾安顶着风回宛英阁,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沙沙的雪落和脚步声。
“贵人,外头天寒,快进殿吧。”
路过月鸣殿时,顾安瞄到一群宫女将妙贵人围在中间。
嬷嬷高高地将伞举过头顶,试图为主子挡雪,妙贵人冷眼瞧着,从门缝里瞥见门口的人,她抬手将纸伞打到雪地里。
这又是闹哪样呢?
顾安抬脚要走,却被嬷嬷叫住,她奇怪地回头看去,依稀还记得之前听妙贵人喊这人为默姑。
默姑是宫中除妙贵人外仅有的红山族人,陪嫁队伍里唯一自愿留下的。
“姑娘,您心肠好,劝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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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子吧。”默姑一脸悲意。
顾安望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踌躇许久,主动迈过朱门去到妙贵人身边,仰着头问:“淋雪会生病的,你不怕吗?”
妙贵人完全没有搭话的欲望,就那么站着。
“你不怕,可他们会担心。”顾安指着跪地的宫女太监,“你若出事,他们免不了会被处罚,又或许你这样折磨自己,只是染上一场风寒罢了,叫个御医用几幅名贵的药材就行了,但照看你的嬷嬷可没有这样舒服的机会……”
她话还未讲完,妙贵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装作不想听的快步离开,却是站到了廊前。
她说:“这雪已经连着下了五日。”
殿中空空荡荡,不见从前蔷薇盛开的美景。
也是,寒冬已至,娇贵的花怎耐得住风雪,顾安学着妙贵人的动作,将手伸到外头,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里,融化成水珠。
顾安偏头看向她:“冬天到了可不就得下雪。”
“每年这个时候,整座红山都会被大雪覆盖,天地不见一点杂色。”妙贵人抬手用力掰断屋檐垂落下来的冰凌,“红山族人从不畏惧严寒,可严寒会将所有的植物冻死,大雪封关,我们的马儿都没有了粮食,族里几乎家家户户养马,他们宁愿将自己献给天神,也不愿马儿受伤,因为它是来年我们少有能与你们庆国人换钱买粮的东西。”
顾安闻言一下不知如何应答,心口莫名发酸。
“听说边境那新开了一条商路,还有集市,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常,其中就有许多是你的族人。”她想了很久才憋出这么一句单薄的话。
“普通人想够资格参加互市,怕是不容易。”妙贵人抬眸瞧了眼后头绷着脸等候的阮秀,“我说的可有错,阮侍卫?”
阮秀并未搭话,妙贵人嗤笑一声。
今日站得有些久了,鞋袜也被雪浸湿,凉意几乎席卷全身,顾安咬牙,以为无人发觉,来回换脚。
妙贵人啧了下:“真是无趣。”她扭头进殿,虽不搭理人,却也没有赶客。
“是挺无趣的。”顾安感受到从内殿往外透出的那股暖流,她并未进去,只抬头正视坐在暖炉边的妙贵人。
妙贵人有瞬间的怔愣,就听面前的小人嘴巴一张一合道:“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顾安握拳:“我才十岁,我能做什么?”
是啊,我同一个孩子说这些作甚?妙贵人也在想。
“那是你们红山人的事,你觉得我听这些是会同情,还是愧疚?”顾安沉声,两手捏住衣角道,“我是庆国人……”
妙贵人一下便懂了,她脸上一直挂着的那抹带着讽刺的笑僵住了,慢慢褪去。
“滚”字在喉间涌动,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她就那样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杀父仇人的孩子。
她该恨他的!
妙贵人双肩紧绷,整个人定在原地。
顾安微微后退半步,转身跑走,继续冒着雪向宛英阁赶。
“北境的冬日会比大都还冷吗?”路上,她哈着气搓手,仰头问阮秀。
“冷,那不似大都,边关的湿寒能钻进人骨头里。”阮秀见顾安蔫蔫的,以为她走累了,便又一次半蹲着,企图让人趴到自己背上,“安安,快上来,我力气大,能背你回去。”
“不用了秀姨。”顾安连忙拒绝,见她坚持,只好小跑前进,喊着,“我都多大了,小孩才要人背。”
怕她吃着凉风,阮秀赶忙直起腰追去,让她莫跑。
白茫茫的雪地里,顾安捏紧阮秀裙摆的一角,慢慢地走着。
“前些日子我看了铺子的盈利,生意越发好了。”顾安清点起自己的小金库,“待雪停了,麻烦秀姨去帮我送下季度的计划给那些掌柜,我想让皮草铺扩张,不止做皮草生意,到时以这名头多进些布料与棉花。”
阮秀一听便明白了顾安之前突然问起北境是为何,她立马跪地为边关战士叩谢。
顾安忙扶起她,摇头说:“我不单是为了这个。”
如今在桐乐宫挨骂的事顾安已经完全不在意,她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今年下的雪确实大,很有可能会有灾荒。
她先简单地将想法与阮秀说:“将家中现钱理出来后,我还想去买些粮食和田地,雇人去种,收成不稳没事,先种着……”
阮秀边听边点头:“好,姑娘乐意做就做。”
顾安托着下巴自顾自地讲:“不过启动资金确实还是个问题,一下开销太大总会花光,而且宫中的打赏大部分都不能变卖,秀姨,你说我去将不常用的金钗融了如何?”
“这怕是不妥,宫中之物都有特殊记号,寻常人哪敢动手,且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见顾安想的认真,阮秀没忍住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柔声道,“姑娘不必忧心,事情都是一件件解决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顾安用头蹭了下她的掌心,双眼发光:“我知道,我还小,还有很多明天,不着急的。”
话音未落,顾安主动牵上阮秀的手,歪头道:“继续走吧,秀姨?”
一瞬间,阮秀喉咙发紧,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雪地里,印着她们的一长串脚印,一大一小,继续往前不停地走着。
12. 第十二章
入冬后的大都,天黑是一瞬间的事。
元承璟夜扣宫门,怒冲冲穿过前殿,衣袍翻飞。
筱温华早已端坐高堂,华服严整,面色如霜。
她永远只有这么两幅表情,元承璟盯着筱温华发髻上簪的那支金凤鸟步摇,十多年了,连步摇每次晃动的弧度都像是用刻尺精心划量好的。
他咬牙握拳,直挺挺地站着。
筱温华并未抬眼看他,只是用鎏金护甲一下、一下地叩着案几。
那声音不紧不慢,却像跟银针准准地扎进元承璟的浑身穴位。
“母后。”胸腔里的怒意在沉默中一点点溃散,他终究还是先弯了腰,齿缝间硬挤出一句请安的话。
筱温华这才抬眸:“起来吧。”
平淡的语气让元承璟怒火中烧,他想到什么,勾唇坐到筱温华身侧,轻啜一口茶后道:“母后,儿臣的宠妾今日无故消失,听说是奔宫里来了,不知您是否瞧见?”
“璟儿,慎言呐。”筱温华说着叹了口气,刻意放柔语气,“为何你总是学不会长大?”
她抬手就要摸上元承璟的眉眼,元承璟面无表情地偏过头。
“如今你年岁不小了,怎还要为娘这般操心?”筱温华轻笑两声,“你即想要自由,母后今儿便让你自己做回主如何?”
没等元承璟回话,一名脸覆面纱的女子被宫女带入殿,垂首候在屏风外。
筱温华:“进来吧。”
女子得令解下面纱,缓缓走到俩人面前跪下。
元承璟盯着她身上颜色亮丽的衣裙,余光瞥了眼似笑非笑的筱温华。
“来,好孩子,上前来。”筱温华招手,眼睛一寸寸地将女子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唇角微扬,“彩嫣果真是个美人胚子,这蜀锦华彩,也不及你的三分。”
明明就是嫣然,却被叫成彩嫣,元承璟心下生疑,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嫣然闻言立即磕了个响头:“娘娘垂爱,奴愧不敢当。”
筱温华笑着让她起来:“即如此,便是一家人了,何必这般客套。”
元承璟见状犯了糊涂:“母后,这究竟是何意?”
“瞧本宫,真是老糊涂了,璟儿,这是你舅母家的妹妹彩嫣,从前没正式见过面,路上瞅见不相识也无碍,过去种种都已作罢了,但日后可得认清了。”筱温华一字一句地说,“彩嫣虽只比你大一月,可按祖上的规矩也当得起你一声表姐,毕竟不日她就要抬进东宫,赐做你大哥的奉仪了。”
元承璟惊得咣当扔下茶盖:“什么?”
筱温华微微抬起右胳膊,嫣然忙挪到她脚边,半跪着将其手搀住。
“好孩子。”筱温华隔着帕子拍了拍嫣然的头,“彩嫣来时,本宫见她可怜,便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在你来寻人时与你离开,二是由本宫做主,替她寻个出生,寻户好人家。”
说到此处,她特意看向元承璟,眼底闪着笑:“没想彩嫣懂事,是个明白人,知道要替自个谋条好出路。”
元承璟听到这简直想笑:
好出路?什么出路能由她来选?
“不可能!”元承璟心中已知结局会如何,他觉得又掉进了筱温华挖的坑,旁边还有个挖土准备填吧自己的嫣然。
但他不能轻易承认,跳脚大喊道,“嫣然不是贪慕虚荣之辈分,定是有人从中作梗,逼她如此。”
“住口!”筱温华冷冷地看向他,“瞧瞧你这没规矩的样子!”
倒找一骂的元承璟大约是彻底破防了,再顾不上守了十五年的皇家气度,不顾筱温华还在场,冲上前去揪住嫣然的衣领,目眦欲裂,连声逼问:“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你是真心要叛我,我对你那般好都是喂了狗吗?!!”
“殿下,您弄疼我了。”嫣然被他拽得踉跄连连,“您快冷静些吧。”
“冷静?”元承璟呵呵两声,“你也配同我提冷静?”说话间,他的力气越发大。
嫣然吃痛地挣扎起来,互相拉扯时她一个用力被推倒在地。
元承璟愣住,看向她含泪的双眼,胳膊悬在半空中,想起从前。
“够了。”见亲儿成了呆瓜样,筱温华扶额叫停,“彩嫣,你先下去吧。”
她起身站到元承璟跟前,望着快高自个一脑袋的儿子,忍不住叹气:“璟儿,事实如此,你该认清了,喜怒不形于色,你连最基本的脾气都无法控制,还谈何让别人随你的意?”
极尽温柔的叹息声,却如尖刀能直戳人心。
元承璟拔腿就朝嫣然离去的方向追去。
跟在嫣然身旁的长侍嬷嬷早就得令,立即呵退一圈宫人,自己也跟着候到远处的廊下。
“嫣然,不用怕。”承璟两手拢住嫣然的肩,坚定保证道,“我能带你离开这。”
“殿下,你我已再无可能。”嫣然后退半步,她想起筱温华的话,马上变了表情,露出三分讥笑,“您真的能带我离开吗,两年了,奴被您锁在那小院里,就如同您所谓的喜欢一样,永远见不了光……”
“你!”元承璟涨红了脸,转移话题,“怎么,这么着急就要去攀太子的高枝了,那位会不清楚你的底细?”
“劳殿下费心,太子早就知晓奴家的过往。”嫣然绷紧脸,微仰着头,眼底星光闪闪,“不然为何你我每次外出时,他们都能碰巧出现呢?”她笑着说出此话。
元承璟大惊,过往种种浮现眼前,他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你我的初见,都是你在精心设计?”
“对。”嫣然斩钉截铁,勾了勾嘴角,“殿下,你怎么才明白……”
此刻的元承璟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无比刺眼,愤怒顷刻间席卷大脑,他扬起手狠狠挥向面前那张无比喜爱的脸,破口大骂:“贱人!”
嬷嬷领着亲信将元承璟围在中间,嫣然摔倒在地,一手捂着脸,一手撑着身子爬了起来,她用帕子擦去嘴角渗出的血丝,小心整理裙摆,弯腰行礼:“殿下,望您珍重。”
她高高地扬起半边红肿的脸颊,平静地请安告退。
元承璟红着眼要将人拽住,却被嬷嬷带人团团围住,眼睁睁瞧着嫣然一瘸一拐地远去。
“混账玩意!”他将其中一个太监踹翻,闷头往内殿冲。
“你究竟要把我逼到什么程度!”元承璟抄起雕花架上的白瓷掷向金砖,高声向筱温华吼道。
筱温华不闲不淡地又呵了句没规矩。
“我究竟是不是您的孩子?”元承璟双眼通红,“您就是这么对您唯一的孩子吗?!”
筱温华静静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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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回应,直到身旁的茶盏被夺走摔到脚边,她才稍稍侧身,失望摇头:“都这会了,你还沉溺在那些情情爱爱里,竟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我看你的魂是彻底被那下贱胚子勾走了。”
她面色紧绷,双眼覆满冰冷寒意:“身为大都皇子该负的责任你还记得吗,你知道你身后站了多少人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赌得起自己,却要赔上整个筱家和支持你的人,他们又凭什么?!”
元承璟晃了晃身形,神情迷茫,真应了开始时筱温华那句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垂头不知所措。
“璟儿,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皇子啊……”筱温华放低了声音,感叹道。
她抬手示意将殿门打开,六皇子元承时垂首逆着光进殿。
筱温华瞬间收敛神情,再次摆出那副温柔可亲的模样,雍容浅笑,轻声诱哄:“来,好孩子,你唤本宫什么?”
“母后。”
元承时这样唤道。
霎那间,元承璟浑身僵硬,短短二字令他如坠冰窟。
他明白了。
元承璟刻意挺直腰,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儿臣告退。”不等筱温华反应,转身朝黑夜走去。
一声轻笑在元承时耳边响起,他清晰地感受着,在元承璟与自己擦肩而过时,那股刺骨的寒意直逼大脑。
他乖巧听话地抬头望向前方高堂之上端坐的贵人。
筱温华的护甲深深掐进紫檀扶手,她只盯着元承璟那道决绝远去的背影。死寂充斥着整个大殿。
不知还要站多久,元承时双腿发麻。
大殿内只有正南方亮着微黄烛光,冷风钻过窗缝,对准细小的火苗轻轻一吹,大殿瞬间漆黑一片。
桐乐宫的西殿被装饰成佛堂,堂前摆着一座莲花像。
筱温华跪在蒲团上,诵着经书。
“禀娘娘,西方所传来消息,二殿下依旧在殿外站着,外头雪大,奴才们怎么劝也劝不离……”嬷嬷小心斟酌后上前禀报。
“他这是做给谁看!”筱温华大怒,佛串被狠狠掷到地上,珠子散落一地。长侍嬷嬷迅速跪地求饶。
半晌,才听筱温华冷声开口命令道:“随他去,天寒地冻的最好能将他脑子也冷上一冷。”
“诺。”长侍嬷嬷本要退下,念及殿内还有位皇子,她迟疑问道,“娘娘,六殿下也还未离去……”
筱温华闭眼,双手合十叩拜佛像,一言不发。
长侍嬷嬷会意,识趣退下。
天亮时,西方所二皇子所居的往君殿乌云压城,来往的宫人行色匆匆,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元承璟大汗淋漓,浑身打颤,意识不清躺在床上,御医低着头小跑前进。
而在宫道上,小腿打颤的元承时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走着。
暖阁外的反季芍药开得正艳,花匠们跪在锦帐前小心修剪枯叶,转过三道颓败的宫墙,积雪却埋住了冷宫的门环。小宫女把冻红的手缩进袖筒,扫帚在雪地上划出几道敷衍的痕,反正那些朱轮绣履,从来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天这般冷,厚厚的积雪盖过了元承时的脚踝。
“确实好冷啊。”他抬头望向天,雪花慢慢落下,有颗掉进了他的眼睛里,变成一行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13. 第十三章
二月,大雪纷飞。
年关将至,喜气洋洋,朱墙内外皆披红挂彩。
“二哥还没来寻姨母讲话吗?”顾安悄悄向一直跟在筱温华身边伺候的长侍嬷嬷打听。
嬷嬷无奈叹息:“是啊,每日只站在殿外请安,待不过一刻钟便走了。”按理她本不该说此话,可瞧筱温华成日忧心的模样,还是大着胆子开口。
毕竟主子不舒心,底下的人能有几分痛快,她想如今也只有顾安能在俩人间说上话了。
临近除夕时,筱温华摆了桌家宴,只有几人同席。
期间多次派人去请元承璟,皆拒而不见。
帝后震怒,两日后,宫中传出消息,六皇子元承时将记于正宫名下。
圣旨传到西方所时,感染了风寒的元承璟突然胸口发闷,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鲜血猛地喷涌而出。
“殿下,殿下!”宫人惊呼,乱作一团。
殿前的石阶才清扫干净,又被洋洋洒洒的雪花覆盖,元承璟大口呼气,仰面倒下,苍白的天空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筱温华得着信后软了腿脚,长侍嬷嬷连忙将她扶上榻。
幸得御医传回信来,称二皇子并无大碍,只是须得好生将养。
“罢了罢了。”筱温华摇头叹息,在去西方所的路上掉头折返,闭目跪在西殿的莲花像前,面色紧绷,眉宇间透着阴沉,“他迟早会明白的。”
半月后,顾安去桐乐宫请安时,碰见太子携家眷而来,她定睛一瞧,发现候在队伍末端的嫣然。
在众人用膳时,太子妃站在筱温华左侧布菜,嫣然则在太子右侧伺候。
红枣粳米粥甜腻腻的香味在顾安鼻尖缠绕,她看向白玉皿,正要动手,一只青花小碗顺时摆到了她面前。
碗里的热粥腾起袅袅白雾,氤氲了两人间的空气。
顾安正要说什么,嫣然已站回原位。
隔着面前这层晃动薄纱,顾安看见了她低垂的发旋,意识到她们二人此刻不该是熟人的关系,不好再多言。
她想着便用瓷勺搅动甜粥,道了声谢,内心却已是一片哗然。
虽说她不知短短的功夫究竟出了何事,怎么嫣然就成了太子的人,但也能从中猜出几分元承璟与筱温华闹掰的缘由了。
世界之大,无边无际,哪有事事都顺人心意的,就算他身份尊贵,妄图控制住人心,可人心莫测,最是易变。
散席后,顾安从筱温华那回到宛英阁,交待阮秀寻个可靠的人悄悄地去查嫣然的身份。
而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一直持续到新年后的半个月。
“二哥,新年好啊。”顾安拎着红灯笼,笑容真诚,“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后退一步,让五公主和元承时站到前头。
俩人按着先前排练好的,也脆生生喊了声二哥。
小五脸颊微红垂下头,元承时紧紧抿住唇,双手缩在宽大袖摆里扣着指甲。
元承璟扬了扬嘴角,一一应下,他起身清手,拿起托盘里备好的红包分给三人。
“多日不见,诺善长高了。”他将目光从小五那移到元承时脸上,“小六也长大了。”
“我呢,我呢?”顾安举起手朝前大跨一步,扬着下巴满是得意,“近日我的骑射大有成就,孙教头都夸我厉害呢。”
元承璟瞧她那小样,乐呵呵的,他挑眉假装不信:“这话别是在诓你吧?”
“才没有,二哥若不信,自可以到校场寻我一起切磋切磋。”顾安说着就摆起拉弓的姿势,扬声道,“我可行着呢。”
“面上功夫是到家了。”元承璟本想就此打住,还是没忍住又多调侃一句。
等到那小嘴嘟得都能挂油壶了,他才作罢,带着诱哄的语气笑道:“哟,这气性大的,还想不想出宫逛庙会了,不知是谁闹了半月要去呢。”
“去的去的。”顾安见人又坐回原位慢悠悠煮起茶,她还真有些着急,生怕误了时辰。
顾安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讨饶,恳请好二哥带他们三出宫。
宫墙外的天地,果然比想象中的还要鲜活热闹。
五公主眼眸晶亮,像是要将这满街的喧嚣通通收进眼底。
顾安牵着她的手站在长街,人声鼎沸,新年的喜气染得每个人眉梢带笑。
扎着冲天辫的小娃娃骑在阿爹肩头,一手捏着红艳艳的糖葫芦,津津有味地舔着糖衣,另一手却急急挥动,活像个阵前指挥使,催促爹娘快带他去瞧精彩的打火花。
“今日全场吃喝,本姑娘买单。”顾安对着面前的小吃一条龙拍了拍胸脯,大气挥手,“大家甩开膀子可劲造。”
“是嘛。”元承璟唇角微扬,侧身朝卖糕点的摊主招手要盒子,说是要多装些带走。
“诶诶诶。”深感不妙的顾安急忙按住他胳膊,“二哥别,这玩意多占肚,后面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呢,每样来一个尝尝味得了。”
咋这会捡贵的挑,她心想富家子弟就是壕无人性,要次次都整个包圆的操作,自己可不得破产。
看穿她小心思的元承璟故意延长音,假装可惜地道了句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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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安转身往阮秀怀里塞了一包碎银,让她领着仆从也多买些好吃的尝尝,接着便询问起小五与元承时有什么想要的。
小五客气地摇摇头。顾安知晓他们的性子,便做主将自个瞧着都眼馋的买了分给二人。
至于元承璟,压根不用她操心,花钱的主到哪都亏不了自个。
月光细细碎碎地洒在屋檐上,即使是在很久以后,顾安也忍不住回想起今夜,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襄白湖上随着流水缓缓荡漾的小船,似乎一切都刚刚好,风将整个都城的声音送到大家的耳边,是热闹的,却又那样安详。
顾安特意转头向元承璟感慨道:“朋友相伴,有吃有喝,人生岂不快哉?”
“确实。”元承璟见她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心头浮上一股暖意。
没曾想如今轮到一个孩子来宽慰自己了,元承璟忍不住失笑,忽地又瞥见身后的元承时,他抿唇,回头淡淡道:“若是人人都能如你这般容易满足便好了。”
元承时反应极其迅速,捧着手上的糖渍青梅躬身上前:“二哥,记得您最爱这口,我特意留着的。”
青梅被捧得那样高,越过了它主人的头顶,殷切地请求对方赏脸,可却始终等不来一只相接的手。
顾安停下脚步,觉出一丝不对劲,一时间四人面面相觑。
元承时心中那团一直在隐隐燃烧的火又开始发作。
他骂自己是一个卑贱的人。
“六哥真是的,对哥哥那样敬重,怎么忘了两个妹妹还在旁边嗷嗷待哺呢。”顾安看向身旁有些无措的小五,歪头去挽住她的胳膊,开口打趣后头那两位别扭的小男人。
“哪都有你。”元承璟白了顾安一眼,点了下头,他身后的侍从从元承时手中接下了一整包青梅。
言罢,他又上前一步,叫顾安等人跟上,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家富丽堂皇的酒楼,那有专门预留的厢房,位置靠窗,视野极佳。
顾安靠在栏杆上往街面望去,人来人往,一览无余,因此也清晰地望见了左前方有只欺行霸市的胖头鱼。
她能瞧见,其余人自然也看清了。
元承璟点了个侍卫下去处理。
顾安眨眨眼自告奋勇:“我来英雄救美~”边喊着口号边一人冲下了楼。
不知深浅,爱管闲事的小妮子……
她身后的元承璟见自己还没拦呢,人已经溜了,顿时冷下脸,命侍卫跟去:“没我的令,不得出手。”
元承时闻言顿时觉得不对,神色担忧地望向那道蹦蹦跳跳上街的背影。
14. 第十四章
“就这货色也敢拿出手?”
银镯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弹到了顾安脚边。她弯腰拾起,皱眉看向两米外面目狰狞的胖头男。
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狼狈地被人推倒在地,发丝凌乱,细看她的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溢出鲜血。
被壮汉从背后牢牢锁住下跪的男孩喊了那姑娘一声:“阿姐!”
女子听后再顾不得痛,挣扎着要起来。
胖头男右脚点地,啧啧两声,他身后的随从立即快步过去将女子架住往回拖。
“你这贱奴真是不识趣,方才与你好好说不听,上赶着要吃苦头。”胖头鱼说着自认潇洒地在胸前挥了两下折扇。
顾安环视一圈,见周围人神情皆暗含愤怒,她心中也有了猜想。
胖头男往受伤的男孩身上掷了一个荷包,作势要将女子直接带走。
男孩双拳紧握,挺起腰,目光狠厉地大喝一声,脸憋得通红,像只刚出生的小牛犊,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向胖头鱼,结果就是被守卫再次一脚踹飞。
女子顿时脸色刷白,淌着泪劝道:“春儿,你快走吧……”
“住手!”顾安同时现身将其拦下,“天子脚下,哪来的刁民敢强抢民女,小心我报官抓了你去。”
她的厉声呵斥,却引得胖头鱼哈哈大笑:“打哪来的一丫头片子,胆挺肥啊,敢这般胡咧咧,你哪只眼看本公子强抢民女。”
话音未落,他晃了晃手中的卖身契,瞥了眼顾安,双眸一亮。
这姿色倒更为上乘,胖头鱼饶有兴趣点评了起来,忽地又发现,顾安那一身素色罗裙看似素雅,走动间暗纹流转,银丝线泛着阵阵寒光。
这像是御赐的云锦,他意识到小姑娘身份不简单,但怪在贵女出门,身边竟没一个随行的。
胖头鱼单手托起下巴思量片刻,想着反正出门也捞了一个,年纪小的玩着也没甚意思,懒得再纠缠,起了走人的心思。
顾安感受到那股黏腻的视线将自己从上到下扫视一遍,她火气蹭地往上窜,酒楼上还在看热闹的元承璟也蹙起眉,点了点桌子,命人同他下去。
早就按捺不住的元承时赶紧跟上,五公主被安置在原地。
胖头鱼晃晃肚子道:“你这丫头,本公子正常买卖奴仆犯了哪条法?”
“胡说!”受伤的男孩立马反驳,“我和阿姐才不是你的奴隶。”
胖头鱼呵了一下,抬手示意仆从将方才女子签的卖身契摊开举高。
“那……那是我姐姐昏了头了。”男孩结巴两下,说着就面向顾安鞠躬,讲他们过得凄惨,父亲重病所以阿姐才想卖了自己换药钱,可就在前一刻,他们的父亲已经咽气。
如今男孩就只剩他姐一个亲人,他不愿姐姐去伺候眼前这面相丑陋的男人,想退还这卖身银。
那胖头鱼哪肯,他本就是见色起意,既然卖身契到手,哪肯这么容易放手,他算准姐弟俩拿不出闲钱,便开口要他们另外再出三倍的违约金。
叫春儿的男孩搜遍全身,只有当初他们母亲留下的一对银镯子。
胖头鱼一见这坑坑洼洼的银镯子,只觉得寒碜,用扇子捂鼻嫌恶地咦了一大声。
得知始末的顾安依旧拦在姐弟俩跟前:“这钱我替她出了。”
“豪气!”胖头鱼语气嘲讽,“您这般心善,不如将我身边这几个都赎了吧。”
他说着便狠狠打了旁边仆从两耳光,怪笑道:“瞧瞧他们也多可怜啊。”
两个仆从随即跪地,哈哈笑着讨饶:“姑娘心善,可怜可怜我们呗……”
见到这一幕,正朝此处走来的元承璟伸手拦住往前的元承时,不发一言,静静地站在人群中瞧着。
顾安冷哼一声,正要理论,却被旁边的一位看客拽住。
那老婆子眼角含泪低声劝告:“囡囡,快回家去吧,这人你惹不起。”
从她口中,顾安得知胖头鱼原来是当今丞相的独子,太子妃的亲弟王德行。
“无碍的,婆婆。”顾安明白她的好意,道了声谢。
她双手抱胸上前,冲对面那伙人呲牙:“好啊,既然要成为我的仆从,可得听话。”
那两人乐颠颠地摇头摆尾,拱着手异口同声道:“自然遵姑娘的命。”
顾安:“行,现在就是你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去把他给我打一顿。”她指着王德行发号施令。
那两人瞬间僵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王德行一下变了脸色,见他们还真犹豫起来,上去又是一耳光,扭头冲顾安骂道:“丫头片子给脸不要脸,本公子看你是诚心找我事了。”
就等着他先动手的顾安挑眉:“对啊。”
王德行冲地上吐了口唾沫:“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瞧了眼地上垂泪的美人,想想春宵苦短,也懒得再费功夫,干脆全都抓回去得了。
这是要开打呀,顾安瞅准对方的架势,也不再废话,仗着个子尚小,直接越过四个仆从的包围,小跑前进,借力一个飞踢将胖头鱼踹翻。
一颗牙混着血滚进泥地里,仆人紧张地冲去搀扶王德行。
“你、你、你!”王德行隔空探了探自个的门牙,一察觉说话漏风,他诶呦数声,圆脸皱成一张千层饼。
他抖着手指向顾安,鼻尖那颗黑痣随着他头颅的晃动显得无比硕大。
顾安晃晃脑袋,不屑道:“你再指,小心叫我替你掰折了它。”
王德行彻底发怒,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声大喊:“把她给我绑回府去,我要好生调教一番着小贱蹄子!”
这会元承璟对顾安的功夫有了数,知她真能单挑数人,再闹下去反倒不好看了。
他眼神冰冷地站到了顾安身后,看向前头那只活物。
王德行打眼一瞧,认出来人,脸色白了一分,转而迅速安定下来。
“二哥,强抢民女该当何罪?”顾安回头问。
王德行抢先开口:“二殿下,我姐还说过些日子请我去东宫喝茶呢,姐夫也在。”
元承璟瞟他一眼,毫不犹豫答道:“宫刑。”他摆手,身后的侍卫蜂拥而至,三下五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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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恶势力按倒在地。
王德行这才深感不妙,高呼自个乃是丞相之子:“谁敢伤我,我定叫姐夫要你们好看!”在被拖下去的那一刻他还在大放厥词。
真是够蠢的,但元承璟乐得高兴,谁让他是太子殿下的好舅子呢?
直到世界再次恢复清净,百姓鼓掌雀跃。
顾安向大伙说:“要谢便谢我们的二皇子,是二殿下英明神武!”
恭贺声顿时高涨,元承璟默了一瞬,坦然应下,摆着手说这本就是他该做的,面上尽显谦卑之色,可眉尾早已高高扬起。
春儿俩姐弟再次道谢后,互相搀扶着离开。
顾安并未深想,侧首交待侍卫带上银钱,将人护送到家,顺带再为他们请个大夫。
不用多久,这英雄救美的故事便在大都广为流传,人人夸二皇子仁善。
筱温华主动去西方所寻元承璟,温柔询问他身体调养得如何。
元承璟侧躺着背对自己的亲娘,隔着重重轻纱咳了两声,许久后才回一句:“劳母后还惦记着儿臣,费心了。”
筱温华对着面前的后脑勺,实在没忍住,斜他一眼:“本事没涨,脾气倒大。”
元承璟瞬间提高音量应了回去:“儿臣就当母后在夸我了!”
筱温华顿时气结,此时殿中只有她和元承璟二人,缓上好一阵后她才开口道:“前些日子丞相府的独苗新纳了位妾,你可知是何人?”
这等小事,谁稀得理……
元承璟刚要回嘴,他猛地想起什么,立马睁开眼,不发一言。
“正是你们那日救下的女子。”筱温华端坐在金莲凳上,声音平缓,“那女子是逃荒来的流民,太子妃的亲弟称他撞见人家姐弟俩在街头卖身,瞧着可怜,便将人养到了自个府上。”
元承璟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筱温华如同话家常似的,说得极为轻巧:“而璟儿你那日命人抓的恶霸呀,听说被太子的人带走审问过,只是再送回来时,模样却不大对了。”
元承璟翻身怒视着筱温华,气愤溢满整张脸,却掩盖不住他眼底的失落。
筱温华似是无感,捏着帕子轻轻拂去元承璟额角的汗,又绕回了开头的话:“璟儿,今儿个太医可有来替你把过脉,身体好些了么?”
她说着偏过头看向窗外:“若是大好了便早些出去走走吧,瞧瞧前刻外面还下着雪,现天都晴了……”
言罢,筱温华起身作势要离开。
元承璟在她即将踏出门槛时掀开床幔,嗓音发颤:“母后……”
他低着头,半跪在床边,几缕散落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轻声问:“安安可知此事?”
筱温华顿住脚步,学元承璟先前应自己的那声冷笑,呵呵两下,挑眉道:“她哪晓得这些。”
“糊涂些好。”
一阵风穿堂而过,元承璟打了个冷颤,肩膀无力地耷拉着。
待寝殿最后一缕脚步声消散,他像断线的木偶重重跌进棉被间,又道了一声:“还是糊涂些好……”
15. 第十五章
开春后,冷宫深处的一颗老树发了新芽,嫩绿嫩绿的叶子镶嵌在枝头。
即使打老远,顾安也一眼便望见了这抹亮色。
她回头观察了会,见秦嬷嬷没追上,赶紧将毛绒围脖给摘了,小脸红彤彤,呼呼冒着热气。
虽然天放了晴,却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前几日太子与皇子们在马场遛马,元承璟也在其中,据说酉时几人才散场。回去的路上元承璟神色未变,人瞧着好好的,结果当晚便发起高热,再次染了风寒。
筱温华听闻大发雷霆,专程命人将此次随行奴仆拉到西方所的宫门口,各赏五大板。
顾安得知消息后,拎着元承璟爱吃的汤圆子去瞧他,却见本该在塌上歇息休养的人正伏在桌案边看书。
“别这样,哥。”顾安那时语重心长地叹口气,“歇歇不是罪。”
元承璟白她一眼,吐出三个字:你莫管。
顾安啧啧两下还想在说些什么,元承璟唰地挺腰起身赶客。
瞧那动作敏捷的样子,顾安以为他依旧健壮如初,压根用不上别人操心。
不过这场风寒倒给了秦嬷嬷提示,主打捂字法的她丝毫不给病魔可乘之机,往顾安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
这份关心来得过于沉重,让顾安退避三舍。
她打发了一众宫女,自己悄摸寻去冷宫。不知为何,近儿元承时总是形色匆匆,顾安隐约感觉到他其实是在避着自个。
弄不清缘由的顾安选择直接找人家家里去,毕竟连日的相处,她私下已经将元承时当做了朋友。
如今朋友好像莫名其妙开始讨厌自己,顾安当然要问个明白,说开总比闷在心里好。于是她推开了皇宫深处那扇陈旧而又厚重的朱门。
外头的宫道上积了厚厚一层枯叶,脚步落下时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而深秋宫前殿内,空院的泥巴地上只零星散落几片黄叶,顾安抬头望去,大堂一览无余,唯有一张斑驳的木桌和一对横凳孤零零地摆在正中。
“你好,有人吗?”
顾安虚扶住门框,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回响。
没得到回应,她有些踌躇,到了忽然开始反思:我会不会冒昧了些?
下一瞬,没获得任何邀请的顾安大跨步越过门槛,穿过大堂到了□□院。
一身素衣的女子正在清扫落叶,见到顾安的瞬间面色沉沉,语气凌厉第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菀英阁的。”顾安短暂思考后实话实说。
女子蹙眉,撇嘴哼了声:“问你正宫的殿名,说这不起眼的小阁谁知道。”
好直接……
顾安嘴角微抽。
可那面容姣好的女子已经自顾自地挥起扫帚,转着圈的挪来挪去。
“我……”眼看要舞到自己跟头,顾安后退半步,随时准备撤退,“停停停,您别忙活了,我这就走。”
“去哪?”女子喝了一声,用力将手中的扫帚向前掷去。
顾安迅速后撤,扫帚正正地立在她跟前,两秒后啪嗒倒地。
这准头,这力度,顾安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女子,明眼瞧得出来的瘦弱单薄,好似能被一阵风刮走,偏偏还有把子好力气。
女子偏头避开她的目光:“你还没说来找谁?”
不等人回答,她自己说了个人名:“又是来寻那小子的?”
顾安迟疑许久,缓慢点头。
前头那位忽然转变态度,笑容灿烂地凑近顾安,拥着她去前头的大堂,称要为客人煮茶喝。
瞧她这变脸速度,顾安莫名觉得此刻的场景有些熟悉。
“你何时与小子交好的?”女子异常热络,重复问了两遍。
顾安深感怪异,原本打算搪塞两句便溜走,却见一开始就想见的人突然出现了,她安下心来。
提着壶水的元承时见到顾安一下便愣在原地,瞳孔放大。
顾安挠头,尬笑两声,又挥挥手算作打招呼。
元承时反应过来,来回踱步,将瓷壶放下又拿起,最后瞥见一旁的横凳,意识到什么赶紧掏出丝帕擦了擦。
而那女子就笔直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两人。
顾安总算有些不好意思了:“别别别,太隆重了。”
她见元承璟一下又没了动作,迅速补充道:“是我不对,看你忙得厉害,便自作主张找来了。”
先前他们二人见面都是早早约好,寻个去处交换物资,顾安还从未直接找上门过。
“不,你能来我很开心。”元承时反倒笑出声,顿了片刻调整好姿态,挑眉低声说,“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毕竟有那么多人在你身边。”
这语气听着还哀怨得紧。
“胡说!”被倒打一耙的顾安急了,“明明是你神出鬼没,我都找不到人。”
“开春了,二哥将我带在身边,便多了些活。”元承时低头,叫人看不清神色,“能和二哥进学是我的福分,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他说着将桌上的空茶壶递给面色呆滞的女子,唤了声阿娘:“客人来了,你去煮壶茶吧。”
顾安闻言眨了眨眼,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女子原本为浣衣局的一名洗纱宫女,得天恩诞下皇子后被跳级封为嫔。众人知她名号,却不知她所唤何名,在她发疯被打入冷宫后,宫人私下戏称其为浣衣。
浣衣喜笑颜开地应了声诺,接过茶壶抱在怀里。很快又冷下脸,鞠了两躬抽身离去。
这下顾安终于对先前宫人所说的痴傻有了实感。
“阿娘性子天真,不会害人。”元承时边解释边倒了碗水递给顾安。
“谢谢!”顾安起身双手接过,无意间瞥见元承时胳膊上的乌青,忙问,“你这鞭痕是怎么回事?”
元承时放下袖摆:“我不小心抽的。”
“自己能不小心抽到这?”顾安可不信。
元承时眼眸低垂:“那日随二哥去马场,第一次上马太过慌张,本想驱马却不料打在了自己身上。”
言罢,他隔着衣裳捂住其中一道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冷淡地道了句无碍。
“好吧好吧。”见他坚持,顾安无奈摊手。
想到什么她又说:“下次我和你一块去,那些马儿比人还会察言观色,你在开始时气场弱了,它就以为你好欺负。”
聊到感兴趣的话题,顾安变得滔滔不绝。
元承时舒展眉眼,静静听着。
直到浣衣咣当将茶壶砸到桌上,挤到两人中间,面朝元承时冷声道:“没有茶叶了。”
元承时:“没有便不泡了。”
“没有茶叶了!”浣衣忽地提高音量,大叫。
她将手高高扬起,啊了两声后用拳头不停砸桌。
元承时整个人好似在这瞬间被抽走了全身气力,方才特意挺着的背微微弯曲,肩膀耷拉下来。他上前企图拦住浣衣,可却引得他阿娘更加激动。
齐腰的黑发随着浣衣的动作在空中乱舞,许是太过扰视线,她烦躁捂头,恶狠狠地拉扯着头发。
“我帮您扎辫子吧!”顾安大跨步上前,垫脚握住浣衣的一只手,柔声哄道,“我从嬷嬷那新学了个样式,超级好看还简单,您要不要试试?”
浣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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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下来,一动不动,元承时见状赶忙朝顾安使眼色:“安安,你先走……”
顾安看出他的为难,纠结握拳,准备转身时却听浣衣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元承时猛地抬头,瞥了眼他那爱随时随地发疯的阿娘。
三人一齐去了内殿,元承时从角落的箱子里搬出块铜镜。
“它容易被打碎变成利器。”他解释为何要将镜子藏起来的原因,“利器伤人。”
顾安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倒了碗水。
浣衣盯着清水发呆,等元承时点点她的肩膀同意后,她才接过水咕咕地大口喝起来,一瞧便是渴坏了。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顾安才将打结的头发梳顺,她只简单编了两个辫子,这样到时也好拆卸,接着在自个头上取了根银簪。
她拿着簪子看向元承时。
元承时会意,颔首道:“用吧,她还没傻到伤自己的地步。”
顾安这才利落地用簪子挽起辫子,将其盘到浣衣后脑。
簪子的首端刻了只精致小巧的银蝶,藏在青丝里,随着它现在的主人舞动翅膀,远远望去好似下一秒便会飞走。
在元承时的记忆中,浣衣很少愿意在外人面前保持长久的安静。
直到要送顾安走时,他看着前头并排的俩人,依旧还有几分恍惚。
“你的手艺很好。”浣衣下巴微扬,笑了下又飞速收敛神情,“下次我还要这样的样式。”
“可以。”顾安欣然答应。
此刻夕阳已落,天边泛起了大片的橘红,冷宫偏远,若从此地走回菀英阁怕是天都黑了。
元承时强调要送顾安回去。
顾安的视线越过他落在后面半边身子依在门框上的浣衣。
察觉到她的目光,浣衣还特意学着顾安的样子不停地挥着手。
顾安笑着招手回应,元承时这才回头看去。
顾安趁此夺过他手中的灯笼,佯怒道:“看不起谁呢,我可不怕黑,这条道我都来回走好几遍了,你且安心,宫里可没劫道的土匪哈哈。”
“好吧好吧。”元承时也这样说话,他盯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姑娘,软下语气,“安安,谢谢你方才愿意陪我娘。”他郑重道谢。
话音未落,又飞快接上一句:“阿娘她很喜欢你。”
顾安嘿嘿笑着,背过身去继续招手,让他莫要再送。
很快,寂静再次席卷深秋宫,浣衣重新寻摸了把扫帚,在□□清扫着不存在的落叶。
元承时还站在原地,等到浑身僵硬,他才缓缓抬起手捂住脸,小声呢喃道:“我也是……”
宽大的袖摆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胳膊上方,露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鞭痕,青色夹杂着血红。
回去的路上,顾安发现好几对面容姣好、衣着鲜艳的女子提着灯来回走动。
“瞧着脸生得很。”顾安拦住一名宫女询问她们是何人。
宫女知晓她的身份,俯身请安:“回姑娘的话,她们是新进的秀女。”
“新进的秀女?”顾安疑惑,“大选不是前年才结束吗?”
宫女解释说是武帝颁发了新旨,大选由四年改为两年一次。
顾安莫名想起前次出宫见到的场景,即使在热闹的新年里,街头巷尾还流窜着衣着破烂的乞儿。
先前听阮秀带进宫的消息,顾安得知今年从开头便已糟糕透顶,大旱堪堪结束,如今又闹起了雪灾。
确实还是会冷的。
风吹来时,顾安缩了下肩膀,庆幸自己还未将之前取下的围脖扔了,她往手心吹了口气,搓了搓,只盼天气快些暖和,一切风调雨顺。
16. 第十六章
三月半,花红柳绿。
今日是尚学堂新年第一次开课,宫人早早便候在殿外。
顾安在朦胧睡意中听见外间窸窣的脚步声,猜到时辰将至。她深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将困意逼退。
更衣时,秦嬷嬷悄悄往她手中塞了个挂件。
顾安瞳孔微颤,瞥见了右下角四个用暗红丝线勾的小字:生辰喜乐。
“不是还有十几天么?”她将红结捧在手心,眸中满是雀跃。
秦嬷嬷对上孩子骤亮的眼睛,终是没忍住,半蹲着身子轻轻揉了下顾安毛绒绒的发顶:“奴婢的乡里有个说法,十周岁后的第一个生辰,预兆新的人生开端,须得提前半月备好红结,以佑孩子平安康健。”
她的声音低柔温暖,顾安静静听着,虽然知道嬷嬷是筱温华的人,但当对方指尖停留在自己头顶的刹那,那股熟悉的皂角香不会作假,带着几分真切的疼惜。
顾安心也变得热乎乎的,她猛地张开双臂环住嬷嬷的脖颈,欢呼:“嬷嬷太好了~”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两人都晃了晃身子,一旁含笑而立的阮秀忙半张手臂,稳稳护住这一老一少。
到尚学堂时,正门第一座的栽林院已经坐着几个孩子,顾安瞧见八皇子偷偷趴在桌板下打哈欠,鼓着圆圆的脸蛋好似白里透粉的仙桃。
被萌一脸的她心头痒痒,特意趴到他们窗前,喊了声:“太傅来了!”
八皇子立马正襟危坐,尤其旁边跟着的小公主与其伴读,双双紧蹙眉头,变成严肃脸。
顾安笑着赶紧挥手解释道:“假的假的。”
“安姐姐!”此起彼伏的不满声响起。
顾安收到她们幽怨的眼神,捂嘴偷乐,从宫女手上拿过食盒,进去与大家分了糕点。
直至晨读的钟声响起,她才马不停蹄赶到自个所在的育林院。
早早便到了的五公主一听见那阵轻快的脚步声,便知是顾安来了,她唰地抬头望向前门。
顾安歪头笑了下,快步走到她身侧坐下。
不过片刻忽觉一道灼灼视线刺在背上,顾安眉尾稍扬,旋即舒展笑靥,身子微微挪向右前方,嗨了一声。
三公主马上回过头去,双手抱胸直视前方:“哼。”
此间讲堂只剩下两位公主加她们的伴读,按年龄段分班,元承时新年后便随着老二元承璟正式加入到高阶组。
在这之前,顾安曾问过小五,为何皇子能比公主早两年跳级升班。
五公主语焉不详地说其实元承璟他们所在的山林院只设了年龄限制。
顾安乍一听此话未觉得不对,品了品立刻反应过来:“所以像三殿下应该早去那报道了?”
五公主沉默地点了点头。
顾安大为不解:“那为何不去?”
“山林院所培养的皆是国之栋梁,将来要为朝廷效力的。”五公主讲到此处特意压低音量,目光警惕地扫过廊柱,确认无外人后她才继续讲道,“皇子若在那求学……或能承继大统,而我们身为公主,终究是女儿身,按宫中惯例,再过两年便会收到赐婚懿旨,到时也不必再读书了……”
她的语气平静,但顾安却清晰感受到了小五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
她蹙起眉头,随即想到先前无聊翻阅庆国史册时,上面记载着开国长公主曾力排众议,定下皇室子女无论男女皆按出生顺序排列大小、且入尚学堂同堂受教、同科考校的规矩,甚至明言女子亦可承继大业。
当年庆国不过是夹在两大强国间的荒芜之地,百姓易子而食,是开国皇帝与长公主一武一文,一个率军冲锋,一个周旋诸国,才挣出这片疆土。
念及此处,顾安忍不住脱口而出:“可六十年前,钦敬长公主殿下曾说天下能者居之,不分男女,殿下女儿身又如何,若是有意……”
话音未落,五公主元诺善神色骤变,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痛意传进大脑,顾安清醒两分,她从未想过,平日瞧着柔弱的小五会有如此惊人的力道。
“顾安!”小五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你慎言!”
明明四下无人,她却仍如惊弓之鸟,再次确认无人窥听后才稍稍松手,她将声音压得更低:“这种话若被有心人听见,传出去便是大祸!”
元诺善侧目而视,顾安从她看自己的眼神中读出四个字:莫要害我!
呵。
顾安深吸一口气,意识到闲篇也不是能随意扯的,就算这里真的只有她们二人。
她应了声诺:“殿下,是我失言了。”
小五顿了半晌,手指无意识捏紧衣角。她想着顾安一向大胆,从前痴傻无人会与她太计较,可如今不同,她必须提醒到位,这不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顾安好。
元诺善起身,按下同样打算站起来的顾安,抬眸俯视着她:“记住,你是我的伴读,在外人眼里,我们是一体的,你莽撞,便是我授意,你妄言,便是我指使,若再这般不知轻重,害的就不单是你我二人……”她的语气渐渐恢复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顾安闻言怔住,表情空白。
她望着迅速变脸的五公主,往日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透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凌厉。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突然窜上心头,她急忙低头掩饰差点溢出的笑意,原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
现在的五公主终于露出皇室血脉里蛰伏的爪牙,像极了真正的上位者,如同元承璟,还有那些皇子们。
顾安利落弯腰,指尖掐进掌心,她将头垂得更深,保证道:“我一定谨记。”
再回到此刻的栽林院,坐着一屋子摆烂人的课堂鸦雀无声,只剩下前□□自津津有味演讲着的太师。
或许是因为只剩下了公主,太师讲学的内容不似从前那般高深,虽变得简单却又更加无趣起来。
面对这种反复强调遵守世间法则,要求人安分守己过一生的课,顾安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强忍困意,努力睁大眼。
“一日之计在于晨啊。”太师照常敲敲她的桌板。
感受到死亡凝视汇聚在头顶,顾安努嘴,将剩下半个哈切吞回肚子里。
到正午干饭钟被敲响时,三三两两的人踏出学堂,顾安冲在最前面,她谨记筱温华的交代,这次午膳得回桐乐宫解决。
也不知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人来得格外多,三三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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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或坐或站围在筱温华两侧。
“安安来啦。”舅爷夫人喊了声,笑容灿烂。
瞬间数道目光投射而来,顾安刚抬起的右脚顿在半空中,迟疑片刻后才放下,噔噔两步进了正殿。
筱温华不再斜靠在软垫上,坐直身子招了下手。
顾安得令顺势坐到她身侧,仰起头不好意思地抿唇笑。
筱温华捏着锦帕抚去她脑门的汗,嗔怪道:“怎么来得这般急……”
“不想让您和各位婶婶夫人们久等嘛。”顾安说着举起手接过帕子,小声急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笑意染上筱温华的眉梢,她抬手赐了个板栗:“这没规矩的皮猴子。”
顾安吃痛捂头,鼓着脸哼哼唧唧地扭过身子,而在闻见空中弥漫的那股烤甜蜜香,她自觉贴上筱温华,问今日是不是准备了好吃的。
筱温华直接乐出声,周围人跟着喜笑颜开。
“安安果真聪慧灵巧。”舅爷夫人好像是从夸夸班进修过似的,表扬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喋喋不休。
筱温华垂下眼眸,并未多言。
后侧的筱清漪捂着帕子咳嗽一声,虽然是轻,在开阔的大殿还是显得清晰而响亮,舅爷夫人这才停下,似是嗔怪地偏头剜她一眼:“哪像我家大姑娘,呆愣子一个。”
怎会有人在台面上这般损自个姑娘的,筱温华未开口,在场的没一个人接这句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我还想和清漪表姐一样呢,瞧着就有书香气。”顾安竖起大拇指,“听闻表姐前阵还被评为了才女,真是厉害。”
筱温华听她这样说,反倒来了兴致,调侃道:“原来安安也想读书了,这可不得了,本宫可不能阻挠,待会便叫嬷嬷多送几本古书到宛英阁里,你的字也该一起练练了……”
呃……
没曾想又给自己倒找来两份课业的顾安迅速耷拉下肩膀,摇摇头。
筱温华正色道:“长辈的好意怎能拒绝。”
顾安整个一囧字脸,舅爷夫人还在说:“没事,到时让清漪多来陪陪你。”
后位的筱清漪闻言绷紧神经,一时想不明白,为何她这粗神经的娘亲今日格外爱自由发挥,她双手紧张地藏在袖摆里扯着帕子。
舅爷夫人并不是国舅公的原配,是主母病逝后所娶,来自江南首富家的独女,当年两家修好后,舅爷夫人的迎亲队足足抬了两条街的嫁妆进都城。
不过眼下在桐乐宫,筱温华早在这母女俩进殿便洞悉了她们的心思,她垂眸轻拨茶盖,茶汤微漾间思及日后谋划,颔首应下了舅爷夫人的话。
等到用膳时,嫣然作为舅爷夫人名义上的表侄女,也随在其后,不料中途她与布菜的宫人相撞,外袍溅上了汤汁。
筱温华让嬷嬷领着她去偏殿处理,可到午膳结束后,顾安注意到她都未曾再出现。
散席后,顾安装作不经意地向长侍嬷嬷打探了一嘴,得知嫣然已经回了东宫,便不再多想。
因为她整颗心早飞到下午即将开始的武术课上去了,那是她最爱的放风时间。
尚学堂中只有一个武场,所以到时不仅是公主要去,元承璟他们也会在。
17. 第十七章
日头西斜,武场边的梧桐树影被拉得老长。
三公主板着张脸,绕过顾安等人独自走在青石径上。往常这时候她早该“突发头疼”躲回寝宫了,偏今日是武学头堂课,不好寻告假的由头。
碎发湿漉漉地贴在两鬓上,三公主攥着绢帕擦了擦后颈,每离武场近一步她就多一分不情愿。
谁能理解疯狂爱出汗但超级讨厌身上黏腻的心情!
三公主难过叹气,发髻上簪的那朵黄花也跟着蔫嗒嗒的。
还未踏进武场,里头便爆出一阵洪亮的笑声。跟在公主们后方的顾安一听便知是谁已经到了,这刻意拖长的尾音,先前在画舫上她都听够够的了。
除了要假装自个是爽朗大男主的太子殿下,还有谁会在一圈人面前这般卖力表演呢?
顾安低头想着想着莫名觉得好笑,无意识呵了一声。
“你笑什么?”走在前头的顺风耳三公主猛地回头瞪向顾安。
她捏着帕子小心地放在脸上吸汗,生怕自个妆擦花了闹笑话,尤其在听见身后忽然冒出的一声轻笑,直接戳中三公主的神经。
处了这么久,知道她非常在意形象的顾安举起双手投降:“友好,友好……”她重复念了两遍口诀,提醒她别忘了先前打架一块挨筱温华呲的事。
三公主冷哼一声,再转身时早已挂上笑,向武场里的兄弟们打招呼。
“请太子殿下安。”她作为最长的公主,领着在场的其他姑娘们先向太子请安。
太子再次展现他的标准勾唇,向前半步,虚抬了下手。
西南角立着座大鼓,约一丈高,看守武场的陪练得到教习首肯后,双手紧握鼓槌,快步踩上步梯,用力挥棒。
鼓声隆隆,迅猛且激昂。
太子朝那看了一眼,其余人也皆收到了这声开课的讯息,纷纷停下互捧,各自归位。
“下课再见啊。”顾安活动身子,跺了两下脚,偏头与身旁的元承时道别。
转身时她忽然瞥见匆匆赶来的元承璟,见二哥有注意到自己,她梗着脖子,仰头向上蹦了蹦。
元承璟飞快瞟一眼,看顾安正好穿了一身青绿,远远蹦跶的样子跟只绿青蛙似的。
他忍住笑,背过手放缓脚步,虽并未回应,但那嘴角早被吊得高高翘起,眉宇飞扬。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武场左半侧的沙场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公主们皆为之侧目,顾安垫脚眺望,只见那些本该扛枪举缸练耐力的男子们聚到一起围成了圈,有的鼓掌,有的在叫喊,好不热闹。
顾安一下便发现站在圆圈正对面中心位置的元承璟,据她和人混了一年得出的经验,这大哥又在不高兴。
虽说咧着嘴看似挺乐,可两眼险些眯成一道缝,满是审视的意识。
“我们也去瞧瞧吧。”顾安怂恿三加五两位公主一块过去。
小五瞅了眼教习,顾安丝毫不带犹豫的揽过她们的胳膊直接硬拽。
诶?被单手环住的三公主呆愣两秒后红了脸。
下一秒瞬间开启战斗模式,给顾安劈头盖脸一顿骂。
“别说了别说了。”顾安边拉边回头朝她们的教头孙前眨了眨眼。
反正也是休息时间,皇子公主们乱窜他也管不着,一向严厉的孙教头得到顾安的暗示后,抬头望天,就当啥也没看见。
约过分隔男女场地的布栏后,顾安轻咳一声,鼓劲喊道:“公主驾到,快快让道!”
那些王公子弟们倒都很给面退到两边,给她们留出条小路。
面对众人的注目,而顾安还搁那喊着公主驾到,小三小五这下连耳朵也跟着烧了起来。
三公主强装镇定走着,小五尴尬低头,捂住半边脸快速去到皇子身旁,总算狐假虎威一回的顾安松开手,大摇大摆地跟在她俩身后。
直到站进人群最里层,顾安才看清今日她们瞧的是谁的热闹。
圈中心只有两人,被压在地上狠狠摩擦的元承时与骑在他身上横截面大了两倍不止的四皇子。
元承时吃痛地半抬右胳膊,张着嘴正要说什么,眨眼的功夫像触电般立刻将手放下缩回。
他们双双发现了离自己几步之远的顾安。
四皇子眼神闪烁,咽了咽口水,喉咙发紧。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故意朝人群笑了下,半蹲着拽住他亲弟弟的衣领,将人提起走了两步。
在被重新扔回地面的一瞬间,元承时迅速将头埋进沙堆里。
见他这副样子,老四原本烦躁的心倏地生出几分愉悦,随之便单手捏住元承时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望向前方的人。
元承时整张脸完全暴露在空中,一道道因多次摩擦产成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丝。
顾安心惊,急忙喊道:“这是在干什么,还不停下?!”
跟在老四身边的伴读金三亮开口替他主子解释:“安姑娘莫急,这不过是在课堂对练。”
顾安白他一眼,忙转头看向元承璟:“二哥……”
但太子已经快一步将此拍板定性:“不对,谈何对练,只是兄弟间的讨教而已,不过安表妹会担心也无可厚非,这些拳脚相踢的画面哪好叫姑娘们看。”
说着他用折扇在空中虚虚一点,高声喝道:“两小子还不快决出胜负,莫要叫妹妹们瞧见伤心。”
言罢,他又面朝元承璟,嘴角始终挂着笑。
元承璟心下了然,这并非是针对小六的发难,而是直指他本人。或许正是因为筱温华使计让嫣然摇身一变成了彩嫣,强送进东宫,惹得太子不虞,现在到处寻机会使绊子。
反正到了这局面,双方皆已明牌,能维持住表面功夫已经很不错了。
因为自开国以来,元家鲜有活过四十的男子,此症无解,这亦是他们笃信道教、痴迷长生之术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如今武帝三十有一……
筱温华原本与四皇子的母妃兰贵妇同妃位,是在先皇后薨逝后才被扶正。
故去的先皇后乃太后亲侄女,而现任太子实为低阶宫嫔所处,因是武帝长子,才被记在先皇后名下。
后来先皇后难产血崩,殡天后留下襁褓中的七公主,太后便以“为国祈福”为由,带着七公主元纯阳离宫去金香寺苦修。
现下正处于千钧一发之际,筱温华盯着太子之位已久,太子本人亦十分清楚这点,故一直将元承璟母子视为眼中钉。
不过对于老元家的男人都活不过四十这个设定,顾安开始得知时还很同情,后来一想不对劲,这可是古代,其实底下大部分百姓活过五十都勉勉强强了。
而他们老元家呢,上上代皇室竟然称元家男子短命,是因国运折寿,为苍生短命。
我请问呢?
顾安听后简直一整个大佩服,真是好一顿经典的PUA话术,那要是谁想反他们老元家,就是和国运、和全国百姓作对咯?
顾安严重怀疑其实是元家从根上就不行,基因里自带传男不传女的缺陷。
哦,不是有缺陷,是缺了大德。
但再将画面切回今日武场兄弟间单方面的“讨教”上来,站在人群中的元承璟内心思绪万千,他强压下喉咙的痒意,嘴里弥漫的血腥味让他彻底冷下了脸。
自从上次感染风寒后,他的病便一直断断续续不见好。
守在一旁的教习表情严肃,他特意朝元承时倒地的方向前进半步,喊道:“不敌者可高举右手喊停!”
“是啊,快认输吧。”四皇子故意贴着元承时的左耳,亲昵地喊了声六弟:“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般较真。”
元承时似乎打算说些什么,嘴唇微张,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教习见状立即振臂高呼:“对练结束。”
真是喊得“及时”极了。
顾安小跑过去,命宫人快去请御医。
“四弟的功夫果真了得。”太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但还是象征性地说了句,“可有些许过了。”
四皇子站在他身前,弯腰赔礼:“是臣弟失了分寸,没想到六弟这般不善武。”
“六弟确实还要多加练。”太子喉间溢出笑,转而面向教习,语气平淡地吩咐道,“林教习,往后本宫的六弟你可得好生教。”
顾安再也听不进他们的话,高声唤道:“四殿下!”
身旁的三公主一见顾安撅腚,就知她要作妖,但这场面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抿唇思考片刻,还是上手扯了下顾安的腰带。
小五直接叫了声顾安。
顾安充耳不闻,松开她的手,朝四皇子等人笑道:“六殿下自小体弱,不像您健壮硕大,而且他从前又无认真习过武,哪里会是您的对手。”
全场一下静了下来,没人敢发出声响。
“不如来和我试试吧。”顾安挺直背,微抬着下巴说,“别看我年龄小,但还有点功夫在身,不知可否斗胆向四殿下您讨教?”
她故意扬了扬尾音,显露出自己的嘲讽。
末了又补上一句:“我想威武的四殿下不会打不过十岁小童吧。”
话音刚落,四皇子神情莫测地向前跨了一步,圈中央再次清空,只有他与顾安二人。
太子沉声道:“四弟,可得顾牢分寸。”这可是默许的意思。
老四闻言回望了眼太子,两眼间挤出一个川字。
他快速站到顾安身侧,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若现在后悔,我就当你方才是在玩笑。”
顾安冷冷看向他,屏气敛神,旋即直接挥拳开打。
老四闪避不及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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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生生挨了一拳头。
看戏的元承璟马上带头鼓掌,同他站一侧的人也跟着叫好。
自觉被下了面子的老四擦掉嘴角的血渍,恶狠狠地说:“顾安,你好大的胆子!”
“又不是没打过,你少婆婆妈妈了。”
既然已经动手,顾安便将所有人的身份皆抛之脑后,她大喝一声继续朝人出招。
一开始还收着力的老四直至用上全部气力才惊觉,与他对打的根本不是个软包子姑娘,而是扎了他满脸、浑身是刺的小兽。
老四连连败退,太子由先前的斜站着变为挺腰直立,他背过手去,脸上布满寒霜。
“殿下,别太较真哦。”
顾安歪头撇嘴,学着先前他逗弄元承时的模样,在人耳边呼了口热气:“还是得练练呀您……”
“呸。”老四吐口血沫目露凶光,叫喊着朝顾安冲去。
起势挺猛,结果又挨上一脚踹,如同前刻的元承时那般狼狈,被打掉了玉冠,披头散发。
空气在此刻仿佛凝滞,众人刻意屏住呼吸。
元承璟这才道:“安安,可以了。”
他慢悠悠地打开折扇挥了挥,朝太子乐呵呵地说:“虎父无犬女啊。”
“是啊是啊。”其余人扭头夸耀起远在北境守边防的顾良。
点到为止,顾安也在心中默念,她压下心底方燃起的火,将胸前的马尾撩到脑后,抬起右手说:“就当平手吧。”
冒了一身冷汗的教习擦了擦额头,赶忙上前喊:“对练结束!”
只有小五朝顾安迈了一步,却又再无动作,沙地里躺着的四殿下挣开金三亮的搀扶,踉跄两下后自己站直身子,死死盯着顾安。
元承璟想到课间歇息的时间只有一刻钟,虽然早已超时,他还是道:“一刻钟早过去了吧。”
在得知顾安也上了场、匆匆赶来的孙教头立马高喊:“开课!”
这场讨教随之结束,没有胜者,起码面上是如此。
在公主领着各自伴读回去时,三公主喝退其余人,留下了五公主与顾安。
确认现场只剩三人,她才冷哼道:“傻子果然还是傻子,上次栽林院只有我们几人在,可以被算作兄妹打闹,今儿可不同……”
她的未尽之言很明显,顾安闻言只是哦了一声。
三公主见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越发来气,但堵在喉咙的骂最后化作叹息:“你好自为之吧。”
她挥袖离去,不再与她们一道。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五公主欲言又止:“安安你……”
话才开了个头,她又不知该如何讲,她觉得先前同顾安说的那些完全是在白费,但仔细一想,又不知自己是操的哪门子心。顾安是皇后的外甥女,无论如何行事,其实都与筱家挂着勾,再反观自己,外家弱,母妃也不得宠……
五公主想到这琢磨起近日宫中紧张的气氛,连她都瞧出,上头的两位在斗法,旁人的消息也只会更灵通。
还是如母妃交待的那般,明哲保身吧。
一息之间,五公主便做好了决定,再抬眸看向顾安时,眼神与从前别无一二,只是刻意将声音变得更柔,又唤了声安安:“我有些累了,便先回了。”
嗯?上午不是约好要到她宛英阁一起吃晚饭吗?
顾安没将这话问出口,她瞧着打扮精致的五公主,白白嫩嫩像极了她上辈子在现代收集的洋娃娃。
洋娃娃可爱但脆弱,禁不起任何的风浪,所以为了保护它,顾安还专程买玻璃盒将其罩住。
“好的。”她摊手,朝五公主点了点头,“殿下您请回吧。”
顾安独自一人走出尚学堂时,看见早就等在外头的阮秀,她鼻头忽地有些酸酸的。
“秀姨!”她不顾形象冲了过去,拉住阮秀的手说起课上发生的事。
阮秀弯腰将烤玫瑰饼递到顾安,笑意漫过眼角,夸道:“顾念很厉害了,那可是大你两岁的男子。”
“那是!”得到师父表扬,顾安心立马定了,晃晃脑袋得意地接过饼啃了两口。
阮秀牵着她的手边走分析起来:“不过类似这样的实战,姑娘下次直接踢对手的下盘能赢得更快些……”
顾安嗯了两声,她想到什么,忙抬头问:“秀姨,顾爹有来信吗?”
“有……”阮秀的语气一下变得沉闷。
顾安:“说了什么?”
阮秀顿了片刻:“……就是些寻常话,姑娘您待会就能看见了。”
“好哦。”顾安点点头,脚步欢快。
雪大,风寒,多加衣。
阮秀脑中又浮现给顾安的家书中,特意加在结尾给她瞧的这行小字,乃是军中俗语,雪大是形势危急,风寒是将有异变,怕是难有太平了。
18. 第十八章
“你啊,十四了,还不知长进……”
桐乐宫内,筱温华用团扇轻敲馋猫的脑门,见人还满心满眼盯着吃食,她无奈摇头,将攒盘往前挪了挪。
细豌豆黄儿层层叠叠,垒成一座玲珑小塔。顾安得了默许,眉眼弯弯地拈走那沾满桂花酱的塔尖。
“不才十一嘛?”她边说边往嘴里送了半块糕点。
顾安算算自个连生辰都没过,准确来讲应该是十岁,咋一夜之间变十四了。
豌豆黄带着丝丝凉意,与浓稠香甜的桂花酱交融,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她嗷呜再咬上一大口,眯起眼,脚尖轻晃,嗓音里带着狡黠的笑意:“姨母,这可不兴多加三岁呀。”
果然,无论古今,长辈们总爱在年岁上“添砖加瓦”,十岁能说成十五,十五转眼变二十。顾安这样想着,指尖又悄悄朝点心盘探去。
“……”筱温华一时语塞,见她吃得香甜,终究没再念叨,只挥了挥绣帕,示意宫女端上温热的红枣山楂汤。
随后眼疾手快地截住顾安蠢蠢欲动的手腕,无奈道:“贪嘴的丫头,仔细积了食。”
筱温华曾一度怀疑自己养了个男娃,要不哪个小姑娘家的顿顿得干两大碗白饭,反正她与妹妹小时从不这样,所以还是得克制。
于是乎,惨遭克制的顾安被严格控制饭量,谁料胃口却更大开,尤其在习武之后。
顾安瘪嘴,乖乖放下,脑子里已经在想回宛英阁后上东厨开小灶的事。
她瞥一眼筱温华,见人老神在在,一如往常,全然不提昨日的武场较量,放下心来,想着应该是元承璟和他娘通过气了。
嘿嘿,没事啦~
等走出桐乐宫地界后,顾安心里偷乐,原以为又要被提着耳朵训,没曾想啥事木有,她喜滋滋地拐了个弯,临时决定去西方所瞧瞧。
昨儿散场后,元承璟特意命人将元承时请进了自己的往君殿。
“二殿下衣不解带亲自守了一宿,等六殿下情况好些才歇下。”领路的太监频频与顾安强调二与六兄友弟恭的画面。
小六子有伤到如此地步吗?
顾安闻言迷惑脸,她先前向候场的御医打听过,元承时的那些伤大都在表面,突然失去意识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再加上疼痛导致。
顾安低头思考片刻道:“那得赶紧去瞧瞧。”
言罢,她加快了速度。
弓着背的太监双手呈于胸前,应了声诺,见顾安越过自己,他忙迈起小碎步,飞快倒腾双腿往前追。
元承时听见外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其余的宫人做事一贯小心,不会发出太大声响,所以他一猜便知是谁来了。
必是来见我的。
元承时原本僵硬的面容终于浮现一丝生气。他抬手缓缓掀开丝被,久未活动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在静谧的寝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侍立一旁的宫女察觉到他的动作,念及主子的叮嘱,连忙上前半步,压低声音劝道:“殿下,您伤势未愈,二殿下特意嘱咐过,要您安心静养才是。”
顾安已经一脚跨过了门槛,她见到头上缠着纱布的病患,忙道:“诶诶,别动……”
“你来啦。”元承时顺势后仰,歪着身子靠在床柱上,扬起唇角,“无碍的,我已经好多了。”
见他面色苍白,虚弱得连手指都微微发颤,顾安对方才领路太监的说辞总算信了两分,她不由上前,怜爱地替元承时掖了掖被角。
可不能把娇娇公子给冻着了。
“四哥与你在武场对练的事,我已经听二哥说了。”元承时主动提起此事,郑重道了声谢。
顾安正要回应,小可怜却自己低着头,嗓音发抖,自责地骂起了自己:“安安,是我没用,连累了你,四哥他……他与你本就有嫌隙,现在却……”
“胡说什么呢,人各有长,要是他和你比文,指不定会被甩出几条街呢。”顾安下意识拍拍元承时肩膀,挥手连声否认,“再说昨日是我自己手痒,和秀姨学了这么久还没碰到过正式的对手,所以才上场去讨教。”
元承时故意低声念道:“是嘛……”
顾安沉默了两秒,又补上一句:“当然也是因为你很重要。”
元承时立马抬头,眼中星光闪闪,叹道:“谢谢安安,幸好有你在……”
这声轻叹让顾安心头一动,她当然能看出他是在示弱,但叹息里藏着的依赖,让她真切地触摸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感。
一场始料不及的溺水将顾安带来了这个陌生王朝,直到现在,她依旧觉得自己是独身一人,就算已经在此生活两年,也从未真正适应过。
但只要被需要,就有存在的意义不是嘛?
此时天真的顾安还在企图从他人身上寻找慰藉。
“放心吧。”顾安放柔了语气,“你在这好生养病,你阿娘那边我也会常去瞧瞧的。”
元承时笑着点头:“麻烦安安了,我会尽快好起来的。”
他的目光渐渐偏移,望向门口时嘴中呢喃道:“若是一切顺利的话……”
“别客套了,好朋友不说两家话,我明天就到深秋宫去,带上你阿娘最爱的枣泥糕。”顾安凑到他面前挥了挥手,“阿时你要听御医的话乖乖吃药,内伤靠养,至于外伤好得就更快了。”
元承时勾唇应了一声,余光瞥见元承璟派来的宫女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在顾安转身的瞬间,他眼神骤冷,漆黑的眸子微微上翻,露出森白的眼睑,像毒蛇露出獠牙般令人毛骨悚然。
宫女被这突如其来的恐吓惊得浑身一颤,要再看时,却见元承时已恢复温润如玉的模样,甚至冲她扬起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
冷汗瞬间浸透宫女的后背,她好半响缓过神来,慌张地俯身行礼退到殿外。
在外人眼里,元承时与顾安肩并肩埋头说着小话的场景,实在是过于亲昵。
“安姑娘,殿下有请。”
太监阿喜大步流星进到殿内,侧身微微弯腰,不等元承时说话,他便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阿喜,还摆上谱了?
顾安斜他一眼,有些生气。
元承时抿唇不语,见顾安看过来又似是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安安,二哥寻你定是有要紧的事,你不用顾着我,快去吧。”
听到这话,屁股才抬起一半的顾安又坐了回去,陪着元承时说上几句后方起身离开。
元承时住的偏殿离元承璟极近,两步路的功夫,顾安过去时,正巧在廊前遇上太监领着方士出来,是她先前在桐乐宫见过的人。
顾安特意回头看了眼,紧接着便见宫女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出。
托盘上堆满了瓶瓶罐罐,随着移动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顾安一进殿忙问:“二哥,宫人手持之物可是方才那术士炼的丹?”
元承璟按住心口咳嗽,侍奉的宫女迅速上前奉茶。
“退下!”元承璟喝道,他摊开方才捂嘴用的帕子,上面猩红点点。
自知不妙,他死死将帕子捂在手心,只觉得眼前一片灰蒙蒙,看不清前路。
隔着轻纱床幔,顾安只隐约瞧见一道模糊的身影。那声突如其来的暴喝震得她心头微颤,瞳孔骤然收缩。
顾安迟疑许久才试探着轻唤:“……二哥?”
元承璟大梦初醒般,长叹一声:“安安。”
“诶。”顾安等元承璟招手,她才向前迈了两步。
元承璟的脸色好差……
挨完揍的元承时与他对比起来都显得格外生龙活虎,顾安不免有些担忧,怎么一夜之间二哥变得如此憔悴。
她关切道:“二哥,御医来了怎么说?”
元承璟听出她的紧张,撑起身子半坐着,用力扯着嗓子说:“风寒复发而已,御医已经开了药。”
“那便好。”顾安松了口气。
她想起那些丹药,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要问:“二哥,你相信世上有神仙吗,人真的能逃避自然规律,得到成仙自此长生不老吗?”
元承璟闻言瞬间联系到她进门时所问,明白这是何意,他并未正面回答:“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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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岂是凡人能知晓的。”
顾安:“可刚才那个术士也是凡人啊,若真有凡人能练出神丹,古书上怎么有那么多一命呜呼的英雄,他们其中哪个没有些权势,更别提金银珠宝?”
元承璟拍了拍锦被:“够了,莫要再胡说。”他又咳嗽起来。
“好吧好吧,你别生气。”顾安怕他情绪太过激动,忙住嘴。
等人平稳些了她才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二哥,其实我前面说了那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这些丹药并不是神药,况且是药三分毒,服多了只有害处没有好处……”
言至此处,她滔滔不绝地科普起重金属中毒的危害,比如丹药中所含的铅、汞等。
越听越迷糊的元承璟本想打断,可瞅着顾安端坐在自个跟前,红着脸,脖子还爆了根青筋,异常的严肃且认真,他一时竟不舍得打断。
这是宫中少有的真诚和热烈,元承璟默默躺了回去,侧身支着下巴仔细听她说话。
“你都是从哪学来的风言风语。”他等人说完了才来上一句总结。
顾安叹气:“二哥你信我,妹妹可不会害自己哥哥的,丹药吃多了人真的会变傻,甚至中毒的。”
“是嘛……”元承璟陷入沉思,几秒后好似想通了,喉间滚出笑,哄小孩似的保证道,“我自是信安安的,既然如此,我待会便叫人将那些丹药撤了去,只留下养身的。”
顾安忍不住强调了两遍:“那记得再给御医瞧瞧,确认没问题才能服用嗷。”
元承璟眉眼含笑:“好好……”他说着便跳过此话题,让顾安说说她的近况。
顾安点头应下,两人约莫聊了有半个时辰。
她见元承璟状态不佳,便自请离开,临走前还不忘交待说:“二哥你好好养病,去年桂花树开花时,我同嬷嬷采了许多桂花制成花蜜,等过几日我学会做桂花糕,到时拎上一盒来看你。”
元承璟欣然应允,待顾安离去,寝殿重归寂静。
他忽而侧目看向跪在床边的奉茶宫女,烛火摇曳间,元承璟眸中闪过一丝寒芒。
“来人。”他轻唤一声,嗓音如常温润。
当阿喜碎步进殿时,元承璟手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床栏上的浮雕。
金丝楠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此婢以下犯上……”他说话时带着郁气,咳嗽一声后猛地加重指尖力道,最后一记叩击声格外刺耳,“拖出去,杖毙。”
“殿下!”宫女扑通跪地磕头求饶。
阿喜即刻示意身后的太监将其捂嘴拖离。
元承璟掀开床幔的一角:“六弟体弱,须得好生滋养,你去贾老那将所有本宫日后要服用的丹药取一份送于六弟。”
“诺。”
候了许久见元承璟未再有其他吩咐,阿喜领命正要告退。
“牢记……”元承璟低低开口,尾音又被一阵咳嗽打断,待平复后,才淡淡续道,“每次服药时,需得有人在他身旁服侍并记录,若无事发生,便将同一份丹药呈来于本王。”
阿喜再次俯身行礼,应了声诺。
那厢,顾安回到了宛英阁,却一直未见阮秀身影,问了宫人也不知她身在何处。
“秀姨不是如此行事之人。”顾安得知阮秀没有任何交待便消失了一下午后,她不放心准备出门去寻,方到宫门时便撞上归来的她。
顾安见她神色不对,忙问:“秀姨,可是出什么事了?”
“北江湾沦陷了。”阮秀脸色紧绷,“听闻陈国一名商贩在边境离奇身亡,陈国使者前来交涉时故意挑起事端,昨夜两军已交火,怕是……”
“北江湾?”顾安急忙问,“据说那处是由镇北军驻守。”
“正是。”阮秀忧心忡忡地点头,“自半年前老将军病逝后,主将之位一直悬空,敌军怕是早有预谋。”
“我记得那里的地形特殊,以沙丘为主……”顾安仰头,边走边与阮秀讨论。
在旁听了一嘴的秦嬷嬷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战事莫起啊……”
19. 第十九章
清晨,露珠趴在圆叶上来回滚动,风一吹,一颗颗水珠终于不堪重负般接连坠落,溅到了泥地上。
“啪嗒。”
浣衣伸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盛满清水的木盆,水面倒映出她模糊且日益衰老的容颜。
良久,她忽然俯身,一头深深地扎进了水中。
顾安趁着沐休,一大早便来了深秋宫。
“这是弄啥嘞……”
她看见整张脸泡在水中一动不动的浣衣,忙上前将人拉开。
“我在洗脸。”浣衣认真解释说,“脸脏就得多泡泡,这样才能洗干净。”
顾安带她进殿按着坐下,转身去寻了块干净的软布。
她动作轻柔地帮浣衣擦脸,低声问:“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浣衣撇嘴:“当然,我是长衫。”
她似乎还很骄傲,仰着头翘起嘴角强调道:“青色的,由江南进贡的丝绸制成,宫中只有两匹,我是成色最好的那个。”
顾安顿了顿,有些好笑:“你是长衫那我是什么?”
浣衣闻言瞥了她一样:“你啊,这都能忘,你是粉色小袄啊。”
这口气,理所应当的像顾安才是傻子。
傻子与傻子相互对望,双双无奈叹气。
顾安按捺住大笑的心,叫她挪下位置。
浣衣乖乖将身子往左偏了偏,低头摆弄着手指说:“虽不是什么名贵布料,但胜在可爱乖巧,也是头一份了,不像和我同出一脉的绿短褐,难看还漏风。”
顾安立马猜到绿短褐是谁,呲着大牙咯咯笑:“那我可真承蒙您看得起嘞。”
费上番功夫帮浣衣拾掇干净后,她又清清嗓子正色道:“长衫,你知道像我们这样名贵的衣裳平日里该如何保养自己吗?”
浣衣晃晃脑袋说她完全不知。
“这其中诀窍我可轻易不与外人说,但你我投缘,我便传授于你,仅你知我知哦,可不能叫其他的衣裳也变漂亮,再超过我俩。”顾安压低音量,故作神秘地凑到浣衣耳边,“像我们这类名贵的衣裳,是不能长久泡在水里的,平时就连清洗的水也要是温的,因为低温极易损坏材质……”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浣衣表情严肃,仔细听讲,时不时还配合地点点头。
忽地,凭空冒出一阵咕噜噜声。
顾安视线下移,最终定格在浣衣的肚子上,她轻咳一声,即可喊停:“好了,今日暂且传授到这吧,下次若有新的保养法子我再来同你分享。”
浣衣自然开心答应,两人结伴进内院去用早膳。
走到半路上时,顾安忍不住好奇地问:“长衫,你以前都能在水里憋多久啊?”
浣衣想了想:“一炷香的功夫。”
“哇哦。”顾安十分捧场地鼓起了掌。
没想到元承时她娘还是个憋气小天才呢,她紧接着又问:“那你会凫水吗?”
浣衣:“那肯定是会的。”
“厉害了。”顾安搀着她的胳膊,“我原本也是会的,但自从落水后便有些怕了,不敢再下水。”
浣衣倏尔笑了,目光清澈,缓缓道:“怕什么,水里多自在,只要信自己能浮起来,闭上眼往前游便是了。”
顾安闻言有片刻的呆愣,转而舒展眉眼应了声对。
从深秋宫出来后,太阳已高悬头顶。
顾安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心情颇好地拎着食盒准备回宛英阁。
“安姑娘。”
乐鸣殿外,驼背的老嬷嬷站在檐下,自清晨偶然瞥见顾安的身影后她便一直在此等候。
可现见着人了,她反倒踌躇起来,枯瘦的手指绞着衣角。眼看顾安的身影渐行渐远,才慌乱开口又喊了一声:“安姑娘?”
顾安回头,她其实老远便注意到了门前神色异常的默姑,刻意放慢了脚步:“嬷嬷可是有事?”
“我家主子病了……”默姑双手叠放于胸前,俯身请安,“病得实在厉害,姑娘空时能来瞧瞧她吗?”
没想到会是这个请求,顾安有些讶异。
“御医开了两具方子,但主子她……”默姑欲言又止。
猜出后半句话的顾安左脚点地,思考两秒后对上默姑祈求的目光,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现在就有空,您且领路吧。”
可待二人进殿,映入眼帘的便是斜躺在摇椅上吃茶的红衣美人。
这姿势瞧着比谁都潇洒,顾安狐疑地看向身侧的默姑。
这时美人偏头一笑:“你还知道来我这啊。”语气熟捻,仿佛她们很亲近。
顾安抿唇,顿了片刻后朝妙贵人走近,她才注意到绫罗绸缎包裹下的贵人竟如此消瘦,锁骨突出,下巴尖得能戳人。
“娘娘您是不食人间烟火了,瘦得都快成猴精了。”面对这个时不时发疯的主,顾安索性也不再讲规矩,直接没大没小起来。
二人默契地不再提那次冬日不欢而散的事。
妙贵人也不恼:“你这孩子,嘴真甜,随了你爹。”她呵呵地笑着,眼珠子底下的那对黑眼圈也跟着一块往外鼓。
顾安瞧着内心倒吸一口凉气。
默姑趁此端来药:“主子,该喝药了。”
药汤黑乎乎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苦涩气味。妙贵人都懒得看一眼,直接挥手让人倒远点去。
默姑习以为常地将药放到茶几上,不发一言。
“药凉了更苦。”想起任务的顾安掏出蜜糖,引诱道,“这是我亲手熬的桂花糖,你一鼓作气喝完,我把整包都给你。”
妙贵人嗤笑,不为所动。
顾安捡起一块含在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可甜了。”
妙贵人瞥向一旁眼巴巴瞅着的默姑,知道人定是她寻来的。
片刻后,她沉默地支起身子,端着白玉碗一饮而尽,顾安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塞了颗糖。
默姑见状,神色舒缓地退到后侧。
“哄孩子的玩意。”妙贵人含着糖块,又躺回摇椅,仰面朝天。
正巧此刻天气晴朗,偶尔有几朵流云掠过。
过了一会,她忽然说:“我父兄以前也爱做这些甜食……难怪没出息。”
头次听她谈起红山的家人,顾安错愕地望向妙贵人,可对方已经迅速别过脸,不再多说。
“你头上的木槿簪真好看。”趁着妙贵人扭头的间隙,顾安仔细观察了会她头上戴的发簪,这才看清它只是与自己丢失的那支有些相似。眼前这只木槿簪雕刻得更为精致,尤其是木槿花的花心,栩栩如生。
“可惜我的丢了,就是第一次我们见面我戴来的那只。”顾安遗憾地叹了口气。
妙贵人闻言轻笑:“这是我从北境带来的。”
她抬手轻抚发簪,眼神放空似在回忆:“那时遇见个有趣的男子,蹲在路边刻人像,我当他是木匠,便要他给我刻一支,谁知他竟拒绝了。”
“那时年纪小,以为他看不起我,硬是追了他两天,最后到底还是让他给我刻了。”说到这儿,妙贵人的笑意加深,可没过两秒她又蹙紧眉头,冷脸拔下发簪。
她突然改口道:“你的那只没了,我的便送你吧。”
顾安看向递到自个跟前的木槿簪,笑盈盈地推了回去:“君子怎能夺人所爱。”
她明明从妙贵人的语气里听出她对这簪子亦或是簪子背后的人与事带有深刻的感情。
妙贵人垂头笑了下,她想着还是该反驳的,正要开口,却见宫墙上飞来一只红鸢鸟。
鸟儿振翅啼鸣,三长一短,颇有韵律,连顾安都不由得侧耳倾听。
站在后方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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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瞳孔放大,浑身僵硬,像是在这瞬间失了魂。
“这鸟长得可真喜庆。”暖阳照在鸟儿的羽毛上,反射出亮丽的红色,顾安仔细瞧了两眼,正要靠近,就见那鸟扑腾着翅膀,飞向蓝天不见踪影。
“默姑她从小就跟在我身边,十分忠心。”妙贵人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顾安不解地啊了一声。
“听说暖阁那又新进了批颜色好的花,可花再多,赏花的贵人只有一个……”那时的妙贵人以怕自己失了恩宠为由向顾安托付默姑,“我在这又没有相熟的,能说上话的只有你一人,这不想托您这位宫中的红人多照料。”
顾安隐约觉到不对,可说不清缘由,那几日事情又多,她并未细想,只以为是妙贵人又搭错了神经。
“你要按时吃饭吃药,这样病才好的快。”顾安出乐鸣殿前不忘再交待妙贵人两遍,她看了眼默姑,扭头加重语气说,“不要叫关心你的人担忧。”
叫个被自己小的孩子训了,往常的妙贵人早该拿扫帚将人再轰出去,顾安也做好了准备。
可回头望去,却见妙贵人勾着嘴角安静地笑,如同绽放的蔷薇花,溢着欢欣与愉悦。
顾安实在不懂,临走前又回望了一眼。
那会已到正午,炽烈的阳光洒在宫道上,顾安快到宛英阁时,远远便见阮秀立于阶前,应是等候多时。
“安安,府上来了好消息。”阮秀见她归来,眉眼舒展,快步迎上前接过食盒,“按你上月拟的章程,我们在城东办的三家粮铺都挂上了牌,生意极好,郊外新置的百亩良田也赶上了春耕的末尾播种完毕,成衣铺那边已经和采监局的人取得了联系,明年宫中小一半的冬装样衣将由我们提供,定金这月末将到账……”
最后提及北江湾与北境时,阮秀特意又压低了音量,称额外运往边关的粮食与冬衣都以秘密捐赠的方式送到了军中。
“果真是好消息!”顾安不由自主地拍手叫起好,她挥退其余迎上来的宫人,快步走向书房,交待她们无事莫扰。
阮秀也大跨步越过门槛,一进殿便立即关好门窗,将账目呈于顾安。
顾安指尖轻抚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简单查看了几个关键点后,她抬眸,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不错,但这只是开始,我们的钱还没能流转起来,出项大于进项,这样就算有再多的本钱也禁不起烧,我打算再将各处产业整合起来,统一调度,就叫明晖……我们要在庆国开出独属我们明晖的商业版图!”
顾安前世在现代修的便是工商管理,虽然年纪轻才大学毕业,但作为家族独女,她从小便跟在祖父身边学习。
自唯一的亲人去世后,她果断将公司交予职业经理人打理,自己只占股份。而如今穿越到古代,她想试着将现代企业的创办与管理方法在这里实践一番。
“明晖……”阮秀低声默念,忽觉心头一震,眼前这个才到自己胸口高的孩子,此刻双眼亮得惊人,让她恍惚间又看见三年前用这样坚定的眼神、一马当先带领三千铁骑冲破敌阵的顾良。
顾安的身影此时与守卫疆土的顾良重叠到了一起,阮秀莫名觉得,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时代,作为女子的顾安,能绽放出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光彩。
先前因不能上阵杀敌的遗憾在当下得到了满足,阮秀很庆幸是自己被顾良选中来到顾安身边。
“秀姨?”顾安伸手在阮秀眼前挥了挥,问派去查嫣然的人可有回音。
阮秀立即从怀中取出密函,并将查到的情况口头简单复述了一遍,原来嫣然本是清流之女,其父亲因一首讽喻诗被同僚构陷,落得家破人亡,她也在六岁被定成了官妓。
顾安看见那句算科出身,一下明白了嫣然对数字敏感的天分来自哪里,心里忽然又有了其他想法。
20. 第二十章
宛英阁内,顾安与阮秀正在书房商议创办明晖商行一事,秦嬷嬷突然传报皇后召见。
顾安脸色微沉,按理她早上也请过安了,近儿筱温华忙得分身乏术,怎么又有闲情再召见自己一遍?
想归想,顾安喝口茶后还是紧赶慢赶去了桐乐宫。
说来也巧,正好赶上武帝在,又得着机会露一脸的顾安被安排坐在下首,听着上头两位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战事起,一国之君却气定神闲地坐在这谈笑风生,顾安猜北江湾那边或许出现了新转机。
“安安,安安……”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她忙回过神来。
筱温华站在武帝侧方,微微蹙眉,低声嗔怪:“这孩子,总是不开窍。”
武帝但笑不答,径自离去。
顾安俯身相送,在宫人跪拜的同时,她趁机半抬起头,帝王半灰半白的后脑勺猝不及防闯入视线,尤其是中间那一小块秃枕格外明显。
年纪轻轻竟已沧桑至此……
此时此刻顾安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元承璟他们,一副中年美男秃头照瞬间在她脑海里浮现。
筱温华余光瞥见心不在焉傻乐的她,顿觉不快,等御驾走后冷声道:“还做梦呢?”
顾安闻言一个激灵,同手同脚凑到筱温华跟前。
“姨母咔嚓咔嚓……”她接过筱温华递来的核桃酥饼,啃上两口后忙问,“北部湾那边稳了?”
“这种事你倒操心得厉害。”筱温华没好气地喝道,她低头抿口茶后还是给了答案,“算是守住了。”
顾安哇哦一声拍手鼓掌,下一秒被反问上午都去了何处。
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皇后娘娘哪会不知道她去了哪,顾安以为人家又要教育自己远离乐鸣殿。
可筱温华跳过了此话题,招手让宫人将备好的字帖和书打包好送到宛英阁。
“本宫到时会命人去你那取字帖,要是写得好了便改为一周一册。”筱温华一锤子便敲定了任务。
很好,被一招反制的顾安立马收起脸上的笑,临走前还被筱温华耳提面命要乖乖练字,帖子没抄完不许出门。
这不是变相禁足嘛!
回到宛英阁的顾安看着拳头厚的两叠字帖,捶胸顿足,发誓要反抗。
两日后,镇北军成功驱除北部湾敌军的捷报正式传入大都。
那会顾安正领着一众人在东厨熬桂花糖。
阮秀谈论此役时称镇北军里出了个将才,带着百来人死守了三天城门,援军一到就立刻稳定军心,带队反攻击退了敌军。
在旁听讲的宫女忍不住插嘴道:“正和门当差的小侍卫他表兄正好在兵部做事,说那位将军是早些年朝廷招安的山匪,背宽厚如虎,腰粗壮如熊,左半边脸还有条硕大的疤,十分骇人……”
“行了,越说越没谱。”顾安摆手叫停,转身揭开咕噜冒泡的糖锅,香甜的桂花味顿时飘满整个小厨房。
“英雄不问出处,即是朝廷重用的人才,怎可随意评判?”顾安边讲边把糖浆倒入模具,“况且我们有谁是亲眼看见她的?”
见那多嘴的宫女被说的缩起脖子,顾安拈起块放凉的糖塞进她嘴里:“甜不甜?”
宫女含着糖点头,含糊道:“姑、姑娘……说的极是,很甜。”小厨房顿时响起一阵笑声。
顾安也抿唇直乐,吩咐道:“晾硬后装匣,给二哥他们送去。”
话音未落,她又想起还在喝药的某人,思考片刻后补上一句:“记得还有乐鸣殿的妙贵人。”
乐鸣殿外,宫人叩响朱门,将食盒呈给默姑。
得知是从宛英阁送来,妙贵人拿到手后第一时间打开,她单手举起白瓷盘,右手捻了块桂花糖就要往嘴里送,忽见一张纸条静悄悄地从瓷盘底部飘落。
“戌时,天已暗,西南脚假山后见,有要事相商。”妙贵人从地上拾起纸条,念出末尾留信人之名,“顾安。”
她用两根手指夹起纸条在空中晃了晃,扭头向面色难看的默姑玩笑道:“他们果真周到,我正打算瞌睡呢,就递枕头来了。”
“主子……”嬷嬷声音颤抖。
“嘘,等会我自己去。”妙贵人随手将纸条丢进烛火里,“谁不知那孩子写的一手狗爬字,也不知这条子是专程为难她的,还是我……不过不重要了,嬷嬷您就当没见过它吧。”
乌云渐渐盖住太阳,妙贵人站在窗边,失神地望向一点点变暗的天,喃喃道:“就算是我的回礼,谢她赠的这块糖,确实很甜……”
雨生百谷,为盼安宁,当晚,宫中选在谷雨时节开设春宴,二来也是为庆贺北部湾大捷。
“殿下您慢着些。”太监扶着醉眼朦胧的太子从御花园的西南方向绕回东宫,“殿下,天色渐晚,怕是看不清脚下路,能否准奴去附近寻盏灯来?”
脸色通红的太子推开太监的手,摇晃着身子接连踉跄,勉强站稳后他扬手命令道:“快去。”
方才宴会上觥筹交错,在武帝离席后,众人纷纷朝太子敬酒,恭贺太子妃有喜,皇家子嗣得以绵延。
太子哈哈大笑,连声道好,高举酒樽一一饮下。
“头晕得厉害……”他长吁一口气,感叹今日的酒怎这般烈性。
酒意袭人,浑身发烫,太子短暂思考后决定先去外头散散酒气,他嫌宫人多了瞧着闹心,便随手点了个颜色好的带在身后:“你跟着,其余人都退下。”
哪想信步走到御花园时,晚风刮来阵阵寒意,太子打了个哆嗦,瞥向后侧低头只管猛猛走的宫女问:“披风带了吗?”
宫女快速上前半步,俯身平静地摇了摇头。
瞧她那一脸无辜样,太子瞬间火大,大声呵斥道:“没眼力见的玩意,还不去拿!”
此时,周遭格外安静,连平日里扫洒的宫女都不见踪影。
太子等得不耐烦,转身要走,不想脚下突然打滑。
一名太监适时冲上前,将太子扶稳后跪地请安:“殿下是要回宫吗,可需奴领路?”
太子咪起眼,上下打量太监棱角分明的脸蛋,以及那藏在碎发间白里透粉的耳垂,他摩挲着指尖,应了声好。
“你唤何名?”太子半边身子倚在太监身上,他擤了擤鼻,闻到一股淡淡的白麝香,极特别。
越靠近,越诱人,也越令人清醒,太子双眼发亮,莫名兴奋。
正想深入,太监却徒然松了手,跪到地上,伸长脖颈,仰起脸,勾唇笑道:“禀殿下,奴单名一个轻字,您若有意,唤奴阿轻即可,劳烦殿下在此稍等片刻,奴马上去为您寻灯来。”
阿轻一走,太子脑子顿时无比昏沉,身子也跟着发软,这无力感来得实在太快,叫他一时无从思考。
在看见侧后方有座假山后,他也并未多想便朝那走去,准备先歇歇脚。
“谁在那?!”假山后忽然冒出女声。
太子强撑起力气朝后看去,是一衣着打扮华丽的女子,不似寻常宫女。
夜色朦胧,藏在假山后的妙贵人等了许久,她仔细打量来人,发现竟然是太子。
“有趣。”她冷哼一声,思量片刻后往外走去。
这或许是最好的法子,陈国想要战事起,因此打起了红山的主意,派人来详谈联手攻打庆国。
可没了庆国做阻隔,那下一个被拿下的又会是谁?
妙贵人从开始便觉得其中藏着巨大的阴谋,可如今族中大全已被她叔父全权控制,她又被送进庆国皇宫成了笼中鸟,已无阻止此事的可能。
红鸢鸟送来死讯,叔父让她就此自缢,妙贵人深知逃不过,可她得为上万族人做打算,她必须找好由头,为日后的和商搭个台阶。
而眼前醉酒的太子便是最好的理由。
妙贵人迅速做好决定,趁太子未有动作前先行靠近,哀声质问:“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
“本……”太子刚说一个字。
妙贵人唰地冲上前扇了他一巴掌:“贼子,定是贼子,你意欲何为!”
恰逢其时,先前去拿斗篷的宫人寻来,喊了两声太子殿下后,没得到回应的她疑惑地咦了一声:“方才那太监是说在这呀。”
在寂静夜里,女人的惊呼与清脆的巴掌声突然爆发,还在找太子的宫女瞪大双眼,迅速扭头。
同时,在她身后唰唰冒出无数双眼睛。
被一巴掌扇倒在地的太子捂脸,酒醒大半,他清楚听见嘈杂的脚步声在朝此处靠近。
妙贵人继续发力:“贼……”才喊了一个字,她忽感后脖颈发凉,便顺势闭眼,等到那股刺痛传来,华丽丽地配合躺倒。
“殿下您快走!”太监出现得很是及时。
他打晕妙贵人,将提灯扔进草丛,一把揪住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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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后衣领将人拽起,神情严肃吼道:“她是乐鸣殿的妙贵人,先前很得陛下宠爱,若是被人瞧见太子您与后妃独处,怕会流言四起,引起陛下震怒啊。”
太子被往前推了两步,回头见太监满头大汗、语气着急地催促自己离开。
“殿下英姿,阿轻一直敬佩在心。”太监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悲壮洒泪道,“今日若能为殿下挡下此劫,是阿轻三生有幸。”
起码此刻真心有被感动的太子牵起太监的手,深情对望:“轻,本宫……”
承诺还说出口,大批宫人即将赶到,太子立马回神,迅速抽身,甚至因为跑得太急连摔了两跤。
等动静彻底消失在身后,他看着即将要触碰到的光亮,停了下来,强压下从御花园里带来的燥热,稍微理了理衣冠后才跨步而出。
宫人跪地磕头向他请安,太子嗯了一声后稳若泰山地往东宫走去。
“殿下,发生何事了?”太子妃挥退宫人,斟满茶水后双手捧到太子跟前。
太子一饮而下,玉冠因他剧烈的动作歪斜,散了几捋发丝垂在两肩。
见太子神情难看,太子妃本要离开,可白日父亲送来的书信让她不得不开口请求:“殿下,大理寺前些日子送了批新的案卷,阿弟的名字……”
太子立即冷脸,厉声呵斥:“给本宫住嘴!”。
太子妃闻声跪地,高高耸立的孕肚也跟着她的心一起收紧,跳动了两下。
茶盏被掷到地面上四分五裂,蹦起的碎片划过她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太子妃慌忙用帕子捂住脖子,抖着嗓子求饶。
“你那阿弟是该好生管教一番了。”太子嗓音低沉坐到虎交圈椅上,拂袖盖住腹下三寸的狼狈。
他余光瞥向地上涕泪交加的女人,只觉得更加烦躁,可思及心心念念的麟儿还在人家肚子里,他压住火让人起来:“好生养胎去吧,这不是你现在该操心的事。”
说着他忽地放声大笑,缓缓招了两下手。
太子妃不敢犹豫,连忙爬到他脚边,双手撑地将孕肚抬高。
太子习以为常地抬手轻轻摸了摸,感受到手掌下传来生命有力的律动,他语气极温柔地道:“放心,本宫怎么可能会让父皇的嫡长孙有个被冠上作奸犯科名头的舅舅。”
言罢,感受到来自身下愈演愈烈的燥热,太子将茶壶里的水一饮而尽,抽身离开。
可尽管他已不在,太子妃依旧浑身冰冷,脑子里那道来自魔鬼的大笑仿佛一直不曾停歇。
那厢,太子一到书房,立马寻了个宫女,纾解后他的脑子也得到释放。
此时冷静下来的他琢磨出不对,细想只觉得恐怖非常,他如临大敌般挥笔写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去太后所在的金灵寺。
在这宫中,敢在明面上对他下手的能有几人?是当着武帝面下的药,还是之后饮的酒有问题?亦或是御花园里那名香香太监有毒?
“要快!”太子一再强调。
次日清晨,天光乍亮。
桐乐宫派人来宛英阁传信,免了今日的早请安。
倒是稀奇,顾安将长枪放回铁架上,从托盘上拾起丝巾擦汗,问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传话宫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顾安瞧她一脸为难的样子,摆摆手让人回去复命。
“嬷嬷嬷嬷!”顾安满院窜,瞅见秦嬷嬷的身影赶紧过去,一脸神秘地打听今儿又有何热闹。
秦嬷嬷抿唇有些犹豫,顾安拽着她的衣摆晃了晃,嬷嬷顿时无奈扶额,顺势跟着顾安站到宫墙下。
“这就我们两人,你悄悄同我讲,没人听见的。”顾安踮脚同她咬耳朵。
秦嬷嬷闻言勾起唇,接着迅速沉下脸,眉头蹙紧道:“昨夜出了个狂徒,企图在御花园私会后妃……”
“不过这等子腌臜事姑娘听听便好了,不必记挂在心上。”她想了想又开口解释说,“那狂徒早就被拿下,压进慎刑司了。”
“果真大胆!”顾安听后以拳击掌,瞪大眼十分好奇,“所以私会的是哪位娘娘?”
秦嬷嬷这会倒真不知如何说了,半天才冒出三个字:“……妙贵人。”她知自家姑娘同人要好。
顾安闻言瞬间僵在原地,啊了一声。
怎么可能呢?
她在心底问了三遍,却始终没有答案。
21. 第二十一章
情不知所起,一见君来,此生故断……
乐鸣殿正院里栽的蔷薇花又开了,鲜艳的血红色,一朵接一朵地盛开,在春日的暖阳下尽情绽放,慢慢地流淌。
太监搜查贵人遗物时,发现寝殿墙上挂着副雪山图,山脚下一名白衣男子负手站立,气宇轩昂。
“这这……这是娘娘亲手所画。”被人架进内殿的宫女哆嗦着身子答道,她跪在地砖上,总管太监让她再看得仔细些。
宫女得令微微仰头,猛地瞥见前方一片血红,躺在血泊中央的妙贵人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动作,双手紧握在刺入脖颈的木槿花簪上,裸露在外的肌肤煞白如纸。
“啊!”宫女顿时被吓得尖叫连连,无力瘫倒在地。
总管见状啧了一声,小太监当即会意上前,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见宫女仍神色恍惚,他忙使了个眼色,两个粗使太监立刻上前堵住宫女的嘴,连拖带拽将她架了出去。
“干爹明鉴,这些物证怕已足够。”小太监躬身上前,将画卷与写满情话的信纸高举过头。
总管太监挥挥拂尘,嗯了一声:“其余的随咱家先将此物呈于皇后娘娘。”他特意点了小太监留下处理后事。
主殿刚清空,小太监机警地扫视一圈,确认无人后,他迅速蹲下,佯装整理贵人衣带,顺势将刻着“承”字的龙纹佩塞进了腰带内侧。
等抬尸体的来了后,小太监悄悄从廊柱后探出脑袋,确认那枚玉佩从腰间滑落被侍卫发现,他才放心走人。
那厢,收到妙贵人死讯的筱温华佯怒拍桌,喝道:“混账东西,连个人都看不好!”
她余光瞥见身侧脸色阴沉的武帝,思量片刻继续大骂:“妙贵人事关北境红山族,怎可让她随意自尽?”
总管太监立即跪地请罪:“奴该死,只是谁也未曾料到,贵人会如此决绝……负责看守的宫人也已押送慎刑司了……”
筱温华:“可有异样?”
“在乐鸣殿搜查出了三样物件,似与贵人牵扯甚密。”总管太监讲到此处又磕了两个头。
“哦?”筱温华假意低头抿茶,等了一会见武帝还不发话,她顿了顿,再次命令道,“还不呈上来?!”
画与情诗一一摊开展在武帝眼前,他翻了两下便随手丢在一边,唯独那块龙纹佩在此刻格外惹眼,在场的其他人纷纷低下头。
武帝细细摸索玉佩左下角刻的小字:承明
储君的名讳,加上这枚龙纹佩,所指之人显而易见。
“太子呢?”武帝拂袖转身,深吸口气后,他冷声大喊,“把人给朕请来!”
太子步履匆匆,行至门口,他站定稳住气息、理好衣冠后方进殿,笑着俯身请安。
筱温华快步上前将人扶起:“东宫到此距离甚远,太子受累了。”
太子一听立马重新摆了个笑模样,嘴角勾的弧度比筱温华高上两分:“瞧母后说的,一得知父皇召见,儿臣欣喜不已,只想抓紧来,好快些向父皇母后请安。”
“哼。”武帝冷脸抓起龙纹佩朝太子的方向掷去。
玉佩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骨碌碌滚在太子锦靴前停下。
太子缓缓弯腰,在看清玉佩全貌的瞬间瞳孔紧缩,当熟悉的纹路贴住掌心时,寒意自脊背向上蔓延,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这玉佩的纹样倒与儿臣月前遗失的那枚……极为相像。”太子直起身时,他的声音已经平稳得听不出半点异样,“儿臣斗胆,不知今日父皇召见,可是发生何事?”
武帝双眼微眯:“你当真不知?”
太子睁着眼回道:“儿臣全然不知。”
言罢,他本想继续问,却听筱温华先开了口:“是乐鸣殿那位贵人出事了……”
她忽而抬袖掩唇,声音压得极轻,似怕惊扰了什么:“太子素来仁厚,此番定是遭人构陷,那狂徒现下正拘在慎刑司里,想来不日便能审出实情……”
“你倒会替他说话。”武帝执起茶盏,青瓷盖掀开的刹那,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面容,愈发叫人看不真切。
好啊,这一句话又将自己扯进了乐鸣殿。
太子心中怒气上涌,面上虽不显,但他不忘抓紧追问道:“母后,您都将儿臣说糊涂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筱温华后退半步,微微侧首望向武帝。
“将贼人压到堂前让太子审问。”武帝咣当扔下茶盏,茶水四溅,他闭目靠在软垫上不再言语。
说来也怪,太子先前仔细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前夜里的太监究竟是何模样,如今这具血肉模糊的身体被丢到跟前,他的脑海顿时浮现出一对发亮的眼眸,此刻那股淡淡的白麝香也开始若有若无地在鼻尖缠绕。
太子在堂外掌刑,他接过侍卫递来的竹刺,约半寸宽,他毫不犹豫将其整根末入太监的食指。
这太监好像是叫轻吧,有姓嘛,可惜派去查的人还没归来……
听着耳边的呜咽声,太子不经出了神。
阿轻右手的指甲盖被扒了个干净,此刻指尖又接连多出几个血窟窿,被堵住嘴的他只能扭动身子挣扎,用哀求的眼神望向太子,淌着两行泪。
太子勾唇,笑着回应,抬手将竹刺插入那有些扰乱他神智的漂亮眼睛。
“快些认罪吧,还能少受些苦。”他蹲下身子,柔声道。
侍卫拿走堵住阿轻嘴的抹布,只见他依旧摇头否认说:“前夜里只有奴一人在……”
或许是我想差了,这局确实是有人刻意安排,但他只是凑巧被卷入……
太子在听见阿轻答案的那一刻,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他立即起身,净手后快步进殿禀报,称一切都是太监阿轻包藏祸心,企图在后宫行□□之事,而妙贵人也正是受他蛊惑,东窗事发后懊悔自己失德,畏罪自缢。
“本宫想来也是如此。”筱温华率先出声认同。
见武帝已经起身快步走至堂外,她赶紧跟上前。
“长清宫门庭擦灰太监阿轻,你可认罪?”负责侦查此案的内庭左太监正在进行最后的例行询问。
阿轻全无半点反应,看守的小太监赶忙喂给他一颗还魂丹,拽着他的头发替他点了点头。
阿轻勉强撑起仅剩的左眼眼皮,听左大监宣读对自己的审判:“某云氏,路县人,父母早亡,家中仅有姊妹一人,已成婚。”
他们定下最后的结论,称前夜乃是太监阿轻独身犯案,未有同伙。
“此、此乃……我一人所为,皇、皇恩浩荡……我阿姐与此事毫无干系……”侍卫吐了口血,断断续续恳求道。
筱温华身侧的总管太监适时上前,啐道:“天真,你犯下如此大错,还能轻饶?”
“好了。”筱温华说着面向武帝,“陛下,这该如何处置为妙?”
武帝怎么可能忍下头顶草原的气,冷哼:“诛他九族都不为过。”
“不过是无根的玩意,竟还敢肖想这种事……”筱温华故意看向阿轻,拂了拂手。
阿轻顿时猛烈地挣扎起来,扯着嗓子喊:“不不不,这事与我阿姐无关,我……陛下,奴有实情要报……”
太子急忙摆手让人将其压下去,可阿轻已经叫出声:“是太子……是太子!”
“慢着。”武帝眼神冰冷。
阿轻高呼太子的名讳:“前夜奴正当值,见太子步履摇晃似乎醉的厉害,身边又无侍从跟着,怕出事便跟了过去,不料却听见了……听见了些男女之间的嬉戏声。”
见他突然反水开始胡咧咧,太子旋即暴怒,目眦欲裂,冲过去像是要吃人一般:“住口,大胆奴才,竟敢口出狂言……”
两个小太监还拦不下他,原本钳制阿轻的宫人不知怎地松了手,一起扑去抱住太子大腿。
“奴并未胡说,奴亲眼瞧见您还将贴身玉佩送给了妙贵人。”侍卫如同打通任督二脉,此时控诉得极其流畅且绘声绘色,“殿下,您当时激情四射,闹出的动静太大,没曾想引来众多宫人,恐暴露就以奴家人威胁,强迫奴为您顶罪,奴怎敢不从啊……”
他说着撑起身子朝武帝方向挪了半步,双膝跪地:“陛下圣明,奴先前不报是奴有罪,可阿姐从小抚养奴长大,奴岂敢用她性命玩笑,还望陛下明察,奴愿以死明志!”
话音未落,阿轻一咕噜爬起来向后方冲去,以头撞柱。
“阿姐……”临死前,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偏头盯着筱温华所在的位置,喃喃地又喊了声阿姐。
“禀陛下、娘娘,贼子已自尽而亡。”总管太监探过鼻息后跪地禀报。
太子见状当即跪地大喊冤枉,他还要辩解,武帝已然震怒,大跨步上前狠狠在他脸上落下两巴掌。
“来人!”武帝背过身覆手而立,“将太子压往戒子室听候发落,没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见!”
直到太子被请走,武帝气呼呼闪退后,筱温华好似因太过震惊,才回过神来,她抬袖掩嘴轻咳一声:“今儿个在场的,若敢泄露出去半句,一律杖毙。”
待贵人尽数离场,宫女太监们立刻提着清水鱼贯而入。众人皆俯身埋头刷地,动作迅速,不敢发出多余的声响。
总管太监将拂尘搭上右腕,吊着嗓子警告道:“给咱家听着,都把招子放亮些,若有人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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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外头多嘴,小心他的皮!”
宫人齐齐跪地应了声诺。
“得了,都麻利着吧。”总管太监甩甩拂尘往殿外走去。
黄昏时分,天由亮转暗。
顾安照例去桐乐宫用晚膳,快到正门时,见筱清漪一人低头快步走出。
“清漪表姐?”顾安打了声招呼。
筱清漪飞快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弯腰回礼。
即使是一闪而过,顾安一眼便注意到她通红的眼眶,于是放柔语气问:“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筱清漪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无从开口,她好一会后才松开被咬出齿印的下唇,着急道:“是我母亲,她病的厉害,父亲他……他事务繁忙,总是不在家中……”
顾安:“可有请御医去瞧?”
“看了……”筱清漪头垂得越发低,声音也越小。
顾安等了片刻,才听见她说自己母亲染上急症,御医开了两副方子也不见好。
“这病……”筱清漪犹豫半晌,先前她去求那个好心的年轻御医救治她母亲,御医私下告诉她说舅爷夫人所患病症与中蛊极为相似,但也只是他的推测,没有实据不好下定论。
故她此次未得通传擅自进宫,本是想来求筱温华做主。
可筱温华却说:“清漪啊,你母亲的病是心病,还得她自个开解……”
筱请漪垂眸看向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护甲,那镶嵌着红宝石的甲尖在她皮肤上点了两下便急速抽离。
护甲的主人侧身重新端坐如松,语气平淡道:“本宫这哥哥性子直,幸好有你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孩子伴他左右。”
说着她忽然转头向身侧的长侍嬷嬷招手:“瞧本宫的记性,天都要黑了,你去将前阵子陛下赏的那只百年老参取来,给清漪带回去补补身子。”
打发叫花子呢!!!
自从舅爷夫人病后,一直上火的筱清漪此刻内心尖叫,可她也只能起身,识相告退。
筱清漪从嬷嬷手中小心地接过人参,出了桐乐宫后再也抑制不住,万般委屈涌上心间。
或许顾安能帮她,突然的关心叫筱清漪差点打开心扉,她双唇微启刚准备说出自己的请求,桐乐宫的侍奉宫女已经远远喊了声安姑娘。
顾安朝宫女挥手,再看向筱清漪时见人又沉默了,她赶紧问:“你方才说什么?”
此刻元承璟与元承时也一同到了,他们自觉站在顾安两侧。
见筱清漪没回话,顾安只好道:“表姐,别担心了,到时多请几个御医去为舅爷夫人诊诊脉,看有没有更好的医治法子……正好我那还有些上好的人参,到时差人送国公府去,希望能派上用场。”
人参人参人参……
筱清漪耳边不断重复这两字,她双手下垂,缩进衣摆里握拳,抬头时脸上已经挂好了笑:“多谢妹妹。”
发觉两位皇子打量的视线,她紧接着又弯腰道了声谢。
元承璟仰着下巴瞥她一眼,直接略过催促顾安快些进殿。
宫人提着灯为他们照亮前方的路,昏黄的烛光下,顾安站在几人中心。
筱温华不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圈中央那笑容肆意的女子,双拳紧握,指甲在掌心掐出极深的月牙儿。
直到痛意传来,她才猛地惊醒,加快步伐离开这惯会用人参搪塞人的伤心地。
“姨母,方才我在门口碰见表姐,她说舅母病了。”晚膳后,顾安贴心地为筱温华奉上清茶,“听闻医者堂章太医医术极好,叫他去给舅母瞧瞧呗。”
筱温华但笑不语,挥手让她自行安排。
顾安瞧她心情颇好,几乎是满面春光的样子,也跟着开心:“姨母,是有何喜事发生了?”
“当然,因为明儿便是安安生辰。”筱温华随口敷衍道。
说起此事,她便顺嘴问了句:“安安有什么想要的吗,近儿宫中有令不得再设喜宴,等明年你的生辰到了姨母定为你大办……”
顾安点点头,她想趁此将默姑要来,但思及白日听到的风言风语,还是缓两天寻其他机会再提为妙。
于是她绕了个弯提起元承璟交待的事:“我本来也不喜热闹,简单点就好,不过二哥想明日要带我去郊外踏青贺生……”
她瞅眼筱温华的神情,贴了过去矫揉造作地喊声姨母:“您就同意二哥和我出宫吧……一年只有这一次生辰。”
“你就晓得玩。”筱温华嗔怪地摆了下手,算作答应。
“好哦。”
顾安十分给面地欢呼,心中开始思忖起明日出宫后寻个什么由头甩开元承璟他们,她想单独去自己的铺子转转。
22. 第二十二章
太子被请入戒子堂当日,丞相连夜进宫面圣。
政清殿内灯火通明,武帝单手撑着下巴,半边身子斜靠在雕龙鎏金大椅上假寐。
丞相躬身弯腰,拂了拂额间的汗。
来得太急,他几乎是被人架进内殿,此刻小腿还在打颤。
殿内寂静无声,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武帝沉声唤道:“爱卿,你来了。”
“臣……”丞相双手交叠在胸前,正要请安,厚厚的一叠状纸如漫天雪花洒落,堆砌在他脚边。
他顿了片刻,没有多言,跪地磕头:“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武帝轻笑,坐直身子,抚手叹道:“丞相果然是重礼数之人,养的一双好儿女怕也是随了你的性子。”
“臣惶恐。”丞相起身挺腰,目不斜视,“臣入仕三十余载,忧国奉公,不敢说从未出过差错,却也竭尽全力,如今满头华发,已是风烛残年之辈……”讲至此处,许是太过动情,他语气哽咽,抬手拭泪。
丞相再次叩拜:“臣家中唯有独子一人,因其幼时丧母,族中长辈多有娇惯,性子被养得太过顽劣,是老臣疏忽了管教,可老臣对庆国的忠心天地可鉴,对陛下更甚……只望我儿能带臣尸骨归葬乡土,恳请陛下恩准!”
武帝眯起眼沉思,半晌后挥了挥手,俩太监抬了张无束腰加矮方凳进殿。
丞相谢恩,轻挑衣摆坐下。
“丞相既觉劳苦功高,现又是这副说辞,怕不是在打朕的脸?”武帝舒展了眉头。
话锋一转,他又瞬间拔高音量:“只是你家王二干的那些威武事迹,庆国上下可都传了个遍,真真是目无王法,作恶多端……”
言罢他摇了下头,丞相一脸惶恐要再次跪地求饶。
“该杀!”忽地,只见武帝重重拍桌,一字一句道,“念丞相你护子心切,本该当日下狱,朕便特赐他秋后再问斩。”
丞相双手举过头顶,惊呼:“陛下,老臣……”
武帝拂袖拦住他下跪的动作:“丞相莫急,你即身体不适,到时便让太子妃送你告老还乡吧。”
此话一出,再无回旋余地,丞相仿佛瞬间没了力气,双肩耸动,瘫倒在方凳上。
片刻后,他抬起头,脸色平淡,情绪尽数收敛:“臣……领旨谢恩。”
“爱卿这一退,朕可少了位贤臣呐。”武帝叹气,故作惋惜,“不知何人能接替丞相一职?”
丞相摇头拱手:“臣惶恐,陛下高瞻远睹,定能择得佳臣。”
武帝凝视:“爱卿门生众多,当真没有推荐?”
“臣为官清明,从未结党营私,绝无多余的想法。”
丞相一脸坚定,武帝余光扫视他一眼,不再开口。
大监舞动拂尘,将人请出殿。
一走出宫门,丞相便急匆匆坐上了马车。
“大人,人偶已经寻到,身形几乎无差,是否……”他的幕僚附耳与其商议。
丞相抿唇沉默,直到马车快进府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动手吧,务必要快,确保我儿的安全。”
幕僚应声诺,领命离开。
翌日清晨,戒子堂内,送饭的小太监低头行色匆匆。
太子早已等候多时,听到动静后赶忙推开门,他从小太监手中夺过食盒,迅速转身进殿,将盒里的碗碟通通取出丢在一边。
硕大的黄纸上只匐着龙飞凤舞的一个大字:静!
“静……”太子失笑,双手举起黄纸在空中打颤,“都快活到头了,皇祖母还是只会说静……”
“去你的静,该死的静!”他倏地发疯,将黄纸撕成粉碎用力抛在空中,整个人瘫软在地,捂住脸呜咽,“没有人愿意帮我……”
啜泣声断断续续传到殿外,还夹杂着大逆不道的咒骂,看守的侍卫捂住双耳,装作无任何事发生。
“所有人都在害我,所有人都想取代我……”
只是一会,太子便想通关键,仅凭桐乐宫的手笔,绝无可能如此迅速,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亦或是那位的默许……
思及此处,他深知自己已是腹背受敌,如今一脚已经踏入深渊,再无反击的机会。
再想到那枚龙纹佩,只有亲近之人能从他那偷走,可会是谁呢?
太子咬牙切齿地喊出一个名字:“嫣然……”
他忆起半月前,嫣然献舞,扭着身子害他破功:“定是那时被她动了手脚,那个贱女人!”
其实讲到底,嫣然原本还是太子的人,他将其送到老二身边后,开始还有些用,后来传回的消息越来越少,那时他虽起了疑心,却想着反正也是白用,关键时刻说不定会有奇效。
只是没想到如今骑回了自己身上。
自打开年后皇后将人送到自己身边,太子便意识到嫣然早已暴露,但他不知那边掌握了多少,思量一番后便半推半就收下了。
“害本宫之人,本宫必让她们付出代价!”此时困于戒子堂的太子一个鲤鱼打挺,笔直站在殿中,眼睛瞪得像铜铃,对着头顶的悬梁发誓。
这一天,连塘里的□□也在上蹿下跳,咕咕叫个不停。
元承时提着灯一路向西,傍晚下了点小雨,岸边湿漉漉的,踩了两脚泥的他蹙紧眉头,站在榕树下抹脚底。
“呼……呼呼……”沉重的喘息声忽远忽近。
元承时闻声低头吹灭烛火,侧身藏在树干后。
“不、不行了。”正在躲避官兵搜捕的王德行半蹲着大口喘气,“歇歇……也没事吧。”
两时辰前,丞相幕僚拥着他准备出城,没想自家府门还没出去就被堵个正着。
幕僚让王德行快从后院小门先溜,他领着与王二身形极像的冒牌王去前面应付。
丞相亲自为提督斟茶,企图拖延时间,差役发觉不对快步上前禀报,提督递了个眼神过去,其中一队带刀侍卫得令后直接进入大堂搜查。
而那厢,榕树下的元承时没想到兔子自己送上门了,他确认是王德行无疑,立马就狠狠剁了两下脚。
“谁?”王德行闻声四处张望,没觉出啥不对的他搓手,突感四周阴冷无比,以为自己撞鬼了。
他害怕得寒毛竖起,拔腿要跑。
“这不是丞相家的大公子吗?”元承时适时现身。
王德行吓一跳,拍拍胸脯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细细打量月光下的来人,认出这位是之前在闹市与自己有过不合的六皇子。
元承时等上片刻后才开口:“大理寺前脚发了通缉令,你现在又模样狼狈的出现在这,莫不是在逃避追捕?”
王德行不语,低头看眼自己,又估量了下对面的身板。
元承时故意着急讲道:“那可不行,如今你的横行已然天下皆知,可不能叫你逃了,快来人啊……”
才喊了一声,王德行抖着肉肉冲来,极其顺利地钳制住元承时,让他莫要再喊叫,顺带给自己寻个安全地方。
“放心,殿下这次助我脱困后,我爹和我的太子姐夫少不了你的好处,到时候叫你宫中出身低微的母妃也一块享福。”王德行惯会抬高自己的身份来压人。
元承时早在他提起浣衣时就眼含杀意,说来也是奇怪,丞相那般老奸巨猾的人竟生出个蠢货,真是可笑。
顾安没说错,这活脱脱是条不长脑子的胖头鱼。
“好。”元承时点头应下,“我知道个好地方,舒服又安全,你定会喜欢。”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王德行却满意地笑出声。
这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王德行怕是官差,慌张催促元承时快带路。
结果没走两步,他总算开始疑惑:“你怎么会在这?”
元承时偏头,高看胖头鱼一眼。
他清清嗓子,随口回道:“出宫游玩误了时辰,不然怎么能碰到你。”
王德行不假思索地哦一声,并动手推了元承时一把:“别楞着,快走,省得他们追来。”
元承时当即沉下脸,重重抚了下右肩,转身从兜里掏出个獠牙面具给自己戴上。
“慢、慢,还是慢点吧。”坚持不过两秒的王德行气喘吁吁,招手喊停。
一刻钟后,王德行不可置信地站在花街街口,望向不知何时将自个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的元承时。
他也忙跟着捂脸,暗戳戳地小声威胁道:“我爹处理好事情,可是会来寻我的……”
元承时轻松挣开他的桎梏,信步走进左侧第三座花楼:“王公子莫慌,你随我进去就知道了。”
楼内灯火辉煌,笙歌缭绕,扑面而来的暖气将寒意尽数驱赶在屋外。
悦花楼的主事信雨看了眼元承时,领着二人穿过喧闹的大堂去后院,游廊曲折,绕了好几道弯她们才进到里间。
青奴半跪在炉边,见人来了,她忙直起腰往炉子添了块金丝煤,起身请安。
青纱帐内暗香浮动,王德行飞速灌了半壶酒下肚,侧身瘫倒在摇椅上,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元承时瞥眼信雨,信雨招手,进来两位穿红着绿的姑娘,一个抱着琵琶,一个起势准备献舞。
信雨朝青奴使个眼色,和她一前一后退下。
琴声悠扬入耳,混着脂粉甜腻的香气,与几道断断续续的闷哼。
初听此声,王德行并未在意,只是越到后面越发不对,痛苦里夹杂着致命的欢愉,实在令人遐想,勾得他心痒痒。
王德行又炫了半壶酒,朝元承时挤眉弄眼:“六殿下竟也爱此等曼妙之地……”
元承时轻咳一声,命侍奴退下,他单手支起下巴,抬眸问道:“王公子可听出此声是何人?”
王德行提高音量:“这我怎知?”
“不如去瞧瞧?”元承时见人还清醒着,语气故意带上几分犹豫,“听闻此人被太子哥哥不喜,特命人在此调教。”
“还有这事?”虽生了几分怀疑,但无所畏惧了半辈子的王德行摩拳擦掌,已然蹦跳站了起来。
元承时先行一步掀开榻后方的帘幕,原来那还藏着道小门。
王德行马不停蹄跟上,弯腰进了密室。
层层叠叠的纱幔垂落在地,元承时后退半步,站到王德行身后。
嫣然被吊在梁上,脚尖点地。
“太子哥哥此次惨遭诬陷,随身玉佩被盗,就是这女子所为。”元承时附在王德行耳边轻声引诱,“若不是她胆大包天,太子哥哥又怎会被关押,而你的事原本也是能顺利解决,唉……”
“竟是这贱人动的手脚!”王德行果然暴怒,然而灵光又是一现,忙问,“你怎么知道?”
元承时不假思索回道:“年幼时太子哥哥对我多般照拂,如今他蒙难,寻了弟弟我帮忙处理背主之人,我自是义不容辞。”
“原来你也是太子姐夫这头的。”王德行瞬间肯定他的说辞,扭头龇牙咧嘴的看向嫣然。
元承时递给他两根鹅毛当做挠痒痒的工具。
于是,被挠了脚板的嫣然笑了一整夜,上气不接下气,直至接连抽搐后灵魂飞上天,意识彻底石沉大海。
待天蒙蒙亮时,大汗淋漓的王德行累得趴在地上,在迷香的引诱下沉沉睡去。
原来在日中时,得到筱温华命令的元承时守在宫外。
等到未时,太子妃的马车驶出宫门,中途两名嬷嬷下车,架着宫女打扮的女子换到了另外一辆小车上。
小车驶到花街小巷停下,待国舅府的车马路过,嬷嬷迅速冒头,甩出个只着里衣、披头散发的女子。
可那惦记着与佳人幽会的国舅爷路过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直接仰头兴冲冲离去。
有人打算趁此下他的面子,却不知,这日夜都无比忙碌的国舅公哪记得他夫人隔了八辈远的“表侄女”。
白日的花街冷清,只有一两个看客围了过来,还没瞧清便让信雨带人轰走。
筱温华先前交待过元承时,接到人后即刻处理,称嫣然是个可怜见的,莫要让人再多添痛苦。
但她说的这些话,字字都成了捅进别人心窝的利刃。
自从一年前元承时记在筱温华名下后,每日都要到佛堂里随她念经,最后再说些感恩的话,感恩她的照拂。
养恩可是要大过生恩的……
听着长侍嬷嬷旁敲侧击的话,元承时默认,乖巧地对上位的筱温华喊了声母后。
本来从出生起,他便要尊称筱温华一声母后不是吗,元承时时常在脑子里为自己开解。
直到这次,这位母后让他介入嫣然一事,元承时便猜到给他造的第一道坎来了。
他本可以直接按筱温华所说的做,可这样便意味着他永远只能按这两母子的命令行事,一辈子屈于人下。
元承时岂能甘心?
他哪情愿去嚼这些人随手赏他的残羹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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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连回禀筱温华没救下嫣然的借口都替自己想好了。
国舅爷在,太子在花街所属的势力也来了,他抢不过人不就是情有可原?
元承时哼着小调从王德行那抽身重回里间时,青奴还守在火炉边,眼神不由自主望向帘幕。
藏蓝的衣角才露了个边,她便急忙捧着茶盏跪下。
“你做的很好。”元承时勾起嘴角柔声赞扬。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女奴的脸颊慢慢染上红晕。
青奴喜上眉梢,额间的碎发滑落,露出眉心烙着的奴字,周围皮肤布满狰狞的疤痕。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她慌张低头,手指死死攥住额发,想要遮住那道丑陋的疤。
青奴自打被卖进花楼,无时无刻不想逃走,她两年前寻到机会逃命,可不过过两日便被发现。
那人去花楼卖消息领了赏银后,打手据此找到了青奴,将她绑回花街。
街口立着一根粗石柱,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抓痕,血迹早已浸入石缝,洗也洗不掉。
打手们按主家吩咐,特意将青奴绑在柱上示众,以此警告其他妄想逃跑的奴隶。
当烙铁逼近额头时,皮肉烤糊的气味钻入鼻腔,疼得青奴眼前发黑。
奴籍握在他人手上,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她那时想就这样死了也不错,不用再面对那些腌臜事。
可下一秒却突然获救,青奴不敢置信地看向凭空出现的元承时,此刻的他在青奴眼中犹如踏着日光专为自己而来的仙人,周身笼着金辉。
元承时本是路过,却为了眼前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驻足,他看着青奴棕褐的瞳孔烈日下微微收缩,湿漉漉地眨动着,像极了顾安。
只是此刻,这双眼里盛满了顾安从未有过的无助与哀戚。
鬼使神差地,元承时掷下重金赎下了青奴,又将她安置在郊外一户农家。
虽然在回宫的当晚元承时便又后悔了,不是别的原因,单纯是穷得厉害,赎青奴几乎要走了他全身的家当,所以元承时默默决定必须得将这笔钱花得物超所值。
于是第二日,他便开始计划将人安排进悦花楼。因着元承璟与嫣然的关系,他顺藤摸瓜查出悦花楼竟背靠太子。
在他去农户家中寻青奴说此事时,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人家自己眼冒金星立刻同意了。
养伤的两月里,青奴本就想过要报答元承时。她无父无母,如无根浮萍四处漂泊,能苟活于世已是不易,仅存的值钱玩意便是她有记忆以来一直戴在身上的血玉。
血玉能带她寻到亲人,青奴坚信,所以哪怕被无数次倒卖,她也将玉佩藏得很好,如今她想将其献给恩公,恩公却连正眼都不带瞅一下。
也是,他那样顶顶好的人,一看便是富家子弟,什么没见过,青奴难过至极,她这样卑贱之人,怕是此生都无以回报公子了。
没曾想元承时又却主动找上门,说是给青奴两个选择,一是成为他的人为他做事,二是彻底变成自由身,天涯海角随处去。
元承时讲至此处,柔声唤了句青奴:“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这两日你若不愿可以随时走。”
言罢,他拂袖转身,故意走得干脆利落。
可是没有路引我能走到哪去呢?奴籍不在手,我到哪都是黑户……
青奴这样想着,她看着前方白衣胜雪的元承时,告诉自己不要再多想,恩公是贵人,贵人出门到处都有人簇拥着,哪用得着考虑这些。
所以不知不给不说,也是正常的……
青奴随即下定决心,咬牙朝元承时追去,起码要为自己争出一点生机。
元承时很满意她的选择。
察觉到青奴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眼神中毫不掩饰的钦佩与敬慕,元承时微微勾唇,这种被人仰视的滋味,陌生却意外令人沉醉。
他压下心底的喜意,摆出从元承璟身上学来的谦谦公子做派,温声道了声谢。
青奴红着脸低头,翌日便顺从地被卖到了悦花楼。
因着额头带伤,她被分到了后院做杂活,本来是接触不到什么正经消息,但靠着元承时给的银钱打点上下,再加上人勤快,没日没夜的干活,所以在楼中还能生存。
直至一年前青奴无意救下醉酒即将坠楼的信雨,信雨得知她们是同乡,慢慢开始亲近青奴,又或许有其他原因在,信雨竟开始慢慢让青奴接触悦花楼的一些内部事宜。
青奴借此得知悦花楼背后主事大有其人,她立即向元承时汇报此事。
早已知晓的元承时见她真打探出了东西,暗赞自己是有挑人的眼力在的。
一次,他借着向筱温华汇报的机会提起悦花楼。
“小时果真聪慧,可你猜错了,那楼主不是他人,正是你的亲兄长。”筱温华将撸猫的手挪到元承时的头上,顺毛摸了两下。
元承时顿时浑身紧绷,下一瞬强迫自己放松,甚至将头主动凑到筱温华掌心。
他面上故作惊恐道:“竟然是……”
话音未落,元承时立马捂嘴,好似不敢再说。
“太子毕竟还年轻,一国储君怎能有如此行径,但母后身份尴尬,讲到底不是他生母。”筱温华随口解释了一句,又道,“你既已知晓此事,便替母后盯着点吧,若有何异动再来同本宫讲,说到底他也是本宫的孩子,孩子犯错做母亲的怎能不去帮?”
元承时旋即乖乖领命,转头一出宫便让青奴静默,安心当信雨与太子之间的传信人。
而自太子出事后,这也是他第一次启用青奴,他让青奴稍微改动了太子向信雨传递的口信。
太子原本只是打算让嫣然在花街引起轰动,那么筱温华自然是想将这把火熄灭,元承时却准备来个顺水推舟,让太子的人出面将嫣然带走。
现在此事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只差最后一哆嗦,元承时瞥了眼因伤疤垂头神伤的青奴。
他咬住后槽牙又倏地松开,微微弯腰,指尖挑起青奴的下巴,压低声音哄道:“无碍,这并不是你的错。”
可说出这话的同时,他的后脖颈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青奴却已经感动得稀里哗啦,眼含热泪。
她想说些什么,元承时迅速抽身:“好了,接下去任务紧,你须得更加谨慎。”
在青色獠牙的面具遮盖下,青奴完全看不清元承时的表情,她有些失落,双膝跪地应了声诺。
23. 第二十三章
破晓之时,太阳刚刚升起,阳光透过云层倾洒而下,让大地渐渐染上了金色。
顾安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轩窗被宫女用雕花木架支开一道细缝,顾安将双手交叠在脑后,偏头望去,几道模糊的人影投在素白油纸上,伴着哒哒的脚步声来回穿梭,匆匆掠过。
“姑娘,生辰安康!”秦嬷嬷抢在众人前头,捧着锦盒笑盈盈地跨过门槛。
顾安扬起嘴角,一把掀开锦被,爱笑的眼睛此刻弯弯如月牙。她张开胳膊,像个稚童半跪在床沿,等着嬷嬷拿出红鸡蛋,从她的肩头滚到腰际,祈愿新岁平安顺遂。
宫女捧着漱盂守在一边,顾安清了清嘴后,从嬷嬷手上接过红鸡蛋在头顶象征性地敲两下:“滚滚好运来……”她边跟着嬷嬷念口诀,边将剥好壳的鸡蛋塞进嘴里。
早膳定好了要去桐乐宫用,顾安安静地坐在筱温华身侧,看着宫人端来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候在一边的长侍嬷嬷弯腰提示道:“姑娘,这可是娘娘昨儿个夜里亲自和的面。”
“姨母真好。”顾安扭头道了两声谢,接着便舀口汤含在嘴里,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好吃,爱吃,待我一口消灭它!”
筱温华摇头轻笑,示意宫女上前,她亲自从托盘上拾起银镀金珠如意簪,别在顾安发间。
顾安抬手轻抚上簪花,眼底荡起笑意,唇角不自觉地翘起。
筱温华以帕掩唇,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好了,用膳吧,小心误了时辰。”
虽说今日是顾安生辰,可她去向夫子告假也只请到半日。
出桐乐宫后,顾安垂着眼慢慢走在青石路上。
“姑娘怎么了?”秦嬷嬷蹲下身子拦住她。“今日是您生辰,合该高兴些。”
顾安侧身向右挪了半步:“我知道的。”
她抿了抿唇。
难道自己瞧着还不够高兴吗?
顾安胸口有一瞬的憋闷,她索性绕过嬷嬷,头也不回地往尚学堂走去。
去年生辰的时候,一进学堂就有人扑来送礼,今儿个倒是清净,顾安到位置坐下时,才收到旁边五公主从桌底下塞来的礼物。
她笑着双手接过:“谢谢!”
这时,几个平日交好的才陆续围来,直到上课铃响起,他们才一一散开。
三公主不知何缘由,平日里总是争做第一,这次却姗姗来迟,几乎与太师前后脚进门,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咣当往顾安那扔了两个礼盒。
顾安诶了一声,忙手忙脚接住。她看向左侧挺背施施而行的三公主,本打算道谢,可瞧人家冷脸撇嘴、目不斜视的样子,怕不是还在气先前武场的事。
难道真有这么小心眼?
顾安想想还是打消了攀谈的心思。
直到回菀英阁后,她打开三公主送的礼盒,其中一个用丝带严严实实缠了无数圈。
顾安拆它时费了不少功夫,结果不出意料里面躺着一匹用红枣木刻的小马。
不用多想,这货肯定是老四那家伙送的,因为去年他亲自交给顾安的,也是这刻得坑次把外的丑玩意。
也不知自诩无所不能的四皇子上哪寻的木雕师傅,还是他专爱这类四不像。
顾安指尖落到木马长长的鬃毛上,看着它四蹄腾空的模样,想起还在将军府里的红枣,她上次出宫去瞧它时,整只马都圆了两圈。
马夫笑道这是红枣在长个:“等它长大了,说不定比将军的坐骑还要威风!”
好吧,小马也是有婴儿肥的,顾安听后暂且这样劝自己。
思及此处,顾安又将三公主送的巴掌大玉春瓶取出,放进了妆奁盒中。
秦嬷嬷恰时进殿禀报:“姑娘,二殿下来了。”
顾安闻言忙抬起头,忽略嬷嬷要给她加衣的絮叨,蹦跳出屋。
“快走快走。”她兴奋地催促起排排站的元承璟和元承时。
元承璟似是无语地白她一眼:“安安……”脚下的动作却不停,顺着顾安的动作转身。
元承时默默低头跟在两人身后。
顾安难掩开心,举起手开始列举自己等会要去哪耍。
“不如先去放花灯?”元承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掏出个兔子灯,胖胖的身子,短短的尾巴。
他将笔顺带一块递给顾安:“喏,先前答应你的。”
顾安有些惊讶他还记得,道声谢后一把接过,将兔子灯抱到怀里的同时,抖抖衣袖掩住手去摸了摸灯的底座,平展光滑的表面让她很是满意。
顾安这才稀罕地左瞧右瞧,犹豫片刻后忽然舍不得下笔,又重新递给元承璟让他来题字。
她挠头笑笑:“你写的好看些。”
元承璟轻轻笑出声:“说吧,你要许什么愿?”
“祝所有我认识的人幸福安康!”顾安大声念出。
元承璟笔尖顿在半空:“你的生辰该写你自己的。”
顾安执拗摇头:“我就要这个,上次没成功,今天可不得补上这个遗憾。”
她抬头看向高高挂起的太阳:“话说现在去放花灯是不是有点奇怪?”
元承璟随即顺着她话问:“你想什么时候去,都依你。”
顾安双唇微启,余光瞥见身后的元承时欲言又止,她抿唇顿住,等他发言。
“……近日宫里宵禁的时间往前挪了挪。”见两人都盯着自个,元承时状似为难地小声提醒。
“这样啊,其实白天放花灯也别有一番滋味。”顾安立马改变口风,“亮堂堂的多好。”
元承璟斜了眼元承时,沉声应下。
顾安在心里也改了出行的计划,她站两人中间,看他们又在深情对望,眼见时间又一分一秒过去,自己还停在宫门口。
顾安瞬间有些急,她立定稍息,后退一步站到两兄弟身后,垫脚拢着他们的肩膀往前走:“我们快冲!”
阳光照耀下的襄白湖波光粼粼,湖面上闪耀着点点金光,如同流淌着的星海,绚烂且梦幻。
“殿下,可要清场?”带刀侍卫立在马车边询问。
顾安挑起帷裳:“不用不用,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出来玩的,人多热闹嘛。”
侍卫闻言低头,元承璟挥手道:“退下吧。”许是旧疾发作,他声音格外低沉,咳嗽着偏头交待元承时先下去陪顾安,他稍后便到。
此时已经自顾自跳下车的顾安拎着兔子灯摇头晃脑地往前蹦了几步,她回头冲元承璟他们招手。
元承时迟疑一瞬,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她身侧,将元承璟的话多添了几个字:“安安,二哥让你莫要等他,先将花灯放了。”
“为啥,他人不是还没来嘛?”顾安疑惑,她注意到元承时表情似乎不对,有些焦急。
她也难免心生不满:“明明说好是陪我过生辰,结果一点耐心都没有……”
元承时立刻解释:“安安莫生气,我只是怕行程太赶而已。”
顾安哼了一声:“放花灯就撒撒水的时间,能耽误什么功夫?”
远处的元承璟见她们二人僵在原地,他捂住胸口深吸口气,平稳后方下车,慢慢朝她们走去。
“发生何事了?”元承璟站到顾安身前,抬手轻轻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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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她蹙紧的眉头,双眼直视元承时。
元承时下意识握拳,倏地又松开,不自主地挺腰背过手去,朝元承璟的方向挪了一小步。
“等二哥你来一起放花灯呢。”眉心被人轻轻一点的,叫顾安有些错愕,她后退半步当做无事发生,“我都快等不及了。”
“你啊……”元承璟勾唇揶揄道,“比兔子还急性子。”
顾安转身不想回答,她大跨步走向岸边,双手捧起花灯就要放入湖中,耳边忽然传来百姓们的惊呼声。
昂首望去,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正缓缓驶来。
单是船不足以引起轰动,怪在甲板上竟矗立着朵硕大的桃花。
那桃花通体浸染着娇艳欲滴的粉红,唯瓣尖透着淡淡的莹白,似是开到极盛时,那将谢未谢的模样。花蕊红艳,风一吹,顶端嫩黄的花粉随之轻颤。
有人感叹:“这桃花为何会这么大?”
顾安顺着声音看去,粗略一比,那花几乎有两个她那么长。
“没见识了吧,那是假的。”一青年男子摸着下巴,左脚点地啧啧道,“这是花娘游湖的规矩,船头摆花,合则听曲,开则迎客……”这货说到这儿突然搓着手嘿嘿笑出声。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背着箱笼的书生甩袖唾骂。
猥琐青年偏头瞥书生一眼,见他衣裳的垫肩处在太阳底下泛着白,身边也没个扛书的书童,一准是进京赶考的破落秀才,他立马失了攀谈的兴致,回过头朝元承璟等人乐呵道:“这般大的排场,也不知是哪位花魁娘子要开张了,待我瞧瞧船帆上挂的什么名号。”
顾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绘满桃枝的锦帆迎风轻摆,上面用朱砂所写的大字在风中若隐若现:嫣
“呀,是悦花楼曾经红极一时的头牌乐师嫣然!”猥琐青年喊道,“之前传闻病得厉害,多年未曾现身,不想今日一见,竟会有如此风光……”
???嫣然怎么会这???
顾安头顶问号,不用猜,她都能想到自己身后站着的那位脸色会有多难看。
她起身将兔子灯抱在怀里,借着后退的动作递给阮秀一个眼神。
元承璟抬手招来两队侍卫清场,阮秀顺势将猥琐青年赶远,她自己再趁机单独溜走去寻人。
此刻像是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刮来的风都带着丝丝寒意,顾安小腿有些酸,正要破罐子破摔,问元承璟到底要闹哪样,背后猛地传来一道命令:“该放花灯了。”
“哦哦。”顾安下意识点头。
百米外,被驱赶的人们相互推攘,背着箱笼的书生险些控制不住身形往右倒,箱笼里放在最顶层的书被甩了出去。
“小心小心!”书生忙蹲在地上招呼其他人注意脚下,他像捧着珍宝般拾起书,轻轻为其拭去灰尘。
湖水静静地流淌着,一如开始时的模样,从未为任何事物改变过,仿佛方才那艘画舫从未出现过。
书生将书捧在怀中,深深看了眼前方被侍卫簇拥在中央的贵人们。
兔子灯一顿一顿地向远方流去。
“快游快游……”顾安双手合十,祈祷它莫要翻船,要翻也飘个远点的地方不要被看见。
可说啥啥就来,兔子灯终是未能逃过翻船的命运,一个浪花打来彻底石沉湖中。
“怎么会这样……”
顾安喃喃自语,异常失落地耸肩。
“下次莫要再许这样的愿。”元承璟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太大了,它承不起。”
顾安眨下眼,望向他呆呆应道:“……哦。”
24. 第二十四章
大片大片的乌云从四面八方赶来,方才湛蓝无比的天忽然间变得阴沉沉。
顾安站在风中,水汽扑面而来,耳边仿佛已经听见雨水砸到地上的吧嗒声。
元承璟自称身子不适,独自离去。
“安安,先让六弟陪你回宫。”他这样说,应该还是在意顾安的失落,又补了句,“这次不尽兴,下次得空我再带你出来。”
一时间,顾安有些踌躇,可那马车早已扬尘而去。
元承时将解下披风拢在她肩头:“安安,我们先走吧。”
顾安垂眸沉思,双手攥紧披风的绑带,刚打好结下一秒又松开,迅速解下披风搭到元承时的臂弯处,抬头肯定道:“他肯定是去找嫣然了,怕是要出事,我得过去。”
元承时快步往前,侧身与顾安同排:“可二哥命我们先回宫……”
顾安边说边走:“难道回宫的路只有一条吗,我们只是顺道经过他旁边而已。”
元承时赶忙追了上去,他还想再拖延一会时间,伸开胳膊拦在顾安前面:“可到那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拦得住吗,二哥那性子能听我们的?”
“拦不住敲晕不就行了?”顾安说着展示了下自己肱二头肌,表示她可以动手。
元承时无奈扶额:“那可有众多带刀侍卫。”
顾安理所当然道:“你拦着呀,然后我冲进去。”
“我?”
瞧他惊讶的样子,顾安叹口气:“阿时,你也是皇子啊,如今宫里当差的有哪个是傻子,连我都知道太子出事了,现在人心惶惶,要是二哥他再闹大了,姨母难道不会找今日在场之人的麻烦吗,那些侍卫真会堵上性命拦你?”
元承时双唇微启正要回应,顾安直接提起裙摆,错身朝马车方向小跑。
元承时摊手,又追上前假意解释一句:“是啊是啊,反正拦得住他们,也拦不下你。”
这话说的,像有多为难他,但莫名有些好笑,顾安压下翘起的嘴角,白他一眼,乐道:“知道就好!”
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多,忽地雷声轰鸣,如同战鼓被敲响,大地随之震颤。
五年前的今日,天气也如这般说变就变。
元承璟挨了筱温华的训,赌气跑出宫。
那时还是乖宝宝的他,犯过最荒诞的错便是不告假就无故缺席早课。
以至于后来满头华发的筱温华回忆余生时,总怪自个在元承璟幼时对他太过娇惯,养成这副不知深浅的脾性,毫无抗压能力。
元承璟那日一人站在街头,小雨淅沥沥,周遭的百姓或是捂头奔走,或是躲在檐下避雨。
天地空旷,长袍随着雨水的降落一点点变重,直到完全被打湿,元承璟想他该去躲雨的,可却不知要到何处去。
“姐姐,快瞧!”雨幕中,响起一道清凌凌的笑声。
嫣然撑伞指向呆立在街头淋雨的落汤鸭:“哪来的傻子?!”
一袭碧绿罗裙的女子静静站在檐下,闻声微微偏头,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未动,唇角只是稍扬了扬,便轻轻摇头。
嫣然努嘴噤了声,眨下眼心里有了其他主意,她大步上前走打到元承璟跟前:“傻子,你真幸运,赶上本姑娘心情好,这伞便送你了,快回家吧。”
大胆!傻子璟带着气攥紧手里的伞把,却未做声。
有过路的认出嫣然二人,忍不住心底痒痒,高声喊道:“哟,这不是悦花楼的绿禾娘子嘛,怎地没处去,要不来哥哥这啊。”
“我呸!”嫣然立马双手叉腰骂了回去,“哪来的贱皮子,不要脸皮。”
绿禾当年可是整条花街的头牌,一手琵琶弹得名动一方,而嫣然其实更擅琴。两人幼时同年被贬为奴,收入花楼,情同姐妹。
被骂的过路男脸上挂不住,一转头就见身旁那个二愣子还杵在原地,他当即决定要在他身上找回面子。
“看什么看,老子看你是想找揍!”他撸起袖子作势要推元承璟。
倏地,一条缀满桃花的麻花辫在空中划出粉色弧线,是嫣然冲来挡在了元承璟前面。
“你敢动他试试……”嫣然张口就是一连串市井粗话,辫子上的桃花随着她激动的语气上下跳动,像几只粉蝶停在她发间扑棱翅膀。
瞧她那骂街的样子,过路男顿时一阵恶寒,这小娘子当真是打名楼出来的?简直和他家里的那位泼妇别无二致。
直到那口唾沫啐到自己脚边,这该死的熟悉味道,让过路男下意识捏住自己常常被婆娘提溜的耳朵。
而那元承璟呢,瞪大了眼,心跳如雷,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泼辣直爽的姑娘,与宫中那些木偶们截然不同。
“好了,小囡。”绿禾上前为嫣然撑起伞,转而蹙眉面向过路男,“我观公子面熟,可是西街卖担担面的小贩,今日之事就当我家小妹冒犯了,您请回吧,估摸不用多久,护卫们便来了,莫要因一时口舌之快伤了筋骨。”
那原本梗着脖子的过路男瞬间泄了气,左右张望一番后也往地上啐了一口,撂句狠话便灰溜溜跑了。
嫣然嗤笑着白他一眼。
绿禾挽起她胳膊,食指轻点嫣然的眉心,语气无奈:“出门前不该听你的,如今这世道,还是得带些人才行。”
言罢,她牵着人准备回花街。
走了几步,嫣然忽地回头,眨眨眼对元承璟道:“快回家呀!”
恰好此时春风拂过,麻花辫上的桃花随之轻轻摇晃。
晃着晃着,晃进了元承璟的心。
湿漉漉的衣裳往里送着冷气,可他的心口却在发烫,原来这世上,还有无缘无故的善。
待嫣然二人回到悦花楼时,楼中管事信雨忙上前称贵客登阁,指明要绿禾作陪。
在去后院紫厢房的路上,信雨提醒她们姐妹二人:“贵客心情不爽,今日可得要小心。”
绿禾抱着琵琶微微颔首,迟疑片刻后请求道:“姑姑,嫣然尚小,不知轻重,不如让她留在外间伺候吧……”
信雨即刻拧眉呵斥:“贵人未曾开口,你我能决定?”
跟在她们身后的嫣然扬起笑:“放心吧姐姐,我知道分寸的。”
绿禾闻言却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他们赶到时,正值舞女被罚,茶盏碎成两瓣躺在冰凉的地砖上。
信雨战战兢兢跪下请罪,见贵人不语,她谄媚地堆起笑,刚要开口,见太子挥挥手,她立即起身垂首退到帐外。
期期艾艾的琵琶声奏响,绿禾端坐着轻拨琴弦,吊起嗓子低声吟唱。
曲声悠悠飘荡,送到太子耳边。
隔着轻纱看美人,犹如雾里看花,太子不满足,赤着脚亲自下地,掀开纱帘挑起绿禾的下巴,拇指用力摩挲那两瓣红唇。
青纱帐外的嫣然不管不顾地跪地磕头:“贵人,我们入的乐籍,只卖艺……”可她的下半句还未说出口,便死在了那道骇人的视线中。
今日讨不到好了。
在场的人心里清楚,绿禾柔柔一笑,跪着爬到太子脚边,在他的锦靴上轻轻磕头:“能得贵人青睐,是绿禾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奴再无所求。”
太子缓缓滑动手指,探入她的口中。
瞧着绿禾顺从地仰头朝自己靠近,他满意极了,叹道:“果真乖巧……”
见此情形,信雨即刻将嫣然捂住嘴往外拖。
“为什么?”
“为什么!”被捆着带离的嫣然眼底满是愤恨,“他凭什么,清绾不接客这是行规,姑姑您不是也知晓的嘛!”
忽在此时,紫厢房传出凄厉的惨叫声,竟已飘至院外。
嫣然双腿发软,与信雨齐齐望向内院。
其余仆从已被清走,月拱门下,只剩崩溃的嫣然与平静的信雨。
信雨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别过脸,语气冰冷:“规矩从开始便是为捆住蝼蚁的……要恨,便恨你生来卑贱吧。”
嫣然从未想过自己会以如此惨痛的代价学会这个道理,她明白的太晚。
但她早该明白的,就像八年前,那些贵人们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定了他们全家的生死。
仅仅只是一句所谓的乌诗,她父亲便被下了大狱,府上幼女皆充入奴籍。
嫣然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抱着信雨恳求:“姑姑,我们去求求贵人吧,姐姐她受不住的……”
“啪!”
清脆的巴掌声将嫣然拉回现实。
过了许久许久,信雨将默默流泪的嫣然环在怀中:“等挨过去了便好了……都是如此……”
那位贵客一脸餍足地越过门槛时,脖颈处有道明晃晃的红痕。
亲卫上前提醒太子仪容,太子摸了下脖子,看着手上蹭到的红血丝,他摇摇头啧了一声:“可惜了……”
嫣然一直守在后院通往前堂的小道上,见贵客离去,她赶忙朝紫厢房冲去。
越是靠近,血腥味越发浓郁,直至空中突然迸发一声惨叫,又再无任何动静。
桃花花瓣落了一地,嫣然的心也跟着碎了。
惊雷凭空炸起,天阴沉的可怕,她亲手将绿禾的尸骨埋至郊外的一处桃林里,抱着琵琶,将自己的古琴也一同埋进黄土中。
两个月后,信雨屏退众人单独留下嫣然,称有大运降临。
嫣然施施然欠身行礼,故作惶恐推辞,一如从前的绿禾,即使是拒绝人,语气也带着娇媚,却不显做作。
“你成稳许多。”信雨似是感叹,靠近拍了拍她的手背。
原来自那日元承璟街头一别后,回宫便悄悄派人打探嫣然消息。
他虽动作小心,可到底嫣然是在太子地盘。
此事很快便被太子知晓,随之便是一出美人计闪亮登场,只差故事的主角嫣然到位。
开始时嫣然并不同意,过来两日信雨再来催时,她才顺势提出要求:“还望事成后贵人能助我在官府消除奴籍,且离楼时不得收走我的物品,到时我自会在大都彻底消失,永不再来此地。”
信雨听后反倒松了口气,有所求上头的人才放心,于是她当即便应下。
那年元承璟堪堪十一,嫣然忍住内心的羞耻,当真和这一孩子谈起情。
相处一月后,她发觉此人瞧着傻,实则精明得厉害,她被锁在了暗巷的一处小屋里,只有得到这成天摆谱、高高在上的傻子准许,才可见到院外的风光。
再过两年,庆帝即将到不惑之年。
太子虽明面上不敢有动作,可暗地里几方势力已斗得有声有色
元承璟与歌妓的私情传开时,筱温华震怒,命人将嫣然提进宫,可令她未曾想到的是,她不仅见到了嫣然,还拿到了这女子亲手呈上的、所有与太子联系的信件物品。
嫣然泣泪发誓着说愿为元承璟舍弃生死:“奴虽下贱,却懂爱,公子是头个对奴这般好的人,奴感激不尽,实在无以为报,只能献出自己……望贵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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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成后恩准奴能在公子身边做个小小侍婢。”
筱温华虽未信,但也笑着扶起地上的嫣然,宽慰了两句后又将她送回了暗巷的小院里。
直到半年后,筱温华才再次命人将她悄悄请进宫。
嫣然应下了去做太子良娣一事,筱温华见她如此痛快,倒也满意,她本就没想嫣然能为她们传回什么有用的消息,单纯是打算借此震慑东宫。
事情的转机是在一次家宴上,筱温华命长侍嬷嬷单独将嫣然引到后室,比了三个字:龙纹佩
嫣然瞬间了然,于半月后将此佩偷来交给了筱温华。
果然,没过多久太子便被关进了戒子堂。
小小蜉蝣,亦敢撼动大树。
嫣然心中大喜,只是遗憾地底的绿禾未曾亲眼看见。
哪怕此时满身伤痕,在意识回笼的间歇,嫣然依旧无比淡然,她躺在画舫舱底的床上,看了眼身旁大口踹气,流着哈喇子双眼无神的猪头,认出这是丞相独子金德行,太子妃的亲弟弟。
大概也是中了迷药,嫣然想了片刻,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浅两重,只用后脚掌发力。
元承璟咣地踹开大门,室内春光乍泄,他目眦欲裂。
嫣然憋气主动勾住金德行的脖颈,媚眼如丝。
“贱人!”元承璟冲着嫣然大骂,用尽全身力气,将金德行扇下床。
“公子,奴本是太子的人,您不早就知道了吗?”嫣然双手撑起身子坐直,锦被顺着她的身躯一点点滑落。
望着面前的一片狼藉,元承璟额间爆起青筋,当即又踹了金德行两脚。
嫣然冲地上肿着半边脸的金德行勾勾手指,那双含泪的眼眸却时刻望着元承璟:“公子,若是您想,也可以一起来的……”
金德行被打掉了两颗牙,吃痛捂住头,嘴里骂骂咧咧。
“好热好热……”他叫嚷着寻找屋中目标,如同发狂的野兽横冲乱撞。
嫣然扯下身上那层可有可无的薄纱,露出香肩,轻轻勾起嘴角:“公子,不,奴也该尊称您殿下的,您莫要拿那种眼神看着奴,活脱脱像是被负了心的无辜幼童,可您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皇后娘娘没教您?”
幼童???这是在骂谁???
元承璟瞬间气急,往前冲了两步,在接近床榻时又挪脚后撤,嫌恶捂鼻。
他深呼吸,咳嗽两声后捏着帕子擦了擦手,短短功夫便已稳好心绪,状似从前一般,带着谴责意味的视线冷冷地落在嫣然身上:“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嫣然看清他眼底的冷漠,被揪紧的心脏在此刻却得到了彻底的松绑,她哈哈大笑,笑得极为张扬肆意。
元承璟差点晃了神,双唇微张,看着眼前这朵开得极为艳丽的春日粉桃。
“殿下,您日后得势,可莫要忘了奴的功劳啊……”嫣然抬手拭去眼角的血泪,“那枚定了太子罪的龙纹佩从何而来,你我皆知不是吗?”
舱底传来脚步声,元承璟瞥见拼命往外爬的金德行,一下回过神,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在女人那轻蔑的目光中失去理智,猛地伸手掐住嫣然的脖子。
“咳咳咳。”大病初愈的元承璟经过前头的闹剧,其实没剩多少力气,可嫣然却丝毫没有挣脱的想法。
“二哥!”顾安大叫。
还在四处攀爬的金德行全身赤裸,脸朝着地,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几乎是深红。
随之赶来的元承时捂住顾安的眼睛:“莫看。”
他一点点低下头,轻声讲:“实在太脏了。”
按照常理,顾安该被吓得站在原地任由寻求他的保护才对。
可下一秒,元承时清晰感受到手背传来的刺痛,他看着自己被甩开的胳膊,甚至身子被推得向后踉跄,狼狈倒地。
不过这倒有利于王德行动手了,他本想往外爬缓解燥热,不想身边像是来了解药,他直接顺杆爬。
也是在这一瞬,元承璟望着手心里慢慢涨成紫红的脖颈,一声二哥吓得他松了手,转而怔怔地扭头回望。
嫣然趁此一把摘下他头顶的金簪。
元承璟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住,速度太快,他眼瞧着嫣然带着自己的右手直直地就要往心口捅去。
“靠!”
顾安没忍住骂出声,死命往前冲,最后用力撞向元承璟,让那对准人心脏的金簪往下挪了几公分,滑进了嫣然的左下腹。
鲜血顿时四溅,糊了元承璟一脸,这抹血色几乎遮住了他的眼。
元承璟不敢睁开眼,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
“是、是你亲手……杀了我……”嫣然咬牙一定要将自己的遗言吐给元承璟听,“我……我很高兴。”
有病,真有病。
元承璟脑海中疯狂窜动这一念头,浑身打颤。
真是病的不清,顾安也在想。
她扭头看向一口气卡喉咙里的元承璟,白他一眼将人推远。
顾安迅速稳定好金簪,在其周围垫了块丝帕。
她故意将手伸到嫣然鼻下探了探,高声吼道:“死了死了!”
听到这一声,元承璟徒然倒地,胸口堵的那口气是上来了,人也华丽丽晕了。
“死透透的了!”顾安一边伸手去合嫣然不肯闭上的眼皮,一边高喊,“太惨了,快安息吧。”
尚有口气的嫣然不懂她这是为何,还想继续睁眼瞧瞧,最终被疼痛击晕。
25. 第二十五章
“滚!”
面对如同八爪鱼攀附在自己身上的王德行,元承时低声怒喝。
他扒拉开缠住自己小腿的手,企图亲自上前查验嫣然的生死。
恰逢一队差役下到舱底,阮秀跟在其中,接到顾安的眼神暗示后,她迅速向前狂奔,跑至床前挡住嫣然,顺着方才听见的话接着喊道:“确实没气了。”
元承时狐疑上前,顾安直接抱住他喊:“阿时,怎么会发生这么恐怖的事,好多血……”
面对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元承时瞬间僵硬在原地。
顾安语气带上哽咽:“我好怕啊。”
说着便将他圈得更紧。
元承时险些被她勒得喘不上气,有那么一瞬真怀疑顾安是想谋害自己。
他低头,望着埋在自己胸前似乎在发抖的女孩,忽地有些无措,愣了片刻后无奈叹气,就当刚刚那个甩开自己的大力士是他的错觉吧。
元承璟的人也到了现场,看着倒地的主子,慌忙将他扶起。
元承时瞪了他们两眼,发号施令:“愣着作甚,还不将人送回宫去请御医!”
顾安晃了晃他胳膊。
元承时扶额:“无碍,有我在,安安……”
他正要抬手,拍拍顾安的背送关爱,不料安慰的话还未讲完,下一秒又被这大喊“怕极了”的大力士生拉硬拽拖出舱底。
阮秀见状扯下梁柱悬挂的粉纱,盖住嫣然全身,并借此动作,飞速卸了她的下巴,好方便喂闭气丹。
其实早在半时辰前,阮秀便已到达画舫附近,正准备登船,突然发现周围埋伏着不少生面孔,其中便有持官刀的刑部探子。
如今太子被关,丞相辞官,刑部尚书前儿才被摘了乌纱帽,眼下他们的人又出来冒头,就这般着急站队?
阮秀想到上月里孙前给自己送的帖子,说他阿姐大婚,新郎官正巧便在刑部任职。
就在此刻,不远处快速驶来元承璟的马车,而那探子也定是发觉此点,匆匆离开,阮秀心中快速估算躲开周围人的视线并摸上画舫所需时间,怕是还未靠近嫣然便会被元承璟撞上。
思及此处,她迅速有了决断,先拖延住刑部的人,以免事态扩大。
哪想她去刑部找相熟之人买完消息,才知他们今日的行动是因为接到举报,称悦花楼非法买卖人口,强迫清白女子卖身。
会是哪位高人,直接喊得动刑部去管这杂事?
阮秀压下心底的疑问,见班头已经带着差役出发去襄白湖,她也赶忙跟上。
此时乌云压阵,凉风骤起。
“好像下雨了……”
顾安伸出手,她感受到掌心的湿润,冰凉的水珠顺着指缝悄无声息滑落,留下蚀骨的寒意。
方才她与元承时下了画舫,当值的刑部右侍郎已经赶到,迅速上前请安。
元承时提醒道:“今日我们也只是寻常出游,不想路过此地,会瞧见这等遭事,大人你可得好生查明真相,惩戒贼子,还那女子一个清白……”
话音刚落,他故作惋惜地摇头叹气。
刑部右侍郎忙应了声诺。
顾安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原来嫣然一事被定为是花楼强抢民女。
好一个大事化小。
顾安狐疑地瞥一眼还在交谈的元承时,不知他是否有参与其中。
晕了的元承璟已被侍卫抱上马车,在众人注视下离开,差役此时正一前一后抬着嫣然下船。
“等等。”顾安特意绕到他们面前叫住人,取了几个银锭子,加重语气交代道,“买口棺材好生安葬吧。”
“谢姑娘。”差役立即接过,一口应下,“能碰见您是这花娘的幸事。”
顾安点头不语,她侧身望向阮秀,高声道:“秀姨,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没心情再逛了,但原来想要的东西还没买,你替我跑一趟吧。”
言罢,她迅速看向元承时。
元承时即刻收回注视的目光,下意识摸了摸鼻头。
但又很快意识到不对,他重新抬头,正大光明地朝顾安勾了勾唇。
顾安这才朝他靠近,对着刑部右侍郎的背影问:“他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
“应该是要去查封悦花楼了。”元承时语气带着不确定。
末了还不忘找补道:“真是可恶,竟敢在天子脚下行这种腌臜事,那楼主真是吃豹子胆了……”
吃了豹子胆的信雨此刻已经喜提镣铐一副,准备下狱吃牢饭了。
刑部这次动作极其迅猛,一刻钟的功夫便封了悦花楼。
下狱前领头的大人照例询问她可有同伙,信雨扫了一圈大堂上低头不语的花娘们,视线在略过青奴时顿住。
青奴提着气,紧张极了。
不料信雨闭口不言,只是摇头同官兵离去。
她竟放过了自己……
直至官差离开,青奴还未回过神来,她以为按信雨狠辣的性子,势必要拉她下水,可却未发生任何事。
这是为何?
她没有说出自己,这本是最好的结局,青奴该欢喜的,可她的心却陡然变得空落落。
青奴无力地将胳膊垂落在腰间,心中默念:“我本就不是她同乡,也不用惦记着什么情分……”
贵人不可能一直都是贵人。
这是信雨被抓离悦花楼前脑中最后一个念头,原来当年嫣然说的不全无道理。
悦花楼被查封,证明太子已失势,所有与他相关的人或事皆被打压,信雨意识到这次自己怕是回不来了,算青奴拿丫头赶上了好时候,临死前,她仅剩的最后一丝良知,让她选择了沉默。
而那厢,在画舫的甲板上,王德行被人按头跪下。
有差役认出他的模样,迟疑地开口询问:“班头,这不是……”
“噤声。”班头用刀背拍了拍属下的笨脑袋,“昨夜大理寺发出缉拿令,丞相之子恶贯满盈,已由王提督亲自捉拿下狱。”
话音未落,他动作小心地瞥了眼元承时,接着迅速将面罩套到王德行的脑袋上,轻声警告道:“他只是个相貌与其相像的嫖客罢了。”
骤然失去光亮,尚且迷糊的王德行啊啊乱叫,架着他的差役扫视四周,随机捡了条破布塞他嘴里。
“……呕。”
面罩下的王德行恶心得厉害,不停地蠕动四肢,发出作呕的呜咽声。
差役不耐烦朝他脸揍了一拳。
哪想才消停片刻,人挣扎得更加厉害,单凭差役一人险些没摁住。
这下闹得动静有些大,引起岸边顾安的注意,原本她已经被元承时劝回往马车走去,听着声后便停住了脚步。
“行了!”班头拦住手下踹人的动作。
不料得空的王德行在甲板上趁机乱滚,一头扎进湖中。
班头拦住众人,眼瞧着他在水里扑腾,没动静后才命人下水去救。
两三个差役下饺子似的往下蹦,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王德行抬上岸。
“唉,实心的果然有分量。”
累惨了的差役抹了把脸上的水,摇头感叹。
虽是白捞,救了个断气的人,但还算有个交待。
班头再次望了眼元承时,挥挥手,大声道:“既然自己畏罪跳湖死了,便扔草房那等人来认尸吧,十日后若还无家属,再禀告大人一声,将其送无名岗去。”
这下才是真的要小事化了了。
元承时亦随之松了口气,原本筱温华的命令是处理掉嫣然,但毕竟他动了手脚后牵扯到元承璟,总归不好向筱温华交代,现下全都推给开不了口的王德行便好。
那班头果然是识相的,原来刑部中有人秘密联系筱温华,企图重找关系搭上新主子的线,元承时趁机卖他的好,培养了自己的势力。
在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顾安不敢置信,咋眨眼的功夫就凭空挂了个人?
她扭头心惊肉跳地问元承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元承时摊手,同样用十分震惊的口吻道:“这里的弯弯绕绕怕是不少,你应该也听说太子哥哥出事了,许是与此人有关,再说谁能想到嫣然,不对,她又叫彩嫣……总之一切都很可疑,偏巧二哥今日又出现在此处……”
提起元承璟,他脸上适时呈现出惧意。
顾安额角冒出一颗冷汗,自从穿越到庆国,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人的生死。
元承时还在连连摇头叹气:“安安,我们还是莫要再讲了,母后会处理好的,说句大胆的,指不定就是……就是太子哥哥与二哥的斗法呢。”
顾安呆呆地啊了一声。
元承时故作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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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趴到她耳边:“这么说吧,二哥曾与一花楼女子交好,母后气急,为让二哥不再沉迷美色,便将那位姑娘抬了身份送进东宫。”
他胡说八道样子特一本正经:“如今东宫失势,太子哥哥本就疑心,怕是将苗头对准了二哥,只是可怜那无辜女子,成了弃子……”
言至此处,元承时想到顾安怕从未接触过这些,他也不愿再破坏这份单纯,于是开口劝慰:“嫣然有如此下场,是由许多人造成的,但却唯独不是你,安安无需自责。”
顾安低头喃喃道:“可我也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你能做什么呢?”元承时并未将剩下的半句话说出口。
我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他见顾安神情哀伤,还是有些不忍:“害她之人不久便会受到处罚,如同方才坠湖身亡的嫖客,不就为之付出了生命,还有……还有戒子堂那位,怕也难逃其咎。”
顾安咬住下唇又松开,点头嗯了一声。
虽然元承时分析得很有道理,但平日话少的腼腆男孩,现这叽里呱啦一顿说,里头没点东西在谁信啊。
刹那间,顾安感到身边所有熟悉的面孔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看不透的纱,她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任何人,就像前方这条危机四伏的路,迷雾重重,叫人寻不到前进的方向。
“你觉得我傻吗?”顾安猛然偏头质问元承时。
元承时下意识就要否认:“不……”
顾安踮起脚与他脸对脸,神情严肃:“我愿意拿真心待人,也不期求对方必须回我一颗真心,但是不能有欺骗,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了。”她在话尾特意加重了语气。
元承时十分冷静地寻找到话里的漏洞破题:“难道安安对我就没有一点欺瞒吗?”
顾安一下变哑巴:原来双标的是她自己?
沉默化成水在二人间静静流淌。
顾安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她定定地看向眼前镇定无比,浑身只有眼珠子提溜转的男人,拦下他想要继续解释的动作:“不管如何,你方才所说的我信了,不是因为你给的理由有多完美,只单纯信阿时你,所以按你开始所说,我们回宫吧。”
说完心里话,她干脆利落转身上车。
元承时却觉得自己此刻心慌得厉害,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和顾安之间莫名生出一道鸿沟。
不行,他必须再找机会得用铲子给沟填满。
突然,正北的济阳门上方燃起熊熊浓烟。
挑货的、赏景的、过路的以及正收队准备回刑部的差役等人皆驻足观望。
听到人议论的顾安迅速撩起卷帘,探出头去看。
元承时见状迅速坐上马车,命人快驾车回宫。
“发生何事了?”顾安见他这般着急,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元承时:“这是狼烟,烟雾黑且浓密,风吹不散,直直往上涌,若无大事绝不会被点燃。”
顾安闻言再次往北望了一眼。
“若有战事发生,紧急送报的斥候一旦接到红色急令,每经过一座城,负责守卫城门的士官都要将狼烟点燃,以做警示,直到战报安全送达,等狼烟在大都升起之际,意味着父皇已经下令,全城戒严。”元承时抿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指了指浓烟汇聚的那片天,放低语气说,“斥候所进城门对应着战场的大致方位,济阳门就在正北方,怕是、怕是北境有异动……”
北境地广,人员散落,曾有志士游历后感叹此地风光乃世间少有,但可惜气候奇特,终年只有酷暑与严寒两个季节,人若想在此长久生存,恐万分艰难。
这位志士的足迹遍布北境,沿途多行善举,深得人心,传言他曾与一红山女子相爱,并育有一女。
但传言终究是传言,在庆国,他终身未娶,已然断了香火,并在五年前突发恶疾,临死前留下著作《吴勤为游记》,上面大致记载了北境地势走向以及人口分布。
北境共有三十二个部落,其中红山族最为强大,族群围着神山而居,神山山顶盖有一座神殿,常年供奉着雪神,全族甚至延伸到全北境人皆以此为信仰,红山族族长也因此被推选为部落首领,统领北境长达六十载。
顾安顺着元承时的话再望向北边燃起的浓浓黑烟,心中大惊:那、那不是顾良驻守的地方!
26. 第二十六章
济阳门上方升腾而起的滚滚狼烟,宛若一只狰狞的巨手,隔空揪住了顾安的心脏。
不好的念头一闪而过,此刻顾安只想快点得到答案。
“这些不过是猜测而已。”元承时注意到她脸色难看,忙换了种说辞,“只要结局未定,一切皆有可能,所以安安,莫慌。”
“但愿吧……”顾安敛神,低头沉思,“若是一有战事便点起狼烟,不会引起骚乱吗?”
此刻的元承时目光深远:“当年钦敬长公主曾定下规矩,尚学堂第一课必讲国史,可惜安安你当时因病未能参加,难怪不知其中深意。”
他继续讲道:“百年前未立国时,此地与诸国接壤,战火连年,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直到开元成祖率军而起,才结束此等人间惨剧……他曾言,只要狼烟一点,便是全民皆兵,连三岁稚童都得紧握木棍,因为只有上下齐心,方能开疆拓土,建立我们庆国……"
顾安顿悟:“所以狼烟不单是警迅,更是要我们铭记从前的苦难与胜利,同心协力抵抗外敌。”
元承时正要点头。
顾安又忙道:“这样想来,前方必然已经开战,原来驻守西江湾的镇北军与陈国起摩擦时,我都未见过此烟,可见此次情况十分危急。”
二人交谈至此,追到草房偷换尸体的阮秀同样注意到正北方燃起的浓烟。
她意识到是北境出事,暗道不妙,立马加快脚下步伐,将嫣然托付给将军府的管家后,即刻返回宫中去寻顾安。
红山族以妙贵人在大庆皇宫遭受虐待死亡为由,挑起北境其余部落对庆国的敌意,昨夜召集军队越过了边境线。
才压下隔壁陈国没多久,又来个红山,此时的顾安尚能掩盖慌乱,有那闲情去调侃,她严重怀疑这俩货是不是偷偷商量好了。
哦莫,她所在的大庆,真是个四处漏风的国家。
兹事体大,元承璟那点粉红泡泡在筱温华那都成了毛毛雨,更别提只是在旁看戏的顾安。
她回到桐乐宫后,自觉捞起茶壶放到头顶,双手抱胸站在屏风前思过。
筱温华瞅着她那习以为常的样,顿觉无奈,深深叹了口气,可再瞥见下方跪地请罪的元承时,话到嘴边瞬间又咽回。
外人在场,总是不好多说。
“行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筱温华招手让顾安回来喝口水,歇歇再演。
言罢,她递给元承时一个眼神。
元承时麻溜起身,静默蹲坐到筱温华右侧,重新拎来一盏紫砂壶煮茶。
忽地,候在朱门下的大监得到御前来信,急忙传于长侍嬷嬷,嬷嬷脸色大变,匆匆进殿请安。
顾安提着气,心道终于来了。
筱温华一目十行,拿着信纸的手在空中微微颤了颤。
她神色莫名地望向顾安。
顾安笑了下:“姨母,可是与今日起的狼烟有关?”
筱温华轻声嗯了下,没有多言,她明白顾安的心思,可一向果断的她莫名变得犹豫,堂堂主将被袭击,其中深意不得而知。
消息既然已经传回了大都,证明顾良的状况已不容乐观……
顾安安静地候在一旁,等到那张薄薄的信纸送到自己手上,她捧着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默念元承时所说的话,结局未定,皆有可能。
信中所写是斥候千里加急送的第二份战报:虎扬军今晨被突袭,顾将率兵出营惨遭埋伏,深受重伤,陷入昏迷。
元承时拎着紫砂壶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脸忧色地看向顾安。
“安安,战场瞬息万变,明天或许又会有新的转机出现。”筱温华怜爱地摸了摸顾安的头,见她神色恍惚,柔声道,“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宫休息吧。”
“嗯!”顾安抿唇应下。
在她离开后,筱温华当即冷下脸,屏息喝退宫人。
元承时顺从跪地,深深地垂头磕在地上,略过自己动的手脚那部分,他缓缓地将今日在宫外所发生之事道来。
那厢,阮秀已在宛英阁等候多时,她见顾安归来,急忙随其去到书房密谈。
阮秀称已将嫣然安置妥当,幸送的及时,人还留着口气。
她将其调查的情况一一说出:“去刑部报案的明面上是个家底清白之人,对方动的手脚很干净,不好查……”
顾安听完便知画舫事件已经到此为止,其中会涉及到哪些人其实显而易见,只是可怜嫣然……
思及此处,她食指叩桌:“嫣然即是以悦花楼的身份出现在画舫上,那她身上很有可能还背着乐籍,秀姨,拜托你到时直接以将军府的身份再跑一趟,消了此籍将她的卖身契拿回来。”
“这怕是会引起对方猜测。”
“那又如何?”顾安挑眉,“大不了叫他们直接来找我,二哥他可断不会来,姨母那边哪能亲自过问此事,剩下的……还会有谁寻到我跟前来?”
阮秀当即抱拳应了声诺。
“府上可有家信传回?”
“并无。”阮秀的脸上也不免带上担忧。
顾安闻言走到窗边支起窗棂,看向外头,似是要透过这堵堵宫墙望到北境。
那毕竟是原身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某种程度上,也是现在顾安为数不多的依仗。
她叹着气眺望北方:“看来已经失控了……”
当天夜里,丞相坐在太师椅上按揉作痛的眉心。
书房门被敲响时,他立即起身,见到的却是两手空空的幕僚。
丞相直起腰,沉声问道:“我儿呢?”
幕僚说他昨夜本已带人查到王德行的踪迹,却在一颗榕树下失了线索。
正在此时,窗棂的缝隙里被人扔进一颗石子。
丞相即刻噤声,命幕僚去查看,却见他回来后双手捧着木盒。
见幕僚脸色不对,丞相赶忙问:“这是何物?”
幕僚欲言又止,完全不敢出声。
丞相抖着手打开了木盒,一只肉感十足的耳朵映入眼帘。
厚厚的耳垂下方有一颗带毛的小痣,丞相头皮发麻,血气上涌的瞬间险些晕厥。
他知道,他的小宝再也回不来了……
翌日清晨,天空湛蓝,云彩飘飘,瞧着又会是个大晴天,可空气中还弥漫着雨后那股湿润的、厚重的潮土味,虽然有混浊被洗涤后的青草香,可细细嗅闻,掩埋在泥地里的那股腐烂的血腥味依旧在隐隐发臭。
“安姑娘,安姑娘?”
顾安穿过御花园正要赶往尚学堂,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于是停下四处张望,发现右后侧方站着驼背的默姑。
是她?
顾安有些惊讶,几日不见,默姑竟已两鬓花白,脸色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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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眼底透着深深的疲惫。
默姑生怕顾安没瞧见自己,她急忙伸手在空中挥了挥,颤颤巍巍地往前走两步。
怎么变坡脚了?
顾安快步朝她靠近的同时,在心中默念提醒自己她是红山族人。
但她曾答应过妙贵人要照顾默姑,这两日出了这样大的事,想必默姑日子更加不好过。
此时顾安心中烦闷,讲到底还是她疏忽了。
“安姑娘,真是麻烦您了。”默姑后撤半步,避开顾安的搀扶。
她说着低头小心地在怀中取出由帕子层层叠叠包裹着的玉佩。
此佩比铜板略大些,通体呈血红色,唯有顶端打孔处透着一抹米白。
小小的血玉刻有精致的花纹,顾安没有认出此花是何品种,她不明所以地看向将玉佩递到自己跟前的默姑。
“主子走时交代过奴,要将此佩亲自送与姑娘。”默姑紧紧拿住吊牢玉佩的黑绳。
血玉随着她的动作悬在半空中,阳光照射下的它如同烈火燃烧,闪耀着迷人的光彩。
顾安细细打量,半晌才回过神来,心中生出几分犹豫,她想到如今全皇宫都传遍的消息,女贵人与男贵人间的二三事,传闻二人的定情信物便是一枚玉佩。
“在红山,每逢孩子降世,都会去神殿请玉,每块玉的形状与纹路都是独一无二的,其中血玉乃皇族特有,按红山的规矩,神殿赐的玉不可离身,它会伴每个孩子长大,直至身死。”默姑又将玉佩往顾安手边送了送,“而现在此佩的原主人想将它赠与姑娘……主子说这既是谢礼,亦是赔礼,若有朝一日您去到北境,红山族人认出它,会将您视为最尊贵的客人。”
原来此玉对妙贵人的意义这般重大,顾安瞪大眼,深吸了口气,受宠若惊地道着谢双手接过。
默姑见她收下立即转身要走。
顾安大跨步抢在她前头:“听闻北境有道广为人称赞的美味,名叫水晶羹,不知嬷嬷可会做,无论会与不会,身为北境人的您也定比我懂些,所以嬷嬷您不如随我一同回菀英阁吧,我……”
“安姑娘!”默姑勉强勾起唇,拦下顾安的话。
她轻轻抬手,像是想要靠近顾安,可又迅速放下,垂眸闭眼,生怕再让眼中的情绪流露,伤到眼前人的心:“您果真和主子说的一样,是个极好的人,只是如今主子回家了,奴独身一人在此,灵魂不得安息,已无任何意义……”
顾安讶然,心头一个咯噔,她听出默姑的决绝。
可眨眼间,默姑已收敛心神,她的双眼忽然像有了光,变得无比明亮:“姑娘莫担心,远方的家人早已在神山上为我们点好了长信灯,它会照亮来时路,驱散寒夜,只留下思念牵引远行的人归家。”
言罢她继续后撤,语气坚定道:“姑娘,过去的事、过去的人本该就要让它留在过去,强留只会徒增伤悲……此刻老奴的心是安定的,如此便是最好,也望姑娘一如从前,大胆地向前走,莫要回头!”
话音未落,默姑已步履蹒跚地朝她来时的地方走去,没有回头,一如她所言,直直地向前进,哪怕前方是深潭。
直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没有掀起一丝波澜,顾安忽觉脸上冰凉,她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意,紧紧攥住血玉,贴在胸口。
亲眼再见到一个生命的消逝,她有些喘不上气。
27. 第二十七章
傍晚,圣旨到达戒子堂,太子以品行不端为由被贬为庶人,即刻离京前往劳山,无诏永不得归。
于是当天夜里,太子妃便突发早产,腹痛难忍。太子本已准备离京,破例获准前往探望。
在众人眼中,这位被废的太子倒是个情真意切的郎君,女子生产本是血光之灾,男子避之不及,可他却不顾忌讳冲进产房,始终陪伴在太子妃左右。
在孩子出生时,接生娘娘跪地高喊:“恭喜殿下,是位小世子!”
太子闻言脸上终于露出喜色,暗叹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他亲自拿起金剪为孩子剪断脐带,直至屋外传来阵阵催促,才将孩子轻轻放下,俯身在太子妃耳边低语了几句,转身离去。
天蒙蒙亮时,太子妃净完身倚坐在妆台前,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铜镜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她怔怔地看着宫人为自己点上口脂,嫣红渐渐晕开,盖住毫无血色的唇。
忽听窗外嘈杂的脚步声渐远,太子妃知道,是她那庶人夫君终于被请走了。
没由来的,她心底浮起一丝隐秘的欢喜,又立即被这念头惊得心头一颤,急忙在袖中攥紧手中的绢帕,压下这点不该有的心思。
可他们都已经走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太子妃垂眸勾了勾唇,妆成后,她挥退宫人:“任何人没有我的召见,不得入内。”
玉枕下还藏着丞相秘密派人送来的册子,太子妃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白天情况紧急她还未认真看过,现大致浏览下来,发现此册竟是一本记载了不少当朝大臣的名录,其中几位的名字颇为眼熟,似是她父亲从前的学生。
“方源……”她默念一遍,便将册中所提人物全部记在心中。
太子妃从小便记忆力极好,几乎可以过目不忘,连丞相都曾感叹,若她是个男儿身,定是个读书的好料子。
可惜她是女子……
太子妃不知丞相怎么忽然要自己将此物呈于陛下,但按往常的经验,她只需照做即可,就像现在太子要她趁生产后立即进宫面见武帝,于是她也火速抱起摇篮里安睡的孩子出了府。
太子已经在贬往劳山的路上,太子妃捏了捏手心,坐在马车里深吸气,冷静下来后抱着孩子下车,随大监一路走进勤政殿。
果然如太子所言,武帝龙心大悦,亲自为孩子赐字。
尤其是在太子妃将名录呈上时,武帝直接下旨,称皇孙年幼,特准太子妃与其暂留大都,一同被批复的还有丞相高老还乡的折子。
圣旨一到,丞相即刻收拾行囊,搬到院外枯坐,府上家仆已经散尽,只留了数名精悍护卫随行。
一切实在过于巧合,丞相又想到方才派出去的人带回的话,他们轻易便打探到刑部的无名房里新抬进一具无人认领的男尸,尸体完整,只缺了左耳。
万般算计皆成空,丞相在收到这消息的瞬间心死,念及仅存的一个女儿,只得暂且认命。
可约莫十日后,他在返乡途中突遇悍匪,马车坠入深谷,尸骨难寻。
消息进回大都时,倒是引起了某些人的唏嘘,但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纷纷转了话头,不再提及此事。
期间,顾安曾出宫去寻嫣然。
二人再见时,别看嫣然面如表情,如木偶人般直挺挺地竖在床上,可耐不住顾安的眼神攻击,先败下阵来,开口道:“你作何要救我?”语气里藏不住的幽怨。
顾安老神在在地摇头:“我救的不是嫣然,是李长央。”
乍一听此名,嫣然有片刻的恍惚,直到那张消除奴籍的证明出现在自己手中,要不是伤口还疼着,她震惊地险些拔床而起。
说不在意那都是假的,嫣然哪能想到,自从她被抄家卖入花楼后,有朝一日还能将奴籍攥在自己手里。
跟了元承璟快三年也没要到的东西,如今被顾安送了过来,嫣然呆愣地瞥向桌上摆着的五十两。
顾安说她可以带着路引从此远走高飞,离开大都。
嫣然不敢置信,不禁脱口而出:“你为何要帮我,我、我已经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了……”
“想什么呢,嫣然姐姐。”顾安眼角带着笑意,“先前你帮我家铺子与胡商牵桥搭线,这些就是还你的介绍费。”
言罢,不等嫣然再推辞,顾安抿唇又道:“再说我也没帮上你什么,起码在画舫……在那之前,我本可以尽量阻止此事,但因为各种原因,成了旁观者……”
“不!”嫣然迅速挺腰,作势要去握住顾安的手,可想起什么,又小心地缩了回去。
她不想让沾满泥泞的自己污了眼前这轮皎皎明月。
顾安却眼疾手快地牵住了嫣然的手,顺势揽过她的肩,将她按回床上安心躺着。
“你别急,慢慢说。”顾安捻了捻被角。
“安姑娘今日肯来见我,已是我最大的幸事,在他们争权夺利的旋涡中心,独我身份低微,人人皆可来踩上一脚,可姑娘你没有,就如从前般待我。”说到这,嫣然呼吸急促,甚至隐约带着哭腔,“非但如此,你还救我性命,为我消了奴籍,我、我此生无以为报,可我这般的废人,又不知能为你做什么……”
“好了嫣然姐姐,我还是更喜欢那日在野亭你唤我作安安妹妹。”顾安特意提起此事,“瞧你在台上表演琵琶的样子多自信,其实你很厉害,而无论是嫣然亦或彩嫣,在他们的眼里都已经消失了,你以后只是李长央,李长央要多想想能为自己做什么,所以姐姐得了自由想好要去哪了吗?”
嫣然双唇微启,脑中空白一片,她攥着路引,摇摇头:“我……我无处可去。”
“既然如此,不如随我一起吧。”顾安笑着捏捏她的手心,将人的魂喊了回来。
许是才出了生死关,嫣然总是不由自主地出神不在状态。
“姐姐还记得先前我同你讲过的生意吗,成衣铺只是明面上的,实则还有其他,而我放在北境那边的线缺个管账的,姐姐正好会算账,且清楚胡商那边的运作规律,还是个我值得信任的人,不知你可有意愿?”
“我可以吗?”
“只要你愿意,什么都可以试试,出了事有我兜着,兜不住咱再一起跑路。”顾安说着起身又道,“事关重大,嫣然姐姐慢慢考虑,左右不过两条路,你选个自己喜欢的便好。”
言罢,顾安惦记着宫禁时间,准备离开。
嫣然立马不带一丝犹豫便点头,应下去北境的差事。
顾安笑道:“好好好,到时我拟一份合同来。”
“合同?”嫣然疑惑,“这是何物?”
顾安当即一通解释,最后总结道:“……总之这就是一份保护你我双方合法权益的雇佣文书。”
“哦……”嫣然若有所思。
这所谓的合同不就和卖身契一般,不对,这还是个能维护奴隶的卖身契,倒是新奇。
若是旁的人和她说这种话,嫣然定觉得他在拿自己当傻子,可因为是顾安说的,嫣然便信了。
暮色渐染宫墙,顾安赶在宫禁最后一刻进了门,便不再着急,慢悠悠地晃着。
夕阳西下,她缓缓行过校场时,听见前方传来阵阵马蹄声,抬头望去,只见骑营中新兵正在操练。
顾安远远地驻足围观了片刻,正要转身,却见飞扬的尘土中,有个小侍卫慌张下马,朝自己飞奔而来。
他在十步外急刹住脚,汗珠顺着泛红的脸颊滴落成串。
“参、参见安姑娘!”陈春抱拳行礼,露出八颗大牙乐呵呵地笑着请安。
顾安起先还有些疑惑,猛地想起那日街头在王德行手下救的姐弟俩。
她也笑着回应:“你怎么在这?”
“是二殿下心善,推荐我入的北骑营。”
“那很好啊,加油好好干!”
陈春再次行礼:“还是托了您的福。”
他知道,若不是因为眼前人的出手,他们这等人压根入不了那些贵人的眼。更何况后来他姐姐再被抓进丞相府时,元承璟更无可能来搭救。
顾安摇头:“不,还是你自己有这个能力,不然入营考过不去,再多的推荐也白搭。”
想起什么她接着追问道:“你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她、她去见爹娘了……”
???顾安!!!
好生委婉的说法,顾安:……
陈春很快便收敛好情绪,连忙补充道:“姐姐她病得厉害,很快便跟着去了。”
那晚获救后,陈春本以为一切都已结束,不料才一夜的功夫,他们又被抓进了丞相府,陈春不敢再回想在那窄窄的小院里,遭受非人虐待的每个日夜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也还好姐姐去的早。
陈春这样想着,如今王德行家破人亡,丞相府也只剩太子妃一人了……
眼下再面对顾安的询问,陈春牢记元承璟的警告,没有说出后面发生的事。
顾安不知如何安慰他,稍微思忖后道:“你过得好,天上的家人看见也会很欣慰的。”
陈春笑着连嗯两声,他见顾安抬头望天,意识到时辰有些晚了,怕日后再难寻机会讲话,忙立下承诺:“安姑娘,您日后有任何用到我的地方,请尽管吩咐,小春定在所不辞!”
也不必如此……
顾安一直都认为那只是举手之劳,担不起他如此大礼,可抬眸撞见眼前这小狼崽子的眼睛,简直和元承时一模一样,藏着深深的执拗。
她愣了片刻,答了声好。
陈春最后又抱拳行了个礼,恭送她离去。
在这的半月后,元承璟一直称病窝在屋中,连元承时也跟着频繁告假,说是要侍奉在兄长身旁,他还未搬离西方所元承璟的寝殿。
“璟也快到出宫建府的年纪了。”一日,筱温华状似闲聊地谈起此事。
长侍嬷嬷笑着接过话茬:“是啊,奴记忆里小殿下还是您抱在怀里样子,哪想眨眼的功夫已经这般大了。”
筱温华勾着嘴角,看向她感叹道:“于嬷嬷您也老了,这些年多亏有你伴我左右。”
长侍嬷嬷故作惶恐:“娘娘您折煞老奴了……”
“璟明日是不是该来请安了。”筱温华思及元承璟如今越发虚弱的身子,压在心底的那个念头又钻了出来,“本宫好久没见清漪了,那也是个好孩子啊……”
长侍嬷嬷心领神会,躬身行了个礼,亲自去国舅府传信。
接到口谕的筱清漪神情倦怠,趴在舅爷夫人的塌边。
舅爷夫人知道孩子还在为她费心,可她却不知如何开口劝慰,只能一遍遍重复地说自个无碍。
舅爷夫人伸手摸摸筱清漪的脸,笑着催促她快去准备明日进宫的妆扮,莫要殿前失仪。
筱清漪强忍内心的酸涩,乖乖点头应下。
直至进宫前,筱清漪还在困惑,按理来讲近日不太平,她身上着实没有什么值得那位费心的,也不知何故要见自己,而这也在她见到元承璟后,很快便有了答案。
即使是古代,也讲究大小周轮休制,今日尚学堂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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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顾安在院子里多打了会拳才出发去桐乐宫。
算算时辰正好赶上饭点,等会吃饭喝茶就能耗掉半个钟头,她想想就美,结果一到那发现人还多着咧,怕是轻易散不了场。
而早早就到的筱清漪还在心中嘀咕顾安去哪了,等半天瞧她总算来了,忙起身让位,筱温华见了也并未阻拦。
约莫过了一时辰,其余几位皇子公主依次告退,顾安双手托腮,等筱温华开完闭幕式再闪人。
她一边发着呆,一边无意识地拾了块白玉糕塞嘴里,忽然一只手递到跟前。
顾安愣住,见筱温华朝自己眨眨眼,她不明所以,但还是很狗腿地捧住人家的玉手,扶着借口困乏的筱温华进内殿。
元承璟与元承时双双起立,筱温华回头瞥眼这哥俩,接收到讯息的元承时迅速转身离开。
咳嗽成瘾的元承璟正低头用帕子捂嘴,嬷嬷即刻盛了碗银花露放到他眼前。
这是强留呀,元承璟虽嘴角含笑,脸色却又白了一分,他看着甜羹上方升腾的水汽,一时间恍了神。
筱清漪左右环顾,见四下再无其他人,她微微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对面的男人。
方才筱温华单独拉住她的手,一改从前的淡漠,语气亲切,似是在调侃:“转眼间清漪也这般大了,再过一年便及笄可出阁了吧……”
筱清漪听她说的如此直接,瞬间白了脸又慢慢双耳通红,她捏起嗓子,羞恼地喊了声姑姑。
筱温华但笑不语,眼神里满是揶揄。
顾安呢,怎么还不来?
筱清漪已经如坐针毡,频频瞥向往常顾安会出现的位置。
她面上不显,瞧着还在与筱温华赔笑,心中却恼怒起顾安,以往她请安时那妮子总是先到,为何就今日迟迟不见踪影,她甚至开始觉得是顾安她们在串通一气,想拿自己的婚事做文章。
哪怕她清楚这是无能的迁怒,可却不敢当场向筱温华表现出来。
其实筱清漪上头还有个亲哥,在她两岁那年溺水身亡。舅爷夫人得知后当场昏倒,待她再醒来,国舅爷却只是告知她这是一场意外。
舅爷夫人尽管有所怀疑,却仍对国舅爷有情,毕竟这是她当初一见倾心、寻死忤逆父亲要嫁的人。
国舅爷虽然没得才华,可生得好看,模样俊俏,常年在都城街头厮混,哄人的话一套接一套,他听从家中长辈安排下江南,专程站在南湖旁摸鱼,成功钓来江南首富家的独女,那时尚且年幼、性子单纯的舅爷夫人。
舅爷夫人被他迷得神魂颠倒,轻易便跟着人私奔到了大都,她进国舅府后才发现这货妻妾成群,可她那时已经全身心都是对方的人了,舅爷夫人在男人油嘴滑舌下再次认命,连带着她的父亲也只能无奈点头应下这门婚事。
刚成亲两年时,国舅爷还常宿在舅爷夫人院里,后来府中抬得新人多了,两人的感情也不似从前那般甜蜜,直到这次舅爷夫人的亲子身亡,消磨了她对夫婿大半的感情。
舅爷夫人越琢磨越不对,在亲子下葬时连夜将筱清漪送到江南。
筱清漪在江南生活了六年,直到外祖过世,她的十岁生辰过后才被接回大都,那会她对国舅府充满了期待,但在亲眼见到自己乱七八糟的父亲和府上斗不完的侍妾后,她发誓要将后半生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绝不像她那目光短浅的母亲,为最无用的皮囊迷惑。
但此刻却由不得她做主,筱清漪望着对面面青唇白的堂哥,她明白了筱温华的用意。
好歹还是位皇子不是嘛?
筱清漪压下心底的愤恨,提醒自己母亲还在病中,她不似顾安那般,有任性的资本。
而那元承璟呢,淡淡地看了眼坐在他正前方的木头人,指尖轻轻点了点桌。
哒哒的敲击声一下又一下,听得筱清漪呼吸短促,手脚冰凉。
直到银花露彻底变凉,元承璟啧了一声,挥袖起身,头也不回地命太监搀扶着他离开。
怎么会有这么没风度的男人?
气得嘴唇发抖的筱清漪直至离宫前都还没缓过劲来,头埋在胸前,脸色惨白。
就在她快踏出宫门的那刻,长侍嬷嬷又领着人送来两颗人参,借口是元承璟为舅爷夫人备的。
这下可好,筱清漪心中那团小火苗在见到人参的刹那熊熊燃烧,她咬紧后牙,咽口唾沫,抬头勉强地扯了下嘴角,命丫鬟接下人参。
干嘛不给病痨子自己留着!
坐上回府的马车时,她还在脑海里咒骂。
就在当晚,夜半三更之际,斥候再次高举战报骑马进宫见驾。
在边境线上,虎扬军大获全胜,重创了以红山族为首的北境人,战况已然逆转,红山族损失惨重,再无反击可能。
这是捷报啊,武帝龙心大悦,可捷报里还掺着一份主将战死的帖子。
顾良为振军心,带伤上场,虽击退敌军,可翌日便因刀口感染,再加旧疾发作,高烧身亡。
由于北境距都城路途遥远,天气炎热,遵顾良遗愿,他的尸身直接原地火葬,衣冠冢中只放一柄他的红缨枪,伴在顾安她娘左右。
“顾家满门忠烈,如今顾将军又……朕甚是心痛啊。”武帝扶额叹气,连夜封顾良为忠良候,追加顾安为常安郡主。
听闻顾良战死的消息时,筱温华直接着寝衣去小佛堂叩拜,敲了一炷香的木鱼后方才平息情绪,语气淡淡地叹了声可惜。
“这都是命啊……”
想到现下没了双亲的顾安,她到底还是生出一分懊恼。
28. 第二十八章
顾安得到顾良凉凉的消息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的心口直发疼,怎么也缓不过劲来,其实满打满算她与顾良相处的时间一个月都不到,顾安质问自己为何会如此难过,她和便宜爹能有什么深厚感情?
肯定是原身残留的情感在作怪,顾安抚了抚心口,尝试自我洗脑。
但原身不是个傻子吗,傻子还认得她爹吗,知道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也消失了吗?
于是想不明白的顾安华丽丽晕了,旁人只当她悲伤过度。
可等顾安再次醒来时,心中却莫名多了几分轻快,仿佛压在身上许久的那座大山终于被搬离了。
尤其在送别顾良时,顾安偷偷将自己刻的小牌位一同放到了那柄红缨枪旁,上面刻着顾氏之女:顾安。
现代版的顾安朝埋了顾氏一家三口的墓拜上三拜:“一路好走,也不知道我准备的这些金元宝够不够,若是缺啥了,你们甭管客气,托梦打声招呼,我随时烧来。”
也不知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灵魂,顾安有时在想,或许现在的自己只是穿过时空隧道投射到原身的一抹意识。
此刻忽然起风了,燃烧的纸灰带着点点火星在空中盘旋,顾安望着打圈飘散的灰烬,恍惚间,像是看见了故人的身影,不仅是顾良,还有她在现代去世的爷爷,正向自己挥手告别,随即化作一缕白烟,随风远去。
顾安愣了半晌,叩首相送。
嫣然亦将离开大都前往北境,顾安正好借此将其安插进原来护送顾良遗物的队伍里,领队的是顾良从前的副将,阮秀称其是位可以值得托付的信任之人,定能平安将嫣然带到北境。
顾安去城门口送行时,曾有意问过嫣然:“你还恨那些人吗?”
嫣然摇头:“开始就算不做恨,到现在已经不在意了,就像您说的那样,现在的我,是新的李长央。”
没想到她忽然如此洒脱,顾安跟着高兴:“是啊,反正都是些无所谓的人。”
嫣然却又念到一人:“不过现在想来,逼着他对我动手,他定是要在心里恨死我了。”
顾安知她说的是谁:“那会确实把他吓毁了,但有类人很擅长文过饰非,稍微的功夫,人家便能缓过神来。”
尽管话未尽,嫣然已经了然。
顾安时刻关注她的神情,顿了顿大手一挥:“恋爱就是如此,男人嘛,就是要多试试才知道行不行,不然万一碰着个软脚虾,余生哪去寻□□,他们能三妻四妾,我们女孩子就不许三夫四君了?”
头次接触此等新名词,嫣然,哦不,现在是李长央的她只是愣了片刻,便彻底吸收理解,随着顾安哈哈大笑起来。
她的视线再次落到顾安左臂的白条时,收起笑容,本欲开口,选择不再多言。
顾安明白她是何意,这些时日她已经听那些冠冕堂皇的劝慰够多了,李长央此时的沉默反而是最好的陪伴。
顾安再次亲手为她斟满酒:“去吧,从今天起,你就是掌握我们明晖在北境业务命脉的女人,祝我们做大做强,祝长央姐姐重新扬帆起航,干杯!”
李长央胸口的火苗被点燃,往日种种已随嫣然的“死去”消失殆尽,未来,她的未来要为自己而活!
还有绝不让任何人染指到一分属于顾安的钱!
李长央心中立下壮志,随之一饮而尽:“定不负所托!”
夕阳西下,顾安看她顺着光驾马离开的背影,长呼一口气,亦干脆转身,继续朝自己的方向前进。
翌日清晨,当顾安时隔半月再度踏进尚学堂时,清晰感知到世界安静了一瞬。
西南角站着的两位学者同时停止交谈,整齐划一地扭头相望,下一秒又变回方才攀谈的姿势,只是嘴虽张着,却没有半点声音。
他们见顾安注意到自己,这才大跨步上前,躬身行礼:“安郡主可还好?”
哪有一上来问人家好不好的,另一人低头白了眼同伴,试图开口挽救。
顾安摆手叫停,客套话她这几日都听遍了,完全没闲心让耳朵再多生些茧子,她望向人群里直直朝这走来的四皇子。
估摸离自己还有三丈远呢,顾安选择摆烂,迅速朝育林院冲刺。
顾安都不知从前她哪来的耐心,杵跟前听这些人扯些闲篇,尤其是老四等人,或许真存了安慰人的心思,可最后还要顾安再向他提供情绪价值,明明难受的是自己,还得违心地告诉别人她无碍。
四皇子顿住脚步,眨眼功夫想找的人没了,他眉间挤出一个大大的川字,猜到顾安是故意不想见他,心中顿时升起无名火,甩袖愤愤离开。
另一边,顾安喘着气刚坐到位置上,便收到右侧来自五公主关切的目光。
她勾唇笑了下,扭过头看向前方,转移话题问道:“怎么不见三殿下?”
五公主:“三姐忙着她的及笄礼,近日怕是都不得空了。”
“瞧我这记性,差点忘记三殿下的生辰要到了,殿下您这次备的什么礼,去年我送的妙兰图还被她好一通嫌弃,念叨了我一天。”
“一副我亲手绣得祝寿图。”小五捂嘴偷乐,“安安不必过于纠结,其实只要心意到了,三姐都会高兴的。”
顾安哼了一声:“殿下你就会说好话。”
“这可是实话。”小五摇摇头,认真解释,“或许连三姐姐自己也没意识到,她越看重什么,便会越在意,话也越密……”
言至此处,她微微低头思忖片刻,抬眸向顾安招手。
顾安以为是要和自己说啥秘密,便将头凑了过去。
五公主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幼时我们同住琼华殿,后来婕妤娘娘病逝,我母妃虽居主位,却因位分低微无法将她记在名下,那时淑妃,也就是如今的兰贵妃向父皇进言,说三姐与四哥年岁相仿,姐弟相伴更相宜,便将她接了去,不出半月后,淑妃便晋了贵妃位分……”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其实小时三姐姐待我极好,可人终究要长大,不能永远都如孩提时那般恣意妄为,处事之道自然也要有所长进,但正如我方才所言,性子或许会改,可骨子里的东西,是磨不去的。”
言罢,小五神情变得黯然,语气恹恹。
见她如此,顾安点头道歉:“是我肤浅了……”
也是,她与这些人相处堪堪两年,怎么可能摸清人家往日的情分……
顾安心中一阵唏嘘:皇家子弟也是人啊,谁说没有转瞬即逝的真心在呢?
思及此处她抬头试探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课后去三公主那瞧瞧,万一有需要我们的呢?”
“……”小五又低头陷入沉思,半响后抿唇应下。
黄昏时分,两人候在朱门外,宫女得知她们的身份后直接将人领进了殿,就在快靠近公主的寝殿时,一屋子的宫人倏地蜂拥而出,没过一会里头噼里啪啦仿佛炸了烟花。
顾安与小五齐刷刷扭头对视:好家伙,那女人又在发火了……
她俩没有犹豫,齐齐转身准备远离战场,却见殿门大开,披头散发的三公主叉腰怒喝,直接一嗓子吼得所有人定在原地。
还是顾安先朝她挥挥手,尬笑两声:“这是怎么啦?”
“你们要走?”三公主面无表情地说,“不是专程来寻我的吗,难道只是来装装样子?”
嘶,好生犀利的问题,咋就突然不给一点面子了?说好的大家要当体面人呢?
顾安倒吸一口凉气,不懂眼前这颗炮仗又被谁点了。
“三、三姐……”小五又变回顾安初见时的结巴样,甚至语气里还带着些许的讨好。
顾安拍拍她的胳膊,示意前方的三公主已经侧身让路,请她俩请屋。
于是二人再次对视一眼,肩并肩走上台阶准备直面战场。
三公主挥了下衣袖,满地跪着的宫人赶紧起身进殿收拾残局。
“今儿母妃派人告知我,陈国使节即将进京……”三公主似乎已然平静下来,视线聚焦在半空中,不知在瞧些什么。
她的食指与拇指捏着千瓣葵的根须转啊转。
“你们猜他们是为何而来?”她猝不及防调转方向,将千瓣葵递给小五,“诺善瞧姐姐这朵花开得可好,送与你如何?”
听到她提起陈国,想到今日出门母妃的交待,五公主当即连连摇头,不敢出声。
“使节此次到访,是为他们的五皇子求娶大庆公主……”三公主看小五渐渐苍白的脸色,她反而笑出声,转身对着铜镜将花簪到发髻上。
那抹艳丽的明黄色真是亮眼,一下便能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住,就像落水的顾安刚被捞上岸时,见到这个世界的第一面,便是在一群忙手忙脚的人里头戴黄花的她。
“无碍……”三公主低声呢喃,似在宽慰谁,倏地又拔高音量,瞪大眼惶恐地张望四周,一殿的宫人见此识趣地弯腰行礼告退。
“父皇已经指婚了,等及笄礼一过我就要随使团去陈国,这是和亲,这是和亲啊,顾安你知道此事吗,皇后娘娘有同你说过吗,你能不能……”
“够了!”不知何时出现的四皇子站在门外呵斥。
已经堵在喉咙的话又叫三公主咽了回去,她飞快低头整理衣冠。
待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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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身上的杂毛后,四皇子才一脸愠色地大步流星入殿。
三公主方还张牙舞爪,见他来了,立马低声啜泣起来。
顾安安静如鸡,她偷瞄小五一眼,不知如何是好,也是奇怪,这俩兄妹也没把她们当外人,直接当场开始密谋。
四皇子:“你且安心,这事我会去同母妃商议。”
三公主面带犹豫,瞟向顾安与小五:“可……可母妃说父皇同母后已经定了。”
四皇子一屁股坐下,三公主即刻提起裙摆小跑,绕出屏风,站到他跟前亲自添茶:“说来也是,只要同他们去的是位公主不就行了吗?”
顾安明显感觉到身边的小五瑟缩了下身子。
她知道,按殿下的一贯谨小慎微的作风,是不会当场提出异议,可要是现在不抓住机会,真到那局面还推得了吗?
顾安想着便走过去将碧玉壶拎到她这边,抬手替小五与自己倒了两盏热茶。
她盯着对面两人直接问:“那谁会愿意去呢?”
“那我就愿意吗?”三公主再次发难,“为什么就是我?!”
顾安听到这声质问一时有些泄气。
那你去问自己的好爹呀,她拧眉瞧了眼低头不语小五。
四皇子先开了口:“好了,三姐你这段时间病的厉害,莫要再出门走动了。”他直接一锤定音下来:“到时在底下人里现寻个公主。”
说着便看向此刻如临大敌的顾安二人,几乎将防贼的心思写到了脸上,老四挑起眉梢轻笑两声,啧道:“要找也是找适龄的……”
三公主的视线飞快从小五身上略过,也不再做声,只是捂着头好似晕得厉害,当真像病了。
于是,四人小会聚得无厘头,散得也贼迅速。
顾安见小五一路上闷闷不乐,她深刻意识到这次串门就是场错误。
讲到底这也是他们的事,顾安也以为一切会像老四所说的发展,毕竟他好歹是个皇子,母族显赫、身份尊贵的,可过了好久,她都再未见过他们人影,隔天才知这货被兰贵妇打包送到南山他外祖家去了。
那三公主呢,及笄礼不是快到了?
顾安想到陈国使团不日将到都城,她拿起妆奁盒里的玉春瓶仔细端详了一阵,决定去桐乐宫请安。
“姑娘,这白条……”秦嬷嬷迟疑地望向缠绕在顾安左臂上方的白色布条,良久后放下檀木梳,跪地磕了个响头,“将军……将军头七已过,如今姑娘身在宫中,若长久佩戴此物怕是不妥。”
忽见她行此大礼,顾安尚有些惊讶。
可听完嬷嬷所言,她只觉得气愤,拂袖冷声呵斥道:“真是多嘴!”
许是连日积累的怒火,起身时顾安完全不顾力道,将脚边圆凳踹翻,凳子瞬间散架,断裂的碎木弹到了嬷嬷和一个小宫女身上。
被误伤到的宫女紧张地匍匐在地,顾安看见她的脖颈左侧有道明晃晃的划痕,只是一瞬,血珠便往外钻了出来。
一滴接一滴地砸在地上,砸进了顾安心中。
这定是被方才碎裂的木棍所伤。
顾安茫然抬头,瞻望四周,瞧见哗啦啦跪了满殿的宫人,正磕头向自己求饶,这场景简直让她眼熟得厉害。
顾安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就是那日无能狂怒的三公主。
“去寻御医吧……”她捂着头,脚步有些踉跄。
秦嬷嬷见状吓的赶紧爬起身准备搀扶。
顾安打掉了她的手,对着嬷嬷几乎同样在渗血的伤口怒喝:“去!”
其实顾安也知道,秦嬷嬷不会平白无故来提醒她此事,宫中忌讳白事,尤其是庆帝。
思及此处,顾安挥退宫人,自己独自前往桐乐宫。
行至御花园时,望着满园鲜花争奇斗艳,可当她俯身细看,却发现挤在花丛伸出的无名杂草,正因无法触及阳光而日益枯萎。
它们就要困在这繁花盛景的阴影里无声凋零了?
顾安感到嘲弄,她确实低估了古代封建王朝的厉害,但在陌生的地方,还能活出自己,不管过得如何,都是最厉害的!
她默默为自己打气,近日发生的这些事过于气人又急人,叫顾安都险些迷了方向。
守住本心!
顾安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提醒自己不要被同化,脑中“闭关”的想法更甚,她想出宫独自待会,这么打算着便更加觉得这趟桐乐宫是必去了。
于是她起立抬头挺胸,正要迈步,远远看见向她而来的元承时。
这御花园说大不大,小得能让人到处偶遇,顾安拍干净裤裙沾的泥土,抬头笑脸相迎。
29. 第二十九章
御花园中,扫洒宫女见到振臂狂奔的顾安,揉揉眼生怕自个看错,能让贵人这般着急,可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她眼冒金光,脑中闪过无数念头,结果不过眨眼功夫,便拜倒在元承时冰冷的目光中,宫女自觉低头溜走,假装今日她从未来此执勤过。
元承时顺着顾安消失的方向赶去,哪想用上了全身劲连人家影子都没捞着。
他失落地在御花园里乱窜,不为别的,单纯是十分好奇,究竟会是谁能挑起顾安如此大的情绪。
好在没白来,他最后在东边的深林坛里见到仰天长叹的顾安。
元承时大口踹气,平稳好气息后准备假装偶遇。
他故意慢悠悠朝顾安靠近,在两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乐呵呵地道声好巧:“安安怎么在这?”
心地善良的体面人顾安没有当场翻白眼,并给出了回答:“我准备去见姨母。”
“桐乐宫在最西,这里在最南,怎么绕到这了?”
好烦哟。
顾安:……
但这是自闭好少年主动来交流的一天,念及二人友谊,顾安头顶乌云密布的天淡淡解释道:“……没事,我就是绕圈来晒晒太阳。”
元承时顿时哽住,明白顾安这是不想同自己讲,那可不行,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企图侵犯自己领地的可疑对手。
于是元承时执拗地又追问一遍。
顾安直接转移话题:“阿时,你知道三公主要和亲的事吗?”
元承时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回道:“有所耳闻。”
顾安欲言又止:“她……她好像并不愿意。”
元承时抿唇,思量片刻冷声道:“香车宝马,鼎铛玉石,三姐已享用许久,如今父皇亲自下旨赐婚,岂能不愿?”
话音未落,他倏地加重语气,强调道:“三姐可是大庆的公主……”
再蠢的人也能听出话里的意思,顾安收起脸上的诧异,闷声低头:“我去桐乐宫请安了。”
“安安是要为此事去寻母后吗?”元承时觉出不对来,快步与顾安并排,想阻止她掺和和亲一事。
“现实里,农夫与蛇的故事可发生不少。”他以为顾安又要犯傻,不再留话选择直接挑明,“安安,路都在她自己脚下,若当真不愿,怎不亲自来说,反而借别人的口?”
“阿时!”顾安垂眸,盖住眼底被人连续质问后所勾起的厉色。
她淡淡答道:“我明白,但我所言,没有人强迫。”
元承时听出她情绪不佳,拧眉望向西方所的方向。
天色渐晚,快到发放丹药的时辰了,若是迟了那位又要发脾气,可他又念着前头炸毛的顾安。
“唉……”元承时长叹口气,撩起长褂还是朝顾安追去。
“安安,听闻你的人去乐丝坊替……替嫣然消了奴籍?”
顾安没想到最后会是元承时来问自己这个问题,她用余光扫他一眼,点头嗯了一声。
元承时停顿了许久,才又问:“可是……二哥他让你去的?”
“怎么可能呢?”顾安不再给他反问的机会,当即给出了解释,“只是我自己要去,人都折腾成那样了,要是死了也还被那一张薄薄的纸困住,连个自由鬼也做不成,该有多可怜?”
她说着定定看向元承时:“我是这样想的,所以也这样做了。”
元承时不知在想什么,静默半晌,视线在顾安身上来回打转,最后单手扶额,笑出声:“安安,你果真是善良……”
善良的人也容易心软原谅做了坏事的人不是吗?
顾安微微仰头,一脸无语地瞧着忽然变得莫名其妙的他。
待二人到桐乐宫时,少有的被拦在殿外等通传,顾安尚未明白,现在甚至未来与从前开始有了区别,她依旧以大摇大摆晃的姿态进殿。
尽管隔着老远,欢声笑语已经先飘进了耳里,顾安奇怪地朝元承时努下嘴,想来筱温华这会心情应该是不错的。
走进了,她才注意到侧坐在筱温华身旁的筱清漪。
这两姑侄挨得极近,筱温华还亲热地握住筱清漪的手,说说笑笑,连有人靠近也像是没察觉一般,目不斜视地深情对望。
顾安静静瞧着,这画面让她心底泛起一丝陌生的酸涩,在这便宜姨母身边混两年了,还从未见她对自己这般热情过。
真是生气!
但转头想想,顾安又很快释然了,毕竟要招筱温华这般惦记,怕也不是啥美事。
其实尬聊好一会的筱清漪后背全是虚汗,时不时便轻咬下舌尖,生怕露怯。
元承时见状清了下嗓子,筱清漪这才顺势偏头,第一眼便看向顾安,故作惊讶地喊了一声顾安妹妹。
筱清漪起身准备让位。
筱温华点了点她肩膀:“瞧你,安心待着便是。”
说着她也扭头瞥了眼顾安,招手让人坐到自己旁边,那有宫人刚刚搬来的四方椅。
“安安?”元承时出声提醒顾安,见人回过神,他才坐到下位的紫楠圆圈椅上。
顾安怕是没意识到这时她的脸色有多难看。
还好她在孝期,旁的人见着只会以为她尚在为其父神伤。
他们聊得热闹,顾安了无生趣地陪着,筱温华瞧在眼里,脸对着筱清漪,视线总是克制不住地停留在顾安身上。
见人这般没精神头,她微不可察地皱起眉,递给长侍嬷嬷一个眼神,命其快去膳房催催,怎么安安爱吃的甜枣羹还不呈上来。
自从前些日子免了顾安的早午安后,筱温华还当真没在桐乐宫捞见这皮猴一根毛,膳房擅甜食的御厨都少了用武之地。
真是个没心的,筱温华有些气,但该说不说,她还挺受用顾安这没眼力见,就像一桌大鱼大肉在前,免不了会对那口清爽小白菜上瘾。
而眼下伏在筱温华跟前的筱清漪还正努力回想从前顾安哄人的那些话,她绞尽脑汁想寻些新鲜玩意说与筱温华听,可笑话讲出口,却满室寂静。
顾安呢,怎么还不说话?
筱清漪心中涩意翻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发呆中的顾安虽然左耳进了,右耳再一出,愣是过半晌才意识到原来筱清漪在逗闷,她讶异挑眉,配合地哈哈两下。
元承时亦反应过来,瞧顾安又没了动静后,他自觉接过话题,充当平日顾安的角色,将筱温华哄得眉开眼笑。
筱清漪感激地用余光扫他一眼,心里松了口气,安静端坐着。
她本打算好好表现的,原先瞧顾安说话都十分随意,以为自己也行。
筱清漪坚信她与母亲是不一样的,她聪慧且不长一点恋爱脑。
可她却忘了,她打小便觉得此乃溜须拍马之术,从前在江南时身份尊贵,无需她开口便有人哄着,如今回到都城后,贵女圈里流行清冷风,所以不爱应酬却头顶才女称号的筱清漪也压根不需讨好他人。
但现下到了更高的人跟前,她也必须学会赔笑点头哈腰……
筱清漪想到此处那股落寞感瞬间更加强烈。
元承时适当地寻了个借口散局,他知道顾安的性子,看似软糯实际固执,今日要是不让她将话挑明,她是不会罢休的,只是因为还有外人在,影响她发挥而已。
想到这,元承时行礼告退,给顾安留出空间。
临走前他特意绕到筱清漪身侧,见人看到自己,便偏头扬了扬下巴,指向殿外的方向。
上方的筱温华虽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她以为是顾安要和自己说体己话了,想想也是,顾良的逝去定对顾安打击不小。
筱温华想着便做好了敞开怀抱、迎接红眼顾安的准备。
筱清漪顺势欠身行礼,满怀期待地走出桐乐宫。
她以为元承时临走前给的提升,是要在此处候着自己,谁料才踏出宫门,就见那男人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离开了。
但好歹是特意为自己解围了不是?
筱清漪念及方才那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再望向前方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觉得六皇子也不错,总比日后要她守寡强。
筱清漪想着便也转身朝出宫的方向走去,心中默默算起两人的岁数差了多少。
那头的顾安好不容易熬到人都散了,迫不及待地问筱清漪可知陈国要求娶公主。
原是为这事来的,筱温华忍着不悦,沉声问:“谁托到你这了?”
顾安摸摸鼻尖,小声应道:“……没有,是我自己想打听。”
筱温华斜她一眼,扬了下帕子将左手搭在右手上,远处的长侍嬷嬷会意举着托盘小碎步来到顾安跟前,将冒着热气的枣羹放下。
升腾的白雾涌到顾安脸上,她攥紧手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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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一片冰冷。
“宫中适龄的公主只有诺德……”筱温华手指拨弄起茶盖,她还是给出了答案,“算算也快到日子了,陛下已下口谕,赐婚的圣旨很快便会送到诺德殿中。”
“铛——”青瓷兰草盖砸在茶碗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顾安瞬间回神,隔着氤氲的热气,抿唇看向不悦的筱温华。
对面的人在对她说:“若有人存有异议,便让兰贵妃来寻本宫,亦或是请陛下亲自去向她解释?”
“可别!”
这就差指名道姓了,顾安一下起立,跳下椅子蹦跶到筱温华跟前讨饶,“姨母,您就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过吧……”
惯会赖皮,筱温华撇嘴,只是冷下脸,不再说话。
顾安讪讪笑了两声,没像从前一样不要脸皮地赖着。
不知为何,总将宫规视为摆设的她忽然对此有了实感,这宫规就像一张网,一张企图缠住所有猎物的蜘蛛网。
顾安拱手置于腰间,规矩地行了个礼:“姨母,您且歇着,若无事我也告退了。”
这哪是问询,分明是通知。
筱温华意外地有一瞬发愣,转而瞪向顾自离开的顾安,她的怒火这下真被点燃,可当注意到顾安的装扮时,尤其是左胳膊上那条显眼的白布。
筱温华猛地熄了火,恼火地揉了揉眉心,长叹道:“这丫头越养越有气性了,一个两个的都要人操心。”
宫人纷纷垂首不敢发出声响,长侍嬷嬷弓着背站在筱温华身侧听吩咐,得到确定的命令后她快步朝顾安追去。
“郡主,安郡主!”眼见人快出桐乐宫,长侍嬷嬷生怕撵不上再闹到外面去叫人瞅见,于是只得在顾安身后小声叫唤起来。
顾安听见动静停住脚步,转身疑惑地望向来人。
长侍嬷嬷俯身:“郡主,娘娘差奴送您回去。”
“不用不用。”顾安闻言摆手拒绝。
长侍嬷嬷再次行礼:“安姑娘,您就随了老奴吧。”
知她是有话要说,顾安双手抱胸,脚尖点地,等人开口。
果然废话就来了,在长侍嬷嬷宣读差不多一炷香的宫中着装礼仪后,顾安扣手掏耳,彻底失去耐心:“姨母叫你来念多久?”
长侍嬷嬷视线向左飘移,给出提示:“回姑娘,现还停在前言呢,若姑娘着急,可以边走边听的。”
顾安:……
顺着这视线,她瞧了眼自己的胳膊,再回想起早前秦嬷嬷的话,迅速秒懂。
顾安气急跺脚:“姨母就交待你说这些?”
长侍嬷嬷想好的说辞还未讲出口,就见方才还站跟前的安郡主如小牛犊子一猛子扎进殿。
“姨母!!!”
顾安大吼一声。
想到她会回来,但没料到会如此暴躁冲来的筱温华险些将口中刚抿下的茶喷出。
顾安:“我不要在这待了。”此刻怒火中烧的她全然忘记自己身处何地。
筱温华不出预料地拍桌呵斥她没规矩。
“规矩规矩规矩!”顾安抱头转圈圈,又忽地站定,表情严肃道:“按老祖宗的规矩,我合该为父亲守孝三年,且不论他是为国捐献的英雄,我要回将军府里为他戴孝,这才是千年传下来的正统。”
好一个千年,好一个孝道!
筱温华狠狠咬住后槽牙,怒目而视。
顾安不甘示弱,仰着脑袋,鼻孔向外呼哧呼哧冒着气。
“好啊,好啊……”筱温华捂住胸口,眼睛一闭一睁,又变回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你要回便回,谁愿意拦你不成?”
顾安任性偏头:“那我明日就离宫。”
拿她没办法的筱温华翻个白眼再度深吸气:“走走走!”
想到什么,筱温华不容置疑道:“守孝可不是作秀,一旦确定日期开始便守够三年,期间不得外出,只能居家抄录女戒等,到时本宫会命人来取。”
说这话时筱温华脚尖都在用力,其实压根没这般严格,最多守二十七个月即可。
她假意又捧起青瓷盏,余光时刻注意着殿中倔脾气的牛犊子。
顾安:“哦,那更好了,我就天天待府里练武,耍三年大刀,然后带着一手老茧来见您。”
筱温华:……
她无力扬扬手,不想再看顾安一眼。
30. 第三十章
两年后,亦在立春时节。
岸边的杨柳才抽枝,经过昨夜的一场春雨洗礼,争相吐出了嫩绿的叶芽儿。
顾安身姿挺拔,如青松般站立在柳岸边,乌发以白绸丝带牢牢系紧,攥成圈束在头顶。
“安安,安安!”
元承时轻轻扬了扬怀中新鲜采摘的玉兰花,飞快小跑到顾安身侧。
余下的丝带垂落在顾安肩后,随她转身的动作飞扬。
元承时立定站好,将两束玉兰花高高举起。
顾安忍不住开口抱怨:“我着男装的时候得喊我顾兄,你这叫的人多没气势。”
虽这样说着,视线却已全部被面前的白玉兰吸引住,大大的花朵,洁白如玉。
她不客气地伸出手。
元承时在顾安明亮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意识到此刻她眼中只有他一人,心头不禁泛起丝丝甜蜜。
他摩梭着白玉兰花茎,垂首勉强放平翘起的嘴角,从袖中取出丝帕将花茎包裹住,送到了顾安掌心。
“母后随父皇去东郊迎春了,天暗时才会回宫。”元承时又往前一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他的语气难掩兴奋:“父皇让二哥也去,但我不用,所以我们会有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顾安见他开心,便也点点头,扬起嘴角:“那挺好的。”
春草青青,在暖阳的照射下,尽情地舒展着生命的活力。
顾安闭上眼,深呼吸,清新的草香沁人心脾。
她轻轻哼起小曲,特意下来两节石阶,散步到绿道上。元承时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蓝天白云,阳光温暖,时间在此时似乎能抚平一切,元承时甚至感觉到了安宁。
他慢慢放缓脚步,期待前面的人快些回头发现自己。
顾安一心念着待会的野餐,直到二人隔了有五仗远,她才察觉身边少了道熟悉的呼吸声。
顾安原地站定,连声朝落在后头不知又打啥主意的元承时催促道:“快走呀……”
炒奶桂花羹都要凉了,她在心里犯起嘀咕。
可元承时却丝毫没动弹,和大爷似的杵在柳树下。
难不成还要人背他?
顾安挑眉,手上好闻的玉兰花提醒她要多照顾照顾弱小。
可能是走累了吧,毕竟前面跑几步都气喘吁吁了,她到底还是替人想了个理由。
元承时在顾安快来时才舍得挪脚,气定神闲的抬头望天,一副颇有感慨的样子。
正在思考人生的他说:“安安,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顾安白他一眼:“不知道。”
一阵良久的沉默过后,元承时还表情严肃,颇有要谈现实与理想、诗与远方的架势,顾安无语叹气:“大概会往南走吧……”
或许是气氛到这了,她也难得认真起来,又补了一句:“想去个春暖花开的地方,没有寒冷。”
元承时:“听闻清州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虽过南了些,地处偏僻,可民风淳朴,若有机会安安你可愿同我前往?”
“啊?”顾安不知他为何突然谈论这个。
“多年前大哥在时,皇子中只有他能陪同父皇去迎春送福,因为他是储君,现太子之位悬空,二哥一直表现优异,若今日顺利,东宫很快便会动喜。”
言至此处,元承时稍作停顿,挺直腰背,直勾勾地望向顾安:“二哥若能荣登宝座,眼下此地只有你我二人,我说句不敬的话,日后他继承大业时,我……我能被封为王,有自己的封地,那时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求能有一个知心人,如同今日一般,赏春踏青……”
顾安状似好像稍微有那么一点明白了。
但她依旧傻不愣登问出了口:“知心人?”
元承时嗯了一声。
“你的?”
元承时再嗯一声。
“你有知心人了?!!!”
元承时最后嗯一声。
顾安激动捂嘴:“是谁,我咋不知道?”
元承时原以为自己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毕竟孤男独女相处,他还带了一束花,顾安也收下了,难道不算是幽会的开始吗,不然哪个大家闺秀敢赌上自己的清誉如此行事?
可元承时也知,顾安不是常人,是脑袋缺了根筋、揍人很疼的虎女,有些话确实得挑明了讲,她才能明白,而且必须抢在别人之前,重新划分他们二人的关系。
于是元承时当即决定指名道姓:“是你,顾安,忠良侯之女,亦是常安郡主。”
这这这!!!
顾安如遭雷击,整个人乱七八糟地僵硬在原地。
这算是表白吗???
应该怕顾安不信,元承时迅速捏起四根手指起誓:“我绝不会有二心!”虽是发誓,也没说违背诺言会有什么惩罚。
顾安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认真的?”
元承时:“此心天地可鉴。”
“呃……”顾安结巴了,“好、好吧。”
她这才仰起头,直面元承时柔情似水的眼神。
这是顾安第一次以这样一个角度观察他,从眉毛到嘴巴,再到微微凸起的喉结,随着男人频繁吞咽口水的节奏上下滚动。
其实挺好的,顾安心想他俩也算知根知底,关键是元承时长得有鼻子有眼还挺好看,就是身子弱了点,嘿嘿嘿……
或许是在玉兰香的引诱下,顾安当真开始考虑起两人的关系。
人生路漫漫,在现代孤寡了一辈子,现在重新开始,还真稍微有些心动想去品品恋爱的滋味究竟有多千奇百怪。
想到这,顾安忽然有一丝雀跃,她盯着元承时渐渐通红的双耳,心也跳了起来。
元承时清楚地感知到那道打量的目光久久地在自己身上留恋。
这目光太过侵略,到底还是他耐不住似的先败下阵,手忙脚乱地将挡在身前的黑发通通撩到脑后,却彻底将染上粉气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
他听见了顾安那声轻笑,心跳如雷。
元承时紧紧抿住唇,偏过头不敢再看,脑中却瞬间开满了玉兰花,因为他明白了,顾安并不抗拒他,所以也能很快便答应……
正式进入一段关系前得先做什么?
顾安回忆从前读书时,室友说恋爱要从一束花和表白开始。
花已经有了,但是这样子的表白不算,因为喜欢要是双方的,顾安觉得她还并不了解元承时。
明明没过多长时间,白玉兰的花瓣竟有些干瘪发黄,顾安爱惜地放轻手上的力道,从中抽出一朵递给元承时:“时间会检验一切,下次见面你不必再像今日这般着急,因为我愿意等你。”
!!!
元承时顿时懂了,眉宇飞扬,大笑出声,若不是还顾忌着什么皇家礼仪,他几乎要蹦起来欢呼。
微风拂过两人粉红的脸颊,轻轻撩起他们鬓角的碎发。
远处为二人而来的筱清漪躲在树后静静看着,明白了他眼底毫不掩饰的爱意,还有她藏不住的欣赏。
筱清漪落寞地绞着袖中的帕子,心想被她喜欢的人,定是不会出错的……
“走吧,还要去对面的遇春林品春味呢。”顾安退到元承时的肩膀,歪头亲昵地喊,“阿时~”
眼瞅着那肩并肩的两人即将再次远去,筱清漪心一横,冲到顾安和元承时面前。
顾安疑惑地嗯了一声:“表姐?”
须臾之间,只见筱清漪后撤两步退到岸边,下一秒脚底打滑,扑通落水。
掉进水里的那一刻,她期许地伸出胳膊。
什么情况!
顾安大惊失色,小跑过去下意识伸出手,可当指尖触及冰冷的湖水,她的潜意识迅速作出反应,缩回手,脑中警铃大作,闪着两个字:危险!
落水时无能为力的窒息感此刻扑面而来。
顾安不敢再下水,她喉咙发紧,扭头望向元承时:“怎么办,你会凫水吗?”
元承时环顾四周见再无他人,他摇了摇头。
“你娘游泳那么厉害,你不会水?”
元承时抿唇:“这又不可能打娘肚子里就会的,我本就不喜下水。”
眼瞅着筱清漪挣扎得幅度越来越小,怕是要撑不住了。
“闭上眼,只管往前游便是。”
浣衣的话忽在耳旁响起,顾安丢下玉兰花,咬牙褪去外衣,下了水。
而筱清漪呢,迷迷瞪瞪睁着眼。
可当瞧见那道不断朝她靠近、第一时间选择了自己的身影,她瞳孔瞬间收缩,下一秒狼狈地闭上了眼,脑中再次浮现方才元承时试图阻拦顾安下水的画面。
其实筱清漪的水性也极好,从前在江南学会的,只有身边极亲近人才知。
但既然做好了决定,她便已然放弃自救,任由湖水一点点漫过头,慢慢将耳朵、鼻腔填满。
窒息感充斥大脑,可最叫筱清漪难受的,却是如雏鸟般缩在温暖的怀抱中,悲凉完全战胜了活着的意志。
顾安将筱清漪抱上岸,担忧地拍了拍她苍白的脸,等待许久没有得到回应人,心中暗道不妙。
“来不及上医馆了!”顾安牢记黄金三分钟,立即就位准备心肺复苏。
绝大多数的百姓都去东郊请皇恩去了,今日他们出游又特意没让仆从跟随,元承时本要去寻人帮忙,远远瞥见顾安捧着那女人的脸就要往下亲。
“这、这、这!”
可算是轮到他结巴了,结巴得元承时从袖口掏了半天,才摸出个小白瓶,颤颤巍巍地倒了两粒静心丹扔进嘴里。
早在胸口按压那步便清醒过来的筱清漪痛得仿佛灵魂飞走,求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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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还没喊出口,肋骨断裂的那一下彻底叫她失去了对生的执念。
这是报复!赤裸裸的报复!
筱清漪挣脱不开,泪哗啦啦往下淌。
顾安显然注意到此景,半轮都没按下来,人就醒了,她表示十分惊奇与高兴。
看!水没那么可怕,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很会游泳,还救了人。
可一停下动作,筱清漪却又没反应,只是不停地搁那哭。
顾安想着可能是水还排出来,所以说不了话,是以她挣开妄图打断施救的元承时:“我要帮她重建呼吸通道。”
话音未落,她低头大吸一口气,直接上手将筱清漪的脑袋扶住。
筱清漪脑中天人交战,不知如何是好,犹豫间选择了顺从,配合地吐了两口水出来。
顾安振臂欢呼,跳起身:“活了活了!”
究竟是多么痛的领悟,筱清漪假装悠悠转醒,当对上元承时怀疑的眼神,她思忖片刻又继续躺了回去。
顾安推两把元承时,从他手中取过自己的外衣裹住筱清漪:“阿时,你还不去驾马,我们要尽快送她去医馆。”
说话间,她顺带扒下了元承时的披风披到自己肩头。
在大夫为筱清漪诊治时,换好干净衣裳的顾安清清爽爽走进内室,自然地坐到元承时身旁。
一见她就想起方才那场景的元承时又磕了颗静心丹,强压下怦怦乱跳的心。
顾安拧眉,忍不住多嘴:“你怎么也吃这玩意,我知道你们信奉它,但要适量啊,是药三分毒,更何况它很大几率是重金属超标的丹药……”
她最后还故意夸张地做了个鬼脸:“小心到时变傻变笨又生病!”。
瞧元承时不信的样子,她无奈垂下胳膊,叹气道:“怎么就不听呢,我先前同二哥讲,他肯定也没当回事……”
爱看顾安表演的元承时原本还津津有味地瞧着,直到听她提起元承璟,立马精神抖擞:“你和二哥说过这话?!”
顾安点头:“对啊。”
元承时:“什么时候说的?”
“你搬进西方所那会。”顾安单手托腮,稍作思考,“大概是二哥第二次生重病,我去看他的时候。”
很好,一天遭到两次雷击的元承时天塌了,他想起日日记录自己吃药的太监,还有那身子日益变差的畜生,怪不得这两天送丹的次数格外频繁……
先前元承时还对他们有丝敬意,虽然跟在元承璟身边难免会受些皮肉之苦,可到底他和阿娘搬出了冷宫。
此时此刻,元承时看着手里的瓷瓶,想起自己亲手将这“好东西”送给过阿娘……
一旁的顾安察觉到他脸色不对,以为是自己说丹药有毒的缘故:“怎么了?”
元承时如坠冰窟,痛意传来时,他才发现掌心被指甲掐出的两道血痕。
“无碍。”元承时偏头拉了拉袖摆,将流血的左手背到腰后,勾起嘴角一字一句道,“二哥疼惜弟弟,曾派人送了好多丹来,说是大补之物,但安安说的对,是药三分毒,我一定谨记在心。”
顾安看到他额头忽然冒出细密的汗,直觉不对,正想再问问,忽然,屋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顾安掀开布帘,打眼一看是阮秀,忙迎了上去,才知是宫中传唤,估摸是筱温华提前回宫,寻她有事。
她回头问元承时:“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不出意料得到肯定的答复,顾安顿了顿又问:“要不要和我一道回宫?”
元承时再次摇头:“安安你先去吧,接我的马车也要到了,我还得绕去找二哥。”
顾安见他坚持便不再强求,等站到院外才发觉天快黑了。
顾安想了想交待道:“我的孝期未满,不好大肆宣扬在外游玩的事,而表姐是大家闺秀,落水又事关女子清誉,若有人问起来,便劳烦秀姨你出面认下此事吧,当然,郊外人少,说不定今日所生之事也并不会外传。”
听她这样讲,元承时想起从前的某些话,不由地调侃道:“安安不是说做人要真诚吗,那现在是……”
“那咋是一样。”顾安瞪他一眼,稍许有些尴尬,她摸头赔笑,转而理直气壮地说:“我这是善意的谎言,不算骗人!”
“哦……”在元承时意味深长的感叹声中,心虚的顾安飞快坐上马车逃离现场。
马蹄声渐渐远去,元承时还站在门口,他伸出鲜血淋漓的左手,低头喃喃道:“所以善意的谎言也能被原谅是吗……”
接他进宫的马车也到了,元承时抬脚就要踩着太监的背上车,阮秀也将转身按顾安的吩咐重回医馆。
却见医馆的学徒站在门边提醒道:“两位客官,那位姑娘醒了。”
眨眼间,元承时便做好了决定,他才踏上车沿的右脚又重新落回地面,并指向医馆正门。
31. 第三十一章
“是您救了我?”
待诊室里,筱清漪偏头望向在屏风后来回踱步的男人,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潜意识里提着被角又往上拉了拉,直到盖住整个肩膀。
寂静填满了整间屋子。
筱清漪良久没有得到回复,她轻咬下舌尖,刺痛能让人变得清醒,抖着嗓子肯定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对吧。”
元承时直挺挺立在原地,不声不响地跨着脸。
这是筱温华为元承璟选的人,这是筱家家主的嫡女,这是原江南首富的亲孙……
他在脑中不停地重复这三点,直至风雪袭来,心被冻得邦邦硬,结上厚厚的冰壳,元承时再度扬起嘴角,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柔声认下这名头:“对,是我。”
筱清漪闻言松了口气,脸上闪过笑意:“多谢恩公了。”
她正要起身感谢,元承时立马体贴劝道:“姑娘多礼了,不过小事一桩,现虽已入春,可天凉,湖水还冰,姑娘您好生休养才是。”
说着元承时便要离去,一副人醒了自己使命也完成了的样子。
一步两步三步,他在心底默念,猜筱请漪会追来。
“公子留步!”
意料之中,筱清漪在他快越过门槛时高呼:“还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呢?”
同样严格遵守流程的元承时回过头,称他为无名英雄,做好事,绝不求任何回报。
说是这样说的,脚已经收回,静静立在门边等筱清漪上前。
巧中之巧,正好有两个学徒端着草药筐路过。
筱清漪紧接着便惊喜大喊:“六皇子,是您!”
于是全场目光皆汇聚到元承时身上,他假意摆手,表示低调,要低调些。
筱清漪开始夸夸模式,多次行礼致谢。
“无碍的,无论是谁落水,本王路过都该搭救。”元承时半眯着眼,勾唇浅笑,“毕竟人生难免会有意外,如同方才的清漪表姐,不知表姐可介意我随安安一同这样唤您。”
筱清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颔首应下。
再等被元承时寻借口打发到前厅结诊钱的阮秀归来时,见到的便是他们二人互相不停点头的场景。
阮秀奇怪地拧眉瞧着,尤其是右前方那俩学徒,不知遇上啥了,一脸的激动。
她顿了顿脚步正要上前,元承时转身道:“秀姨,前刻我已派人通知国舅府,想必接筱姑娘的马车已经到了,不如我们先去瞧瞧,到时让她的仆从直接进到内室将筱姑娘接走。”
阮秀想着人多口杂,让国舅府领走确实更为妥当,她便又跟着元承时去了前厅,直到确认来人是国舅府的后才放心离去。
而元承时等人前脚一离开,筱清漪后脚就亲自去柜上开了副治风寒的药,临行前命贴身侍女给见证了她与元承时“惺惺相惜”的两个学徒一人一个金元宝。
出手阔绰得让人印象深刻。
那厢,顾安以为只是如去年一般,过节了去桐乐宫报个道,但筱温华一反常态,破例将她留下用了晚膳。
“慢着些。”筱温华命宫女将近日御膳房新研究的菜色摆到顾安跟前,见人用得香,她也多喝了半碗汤。
找准吃播定位的顾干饭吃得满脸红扑扑,筱温华瞧着又觉得不对,招手命人将后头的点心撤了。
莫名其妙的,筱温华想到迎春时看见从南山归来的老四,四肢发达,深蓝锦袍裹不住一身的腱子肉,言行举止活脱脱就是个武夫。
那膀大腰圆的,若是男子还成,顾安要是这样可得了。
筱温华生怕食量惊人的顾安现在猛猛吃,回去又哐哐甩大刀,到时练成兰贵妃生的那玩意。
深谙筱温华性子的顾安见她如此行事早已见怪不怪,候在一边伺候的秦嬷嬷见主子饭用没了,眼疾手快地又盛了半碗送给顾安。
笑容再次回到顾安脸上,筱温华白她一眼,当做没瞧见。
用完晚膳后,元承璟领着元承时姗姗来迟。
顾安打完招呼后,转了个圈,绕到元承时旁边站定。
直觉告诉元承璟不对,严重不对。他眼神怪异地瞅向还并排站着的两人,克制住喉间的痒意,先挑了张椅子坐下。
今日过节,夜里大伙按习俗还得躲春,顾安现住在将军府,不比菀英阁方便,她申请早点闪人回府。
元承璟出口挽留,顾安瞄了眼筱温华,先前被千年规矩压制过的筱温华才不先开口劝她待在皇宫。
顾安抿唇,乐滋滋地晃晃悠悠离席。
再过一段时间,她的生辰也快到了。
殿中一时陷入沉默,三人不约而同望向顾安的背影。
这次生辰办过及笄礼后,她便可以议亲了,筱温华念及此事,神色莫辨地看了眼元承时。
想要驴心甘情愿去拉磨干活,得备些好草才行,要是时不时再给颗糖,驴儿还会感恩戴德歌颂主人的好,这个道理筱温华可是门清。
可谁料半月后,都城忽然流传开筱清漪落水一事,六皇子翩翩少年一袭白衣,纵身跃入春寒陡峭的湖里,亲手救出第一才女,二人浑身湿漉地上了同一辆马车。
据知情人透露,他在医馆做学徒时便亲眼见证了这段佳话,并感叹传言中的才子佳人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流言蜚语如暗流涌动,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等在意之人察觉时,这股洪流已难以阻挡。
筱清漪去同舅爷夫人说她爱慕六皇子时,本以为会迎来责罚,哪怕只是一句骂言。
可舅爷夫人语气哽咽地唤了一声清漪后便不再开口。
筱清漪这才心慌不已,当天夜里得知母亲拖着病体去书房寻了国舅爷,二人彻夜长谈。
直到第二天破晓,国舅爷进宫向武帝请旨赐婚。
不知武帝是作何想法,当即便同意,下旨封筱清漪为元承时正妃,十月完婚。
这当中的速度太快,打得一众人措手不及,顾安得知消息时简直惊呆了,她第一反应是元承时并不知情,那日筱清漪是意外落水,很有可能是弄差了,她得去解释清楚。
于是顾安马不停蹄进宫,原本打算先找元承时问问,但宫人告知他前儿去了郊外的鸣灵寺为皇后请福,至今未归。
即如此,顾安想着不如去桐乐宫探探口风,却连口水都没喝便被请离。赶巧经过永和门准备出宫时,遇到了要去尚学堂当值的孙前。
“孙教头?”顾安轻声唤道。
自从顾安为顾良回府戴孝后,在尚学堂那也请了长假。二人在宫中鲜有机会碰面。
孙前抬头微怔,他记得上次瞧见顾安还是在一年前,那会依旧还是才到他胸口的孩子,短短时间又往上窜了一大截。
就这样看着,孙前恍惚间觉得是年轻时的顾良将军站在他面前。
顾安察觉到他在出神,挥了挥手:“教头现在还在武堂任教吗?”
意志渐渐被平淡消磨的孙前眉宇间尽是消沉,一时忘了两人的身份,苦笑道:“还在教些花拳绣腿,想当年跟着将军保家卫国,那才叫……”
这是在宫中,顾安没让他将话说完:“孙教头,我记得您和秀姨是旧相识,她说过,刀剑会锈,但本领却永远不会旧,你也不是在教花架子,在我看来,您传授的一招一式是把在战场活命的本事传给我们。”
孙前慢慢意识到了方才他抱怨的不妥。
“战士保家安民,农民再播种让人吃饱,先生教书又使人明净,三者其实没什么不同,只要是在做有用的事,就是在为我们大庆出力。”
“郡主!”孙前闻言低头,拱手深深地鞠了一躬,“受教了。”
“这是作甚?”顾安笑着将人扶起,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天边,这最后一句即是对他说,亦是说与自己听,“孙叔叔,不过有时想来也是,人生路漫漫,并不是要一条道走到黑,抬头看看,说不定已经站在了新的岔路口,做个自己觉得有意义的选择便好。”
孙前慢慢挺直了腰背,感叹道:“是啊……”
与此同时,桐乐宫的大殿内死气沉沉,宫人皆来去匆匆连口大气都不敢喘。新来的奉茶太监因着太过紧张,将茶点子溅到了外头,直接被罚半年俸禄,挨了俩嘴巴子拖走。
发了好大一通火才勉强出些气的筱温华凝神进了佛堂,半跪在莲花像前,她抄着经书,本要静心,脑中却不断回想当时东郊迎春,武帝看向她的璟时,那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视。
按照惯例,元承璟本该被封为太子,筱温华早早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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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部署,借不属于任何派系的御史之口,于迎春祈福之际提醒武帝须得稳固根基。
可武帝却当众驳回立太子一事,并丝毫不留余地,赐了元承璟两块人参玉茸精糕。
能站在这祈福典礼上的哪有蠢人,只有装糊涂的,元承璟当即白了脸,咬着后槽牙躬身行礼谢恩。
武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着催促元承璟快些延续皇家血脉。
后侧的筱温华脸上挂着笑,尤其在看见突然出现的四皇子,笑意更甚,她自然地将胳膊垂落到腰间,藏在袖中的护甲不知疼似的,尖端直直地扎进手心。
皇家血脉……
这四个字犹如魔咒,不停地向筱温华施压,让她即使是跪在庄严肃穆的佛像前,也瞬间将心底的恶顺着这无形压力彻底释放。
袅袅青烟升空,筱温华将沾满墨水的狼毫用力往下按,冷眼看着黑色一点点将竹简侵蚀,她倏地起身,大步来到紫纹金炉前。
她将手高高抬起,可在想到顾安和早逝的妹妹时,胳膊又顿了在半空中,直至发酸快要支撑不下去,筱温华眉头高耸,如下了重大决心般偏过头去,徒手将燃烧的三根香取出掐断,掷到地上。
此刻坐在马车上准备往回赶的元承时一下又一下地摩挲着手中的白玉,这是他找鸣灵寺的主持专程为筱温华开的光。
他等白玉染遍自己的指纹,又放在脚底碾三碾,才将其再拾起,用帕子擦好灰后重新装回锦盒中密封。
元承时有算过武帝会赐婚,只是没料到筱清漪动作能如此之快。
虽然这也不稀奇,东郊之行后筱温华越发急切,想来连筱清漪也难以忍受,毕竟婚都未定,谁会想直接跳到生子一步。
但这回估计是要把筱温华彻底惹怒了,元承时心想之前是罚站,待会回宫后不知会有什么新招数在等着。
可令他意外的是,所有人都安静得不像话,那沉迷修仙入道只为免去病痛的元承璟还能暂且忽略不计,更别提他压根不待见筱清漪,但关键人物筱温华竟然不吭一声面都未露。
元承时在连吃两个闭门羹后开始心慌。
直至后日,筱温华就像想通了似的,不仅昭了顾安进宫,还命人将元承璟与元承时一块喊来。
心虚的元承时主动揽下宫人的活,站在筱温华身侧布菜。
筱温华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语气亲近地喊了元承时的小字,惹得老神在在的元承璟都朝他们看来。
最后一道菜是盅五角灵鱼羹,筱温华扬手叫元承时将咸羹分下去:“这汤鲜美极了,安安你可得多用些。”
顾安点头,玉盅小得厉害,分到她那便没了。
元承时闻言站在一旁,特意在宫人呈来新的羹汤时,多舀了两勺到顾安碗里。
众人用完膳后,筱温华一反常态地早早散席,顾安便顺理成章地随元承璟他们一道离开。
走到半道上,顾安小腿微微发酸,她只以为是路走多了,心里又记挂着赐婚一事,便并未多想,只是微微侧首冲元承时打个手势,让他想办法开溜。
但随后追来长侍嬷嬷快速上前,称是筱清漪来请安了:“六殿下,娘娘让您再回去一趟。”
顾安闻言撇嘴,见元承时摆出副为难的表情,她忍不住小声哼唧。
一旁的元承璟挑眉,视线在他们二人间来回打个转,思量片刻后他用玉扇敲打了下元承时的胳膊,眼神冰冷,语气却故意显得十分淡然:“去吧小时,不要叫清漪妹妹等久了。”
顾安双手抱胸不再看元承时,那长侍嬷嬷还候在一边等人随她回桐乐宫。
元承时立在原地没有动作,直至等到背对自己的顾安挥了挥手,才肯离去。
在元承时随嬷嬷走后,顾安气呼呼地朝正南门走去准备回将军府,身体的异样在此时忽然格外明显。
片刻的功夫,顾安的额间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她神情疑惑地抬手抹了把汗。
元承璟连忙关切道:“可是不舒服了,此地离西方所不远,安安不如去喝杯热茶休息下?”
身子阵阵发虚,顾安探了探额间的温度,想着可能是路上来得急,吹风着凉了。
“大抵是发烧了。”她短暂思考后同意了元承璟的提议。
32. 第三十二章
到西方所后,顾安进了元承璟的往君殿,迎面跟上来个老太监,将二人往书房的方向领去。
今日熏香的味道变了……
元承璟屏住呼吸,眼眸低垂。
这股甜腻的滋味太过熟悉,隐隐约约,他像是又登上了那艘沾满桃花香的画舫。
元承璟瞳孔瞬间放大,他耸拉下肩膀,像是岸边搁浅的鱼,只能无力地用尾巴拍打着困住自己的沙滩。
他后退两步站在门边,背过右手悄悄推了推门,不出所料已经落了锁。
“二哥,是不是不大对头……”
灌了壶凉水进肚的顾安压下燥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力气竟然平白无故消失了,她赶紧盘腿坐下,默念心法凝神静气。
元承璟双眼通红,身体虚弱的他受到一点刺激便格外敏感。
屋中独属他的踹息声越来越重,惊得顾安睁开眼,见到的却是汗如雨下的元承璟,顿感不妙。
香有问题!
她迅速反应过来,捂住鼻准备去将炉子里的烟熄灭,不想一站起来全身力量就开始抽离。
怎么会这样……
谁会如此大胆向皇子和她动手,顾安心凉凉,她努力靠近香炉,往日轻轻一推便能掀翻的东西,此刻使上全部力气也挪不动。
感受到头脑在发昏,顾安咬住舌尖,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望着丝丝缕缕往外钻的白雾,她不再犹豫,徒手伸进炉子里,抓起香灰一把接一把往外抛
。
痛是最好的解毒良方,顾安摊开手掌,看着通红的掌心,又侧身抬头望了望正张牙舞爪朝自己走来的元承璟。
另一侧,被支开的元承时忽觉不对,停下脚步。
长侍嬷嬷俯身提醒:“六殿下,娘娘与清漪姑娘还在等您。”
元承时眼神锐利地上下扫视,嬷嬷表情不变,可他却愈发不安,转身便往回走去。盘问完正南门的侍卫后,他得知顾安并未出宫,心头一紧,迅速将褂子撩到一边朝西方所狂奔。
幸好天暗了下来,没多少人瞧见他们的失态,长侍嬷嬷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后也小跑着跟了过去。
元承时赶到往君殿时,被安排在书房外看守的太监还试图阻拦。
屋内,顾安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忽然无比冷静,她甚至觉得好笑,抬眸看向意识不知是否真全然消失的元承璟,一字一句问道:“二哥,你玩真的?”
元承璟顿住,僵硬在原地,他飞快瞧了眼顾安,对上那双透亮、干干净净半点情欲不沾的眼睛,一时竟不敢出声回应。
顾安感受到贴着耳边喷涌的那股热气,她烦躁地啧了一声,偏头甩开对方软弱无力的桎梏:“二哥,今日就当我没来过这,望你安好。”
……
听见安好二字,元承璟又羞又恼,满脸通红,可慢慢地,暴露在外的皮肤褪去了血色,变得甚至比原来还苍白。
顾安推了推轩窗没动,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
谁能想到最后要害自己的她们,在顾安的潜意识里,已经将筱温华视为了亲人,即使是假的。
不料到了还是被上了一课。顾安冷哼两声,憋气走到门边,狠狠锤了一下。
嘭地一声响,震得屋内屋外的人皆心头一颤。
仅一门只隔的元承时被长侍嬷嬷用一句话拦住:“六殿下,您与清漪姑娘不过半年便将成婚,娘娘可说了,到时亲自为您主持,现请您过去,便是要商量此事,对了,深秋宫的浣衣美人也在,殿下可莫要让大家久等了……”
话才讲到一半,元承时已经开始犹豫。
长侍嬷嬷上前半步,靠近他小声谈起先前的晚膳。
这里头的暗示太过明显,元承时当即明白,大家同席而用,若在菜上害人出的差错太大,唯一能钻空子的只有后来呈上来的那碗羹,还是由他亲手都添给了顾安。
若嬷嬷只讲前半句,此时只将上位奉为人生信条的元承时定会左思右想,以求万全之策,可现在的他只觉得异常愤怒。
元承时可以接受别人害顾安,但绝对不能是自己亲自动手。
尤其在听见里头的那声惊呼后,他更加恼火,当着嬷嬷的面一脚踹向边上候着的太监,以表达自己坚贞不屈的立场。
他们自以为话讲得轻,旁人就听不见了。顾安握紧双拳,脑中频频出现那朵泛黄的玉兰花。
原来又自作多情了……
她在心底默念,笑出声。
屋内的元承璟听出笑声里的嘲讽,他将背挺得绷直,嘴巴张张合合却始终没出声,直到再度瞧见顾安脸上明晃晃的不屑,他才咬牙问道:“安安,连你也看不上我吗?”
顾安沉默,不想搭理。元承璟顿时发疯似的乱窜。
“二哥!”顾安大声呵斥,“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元承璟立马停在原地,他呆呆地看向顾安,自嘲撇嘴,忽觉这样也好,总归是不讨厌的,他张开胳膊想要拢住顾安。
顾安冷眼旁观:“你忘记嫣然了吗?”
元承璟闭眼,将一切怪究于是迷香控制了自己,今日发生在此的所作所为他全然不知。
顾安怒,不管三七二十一哐哐甩了他两巴掌。
元承璟蒙圈倒地,捂脸不可置信。
“嘿!”顾安右手放在腰间,冲他比了个切割的手势。
元承璟:……
见人不敢再动弹,顾安使劲全身力气撞门。
听到动静的长侍嬷嬷蹭地一下后退,她就知会是如此,郡主哪是二殿下能制服的,哪怕上了迷药,可主子近日迷了心,全然听不得这些……
嬷嬷稍作思量后叹口气,欠身行礼不再同元承时掰扯,转身离开。
元承时手还搭在门框上,见人走的这般干脆不加阻拦,他的大脑又飞速运转起来。
“啊嘿!”顾安再次作气,用肩膀顶门。
这道加了锁的门是她自己开的。
顾安冲出牢笼时,用力过猛整个人飞到梁外。她高高地伸长脖子,不让脸着地,顺带拍开元承时妄想来搀扶的手。
顾安咬牙爬起来,捂着腰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元承时看向屋内一滩挪动的烂泥,他故意拦在准备进殿的太监前。
元承璟放弃挣扎,瘫倒在地,往日最讲究华贵、一尘不染的人全身蒙上了厚厚的灰,好不狼狈。
他半边脸肿的老高,稍稍扯动嘴角就疼得厉害。
可他却倏地哈哈大笑起来,乐不可支。
元承璟望向孤零零悬在顶上的房梁,微扬起头,对着站在门边,挡住所有光线的元承时说:“小时,你果然听话得紧。”
元承时下肢止不住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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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回到了桐乐宫漆黑的偏殿,是深不见底的黑,周遭空空荡荡,只有彻骨的寒意陪伴着他。
“嘶。”元承璟头疼得厉害,他烦躁地以头抢地,砸了两下后额头冒出一抹猩红。
沉默了片刻后,他语气怪异地唤道:“小时?”
元承时浑身僵硬,不自觉地眯起眼。
一颗血红的青苗丹在元承璟指尖来回环绕,他轻呵一声,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
在吞进两颗丹药后,元承璟才有力气双手撑地,沉声笑道:“安安怕是伤心坏了,你还不去追?”
元承时听着他的指令僵硬地扭动身躯,等下了台阶再不见背后那双眼睛时,他才逃似得跑开。
边跑边想:我一定会回来,总有一天夺走属于他们的一切!
而那顾安踉踉跄跄来到正南门,却被侍卫拦住,称宵禁时分,任何人无昭皆不可随意外出。
“安安!”元承时满头大汗赶来。
顾安扯了扯嘴角,满脸倦意,懒得再搭理他。
先前在往君殿那撞门时,是她封住穴位后才得以暂时恢复内劲,现迷药的威力显现,她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
元承时亮出自己皇子的腰牌,义正言辞第命侍卫放行,虽然没半点用。
他扭头便想劝顾安住回宛英阁去,得到杀人的眼神后心虚闭嘴,改为拖延战术:“安安,你、你等我,我去……”
“四皇子到!”
随着鸭嗓子公公一声报幕,四皇子隆重出场。
宫人纷纷跪地请安,只听老四一声令下:“开宫门。”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敢有所动作。
“外祖身子不适,母妃特命本王去探望。”四皇子哼哼两声,“尔等若害本王误了时辰……”
说起老四的外家,在庆国可谓名声赫赫,先不论宋高公曾辅佐过两任帝王,如今虽已功成身退,但在朝野积累的威望颇深,而且前个月刚过了百岁寿诞。
期颐之年,依旧鹤发童颜、老当益壮,坊间因此称他为“老神仙”。只是不知这位老神仙可晓得此刻被自己的亲孙单方面判为病重了。
侍卫面色难看,在皇后与兰贵妃之间小心抉择后,快速起身开了宫门。
顾安顺理成章被捎上,她强撑着越过门槛后,小腿直发软,险些瘫倒在地,候在一旁的元承时见准时机将人揽到自己怀中。
四皇子抬起的手还停在空中,元承时勾起半边嘴角,将头稍稍歪到顾安耳边,柔声唤了声安安:“我们走吧。”眼睛却始终望向对面企图靠近之人。
在外人眼中,二人举止堪称亲密。
他们感情一项很好……
四皇子又想起此话,他看顾安与元承时靠在一起的胳膊,再见她顺从地随老六离去,明白了自己已经没有过去的理由。
那边的顾安努力回过头,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被元承时托着飞速驶离现场。
即使坐上了回府的马车,顾安完全不敢放松,虽闭目养神,心却一直提着。
元承时思忖许久才开口解释:“安安,今日之事,我……”
顾安皱眉,烦躁地啧了一声:“我现在很不舒服,不想再听有的没的。”
元承时咬牙,松了松攥紧的双拳,下一秒又握得更紧。
也罢,日后还有机会。他告诫自己莫要心急。
33. 第三十三章
将军府外,阮秀提着灯笼站在檐下徘徊等候。
夜色沉沉,那抹微黄的烛火在顾安眼中格外明亮,她在看见阮秀的一瞬,心底的火苗迅速燃起。
元承时知道她并未恢复力气,先一步下车将人抱起,动作之快完全不给顾安拒绝的空间。
阮秀看见活蹦乱跳的孩子归来时一脸的苍白,她立马冲上前从元承时怀中接过顾安。
她单手揽起顾安的腰,另一只胳膊抱起她的腘窝,手上拿着灯迅速转身,语气郑重地唤了声安安:“没事了。”
顾安闷着嗓子嗯了两下,双手揽上阮秀脖子。
空荡荡的街头,元承时望着大门紧闭的将军府,心跳得厉害。
如今的局面,已经让他不能再逃避,那日立春做的承诺,怕是做不得数了,元承时与顾安之间已经有了难以跨越的鸿沟。
“我要走。”
进府后的顾安红着眼大声说:“我要离开这里!”
“好。”没有任何质疑,阮秀极其干脆地点头。
府医前来诊脉,确认顾安中了迷药,力气约莫要等到明日才能恢复。
“秀姨,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静静。”顾安扬手命人全部退下。
她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确认窗门紧闭,再无他人,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在此刻彻底断裂。
顾安吹灭了蜡烛。
在这昏天黑地里,只有窗外的树叶还在随风沙沙作响,以及深夜里,那道持续了很久的啜泣声。
翌日晌午,顾安昏睡一夜清醒后,精神满满地蹦下床打了套拳,待身体发热,她才换下武服,到膳厅哐哐炫了顿极为丰盛的早午饭。
“安郡主!”
誓要去讨个说法的顾安气势汹汹杀进宫,被两个宫女拦在桐乐宫外。
她们还在用那套老说辞:“郡主,娘娘正在休憩,您……”顾安一听便挽起袖摆,大步流星直接硬闯。
藏在角落观望的长侍嬷嬷见此情形,赶紧摆手示意,清空了一众宫人。
顾安跑进殿时,意料之中见到正坐高堂的筱温华,神情淡若自然,动作不急不缓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后才道:“安安,你来了。”
这语气实在太过平淡,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顾安气急,她甚至发现这位好姨母打她进殿来都没正眼瞧过自己一下。
她瞬间怒了,故意大声嚷嚷起来:“你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吗???”
筱温华优雅地先将茶盏放到一边,取出云锦帕擦了擦嘴角,半晌回她个反问:“安安,你怎么就是学不会安静?”
顾安:……
“今日暂且不算你强闯宫门,可你也该好好想清楚,眼下自己身处何处。”筱温华这才抬眸直视顾安,“昨日已经过去了,那本该会是个好结局,但你既这如此抗拒,便罢了。”
这当真是颠倒黑白的高手,顾安都险些为她竖起大拇指。
话音方落,筱温华又变了脸,笑着柔声道:“放心,你终归是本宫的外女儿,姨母不会亏着你,你与璟是表兄妹,从小感情好,不日本宫便将向陛下请旨,为你和璟……”
再听不进她胡扯的顾安彻底跳脚,她精挑细选拎起一个往日筱温华最爱的瓷瓶,抄起就往地上砸:“呸,你说的什么烂话!”
“放肆!”筱温华拍桌,“顾安你成何体统。”
顾安顺手又抱了两个瓷器,边砸边喊:“做点让你清醒的事。”
这动静太大,连外殿守门的宫人都听着了,纷纷迅速低头,神色各异。
长侍嬷嬷犹豫片刻,急忙挑了几个心腹进殿查看,结果第一眼就撞上正上蹿下跳满场飞的愤怒小鸟。
嬷嬷诶呦诶呦地小跑过去试图阻拦:“郡主,您这是干什么呢……”
只是会飞的鸟儿哪是她们能揪住的,顾安尽挑些精贵物件摔着玩。
“嬷嬷,够了!”筱温华冷眼瞧着,“让她闹,本宫看她能闹到什么时候。”言罢,她面无表情起身,甩袖离场。
顾安直到人彻底看不见后才停下,她满意地打量着一地的狼藉。
最后来个大监传旨,宣布她喜提筱温华颁布的N年禁闭时限后,顾安得意点头,大摇大摆离开。
又一次走过正南门时,赶上进宫请安的筱清漪。
顾安想了想冲她招招手说:“表姐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讲。”
筱清漪一见是她唤自己,眉尾上扬,立马提起裙摆朝她走去。
顾安:“表姐,其实那日你落水……”
就猜到她要来同我说这个。此刻的筱清漪心情颇好地想着。
她摇摇头打断顾安的话不让她再说下去:“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知道什么?顾安闻言怔住。
“安安妹妹。”筱清漪眼神闪烁,她微微低头,贝齿轻咬红唇,又骤然松开,柔声讲道,“我亦知晓六殿下与你情投意合,但你大可放心,我从未想过要破坏你们,我只是、只是想和你们一道。”
顾安:……
简直一整个大震惊,她双手抱头,不可置信地张大嘴望向面前一直表现得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原来最深藏不露的人竟在我身边!
“自古男子三妻四妾,更别提六殿下是皇子,但我相信,你我是不同的。”筱清漪趁顾安还在愣神,抓紧时间提出自己的畅想。
她旁若无人地滔滔不绝起来:“若是娥皇女英伴在他左右,你主外,我主内,哪还有机会再叫他去看外面的花,到时府上只有你我二人,我、我一向好说话,妹妹你到时要做何事都行……听闻你前段时间在都城盘了许多铺面,清漪自幼跟在外祖身边,略善经营之术,你若放心,到时我亦可帮你一同打理。”
话音未落,筱清漪企图用帕子挡住脸颊泛起的红晕:“安安,我……”她往前走了一步。
一个两个的都病不轻。
顾安迅速伸手拦下:“停停停!”
筱清漪抿唇,特意做出神伤的表情才抬头,语气带着浓浓的哀怨:“安安,难道你还觉得六殿下只会是你一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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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安不讲话,静静看她表演。
“那日落水,是六殿下亲口同我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筱清漪说着将视线重新落回顾安的脸上,着重强调了此点,“安安不信,不如再去医馆验证一二?”
听到这顾安已经心凉凉,她想到阮秀和自己说过在医馆里元承时的奇怪之处,原先是想当面寻人说个明白,现下看来,完全没必要再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安安妹妹。”筱清漪又唤了一声,“先头讲的话,我都是认真的,我……”
“够了。”顾安冷哼,双手抱胸背过身去,“你想怎样是你的事,我本以为你被蒙在鼓里好心来提醒,但现在看来这就是你所求,既然如此就此别过吧。”她说完抽身就走。
筱清漪想要追上她再解释两句,可念及筱温华的传召,犹豫片刻还是过正南门进了宫。
但等她到桐乐宫时却被晾在一边,筱清漪认为这是筱温华有意为之,谁让她之前没顺人家的意。
眼下这样筱清漪反而还松了口气,明面上的刁难总比暗箭好。
可到天黑她回府时,却见朱门前点了两盏白灯笼。
筱清漪顿时如坠冰窟,抖着手冲进府。
侍从纷纷低头避让,她很快便跑到了主院,可临了听见里头传出的恸哭,她却不敢再向前挪一步。
舅爷夫人正午逝世,筱清漪需守孝三年,她与元承时的婚姻因此延后。
念皇子将年长,筱温华请旨先为元承时寻了位侧妃,先于筱清漪进府。
“送去璟那的姑娘可有回音?”
佛堂内,筱温华手转佛珠,口诵经文,一句歇一句起盘问起方从往君殿回来的长侍嬷嬷,“璟还是一个都不喜?”
长侍嬷嬷跪地:“……殿下、殿下将人都赐给他宫里的太监了。”
筱温华闻言大气直喘,皱眉摇头。
她又问:“安安那呢?”
筱温华想再把顾安提溜回来重新念叨那日的事。
长侍嬷嬷再度沉默,又磕一个响头才敢掏出怀中的辞别信:“郡主她、她不在府中……”
筱温华猛地睁开眼,一把捞过信,一目十行快速浏览后,她怒气冲冲砸了串玉珠子,哀叹道:“都是些不顶事的东西!”
长侍嬷嬷不敢作声。
筱温华深呼吸,缓了许久冷声交待道:“传本宫的旨意,常安郡主为追忆忠良候,去东极庙点灯,同也是为边关将士及大庆子民祈福去了。”
原来是那厢顾安在桐乐宫大闹一通后,飞速回到将军府与阮秀汇合。
阮秀将她领往黑市贩卖路引的地方:“安安,这上头还要刻姓名,这次你我出京不比从前,最好想个假名为好。”
顾安听后仔细思考,再抬头时双眼亮晶晶。
此刻阳光正好,温暖而明亮,她高兴道:“今越,就叫我顾今越吧。”
顾安向前大大跨了一步,张开臂膀让暖阳尽情倾洒在自己的身上:“从今天起,去个陌生的地方,我只是我,没人知道我们的过往,一切从头再来!”
34. 第三十四章
天蓝,水清,风习习。
马儿低头悠悠地啃食着青草,顾安抬手摸了摸它光滑的鬃毛,指尖传来温暖的触感。
此刻,她终于对自由有了实感:“小枣,我们真的出来了!”
红枣似乎也感受到她主人的兴奋,忽地腾空仰起前蹄。顾安跟着后退半步,咧嘴傻乐。不远处靠在石头上小憩的阮秀睁开眼望向她们,眼神平静而温和。
清澈的水流从石缝间穿过,发出叮叮咚的响声。
顾安转身晃悠到岸边,弯腰捧起一点溪水泼到脸上,冰凉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瞬间将春夏交际时独有的那股闷热冲洗干净。
阮秀拿出舆地图,盘腿而坐:“此处偏僻,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村落,若能天黑前寻到歇脚点是最好,没有的话只能夜宿野外了。”
她偏头看向顾安,虽说此次是私自离京,一路上却格外顺利,并未出现过任何意外,沿途还有不少的镇子供她们休整,可越往南山越多,地形复杂,路会更不好走,更别提连顾安自己也说不清她南下究竟是要去哪个地方。
江湖水深,人心难测,十年间阮秀见过太多,此时对着顾安明亮如星的双眸,难免生出几分怀疑。
阮秀从不畏艰难,却始终怕护不好在意的人。
“秀姨?”顾安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侧身望向太阳的高度,估摸了下时辰,欢快地说,“不如我们直接原地休整吧,反正也赶不上趟了,这里取水还方便些。”
她想起上辈子电视剧里放的侠客,一口烤鱼,一口美酒,兴起时就着月色舞剑,别提多潇洒自由。
阮秀掩住眼底的忧色:“岸边难免会有野兽口渴来喝水,而且溪水也有一定概率涌上岸。”
顾安哦了一声:“那就继续前进,总能找到歇脚的好地方。”
阮秀闻言点头,起身解开腰间的水囊走向溪边。另一边的顾安也去牵马,脑袋里还想着香喷喷的烤鱼,结果越想越饿得慌,再抬头看看天,刹那间乌云密布。
这六月的天哪,说变就变。
她们戴上斗笠,抓紧寻摸地方避雨。顾安瞥见不远处有一块突出的岩石。她与阮秀对视一眼,骑马靠近,快到时发现那竟然藏有山洞。
洞口很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顾安将门口堆着的树杈子踢开,阮秀先一步弯腰进入。
石壁湿漉漉的,蹭得阮秀半个身子都沾上了青苔,洞内虽然一片漆黑,但她闻到了木头燃烧后留下的烟味。
怕是有人!
阮秀立马握紧腰间的佩剑,尽量直起身,护住手中的火折子。她小心地往前挪了小段距离后,发觉石壁开始变得光滑,没走几步整个空间豁然开朗起来,同时也清楚的听见了两道极重的呼吸声。
佩剑被她抽出,阮秀眼神锐利地扫视洞内,见到的却是相拥缩在角落里的妇人。
她讶然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抱拳道:“雨大,不得已进来避雨,叨唠了。”
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妇人仔细打量她几眼,深吸气起身回礼:“无碍,我们也只是过路的。”
阮秀闻言收起剑,手还握在剑柄上,转身准备到外头和顾安商议,耳朵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荒郊野岭的冒出两个女子,实在是不寻常,可雨下得大,确实不好赶路。
洞外的顾安先将马牵到了下方的岩石边,掏出雨布将它们捂得严严实实。
乱石交叠间,相对突出的那一角勉强可以挤下两匹马。
顾安拧了拧湿透的袖摆,随阮秀进洞,选择了离那两位女子最远的西南角坐下。
等火架起来时,顾安绕开那两人的位置环顾了一圈,估算此间山洞的洞顶足有两三人高,岩壁上还堆满了凹凹凸凸的石头。
稍年长的妇人见这一大一小的进来,瞧着是面善,她松了口气拍拍随从的手,也一起将火重新点了起来。
顾安正将手上的饼子掰开分给阮秀。
突然洞口又传来动静,听着有三人,脚步声两重一轻。
“大哥,巧勒!”
进来的三大男人里,其中一个矮子在看见西南角的两位妇人后神情很是激动。
被他唤做大哥的光头男并未回应,但特意挑了能与妇人面对面的东北角坐下。
妇人脸色难看,顾安注意到那个年长的女子脑门冒汗,嘴唇苍白。
阮秀噌地抽出剑,在火堆旁用帕子细细擦拭,剑刃反射出刺骨的寒光。
光头男见状将大刀扛到肩头,站了一会见没人搭理,哈哈大笑两声,自己揽着小弟矮子男和另一书生打扮的人前后脚坐到角落,背靠石壁。
木材燃烧发出噼里啪啦声,年长的妇人先打破沉默,开口邀请顾安她们:“小兄弟,雨天湿气重,我这煮了热汤,你们可要来碗暖暖身子?”
顾安抿唇本想拒绝,可见她们神情紧张,她扭头对阮秀眨了下眼,站起身拍拍屁股过去。
“雨下得突然,但能因此遇上小兄弟可谓意外之喜了。”妇人动作利落地盛了满满一碗端给顾安,“你们是要打哪去?”
顾安笑着接过,露出两颗虎牙:“听说南边景好,我们准备四处走走,算作历练。”
“小兄弟果然是有出息的。”妇人简单讲明自己的身份,候在旁边看火的女子是她的仆从,“听你的口音是北方来的吧,不知可到过我们路县?”
云娘子是做百货生意的,半月前其中一间分铺出了差子,她亲自去隔壁县查看,不料回家途中被打了劫,恰好又赶上这阴雨天,只能躲进山洞避雨。
此刻的云娘子极力邀请顾安同她们一道走:“我们那虽不大,却民风淳朴,景好人好吃的也美,尤其是卤酱蹄子,可谓一绝,小兄弟若还往南走,不如去我们那歇一脚,绝对顺路,也不算远。”
顾安顺着她的话瞥了眼隔壁凶神恶煞的老哥三,垂眸喝口汤,半碗下肚,浑身都暖洋洋的。
盛了人家的情,她也不再犹豫,当即答应:“好啊。”
妇人大喜:“既是如此,小兄弟可愿多个带路的,我们腿脚利索着呢。”
顾安点头:“云娘子客气了。”
一听见她应下了,那边的矮子男按捺不住,与他大哥对视一眼后大摇大摆凑到他们跟前,讥笑道:“娘子真小气,分汤也专给俊俏小子,怎么,瞧上他们了?”
见他走来,仆从瑟缩身子,云娘子大手一挥将人揽到自己身后,蹙眉瞪了矮子男一眼。
原本还端坐的顾安将碗放下,单手撑地翘起二郎腿,呲了一声:“你在这乱叫什么?”
矮子男跳脚:“你这小子……”
在他废话的功夫,顾安抢先动手,一个后肘重重击打对方腹部。
矮子男诶呦倒地,捂着肚子来回翻滚,顾安直接解了袖套三下五除二将人压在地上,捆绑住双手。
他的大哥看了阮秀一眼,咬牙往上冲。
顾安看此人毫无章法的脚步,心中也有了数,原来她们碰到的是两个虚有其表的弱鸡。而与他们一道来的那个书生还老神在在地闭眼运气。
光头男:“采兰侠,还不快来助我们!”
一直在观望的阮秀听此已有起身的动作。
那个称作采兰侠的书生举起双手,满脸的笑模样:“别误会,我与他们可不是一伙的,不过碰巧遇上而已。”
顾安闻言正想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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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问,却见那书生眨眼的功夫就窜出了洞,好不迅速。
阮秀上前一步解释说:“江湖盗匪虽如过江之鲫,但唯有一人身轻如燕、来去无影,以侠盗自居,专劫为富不仁之家,取不义之财,两年前有金主散千金要活捉他,这采兰侠却忽然销声匿迹了,传言他已被正法,可一直无人证实,也不知今日出现在此的会是他否?”
顾安哦了一声,总结道:“就是有名的小偷嘛。”
阮秀一时无法反驳,云娘子跟着捂嘴笑了两下,朝她们走近:“我听着也是这个理呢。”
顾安扬了扬眉梢,用脚尖轻点地上的光头,见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嘴上还不干不净的,她嫌弃拧眉:“若真是他,怎么会和这俩货厮混到一块?”
一边的矮子男还在骂骂咧咧,被云娘子迅速塞了块抹布封嘴。
云娘子一改前头的萎靡,重重啐道:“这俩不要皮子的东西,可把我害惨了!”
见危险解除,她也放松下来,脱力地靠到仆从身上,叹自己实在是倒霉:“我这次本是蹭了阮家堂的镖回路县,原以为像这样的大家定会牢靠,不想他们闹内讧,直接半路撂挑子,临了还是只能我与紫娘自个赶路,结果就撞上了这几个泼皮无赖,劫财不得还想劫人……”
走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运些杂货,碰到想要蹭镖的人寻求庇护,只要有保人在,再交些银两便能和货一起走。
顾安抱拳应道:“放心,到时就把他们压到衙门那去发落。”
原本被捆在地上很是慌张的光头与矮子男听到这句话反而放松了神态。
云娘子听后中气十足地喊着:“真是便宜这俩货了!”
顾安勾唇调侃道:“看来云娘子你身子好些了。”
云娘子掏出清凉丹又吃了两粒,抹掉额间因发热出的虚汗,双手叉腰站到匪徒面前,踹了他们两脚:“算他们运气好,要赶上我那俩兄弟在,没他们好果子吃。”
云娘子的双亲在她小时被山匪绑票残忍虐杀,只留下一个龙凤胎弟弟。在她十岁那年,姐弟二人在路边又捡了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带回家,至此三人相依为命。
但这两弟弟成年后,立志要在外头闯出一片天,纷纷离开了路县。
云娘子爹娘生前留下的百货行曾被族中长老抢走控制过一段时间,他们以女子终要外嫁为由,架空了云娘子的管家权。
那时云娘子怎样也寻不见她的俩弟弟,眼见父母留下的心血即将被无赖霸占,一气之下纳了个书生入赘她家,撑起了云氏门楣。
视线再落回此刻的山洞内,云娘子用力跺脚,再次狠狠表达了自己对匪盗的深痛恶觉:“这些天杀的山匪最是可恨!”
而一边的阮秀打听见走镖一事后便一直在走神。
“秀姨?”顾安见她不应自己,加大音量喊道,“师父!”
阮秀立马回神,惊讶地扬起眉,在听到顾安又一声师父后,她勾起嘴角,耸下肩膀,连忙嗯了两声。
在宫中,即使是路边一块石头,也得被磨圆后再规矩地摆在固定的位置,否则便是被一脚踢开甚至大卸八块变成更碎的石子,直到它不再尖锐。
顾安从未这样大声又鲜活地唤过阮秀一声师父,在很多宫人眼里,阮秀只是一个名不经传,说好听点就是会些功夫的白身,哪当得起郡主的师父。
可伴顾安长大的这两年,阮秀早也将她视为自己的亲人,她也想做顾安的依靠,陪着安安慢慢变得更好……
阮秀笑着回应:“如你所言,在此歇脚等明日天亮直接出发去路县。”
就这样吧。
她打消了方才想回家看看的念头。
35. 第三十五章
翌日,天光乍亮,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青草香。
顾安走出洞口,随意挑了块青石坐下,悬空的双腿轻轻晃荡,就着蓝天白云惬意地啃了两张带馅甜饼。
她拍拍手,跳下石头,先去给她的小枣顺了会毛。见云娘子她们皆已收拾妥当,阮秀也牵起马一同出发去路县。
等天黑时,几人才匆匆赶到,差点误了进城的时间。
阮秀先去将贼人交给城门的守卫,那边云娘子再次热情邀请顾安去她府上住一晚。
听她提了好几次,顾安不好再推脱,便高兴地应下了。
快到云家小院附近时,顾安敏锐察觉到有人在偷瞄,猛地回头一看,是俩老婆子挎着菜篮,站拐角戳着手指头对她们指指点点。
云娘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见到几个碎嘴子。
她扭头撇嘴:“这几个八婆成日闲得不行,小兄弟省得搭理她们。”
顾安笑着点头,随她进院。
院子宽敞明亮,几间房舍错落有致,虽不奢华,却收拾得井井有条,墙角还摆了几盆生机勃勃的绿植。
云娘子将她们引进正厅,顾安顺势坐到下位,捧着热茶抿了一口。
正前方的雕花木格栏后面走出位身形单薄的书生,云娘子见到他的瞬间喜笑颜开,她热切地拥上前,习惯性地伸手点了点男人眼角的泪痣。
一见她这动作,书生立马意识到云浅的怪癖又犯了。
他也很纳闷,为何这颗泪痣能让云浅如此着迷,得空便摸一摸,尤其是二人独处温存时,书生觉得自个脸都快被摸秃噜皮了。
他对此十分不喜,却总是扭不过云娘子,谁让他是入赘的云家呢?
书生余光扫向顾安他们,轻咳两声。
云娘子当即原地站定,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她羞涩低头,敛起笑意站到书生身侧,马不停蹄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相公李朗明。”
顾安起身抱拳行礼,李朗明不言不语,只微微弯了个腰。
“明仪知礼呢?”外出这几日,云娘子实在想孩子得紧。
李朗明脸色莫名有些差:“读书去了。”
云娘子:“天色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
李朗明语气淡淡:“我为他们换了学院,那有规矩,学童平日里皆须住校,只有月末才能放假归家。”
云娘子闻言讶然极了:“明仪知礼只有八岁,都还小……”她见李朗明神情不悦,就没再继续说下去,心里惦记着要给相公留面。
“你以为云尚学府那是随便能进的,还不多亏我四处走动。”李朗明顾忌还有外人在场,他甩袖转身。
末了等到云娘子拉拉他的袖摆,温声哄了两下后。
李朗明才缓和语气:“放心,那环境好,亏不了知礼,再说他们姐弟相互照应着,明仪性子安稳,顾得好自己,也看得住知礼。”
不等人回应,他话锋一转,反倒扭头质问起云娘子:“按你的讲法,昨儿一整夜你都同这两位公子一起?”
云娘子面色尴尬,拉着李朗明小声解释起来。
顾安虽自觉地随仆从去了后院,可人还未踏出正厅,她俩嘀嘀咕咕的议论声还是免不了会传些进耳朵里。
这还不如花钱到客栈开间房来得痛快呢!
尤其在听见云娘子捏着嗓子,一改先前的豪放,扭捏地哄她那小气相公时,顾安与阮秀面面相觑。
实在是非常想离开,可不告而别更尴尬,显得他们真有鬼似的。
于是二人决定明日天亮同云娘子言明后迅速闪人。
连续赶了多天的路,顾安挨着床便沉沉睡去,等第二日醒来时发现阮秀不在屋中,榻上冰凉,怕是一夜未归。
顾安记起前头云娘子谈论阮家堂时,秀姨异样的神情,再联想到她的姓,心中肯定里头有事。
她牵上房门,先去小院里打拳活动筋骨,出了一身汗后见阮秀还未归,便又回屋中简单洗漱了下。
顾安换装时琢磨起昨天云娘子相公的态度,再仔细瞧了瞧铜镜里自己的装扮,她思忖片刻脱下了便装,重新穿回罗裙。
凭空冒出个秀丽活泼的女娃,云娘子大惊,反应过来时啧啧称赞,暗叹自己见识浅薄,没想见了那么多人结果还是眼瘸了。
一旁的李朗明也诧异扬眉,愣了片刻,双手交叠在胸前,弯腰行了个正经的礼。
顾安淡笑不语,依旧如初见时拱手回礼。
云娘子热络地牵起顾安的手,将人领往前厅,那摆了满满一桌的吃食。
顾安如愿啃上了云县特色酱肘子,琥珀色的浓酱裹着酥烂脱骨的肉,像给肘子披了件晶亮的糖衣。她低头小心咬了一口,舌尖刚触到咸津津的酱香,转瞬便被冰糖吊出的甘甜包裹。
顾安竖起大拇指,超级满意:“好吃的!”
见她用得香,云娘子赶忙吩咐厨房再卤些上来。
“够了够了。”顾安当即伸手拦下布菜的仆从。
她喝口茶清了清嘴,侧身看向云娘子,拜托她得空时与自己说说关于阮家堂的事。
云娘子欣然应允:“我与他们虽有过生意往来,但小本买卖,一年可能拢共也就一两笔大宗货物需要请镖师押送,所以对他们的情况也只是简单了解一些……”
顾安听得认真,从云娘子口中她得知阮家堂现任家主是五年前上位的长子阮灵。自小体弱,武艺一般,此次阮家堂的风波便是由他而起。
阮家在江湖赫赫有名,在全国各地都设有分堂。
顾安乍一听,脑中立马想到这不就是古代版快递驿站嘛,没成想她师父还是祖传干物流的富二代。
云娘子继续介绍道:“阮家自从老当家去世后,镖局各分堂人心涣散,尤其在现任家主继位后,威望不足,难以服众,导致镖局权力分散,经营日益衰落,南边还好,他们在北方的多家分号已经接连倒闭,有人说阮家堂的账上银钱,已是捉襟见肘,恐难维系了,但也是传言,不知真假……”
阮灵在即位后确实决意要整改镖局,他用家主令督促各分堂重新整理账目上交总堂,而其中疾风堂堂主带头闹事,称若总堂强收,便要领着一众分堂单干。
云娘子叹了口气:“这年头连大镖局都不好混,又遑论我们这些蹭汤喝的小喽啰呢。”她忍不住抱怨了句生意不好做,税负极重。
“确实。”顾安深有体会地点点头,稍作思量选择跳过了这个话题,不再细聊。
她心中还记挂着阮家,得知他们的现状后,顾安对阮秀与阮家的关系已经能猜出个大概。
未来怕是又要有新的变化了……
她默默想着,其实完全可以直接打听阮秀是否就是阮家人,但顾安更想听秀姨亲口告诉自己,而不是像昨晚那样,一声不吭突然消失了。
她神情恹恹地去马厩看红枣,顺手从木架子上取下刷子,沿着马颈的线条轻轻地顺毛捋。
马儿嘚嘚地咀嚼着青草,棕红色的马尾在半空中愉快地绕着圈甩来甩去。
顾安将手贴到马腹上,感受到小枣平稳的呼吸与掌下的温热,她心下稍安,半晌后握紧拳头,为自己加油打气。
等阮秀回来时,顾安已经收拾好行李随时可以走。
“后面往南行水路会方便些。”阮秀埋头收拾,嘴上还念念有词。
她大概是有心事,好一会才发觉到顾安一直在看自己,愣了片刻后问:“怎么了?”
顾安眨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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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话到嘴边却难开口,她索性不再想,过去按住阮秀放干粮的手:“秀姨,用不着这么多,反正澜沧城就在隔壁,我们骑马也快。”
“去澜沧?”阮秀有些诧异,她朝顾安靠近,微微俯身问道,“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阮秀猛然想到昨夜自己一人去打探阮家的消息,虽然回来后解释过缘由,但她还是怕是自己影响了顾安:“安安,你不是想去清州看海吗,一切随你的心意而行就是最好的。”
“不,我改主意了,还是想去澜沧。”顾安眉眼弯弯,语气异常肯定,“看海确实是我所愿,但沿途风光我也不想错过,而且秀姨你不打算回家瞧瞧吗?”
阮秀一时无言,良久后沉默应下。
顾安笑着去牵马,她走在前头,阮秀跟在后面。
在二人即将出云家小院时,正巧赶上云家的的亲戚上门。
一个年轻女子和两鬓发白的老婆子背着两大包裹站在府外,似是等候许久。
那位姑娘见到李朗明两眼放光,转而又垂下眼眸,语气哀怨地喊了声表哥。
“青妹妹?”李朗明好似惊讶极了,“你和表姨怎么来了?!”
他急匆匆上前压低音量问道:“突然上门,怎么不先知会一声。”这话问的,听着像在咬牙切齿。
云娘子注意到街面上看热闹的碎嘴婆子,轻咳一声。
这位青妹妹仿佛才意识到云娘子也在,努嘴小声叫了句表嫂。
云娘子侧身让仆从先将人领进府去,李朗明抖了抖衣袖,到底没再说什么。
云娘子还在坚持要亲自送顾安她们到城门口。
顾安言谢,瞥了眼身后眼眶泛红的妹子,让他们留步,家事为重。
云娘子早察觉到身边人频频往后望的动作,她抿唇顿了顿,笑着行礼道:“那我便不再客气了,愿二位恩人一路好走,天高水远,平安顺遂。”
顾安利落地翻身上马,抱拳回道:“这两日多谢娘子款待了。”
阮秀紧跟其上,俩人“噫”地一声,握紧疆绳驾马而去。
正好路县离澜沧极近,骑马也不过半日的功夫。
初至澜沧,顾安亦是满怀好奇,城内车马喧嚣,人声鼎沸,足见此地繁华。
“烫面的馄饨,热着嘞——”
摊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
顾安在随担子漂浮移动的缕缕白气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市井烟火味。
回到熟悉的地方,阮秀不自觉地放缓脚步,也跟着四处张望起来,亲切的乡音入耳,她心底却生起几分陌生感。
顾安悄悄看向她,虽然秀姨常年绷着脸,神情瞧着是没多大变化,但顾安很明显能感受到她的紧张,比如那时刻被阮秀攥在手心的剑柄。
途中路过一间卖成衣的锦绣坊时,顾安特意拽着阮秀进去挑了两身整洁干净的女装换上。
到阮家堂门口时,她与阮秀齐齐抬头,目不转睛地看向府门顶上悬挂的牌匾。
看门的护卫见俩生人正正地杵在大门前,实在是异常,于是跑来询问的语气也带着不善:“阁下何人?”
阮秀从腰间取下象征身份的令牌,那护卫接过后左瞧又瞧,看顾安她们的目光中依旧带着审视。
护卫拱手:“阁下莫怪,近日多事,家主交代过要留意生人。”
阮秀闻言蹙眉,她正要说什么,忽地从府内跑来个小姑娘。
“姑姑!”阮朝盈开心大喊,“姑姑你终于回来了,我一眼看到了你的佩剑,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阮秀低头瞧了瞧抱住自己腰的小孩,眉宇舒展,柔声唤了声朝朝。
顾安见她们热情相拥在一起,下意识握紧缰绳,倏地松开,静静等候。
36. 第三十六章
“她是谁?”
阮朝盈瞧见守在阮秀身侧的顾安,疑惑的同时带着丝好奇。
阮秀后退半步,偏头站到顾安身后,笑了下,抬着下巴骄傲道:“这是我徒弟顾今越。”
她又重复说了一遍:“我是她的师父。”
顾安闻言高兴地点点脑袋,侧身朝阮朝盈挥了挥手。
阮朝盈这才将目光放到顾安身上,她对着姑姑亲口承认的徒弟上下打量了好几遍,良久后跺脚重重地哼了两声。
顾安不明所以,微微仰头望向阮秀。
“我去叫祖母和爹出来。”这女娃娃不知道生哪门子气,双手抱胸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而那厢将人拦在府外的护卫鞠躬致歉。
阮秀抬手虚扶:“这本就是你的职责所在,无需多礼。”
言罢她侧身让顾安先行:“安安,走吧。”
顾安点头应下,等她上前一道走。
在她们进府前,早有护卫将此情形向上禀报。于是很快便有三三两两的人赶来,其中被圈在中心的是位坐在轮椅上模样俊秀的男子。
双方在大院正中央迎面撞上。
阮秀见到男子的瞬间,心顿时抽抽的疼,离家的这几年她都在刻意回避有关江南阮家的任何事,直到那日无意于山洞得知家中现状,她才主动到路县打探消息,有人称阮家家主患了怪病。
阮秀初听时还能安慰自己这是谣言,现亲眼见到阮灵已经虚弱得要靠轮椅代步,她猛然惊醒,她太过任性了。
甚至是自私?
阮秀在心底这样问自己。
阮灵挥退仆从,打算亲手滑动轮椅,慢慢靠近他多年未见的妹妹:“小妹,你终于回来了!”
阮秀双拳松开又握紧,绷着脸将掌心交叠置于额前,屈膝深深地弯下腰,郑重回道:“兄长。”
一旁观望的顾安见状也躬身行礼。
听到这声规规矩矩的称谓,阮灵顿住,抬起的手垂下放回到轮椅上,抿唇浅笑:“多年不见,小妹似乎长高了。”
“咳咳。”阮朝盈站在石阶上轻咳两声,得到众人注目后她满意地摇摇头,努嘴示意他们朝屋内看去。
阮灵这才道:“母亲就在堂前,她得知你归来亦是心欢不已。”
“我……”阮秀迟疑片刻忙问,“兄长,母亲可安好?”
阮灵并未多言:“一切都好。”
他说着扭头望向笔直站立的顾安,笑意再次漫上眼角:“方才得知小妹还收了位徒弟,我瞧着是比朝盈大两岁吧,安安,不知可否随小妹这般唤你?”
顾安立马诶了一声,凑上前自然地唤了句师伯。
阮灵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递给顾安。
盒子不大,却入手沉重,表面还雕刻着繁复的云纹。
顾安看了阮秀一眼,见人点头后她才双手接过,动作小心地打开盒盖。
在盒内的黑绒布上,静静躺着一个银色的金属护腕,做工极为精巧。护腕外侧排列着数十个细如发丝的小孔,内侧还装有复杂的机括装置。
顾安疑惑抬眸:“这是……”
“云雨袖剑。”阮灵嘴角微微上扬,“由铸器大师亲手打造,一次可发射三十六根玄铁飞针,细如牛毛,锋利无比。”
顾安一听当即拒绝:“师伯,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阮灵:“安安,你我初次见面,这只是师伯的小小心意,望你能安心收下。”
原本还站在上头的阮朝盈见此大跨步跳下台阶,她喽了好几眼锦盒里的袖剑后,哼道:“都给了还不快拿着,之前我向爹爹要他还不给呢。”
阮灵蹙眉:“朝朝,不可无礼!”
阮朝盈撇嘴,脸上满是不甘心,可稍许犹豫后,她还是抱拳示意,忿忿喊着:“……师姐。”
顾安不在意地摆摆手,收下袖箭弯腰向阮灵道谢。
又是一阵寒暄后,她才随阮秀进到内堂,入眼所见便是位头发半百,神情严肃的老太端坐在上座。
即使听见阮秀喊的那声母亲安康,老太阮玉琢脸上还是全无变化,她淡定地接过阮秀敬的孝心茶,抿了口放下,吩咐仆从去将卧房打扫出来。
看来他们的关系并不好,顾安在心底默默想着,但那终究是秀姨的家人,家人间的误会说开就好。
顾安收敛心绪,知会阮秀一声后便和阮朝盈去到外头,留给他们讲话的空间。
“喂!”
阮朝盈刻意保持着快顾安两步的步伐,说话的语气还凶巴巴:“你是什么时候拜我姑姑为师的?”
顾安目不斜视略过她,只当没听见。
“你怎么不说话?”阮朝盈忙追问,“你咋这样呢……干嘛不回答,看不起我是吧?”
这小妮子叽叽歪歪了一路,明明是她不讲理,最后反倒怪在别人身上。
顾安摇头叹气:“师妹,你该叫我什么?”
“……”阮朝盈哼了一声,“那个不算,是爹他弄不清楚状况,按理来说你才该叫我师姐。”
顾安:???
阮朝盈双手抱胸,下巴翘得老高:“父亲早就告诉我,等我一长大便会拜姑姑为师,跟着她学本领,将来自己扛旗送镖。”
“这样啊……”顾安忽然猜出阮朝盈耍性子的原因了。
她背过手去,悠哉悠哉地继续向前晃荡了两步:“可师父从未提起过此事啊。”
说着迅速回头,着重强调道:“我可是她唯一的徒弟!”
阮朝盈当即拉下脸,眉毛皱得恨不能夹死某人。
顾安再接再厉:“估摸师父都记不清此事了,也不知你说的是真是假的,要不这样吧,小师妹你乖乖的,得空我心情好些,帮你问问?”
阮朝盈瞬间红了脸,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喊道:“既然如此,就让我试试你这半路师姐有几分本事!”
话音未落,她一个箭步飞冲,右拳带着凌厉的掌风直袭顾安的面门。
动作之快叫随行的仆从反应不及,等俩人开打才着急忙慌地跑去向阮灵禀报。
好妮子,玩真的呀!
顾安眼神一凝,在拳头即将触及鼻尖的刹那微微偏头,拳风擦着耳畔呼啸而过。
直到此刻,她还忍不住嘴欠:“不愧是小师妹,力气挺大!”
阮朝盈见一击不中,立刻变招,左腿如鞭子般扫向对方下盘。顾安不慌不忙,轻轻一跃,身形如燕般轻盈地避开了这一腿。
落地时,她已在阮朝盈攻击范围之外,顾安故作可惜地啧啧摇头:“只可惜都是蛮劲,还得练练。”
“那就请师姐指教吧!”阮朝盈这下脖子都跟着通红,她气得青筋暴起,双拳齐出再次往前扑去。
顾安左闪右躲,在拳影的缝隙间穿梭自如,每一次都是堪堪避过,却又恰到好处。
等三招过后,她才准备出手,看准阮朝盈换气的空档,右手如电般探出,准确地扣住了她的手腕,顺势一带。
阮朝盈只觉得一股巧劲传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她急忙想要稳住身形,却见顾安已经绕到自己身后。
只是轻轻一推,阮朝盈彻底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倒去。就在她即将脸着地之际,顾安迅速抓住她的腰带,将人稳稳提住。
阮朝盈扭头喊:“你、你放开我!”
顾安白她一眼:“小师妹该叫我什么?”
阮朝盈张牙舞爪地叫嚣起来:“有种你放开我,我们重新来过。”
顾安一个使劲将人提溜起来,扯着她的腰带将人拽到自个跟前威胁道:“小师妹,你家仆从可是已经去请人了,到时师父和师伯来了,别说师姐不给你面子。”
阮朝盈瞪大眼,三寸被人捏在手心里,她再怎么不甘,也只能偃旗息鼓,垂头低声细语地唤了一声:“……师姐。”
顾安听着立马神清气爽,心情颇好。等阮灵他们来时,她冲阮朝盈眨眨眼,帮着搪塞了过去。
两日过后,镖局分堂远山堂的副堂主亲自前来求见阮灵,称是近日堂中接到一笔数额极大的银镖,雇主是大都来的贵人,拒之不得。
“可远山堂如今的情况堂主你也清楚,我实在无力接下此单,故特来向堂主求助,若是总堂不便……”副堂主摸着胡须好似十分为难,他看了好几眼阮灵又道,“疾风堂的人昨日来了我们远山堂争番,称他们可以接下此单,但堂主他并未当场应下,而是特派我先来向堂主您禀告。”
阮灵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哪有什么拒不了的单子,只是无法拒绝的对象是他们。没猜错的话,眼下其余众分堂都已盯上此事,若是不成那下一个被换的便是阮家堂总堂的位置。
阮灵抬手端起茶盏半掩住脸,半晌后他拿起折扇敲了两下桌,算是解下此镖。
在送走远山堂副堂主后,阮灵去向阮玉琢请安,两人商讨此事到深夜。最后天光大亮,阮灵派仆从去请阮秀来。
“小妹,兄长便将此趟镖交给你了。”阮灵将请镖书放到阮秀手中,随它一起的还有块刻着阮字的金色腰牌。
阮秀见到它的瞬间瞳孔收缩,讶异极了:“这不是家主令吗,为何给我?”
阮灵并未将真正的原因与她说:“此次送镖事关我们总堂的威望,意义重大,你拿着它方便行事。”
阮秀思量片刻应下,她顿了顿,视线落到一旁的阮玉琢身上,又立即收回,低头对着地面,再次朝阮玉琢行了个礼,称自己要去做运镖前的准备。
阮玉琢见她这样,原本想说的话到嘴边只剩下两个字:“去吧。”
等阮秀走远了,阮灵才道:“母亲,小妹如今回家了,你怎么还同她生别扭,小妹本没错,家主令八年前就该属于她。”
阮玉琢谈起这个就没好气:“是我在别扭吗,分明是她还在和我较劲,这孩子也不知是随谁,八年过去个头不见窜,脾气倒愈发大。”
她将目送阮秀离开的视线收回,扭头时眼神又不自觉低落在阮灵的双腿上,刻意缓了语气:“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再念她,至于那件事你已经做好决定,我即无法阻你,也只能依了你。”
“只是……”阮玉琢轻声说,“若她不愿,便随她意吧。”
阮灵闻言死死捏住轮椅上的把手,顷刻后松了力道,他将轮椅往前挪了挪:“母亲,您其实很爱小妹,应该早些告诉她才是,莫要、莫要等错过,日后空伤心……”
话音未落,阮灵迅速低头,不让眼中的悲意外露,他屏气使劲打开屋门,命外头的仆从推自己回去。
阮玉琢怔住,想说些什么,挽留的手还顿在半空中,却又不知该从何讲起。
当年阮玉琢招婿上门,夫妻二人算是相敬如宾,两年后她便怀有身孕,诞下一对双生子。
阮灵只比阮秀早了一息功夫出生,小小的身子安静地蜷缩在襁褓里,稳婆熟练地抱起后来的阮秀,将兄妹二人并排放入铺着软缎的摇篮里。
后来,只要阮灵一哭,阮秀立马挥舞四肢也要跟着嚎上一嗓子,她嘹亮的嗓音瞬间便将阮灵的微弱哭声盖了过去。
等他们长大开始习武后,师傅们都夸阮秀天赋高,是个好苗子。
在旁观望的阮玉琢自然也知,她看着这个与自己十分相像的女儿,欣慰的同时亦是无比欢喜。
可好景不长,阮家赘婿突发意外坠马身亡,阮玉琢的父亲重新出山接管阮家堂,五年后病重,于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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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寒冬离世。临走前,他将家主令交由阮玉琢代管。
阮玉琢也曾从小立志要做天下第一镖师,继承阮家堂,但她的父亲说她只是一介女流,难成大事:“你师兄为人忠厚,愿意上门,与你甚是般配。”
阮玉琢不愿也不服,准备离家实现抱负,一直照看她长大的管家前来规劝,称家主旧疾复发,已是强弩之弓。
阮玉琢大惊,当即四处为父亲求医,却始终不成。她还是妥协归了家,只为守在父亲左右。
在这之后,阮家很快便有了喜事,阮玉琢与她师兄成婚了,很快又有了阮灵与阮秀。
阮玉琢望着父亲弥留之际交到自己手中的家主令,心里已是毫无波澜。她在双生子中,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了阮灵成为阮家堂下一任家主。
“明明我什么都比阮灵强,明明我更合适!”阮秀得知后跑到阮玉琢那大喊,“就因为我是女子,所以你便不选我?”
阮玉琢平静点头:“对。”
阮秀崩溃:“你从小就这样,我都这么努力了,可你就是一直偏心阮灵……”
阮玉琢只是说:“他是你哥,你怎么能这样喊他?”
如此场面,还在纠结这种问题……
阮秀彻底失语,她只觉得心寒,愤而离家。
阮灵想要去追,当下便被阮玉琢拦住,那时围观的众人皆不解,阮玉琢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望着阮秀消失的背影,默念: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她大抵也是在对自己说:猛禽不该被困在窝边盘旋,外面有更广阔的天地。
候在阮玉琢身后的阮灵表情难看,见母亲转过身来,他忙收敛神情,借口有事低头迅速离开。
阮灵原本是要将云尚学府的录取书送与母亲和小妹瞧,同她们讲其实自己无心家主之位,比起习武,他更爱读书。
虽然故去的老当家从阮灵小时便一直在强调:做男人,得要顶天立地,扛得起刀枪,护得牢家人,守得好家业。
但保护家人必须要会舞刀弄枪吗?
那应该是小妹更加合适,阮灵这样想着。
只是眼下这情况,阮灵认为自己没得选,他回到书房,松开掌心皱巴巴的录取书。
阮灵慢慢将这薄薄的一张纸抚平,最后闭眼扔进火炉里,任由它燃烧成灰烬。
就在阮秀离家的第三年,阮灵昏倒被人救起,大夫为他诊脉摸骨,号出他患有缩骨症。
得此病者,随着岁月流逝,四肢肌肉将萎缩、无力直至瘫痪,病情发展到严重时会抑制呼吸,最终导致窒息而亡。
阮玉琢收到这一噩耗时顿感天都要塌了,她一下失去所有理智不管不顾冲到屋外,骂天骂地,恨命运为何要将她的亲人一个个夺走。
那时六岁的阮朝盈还不能理解缩骨症是何病,为何她的祖母这般悲痛,她也无能为力,只能蹲在阮玉琢身边,一起默默淌着泪。
后来清醒的阮灵得知此事,只是沉默了一刻钟,便淡然接受,换上一副高兴的样子同阮玉琢她们道自己并无大碍。
那也是阮灵第一次动用家主令,并在江湖发布赏金令,向众人买关于阮秀的消息。
他要让阮秀回来,他要亲手将这个家交到自己信任的人手中。
阮秀那时已经去了北境虎扬军军营中,后又奉顾良的命令去皇宫照料顾安,寻常人无法轻易打探到她的最新行踪。
直到阮秀这次主动归家,阮灵决定借此次银镖助她掌管阮家堂。
而此时,远山堂的副堂主已将总堂接下了银镖的事禀报堂主,由其写信,以密报的形式将请镖书传回大都,表示此趟镖将交于总堂全面接管。
密报在街头一家茶摊交换完成,接到此信的蓝二小心翼翼地从国公府后院侧门进府,将其送往筱清漪的院中。
筱清漪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信中的内容,便打发蓝二再去寻镖局的人,双方约定半月后,由阮家堂的镖师将财宝从原江南首富沈府运到都城郊外,当面交货后再由国公府的人运进城。
“主子,奴婢见小桃偷偷摸摸跟着蓝二走了。”筱清漪的奶娘着急忙慌要来打小报告,小桃是上个月才被强塞进他们院里的。
额间还绑着白条的筱清漪没说话,她拿起针线筐里的剪子,将绣帕上多余的针线剪断。
她高高举起绣好的帕子,对着从轩窗缝隙逃进来的阳光仔细瞧了敲,良久后才乐道:“随便吧,谁要就都拿走好了。”
反正都是假的,她在心底默念。
舅爷夫人离世后,国舅爷让筱清漪出面去将放置在沈府的宝物运来大都,到时会留两箱算作三年后筱清漪出阁的嫁妆。
沈家世代经商积累下宝贝无数,但具体有多少无人知晓,不过曾有传言,沈家藏有密宝图,若得之,财源滚滚来,人生从此逆转。
国舅爷命令筱清漪记得列出宝物的清单呈于他看。
真真不要脸皮,筱清漪听后险些破防,难掩失落,她咬住舌尖待到痛楚压过伤心,眨眨眼嗯了一声。
幸好……筱清漪想起母亲临终前留给自己的信,上面清楚写着真正的宝贝其实早就被偷偷运走藏在了地下,现留在府中的大都是些能以假乱真的杂货和几个不值钱的瓷器,而宝藏的位置如今只剩筱清漪一人知晓。
但筱清漪奶娘哪知这些,眼瞧着主子打自家夫人去世后越发萎靡,她着急地险些跳脚。
就如此刻,当场又掉下几滴泪来,拍着大腿幽怨地嚎道:“诶呦,我可怜的姑娘哟……”
这副搞事的样子,脑子没有,但嗓门贼大,真是与故去的舅爷夫人一样一样的。
筱清漪忍不住叹气,但好歹是自己的亲亲奶娘,她选择背过身去,捂住耳。
37. 第三十七章
阮秀去到顾安屋中同她商议走镖一事,她希望顾安能留在家中等她回来。
“等?”顾安愣住。
“最多一个月,我立刻赶回。”阮秀连忙解释,“这次送镖的交货地点在都城,情况有些复杂……”
顾安不想她为难,道了句好,故意扬声表示自己并不介意。
阮秀这才放下心来,带上顾安给她的面具和行囊骑马扬长而去。
随她一道的还有四位阮家堂经验丰富、武功高强的镖头,阮灵还请了江湖上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为阮秀助阵。
镖队出城后,沿着官道一路向北行进。
阮秀再次摸了摸被她藏在胸前的机关檀盒,檀盒开口处用火漆封着一枚精致的沈家玉印。
这是雇主特别交代的,即使全车货物丢失,也务必要将此盒完好无损送到大都。
走镖的前半段路一切顺利,期间只碰上过一伙劫匪,为首的是与老前辈有过交情的兄弟,故还未交手匪徒就已直接让道。
虽说安稳些好,可太过顺当也让阮秀生疑。
同行的陈镖头指着镖旗宽慰她:“咱这镖旗一往外亮,谁不知道是阮家堂在送货,我们每年都会沿途打点,道上的那些老人基本上都不会为难。”
阮秀摇头:“若真是如此简单便好了。”她嘱咐众人加强戒备。
果然,就在快过关口、大都遥遥在望之际,前方道路被两颗大树横排拦截,此时天色已晚。
“怎么突然有树倒在这?”陈镖头率先上前查探,提了个建议,“大小姐,无论是何缘故,不如边原地休整边将树挪开,因为变道风险更大,而且天黑不好赶路。”
阮秀思考的同时骑马靠近,余光扫了眼树倒下的那段横截面,明显是人为,她迅速握紧佩剑:“戒备!”
“今夜会有异动,此地不宜久留。”阮秀守在货物旁,神情戒备地环顾四周,她让趟子手们全部去搬路障,她和镖头及老前辈留在原地。
盛夏的晚风呼呼而过,吹来难耐的躁意。
阮秀抬手抹了把额间的汗,汗珠顺着她掌心滑落,砸进泥地。
忽地,二十余名蒙面人从两侧草丛处跃出,手中兵刃寒光凛冽。
瞬间空气凝滞,阮秀屏住呼吸就要出剑,却见蒙面人停手站立,从他们身后冒出位扛大刀的男子,装模作样地喊起劫道的专属口号:“此山是我开……”
老前辈上前与他们交涉,男子置之不理,强硬要求必须留下一半的货才能放行。
“你只是要货?”阮秀呵了一声,她观这伙人行动整齐划一,与先前遇到的那伙山匪完全不同,显然是训练有素的队伍。
那男子眉宇飞扬,轻浮地吹起口哨,扬声道:“要是我面前这只凶巴巴的母老虎愿意留下也行啊。”
作为在场唯一一名女性的阮秀闻言毫不犹豫飞身下马朝他刺去。
男子侧身避过,啧啧道:“不讲武德啊,堂堂阮家大小姐竟然偷袭。”
阮秀在外闯荡多年,自认伪装的功夫修炼得也算到家,且如今她遮掩着容貌运镖,眼前人却能直接挑明她的身份,定是有猫腻。
阮秀料定对方不是良善,多说无益不如速战速决。
“分头突围!”见此情形的陈镖头也立即大喊。四位镖头各自迎向敌人,试图杀出一条血路。
剑随身走,阮秀一下就刺倒两名来袭之敌。
“哟,阮大小姐好剑法。”男子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冰冷,“只是不知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刀更加锋利。”
杀气瞬间袭来,三招之内阮秀一块衣角被对方的大刀削掉落在地上。
阮秀拧眉,剑锋上挑,凌空飞扑,直奔其要害,可那男子仿佛很是熟悉她的招式,一个后空翻躲过。
十招过后,阮秀的左臂已被划出一道血痕,而对方的右肩亦多出个血窟窿。
“何必呢?”男子疼得倒吸口凉气,人却还在笑着,手上的大刀一刻不落地朝阮秀砍去。
“你究竟是谁?”趁喘息的功夫阮秀连忙追问,“为何劫我阮家镖?”
男子一改初见时啰嗦的性子,闭口不答但攻势却更猛。
阮秀稳定气息,故意卖个破绽,踉跄后退,男子蹙眉,撇下嘴飞身前来。
这本是可以直取阮秀心口的好机会,可对方的刀尖却往右偏了好几寸。阮秀微微侧首,在两人即将贴面时瞥见了男子眼角那道极浅的疤痕。
这让阮秀更加确定心中所想,刹那间她弓腰矮身,改用军中所学,剑锋自下而上斜撩。
“嗤”的一声,剑刃划过对方右腕,大刀当啷落地。男子没忍住闷哼一声,准备继续赤手攻击。
阮秀旋身避过他的拳头,同时剑尖也已抵住男子的咽喉。
霎时,场子安静了,其余蒙面人见主子被制服,纷纷停手。四位镖头趁机回到阮秀身边,他们身上也都挂了彩。
阮秀剑尖微颤,只需轻轻一送,就能结果眼前人。可男子眼中毫无惧色,反而主动将脖颈往前送了一寸。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杀了他,大小姐!”陈镖头怒喝,“这些人分明是冲着我们镖局来的!”
阮秀深吸一口气,迅速收剑,抬手重重地肘击男子受伤的右肩。
男子当即连连踉跄,狼狈垂首。
阮秀后退半步:“滚吧,下次再见,必不轻饶!”
竟然就这样轻轻放过了?
在场之人皆有片刻的怔愣,纷纷不可置信地望向阮秀。
男子已在同伴搀扶下退去,临走前眼神复杂地回望了眼负手站立的阮秀。
陈镖头急道:“大小姐,您可知那人是谁,我看他右手缺了小指,用刀的路数与远山堂的老二也极为相似……此等背信弃义之人,就该吃点教训!”
方才光顾着看脸,现听陈镖头提起,阮秀才注意到那小子竟然断了根手指,她闭眼不语。
老前辈还在点头:“江湖险恶,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阮秀稳住心神后,抬眸出声解释:“钟伯伯,祖父曾说,镖行天下靠的是一个‘义’字,即使他们不仁,名义上还是我们阮家的人,若调查清楚,此次劫道确认是远山堂做的手脚,兄长必会处置。”
言罢,她不再多说,转身去与趟子手一同清理路障。
等镖队重新上路,大都城墙也离得越来越近。
阮秀再次朝胸前的锦盒探去,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原本以为一路会异常艰难,可谁想最难的一关还是自己人设的。而这种不安感直到她将货交到蓝二手中后也未曾消失。
按照约定,阮秀还得再秘密赶往郊外的皇家寺庙,将锦盒交予那里的住持。
而此时在澜沧城的阮家堂内,顾安随众人一块在武场练武。短短几日功夫,她便成功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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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阮家堂的几位镖师打成一片。
说来也巧,这会正赶上月末,是堂中老师傅来考教堂中弟子的日子。凡是入阮家堂的人,无论此前的武功高低,都至少要在总堂经过半月的培训并通过考核后才能外出运镖,或者分到各堂做事。
顾安站在擂台底下参观,看那群练家子们在台上对练,她手痒也跟着上台比划了两招。
在旁打分的老师傅对她的表现连连称赞,一旁的阮灵更是满眼赞许:“不愧是小妹的徒弟,剑势甚至比当初的小妹还有过之无不及。”
顾安抱拳:“师伯谬赞了。”
阮朝盈闻言瘪嘴缩进角落里,见顾安一走她立马暗搓搓跟上,时刻寻找下手的机会。
“呔!”每次出场自带伴奏的阮朝阳开启语音播报模式,“看我左勾拳……”
顾安满脸黑线,顺着她的动作左右闪避。
阮朝盈眼瞅着今日又要落败,再想起方才在武场她爹的话,内心一时无比悲愤,越打越气,后半段开始毫无章法,破绽百出。
顾安心中叹气,缓了缓决定不如趁此和阮朝盈说清楚,省的日后没完没了。
于是她正色将人制服。阮秀半跪在地上,手腕被反扣在背后动弹不得。
顾安:“小师妹,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要你这么念念不忘?”
阮朝盈哼地一声不说话。
顾安先示弱:“若是先前的话你不爱听,那就当我错了好吧。”
阮朝盈偏头闭眼主打一个视死如归。
嘿,这妮子真以为别人拿她没办法了!
顾安也生出邪火,用劲捏住阮朝盈的腕子朝反方向扭动。
“哼……”
阮朝盈额间冒出冷汗,即使痛极了也不开口求饶。
这时,一仆从无意路过,他见怪不怪地以为二人还在友好交流,生怕火又着自个身上,赶紧低头离开。
而那阮朝盈在他走远还将头埋在胸前,直到听不见声了,她才继续梗起脖子一副要接着和人作对的样子。
顾安忽然间摸清了这小妮子的脉:不怕痛但要脸是吧。
她心情一下变得颇好,邪恶的念头油然而生。
顾安哼起小调,跟着下蹲,腾出右手取下挂在腰间的佩剑,将剑单独放到地上,独留剑鞘握在手中,左手接着巧劲将阮朝盈半抱在怀中,再用力控制住。
“啪!啪啪!”剑鞘不轻不重地击打在阮朝盈的臀部。
阮朝盈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时整张脸爆红,跟着破口大骂、使劲挣扎起来。
“骂吧,越大声越好,最好叫所有人都过来瞧瞧他们阮家少小姐怎么挨打的!”顾安恶狠狠地威胁道。
阮朝盈瞬间噤声。
顾安:“还敢找我麻烦吗?”
阮朝盈眼里含着泪,摇摇头。
顾安用舌头抵住自己的虎牙,眯着眼抬手又挥了两下剑鞘,命令道:“说话!”
阮朝盈浑身一颤:“不找了不找了……”她说着泪就不自主淌了下来。
顾安见人真哭了,她还哪敢有动作,忙松开对人的桎梏。
阮朝盈赶紧逃开站好,背过身去抹了把泪。
顾安“诶”了一声,想想自己可能有些过分了,忙上前半步。
感觉到她的靠近,阮朝盈头也不回跑远,溜得比兔子还快。
顾安收剑:……算了
38. 第三十八章
交完货后,镖队众人纷纷松了口气,总算完成一件大事。
阮秀与他们在郊外一同采购返程的干粮,赶上饭点,她取下面具坐在摊位前吃了碗馄饨加饼。
这一幕正巧被外出打猎准备返城的四皇子元承康撞见。他认出了阮秀的样貌,想起从前此人一直跟在顾安身边。
可顾安如今应该在东极庙祈福,她的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
老四当即派人去调查,在得知这伙人是澜苍阮家镖局的人后,他并未声张,回宫缓了缓,想着他外祖在新州,而那澜沧虽在湛州,但江南那片总共就这几个地方,拐拐就能顺路了。
于是缓了不到一晚的老四心里又有了主意。
而那如他所料,跑去了阮家堂的顾安正四处寻人。
自打她上次揍了阮朝盈一顿后,有段时间不见小妮子人影,清净是清净了,又难免觉得无趣。
听仆从说,这几日阮朝盈异常刻苦,赶走侍从独自躲在小院里没日没夜地练武,就昨日还顶着烈日挥半天剑,结果人先中暑晕倒了,要不是送水的仆从发现,指不定得晒掉层皮。
顾安对这妮子着实是佩服,头次被人这样记挂在心里,她好气加好笑,决定主动送上门去。
阮朝盈一见是她来,手里的鸡腿都不香了,赶紧扒拉两口就叫仆从撤下去,假装虚弱说自己要回房歇息,边走还边捂住脸。
“站住。”顾安将剑摆上桌。
见人依旧不为所动,她继续加大码量,揶揄笑道:“看来那天的事你都忘了。”
阮朝盈蹭地一下挺直腰立在原地。
顾安轻咳一声:“还不转过来?”
阮朝盈愤愤转身,一脸不甘地瞪向顾安。
头次见阮朝盈这么听除了阮灵之外的人的话,即将退下的仆从皆忍不住侧目往她们那望。
“你至于嘛?”顾安收起玩笑的神态,她还真搞不懂这妮子咋就对自己恶意这般大。
她摇头叹道:“就这么讨厌我?”
阮朝盈不答,顾安坐下翘起二郎腿,顺带再次扬了扬桌上的剑鞘。
“不是!”感受到威胁的阮朝盈咬牙切齿,“你要打就来打吧,谁叫我技不如人。”
她傲娇地偏过头,最后还不忘撩下句狠话:“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肯定会打败你的!”
顾安失笑,放柔语气低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打赢我?”
“……”阮朝盈低下了头。
顾安还以为她不会回答了,起身想想也罢,既然对方如此厌恶自己,她们二人的交情也该就此为止。
阮朝盈:“你没来之前他们都夸我厉害,爹爹也最喜欢我,但你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顾安闻言顿住脚步,皱眉:“你觉得我抢了你的地位?”
阮朝盈否认:“我只在意爹爹,我想在他心里我是最厉害的。”
真是离谱,顾安听到这句话在心底忍不住叹息,到底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她舒展眉宇,朝对面走去。阮朝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反应过来后又扬着脑袋强迫自己迎上去。
感受到有只手落在头顶,她迅速闭眼,还以为这次轮到被敲脑袋了,但奇怪的是拍她脑袋的手压根没用啥力道,阮朝盈心中窃喜,一点都不痛。
她悄咪咪掀开眼皮,却是头次见到极其认真且严肃的顾安。
顾安一字一句告诉她:“你爹永远是你爹,没人能抢走,就算有比你、比我更强的人出现,你也都是师伯的亲生女儿。”
阮朝盈听后喉咙发酸,她想到什么却又不想说出来,但还是没忍住大声否认:“不一样的!”
她摇头红着眼圈:“不一样的,我、我不是爹爹的亲女儿,我是他在路边看着可怜捡回来的……”
顾安一下哑了嗓子。
“爹爹他还没娶亲,他不愿拖着病躯耽误别人。”两行清泪顺着阮朝盈的脸落下,“我的生父母将我抛雪夜里,是爹爹将我抱回阮家堂,在我三岁时师傅们都说我是练武的好苗子,爹爹还说等我长大在姑姑回来后就拜她为师……”
她一股脑竹筒倒豆子地往外讲,顾安忽地有些明白这小姑娘为何会如此执拗。
“那又如何?”顾安俯下身子同她说,“师伯很爱你,不单是我,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份偏爱只有你一人享用,你既然如此在意师伯,就该相信他也是如此。”
“我知道。”阮朝盈抽抽搭搭地抹干净泪,握拳发誓,“所以我才不能叫他失望,我一定要打赢你去拜姑姑为师,做扛得起旗的好镖师……”
“好好好,你加油。”顾安没说什么一定会做到的场面话,她知道这小妮子看重的不是这些。
顾安再次揉了揉阮朝盈的脑袋,温声说:“不过我是不会放水的,而且你已经很厉害了,只是我更强,所以不是必须打败我才能拜师哦。”
被顺毛撸的阮朝盈刚缓和情绪,一听到这后半句当即梗住,打了个哭嗝。
再次燃起斗志的她白顾安一眼:“你等着吧!”
到夜半时,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阮秀站在家门前,脱下身上的蓑笠抖了抖水后,大步流星的进府。阮灵早已等候多时,他独自一人坐在廊下,身边点着一盏黄灯笼。
看着雨幕中渐渐朝自己走来的身影,阮灵眉眼含笑,轻声问:“这次走镖可顺利?”
雨夜风大,容易着凉,阮秀快步上前,自然地提起地上的灯笼,推着阮灵进了书房。
阮秀向他归还家主令,阮灵未接,只是说后日要宣布一件大喜事:“阮家堂即将要有一位新堂主了。”
阮秀震惊极了:“是谁???”
阮灵视线落到她还停在空中的手上,阮秀僵硬地跟着低头,看见自己手心攥着的家主令,瞳孔收缩,立刻回绝。
阮灵劝说了两句,阮秀不想与他争辩转身就要走。
“阮秀!”阮灵紧紧抿住唇,神情晦涩,良久后才语气艰难地哀声道,“我……我只剩两年时间了……”
阮秀顿时喉咙发紧,她死死握住门框借力,慌张回头:“我再去找大夫,听说西口那最近出了个神医,你等我把他带回来,我……”
阮灵转着轮椅朝她靠近,将桌上的家主令重新塞回到阮秀手中:“朝朝她还小,你可以等她长大,或者过两年还会有更合适的人选出现,但无论是谁,只要是你信任的人,都可以将此交于他,只是现在阮家需要你,母亲独身一人,她更是如此……”
屋外的雨终于停了,蜡烛燃烧后生出的蜡油顺着管道“吧嗒”滴在底座上。
乌云渐渐散去,露出半边月亮悬挂在天边,阮秀抬头仰望,眼里布满红血丝,她没有回答,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呜咽。
两人相顾无言,任由时间慢慢流淌。
直到夜色与白昼相交织,阮秀失魂落魄地离开,她先去了顾安的院中,询问侍奉的仆从她的近况后才走。
大清早天蒙蒙亮之际,顾安悠悠转醒,她从侍女口中得知阮秀归来,兴奋地冲去寻人,赶到时正巧碰上阮秀练剑,便手痒在其剑法空隙间插入。
阮秀知道是她,勾唇收了两分力与顾安比划起来。结束时两人已经浑身是汗,顾安脸蛋红扑扑地看向阮秀,双眼放光。
阮秀用帕子轻柔地为她拭汗,招呼顾安先去洗漱:“之后我有件事要同你商议。”
顾安笑着应下。
其实她知道阮秀要与自己聊什么,毕竟这半个多月里她独自在阮家堂中,还是听到许多风声。
可就在二人准备一同用早膳时,却见阮秀被人匆匆叫走,着实是忙绿的很。顾安想了想还是决定留在院里等她回来,可惜最后只等来了阮玉琢。
阮玉琢将所有仆从散去,在屋门紧闭后她郑重其事地行了个礼。
顾安吓一跳,忙上前去扶。
阮玉琢:“请常安郡主安,先前不知郡主身份失了礼数,还忘郡主莫怪。”
顾安:“师奶您这是说的什么话。”
她见阮玉琢依旧非常客气,也不再强求,跟着挑眉后撤半步,好奇问道:“您是如何得知我身份的?”
原来新州的南山望族宋家也是阮家堂的大主顾,早在五日前那边便传信称要寻人,阮玉琢在见到画像的第一眼就认出他们打听的人是顾安,她先是按兵不动,另一边赶紧派亲信去探查消息来源,就从阮秀无意透露她早前的行踪处入手,侧面去打听顾安的真实身份。
阮玉琢向顾安保证阮家堂不会泄露她的行踪,只是如今人多眼杂,完全掩盖踪迹她们也难以做到,讲至此处她忽然道起歉。
顾安只好再次强调了遍无需多礼:“此刻我只是师父的徒弟顾今越。”
阮玉琢点头,托起茶盏抿了口茶,迟疑片刻后又开口道:“那老身便斗胆随小秀唤郡主您一声安安了。”
她叹口气,状似无意地提起阮秀的兄长:“如今我阮家无人,小灵身体不适,家主之位只能传给小秀了。”
顾安沉默,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若师父愿意,自是没人会去阻拦的,师奶你放心吧。”
“这是自然。”阮玉琢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踌躇起身,准备告退。
顾安温声叫住她:“师父传我武艺,照顾我多年,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而今日师奶正好在,想必师伯也知晓了我的身份,我也不再兜圈子了。”
她说着重新为阮玉琢续了杯茶,慢慢道:“如今阮家分堂接连关闭,想必账上吃紧,我愿意出钱入股,助阮家渡过难关,家中在北方正好有经营皮草等生意,商路通畅,可以帮北边的分堂重新开张,当然,运费另外按行情结算,至于我投的钱,只占阮家一成股,权当略尽心意。”
阮玉琢闻言眼中一亮,连忙起身道:“安安你的这份心师奶都不知如何感谢……”
话锋一转,她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歉意:“只是此事涉及阮家根基,我虽心中感激,却不好独自做主,能否容我先与小灵和族老们商议一番,明日再给你答复可好?”
顾安弯了弯眼睛,当即答应,但心中对如何设立临时“快递中转站”已经有了初步规划,正好借阮家在北边已有的人力送货,另一方面还能慢慢打开南边的销路。
在阮玉琢离去后,又过了一个时辰阮秀才回来。大概是怕顾安等急了,所以她一路小跑而来,额头全是密密麻麻的汗。
顾安递块帕子过去,转身也为阮秀斟了盏茶。
她顿了顿,端茶的同时决定主动询问阮秀对于承担起阮家重担的看法。
顾安挺直腰,郑重其事地问:“师父,你真的愿意吗?”
阮秀努了努嘴,沉默半晌最后说了一句:“我本就是我该做的,我想照顾好母亲、大哥、、朝朝、更还有……”
“好!”顾安摆手叫停。
阮秀顿住,那个你字还未讲出口,她有些心急。
但顾安都明白,也不想再让阮秀讲下去,生怕说多了就后悔了,毕竟眼下已经明确了秀姨的真实意愿。
顾安凝神闭气,再抬眸时笑盈盈地拱手向阮秀道喜,调侃道:“从今日起,我也是堂堂阮家镖局的头号大徒弟了。”
阮秀也明白了,这才有了笑颜。
红绸不过两日的功夫便挂满了整座府邸,连家中的鹦鹉都没放过,背上被绑上了朵小红花。
在正式移交家主令的前几日,各个分堂分别选人回总堂报道。
疾风堂第一个上门,并带了今年为止及以往的全部账目上交。他们派人拦自家镖的事已经在江湖上传遍了,如此背信弃义之举实在令人唾弃,其余各分堂一见是疾风堂的人来纷纷绕道走。
阮灵从传回的飞书上得知劫镖一事后,曾立马招了疾风堂的老堂主单独谈话,其中具体谈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是老堂主一回去便交权,将分堂主之位给了自己的大儿,此事明面上看算是翻篇了。
而此时正逢家主令交接之际,在迎客时,阮秀站在阮灵身后与他认人,轮到疾风堂时,来者之人报的名是疾风堂前堂主次子林立。
林立一上来便摆出与阮灵兄妹特熟的样子,他拱手向阮秀道贺:“不知阮秀家主可还记得我们小时一起在武场练武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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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秀瞥眼他没了小指的右手,冷冷道:“没印象。”
林立闻言讪笑两声,停了两秒又开始重新找话题。虽然有大半没人搭理,但他站在阮秀旁边就是说得很起劲。
等到新家主设宴结束、各分堂全部离开后,林立打发走了疾风堂的其他人,自己寻了个借口逗留在澜沧。
他日日蹲守在阮家堂外,好不容易寻摸到阮秀单独出门的机会,赶紧过去假装自己是碰巧路过:“好巧啊,阮家主。”
阮秀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林立摸了摸鼻头,凑上前去讨好地笑笑:“想当年我刚来阮家堂报道,还是阮秀师妹带我练剑呢,秀师妹当真不记得了?”
他老是提及小时的事,阮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林立不死心地摸摸眼角:“这里还有师妹流水剑留下的印记呢~”
阮秀总算正脸看他一眼:“那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啊对对对。”林立当即笑出声,“还好留了个痕,不然上哪找这么独一无二的疤。”
阮秀无语,瞪傻子似的瞪了他好一会。
远处的顾安瞅见阮秀抱剑不耐烦地脚尖点地,身旁还站着个男人。按她往常的性子,老早把这么聒噪的人扇八百米远了,就像当初拎秦嬷嬷后脖颈子那样。
可此刻那男人还好生站在阮秀身旁叽叽喳喳地念叨着,时不时还娇羞捂脸,像极了吵闹的小鸟小心地依偎着他的主人。
顾安头顶的八卦天线立马竖起,贼头贼脑地跟在他们身后观望。
直到被发现后,三人面面相觑,还是林立抢先开口:“这位便是今越小徒吧。”
顾安已经在抱拳行礼。
“今越小徒你好,我姓林单名一个立字。”林立抓紧说出想说的,“说来我也算是你半个师伯……”
阮秀听到后半句直接抬手拦下:“他是疾风堂一名普通镖师。”
顾安了然地长长哦了一声,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
在阮秀去办事,而那林立还赖着不走时,顾安实在没忍住好奇,询问起他们二人是怎么认识的。
林立瞬间来了兴致,当场夸夸一顿吹,说自己和阮秀师承同门,很早以前以师兄妹相称,那时二人天天一块练剑切磋武艺。
顾安瞧他那不找调的样子,狐疑道:“真的假的?”
“师伯还能骗你不成?”林立略过中间曾被阮秀摁在地上暴揍的画面,一个反问将问题往外抛。
见顾安不回话他自顾自又说:“要不是你师父当年出走,说不定你还得改个称谓唤我呢。”
顾安张大嘴:“啊?”
“反正不是师伯。”
顾安见他忽然贼眉鼠眼样,好像有些懂了:……
白林立一眼后她呸道:“尽想美事呢你!”
但顾安又有些莫名兴奋,谁让大瓜从天而降呢,她直接开门见山:“所以、所以你心悦我师父?”
如此直接不似寻常小姑娘,林立哽住,然后大方承认:“对,要不我能等她这些年,哪家小伙快三十了手里不抱个娃啊,我爹还因为我迟迟不娶亲跺了我半根小指呢。”
顾安听得简直惊掉下巴:“啊???”
林立不靠谱地打起哈哈:“假的啦,这是出门运镖被山匪包围时无意砍伤的。”
顾安无语撇嘴,双手抱胸切道:“管你真的假的,反正我师父又没求您等她,不管多少年都是您自己的事,哪好叫姑娘家背你这大一口锅的。”
“呃……”还以为能立住痴情人设的林立吃瘪。
顾安注意到他身后背着的大刀:“您的趁手兵器是刀?”
“对。”林立脑中顿时冒出个念头并迅速抓住,“今越小徒可要试试耍大刀?”
其实顾安十分心动,可她必须维持住不在意的表情。
林立抬着下巴高傲道:“我的刀术或许不是第一,但在一众刀客里绝对称得上数一数二。”
顾安撇嘴:“您可别吹上天了。”
虽说是嘲讽,但也没拒绝。
林立立刻喜上眉梢,直到阮秀办好事出来,他的嘴角也压不住,这下可总算给他寻到合理留在澜沧城的由头了。
在阮家各项事逐渐步入正轨后,阮秀也已适应家主身份,每日急急忙忙不得空。
顾安在一个寻常的午后写了两封信,收拾好包裹等天黑时出府。
她本来是想悄默声走的,只带了跟她一块来阮家的红枣走,不想却被突然归家的阮秀发现并追了出来。
顾安攥紧手里的缰绳:“师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当年你在我这个岁数不也是一个人闯荡江湖,师父是觉得您教的徒弟不行吗?”
阮秀神情落寞:“不是……”
顾安加重语气:“师父,孩子总要长大的,就像放风筝,人只有松线风筝才能飞,你不能总想把我圈在一个地方。”
阮秀急忙否认:“安安,我从未这样想,我……”
“我知道……”顾安还是没等她说完,两步并做一步冲上前抱住秀姨,轻声告别:“师父,我们再见吧!”
阮秀抖着手,缓缓回抱住才到自己肩头的小姑娘,心中全是不舍。
翌日清晨,阮朝盈兴冲冲地要去找顾安试试自己新学的剑势,不想到那发现人去楼空,她去问阮秀才知顾安已经走了。
为什么要走?是因为我吗?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让她烦我了吗?
阮朝盈黯然神伤,差点连走路都没了力气。
她闷闷不乐地回到院里,屏退仆从将自己锁在屋中,突然发现桌子上多了封信。
阮朝盈踉跄身子,险些左脚踩右脚,她急忙冲去打开,只见信上只写了短短的一行话:
小师妹好好练武,下次见面争取接我三招!
阮朝盈瞅见这行字瞬间火大,用力将纸团吧团吧扔地上,踩上两脚后方解恨,可没过两秒又弯腰将纸团捡起,小心地展开收进了妆奁盒里。
以供她每日清晨起床捧读一遍,燃烧斗志!
没有别的原因,阮朝盈是这样强调的。
39. 第三十九章
清州的一座不知名县城内,顾安牵马信步走在街头。两旁的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行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哎~过往君子听一言勒,算一算,知天命,测一测,解千结!”
顾安目不斜视地从算命的摊前路过。
一白胡子老道赶紧探出半个身子向她打招呼:“公子公子!”
顾安微微偏头,疑惑地指着自己。
“对,就是你!”老道坐回位置上肯定道,“老夫夜观天象,今日会遇到我命中注定的缘分。”
顾安困惑眯眼:“啊哈?”
老道边摸着胡须边叹道:“那人便是您啊,所以老夫要免费送您一卦,公子,来吧?”
顾安挑眉,想着反正也无事,全当打发时间了,便走了过去。
算命摊上一块褪色的红布铺在木桌上,上面摆着两枚古旧的铜钱、竹签和靠手的小枕头。
老道笑眯眯地说:“小友,不灵不要钱哦。”
顾安:“你刚不还说是送我一卦?”
老道:“这是当然,可小友得了卦后难道不想听听卦象如何吗,本道精通法术,上可通天,下可入地,算不遗漏,小友舍得不赞助些辛苦费吗?”
顾安面无表情点头:“舍得。”言罢她抬脚要走。
老道立马开大:“诶诶,姑娘留步!”
见顾安闪到自己跟前,他乐哉乐哉地又捋起胡子:“小友现在可要卜上一卦吗?”
顾安狐疑地抽出一条竹签:“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她的扮相明明很爷们。
老道接过她手里签,闭眼不答,反倒老神在在地掐指算了起来:“签文意为人如流水,印证姑娘并非此间来,乃天边弱水坠入凡间。”
不是此间人?
顾安抓住关键词,心中奇道:真的假的,这老头真有本事能算出这玩意?
她面上未显,可老道阅人无数,还是成功看出顾安的瞳孔地震。
这把稳了,老道搓手手:“姑娘,你已来此地,既来之则安之啊~”
顾安:!!!!!!
她激动拍桌,桌上的铜板随之震三震:“那可有回去的办法?”
半缩着肩膀以为要挨打的老道闻言放松下来:“经历九九八十一难即可。”
“啊?”顾安连环震惊,“你当西天取经呢,不能打折吗?”
老道习惯性地抬手搓下巴,摸到险些秃噜皮即将暴露的假胡须,他赶忙手动恢复,清清嗓子故作深沉道:“天机不可泄露,算的太多会消耗老夫的精力,除非……”
顾安赶紧追问:“除非什么?”
见大师看向自己腰间的钱袋子,她瞬间秒懂,正要打开荷包取坨银锭子出来,哪想眨眼的功夫整袋都被薅走。
好快的手速……
顾安心中赞叹的同时,唰地抬头瞪了眼面前的算命老头。
这老头也不当面全部吞了,说一句话就拿一块银子,然后放了半天的屁,掏空了钱包,顾安啥也没听懂。
就在她的理智快要战胜疑惑时,远处走来一对骂骂咧咧的老夫妇,有认识他们的人问发生了何事。
老妇人当场开始哭诉,昨日她健健康康的大儿遭人戏弄,说她娃不能生育,她大儿年纪轻着了贼人的道后,当真买了那什么劳资的送子药,谁料当晚就在房中闹了一夜,折腾得她大儿媳妇第二天醒来就见红了。
路人听后觉得奇怪:“药是你儿喝的,关你儿媳啥事?”
“怎么没关系,怎么没关系!”老妇人拍着大腿嚎出声,“我儿媳原来已经有了身孕,只是月份早没发现,谁想碰上个害人的病痨鬼对我儿瞎白话,可怜我的乖孙还没出世呢,就这么走了……”
她边喊边跳脚,这画面瞧着着实吓人,那些看热闹的马上绕开这队老夫妇十米远。
顾安也将视线转了回来,却见白胡子老道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全部家当,拎起桌布拔腿开溜。
顾安拽住他的胳膊:“诶,大师,我还没听明白呢。”
老道用力甩开,半边胡子还掉了下来,凄惨地黏在上嘴唇上:“姑娘,师父领进门,剩下的得靠你自己领悟啊。”
那对老夫妇朝他们这看了眼,大喊骗子别跑!
顾安警铃大作,她反应过来自己怕是遭骗了,迅速运气朝老道追去。在追到一胡同时,前方无路,胡同里也无一人在。
见鬼了?
顾安仔细勘察周围,没发现有其他的出路,而这里的围墙恰好特殊,毗邻县衙,造得有三丈高,寻常人根本不可能那么快爬墙溜走。
难不成他还会飞?顾安边往回走边思考人生。
当她牵回红枣准备寻个客栈落脚歇息时,正好迎面撞上方才那对老夫妇。
“老伯老母好。”顾安礼貌且客气地行了个礼,“请问你们刚刚是在寻那个白胡子老道吗?”
“谁老谁老啊?!”老妇人翻个白眼,“我认识你嘛,再说我好端端的找什么道士啊。”
顾安皱着张脸:“不是,就刚刚在东大街那,你们不是要找骗子……”
“没有没有。”老妇人不耐烦地扬了扬手里的菜篮子,“没看见我在这买菜吗?”
她的老伴扯扯她的袖子催促说家里的娃要饿了,得快回家做饭。
顾安顿时一整个怀疑人生中。
那老夫妇向前走两步后,妇人拍下脑袋恍然大悟,捅捅老伴的胳肢窝说:“方才那小伙不会也是要找城南那病痨鬼吧。”
老伴摇头猜道:“估计又是一个被骗的。”他们说完双双回头,但身后已无故安的身影。
而此时在大都,武帝携妃子到山庄避暑。闲时众皇子比赛打猎,四皇子拔得头筹,武帝龙心大悦问他要何赏赐。
四皇子快步上前行礼,无视兰贵妃的眼神,请命外出到江南拜师学武。
真真糊涂!兰贵妃心里骂娘,但她知道儿子还在为三公主被送到陈国和亲一事与自己生气。
武帝似笑非笑地瞥眼下方的兰贵妃,他摩挲着玉扳指问道:“为何要去江南?”
四皇子拱手跪地:“听闻锻体大师几日前定居新州,儿臣诚心求学,只为强健体魄,日后更好地为我们大庆效力……”
武帝闭眼,单手斜撑着脑袋,他似是倦了。四皇子赶紧低头不再作声。
“去吧。”只见武帝大手一挥,算是应下。
视线再回到清州原木县县城内,顾安糊里糊涂牵着马走到了城南,随意寻间客栈住了进去。到饭点时她感觉有些饿,就去找小二要饭菜。
“等会给我送房间里去。”顾安交待道,转身时顺带扫了眼楼下,结果一眼瞅见角落里磕花生米的熟悉男人。
那不是之前在山洞里被匪徒称作采兰侠的大盗嘛!!!
顾安下意识捏紧栏杆不敢眨眼。
许是她的目光太热烈,采兰侠刚好抬头并朝顾安的方向招了招手。
顾安疑惑不解外加莫名的激动,头次碰见江湖传言里的著名大盗,她怀着忐忑且复杂的心情下了楼,坐到了大盗对面。
谁料凳子都还没捂热呢,对面就喷了口老血溅在顾安眼摸前。
“你你你……”顾安刺啦挪开凳子后退半步,“你这是咋回事?”
采兰侠无所畏惧地摊手:“中毒了。”
他平静地说出四个字:“命不久矣。”
顾安:“……啊?”
“江湖险恶啊~”采兰侠连连叹气,又倏地抬头问顾安可想听听他的故事,“我怕再不讲就没人知道了……”
顾安:“……好吧。”
于是抬手间,采兰侠就招呼跑堂的再要了壶酒,外加一份炙羊肉。
小二犹犹豫豫没有去传菜。采兰侠对着顾安挪挪下巴:“今日我小友在,她是有钱人,她请客。”
顾安:???
采兰侠理所应当道:“怎么,听故事不用钱啊,讲的人可是要费口水的。”
顾安:也是哦。
见被动请客的已经点头答应,小二才放心地到后头吩咐厨房备菜。
采兰侠说自己本命张三,三年前到一权贵人家窃宝时,无意撞见那家主人在用活人炼丹,其中最小的孩子不过四岁。
顾安听他描述时也跟着愤怒起来:“真是可恶,是谁这般目无王法,胆大包天,你告诉我我去抄了他!”
采兰侠看她一眼,叹气摇头:“没用的,那地方隐蔽不说,看守的护卫更是凶神恶煞、个个武功高强,我当时因为心软不忍见其中一个幼童被投入丹炉,出手相救,不想却高估了自己,被歹人生擒住,那个变态主人一反常态地并未杀我,只是拿我试药,也幸好我碰上了从前江湖上结交的兄弟,只是没想到他竟会为贼人做事……唉,多说无益,毕竟他念着兄弟情分助我逃出了生天,只希望莫要因此连累到了他……”
讲至此处,采兰侠神情异常低落,他缓缓讲道:“也正因为那一年的囚禁,我日日被强迫试药,如今毒入骨髓,神仙难救……”
顾安一时不知如何安慰:“或许还会有转机的,毕竟世界那么大,奇人无数,再说你也是因为救人才着了坏人的道,不管如何,起码那个幼童会感激你的帮助……”
哪料采兰侠听后咳嗽起来,越咳越激动,肩膀耸动。
顾安一时不知哪里说的不对,她莫名感觉这张三是在笑,可当丝帕从张三嘴角移开时,鲜红的血迹赫然印在上面。
顾安唾弃自己怎么能怀疑眼前这个即将告别人世的人。
忽地,她想到什么又问:“可那日山洞里见到你,你怎么会和匪徒待在一块?”
采兰侠捂住心口仿佛很痛的样子:“因为他们就在那富贵人家里干活,经过我连续七天七夜的跟踪,调查出那俩货本是按主家命令外出采买的,不想进城赌瘾发作,在赌坊输光银子,怕不能交差就打起了劫道的主意……”
顾安一听更觉得奇怪:“可我依稀记得他们那时喊了你的外号,这不就暴露了吗?”
采兰侠:“跟踪到一半时我偏巧毒发,内力全失浑身无力,不小心暴露了行踪,他们发现后瞬间起了贼心,打算直接杀人越货,我因此不得不将身份告知他们,诱导对方领我去接榜讨赏银,只为暂时保自己一命。”
“他们就这么简单被说服了?”顾安奇道,转了圈眼珠问出心底纠结许久的问题,“你是怎么证明自己就是采兰侠的?”
“嘴巴说说就行了。”采兰侠又看顾安一眼,似是好笑地弯了弯唇,“先不说我肯定是采兰侠,单论这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啊,最是好骗,要不我一开始怎么会挑他们下手呢。”
他着重强调了头脑简单四个字。
顾安半信半疑地点点脑袋,眼瞧着采兰侠脸色越发难看,这奄奄一息的样子让她不忍再问,只说:“那有什么是我能帮助你的吗?”
哪晓得这话彻底让对方破功,采兰侠低头大笑,再抬眸望向顾安时,他感慨道:“小友,你真是太……太善良了。”
他拭去眼角挤出的一滴泪:“果然,女孩子什么的最善解人意了。”
顾安:!!!
她瞬间警觉:“你说什么?”
采兰侠挑眉:“姑娘,你的扮相确实不错,但身上的熏香味我隔十里地都闻着了。”
顾安:……
她撇嘴否认:“难道只有女的会熏香吗?”
顾安心想从前她在宫中时,人人身上都是香喷喷的,多好。
采兰侠指尖点桌:“刚才这桌子你用自带的帕子足足擦了三遍,单是碗筷还倒热水烫了两次……”
顾安面不改色:“我爱干净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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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兰侠半边身子微微前倾:“观姑娘这仪态,即使我前面猜错了,也能肯定一点,你必定是出生在大富大贵的人家里。”
顾安迟疑住了,视线飘移:“……不是。”
“哈哈傻孩子,你就是啊。”采兰侠一锤定音,“家里人怎么这么放心宝贝独自出门的,姑娘你不会是逃出来的吧?”
刹那间,顾安下意识将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采兰侠夹完最后一片羊肉扔进嘴里:“小友不必紧张,你我相逢即是缘,你大可探我的脉看是否有错。”他说着便伸出了左手。
顾安没动,眨下眼又听面前的江洋大盗说要将一身本领尽数传授于自己。
“反正我要死了,若后继无人岂不可惜?”采兰侠带着诱哄的语气,“你要不要和我学上乘的轻功?”
顾安不敢相信:“啊这……真的假的?”
采兰侠肯定点头:“你叫声师父就行了。”
现成的武功秘籍摆在面前,反正叫声也不亏,顾安当机立断:“……师父?”
话音未落,采兰侠立马重重地诶了一声。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城外的一片树林子里。
“吸气呼吸,调整好气息后闭眼,再做个深呼吸……”采兰侠称自己要开始念心法了,让顾安做好准备。
他故意延长尾音轻声问:“你现在面前有看到什么吗?”
顾安仔细感悟一番后,只觉得有点饿。刚才那一桌吃的她连点渣子都没捞着,全叫采兰侠炫完了。
“徒儿,你这可不行~”采兰侠故作惋惜地叹气,“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啊。”
又听见这话,顾安莫名觉得熟悉,她还在闭眼领悟所谓的轻功心法,将自己想象成和空气一样轻,与大自然融为一体,但人还没飘起来呢,这个师父就让她把最重要的东西交出来。
采兰侠说到时他在前面跑,顾安在后头追:“危急关头最能激发一个人的斗志与潜能!”
顾安闻言双手抱剑,放在胸前牢牢护住,她对这位“师父”表示严重的怀疑。
采兰侠噗呲乐了:“小友,你不想想我的名号,要真惦记上你那点东西,早被我顺手牵走了。”
顾安:……好有道理的样子。
于是乎,剑成功离身。
顾安大汗淋漓在后面追,采兰侠慢慢越跑越远。顾安使出吃奶的劲都跟不上,只能眼睁睁瞅着“师父”消失不见。
直到此刻,她对采兰侠江洋大盗的身份有了更确切的把握,起码这人的轻功确实厉害。
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顾安大喊:“喂——停下!”
“师父?”顾安左顾右盼,满林子乱叫,“采兰侠,采兰侠……张三!!!”
“乖徒儿~”一声由远及近的呼声响起,鸟群四散。
顾安顿时一喜,转瞬火冒三丈。
只听采兰侠大笑三声道:“念在这声师父,为师便大发善心免费送你一句至理名言,小姑娘么,不要那么调皮,学人家闯荡江湖,外面的世界可不是让你们这些娇娇女过家家的!”
言罢,整个林子陷入一片死寂。
顾安张着嘴不能回神,忽然,她脑中灵光乍现,手快速探到腰间,只有路引还在,客栈发的腰牌却不见了。
不好!她意识到什么拼命往城内奔去。
空空如也的厢房、空空如也的马厩!连根毛都没给留下,捞得真**干净!!
顾安在这一刻想骂爹,但她忍住了,质问小二怎么可以让别人把自己的东西偷走。
小二无辜道:“他拿着你的腰牌啊,再说你们不是好友吗,前刻还坐在一起吃饭,哦对了公子,那位公子还把你的房退了,你要是继续住得另外再交钱哦~”
顾安眼睛里的火都要喷出来了。
小二还在谄媚地靠上前问:“公子,您还续吗?”
不气不气不气……
顾安抚着胸口告诉自己要冷静:“那个贼人有说要去哪吗?”
小二见人没有住店的打算了,他就懒得搭理,撇嘴无所谓地说:“哦,他去卖马去了,应该是凑远行的费用。”
“卖马?!”顾安顿感晴天霹雳,急忙问马市的具体位置后朝那跑去。
她随机拉了个马行师傅问刚刚可有人牵着头高大威猛、枣红色的母马过来。
“有啊有啊,就是我收的!”那人还挺高兴,“好久没见到品相这么好的马了。”
顾安:“马在哪?”
马贩子指了指划出数米远的船只:“送走了,这么好的马在县城可卖不好价,当然要往外销。”
“什么?”顾安气得一把揪过他的衣领拽到自己跟前,大声骂道,“那是我的马,我的马!”
马贩子大惊失色:“若真是你的马,怎么会到他手里,反正我是给了钱的,已经钱货两清了……”
顾安焦急追问:“马会被送到哪去?”
马贩子摇头:“不知道啊,交给上家后随便他去哪,沿途哪个马市行情好就往哪卖呗。”
顾安气得跳脚,怒火中烧的她扬起拳头,但在见到马贩子脸上的害怕时,她怔怔地收力松开对方的衣领子,最后被他用力推倒在地。
“疯子!”得到自由的马贩子恶狠狠朝地上的顾安呸道。
此时的天阴沉无比,大雨说来就来,从天空倾斜而下。
众人纷纷狂奔朝家跑去,顾安还失神地躺在地上。
“张三、张三……”她嘴里还念念有词,“还我小枣……”
泪水混着雨水在顾安脸上流淌,两秒后她一咕噜爬起,大喊:“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吧,没人能打倒我!”
“轰隆——”闪电袭来。
狂风暴雨中,顾安直直站立在原地,对天发誓:“欠打的偷子张三,你给我等着!”
40. 第四十章
雨停了,一无所有的顾安浪迹在街头。
“馒头,又香又软的大白馒头——”
食物的香气止不住地往顾安鼻子里钻,勾得她肚子咕咕叫。
但是没钱啊……
顾安捂牢肚子试图将闹腾的胃按住,意料之内的没成功,反而饿得她更想啃人。
此时此刻,顾安非常怀念现代银行的人脸识别,谁让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被顺走了,也幸好钱庄兑现还得另外要字验,不然她存的钱非得让那偷子张取个精光不说。
决定靠要饭止饿的顾安左顾右盼,最后朝长得一脸和气的阿婆走去想讨个馒头吃,她承诺自己以后会还的。
接着下一秒就被和善地请了出去,阿婆双手叉腰啐道:“大小伙子都来讨饭了,还指望得上你再来还!”
顾安捂脸飞速逃离现场。
天也渐渐黑了,再不找到住处就要露宿街头,夜里风大万一给冻感冒怎么办,顾安心想现在她可没钱看病,于是打算再回那个客栈碰碰运气。
还是先前接待她的那个小二,饭饱后站在大堂里剔牙,见是顾安来,他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没要回钱,于是兴致缺缺地往前挪了两步。
“那、那个小哥。”顾安不好意思地挠头,“能否让我在客栈借宿一晚,什么草棚子都行,毕竟……毕竟我东西还是在你们这丢的呢。”
“公子,我们客栈也不是做慈善的地方,更何况我只是个跑堂的,不过你也别想去寻掌柜的说事,出去打听打听,我们掌柜外号陈扒皮!”小二目光中还带着丝同情,笑眯眯地赶客,“我瞅您就算报官也无济于事,那病痨鬼在我们县可是出了名的坑蒙拐骗一流,一直居无定所,这次搞了把大的可不得跑啊,你要真想寻歇脚的地,还不如去城东的那座破庙呢。”
顾安:……我恨
此刻,全世界都是敌人。
城南破庙内。
衣裳勉强半干的顾安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地抱紧自己。
角落里,一个脏兮兮的小黑孩见她可怜,犹豫了下问道:“……大哥哥,你要来烤火吗?”
顾安眨了眨眼,终究抵抗不了这股温暖的光,脑袋空空地准备挪过去。
小孩身边的老头面无表情地说:“烤一次火一个铜板。”
顾安爬到半道上的脚又缩了回去。
夜深寒气重,她冷得上下牙齿直打颤。
小孩伸手戳了戳爷爷,扭头招呼顾安快来。
顾安:“可我没钱。”
小孩露出两排洁白的牙:“没事的大哥哥,不收钱。”
顾安见旁边的老爷子没再说话,她双眼放光,手脚并用冲向火堆,快得像一阵风。
烤到一半时,想起一阵敲锣声,小孩先是摸摸自己肚子,又瞅瞅他爷,确认声音来源后他盯着顾安看:“哥哥,你是饿了吗,小厌这里还有半个窝头和炙羊肉。”
顾安红着脸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吃吧吃吧。”小厌把窝头塞进顾安手里,喜滋滋地说今日他特别幸运,又在回破庙的路上捡到包吃食,虽然是别人不要的,但看着特别干净,而且不远处还有一个荷包。
他说着就掰起手指头仔细回想:“那些碎银加起来足足有五十多两呢,我头次见到这么这么多的钱……”
小厌的语气夸张极了,他自豪地将头偏向顾安一侧:“我等了很久荷包的主人都没回来,就把它交到了县衙。”
“傻子!”也在烤火的老爷子一听火气更大了,“这钱指不定被吞了。”
“才不是呢,爷爷你不也告诉小厌要多做好事吗,可以做好事我真的很开心。”小厌晃着脑袋反驳说,“而且我觉得新县令是个好人,他还帮我们修了破庙的屋顶呢,这样爷爷和叔叔姨姨们再也不用担心淋雨生病了,多好。”
顾安听着小孩的话跟着点点头,她神圣地举起半个黄澄澄的窝头,透过火光认真瞧着,她咽咽吐沫,把窝头一转又见上面还有个小牙印。
老爷子见状,鼻孔冒出白气,冷哼道:“你这小子要是瞧不上我们爷俩辛苦讨来的饭就算了,亏得小厌他这份心。”
顾安结结巴巴答不上来,摇摇头说她并无嫌弃之意。
小厌沉默片刻,再度伸出小手摇摇他爷的胳膊。
他拿回了那半个窝头,将脏的那一侧用手掰掉吃了,再送给顾安:“大哥哥,你吃点吧,饿了更容易生病的。”
顾安感动得眼冒金星,连忙说谢谢,接着在饿晕的前一秒吃光光。
老爷子用拐杖杵了杵地:“吃了这个你明天就要还回来。”
顾安马不停蹄答应。
老爷子上下打量她两眼:“瞧你这样子也是个穷货,明天和我们爷俩讨饭去吧,讨到窝头你再走。”
顾安:“呃……倒不是讨饭不好,但我总觉得自己还能寻到别的活计。”
老爷子:“就你混得这副穷酸样?”
吃人嘴短,顾安无力瘫倒,懒得解释。她伸手理头发时,摸到根方才沾上的草屑,将其弹开后她起身拍了拍灰,这时衣裳都已经半干了。
小厌的视线在爷爷和顾安二人间来回转,最后他拍着脑袋提议道:“要不哥哥你去扛大包吧,一趟扛两包,两趟能赚两个铜板,买到一个超大的白馒头!”
他托起下巴摇了摇脑袋:“宋大哥就在码头扛包,他心情好买馒头回家时都会送我一个,馒头含在嘴里可甜了……”
小黑孩美滋滋地想着,还舔了舔嘴角。
看见这样一双溜圆的小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顾安不忍拒绝,垂头丧气地应下:“好吧。”
老爷子发话:“瞧瞧你这样子,拿出点年轻人的精气神来,你还别看不上扛包,现在没点关系你还扛不起包勒。”
顾安闻言嘴角抽搐,小厌却立马开心地耶了一声:“那我明天带哥哥去找宋大哥!”
顾安见状也拍了下手,假装变得兴奋:“好啊好啊,那真是太谢谢小厌和你的爷爷了。”
翌日,在见到小厌口中的宋大哥第一眼,那胡子拉碴的,顾安觉得他一脸凶相,怕是不好相处,谁知讲了两句话后,大汉变憨包。
顾安和大宋干完活后蹲在码头旁边的草棚里干饭。此时晒两天太阳的她像颗红通通的苹果,浑身火辣辣。
“脱皮了……”顾安摸了把后脖颈,她看着指腹上黏着的一块死皮,心顿时凉凉。
大宋见到哈哈大笑:“小老弟,你这细皮嫩肉的还得练练啊,不过力气挺大,你刚来时我还瞧不上你,没想到嫩厉害。”
顾安倒了点水洒到脸上,懒得搭理这家伙。即使饿极了,她也先抹干净了手再掏出饼子掰成块放嘴里。
大宋见状啧啧道:“老弟,你这可不行,娘么唧唧的。”
顾安气炸,好不容易白点下去的脸再次爆红:“你以为都跟你一样粗俗呢!”
她恶狠狠地将大宋岔开的大腿挤回去,顺带瞪人家两眼:一人占两个位,真不要脸!
天气太热,躁得顾安都跟着火大,没忍住骂出口:“怎么这么讨厌!”
大宋被骂了还乐呵呵的,甚至自告奋勇要教人怎么吃饭。
顾安看他那狗刨式的动作,简直不忍直视。但她左右观察,一堆大汉里自己确实显得有些异类,难道男的都得那么吃饭吗?
“这样才香啊。”大宋笑着,低头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包,打开摊在顾安跟前。
看见白花花的精盐,顾安知道它在贫苦人家中算是稀罕物了,没想到大宋竟然愿意和自己分享。
大宋:“来点吧,前面出汗多可得补补,这可是我未来媳妇专程给我准备的。”
“未来媳妇?”顾安上下扫了他两眼,这不修边幅的样子还能讨着媳妇,她撇下嘴,“你还有对象啊?”
“怎么没有!”大宋倒了几粒盐巴到顾安的豆饼上,接着假装生气地收好,“我前两日还提亲了呢,我和媳妇表白,她当场就答应了。”
顾安一听超级好奇:“你怎么表白的?”
大宋咳嗽一声,将自己手中的饼子捧到半空中,神情严肃且认真地演示:“小花,跟我好吧,我扛大包养你啊。”
“……哈哈哈哈。”顾安乐得直不起腰,最后在大宋愤怒的眼神中勉强刹住,“宋哥你、你加油,继续努力哈哈。”
大宋倨傲地扭头哼了一声:“那是自然,等我存够钱就回村里租两块地,一定让小花跟着我吃饱喝足。”
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简单但异常真挚的誓言,顾安忽然愣在原地,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以及一丝莫名的心酸。
“真好……”她低头继续吃饼。
连五大三粗的大宋都看出了她的难过,于是他自然拍拍顾安的肩膀打气道:“老弟没事的,不用羡慕哥哥,等过两年你攒够钱了,也能娶到个大胖媳妇!”
顾安呃了一声,拱手:“谢您吉言了。”
当管事的来敲锣提醒大伙上工时,顾安起身掸掸灰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干个两票还完窝头钱就跑路。
下工的路上她买了两袋白馒头,小厌早早就在路口等她回来。
顾安很明显能感觉到这孩子对自己的喜欢,感动之余还有些疑惑:“小厌,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小厌听到低头搓着衣角,小声解释:“因为越哥很像我的哥哥……”
“小厌的哥哥?”顾安奇道,“他叫什么名字,也在这吗,我好像都没见到过呢?”
“他叫李四采,随我娘张三兰的名,但他现在不在这,因为是我……是我把他跟丢了。”小厌语气变得哽咽,“我确实没用……”
“小厌!”顾安忙蹲下身子,拿了个馒头递到他手中,“世界看着很大,其实也很小,有些人是命中注定会遇到的,我相信你和你的哥哥也是如此。”
小厌双手捧着馒头,十分惊喜:“真的?!”
“当然。”顾安笑着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脑袋,目光平静而柔和,“小厌好好吃饭,等你长大了,再看某些东西时会发现它们都变的很小,那时重新想想,或许你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小厌似懂非懂地点头,他看了眼手里的馒头,再自以为小心地瞄向顾安垂在腰间的手。
顾安莞尔一笑,牵起他的手,一同回庙里。
途中路过了官府墙前,两名官兵正贴着一张朱红喜报。
围观百姓凑近,旁边的老秀才眯着眼,朗声念了出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五女,康成公主,温婉贤淑,品性端方……特赐婚于北江湾平乱、护国定疆之功臣,左前营忠勇将军路深……”
人群里已经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顾安顿住脚步,安静听着。
小厌歪头喊了声:“越哥?”
顾安回过神来,再抬头看去,那张鲜艳的红纸在灰墙和一堆发黄或破损的旧告示中格外扎眼。
老秀才意犹未尽地念出最后的“钦此”二字,顾安也缓缓收回目光。
五公主都快要成婚了……
她抬手按了按眉心,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但没想到这么快。
该挑个贺礼送去,顾安这样想着,感受到左手传来的拉力,她瞧了眼小厌,柔声道:“走吧,我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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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第二日清晨,顾安站在码头的栈桥上叉腰大喝一声,给自己加好油打完气后,迎接她的是两坨装满死鱼的大网兜。
当这玩意扛上肩,她险些呕出声。这会要死不活地赶上出海的船,活的海鲜早装箱里拖走了,剩下卖不出价的,管事准备包圆便宜出给小酒楼。
汗吧嗒吧嗒砸在木板上,顾安走完两趟,扶着墙去记账那报数,然后再重新回到船前等包。
烈日炎炎,她用手挡着太阳,咪起眼望向码头对面的大海。
这该死的海,顾安在码头的这些天真是看得够够的了。
等包扛到肩头时,她拖着沉重的步伐,每挪一步就咬牙切齿骂一句:“天杀的张三,还我小枣,天杀的张三……”
此时四皇子已经快马到了澜沧城,在城中歇息了半日,等仆从探回关于阮家堂的消息后,他扮成普通人家的公子哥上门,却被告知阮家主的顾大徒弟已经离开,不知去向。
“咣—咣——”
老四远离人群后,愤愤捶墙,懊恼自己为何总是迟一步。
而另一头的顾安正美滋滋地数着领来的工钱,她找了根绳子将挣的几吊钱串好,打算到时给小厌他们留一半,剩下的当做她坐船找马的路费,反正省吃俭用拐回澜沧是没问题的。
想到此处,她特意绕到东街去买了半包饴糖,回破庙的半道上正巧又遇到了老爷子。
只见老爷子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神情异常慌张。
顾安忙跑过去扶住他胳膊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不见了,小厌不见了!”老爷子带着哭腔喊,“小厌一向乖巧懂事,今日见我风寒又犯了,就自己早早出门要饭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去常见的几个讨饭点问,他们都说小厌早走了……”
顾安闻言警铃大作:“怎么会这样?”她看老爷子腿直打颤,知他累得不行,便劝他回破庙,说不定小厌已经回去了,她会留在外面继续找。
“不,公子,老头子明白你的好意,但你毕竟是外乡人,对这片根本不熟。”老爷子说着就丢了拐杖,挣开顾安的搀扶,双手拍打自己的大腿,“都怪我这没用的老腿,我该陪他出门的,他还那么小……”
顾安急忙阻拦:“爷爷你有去报官吗?”
“呸,找那群吃闲饭的有甚卵用!”老爷子说城中以往也有孩童失踪,尤其是今年已经发生了好几起,那群贼子专挑没爹没妈的孩子下手。
话音未落,他又连连叹气哀嚎道:“从前官府不管事,如今换了个新县令,嘴巴讲的好听,可也只会在那些无用的地方下手,根本就不顶事……”
顾安稍作思忖,向老爷子保证说:“爷爷你放心,小厌不光有你,还有我这个做哥的,我一定会帮你把他找回来。”
澜沧城内,四皇子准备坐船去南山见外祖。快到码头时,他路过临时马市,见集市尽头围着一群人,嘈杂声中夹杂着马匹愤怒的嘶吼。
那声音不同于普通马匹,洪亮有力,轻易便能穿透人的耳膜。
老四派侍卫开道,越过层层人群,他的目光也渐渐被中央那匹枣红色的战马吸引住。
马儿此刻正暴躁地踢踏着前蹄,鼻孔喷出白气,红棕的眼睛里闪着不屈的光芒。
“好马!”老四脱口而出,大手一挥将其买下。
马贩子接过银子,好心提醒他这是匹难训的烈马,从他接手以来已经踢伤了两个人。
老四自信地收起手中的折扇,嘴角挂着笑,上前半步,右手准备抚上马儿的脖颈。
小枣迅速甩头,差一点就要咬到老四的手。
一刹那,老四眼神凌厉,抓住马鬃翻身跃上马背,他竟想当街将红枣驯服。
小枣瞬间暴怒,前蹄高高扬起。
老四双腿夹紧马腹,牢牢抓住马的鬃毛,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喜悦。
他非常倨傲地扬了扬下巴,点评道:“不过如此。”
话音未落,小枣迅速急转,同时后腿猛蹬。
四皇子随即就在一阵天旋地转间被甩到空中,他本能地调整姿势,但还是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阵飞尘。
他背疼得有些抽抽:“咳咳……”
周围沉默两秒后,瞬间爆发出哄笑声,侍卫见状赶忙拥上前,弯着腰一副要扶却不敢扶的样子。
老四怒吼:“滚!!”
他阴沉着脸爬起来,扭头扫视一圈。
有的看客瞧出他身份尊贵,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立刻开溜。
小枣站在几步外,高昂着头,眼里似有几分轻蔑,它朝老四喷了口气,抬起前蹄就要冲出人群。
老四冷着脸伸手:“取我的弓弩来。”
他缓慢举起弓弩,等马跑出两米后,眯着眼用力射出一箭。
“吁——”弓箭贯穿马的一只后啼,小枣轰然倒地,它挣扎着还想站起来再跑,最后被追来的侍卫再次扑倒。
“可惜啊可惜。”两个侍卫把缰绳勒在马脖子上,使劲将它往四皇子那拽去。
马贩子也看出这伙人的霸道,低着头压根不敢搭话,等对方掏出令牌清场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是撞上了大人物。
老四慢悠悠地接过缰绳,猛地一拽。
当即被遏制住呼吸的小枣剧烈扭动着四肢,所有侍卫一块往上压都险些按不住它。
“到底是匹烈马,有意思。”老四把缰绳扔在地上,随行宫女立即取出锦帕,弓身上前为他擦手。
望向靠岸等候许久的船,老四瞥眼地上躺着与泥土混为一体、肮脏的马,冷声命令道:“带回去关起来吧,什么时候听话了,再放它出来。”
41. 第四十一章
丑时,顾安夜探县衙。
转一圈没找到户房,她不得已在后院挟持了个望月发呆的人。
这个点都还没睡,估摸是守夜的仆从吧。于是顾安友好地请对方领自己去户房查卷宗。
仆从同手同脚走在前头,余光止不住地扫向顾安,最后视线落到了束在对方腰间的那根木棍上。
这是何利器?
他不知不觉地放慢脚步,仔细端详起来,怎么看都像是普通的树干,可闯衙门只带根棍子来是瞧不起谁呢?
就在顾安不耐烦时,仆从很是礼貌地拱手行礼:“敢问阁下是哪位英雄好汉,来此有何贵干?”
“自是有要事。”顾安眨眨眼,虽然四下再无他人,她还是特意小小声问,“打听个事,你觉得你们县令如何,比如有没有尽到他做官的职责?”
男子闻言垂眸,他的长发用深蓝布带绑住高高地束在头顶,没有一丝碎发垂落。明明长相年轻,两鬓却已经泛着淡淡的白。
他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悠悠答道:“谈不上有何功绩,但他也在努力,每日勤勤恳恳,克己奉公,希望能为百姓做些实事。”
顾安挑眉啧啧道:“你家县令知道你对他如此满意吗?”
男子:“当然。”
嘿,整挺自信!
顾安斜他一眼:“因为你日日拍他马屁?”
男子一本正经地摇头:“自然是因为我每日三省吾身,严格按照这样的要求管理自己,保持本心。”
顾安卡壳:???
下一秒顿悟,原来是舞到正主面前了啊。
她停住脚步,双手抱胸立在原地,冷声质问道:“那原木县数名儿童失踪案你如此解释,现在距离最早一名被害人失踪已经过去两年,县令您不该给那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一个交代吗?”
原木县县令直接跳过话题,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原来阁下是为此事而来,那宗正可带错路了,失踪案的案卷此刻全在后院单独存放,户房可没有阁下想看的东西。”
顾安不语,冷眼瞧着陈宗正转身往回走。
按照一贯的套路,前方很有可能藏了陷阱,但顾安一向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她并未在眼前这位原木县县令身上感受到害自己的恶意。
这样想着,她思考片刻,还是决定跟上。
路上时,只听陈宗正又问:“不知阁下寻的是哪位孩子?”
顾安:“昨日到你们县衙报官过那位老者的孙子,我是他哥。”
“哦,我记得,是叫小厌对吧。”陈宗正语气带着疑惑,“可是我查过户籍档,小厌孤身一人,没有哥哥呀。”
顾安顺嘴答道:“虽说我和他是刚认的兄弟,但你也查的不仔细。”
陈宗正听后摇头叹气:“想必阁下定是武艺高超,不然怎么这般自信,敢夜闯县衙,但此案涉及范围广,牵涉人员众多,情况极其复杂,要是头脑简单的根本招架不住那些人。”
他说着不再往前,回头一脸认真地道:“此屋便是案卷存放之地,阁下若能听我一言,便请三思而后行,不然到时恐怕丢的不仅是人,还有你的命了。”
顾安笑了笑:“县令是在威胁我?”
陈宗正拱手:“失礼了。”
他这样子是做的规规矩矩的,结果下一秒就开门放出六个戎装整齐的侍卫来,哄地一声朝顾安扑去。
顾安顺势抽出自己专程削的利棍,对准人后脖颈子库库一顿敲。
别说这木棍还挺好使,当再次击退一个敌人时,她自豪地扬起棍子,就说不必花那大价钱去买剑。
虽然但是,高兴不过两秒,棍子被刀咔嚓砍成了两半。
“诶呦我去。”顾安弹射起步躲过袭击。
刀光如银色闪电,擦着她的耳边划过。
两缕碎发与面纱的系带慢悠悠掉落,在即将飘到地上时又被靴底扫过时劲风吹起,在空中不停地打转。
陈宗正负手而立,淡淡命令道:“小贼罢了,生擒给个教训即可。”
侍卫们应声遵命,顾安寻到间隙,脚尖点地旋身切入其中一人空门,左手扣住对方手腕,右手捏成拳猛击其肘关节,顺利夺得武器。
她利落回头冲陈宗正喊:“我倒要看看你有何本事活捉我!”
话音未落,陈宗正在看清顾安样貌的瞬间瞳孔收缩。
不管黑马白马都得当真马,陈宗正心底发虚,尤其在见到面前刀光剑影的场景,他的亲卫抡起刀齐齐往圈中央的人砍去,陈宗正立马慌不择步地上前阻拦。
“住手,住手啊!”他颤颤巍巍地伸出胳膊边跑边喊,打斗中的人收不住力还险些伤到了他。
顾安依旧保持进攻的姿势,等对方停手她才往回收了收刀。
陈宗正咳嗽两声:“你们都退下。”
顾安狐疑地看向他,只见陈宗正神情大变,郑重地将双手交叠胸前,重新恭敬地行了个礼。
顾安站在原地没动弹,感觉有诈。
陈宗正没等到人开口,只得自行起身。在挺腰时他正打算再偷瞄一眼对面,刀唰地袭来。
“等等等等……”陈宗正差点喊破音,但剧痛没有传来,只感觉到肩膀微微沉。
顾安用刀背轻点他的肩,在陈宗正闭眼时她微微低头埋进自己的衣服深深吸了一口。
没味呀?
陈宗正反应过来,迅速开口:“请常安郡主安。”
顾安:……
她有些一言难尽:“你认识我?”
陈宗正忽然变得语气谄媚:“当年都城襄白湖边我有幸得见天颜,虽是匆匆一眼,但郡主您与殿下们的身姿已经牢牢刻在了我的心中。”
他捂着胸口打算继续发挥。顾安嫌弃摆手:“得了得了。”
她靠前一步,仔细辨认对面县令的样貌:“你是那日湖边赶考的书生?”
陈宗正仿佛深受感动:“郡主还能记得臣,实乃臣之大幸啊……”
顾安再次喊停,她还记得那年陈宗正一见花红柳绿的游船便喊了句成何体统,现如今怎么这般……奔放。
顾安一时难以想出词形容对方,她问:“你怎么会在这?”
陈宗正猜出几分顾安眼神怪异的缘由,他并不在意,哈哈笑了两声道:“托从小苦读到大的福,我从童生到秀才,十四岁便中了举,参加春闱后更是一路顺风,一次便通过会试成了贡士,那时家中父老皆夸我能光耀门楣,是少有的天才,但那可是大都啊,状元遍地跑,连路上垫脚的石子都是金做的……”
顾安见他越讲神情越悲愤,可自己从来不是一位好的倾听者,一想到小厌,她反而更觉得陈宗正在浪费时间,于是皱眉打断:“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陈宗正一顿,接着笑眯眯地说:“郡主,自打我从主城发落到原木县后,已经好久没见到上面的人了,这好不容易赶上趟,下官可不得自我举荐一番?”
顾安一整个大拒绝:“您可得了。”
言罢,她想到什么,立马勾唇摆起郡主的谱:“原木县县令,既然知道了本郡主的身份,还不拿出卷宗如实招来?”
陈宗正嘴上应和着:“那是自然,小官亦是着急的。”
可他开口又是从遥远的殿试谈起:“真真命运捉人啊,放榜前几日,下官同窗讲他拜了个大官做门生,邀我去参加晚宴,我本想拒绝,但家中贫困,连赶考的路费都是从他那打条子借的,于是只能无奈应下,那会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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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去吃个酒,不想中榜后那同窗带了大官的仆人来,我才知大官是先丞相,而我莫名其妙也跟着成了他的门生,殿试后我喜中榜眼,自认为往后能一展宏图,没成想却被派去了翰书阁修书,一打听才知是先丞相他、他……唉,合着他这座山我是半点没靠上,人倒先一脚跌进沟里去了……”
这位废话先生唉声叹气,咽口吐沫润润喉后打算继续讲。顾安见他眼角还淌了行泪,她强忍爆扣人脑袋的冲动,无奈扶额。
陈宗正:“我在翰书阁沉了两年后,有一天突然得知自己要被外派到清州做通判,翰书阁的其他人说清州是清苦之地,但他们哪知道,比清州更苦的是它底下鸟不拉屎的县城。”
讲到此处,一抹银光闪到了陈宗正的眼,他忙缩脖子,默默将顾安从地上捡起拎到自己面前的大刀往外推了推:“郡主莫急莫急,关键的来了,就说我到这清州啊,州长总骂我迂腐,不懂变通,要传授我为官的秘诀,先头我还很虚心地去请教,可得来的只有三个词:不听、不看、不管,多么简单的三个词啊,也是打这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清州不是天生的人丁稀少,而是有人借灾荒在拐卖人口,制造失踪的假象。”
“所以你知道幕后主使是谁?”
“其实下官也只是猜测,不过八九不离十。”陈宗正再次降低音量,“背后之人沉迷修仙之术,成立邪教天阳教,秘密供养了一群丹师,企图炼出长生不老丹,虽未成功,但它的半成品已经在市面上流通,化名青苗丹。”
“青苗丹?”顾安跟着默念一遍,她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陈宗正:“此丹通体血红,乃是用人血浇灌而成,且必须是正午时分采集的处男之血。”
顾安大惊:“所以按你所言,失踪的那些孩子都是被他们掳走炼丹了?”
她忽地想到与采兰侠相遇时,对方同自己说的事,也不知那些话里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陈宗正一脸悲痛的点头:“正是!”
他激愤甩袖,小声唾骂起来:“此种行为违背人伦,伤天害理,简直是畜生之举!”
顾安抿唇,沉默良久后猜道:“幕后主使是清州州长?”
“……”陈宗正眼底涌动着复杂的情绪,他倏地低头不再看顾安,这次的回答不如前次坚定,“正是……”
他接着又说正因为州长知晓他发现了此间秘密,便陷害并将他发落到了原木县,只等所有人忘却有他陈宗正这一人后,再让自己彻底消失。
“郡主,请吧。”陈宗正言明他已将从前在州上做通判时所见的孩童失踪案卷全部抄录了一份,并与今年原木县的一同保存,“郡主,如今局面已经僵化,小官曾将折子上递,但无一成功反而暴露了自己,只求郡主回都城时能直接面圣请命,还所有被害孩子及家人一个公道。”
顾安不答,认真浏览案卷。两时辰后她故意抬头问:“你不怕我将此折交给你们知州?”
陈宗正拱手:“若是怕,一开始就不会做,做官、做官,领着百姓的赋税自然要为百姓做事。”
顾安闻言这才正眼看向面前的人,她合上记录了清州中犯事之人罪行的折子。
“单论你此刻所言所行,我替孩子们向您道谢。”她说着弯腰行礼,不等陈宗正反应,迅速起身,“律法不会放过一个贼人,但若你所言有虚,到时就不是本郡主一人来你这县衙了。”
陈宗正干脆点头,再次承诺自己从未参与过此事。
言尽于此,顾安不再废话,与他约定好暗号后,转身离开。
她还记得采兰侠曾说,之前山洞里抓的两个匪徒牵扯到了活人炼丹一事,说不定就与天阳教有关,顾安打算回破庙同老爷子道别后,立即前往路县验证。
42. 第四十二章
赶往路县的途中,顾安特意绕进澜沧城。
这才过去半月就又回来了,顾安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厚着脸皮在阮家堂对面胡同的墙上画了个卡通剑的符号。
等到中午阮秀出门注意到时,顾安忙从角落里现身,朝人招了招手。
“秀姨~”顾安摸摸鼻子,双手合十,“好师父,缺钱了……给我些钱花花吧,求求~”
阮秀立马笑着答应,把全身家当搜刮一遍放顾安手里后,她总感觉不妥:“你之前带的那些银两都花光了?”
顾安转移视线,语气飘忽:“啊对,买点东西就花光了……”
老母亲阮秀忍不住感叹:“一千两都花了!!!???”
她接连追问:“买房还是买人了,哪里的这么贵?”
顾安打起哈哈:“就是……就是很不经花嘛……”
总觉得里头有事,阮秀注意到顾安眼下的青黑,一肚子话又咽了回去,最后只说:“安安,无论你有何问题,都可以告诉我,师父一直在。”
“嗯嗯!”顾安点头如捣蒜,“估计过不了多久还真要找师父帮忙,您就等着我暗号吧!”
言罢她又再三和阮秀保证了自己会注意安全,说着就迅速找准时机开溜。
“诶!”阮秀伸出的手还在半空中,看着飞速消失不见的顾安,她摇头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心中又多添了几分焦虑与自责。
而那顾安去临时马市挑了匹和红枣截然相反的黑马后,快马加鞭到路县时,正好赶上人家县衙下班的点。
顾安在结对而出的衙役中,远远瞅见那日城门楼前接收匪徒、压光头男去衙门认罪的人,她当即决定先去找他们了解下情况。
于是顾安便跟着这群衙役进了一间酒楼,她招呼小二送壶好酒到他们那桌,并借此过去与其攀谈了起来。
两杯酒下肚后,她问出了光头男他们的下落,这两人原先还关押在县衙的牢狱里,其中个子稍矮的在狱中极不安分,和同监的打架受伤死了。
没过多久上头来人称这俩劫道的涉及重案,路县县令见其有知州的手令,便让人提走了。
一谈到清州方面来的人,衙役摇摇头道:“不过也是奇怪,提人的那两位,其中一个长得黢黑,张嘴就带着我们本地的乡音,而另一人生得到是白净清秀,就是总咳嗽,走起路来脚步发飘,像踩不实似的,但行进的速度倒必我们都快。”
听他的形容,顾安莫名对这位白净小伙有些熟悉。
“好好,多谢兄弟了。”她朝说话的衙役拱手,起身到前台替他们付了菜钱。
衙役远远见着,起身冲她致谢。
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随着夜幕降临,顾安走出酒楼,望着头顶高悬的月亮,深吸了口气,她才感觉到倦意如潮涌。
连赶两天路确实吃不消,顾安甩甩脑袋决定先去找客栈开间房小憩下。
时隔多日,当她终于又能躺在板板上睡觉时,顾安眼冒精光,简直感动到落泪,她耷拉着眼皮,将棉被往上提了提,然后嘴一歪,身子一斜,瞬间就去见了周公。
第二日一大早,鸟儿在枝头来回蹦跶,叽叽喳喳聊着天。
顾安伸了个大懒腰,简单洗漱后,她抄起枕头边从陈宗正手下那顺来的弯刀就走。
“客官,都按您昨晚交待的备好了。”小二在顾安结完银钱后,热情地将干粮送到她手中。
顾安接过包裹时顺带掂了掂,分量很足,她满意地掏出两个铜板,小二得了赏银也喜滋滋离开了。
一人一马雄赳赳地准备出城,走到一个交叉路口时,顾安左边来了对肩并肩的男女。
男的挥挥折扇故作风流,女的捂嘴娇笑似是害羞。
瞧着好生眼熟,顾安托腮思考片刻,忽然想到云家娘子。
“呸,真不要脸!”旁边摆摊卖菜的大娘小声咒骂。
顾安一听便知她在讲谁,当即上前打听:“那不是云家男主人吗,他身边的不是云娘子吧?”
卖菜大娘正要回话,角落里嗑着瓜子的婆子幸灾乐祸地现身说:“当然不是,那是云家相公带着他家小表妹出来逛街呢。”
“这元娘子也真霉到家了,她家俩孩子失踪后到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如今自己又病倒了。”婆子朝着前头李朗明和他情儿的背影努努嘴,啐道,“她男人又是这样靠不上的,诶,要不说云娘子命苦呢,我之前听算命的说啊,有的人就是天煞孤星的命……”
卖菜大娘听不下去,皱眉喝了一声:“行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弄啥!”
“诶呦,陈家的你想吓死我啊,你不就看云家顾你的生意所以向着他们吗,现在云娘子病了也没人要你这菜了吧。”婆子拍拍胸口斜她一眼,说着更加起劲地凑到顾安跟前,故意大声议论,“要我看这云娘子就没问题嘛,成天外出,哪家好娘子像她这样十天半个月不着家在外抛头露面的,说是做生意,谁知道在干啥,怪不得她家男人还要在外面寻个小的……”
顾安皱眉打断对方越发离谱的话,指了指她手肘的菜篮问:“这位大婶,你手上拎的是豆腐吗?”
婆子噎住,顿了顿才道:“对啊,我买豆腐干你啥事?”
“能干我啥事,我又不闲,劝您回去炖豆腐少加些盐吧,省得成天研究别人家的事。”
婆子一听当即叉腰要骂人,可对上顾安胯间别的刀,她瞬间熄火,撇嘴轻轻反驳说:“谁要炖豆腐,我家只吃煎的!”
顾安:……
她揉了揉眉心,身子站定,神色认真地说:“阿婆,口下留德啊,我与云娘子虽然交集不深,但我知她为守护自己的家人,付出了极大的精力,尤其是在这以男子为尊的世道,以女子的身份独自扛起一个家,其中艰难不为人知,你随口议论人家的一句话看似轻飘飘,但谣言亦可杀人。”
顾安说着微微弯腰,算准这老婆子迷信,对着她的眼睛威胁道:“杀人要偿命,今世不报,来世必报!”
老婆子一下被唬住,手里的瓜子掉了两颗,踉跄下身子:“你胡咧咧啥呢……”说着又不敢抬头,飞速转身跑路,嘴上还不忘骂骂咧咧。
那样子实在滑稽,顾安没忍住笑了下。她先向身旁卖菜的大娘抱拳离开,掉头朝云家走去。
好歹之前也在云娘子家蹭过一顿饭,顾安想着顺带帮一把,万一她家孩子失踪也与天阳教有关呢?
可当转过街角时,一阵微风拂过,传来淡淡的兰花香。
顾安猛地立定站好,这香气太熟悉了,她只在一人身上闻到过并追了那个该死的家伙十里地。
顾安的手不自觉地按在腰后的弯刀上,放轻脚步循着香气追去。越过几个摊位后,在一棵老槐树下,她看见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
那姑娘身着一袭淡紫色罗裙,乌黑的长发用白玉簪松松挽起,正弯腰对几个孩童说着什么。
看来是自己想差了,顾安心中叹了口气,侧身闪到树后。
可那股兰花香已经越发明显,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气息。
此时的顾安距那女子仅三步之遥,一阵风吹过时,正好掀起姑娘面纱的一角。
顾安瞳孔骤缩,那分明是一张男子的脸,虽然精心修饰过,但面部轮廓不是轻易能改变的。
只听那男扮女装的家伙故意夹着嗓子道:“小宝贝们,想不想吃姐姐的糖糖啊?”
三个孩子刷地抬头:“想!”
这位“姐姐”挥挥帕子娇羞一笑:“那姐姐美不美?”
单纯的孩子齐齐喊道:“美!”
顾安:……
只见这恶心的家伙眨巴眨巴他的假睫毛,嘿嘿笑两声,给孩子们一人分了两颗糖,又引诱道:“姐姐那还有好多好吃的,要不要和姐姐走啊,吃不完还能兜着回家吃~”
孩子们欢快点头要答应,顾安面无表情靠近,企图用冰冷的眼神射杀贼人,她一手握刀,一手扣住“姐姐”的肩膀。
她朝小孩做了个鬼脸,企图直接将他们吓跑:“宝贝们,还不回家呀,小心被坏人抓走吃了~”
顾安接着扭头朝“姐姐”冷声道:“这位姑娘,用糖果诱拐孩童,可是重罪。”
采兰侠顿了片刻,缓缓转身,看清来人是谁后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奴家只是见这些孩子可爱……”
“是吗?”顾安一把扯下他的面纱,“原来堂堂采兰侠这般能屈能伸,混不下去改行卖小孩了?”
面纱落下,露出一张约莫三十岁的男人面孔,皮肤白皙,但眼角已有细纹。
采兰侠咳嗽两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顾安无语地翻白眼,认定这位在装病,习武之人短暂地改变脉象也是容易的事。
顾安发誓自己绝不要在受这货的骗,厉声喝道:“我的马,我的剑,我的钱,我要你通通给我还回来!”
采兰侠轻笑,凑近提醒:“徒儿,还不松开为师,不然待会有你悔的。”
顾安挑眉,立马做好大战一场的准备。
只见采兰侠唇边挂着丝无奈的笑,突然伸手一扬。顾安早有防备,侧身避开,没想最后躲的是把糖豆。
采兰侠做了个跑的动作,顾安立刻飞扑将他按倒在地,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心。
察觉到身下人的挣扎,她直接赐了对方一个后肘子,吼道:“老实点,赶紧交待我的东西藏哪了,还有清洲那么多孩子失踪是不是也和你有关!”
采兰侠吃痛地嗷了一声,脸色刷白,嘴唇发抖,可当听见清州二字,他神情闪过慌乱,但很快便恢复平静。
旁边三个小屁孩还不肯走,见此场景有个女娃还嚎了起来。
顾安叹气移开膝盖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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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地上,采兰侠像是疼得不行,要死要活地满地打滚,哪还有方才那副静若处子的漂亮姑娘样。
“喂!”顾安收着力道踹了他一脚,“你至于吗,还不起来。”
见人没反应,她翻个白眼解开采兰侠的腰带,将他双手反扣绑住。
是有些奇怪,这货居然完全没反抗,瞧着还十分虚弱,顾安疑惑地再次朝采兰侠手腕与心口探去,才发现他竟然内劲全无。
“小姑娘,你还要摸到何时?”原本闭眼像是失去意识的人突然笑了。
眉眼狭长,鼻梁高挑,顾安忽然想起上一世听到一句话,薄唇的男人大都绝情。
她没好气地将采兰侠的脸拍歪:“谁稀得搭理你!”
那三小孩约好了似的,一个传染俩,一齐发力哭得震天响。
顾安脑门直发闷,她从腰间取出原本准备买给小厌的饴糖,正要上去哄,突然冒出几个大妈。
采兰侠当即抓住机会开整:“诶呦,大爷你怎么能看奴家年轻貌美,就这样对一个弱女子下手呢……”
顾安:???啊???
大娘撞见这幅惨不忍睹的画面,连忙上前捂住自家孩儿眼睛。
采兰侠嘤嘤嘤地抽泣起来,像是被欺负狠了。
大妈再看一侧胡子拉碴、皮肤黝黑的汉子,脑中已经闪过八百种猜测。
其中一个大娘直接结案:“一看就是娶不上媳妇出来祸害良家妇女的!”
这可了不得!顾安见状连忙解释。
另一人已经气愤填膺地拍手附和:“对没错,把这不要脸、满肚子花花肠的矮墩子压衙门去!”
谁矮啊!!!
站采兰侠旁边确实矮了人家一脑袋的顾安气得嘴角抽搐:……真是糟糕
她瞄向还在假哭的采兰侠,瞧地上死贱死贱的这货还向自己扬了扬下巴,简直是实打实的挑衅!
顾安立即怒上心来,挥着胳膊躲开大娘们的围攻,准备抓采兰侠到无人的角落里好好修理他一顿。
下一秒,飞来五位劲装打扮的男子,个个凶神恶煞亮着刀。
这哪是惹得起的,大娘们纷纷闪退,走的同时不忘提醒采兰侠赶紧跑:“八成就是来收拾那不要脸的,你可别被他连累了。”
采兰侠将脱落在肩头的衣裳拉上,抬头软软地朝她们道了声谢,脚下却没有移动半步。
大娘见她不听劝,也不再坚持,急忙拎着自家孩走人。
采兰侠活动下脖子,朝亮刀男团走去:“你们可算来了。”
男团领头的:“怎么回事?”
采兰侠努努嘴,摊手:“不是很明显嘛,被发现了。”
男团众人齐刷刷地用谴责的目光望向他:“无用!”
领头的看顾安一眼,又问:“他是谁?”
采兰侠随口道:“哦,我师弟,谁想大街上碰到了,坏我好事。”
顾安咬牙不说话,手还握着刀柄。
气氛一时紧张起来,采兰侠笑着过去推推领头的胳膊,指着自己的脑袋:“放心,我师弟这里啊不行的,小时候发烧烧坏了,只听得懂简单的话,空有一身蛮力,功夫厉害得紧,寻常人都不是对手,教导我们的师傅一年前死了,刚好他又饭量大养不活自己,得到外面找活干,要不赵哥你也顺带收了他好了?”
那位赵哥再次瞅向顾安,眼神带着质疑。
顾安犹豫两秒决定配合,大声喊道:“哥,我饿了,你不是说有了钱要带我去吃饭嘛,真的假的啊,我要饿死了。”
采兰侠似是生气地低声咒骂:“这饿死鬼投胎的。”
赵平冷哼,他身后的男团也跟着收起刀。
“李四,你最好少惹点事,不然别指望护法还能护着你!”赵平重重地将采兰侠推倒在地,语气带着威胁。
好一个李四,不远处还等着吃饭的顾安无语极了,她见这位又叫张三的被人揍了,赶紧凑过去喊:“哥,你没事吧,他们咋这样对你呢。”
顾安故意大力扣住采兰侠的肩膀,一脸的关切。
“没……没事……”采兰侠忍住肩胛骨处传来的剧痛,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
他顺势将手放在顾安的头顶,薅了三薅:“弟啊,你赵哥是在和我开玩笑呢,乖啊,跟着赵哥有饭吃。”
顾安面上未显,嫌恶地将头偏移一寸。赵平看都不屑看他们一下,抬脚领人准备走。
采兰侠抓准时机揪住顾安领子,靠在她耳边小声道:“小姑娘,不是想知道你的东西和那些孩子在哪吗,有胆子就跟过来吧。”
顾安瞪向他,没有丝毫犹豫:“李四哥,还赖地上呢,他们人都要走了。”
采兰侠挑眉,知道她在说什么,也不解释,笑眯眯地自己爬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朝顾安使个眼神后,跟到了那五个男子身后。
43. 第四十三章
阴天,乌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怕是大雨将至。
顾安端着碗准备上桌吃饭。
赵平咳嗽一声,他的小弟立刻冲顾安摆手:“去去去!”见人没反应,他还贴心地指了指道。
顾安顺着他的手指朝旁边的小桌看去,一盘香菇炒青菜,外加一碗鸡蛋汤,蹲在地上的采兰侠吃得那叫个香喷喷。
顾安又瞧了眼赵平面前的大鱼大肉,表情一言难尽。
算了,蹭得也是白饭,没啥好挑的。
顾安夜跟着坐在小板凳上,扒口饭后好奇道:“你不是说赵哥是你铁瓷,敢情又吹牛呢?”
采兰侠笑眯眯:“瞎讲什么,我们的友情坚贞不催。”
顾安超级想听:“快说快说……”不光是她,大桌上能坐着吃饭的另外四人也竖起了耳朵。
“咣”地一声响,赵平用力将左拳砸在桌上,右手夹了口菜放进嘴里,表情冷冷瞥向顾安与采兰侠。
他们俩赶紧手动闭音。
晌午用完饭后,顾安又马不停蹄随赵平等人溜大街。
东跑跑西窜窜,毫无章法地乱逛,像是在绕道。可路县就这么点大地,两时辰走完绰绰有余,最后七人才兵分两路,顾安与采兰侠随赵平进了间门头金碧辉煌的赌坊,另外四人则不知去向。
赵平将骰子抛到顾安跟前:“从前有玩过吗?”
顾安摇头:“没有,但不就摇个骰子吗,简单得紧。”
赵平:“试试?”
采兰侠缓了缓,还是开口提醒道:“师弟你可得加油哦,要想让赵哥带着你,必须掷出双数才行。”
顾安:“啊为啥?”
采兰侠正要回答,赵平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脚尖点地,他看了眼头顶正前方的轩窗,冷声道:“因为双数吉利。”
“啊???”见他讲得如此淡然,顾安表示深深的疑惑,她单手接过骰壶,上下左右转了起来。
寻常人见她这架势,还真以为来了个高手,结果一顿操作猛如虎,开出三个红点。
“哟,我弟手气真不错!”围观的采兰侠啪啪鼓掌。
“三点最大是吗?”问题宝宝顾安再次发问,“既然是最大的,那就算不是单数也行是吧,所以我成功加入你们了吗?”
赵平揉揉眉心,虽烦但安心了,真是个傻子。
傻子好啊,傻子好忽悠,就是手气不行,不知道霉运会不会传染的。他想着又抬头望向轩窗,见把手处被系了红丝带。
赵平指指顾安,故意寻了个由头与采兰侠说话:“他叫张……什么?”
热情小顾上线,捧起骰子主动做自我介绍:“张三,就是这个一二三的三,赵哥你叫我小张就行。”
“哦,小三是吧。”赵平见他想问的人不开口,便自顾自地说,“你这不行啊,这样吧,你什么时候掷出双数了什么时候上来找我们。”
言罢,他随手招来赌场巡逻的打手,简单交待两句后上了楼梯,看样子对此间赌楼十分熟悉。
而听到这声称谓的顾安,皱着张脸,表情难看。
采兰侠本不想笑,他肚子现在还隐隐作痛呢,但实在没忍住,他用袖子包着手放在顾安肩头,语重心长地说:“弟~你得掷出222、444抑或666才行哦。”
顾安送他一个白眼:“少诓人,点数相加为双数不就行了。”
采兰侠努嘴:“随便你吧,但谁让规矩是这样呢。”
顾安咬牙切齿:“什么破规矩,我看就是你现掰的。”
采兰侠直接点头:“对,那又如何,规矩就是上位者定给需要遵守的人。”
他等赵平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后,稍稍弯腰贴着顾安耳边说:“所以小姑娘,听话些,现在跑还来得及,看你交的那些学费份上,为师再传授你一道理,少一些抱怨,多一分成功的可能。”
话音刚落,他仰头笑着转身,也朝上走去。
这天杀的,嘴皮子真溜!
顾安恼火地瞪向采兰侠扭来扭去的背影,内心纠结万分,万一这两人趁机甩开自己可不好了。
此刻,四楼正中间的厢房,采兰侠等里头的赵平出来开门后,他才掐着腰进屋。
“四儿,听赵平说,楼下那人是你的师弟?”上半张脸戴着银边面具的中年男人翘起兰花指,捧着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回监理大人的话,正是。”采兰侠将先前同赵平解释的理由又复述了一遍。
兰花指男嗯地一声,佯怒:“四儿,几日不见,你怎么又与我如此生疏了,从前教你的都忘了吗?”
采兰侠身子不由地打颤,似是想起什么,他连忙低头重新唤道:“季父,是小四错了。”
季弄廉捏起帕子捂嘴咯咯地笑,转瞬沉下嗓子招狗般朝人勾了勾手指:“过来点。”
采兰侠深深地弯下腰,慢慢挪上前,屈膝跪在脚蹬上。
“今日这身装扮瞧着就可人,之后也都这样吧。”季弄廉用一根手指挑起他的下巴。
采兰侠憋住气,放慢呼吸任由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随意停留。
“就是这口脂不行。”季弄廉盯着采兰侠刷白的嘴唇看,目光幽深。
下一秒,像是突然发疯般尖叫,嗓音异常刺耳。只听他不停地重复喊道:“这口脂不行,真难看,真难看……”
采兰侠顿时头皮发麻,暗道不妙,他疯狂想逃离这间屋子,但理智强行让他违背本能,一动不动地匍匐在脚凳边。
发狂的野兽满屋子乱窜,这种状态持续了大约一刻钟,野兽耸动着鼻尖,锋利的牙齿靠近猎物的嘴狠狠咬下,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季弄廉满意了,慢慢恢复冷静,他伸手摩挲着采兰侠的双唇,直到那也变得红彤彤,方才罢休。
他掌心向下,将手垂在空中,采兰侠顺势起身抬起胳膊搭了过去,将季弄廉扶到西侧能观察到一楼的轩窗处。
楼下的顾安调整好骰子的位置后,借着袖摆的掩饰,飞快将骰盒攥到手心。
“嘿,小哥,我师兄他们还在楼上不?”她凑到看守者跟前,故意蹦跶了两下,企图迷惑视线,“会不会已经在等我了,你们这有后门吗?”
这问题问得明显,看守之人以为她在担心被抛下,不耐烦地后撤一步,撇嘴冷漠讲道:“你只管掷你的去。”
此时,顾安已经悄悄将三粒骰子翻了个跟斗,她故作无奈地退回原地,摆弄起骰盒。
“嘿!”片刻后,顾安指着三个六惊呼,“我竟然摇出来了,真是个顶顶幸运的人!”
想到这伙人迷信的传统,她抓紧补上一句:“谁叫我的运气一向不错~”
就在她头顶的正前方,用来支窗的叉竿被采兰侠取走放到一边,轩窗再次合上。
“四儿师弟与四儿的性子真是相像,要不做的成师兄弟呢?”季弄廉看着底下的一切,偏头朝采兰侠微笑,“就连名字也是那样的相配呢。”
采兰侠闻言立即俯下身,低声解释。
那边,顾安正屁颠屁颠地随看守者上楼。采兰侠静静地低头站好,等候吩咐。
顾安到四楼时,一眼就瞅见在梯道上看门的赵平。
赵平瞥了眼看守者呈上来的骰子,用怀疑的眼光盯着顾安问:“这真是你掷出来的?”
“对啊,亲手掷的。”顾安嘻嘻笑道,“当然也不全靠手上的功夫,主要是脑子好。”说着她得瑟地摇头晃脑起来。
赵平抿嘴,克制两秒后张口就要骂,厢房的门却开了。
“张三师弟确实聪慧。”季弄廉率先出屋,似责怪地回头瞪了眼采兰侠,“多有灵性的孩子,方才四儿还讲他的师弟天生愚钝,先前还都不曾与我们说起你。”
顾安闻言看去,入眼便是人家面具外剩的那半张刷白刷白的脸,等她凑上前时才发现,好家伙,那是抹了多少层白粉,已经无法用白形容,是一片死灰。
右前方的赵平心一紧,本要阻拦,但被顾安先了一步,于是只能快步站回原地。
顾安朝季弄廉抱拳笑笑:“没事,师兄打小就爱编排人,谁叫我俩关系一般呢。”
“师弟,我看你胡言乱语的毛病也算改不掉了。”采兰侠再次恭敬地行了个礼,跟着应道,“季父大人,这孩子心性未定,我怕他调皮惹事,不如让四儿将他打发回家好了。”
顾安本来还没注意到采兰侠的异样,等他顶着一张无比鲜艳的嘴抬头时,又红又肿,好像还冒着血珠。
啧。顾安心底莫名有些气。
“欸,你们师兄弟怎么能分开。”季弄廉挥了下帕子,“自然是要在一起,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话音未落,他又认真瞧了瞧顾安,盯得顾安心里发毛。
季弄廉想到了从前的一些事,脑子顿时疼得直抽抽,他冷脸怒喝道:“货备好了吗,可不能误了时辰。”
赵平立即回复:“已准备妥当。”
这变脸速度,堪称一绝,可顾安琢磨着自己也没哪里不对啊。
反倒是前面弯腰搀扶着季弄廉的采兰侠,一脸的狗腿相,和面对自己时完全是两个人,丝毫没有一点阮秀口中的侠盗气概。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塌房现场啊,比先前挨人骗时更让顾安难受。
她竟然是被一个猥琐男骗了!
赌坊外,之前和赵平分开的另外四人早已侯在那,还带着两车铺着厚厚干草的板车。
“监理大人。”他们纷纷冲那位被采兰侠小心伺候的人请安。
看来地位还不低,顾安心想着。尤其是在见到季弄廉坐马车里,脸都没漏只是简单出示了下令牌后,城门的侍卫便直接放行,连检查货物的动作都懒得比划,这让更让她怀疑对方的势力在路县渗透得究竟有多深。
采兰侠与这伙人会和天阳教有关吗?
顾安骑在马上,稍稍有些走神。她的马本就是在临时马市上随便挑的,脚力比不上那几个人,自然就被落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天阴沉沉的,聚集良久的乌云再等不及雷公发令,齐刷刷抖落身子,降下毛毛细雨。
顾安戴上斗笠,她注意到那两板车拖行时留下的车辙印极深,里面装的东西怕是不轻。
“咚。”一声轻响。
即使在雨天,声音嘈杂,但顾安很明显就听出它是从何处传来。
她瞬间睁大眼,牢牢盯着那两堆干草下漏出的木箱一角。
“咚咚!”这次声音极大。
顾安心惊,里面、里面装的是活物!
赵平瞥向她,骑马快速靠近马车。
顾安听见他们在议论,尤其是那道又尖又破的公鸭嗓,让人想不听也不行。
“监理大人,货都醒了。”
“那便让他们继续睡下呀,还没到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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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平回望了眼顾安,里面的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他可是四儿的师弟,相处久了终究都会知道的。”顾安听季弄廉这样讲。
一得到这声吩咐,赵平叫停了队伍,他们当着顾安的面掀开了两板车的干草。在打开木箱后,一道道剧烈的撞击声响起。
顾安看着那些人拿出两个瓷瓶分别倒在白布上,接着手包着布伸进木箱中。
没过一会,木箱里的动静彻底消失。
十有八九,那里面装的就是人,或许还都是被他们拐来的孩子。
顾安的心几乎沉到谷底,她伸手接了滴雨水,偏头看他们往木箱上随意地铺了点干草就要做罢,立马上前自告奋勇要加入打包工作。
赵平问她到底想干啥。
顾安语气平淡:“下雨天得遮严实点,不然水漏进去生病怎么办。”
赵平:……
他眼神怪异地瞅向顾安,好几次想要说什么,最后忌惮地用余光扫了眼马车的方向,不发一言,任由顾安动作。
“三儿这是在作甚?”季弄廉托着下巴趴在窗户边,等顾安忙活完后,招手让她过来。
顾安将对赵平说的话原模原样复述一遍。
季弄廉瞬间被逗得直乐,连声夸道:“是个良善的好孩子……”
这笑声嘲讽味十足,顾安也勾着嘴角,她越过面前张着血盆大口的季弄廉,抬眸望向采兰侠。
无比的平静,像个装在礼盒里的精致陶俑。
季弄廉再次上下打量顾安:“听说你功夫不错,比起你师兄如何?”
顾安:“别的都能比比,轻功怕是永远赶不上了,师兄身轻如燕,依稀记得小时他犯错,惹师父不高兴追着他打,结果师兄跑起来谁也撵不上。”
“若是这样讲来,还是你厉害些。”季弄廉依旧在笑。
他最后故作遗憾地摇头:“如今你师兄伤了筋脉,武力全无,怕是走出去两步不到便能轻易叫人抓住,是吧,四儿?”
采兰侠扯了扯嘴角,吐出个是字。他的眼睛就像两口枯井,毫无波澜起伏。
顾安顿时无言,她想到之前探到采兰侠的脉象,怕是真的了。
但是贼子不可轻信,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提前串供,她在心中告诫自己。
季弄廉勾勾手:“来,三儿,上来同我说说话。”
顾安:“那我的马怎么办?”
“四儿不是在吗。”季弄廉说着放下竹帘。
顾安守在车檐边,等采兰侠先出来,没想到这货下车时故意跳到她身侧,用力撞向顾安的肩膀,擦着她的衣袖而过。
很好,看着对方嚣张的气焰,还是那个熟悉的人,顾安心安了。
车内,季弄廉拍拍自己旁边的座位。
顾安嘴角抽搐,迅速屁股贴着他对面的板子坐下。
季弄廉挑眉,笑容更加放大:“三儿,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眼熟。”
“大概这就是缘分吧。”顾安打着哈哈。
虽然她对季弄廉全无印象,但是这位通身的气度与行事做派顾安总觉得熟悉,特别是那副公鸭嗓,和某类人群极为相似。
“三儿一直是跟随师父与师兄生活在村里吗?”季弄廉摩梭着手指,勾唇又问,“张三、李四……一三一四,你们师兄弟的名字取得可真好,怎么会取个这样的名?”
嗯?糟糕,顾安还没和采兰侠通过气,用这名纯粹是想阴阳那个骗子。
她眼珠一转,揣摩了会骗子的性格,摆手笑笑道:“因为我是张家村的孤儿,师父三月份捡的我,师兄是四月份在李家村捡的,练腿脚的汉子不爱读书没文化,就给起了这么个名。”
季弄廉:“哦,原是如此……”
他话题又是一转,问道:“有人曾说你的样貌与一人相似吗?”
顾安啊了一声:“没有啊,也可能是我第一次从村里出来,还没见过谁呢,大人见多识广,是遇到过同我长得一样的人吗?”
她故意兴冲冲地说:“大人,会不会我与你讲的那位有关系啊,你看我是个孤儿,说不定那位就是我的什么兄弟姐妹呢,而且能被大人这样记住的,想必是个富贵人家。”
在讲到富贵二字,顾安挠头嘿嘿傻笑。
季弄廉见她如此一下没了兴致,垂眸思忖片刻,想着都城那位是女子,且如今顾家全宗只剩下一位贵人,与眼前这粗俗的乡野小子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他撇嘴重新靠回软垫上,神情恹恹地闭上了眼:“你这小子梦做得挺美。”
顾安见他不再讲话,便也安静下来。
而这会的原木县县衙内,陈宗正皱眉死死盯着手里要向上递的折子,陷入沉思。
按理一个季度过后,底下的县令要将治理情况向上禀报,因为他身份尴尬,所以往常都交由县丞暂代去向州长做汇报。
可眼下陈宗正念及前不久才见过、放下大话要肃清邪教的顾安,他一时犯了难。
机会稍纵即逝,若是一味避让,求的便不是全,而是一个死字了……
陈宗正深吸一口气,再睁眼,将折子丢进火盆。
他甩袖出屋,扬声唤醒在廊下打瞌睡的小厮,赏了人家一个板栗道:“备马,爷我要去挖棺材板了!”
捂着脑壳的小童不知他所云:“啊?”
见主子走远,他急忙跑去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