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实力造反做女帝》
1. 第一章
“顾安,顾安……”乱七八糟的人在大喊,“快醒醒!”
巨大的声响吵得顾安头疼,一睁眼,就瞅见密密麻麻的人脸外加一点黄堆在自个跟前,她刚要说些什么,哪想张嘴就先哇哇往外吐了好几口水。
“我、我这是在哪?”她看周围人穿着皆十分怪异,心咯噔一下,连忙问。
“顾姑娘,你玩水时掉湖里去啦?”身着深绿长袍的男子先发制人。
“……所以这是在哪?”顾安再次追问。
头戴朵黄花的女人听到笑出声:“和她有什么好说的,瞧瞧这一落水人更呆了。”
“这不怕问起来嘛……”那男的小小声回应,“虽本就是她自个闹着要游湖,力气那般大,谁拉得住?”
“怎么,你还怕她一傻子告状啊。”黄花女撇嘴。
在地上躺尸的顾傻子一字不落全都听了进去,更加懵逼。
忽地,不远处传来声嘹亮的公鸭叫:“二皇子驾到……”
顾安虽然头晕眼花,朦胧间还是瞅见一抹明亮的白。
“二、二皇子?”深刻意识到不对劲的顾安心里七上八下,或许是太过慌张,才开始激动呢,再次华丽丽地晕倒。
等醒来时,顾安惊觉自个躺在雕花大床上,轻柔的纱帐垂到地面,她好奇的上手扯了下,结果拔下根花穗。
此刻门外传来响动,本想还原作案现场的顾安赶忙乖乖躺好。
“章太医,都这时辰了,安安怎还未醒来?”一袭凤羽菱锦长裙的女子抬脚,缓缓进殿。
“安姑娘自小体弱,再经此波折,自是比寻常人恢复得慢些。”章太医说完便弯腰行礼,得到允诺后,他摸着胡须坐在小圆凳上,瞥到顾安手上的花穗,顿了片刻后又重新搭了次脉。
“禀娘娘,臣观姑娘脉象平稳,待臣施上两针会更有助于姑娘恢复。”
女子微微颔首:“那便有劳太医了。”
“什么什么,施针?”顾安心中惊疑,眼珠子在眼皮下乱转,“不会是要扎我吧……”
章太医立马看出端倪,高声道:“呀,安姑娘醒了。”
顾安:……装不了一点。
女子听到动静赶忙上前,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安安,你总算醒了。”女子疼惜地摸了摸顾安的脑门,又冲身后拂了下手,“章太医不愧为院首,果然医术高明。”
“是娘娘福泽安姑娘。”章太医躬身答谢,便随着宫人去到前殿开方子。
待人退下,女子将顾安半拦到怀中,故作气愤道:“本宫可怜的安安,真苦了你,此次落水本宫定要为你做主……”
顾安的记忆依稀还停留在现代落水的那一幕,她猜自己怕是穿越了,此刻缩着肩膀不敢动弹,决定保持沉默。
得不到回应的女子自说自话地更厉害起来,甚至带上了哭腔。
顾安不知如何是好,幸好先前那个离开的宫人又走了进来,宽慰人的话一套一套地往外搬。
女子瞅了眼木头似的顾安,接连叹气:“这下可好,原先就不大聪明,现都忘记如何说话了……”
“娘娘宽心,您洪福齐天,安姑娘得您照料,定能早日康复……”虚扶住筱温华的长侍嬷嬷低声劝慰。
本想开口的顾安这下彻底闭嘴了,因为她越听越不得劲,不知为何,眼前的女子明明瞧着温温柔柔的,可她莫名觉得有些抗拒,或许是原身还残留了些许意识在。
不安的第六感让顾安决定再装几天傻子。
也是在这半月里,顾安稍微弄清了人物关系。
原身也叫顾安,是庆国大将军顾良之女,将军四年前出征,而原身母亲是当朝皇后筱温华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自从原身母亲三年前去世后,便借公主伴读的名义将原身接到了宫中照顾。
筱温华派来看顾的人颇为严厉,整日和一傻子念叨规矩。
傻子要应你那还是傻子吗?
顾安撇嘴摇头,厚着脸皮抓住秦嬷嬷的袖摆摇了摇:“不嘛不嘛,我就要出去玩……”
“主子若乖乖喝了这碗药,奴婢立马就去和娘娘请示,带姑娘去御花园玩可好?”秦嬷嬷说着便端来碗黑乎乎的浓汤。
闻着味就想哕的顾安面无表情地接过瓷碗,闭眼直接一口闷。
瞧这干脆劲,秦嬷嬷舒展开眉头,少有的夸了句姑娘懂事。她侧身将碗放到一旁的托盘上,正要交待在殿内扫洒的宫女们动作快些,鬓角的碎发忽然被刮起。
一阵风吹过,床边没了顾安,空中只剩下那句“骗人,我就要自己出去玩”在回荡。
“这孩子,咋越发皮了。”秦嬷嬷忙提起裙摆追去,低头兀自嘟囔,“落个水倒开窍了。”
顾安没跑远,就站在墙根下和几个宫女太监僵持,她对匆匆赶来的嬷嬷喊叫:“反正你要是还把我关在屋里,我就生气!”
“诶哟小祖宗,你这风寒将将养好,怎成天想着往外折腾呢?”秦嬷嬷见拗不过,只得点头应下,“好好好,奴婢现在便去皇后娘娘那请示,主子您行行好,就等上一小会?”
顾安双手叉腰假装气愤,犹豫好一会才故意大声哼了下,点头答应。
大约过去一时辰,那边才传来信,同意放顾安到外头。
“等你等的天都要黑了……”顾安望着嬷嬷额角的细汗,勉强压下心中的抱怨。
顾安手里拿着纸鸢随宫人到了块空地,微风习习,她正要大展拳脚,没曾想被秦嬷嬷生生按倒在椅子上,裹上件厚厚的袄子。
嬷嬷使唤宫女牵着纸鸢多跑几圈,好叫主子瞧得热闹。一旁的顾安只觉得无语,可奈何这嬷嬷太会摆苦瓜脸,比唐僧还能念,颇有她那位真正主子的风范。
正巧此时来了群成群结队的小屁孩。
顾安从随行宫女请安的话中得知,走在第一个的是四皇子,随后便是三公主与矮矮的五公主,末尾跟着几位伴读。
四皇子逗猫似的朝顾安嘬了两声,他身后的伴读金三亮接到信号率先出动,掏出两块饴糖哄她顾傻子去别处玩。
顾安瞧这人有点眼熟,探头向他身后看去,瞧见了那朵亮闪闪的黄花。
三公主见傻子一眨不眨盯着自个瞧,有些不自在地伸手摸了摸发髻,今日出门得急,她都没仔细瞧过妆容如何,可别闹了笑话。
秦嬷嬷悄悄推了推顾安胳膊,示意她莫去。
顾安撇嘴,思考片刻冲他们摇摇头。
三公主开口引诱:“安妹妹不是最爱热闹了嘛?”
顾安听这架势怕是不能善了,想自己在皇宫好歹也算是个关系户,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便答应了。
秦嬷嬷见状赶忙命身侧的宫女小心照看人,她趁着间隙赶去皇后宫中搬救兵。
顾安跟在队伍最后方,那些家伙个个走得飞快,嘴上却不忘催促。
顾安暗自翻了好几个白眼,瞥到一边比自个还矮小的萝卜头,她哼一声:“你干嘛盯着我瞧?”
“你后面去。”男孩迟疑许久丢下这么一句。
顾安不明所以,啊了一声,没想下一秒直接被推了个踉跄。
男孩头也不回,快跑两步往前赶去。
他怎么这样啊,顾安下意识疑惑,又觉得自己是被欺负了,她应该还手,正要追去发现他们已经进了一座亭子。
除了男孩,那些人不知在聊些什么,个个乐不可支。
石桌上摆了许多吃食,远远地瞧不出有何异样。
“这可是特地为你们备着的呢。”站在一边的金三亮替人开口。
顾安眨眨眼没动,三公主笑盈盈地往他们跟前递了块桃花酥。
顾安想了想抬手要拿,却见男孩猛地上前一把抢过狼吞虎咽起来,就像三天没吃过饭。看得她站在原地目瞪口呆,那些人忽然哄笑,只有五公主一直缩在角落里,不抬头也不说话。
“小六一贯是个急性子。”三公主用帕子捂着嘴故意打趣。
四皇子轻咳一声,宫女双手捧起果盘弯腰举到顾安面前。
那男孩照样抢先动手,顾安看清许多果子上都长了黑斑,她拿起一个稍微好点的黄梨嗅嗅,果然一股腐烂的味道。
“这果子坏的。”顾安又重复了一遍,她抿唇迟疑片刻,扭头对男孩说,“别吃了,不新鲜。”
“安姑娘这话可说不的。”金三亮率先发难,“贵人们好心为您和六皇子备吃食还备出错了?”
“我……”顾安正要开口反驳,却被四皇子打断。
“这些可都是你们的。”他冲顾安抬了抬下巴,冷哼道,“即是好心,怎可辜负?”
场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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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陷入沉寂。
男孩伸手夺过了顾安手里的梨:“我吃。”他蹦出两个字。
顾安隐约猜出些什么。那位四皇子大概是动怒了,将石桌上摆着的果盘掀到地上。
咚咚几声响,果子混着黏腻的汁水散落一地。
男孩也就是六皇子顺势弯腰,全程垂着脑袋匍匐前进,将烂了的果子一个个捡起。
“我们走!”见此情形,顾安无比气愤,一把拽着六皇子的衣领将人提溜起来。
小六被她吓个大跳,眼珠瞪得提溜圆。
可她们两人对视的一瞬间,顾安清晰地看到元承时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布满面颊。
太监宫女得了令,悄无声息地守到亭子出口处。
“蠢货……”元承时骂人的时候有气无力。
虽然极轻,但顾安听得一清二楚,并且明白这形容的就是自己,她立马松手,可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还在心中久久没有散去,实在是恨意太过浓烈,叫哪个人瞧见都能被这对黑黢黢的眼珠子吞没。
“你你你咋了?”深受宫斗剧熏陶的顾安脑子里顿时钻出八百个小九九,她猛地抬头,扭头大喊,“糕点有毒,你们给的糕点有毒!”
谁能想到她冷不丁喊这么句话,三公主瞬间神情大变,起身呵斥:“傻子,你胡说什么呢?!”
四皇子正要发作,抬眸瞧见皇后的仪仗,立即沉下声音站到顾安身侧咬牙切齿道:“安表妹,当心祸从口出啊……”
“安安。”
侍从跪了一地,顾安闻声惊喜回头。
是筱温华来了,那些个皇子公主纷纷过来请安。
顾安瞧着他们的样子,忽地发癫,凑过去仰头瞅着筱温华,眼巴巴地委屈道:“姨母,果子坏了,可他们就要我吃……”
全场人动作凝滞,傻子长脑子会告状了。
筱温华挑眉,摸下顾安的脑袋,似笑非笑地哦一声,环顾四周问:“是嘛?”
“什么,这果子坏了?”四皇子反应迅速,无辜解释,“儿臣竟不知是哪的宫女如此懈怠,敢将安妹妹不喜的果子混到其中,今日伺候的宫女是谁?!”
俩太监从角落里随意拖出个不知名的宫女扔到地上。
她浑身打颤,结结巴巴地不停磕头。
“押往内庭吧。”筱温华直接下了命令。
顾安不知内庭是何处,可宫女眼泪鼻涕糊一地,其他宫人面色惨白,她意识到那地方的不同寻常。
那宫女被捂嘴拖下去的时候,眼神死寂。
顾安心跳得厉害,嘴快过大脑:“许是天气太热了……”
筱温华闻言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
“算、算了吧。”顾安笑容勉强。
不知是谁轻笑一声,筱温华微微侧首。
她将顾安往亭子里领,坐下后对四皇子说:“四阿哥觉得呢?”
“想来这宫女也是初次,情有可原……”四皇子圆不溜秋的脸上硬挤出一副不忍的模样。
筱温华浅浅勾了下嘴角,吩咐下面的人从轻发落,顺道询问了两句在场的皇子公主课业后,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回宫的路上,筱温华提到要将那犯事的宫女送给顾安:“安安合适与这宫女如此投缘的?”
“没有,我就是看她很害怕,所以才想帮帮她……”顾安没有犹豫直接说了真话。
筱温华这才弯了眉眼,夸顾安是个好孩子,下一秒却又说:“安安似乎清明许多了,也对,在这最不缺的就是糊涂的人,只是这糊涂啊,不能是真糊涂……”
顾安疯狂眨眼,面上尽是疑惑。
“待会请章太医再来替你调理一二吧。”筱温华语气柔和,马上开始布置任务,“若是好全了,便该好好学些规矩了……”
原来先前给傻子制定的条条框框还是个幼儿版本吗?
意识到大祸临头的顾安内心大哭:“……好,谢谢娘娘。”
筱温华迅速冷了脸,似是不悦极了:“你该唤我姨母。”
“哦哦,姨母。”顾安嘿嘿乐,找补道,“下次就记住了。”
???筱温华见她傻猴子似的挠头,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走眼了,这是还没恢复清明?
一时,她的眼里又带上了浓浓的慈爱。
2. 第二章
五月的风,带着微微的暖意,一片片绿叶在枝头自由起舞。
百无聊赖中,顾安趴在摇椅上连连叹气。
“主子可是闲着了,要不再和奴婢学学戒律?”秦嬷嬷见缝插针,时刻准备完成皇后交代的任务。
自从上次御医看诊后,筱温华一得到顾安不傻了的准信,立马斗志昂扬起来,成日琢磨着如何调教人,最好叫顾安一个月恶补完前几年落下的全部规矩,从此变成大都最懂事的女娘。
可顾安实在不成气候,单一个走路的姿态练了半月也没啥长进。
筱温华感觉遭到了极大的挑战,她开始思考究竟何处出了问题,反正往根上究定是与她筱家没半毛钱关系的。
没了这位监督,顾安安心摆烂,用了午膳后伸个懒腰,躺在摇椅上晒起了太阳。
噔噔噔,她的眼前忽然蹦出根糖葫芦。糖葫芦串上的每颗山楂外面都包了一层亮晶晶的糖衣,在暖阳下的照射下,红艳欲滴。
顾安瞬间瞪大双眼,微微张开嘴,吃惊地望向来人。
“安表妹可还记得表哥啊。”二皇子元承璟,皇后的亲儿子眉眼含笑,神采奕奕地站在树下。
如今正是槐树开花的时候,一朵朵敞开的洋槐花洁白纤小,一阵微风轻轻抚过时,轻易便能吹落两三朵槐花。
顾安坐了起来:“自然记得,你是那日送我去见御医的人!”
眼前人眉目舒展,透着温和的气质,顾安方穿越来时,尽管只是迷糊间瞧过一眼,却再未忘记过。
一听这话,元承璟便知她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揶揄地喊了顾安一声小骗子。
“不过也罢,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他见小馋猫对着自己手中的糖葫芦吞口水,勾着嘴角,不再打趣将山楂送到顾安手中。
人或许是清醒了,但本性还是没变,元承璟心想,一点小玩意就能哄开心。
“谢谢二表哥!”顾安两步跳到人跟前,笑盈盈地双手接过。
元承璟前两日被武帝派到外头公干,今早才回来,他去桐乐宫请安后,听筱温华提起顾安,便交待太监备点吃食,特意来了趟菀英阁。
他与顾安简单交谈两句后就要离开。
元承璟:“先前有事未能去尚书堂听讲,我今日须得早些过去。”
好不容易遇上个能勉强平等交流的对象,顾安不想放过,下意识问:“那是哪,我也能跟着表哥去长长眼嘛?”
“姑娘……”候在一边的秦嬷嬷闻言出声提醒。
元承璟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莫名想到自个小时被拘在书房中读书的场景,一时没忍住,抬手拦下嬷嬷的话。
顾安见有戏,忙举起右手发誓:“我保证不乱跑、不乱动、认真听话,求求你带我去吧。”头次对个小毛孩撒娇,她红着脸假装不在意。
这搞怪模样,看着有些许滑稽,元承璟乐了,故作无奈地摇头,背过手去让人跟上:“罢了,反正下午只有孙教头在,我向他演示一遍功夫后再带你四处逛逛,你到时可得安分些。”
“好哦。”顾安欢呼。
校场内,顾安蹲坐在树荫底下纳凉。
西侧的角落里摆着一排冷兵器,顾安两辈子头次瞧见有这么多刀啊枪啊的,心痒痒得厉害,趁着无人注意自己,悄悄一点点往那挪。
等人发觉不对时,那只会移动的小蘑菇已经上手摸到了弓箭。
长着络腮胡的男人努力压低音量,柔声问:“安姑娘想要试试吗?”
“想想想!”顾安点头如捣蒜,“但是我可以吗?”
“左不过射一箭而已,只要姑娘想,卑职便为您带路。”孙前将人引到箭场,并当场讲解了一遍动作要领。
顾安照着他的样子,依葫芦画瓢站稳,双脚开立,沉下肩,暗自憋一大口气后拉开弓往靶射去。
“好!”武场里有一帮充当皇子宫女陪练的侍从,他们十分给面,纷纷鼓掌。
顾安喜滋滋追问:“我是射中几环了?”
孙前一本正经回复了四个字:“一箭未中。”
听欢呼声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才的顾安:……
“虽说未射中,可架不住姑娘厉害啊,好多寻常女子连这弓都拉不开,您不愧是将军的孩子……”孙前瞧清顾安脸上的失落,毫不犹豫开启夸夸模式。
有人跟着议论道:“是啊,听闻昨儿个还有战报传来,前方打了个大胜仗,顾将军着实威武。”
“安安好玩吗?”在旁观望的元承璟见顾安耍得满头大汗,他开口叫停,“时候可不早了。”
顾安乖乖点头,离开武场前不舍地回望一眼,孙前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着点头。
“孙教头好厉害,他射箭都是满环。”顾安忍不住和元承璟分享,“他不仅人好,还温柔耐心呢。”
“那只是对你。”元承璟看了眼蹦蹦跳跳的顾安,心情颇好地将手背到身后,紧绷的肩膀跟着放松下来。
他悠悠地解释说,孙前素以公正严明著称,即使教导皇子也是不假辞色,曾任虎扬军副总兵一职,因上阵杀敌落下病根,退伍后受顾良举荐,凭一身军功被聘进宫做了教习。
顾安听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明明与孙教头是第一次见面,但他就像对自己有天然滤镜,仿佛顾安做什么都是棒的,敢情沾了原身老爹的光。
“放心,过些时日你便都懂了。”元承璟说顾安也已到去尚学堂的年纪。
“我也能读书?”此时的顾安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还以为就和现代上学没什么两样。
在他们俩人并肩到桐乐宫时,筱温华少有的主动迎过来,热切地领顾安去用膳。
八珍玉食相邀,光是瞧见顾安眼睛都亮了,她悄悄瞥眼元承璟,果然人儿子回来了,伙食都能跟着提一等级。
顾安手捧着碗美滋滋扒饭,两腿悬离地面开心地乱晃。
今儿个二表哥在,筱温华都懒得再和她计较吃相。
中途武帝忽然来了,顾安那会手里捏着鸡腿,咬进嘴里的那块肉滋滋冒油,她还来不及咽下,人已经进屋。
顾安鼓着腮帮子妮侬妮侬地喊话请安,武帝瞅见乐不可支,直夸她可爱非常。
饭后在武帝和元承璟接连离开之际,筱温华又拉着顾安说小话。
在顾安一再强调自己被那位表扬可爱,所以不用继续计较太多规矩时,筱温华气急喊出实话:“那不就是说你蠢嘛!”
“姨母,您这么说我不要面子的嘛……”顾安眼幽怨地看向筱温华。
哪料此话一出,周遭一圈人都忍不住乐,顾安眼尖地瞅见秦嬷嬷嘴都笑咧开了,她是真的生气:“下午二表哥和孙教头还夸我是顶顶厉害的呢,都能拉弓了!”
“姑娘家家的学这些东西有甚用,能比得过男子?”筱温华满脸的不赞同。
“怎么比不过,我们女子也能强得可怕。”顾安自信满满地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我天生力气大,等我学成了一个挑他十个!”
果不其然筱温华皱眉呵斥:“胡说什么呢?”
“姨母莫生气吗,等您外甥女练好不也能保护您嘛?”顾安照常想要萌混过关。
筱温华被缠得没法子轻轻点下顾安额头,恨铁不成钢:“你这不着调的脾性何时能改……”
顾安打着哈哈,不发一言。
天将将黑时,由于实在撑得厉害,顾安闹着要去散步消食,筱温华本想跟着,奈何困意上头,只得同意猴子独自出笼了。
顾安东走走西逛逛,在路过一座假山时,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
“该不会是鬼吧?”
“前儿个还听御花园扫洒的宫女说这有不干净的东西……”
秦嬷嬷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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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请离后,顾安身后就跟着两个宫女,都是十五六的年纪,管事的走了,主子又不是爱拿规矩的,她们自然胆子也变大,敢和顾安咬耳朵。
顾安宽慰道:“哪有什么鬼啊,要真那么容易被碰到,怎么没人说过它长啥样?”
而正巧此刻一道黑影闪过妄图溜走,顾安一个大冲刺,咣当靠自身体重将其压倒在地。
俩宫女齐声惊呼:“诶呦,我的主子……”
“呔,哪里跑!”顾安清楚感受到底下人的呼吸,她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顿扒拉。
果不其然瞧见一张憋得通红的小脸,是六皇子元承时,前阵骂她的家伙。
这瘦不拉几的干巴男孩自己一个人躲在假山后偷吃,成功被顾安抓获。
“你又瞪我干啥……”顾安见人一瘸一拐站起身往后退的样子,她莫名心虚,小小声推脱,“是你先吓人的。”
元承时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摆出死鱼脸。
顾安可受不了冷暴力,率先开口道歉:“好吧好吧,我不该压你行了吧……”可哪知这人话都不听她讲完,扭头就要走。
忽然,传来一阵叽里咕噜声,顾安和在场的其他人听得一清二楚,包括红着耳朵当场要逃的声音主人。
顾安追过去,掏出怀里藏的糕点和蜜饯递过去:“你、你别走。”
见人不领情,她毫无距离感地上手去拽,凶巴巴地说:“这是我的赔礼,你必须接受我的道歉。”
元承时被拉的接连踉跄,他迅速拉下脸。
但是,诶,他就不说话~
顾安稍显尴尬:“……接受道歉不原谅也行的。”
元承时加宫女:……
最终这个自小深谙沉默是金的男孩被顾安再次一把子拖到草地上。
她支使宫女回宫去悄悄拿些好吃的来,若有人问起就说她又饿了,要现场享用夜间野餐,好吸收月之精华。
宫女虽然疑惑,但还是听话行动,在见顾安还真吃得欢快,她们忍不住好奇:“主子,你先前不说撑得厉害?”
顾安正准备端起桂花奶酪的手凝滞在空中:“这不、这不女生都有两个胃嘛,一个装大白米饭,另一个自然是装甜品……
她递给其余三个人懂得都懂的眼神后,强烈禁止对方再次询问。
元承时僵硬地端坐在一角,直挺挺地梗着脖子,佯装自己毫不在意。
可没过一会便被顾安吃得喷香模样打败,只听一声极其的道谢,元承时拢了拢身上的薄衫,抖着手端起了甜羹。
在俩人分别前,顾安将剩下的吃食装好塞给元承时。
后来得空时,顾安曾旁敲侧击与宫女们打听元承时,她不懂为什么明明都是皇子公主,差别待遇怎么如此巨大。
熟悉顾安性子的宫女没有过多犹豫,大胆开麦,说那六皇子的母妃原先是浣衣局一名的洗纱宫女,趁天子醉酒爬床,本该被赐死,没曾想靠龙胎飞上了枝头,只可惜是个无福之人,承受不住龙气患上疯病,成日疯癫没个人样。
宫女议论此事时脸上满是惋惜,明明是件不好的事,却有人难掩语气中的艳羡。
不是为了攀上所谓的高枝,而是为了背后的权力,从此躲开每日辛劳与被人随意打骂的命运,即使命运尽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顾安沉默许久,她想起了那日在观语亭的场景,她与元承时身处同样尴尬的处境,若没有筱温华出现,单凭她自己怕是落不到好,不然原身怎会落水得不明不白,便宜她这个外来魂?
顾安不再追问,得知元承时的身世后禀退众人,独自回了寝殿,呈大字型倒在床上,左右来回地翻滚。在经过两秒的短暂思考后她直接看开,反正是白捡一条命,事已至此,纠结过去已无意义。
倒不如吃好睡好玩好,在进入梦乡的前一刻,顾安尚且这样没出息地许愿着。
3. 第三章
卯时方到,菀英阁灯火通明。
秦嬷嬷掀起床幔的一角,轻轻哄道:“主子,您醒醒?”
顾安像条滑溜的银鱼,呲溜缩回温暖的巢穴。
蜷缩成一团的她在锦被里蠕动,发出哼哼唧唧的抗议声:“再让我睡会吧,我真的好困,超困,无敌困……”
冷面无私的秦嬷嬷不为所动,反手将顾安捞起,使出绝招:“五公主可在殿中等了有一刻钟呢。”
“谁?”顾安还迷糊着,想了好一会也没记起自己何时见过这位,“她等我干啥?”
“姑娘原本便是皇后娘娘指给她的伴读,先前您身子未恢复,现大好了自然要与五公主一同去见夫子,这也是娘娘早早就交代过的。”秦嬷嬷嘴上念叨着,反手又赶忙从宫女那接过暖炉塞到顾安怀中,“五公主一向仁善,知晓姑娘并未去过上书堂,今儿个早早便来主动要同您一块去。”
顾安:……生无可恋.jpg
宫人轻手轻脚地将温着的食盒揭开,热气霎时裹着香气漫开。
顾安喝了口米粥,就上脆生生的酱黄瓜,满意极了,起床气也在美食的治愈下被磨得一干二净。
五公主悄悄偏下头,瞄一眼顾安后又接着再瞄一眼。
顾安见状忍不住开口相邀:“公主要不要也来点?”
五公主立即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地道谢:“不用了……”她的声音听着却格外软糯。
顾安知道她着急,不想拖累人家,忙说:“真是抱歉,我不小心睡过头了,让你白等这么久,要不我打包,咱们一起带走?”
“无碍的。”五公主摆手,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道,“我是不急的,你多吃点吧……”
顾安挑眉:“哦,既然是公主说的,那我就不客气了,感觉还能自己再来三大碗。”
明明就很急,急得开始流汗的小五见人真又悠哉地喝起甜汤,她的眼神瞬间飘忽,好久后才小小声讲:“……要是、要是饱了就算了吧。”
时辰确实是晚了,候在一边的秦嬷嬷都为自家主子的淡然汗颜。
调戏到乖小孩的顾安扭过脸捂嘴偷乐:嘻嘻嘻。
她坐在凳子上,双脚往下挪了挪,等够到地面后借力站起身,拍拍手从托盘上取茶清了清嘴,算是结束早膳。
一面念着时辰,一面又担心顾安吃不饱的秦嬷嬷揪住随行宫女仔细交待,还备了盒满满的吃食让人拎学堂去。
那会天都没亮呢,外头黑布隆冬的。
顾安严重怀疑这是虐待儿童,可她旁边那位两条小短腿倒腾得飞快,都不带歇口气的。
“呼,等、等,迟到会被骂得很凶吗?”其实顾安是想说要是骂就骂吧,反正她脸皮厚,到时听着就是了。
哪想人家小姑娘一听迟到二字,登时红了眼,顿住片刻后跑了起来:“会……会被打手板的……”
顾安震惊,不死心地追上前问:“公主也会被打手板吗,打几个啊?”
小五皱着张脸,不想回答却还是说了:“好几个……”
很好,顾安皮糙肉厚不怕打手板,但不能叫别人因为自己背锅呀,于是她开始动歪脑筋教坏小朋友。
朗朗书声从学堂往外飞,顾安无师自通,压着元诺善趴在窗沿边匍匐前进,上学第一天她就妄图挑战夫子威严,掩盖自己迟到的真相。
“呀,谁在外面!?”洪亮有力的女声响起,还特意幸灾乐祸地重复了两遍,“是小五吗?”
见行动失败,顾安大咧咧直起腰,进到堂中与大家道了句早上好。
小五浑身僵硬,缩着脖子,头低得都快埋土里去。
果不其然,她俩得到了夫子亲切问候。老油条顾安分分钟装起肚子疼,称五公主是为了照顾自己才不得已耽搁了时间:“我和殿下都可期待晨读了,为早点来学堂在路上那拼老命的赶,哪想还是迟了……”
她边讲边抹了把汗垫脚要举给夫子瞧。
夫子承受不起连着后退两步,呵斥道:“站好,无论何种情况,礼字不能丢。”
顾安瞬间安分,扭头递给小五一个眼神。
她自以为小动作做的隐蔽,实际挤眉弄眼的样全叫大伙瞧了个一清二楚。
“安姑娘既身体不适,那便叫太医瞧瞧。”有着多年教学经验的夫子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接一只皮猴,决定要在开学第一课上率先出手压制,以便后续教导。
“好吧……”顾安此时还真有些难受,也不怕查。
还是另个略通医术的夫子解围,浅浅过来提她把了个脉:“大抵是积食了……”
撑着了又刚结束剧烈运动的顾安才发现众人视线下移,纷纷定格在自己圆鼓鼓的肚皮上,她没甚底气地反驳:“也没有吃很多……”
“对吧,五公主?”她冲小五嗷了一声。
小五手绞着帕子,迟疑好一会才点头。
没得法子,顾安是因为身体原因情有可原,五公主又在顾安单方面的颠倒黑白下变成了乐于助人值得夸赞的好孩子,俩人非但没被记过,反而大摇大摆坐到书桌前,得了句表扬。
三公主愤愤不平,但见到缩成鸵鸟样的小五,冷哼一声不再计较。
尚学堂自那日起逐渐变得热闹,从前没人会大声嚷嚷,现多了个没皮没脸的顾安,只要有一点稀奇古怪的事她都要拉着周边人分享。
只有她会笑得那样放肆,亮开嗓子不管不顾的嚎,就连隔壁院稍年长些的太子和二皇子都能叫她一人吸引而来。
五公主也开始多话,从前那般文静的姑娘如今被带的成了个小话痨,天天唠叨自家伴读要早起,课上要认真听讲,还要做笔记,可把她操心坏了。
在学堂呆上几日后,顾安观察到透明人小六元承时,每次在午膳时间都会偷偷溜走,定点躲在某个墙角里啃馒头干。
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顾安半拖半拽将他拉到了自己的小圆桌前,小五也只是诧异了一瞬便安然接受了。
只是这大抵更碍四皇子的眼,那小胖墩成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有次顾安在课上忍不住打起瞌睡,话说哪个好人家天天起的比鸡早啊?
小五一脸平淡地说再等两年她们年岁大了后,上学的时间还要比现在早两刻钟。
顾安不可置信,瘫倒桌前。
夫子们知晓她的情况,绝大多数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极个别的会对着顾安不停叹气,妄图激起顽徒的好学之心。
顾安:……她真的卷不起来
四皇子路过瞧见她睡眼惺忪的样子骂了句懒虫。
多日相处,再加上此刻在学堂,顾安料定人家不敢动手,于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叉着腰坚决不服输,吼回去:“懒虫说谁呢?”
老四也不知自己是咋地,碰上这货他也变得幼稚起来。
俩小学鸡大早上就开始掐架,最后演变成俩派互不相让。
而真正的战争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爆发。
四皇子非说自个戴的玉葫芦不见了,一口笃定是小六偷的。
小六子犟在原地,梗着脖子不做解释。
念着饭友情小五替人小声辩驳了一句,惨遭三公主的白眼外加一个推搡。
顾安来时正瞅见这幕,大步流星冲上前:“你再凶一下试试?”
小三率先迎战:“你能咋地?”
小五见状迅速认怂,拉住顾安的胳膊劝道:“安安,算了算了……”
顾安语气坚定地将人挪到自己身后:“那哪行,我可是殿下您的伴读,我们是一块的,怎能让你当我面挨欺负。”
言罢她重重拍响桌子,企图增加气势,结果那老四直接把桌掀了。
冲动真是魔鬼啊。
三人小组的战斗力代表顾安飞扑过去和对面几个扭打成一团。
“哇……”十三岁的三公主嚎出了声,眼泪珠子说掉就掉。
矮她半个脑袋的顾安顿时浑身一僵,讪讪地从人家身上下来,故作凶巴巴地命令:“你、你不许再哭了……”
四皇子咣咣两步跑来,瘦猴子似的小六只勉强能拖住人一条腿。
他目眦欲裂,高高扬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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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像要把谁拍死。
顾安总算有些怕了,下意识闭眼缩起脖子。
等上几秒,没有感受到丝毫痛意的顾安睁开一只眼瞅了瞅。
见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小老虎变成只鹌鹑,四皇子心中冷笑,他放下手拂袖冷哼:“懒得同你计较。”
伴读金三亮颇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三公主哭得更加厉害。
“闭嘴!”四皇子怒喝一声,小三立马噤声,捂嘴打起哭隔。
不行,人已经架在这了,他得做些什么,只是那丫头不好下手……四皇子垂眸思量片刻,瞥见脚边的小六,直接抬脚将其踹翻。
元承时背狠狠撞到墙壁,发出一声闷哼,脸皱成一团,应该是痛极了。
这还得了,顾安大喊着她和老四没完。
等得着信的夫子来主持公道时,顾安正骑在小三头上来回撕扯,顺带扇了乱拉架的金三亮一掌。
孰强孰弱在此刻表现得格外分明。
顾安连人带书被退回了桐乐宫。
筱温华得知始末后,简直气得肝疼,一向以贤良淑德示人的她深感自己形象被毁。
她命人去取来静心丹,生啃了半瓶。
从古至今被尚书堂赶出来的只有一个人,出在了她桐乐宫。
于是毫无意外,顾安再次喜提禁足,抄心经一百遍,俗称磨性子。
武帝听闻尚书堂所起之事,来了一次桐乐宫,带着位身穿黄色道袍的术士。
顾安得到传唤后,被嬷嬷领进殿跪在地上请安。
“多日不见,安安怎么这般拘谨了。”武帝边说边转着手里的玉珠,“还不抬起头来。”
顾安闻言挺直背,仰起脑袋。
筱温华瞥她一眼,捏起帕子捂嘴轻咳一声。
原先默默站在西南角的术士这才弯腰快步向前,躬身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顾安什么都没听明白,只提取到几个字,什么天恩浩荡,福泽深厚,与常人无异。
直到武帝被哄得开怀大笑,顾安才反应过来,她见太监为自己搬来了小板凳。
武帝扬下手,终于发话了:“坐吧。”
顾安点了点脑袋,顺势坐下,睁着眼懵圈地看向上头两位。
那时她还不知这唱的是哪出戏,一次失眠无聊回想时才惊觉,感情他们是怀疑自己不是人,寻个术士来抓妖了。
不过一国之君如此迷信真的好吗,虽然古代本就遵从祭祀之术。
顾安在那日还领了好几张御赐的符纸,她下意识捂手说:“谢谢陛下。”
“这孩子……”眼瞅着规矩全忘,筱温华赶忙替人找补。
话还未说完,武帝先笑出声:“安安天真可爱,有玲珑之心,难得难得。”
这是顾安与武帝的第一次正式会面,那时她所见的帝王正值壮年,依旧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等人走了,顾安拍拍胸脯长吁一口气。
瞧瞧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筱温华见着莫名恼火。
顾安看她脸色不对,砸吧嘴,讨好地笑笑,凑上前说:“姨母,方才我表现的好吧,陛下都夸我有童心,一脸福相呢。”
原来自己看错了,她这小外甥女依旧如此自信,筱温华深深憋了口气,一秒后又乐出声:“宫中头次出你这样的活宝,是难得。”
“难得啊。”她摇着头又重复一遍,说话时还有些咬牙切齿。
所以这算是夸人嘛,顾安眨眨眼,还想再说些什么。
筱温华已经侧首,命嬷嬷将人领下去,顺带还塞了两本字帖,嘱咐顾安要多加练习。
她每次检查完顾安交上来的那些鬼画符后,眼睛都累得慌。
在这数日后,二皇子状似无意地提起顾安她爹:“听闻边境大胜,顾将军领旨将要回京受封了。”
筱温华哪还看不出自个儿子的心思,思虑再三后还是唤太监去将皮猴领来,从头到脚好生慰问了一番,并稍微降低要求,心经改为抄写五十遍。
望着手里比命长的经书,堪堪才抄好两遍的顾安:……哦耶?
4. 第四章
皮猴得天人相助,喜气洋洋回花果山。
顾良回来了。
在他进宫面圣的时候,顾安拉着小五和元承时远远地躲在朱漆廊柱后偷瞧。
日光自檐角斜切下来,落在顾良的肩甲处,射出一团刺目的光晕。
顾安眯了眯眼,再次抬眸望去,越过层层的甲胄束缚,两道探究的目光冷不丁相撞。
顾安瞬间心跳加速,不为啥,慌的,原身的眉眼简直就像和她亲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股莫名的真实感如潮水席卷而来,先前穿越到这个朝代时,顾安还抱着得过且过的念头,总幻想着有朝一日会回到现代,可是现在,她脑子里突然蹦出四个字来:回不去了……
只听銮铃声响,顾良腰间挂的鎏金虎符正随转身动作晃出一抹金光。
顾安挡住眼睛,在他离开后泄力靠在柱子上,神情低落。
小五察觉到不对,解释说:“安安大抵是太过激动了……”
一旁的元承时脸上也难得有其他表情,多了几分无措。
半晌后,筱温华笑吟吟地命嬷嬷将顾安领到前殿。
顾良退甲后笔直站在殿中,表情严肃。
快去啊,见旁人向自己传递的眼神中都包含着相同的催促意味,顾安紧张地将胳膊缩在袖摆里揪衣角。
“我、我叫顾安。”她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大伙闻言纷纷愣住,下一秒忍俊不禁。
顾良顿了会:“……我知道。”
顾安也不知道她咋会说出这傻话,小脸涨得通红,耳尖尖都染上了粉色。
顾良摩挲手指,反应过来:“我是顾良。”
这大抵算是父女俩友好交流的开端,顾安有些心安了,她悄摸瞥眼顾良的神情,学着便宜老爹的样子抿嘴镇静,端着脸屁颠屁颠跟到人家身后。
夜晚武帝设的庆功宴上,顾安挨着顾良排排坐。
红山族送来和亲的女子出席拜见天子,自请献舞,奏乐声随之停下。
四名赤膊壮汉得令上前,肩扛铜环大鼓,踏着沉稳步子迈进殿中。鼓面蒙着暗红兽皮,每走一步,便发出闷雷般的低响,震得烛火微颤。
忽而,殿外夜风卷起,换好舞服的女子玉指轻挑,面纱如烟飘落。她指尖一勾,火红外袍顺着肩头滑下,露出内里银丝绣蝶的雪白纱衣。
成片的月光如湿漉漉的视线,透过乌云斜斜投下,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腰际。光线流连处,腰肢在纱衣下若隐若现,仿佛月光也有了温度,正一寸寸抚过那柔韧的起伏。
鼓声骤起——
女子足尖一点,水袖破空而出,似两道银河垂落,在无边夜色中翻卷奔腾。广袖翻飞间,身姿如游龙惊鸿,柔中带刚。鼓点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她旋身、折腰、甩袖,每一个动作都挟着千钧之力。
众人纷纷屏息,只觉那鼓声不再是鼓声,而是铁蹄踏碎山河,是战旗猎猎震天。她的舞姿越凌厉,鼓声便越激昂,直至突然戛然而止,女子迅速将水袖收腹,似利剑归鞘。
殿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凝滞了。众人眼中的轻浮欲念早已被震碎,闪烁着惊艳及暗涌的猜忌。
顾安心跳如擂,侧首垂眸间瞥见身旁发愣的顾良,无人知晓这位冷面将军下藏了何心思,只是桌上的那壶酒在此刻被一饮而尽。
“妙哉妙哉!”
高座之上,武帝突然抚掌,一下、两下,不疾不徐。群臣这才跟着鼓起掌。
“好舞。”武帝微微倾身,声音低沉,带着丝玩味的笑意,“朕许久未见如此摄人心魂的表演了,该赏,便赐你妙字吧。”
这算是当场给封号了。在场的一部分人皆松了口气。
筱温华一如既往端坐在鎏金凤座上,冠冕垂下的珠帘微微晃动,恰好掩住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从前宠惯后宫的兰贵妃唇角也噙着笑意,指尖却不着痕迹地掐进了花鸟袍的绣纹里。
在武帝离席后,妃嫔们跟着一一退下,宴会上却变得愈发热闹。
悠扬的丝竹声不断,恭维的浪潮更是一下又比一下高,几乎人人都来向顾良献酒。
顾安瞄着身侧互相攀谈的大人,飞速往自个杯里倒了一小口酒,豪放一饮。
“咳咳咳。”喉咙好像着了火,辣得顾安眼角泛红。
顾良早就发现她的小动作,将手里备好的清茶送到顾安面前,嘴角上扬又立刻压了下去。
似乎是醉了,顾安脸颊通红,实在有些上头。
明明才喝了一杯,肯定不是自己酒量的问题,是殿内的酒气实在太熏人。
顾安暗搓搓地想,低头小心地扯动顾良的袖摆。等人看过来,她连忙说要去御花园吹风。
顾良欣然应允,嘱咐她小心些。
小道上难免会遇上几个同样离席在外头交谈的人,顾安不想分神客套,特意找借口支开嬷嬷,一个人走得远些。
她慢悠悠地晃到任心亭,快到时才瞅见有个人头一动不动地浮在半空中。
“吓!”顾安僵直身子。
大抵是听到声响,半空中的头摇了下,朝亭子移动。
天色已暗,四周都是黑黢黢的,只有任心亭那才点了两盏灯。
借着这丝光亮,顾安狠狠揉眼,瞧清那其实是位活人。也不知抽什么疯,她提着宫灯快步凑上前。
那人有些错愕,不过一会便反应过来,双手抱拳行了个简单的礼。
“瞧你这身黑衣穿的,不带一点色。”顾安没忍住抱怨道,“刚我大老远看过来,都没认出这站着个人呢。”
她猛地将宫灯凑到男子脸上,正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眸。
凉风一吹,顾安心头颤动,醉意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闯进了别人的伤心地。
顾安意识到这点,尴尬地将宫灯放到脚边。
黑衣男抿唇,握了下拳又松开,最后还是弯了腰,闷声致歉:“打扰姑娘雅兴了。”
顾安愣住:“我才是后来的,你不必如此。”
黑衣男垂头,闻言沉声告退。
没等顾安做出任何反应,他已经自顾自跑出二里地去了。
顾安摸了下鼻子,思考片刻后提起灯往回走。
直到这场名义上的庆功宴结束,顾良离席时脚步还带着踉跄,不知被灌了多少酒,可等他坐上马车时,又奇迹般变得眼神清明。
顾安瞪大眼,默默整了下衣冠,正襟危坐。
“这些年,你可还好?”顾良琢磨许久,才想出这么句开场白。
“还好还好。”顾安点点脑袋,觉得不够又补充道,“姨母她们待我都挺好。”顾良闻言轻轻嗯道:“改日我带你进宫去向娘娘请安。”
空气再次凝滞,顾安沉默。
由于实在太安静,她开始在大脑搜刮话题,想着想着意识逐渐被困意占领,头也越点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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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良一直用余光注意着自己的孩子,见顾安快撞到车框上,他赶忙伸手垫到女儿脑袋后。
没过一会,小小的呼噜声传开。顾良摇头失笑。
将军府的日子格外潇洒自由,没了条条框框束缚的顾安可谓撒开蹄子浪。
不过忽然的清闲倒叫她生出几分无聊,那位顾大将军闲时练枪,忙时也拎着枪,从早挥到晚。
顾安不理解怎么会有如此自律勤奋的家伙。
直到有天响午,一贯积极向上的自律达人捧着个鸭子图案的香囊发呆,长枪被随意靠在石桌上。
顾安觉得奇怪,向家里的老仆打听才知,那是逝去的顾夫人送给顾良的定情信物。
真爱竟在我身边?顾安为之前宴会上的错觉做检讨。
她叹口气,忍不住感慨道:“原来他们曾经这样恩爱。”从前在宫里,没人会和她讲这些,顾安还以为原身爹娘是政治联烟。
仆从讲起这段情缘来可谓滔滔不绝,他们说顾安的娘亲与将军是在一场灯会上相识,筱家的二小姐外出游玩遭不长眼的混子戏弄,将军从天而降将人救下,二人因此相遇,后相知相爱,最终定情。
他们说得生动形象,顾安听得津津有味。
她托着下巴蹲在主院门口朝里看,等快要用晚膳时,才拍拍裤子凑到顾良身边。
“听说当初你从十几个大汉手里救了阿娘,阿娘自此对你一见倾心,再见便托付终身?”顾安蹲到台阶上,仰头盯着顾良问。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顾良身形凝滞,拿香囊的手还顿在空中没有移动,他好一会才假意咳嗽两声,踱步到石桌前,抿了口茶,语气淡淡地纠正顾安口中的错误。
哪里有十几个大汉,顶天是两个瘦不拉几的小白脸。
说话间,顾良瞥向双眼冒光的顾安,知她想听,便娓娓道来:“那俩人其实是你阿娘的好友。”
“啊?”顾安怀疑人生,琢磨两秒后想通,“所以一切是阿娘的自导自演?”
“大概吧。”顾良勾着嘴角将香囊藏到胸前,顺势坐下,拿起石桌上的白布擦拭枪杆。
再继续谈回那场灯会,他送人归家后,本要离去,没曾想又瞧见偷偷从侧门溜出来的小姑娘,那俩小白脸也出现在府外。
顾良身形隐在阴影处不出声,在他从三人的谈话中得知事情的全部经过时,只觉得好笑非常。
顾安愈发好奇,连忙追问:“那阿娘知道你知道了吗?”
顾良失笑摇头:“她一直不知,以为那是我见她的第一面。”
多年以前,筱家二姑娘随筱温华去庙里祈福,她往姻缘树上掷了个香囊,极其巧合,香囊正正地砸中对侧的顾良。
顾良一眨不眨地盯着上头绣的鸳鸯,再抬头就对上了站在树下笑颜如花的女子,他瞬间失神,下意识将香囊在手中握紧。
大抵是回忆太过久远,此时此刻只有一场空的顾良失了神,嘴里喃喃道:“其实该让她知晓的,从前还以为日子会很长……”
顾安跟着沉默,半响后站直身子蹦到顾良跟前:“我也想学功夫,就像你一样厉害,可以教教我吗?”
话题跳转得如此迅速,顾良停顿好久,沉下语气:“……既然要学,便不能喊累。”
“那是当然。”顾安拍着胸脯做保证,点头的同时飞快瞧眼顾良的神情,见人不再向之前一样沉浸在哀伤中,她心里也高兴地欢呼了下。
5. 第五章
习武要练好基本功,这是顾良说的。
于是顾安扎了半个月的马步,从早到晚,汗流浃背,精疲力竭。
这或许是一种考验吧,顾安心想,大抵没人相信看着吊儿郎当的她会坚持下来。
包括顾良,明明讲好要做自己女儿的师父,结果成日看不见人影,顾安觉得他在故意敷衍,但府中下人说将军身居要职,一向如此忙碌。
顾安知道她该理解,还好现在原身不在,不然要伤心死了,因为就算傻子也是会有情绪的。
待在将军府的这几日里,顾安上下摸了个遍,向每个角落里的花花草草都打了招呼。她对着天空直叹气,总是一个人真的会空虚寂寞冷。
于是顾安向顾良申请双休,每周练五天,周末再放两天假出府玩。原先在宫里待久了,她还以为请假要费好多口舌,没想便宜爹不问原因直接答应。
顾安兴奋极了,蹦跳到大门口。路过石狮子时她余光瞥见偏门那站了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背挺得邦直。
顾安惦记着外出,就没多想快步离开。
太阳快落山时,黑衣男还在原地,一样的姿势和位置似乎从早到晚都没变过。
第二天顾安再次出门时又瞅见了他,便好奇地向管家忠伯打听道:“那人是干嘛的?”
“估摸又是来寻将军办事的。”忠伯应是认识男子,犹豫片刻后也只回了这么一句。
顾安不再问,摇摇头选择逛街去。等归府时,她见那门神还在,便特意绕了两步,假装路过。这喽一眼才发现,黑门神是她先前在御花园撞见的吓人怪。
“你是谁,在我家门口要干啥?”顾安开口询问,她本以为那天自己可能是遇上宫里哪个受了委屈的小太监,不想人直接追宫外来了。
黑门神扭头,许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动起来时骨头都咔咔响。
等他几秒还不开口,顾安主动邀请:“你不妨与我说说,万一我能帮你呢?”
黑门神哑着嗓子:“……我想参军。”
顾安:“那你直接去郊外的征兵处报名不就好了,不知道怎么走的话等会我去问问忠伯让他告诉你。”
黑门神垂头:“要顾将军同意才行。”
“为什么?”顾安不解,“不是只要年满十二便可自愿参军吗,你没到年龄?”
“我十三了……”黑门神头垂得愈发低,不再多说。
顾安想起那晚哭红的眼睛,迟疑片刻后将人拐进了府,承诺让他见到顾良。
“你为什么想参军?”路上,顾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保家卫国。”黑门神也是个惜字如金的性子。
顾安竖起大拇指:“你可真是个有抱负的好青年。”尽管她严重怀疑此人在搪塞自己。
俩人随即陷入沉默,还好顾良出现及时,唤顾安去前厅用膳。
顾安小跑到他跟前,幅度极大地摇晃脑袋暗示自己后头还跟着一个人。
顾良浅浅勾了下唇,轻咳一下转身抬步离去。
正当顾安琢磨咋办时,前方传来洪亮的招呼声:“杨存,跟上!”
原来顾良知道此人,顾安意识到这点,心安。
这注定是一顿憋闷的晚饭。
顾安左瞄一眼面无表情的顾良,右瞅一下神情严肃的杨存。
“你为什么要参军。”顾良打破沉默。
杨存没有犹豫:“保家卫国。”一模一样的回答。
顾良冷哼,明显是不满意。
顾安见状猜测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尤其是饭后顾良还将人单拎到了书房谈心。她选择去质问忠叔,这才得知杨存是虎扬军前任主将杨勇的独子。
五年前红山族突袭,由于杨勇主将擅自离军,边关损失惨遭,圣上震怒,将其削位。
听到此处,顾安追问:“那他爹现在在哪?”
“走了。”忠叔深深叹口气,“五年前无召回京,被发现后连夜回关,哪料途中遇到山匪劫道,一人难敌四手,死于乱箭之下。”
顾安跟着沉默,不知该如何评价。
不出意料,杨存没过多久便被赶出书房,又站回了原地做门神。
顾安凑上去问:“你这样有用?”
杨存抬头耷拉着脸,语气闷闷的:“总要试试,多谢顾姑娘先前帮忙……”
看来是个爱哭的,顾安再次看到那双兔子眼,抿唇拍手决定再帮一把:“没关系,你先回家歇歇,明日午时直接进府,我帮你去求情。”
杨存愕然,被拉到街上时他才反应过来,回望还在挥手的顾安,他顿住脚步,做了同样的动作。
顾安在小道上来回踱步,想了八百个借口后才鼓劲踏进主院。
顾良坐在石凳上,青毛尖好像才泡好不久,飘着缕缕白气。
顾安憋气,三下五除二一下说完自己的要求,并在末尾强调自己学武特别需要陪练。
“你想清楚了?”顾良将茶盏移到顾安身边。
顾安咕噜一口喝完,连连点头。
就这样,杨存名正言顺进了府,他也不负所托、尽职尽责地当好顾安的陪练,并未再提及参军一事。
只是每次顾良都会特意在他来府上时舞枪,并放慢动作,一步步拆解的同时强调要领。他虽是对着顾安念叨,可她才练多久,连枪都没摸着呢,每日都是扎不完的马步。所以教导的对象只剩下场上的另外一个人了,杨存也意识到这点,学得格外认真。
“十、九、八、七……”
一次,顾安算着结束的时辰,哪知由于太过兴奋,在最后一秒泄力时调整错姿势,仰面栽下台阶。
杨存三步并作两步冲来,直接将人打横抱起。
顾安问他:“你为什么每次都能接住我?”
杨存挺了挺胸膛,语气珍重:“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不会让你受伤。”
实在是太自信了,勾得顾安叛逆心节节攀升,她挣扎落地,在杨存眼皮底下四肢并用爬上树。
顾安盯着他问:“这么高你行吗?”
杨存一脸胡闹的表情:“多高我都行,但是这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他作势就要上树捉猴。
但那会顾安好像不会害怕,站在树杈上闭着眼就往下蹦。
杨存心都快跳停了,脑子一片空白冲过去。
顾安再次体验了公主抱,还另外赠送了个转圈圈。
她激动得差点喊出声:“你好厉害!”
顾安仰起脸,睫毛下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有人把星星揉碎了撒进去,随着眨眼的动作扑簌簌地闪。
不,这双眼比任何一颗星星都要亮,杨存在心里想,本要责怪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能再来一次吗?”顾安还要玩。
杨存无奈失笑,放下皮猴。
皮猴再次蹦下树时乐得哈哈大笑,杨存希望她开心,在落地时故意抱着多转了两圈。
顾安望着整片旋转的天空,傍晚,灰黑的天穹仿佛化作旋涡,裹着细碎的光晕围着她一圈圈地打转。
她安静了下来,听风声在耳边呼啸,顾安弯着眉眼,大声道:“杨存,我真是太喜欢你了。”
杨存呆在原地:“你说什么?”
“我说再玩一次行不?”顾安彻底上瘾。
“这小屁孩……”杨存扶额,怪自己瞎想。
顾安朝下望去,少年额头布满汗水,胳膊垂在腰间,微微打颤。
“快下来。”杨存张开手,见她不动弹,再次强调道,“放心吧,我会护住你的。”
“我知道。”顾安注意到他发红的脸颊,别过头,顺势靠着树干坐下,“从前没试过,原来人站得高,看到的月亮也会更圆。”
杨存跟着抬眸望向天空,负手而立,月色如水,倾泄而下,将他欣长的身影全部笼罩住。
顾安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做出相邀:“还是我这更好看些。”
四周徒然变得安静,树影婆娑,只剩下蝉鸣不止。
俩人并排靠在一颗树,一时相顾无言。
这么久过去,顾安见杨存都穿一样的衣服,她开始还以为这人是没换衣服,但又没闻到过汗臭味,于是疑问更甚,终于在此时问出了口:“你为什么总是一身黑?”
杨存语气平淡地说他还在孝期,须得着素衣。
顾安愣了下:“我不知道有这规矩……”她无措地摆手想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杨存晃动悬在半空中的小腿,许是夜色太过浓重,他心底一直强压的那股哀伤忽然汹涌澎湃。
幸好此刻身边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杨存心想,狠狠咬了下舌尖,铁锈味在嘴里蔓延。
半晌后他提起五年前自己亲手写的家信:“那年母亲病重,弥留之际想见父亲一面,可边关守将无召不得进京,母亲不愿父亲担忧,是我瞒着她偷偷写信送去了边关……”
顾安抿唇,轻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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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令堂见到杨将军了吗?”
“见到了。”黑夜里看不清诉说之人的表情,却能听出里头藏不住的哽咽,“不过一眼,父亲便走了……”
只是一眼,杨存看到他的父亲亲手为母亲拭去眼角的泪,越过黑暗,直直望向他,近乎命令道:“不许再哭。”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父亲的语气生硬,杨存粗暴地将泪水从脸上揩去,正要开口,杨勇已经离开。
“夫君……”屋内传出母亲虚弱的呼唤。
杨存瞬间反应过来追出府外,却只来得及看见杨勇扬鞭策马的背影。
马蹄踏碎石板路上的晨露,斯人远去,再未归家。
等杨存再次得知父亲消息时,接到的却是死讯,他回头看向缠绵病榻的母亲,不敢将此事告知,只能暂且瞒下。直到两年前母亲意外知晓,气急攻心,最终撒手人间。
杨存讲至此处,努力压制住发颤的嗓音。顾安放慢呼吸,静静地听着他诉说。
原来他爱哭的毛病是从他娘那传来的,顾安在心中这样想着,等杨存缓和好情绪后,她才道:“能见到杨将军,你娘定是很开心的。”
杨存握拳:“谁能料到红山族会突然进犯,外界骂我父亲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可他一生戎马,忠君报国,从无二心。”
顾安见他神情愈发低落,赶忙宽慰:“可在你心里,他一直是位值得敬重的好父亲不是吗?”
杨存点头,喉结微动,想再说什么,最终还是垂下眼,将翻涌的情绪与此刻漆黑的夜空一同掩埋在深处。
在这的后两日,杨存顶着一对黑眼圈出现。
“这是什么?”瞧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只木簪,顾安惊讶极了,问上面雕的是什么花。
杨存神色莫名扭捏:“木槿花。”
他飞速转移话题,指向院子里的那颗歪脖子树:“你还想玩吗?”
顾安摇头,见杨存变得有些失落,她决定勉为其难再陪人耍一回。
真是幼稚,顾安乐得露出八颗大牙。
不想顾良临时抽检,正巧就赶上俩人不务正业。
顾安自觉立正站好,接受批判。
杨存被拉去了校场,那阵仗看得顾安心慌,她追着要解释,却被仆从拦在场外。
顾良用枪拎着人衣领甩飞好几回。
杨存开始还能接几招,后面毫无招架之地,次次左脸着地,半边脸布满血丝。
顾安急得直跺脚,她不明白为什么今日顾良如此不讲理。
直到杨存喷了口血,顾良才停下动作,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要参军?”
杨存捂着心口:“保家卫国。”
顾良直接一脚将人踢远:“你为什么参军?”
杨存:“保家卫国。”
话音未落,又是一脚:“你为什么参军?”
也许是被摔得狠了,杨存浑身是血,肋骨像断了几根,踹口气胸就疼得厉害,但还是撑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吐出口带血的唾沫,挺直腰,双拳紧握,额头青筋爆裂,用尽力气低吼道:“我是杨勇的孩子,我们杨家没有孬种,杨家从未出过贪生怕死之辈,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要让所有人知道!”
就在这瞬间,杨存倒回了沙地上,蠕动着要再次站起来。
顾良信步朝他走去,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的爹娘让你去读书。”
杨存强撑起半边身子,斩钉截铁:“双亲已逝,我该走什么路,我自己选择,也由自己负责。”
顾良闻言,眉峰微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顷刻后他收起红缨枪,遮住眸中的那抹欣赏,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倒要几分大哥的样子。”说着他转身吩咐护卫传军医,等把人治好了再扔军营里去。
顾安跑到担架旁看了杨存两眼后双手叉腰站到顾良跟前,气呼呼地大声质问:“你干嘛要揍他这么狠!”
顾良不语,只是瞥见她头上的木槿花簪时冷了脸:“这是那小子送你的?”
不等顾安回答,他立马转身拦下担架,目光冰冷地瞪向躺上面的半大小子。
“哼!”顾安气得炸毛,重重地替杨存哼了回去,接着迅速别过头不让顾良看她。
顾良:……
他快步走到杨存身旁,二话不说将人提起又摔了一遍。
好了,可怜的杨存这下真变成一张饼摊在地上了,动弹不得。
顾安:……
6. 第六章
杨存得到了他想要的,正式成为虎扬军的一员。
新兵入营需要集训,顾良只用这一理由向顾安解释为何杨存不能再来将军府。
但府中又出现个新人,顾良将阮秀带到顾安跟前。据说此人在江湖上曾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两年前投军到了顾良麾下。
某种程度上她也是顾安习武的师傅。
自那不久,后院的银杏树叶微微泛出黄。
顾安在进宫时从筱温华口中得知,顾良被封为常胜大将军,曾只是代行虎扬军统领一职,现正式任命为军中主将。
当时她以为只是寻常的请安,顾安怀里还抱了一堆珠宝,说是圣上给她的赏赐。
还以为天上掉馅饼的顾安呲着大牙喜滋滋,可顾良却要走了,回到边关去。
顾安才知道这一消息,她思考了好久才在顾良离京的前一晚央求道:“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尽管只有他们俩人在,马车上依旧正襟危坐的顾良反问:“你不喜欢这?”
顾安抿唇,她飞快瞄了眼便宜爹的神情,这个男人总是表情严肃,身上莫名带着股威压。
“也不是……”顾安扯下嘴角,尬笑两声,“我就是、就是想换一个地方……”
顾良喉结滚动两下,想说什么,顾安急忙打断,抬头正色道:“没有觉得这里不好,只是总觉得待您身边会更自在些,就像现在大家都认为我贪玩。”
顾良沉默,肩膀微塌,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了片阴影,勉强遮住眼底那抹挣扎的痛色。好一会,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顾安毛茸茸的脑袋,声音比平时都低哑三分:“没有,你很乖。”
顾安闻言稍仰起脑袋,眉眼弯弯:“谢谢。”明明只是被夸了一句,她却莫名高兴,露出八颗大白牙。
顾良对着那双骤然变亮的眼眸,心口忽然发麻,顿了许久才保证道:“现在边关局势不稳,等一切妥当了,我再来接你好吗?”
顾安脱口而出:“我们不是打赢了吗?”
“……不过是暂时的。”顾良低声解释,默了又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你在这,大家才更安心。”
顾安咬住舌尖,微微的刺痛传来,理智慢慢回归,她特意笑了下,点头答应。
军队启程时,顾安一大早就跑去城墙占据有利视角,她远远地朝顾良挥手。下方骑着高头大马的杨存见状抬起胳膊也要回应,冷脸顾良直接一个暴扣。
杨存连忙收敛神情,扶正头盔后瞥了眼顾良,接着侧首飞快朝顾安挥了两下手。
顾良也抬眸望向城墙上舞得更起劲的顾安,他勾唇笑着回应,等快看不清时才垂头瞅一眼杨存,冷哼着策马往前加快骑了两步。
俩人的身影顶着欢呼声渐渐缩小,如同地上的蚂蚁,排进长列里,无人能看出其中分别,直至队伍彻底消失不见。
顾安重新住回菀英阁时,小五送来了一大叠笔记和随堂作业,说是专程为她留的。
顾安感动得五体投地,几乎要落泪:“……秀姨,快把它拿走!”她捂着眼睛不想面对。
阮秀作势要将地上的一筐书收走,候在一边的秦嬷嬷以为大块头真要扔了它们,赶忙上前护住。
阮秀挑眉,停顿两秒直接连人带筐一块扛走。
花容失色的秦嬷嬷:……不得了不得了啊
一旁的五公主头回见此场面,捂着嘴,露出对星星眼偷偷地笑。
小五虽比顾安大上一岁,可从未出过宫,她追问顾安在外头可有碰上什么新奇事。
顾安东拉西扯讲一大堆,她听得入迷,哪怕只是学来的一声市井吆喝,她也一脸惊奇,乐不可支。
顾安住在将军府的时候得到了一匹小马,取名为红枣,她几乎和尚学堂里每一个人都分享了她家马儿有多威武雄壮。
小五那时就在想,她若能拥有一匹只属于自个的马儿,也定会忍不住昭告天下。
四皇子对此嗤之以鼻,也不知这人成日发什么邪火,总感觉比以往更加暴躁了,连挨他一块坐的三公主也不敢多话。
不过也好,这俩货找事的频率最近也大大降低。
小五悄悄告诉顾安,这或许是有他们生母兰贵妃的原因在。先前兰贵妃一直宠冠六宫,如今却换成新来的妙贵人日日得圣恩。
“当真有如此美?”见小五将这位妙贵人都快捧出花来了,顾安心痒痒,上次宴席上隔着老远,她都没看清天仙到底是啥模样。
顾安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五说:“好想去瞧瞧。”
小五默默扭过脑袋就是不与其对视。
顾安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坚定重复道:“超级超级超级想。”
小五败下阵:“……好吧。”
妙贵人平日里最是严肃,不苟言笑,若非必要的请安,不会踏出乐鸣殿一步。
虽说是这孤僻性子,有人却爱得紧,武帝亲自调集了大批能工巧匠整修宫殿。
“凝脂的肤色,灼灼其华。”听闻武帝曾笑称美人与红衣最是相配。
故妙贵人只着红纱衣,乐鸣殿日日歌舞不断。
小五领着顾安到人宫殿外转悠,幻想求个偶遇,可惜啥也没捞着,她的教养嬷嬷寸步不离地挨在身侧,嘴上不停碎碎念,连顾安也不能幸免。
难得遇上个对味的,秦嬷嬷频频妄图开口助攻,还好有阮秀震场,她只能无奈采用点头表达赞同。
最终五公主被劝回,独留获得清净的顾安在风中狂喜。
正巧那会月鸣殿的朱门半掩,顾安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没人后,大跨步上前,双手扒拉着门,伸长脖子往里偷看。
朵朵娇艳欲滴的蔷薇瞬间映入眼帘,一簇簇地盛开着,她的枝蔓攀附上叶墙,又生出更多的花骨朵。蔷薇绽放时犹如美人挤挤挨挨地站满整片墙,顺着风柔弱地飘摇着。
满院静静的清香,犹如此刻缓缓来到顾安跟前的女子。
一身红衣,眉间点缀着细长的铜金花瓣。
被抓包的顾安下意识要溜,人家却直接喊出了她的名字。
“安姑娘留步。”妙贵人笑语盈盈,“小厨房新做了奶皮酥,甜而不腻,姑娘来尝尝吧。”
顾安深感奇怪,迟疑地朝人凑近,指着自己问:“娘娘认识我?”
“先前在宴席上,妾身曾有幸见过姑娘。”妙贵人唤宫女去备茶点,侧身又轻声与顾安解释,“只是太过匆忙,姑娘估摸着对妾身没有印象。”
真是好生热情的人,顾安心中存疑却还是被软言细语忽悠进了殿。
此时已是初秋,通红的蔷薇却违背时令,依旧开得格外艳丽,装饰了整座乐鸣殿。
两张太妃椅如同顾安的宛英搁那般摆在北侧的小花坛边,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羊毛毯。
此景深得顾安心,香香美人为自己添水煮茶,她悠哉躺平,难得享受了把武帝独有的待遇。
蔷薇花瓣掉落飘进手心时,顾安忍不住感叹:“不说宫里,怕是都城中全部的蔷薇都在此处了吧。”
“蔷薇虽美,可我还是忘不了木槿花的香。”妙贵人抬眸,盯着熟悉的木簪微微发愣。
顾安察觉到她的视线,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发簪,没成想头回戴它出门就获得了关注。
“听闻顾将军极疼惜爱女。”妙贵人勾着嘴角,柔声问,“这是将军亲手为姑娘刻的吧?”
顾安正要反驳,蓦地又奇怪她为何会这样问。
妙贵人似乎意识到什么,垂下眼眸,转而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木槿花耐热耐寒,边境荒凉,很少有花能存活,只有它能成片开放,朝开暮谢。”
听着她的介绍,顾安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未认真观察过簪子的图样,她顺势取下木簪:“我先前还以为它和别的花没什么不同……”
“大都繁华,比它更好看的花不可胜数,本就没什么不同,何况边境几乎人人家中都能瞧见木槿花。”妙贵人语气淡淡地重复,“它普通得很。”
这话有些奇怪,顾安想再多问问,哪想消失有一阵子的秦嬷嬷现身。
告状精出没,顾安如临大敌,急忙将簪子胡乱插到发髻上,起身向妙贵人告退。
妙贵人也不恼,还是那副笑模样,吩咐宫女将奶皮酥装进食盒给顾安带走。
承了她情的顾安连忙,点头道谢。
桐乐宫内,异常安静,只有宫女为筱温华拆卸护甲的声响。
不被搭理,自觉罚站的顾安不敢说话。见人总算瞅自己一眼,她赶忙从嬷嬷手里拿过食盒,凑上前去。
“新鲜出炉的奶皮酥泪,又香又甜。”顾安捧着瓷盘,眨巴眼试图萌混过关,“专程为姨母留的,您赏脸尝尝吧。”
筱温华这才开口:“你是从何处回来的?”
“……乐鸣殿。”顾安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
“可见着心心念念的人了?”
“心心念念?”顾安捂嘴故作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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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我只是单纯好奇传闻中妙不可言的贵人到底长啥样。”
言罢她又讨好地笑笑:“其实也不过如此,虽然着实美丽,但也因为人家带着点我们中原女子没有的异域风情罢了,要说最美的还是我家姨母。”
筱温华闻言剜了眼面前明目张胆奉承的泼猴,却也不再板着张脸:“听说你与她相处甚好?”
顾安没有否认:“妙贵人性子温柔,似是要与我交好,我自然乐意。”
“呵呵。”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响起。
还想再说些什么的顾安尬住。
“与你交好?”筱温华语气不屑,“人家为何要与你交好,边城一战,红山族惨败,据传是顾将军一人一枪直冲敌营,斩下敌首头颅,我军方可大胜。”
顾安偏头,直接跳过这个问题:“战争是两国的事情,我与妙贵人是单独的个体,就不能是我们年龄相仿,所以兴趣相投嘛。”
筱温华凉凉一笑,残酷戳穿:“她十七,你十岁,和你有什么交头?”
顾安闻言顿时憋了口气卡在胸前不上不下,她双手抱头摆烂:“不是说漂亮的人总是相似的,我刚好长得还不错,我俩肯定能玩到一块。”
头次遇上这般没脸皮的,筱温华乐了。
见她大概被自己气到,顾安妄图拯救,想要解释。
“那被顾将军取下的敌首可是妙贵人的父亲。”筱温华冷冷丢下一句话。
顾安彻底偃旗息鼓。
虽然不是她的锅,可这是血仇。
乐鸣殿北侧,妙贵人还维持着前头送别顾安时的姿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宫女弯腰,轻声提醒她风大,小心寒气入体。
妙贵人僵硬地挪动身子,如提线木偶一般像殿内移动。
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微微发颤的手指。妆匣隔层深处躺着的那只木槿发簪,花心的缠枝纹比顾安头上的繁复双倍。
妙贵人喉间挤出一声笑。倏地,她抄起木簪举到半空中,下一妙簪子被砸到青砖上发出一声脆响。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的寂静,妙贵人低头,俯身拾起木簪,面无表情地用绢帕细细擦拭簪子上花瓣的裂痕。
“圣上赏恩,请妙贵人上娇!”
听到殿外的传唤声,她对着镜子将发簪斜插进鬓边,抿匀口脂后缓缓起身。
彼时,顾安用过晚膳后正从桐乐宫出来,她打算绕御花园走好消消食,意料之中地遇见了小六元承时。
宫里穿金戴银的不少,元承时头回见得宠的姑娘头上戴根不起眼的木簪,他猜到这应该是顾安喜爱之物,便多看了两眼。
“好看吧。”顾安再次摸了摸簪子,抬着下巴语气骄傲道,“就是之前我说的大杨哥送的。”
就这破木头,元承时下意识攀比起来,连他都能送比这好上百倍的。
顾安又强调道:“他亲手雕的,手艺超好,我还挺喜欢。”
元承时看她兴奋的,立马追问:“你这几天总是提起他,就因为他送你东西,所以他又变成你最好的朋友了?”
见人没回答,他又问:“你最好的朋友究竟有几个?”
这话听着稍微有些不对味,顾安品了两秒选择一碗水端平:“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
喜欢喜欢喜欢……元承时脑海里还在重复这两个字,心里更加不屑,眼神却死死地盯着发簪。
下一瞬,他视线下移看着旁边的小石子,往前走了两步,诶呦一声假装摔倒。
顾安瞧见赶紧上前搀扶。
元承时顺势靠在她肩头,眼疾手快地趁其不备迅速薅下发簪。
“你没事吧!”顾安还在认真关心他。
元承时虚弱一笑:“没事,就是脚好像有点扭着了,休息下就好了。”
顾安见他原地跳了两下,真没事的样子,松口气点点头将人扶往不远处的任心亭。
在走到岸边时,元承时干脆利落地将袖口里的木簪抛出。
“扑通!”
顾安听见左顾右盼,好奇地问:“什么声音?”
元承时笑着说:“刚刚有条鱼蹦出湖面透气了。”
顾安不疑有他,乐呵呵地拍拍他肩膀,夸道:“你眼神真好哈哈。”
于是,再等夜深回屋的顾安发现不对时,她嘴里哼到一半的小调瞬间变音。
我的木槿花簪呢???顾安猛地低头,不抱希望地祈祷它是掉在宛英阁中。
7. 第七章
昨夜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直至天色渐亮,乌云才慢慢散开。
清晨的秋风还带着冰凉的水汽。顾安出发去桐乐宫请安,她拢了拢肩头的披风,连连打着哈切。
“姑娘,您可来了。”
方到宫门口,长侍嬷嬷堆着笑赶忙将人迎进殿。
宫女举着茶盏上前,顾安顺势捧起热茶低头喝了一小口:“姨母早膳用得如何?”
长侍嬷嬷放慢动作为她解开披风,小心道:“吃了碗参白粥,二殿下来请安时娘娘困乏得厉害,便将膳食撤了。”
圣斗女战士会困得吃不下饭?顾安是不信的,要论精神头,筱温华与满皇宫的人比可谓是数一数二的足。
她收敛神情进殿,不出所料赶上一场瞪眼比赛。
人家两母子面对面谁也不开口,等顾安来了开始作妖。
“我好像闻到了甜枣羹的味道。”顾安趴在筱温华旁边的靠椅上,懒洋洋地开口讲道。
“瞧你这没规矩的样子。”筱温华佯怒,骂了句馋猫,侧身朝宫人招手。
长侍嬷嬷立即将备好的甜羹摆到暖榻的小茶几上。
顾安欢呼:“还是姨母最好!”
云承璟勾唇,眉峰上挑看向她,问道:“两日后都城将有一场彩灯宴,安表妹可想去瞧瞧?”
一听他又讲起此事,筱温华瞬间耷拉下脸。
按照惯例,年满十五,纳得正妃的皇子方可出宫自行建府置宅。
二皇子今年十三,尚居住在皇子所里,虽说跟着太子处理过政务,有一定自主权,可平日里还是要做乖仔,按时按点上学堂。
前些日子庆帝考教皇子功课时,元承璟未全部答出,筱温华得知后不悦极了,制定一揽子教育计划,无死角管控她的好大儿。
“安安,一寸光阴一寸金。”就像此刻,嘴上叫着顾安的名字,人却紧盯元承璟,笑不达眼底。
“千金难买人乐意。”元承璟眉尾微微翘起,“安安还从未去过游会吧,到时表哥带你去放花灯如何?”他故意要和筱温华作对。
顾安其实疯狂心动,但碍于那道摄人的目光正朝自己扫射,她努努嘴,眨巴眼看向筱温华:“姨母~~~可以不?”
元承璟不忘补充:“那日连夫子也休假去了呢。”
顾安赶紧捡起一块白糕送到筱温华嘴边借花献佛。
筱温华扶额,语气冷冷:“你们要去便去吧。”
顾安瞬间开心,元承璟也顺了心,俩人一前一后告退,独留筱温华闹心。
在旁伺候的长侍嬷嬷赶忙温言劝慰说这正好看出二殿下与安姑娘相处和睦。
筱温华冷哼,随手打发嬷嬷去宣太医,称头晕得厉害。
在看诊的间隙,她状似无意地问了句痴傻可会遗传后代。
另一边的顾安从桐乐宫出来后,云已散尽,天空蓝得纯粹。她心情颇好地走在宫道上,嘴里哼着曲。
正巧碰到太监抬着软轿送贵人回宫,顾安垂首退到墙根边,她的宫人同她一块看着地上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顾安察觉到自己一直被阴影笼罩着,疑惑抬眸望去,发现那顶软轿正正地停在自己身前。
妙贵人挑起轻纱,半托下巴,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小人。
顾安猛地对上一双漂亮却空洞的眼睛,心头一跳,等回过神来,胳膊已经下意识举起,她迟钝地上前一步,朝妙贵人挥了挥手。
可却并未得到回应,只见妙贵人像是无所察,表情淡淡地扭过头,挥了下手中的羽扇。
“起轿!”
随行太监吆喝一声后朝顾安俯身行礼。
顾安自觉后退半步,心中却实在困惑怎么会有人一夜变个样。她看着仪仗队慢慢挪过幽深的宫道,横在他们两侧的朱墙巍峨高耸。
忽然掠过一阵穿堂风,掀起步撵垂落的素白纱帘,顾安再次瞥见里头斜靠在榻上的妙贵人以及她头上那根眼熟的木簪。
木槿花簪!!顾安瞪大眼,再想仔细看时,纱帘又落回了原处。她急忙向前小跑两步,又想着堂堂贵人总不至于捡别人的木簪子玩。
况且还不确定那是不是自己的,顾安停住脚步,瞧着围在步撵旁六七个陌生宫人,打消了立刻上前询问的念头,眼睁睁看着木簪再次消失。
也是这会,她远眺前方,才体会到这条漫长的过道带来的逼仄感,风过无痕,可高墙依旧沉默矗立着,抬头望去时,连天光都被裁成了细细的一条线。
两日后,长街十里,彩灯高悬。朱红的、靛蓝的灯笼挤挤挨挨挂在檐下,照得青石板路都亮堂堂的。
顾安头戴帷帽跟在元承璟身侧,她听到小贩的吆喝声中混着的孩童嬉笑,也弯了眉眼,勾唇好奇地四处张望。
“安安。”高杆头上挂着盏鹅黄的暖灯,元承璟笑盈盈地立在那,柔光打在他头顶,变成了淡淡的圆圆的光圈,“来挑个自己喜欢的。”
顾安重重嗯了一声,快步小跑到灯笼摊前。
莲花灯原是极好看的,但十数盏一模一样的摆在一处,将灯笼里的烛火都拱得疲惫了。顾安看得仔细,最后瞧着没甚差,便选了个视觉上显大的两盏。
最大的花灯自然要配个大愿望,到襄白湖南岸时,她送个阮秀一盏,自己则学着周围的百姓双手合十,许愿未来幸福安康。
身旁的阮秀却迟迟不曾落笔,转而将空白的莲花灯放到湖面上,任它随意漂流。
微风徐徐,搅散耳边的窃窃私语,顾安眼中的微光随着湖上的点点星光一同闪动。
她踮起脚眺望花灯,粉红的莲花本来一帆风顺飘着,却在将消失时被水浪无情刮翻。
这看似是近在眼前,可岸上的顾安却无能为力为其摆正方向。
阮秀喉结微动,正在思考安慰的话。
顾安抿唇,顿了两秒后摆摆手玩笑道:“没事,下次我买个百八十只来放,看哪个先翻得快。”
站在斜右方的元承璟闻言颇感意外地顿在原地,将原本打算哄人话重新咽了回去。
他以为小姑娘会伤心,不料是自己多想,于是只能换个由头,以赏夜景为名让顾安同他去坐船游湖。
顾安瞥了眼莲花灯沉没的位置,扭头欣然答应。
画舫不知在小码头那停靠了多久,顾安上船时注意到观望许多的百姓纷纷在朝他们行注目礼。
船上张灯结彩,柱子两侧覆着轻盈的红纱,随着微风拂过,舞起阵阵涟漪。
咿咿呀呀的小调顺着流水绵延,三个女子在甲板上旋舞,裙裾翻飞间,灯影昏黄,乐声不断。
顾安和元承璟坐在下方,突然“铮”地一声响,琴声戛然而止。
原本藏在舞女后方的琵琶女忽地起身,指尖一拨弦,笑意漫上唇角。她抱着琵琶旋至台前,金线绣鞋踏着甲板打起节拍。
连顾安都险些瞧痴了,她仿佛看见了绽放在月光下的昙花,清冷却又带着别样的魅力。
在音乐变得急促之际,琵琶女轻旋入座,裙角如花瓣般掠过众人的衣袖。她停在元承璟面前,指尖在弦上一拂,弹出的调子忽然转柔。
顾安偏头望向深情对望的两人,未察觉不对,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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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见一股淡淡的花香缠绕在自己的鼻尖。
元承璟打开折扇,轻咳一声。
欢快的笑应声而起,轻透的面纱遮不住琵琶女若隐若现的红唇。
元承璟弯了眉眼,端起酒樽一饮而尽。
乐声戛然而止,表演的人纷纷弯腰,领头琵琶女解下面纱,盈盈一俯,嗓音清润:“向贵客们请安了。”
元承璟大手一挥:“免了。”
他神情雀跃,快步站到琵琶女身侧道:“这位是常胜将军顾良之女顾安。”
琵琶女再次欠身行礼:“请顾姑娘安。”
顾安抬手忙让她起来。
元承璟视线在她们二人打了个转,满意地点了下头说:“这位是名动大都的乐师嫣然。”
顾安笑着夸耀:“我就说这琵琶怎会这般好听呢。”
“姑娘谬赞了。”嫣然柔声致谢,呢喃软语如娟娟细流淌进人心头,甜如浸蜜,令听者倍感舒适。
她说着便要告退,称去底下的厢房更衣。
元承璟点头应下,看向顾安与她一同再次落座。思绪却早已飞进船舱,他一坐下便又饮了杯酒,结果越喝越觉得心痒难耐。
宛转悠扬的歌声荡漾在湖面上,顾安捡了颗果子扔进嘴里,抬头时突然发觉身旁的人不见了。
元承璟提着七彩琉璃灯信步走向底仓。
嫣然正对着铜镜描眉,听到脚步声,连忙取来口脂涂抹到唇上。
直到元承璟站到身侧,她才微微扬头,语气又惊又喜:“殿下,您怎么来了?”
“你在,我肯定是要来的。”元承璟将灯柄调转方向,亲自交到姑娘温凉的手心里。
“奴家谢过殿下。”嫣然只是瞥了一眼。
元承璟将手搭在她的右肩顺势将人扭了过来,面朝自己:“她只是我的表妹。”
嫣然垂头,小小声回应:“奴家知道。”
“才十一的孩子你都酸啊。”元承璟语气里满是揶揄。
嫣然闻言诡异地看向他:这男人越发自信了。
元承璟却以为她又在眉目传情,更加受用。
嫣然抿唇闭目,片刻后调整姿态,红着脸颊,似是恼怒地嗔怪:“殿下,您又取笑奴家。”
“这是我半月前便命人为你定制的琉璃灯。”元承璟特意强调了两遍此物的珍贵。
嫣然脸上渐渐布满红霞,她这才正经打量起花灯,在灯的底座摸到了刻有皇子印章的图案。
而此时在船头喝了一嘴冷风的顾安揉揉泛酸的脖颈,起身准备随意逛逛。
她去到底下厢房时听到奇怪的动静,这会侍女们都被打发到了上头,无人发觉她这不速之客的出现。
脑子日常一抽的顾安丝毫不带多想的,立即轻手轻脚摸了过去。
结果直接辣眼,顾安刷地转身,用尽毕生所学飞速逃离。她身后亲密无间的二人也有所察。
“姑娘,发生何事了?”阮秀见她神色慌张,连忙询问。
“无碍,无碍。”顾安顺气,整个人靠在圆椅上,顿了好久后,渐渐意识到自己原来就是个替野鸳鸯放哨的工具人。
二表哥竟然是这种人!顾安着实不愿再回想两个初中生菜鸡互啄的画面,她在心底大骂对方小小年纪不学好。
正赶在同一时间,画舫忽然被一艘客船拦住,来人直接放下木板要过来。
顾安定睛一瞧,是之前在尚学堂见过的太子殿下。
“秀姨,你快去底下找二表哥!”顾安背过手去向阮秀挥了挥,抬头露着八颗大牙冲太子一行人傻乐。
8. 第八章
顾安见太子一行人快要登上船,她快步迎上前,双手交叠放在腰侧,欠身道:“请太子殿下贵安,四殿下、八殿下们安。”
太子踏上甲板,目光如薄雾般无声掠过四周。
他抬手虚扶,声音温润如常:“佳节当前,安表妹不必多礼。”话音未落,人已错身而过。
顾安忙抬头,就见一柄白玉扇压在自己左肩。
小四冲她挑眉,乐道:“安妹妹还不请起?”
话说的好听,放在肩上的力道却一点没减,顾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用手弹开折扇。
就是想看她恼的小四勉强压下翘起的嘴角,轻咳一声,侧身牵起小八的手向前走。
顾安提起一点裙摆,也快速跟到太子身后。
太子信步闲游般踱过船尾,路过通往舱底厢房的木梯时忽然驻足。
顾安心头咯噔一下,猜到了他在寻谁,思考片刻后果断上前道:“殿下可要我去叫人唤二殿下来,他方才吹了凉风有些不适,正在底下歇息呢。”
太子似笑非笑地看向拦在自己跟前的顾安,唇角微扬:“二弟即身体不适,不该孤亲自去瞧他更为妥当?”
顾安闻言瞬间开启头脑风暴,幸好暴了没两秒,正主出现。
站在下层楼梯拐角暗处的元承璟低头再度整了整衣冠,确认得体后他无声假笑,继续抬脚往上走,直至靠近出口处才出声道:“太子殿下无论如何行事都自有道理,哪有更为妥当一说?”
言罢,他大跨步站到众人面前,弯腰行礼:“皇兄安好啊,没想您今夜也得空在此游湖,早知弟弟应先来瞧您才是。”
太子跟着哈哈笑了两声:“二弟又与孤客套了。”说着他自然地拢过元承璟的肩膀。
俩兄弟一来一往地相互奉承开来,谈起天说起地来可谓是津津有味。
太子:“二弟,听闻悦花楼的头牌乐妓千金难求,今夜却在一艘画舫弹了飞天琵琶,不知二弟可有见到?”
元承璟抿唇,四目相对,顿了片刻后他卸了力气,招手命人去将嫣然请来。
意识到不对的顾安站在后头努嘴:嘿,叫你高调,叫你嘚瑟吧。
琵琶声哀哀怨怨,不知是弹给高山,还是为了流水而泣。
一曲毕,太子击掌赞叹:“明眸流转,巧笑嫣然,妙。”
他拖长尾音,偏头面朝元承璟:“果真是位妙人啊。”
元承璟神情不变,将酒樽送到太子跟前:“此酒名为金桂花酒,在清晨露水未干之际,采摘顶上最为新鲜的桂花牙,洒入醇正的白酒中制成,而此杯中酒正是臣弟亲手所酿,还望殿下评鉴。”
“那孤今日可算赶巧了。”太子顺势接过,抿了口故作夸张道,“好酒好酒,论起这吃喝,果然还是二弟更知其中门道。”
元承璟勾唇,垂眸假意饮酒,掩去眼底的不快。
下首的顾安舀了碗白茶秋梨汤送到八皇子桌前,托腮看着小孩乖乖喝甜汤。
小四见状也将自己的碗移到她跟前。
顾安瞪他一眼,双手抱胸不说话。
元承璟看了眼坐在他们二人中间矮两个脑袋的小八,正捧着顾安新递的糖蒸酥酪吃得欢。
还是个爱吃甜食的奶娃子,元承璟心里有了主意,他压低音量,故作关切地同太子说:“八弟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也跟着出来了?”
太子神色未变:“今夜月色正好,孤便带他们出来走走,权当赏景。”
他说着又扫了眼鼻尖沾着乳酪沫子的小八,伸手拿起银签子敲了敲瓷盏:“倒是不想二弟也嗜甜,瞧瞧满座上了有一半的甜食,小八你脾胃弱,可得忌口了。”
八皇子闻言,赶紧挖一大口酥酪塞嘴里,接着迅速将银匙放到一边坐好。见上头两位兄长还盯着他瞧,便下意识往顾安身后缩了缩。
顾安听见那话同样有些心虚,因为这菜是她先前喊人备的,专程挑自己爱吃的点。
接收到元承璟的目光,她默默低头,在瞥见小八鼻子上的小白点,顾安顺手用帕子给人擦了擦。
元承璟见此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夜风掠过,带来丝丝凉意,他瞅了眼下头正襟危坐的三小只,意有所指道:“夜里风大,水又深,怕是容易受寒。”
听他又提此事,以为还在内涵自己的太子心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但当他目光落在台子上舞琵琶的嫣然时,心情顿时转好,一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也不再着急这一时半会。
太子挥袖,面上从容笑道:“孤亦觉得,既如此,便散了吧?”
元承璟应了声诺。
顾安见他起身,也跟着站起来,送太子一行人到舷梯边。
太子正欲离开,忽见走下台弯腰行礼的嫣然,她身后跟着的侍女提了盏通体剔透的琉璃灯。
灯壁上繁复的缠丝纹皆由金丝制成,烛火一晃,便在甲板上投射出粼粼光斑。
太子顿住脚步,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那婢女手中的灯倒别致,像是二弟府上的手艺。”
元承璟偏头看去,见是七彩琉璃灯,不悦地剜了嫣然一眼。
真是没有眼力见,他在心中啐道。
嫣然却似不知情般,慌张捂嘴,下一秒又转身按下婢女提灯的手。
元承璟收拢折扇,扇骨在掌心敲出轻响:“皇兄说笑了,这……”
太子没等他解释,又从舷梯退回到甲板上,指尖虚点了点灯罩的底部:“那可刻着内务府的印记。
他说便做出要过去查看的动作,元承璟立马拱手道:“皇兄好眼力,那确实是臣弟托人所制,不过此灯也很快便将易主。”
“哦?”太子笑着问,“二弟是要赠与哪位佳人啊?”
这质问的语气已经很明显,但元承璟还是能接上,开口即点将。
被点出马的工具人顾安再次上线,懵圈地啊了一声:“给我的?”
元承璟递给她个双重肯定的眼神:“前些日子不是应下陪安安放花灯吗,这本就是为她准备的。”
信了的顾安欣然接受,双手捧着金贵的、散发着绿光的不知名花灯喜滋滋。
太子勾唇轻笑两声,也不再纠缠,干脆利落地上了自己的客船。
与他一道的小四还想和顾安打声招呼,就见这傻子故意忽视自己与小八挥起了手,他握拳咬牙切齿转身。
元承璟和顾安还站在舷梯边,望着太子所乘之船驶远,顾安耳边突然冒出一声冷笑。
“呵。”元承璟面无表情地说,“他可真装啊。”
???顾安疑惑???
元承璟掌心朝内,用大拇指戳了戳太子离开的方向:“成天孤啊孤的,当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他是太子。”
???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顾安张大嘴,抱着琉璃灯呈痴呆相。
好一会后,她看了眼缩在角落里不敢靠近的嫣然,反应过来道:“二表哥放心,我今天单纯就是来放花灯的,其余啥也没看见。”
知道她在说什么的元承璟没应,半晌后叹口气道了句无碍。
顾安摇头表示不懂。
元承璟唰地打开折扇扇了扇:“那位‘孤’都到了,用不了几日大家就都晓得了,不过无事,母后会解决的。”
顾安瞧他提起筱温华,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口气,自己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哦,青春期的男生嘛,顾安此刻也有些明白了,她想起雍容华贵的姨母,突然觉得好笑,看来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都逃不过叛逆期儿子亲手挖的坑。
那边嫣然见元承璟站那没有动作,她双手轻压在帕子上捂面。
不会吧,咋像哭了?顾安忙扭头看向元承璟,催促他快去哄哄。
元承璟依旧冷脸,只是招来个太监,淡淡命令他送嫣然回去。
一旁的顾安不懂这对小情侣在闹啥,前刻不还甜甜蜜蜜,现在嫣然又像是在生离死别样。
难道是琉璃灯有问题?顾安正准备查看,却被元承璟拦住,命宫人接过她手上的灯,等到时直接送去宛英阁。
于是,待这临时的小插曲结束后,元承璟神情恹恹地等船靠岸,直到回宫的路上也兴致不高。
只有顾安是欢快的,提着战利品大摇大摆回她的宛英阁。
而在经过乐鸣殿时,顾安不自觉地昂首挺胸,大跨步向前。
恰好此刻朱门半掩,听到动静的妙贵人就像一直守在那似的,迅速出动,直挺挺地立在门前。
见人看过来,她弯着眉眼,勾起红唇,伸手探向头上的木槿簪,依如先前在步撵上盯着顾安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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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缝里隐隐约约露出半朵蔷薇花,虽美却失了生气,垂落在漆黑的夜里。
???
一天连着收到三个疑惑的顾安强忍冲进去询问的冲动,她抬头看了看黑布隆冬的天,再望向阴沉沉的里头,一下觉得还是等白天再来比较好,起码不会遇见鬼。
她身后的阮秀蹙紧眉头眉,似是如临大敌。
顾安扯了扯她的袖口,示意快溜,和不正常的人打交道能落啥好。
阮秀颔首,俩人纷纷迈着小碎步逃离这阴森之地。
回到殿中,顾安对刚送来的琉璃灯新鲜得紧,细细打量后发现灯的底座上刻有图案,旁边便还带着小字。
她吹灭蜡烛,将灯倒立摆在圆桌上,伸长脖子瞄了一眼,认出那刻的是一个嫣字。
顾安:……呸
就这隔了没多久,元承璟又派人送口信来,说是要去京郊外赏花。
怀疑有诈的顾安认真思考片刻,决定先放到一边。
后两日,顾安拎着饭盒去找六皇子元承时,俩人肩并肩走在宫道上。
不巧被四皇子撞见,他冷哼两下,照例寻些莫须有的由头惹脑顾安,俩人张牙舞爪地互怼。
日常借此抒发不良情绪的小四骂完人后长吁一口气,他上月过完生辰便算是正经满十二了,按照惯例,皇子到一定年岁后会被派活。
顾安得知后曾戏称这叫下基层锻炼。
小四被分到了刑部。刑部尚书是太子门下,小四的站位在其他人眼里看来是明晃晃的太子党。
这一个月里顾安几乎很少在上学堂碰到他,也是,人家都不跟他们这些萝卜头挤一个教室了。
顾安思考过,要是她到了十三,不知道能不能熬住尚学堂升级版的剥削。
现在在御花园中,顾安站在小四对面,悄悄和元承时咬耳朵:“这人真讨厌。”
好歹习过功夫、有点耳力的小四听得清清楚楚,他皱眉朝还在说自己坏话的傻子走去。
顾安眨巴眼试图当做无事发生。
元承时没犹豫,果断上前了一步,将半个顾安护在他身后。
小四冷呲一声,和他擦肩而过。
以为这位四皇子改了性的顾安正觉得奇怪,忽然背后冷飕飕飘来句嘲讽的话:“你就惯着吧,别养出头狼来。”
言罢,他转身离去。
顾安侧身拍了拍元承时被撞的左肩,喊道:“走吧,狼崽子?”
元承时愣了下,明明不是啥好词,他心底莫名有些乐,别过脸故意说:“你怎么知道他讲的不是你。”
“那又怎样?”顾安将手背在腰间,满不在乎地向前走。
元承时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沉默几秒,喃喃重复道:“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片刻后他笑着摇头,快步追到顾安身侧,刻意与她站成一条直线,同排并行。
顾安和元承时交好的消息终是传到了筱温华那,她将自家外甥女提溜到跟前,问:“你倒是什么人都能搭上话呀。”
早已摸清圣斗士脾气的顾安装傻:“谁让我们有深厚的同窗友谊呢?”
她悄悄关注着筱温华的脸色,念及元承时如今还和他母亲住冷宫里,便暗自鼓劲,举荐道:“姨母您不也是他的母后,我对他好些,不也就是对您的孩儿好些……而且他绝对是个明白人,夫子们都夸他聪慧,又懂得知恩图报,一有什么好吃的他也第一个想着我!”
听顾安又被那点吃食收买,筱温华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瞧你那点出息。”
顾安捏紧小拳拳,越过榻上的小茶几,谄媚地给筱温华捶腿:“他还念着您呢,一年就只分到一次锦兰缎子都说要送来给您瞧瞧。”
筱温华却只觉得好笑,她明白是这不长心的在搞怪,却故作生气地板起脸:“给我瞧什么,怪本宫让宫人苛责了他,一年就得一身衣裳?”
诶呀,才意识到自个说错话的顾安捂嘴,慌张摇头。
“好了。”筱温华见她这模样险些破功,垂首抿了口茶,“算算他也快到年岁了吧,你去同他说,让他改日去寻承璟吧。”
“好嘞。”顾安兴冲冲应下,“得空我就带他去找表哥!”
筱温华又好笑又好气,随手卸掉护甲,用食指点了下她脑袋:“你倒是上心,就是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心……”
9. 第九章
知会过筱温华后,顾安打算再去与元承璟打声招呼,没想喜滋滋到了人家殿门口,却被告知元承璟染上风寒避不见客了。
前些日子见着还是个满面春风的全乎人,咋病得如此神速,顾安悄悄拉住元承璟从前的随身太监打听,总算搞清内幕。
原来自上次回宫后,她的二表哥便被筱温华喊去来了场深刻的母子谈心,之后一直被迫称病呆在殿中温书。
太监阿喜谈起此事立马觉得自己本就隐隐作痛的屁股疼得更加厉害起来,他犹豫地瞧了顾安一眼,虽说他让皇后降级成了普通的奉茶太监,但眼前不就是个在二皇子那露脸的好机会。
于是他当机立断揽下领路的差事,送顾安去见元承璟。
“安安,你来了。”
听到通传的元承璟将话本放到一边,起身去迎顾安,他看到了后头走姿变扭的阿喜。
总算想起他是替自己受过,挨了几板子,挥手问道:“阿喜,伤好得怎么样了?”
“托主子的福,好多了。”
“之后太医来请脉,叫他也给你瞧瞧,若好全了,便如从前继续当值吧。”
阿喜闻言大喜,跪地叩拜:“谢主子恩赏,奴定尽心尽力。”
言罢,他迅速退下,为元承璟与顾安带上屋门,守在了门口。
顾安与元承璟谈起先前他派人送来的帖子,问是否还去京郊。
元承璟微笑脸:“即是安安想去,表哥自然要满足的。”
顾安:???好吧
她赶紧顺势提出带上元承时一起。
元承璟没有立即答应,指尖点了点桌,沉默片刻后颔首算是应下。
秋高气爽,正是踏青的好时候。
马车赶到郊外时,顾安挡在门帘处不让元承时下来:“你快看我,快看我!”她半蹲在前车那将元承承时的头掰正看向自己。
脑袋猝不及防掌控在别人手里,两颊也被迫迎接滚烫的巴掌,元承时感觉自己的魂也被跟着牵走了,头顶不受控制地发热。
“嘿。”调配好观众的站位,顾安大喝一声,单手撑着身子,凌空翻了个后滚翻,动作干净利落。
落地的瞬间她立刻摆好pose,准备迎接夸夸。
“诶呦我的主子。”秦嬷嬷表情夸张,两胳膊还颤颤巍巍地举着预备接人,阮秀离顾安一步之遥,点点头,满眼赞赏地看着。
“安安这性子就是闹腾了些。”远处目睹全程的元承璟觉得好笑,垂首向身旁的嫣然道。
嫣然愣愣地盯着前头蹦蹦跳跳的人并未回应,直到侍女提醒,她才反应过来,捏着帕子捂嘴,柔声应和:“虎将之女,自是寻常人比不上的。”
而此刻还乖乖蹲在前车边的元承时极其配合竖起大拇指,顺带特意往顾安面前送了送。
顾安伸手,要牵他下来。
望着那双玉手,十指纤纤,元承时的心随之颤动。
嗯?不对……他再细看,又觉得这手指节粗大,尤其是鱼际部的肌肉厚实,真不像个姑娘该有的手,元承时倒在心中评判起来。
他默默地将自己的手藏在袖中,捏拳测试手劲,当余光瞥到朝这看来的元承璟时,立即埋头拒绝:“我自己来。”
心情大好的顾安没想太多直接强硬拽住他胳膊,将人环住托下车。
被比矮自己半个脑袋的小姑娘拦腰举着,元承时整个人爆红,低声嗔怒:“你怎么这样……”
顾安满不在乎:“我怎么了,又没咋地你。”
白团子红里透红,虽气势汹汹却让人瞧着好欺负,起码在顾安眼中是这样的。
元承时还想着委婉些:“男女八岁不同席。”
总算明白他在意的点,顾安噗嗤乐了:“得了吧,毛都没长齐呢,哪来那么多规矩。”
没长齐毛的元承时胸口马上堵了团火,怒不可遏,可气来气去拿人没办法,只能朝自己下手,冷脸不再说话。
顾安摊手:……又来这招。
没得法子,自觉理亏的她摸摸鼻子,不再去挑战小古董的底线。
等四人凑齐时,嫣然自觉先上前一步,行礼道:“请顾姑娘安。”
只是这次不等人回礼,她自顾自便直起身,偏头朝元承璟羞涩一笑。
长长的马尾辫上点缀着几朵含苞待放的粉桃,随着她扭头的幅度在空中划了个圈。
元承璟情不自禁地与嫣然对视,视线交织时,他已经陷进面前这对笑盈盈的双眼里,宛若初见时,那个让他心头躁动的瞬间。
候在顾安身后的秦嬷嬷见此忙低下头来,蹙紧眉头。
察觉到周身被粉红色的泡泡包围,顾安尴尬挠头,顾左言他地岔开话题:“嫣然姐姐今日真好看。”
嫣然似不好意思极了,轻轻用帕子遮住半边脸:“安安才是真可爱。”
听到这称谓,顾安挑眉,颇感意外。
嫣然迅速解释:“奴家是听殿下这么唤您,觉得亲切,一时没忍住便跟着喊出了口……”
“无碍,不打紧。”顾安看她神色慌张,摆手宽慰道,“姐姐喊的,我乐意听。”
听到姐姐二字,嫣然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没想到贵女竟真愿意应下这声妹妹。她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快步从元承璟身侧离开,与顾安并列。
外人眼中只觉得她很是喜爱顾安。
元承璟见此情景,也高兴得满脸堆笑:“本王就知你二人能好好相处。”
顾安笑笑,并未答话,只是悄悄偏头瞧了眼视线飘忽的嫣然。
蓝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微风拂过,送来几分清凉。
几人暂坐在野亭里,元承璟挑的这地虽说荒凉,但确实风景不错,而且游客稀少。
宫人抱来琵琶,嫣然其实有些累了,她和几人同时落座,可身旁伺候的侍女已经替她接过了琵琶。
嫣然看向元承璟,元承璟微微侧身,似乎从未注意到她的神情。
“果然……”嫣然抿唇,在心中冷笑,眼神却愈发坚定。
侍从在亭子角落放了张圆凳,她抱着琵琶坐到那,视线落在远处连绵的青山上,右手熟练地弹起小调。
顾安下意识给旁边的元承时递了块藕粉桂花糕,她记得小六子就爱吃口甜的。
元承璟轻咳一声,将饮尽的茶盏搁到石桌上。
风炉里盛着的茶汤还在咕咕冒泡,白气丝丝缕缕地飘在半空中。
元承时自觉起身,拎起紫砂壶为他添茶。
“六弟费心了。”元承璟嘴角含笑,“此等小事本不该你做。”
话音未落,就听他又冲阿喜道:“没眼的玩意,站那不动是来当主子的?”明明是骂人的话,脸上却带着笑,语气柔和。
元承璟拎着壶的手僵在原地,反倒变成了那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
阿喜小幅度抬起胳膊,手心向上:“六殿下,奴才来便好。”
元承璟以为他要壶,下意识递了过去。
宽大的袖摆从坐着的三人面前来回横穿,擦着风炉而过。
阿喜愣了一秒迅速接过紫砂壶,深深地弯下腰。
元承璟挑眉,抿唇不语。
顾安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人为造就的焦躁,她跟着起身站到元承时身后,将人按回座位。
“我来,我来!”她走到俩兄弟中间,“前几日姨母才教过我如何煮茶,今日哥哥们也帮我指点指点。”
元承璟松了眉头:“那我可得好生品鉴一番。”
宫女太监赶忙将风炉撤下清洗,重新取了先前备的山泉水煮上。
从出宫到方才添茶,努力挺背端坐的元承时在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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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遍又一遍细节,他盯着宫人倒茶水的动作,后背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六弟,平日里课业可会吃紧?”过了许久,元承璟才开口进入正题。
元承时闻言正襟危坐,认真应答。
“齐太傅现如今还在尚学堂任教习吗?”元承璟故作疑问,“他也曾是本王的先生,六弟你在课业上有疑问可直接去寻他。”
此话简单明了,连顾安都品出了其中的奥妙。
却听元承璟话锋一转,盯着地上被一点茶水挡住去路、急得团团转的两只蚂蚁问:“六弟可知它们身上背的是何物?”
元承时思量片刻,给出了稳妥的官方答案:“回二哥,是吃食。”
顾安跟着抢答:“是方才分糕点时掉的碎屑,我亲眼看见它们从我身边坨走的。”
元承璟闻言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捏起一片云母糕,微微欠身丢在那摊茶水上方。
两只蚂蚁被这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掀倒在地,折腾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背上扛着的那点渣子早已被吹得不知所踪,它们贴在一起,不知商量出什么结果,片刻后齐头并进,继续往前走。
结果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路径,又碰到原先茶水所在之处,只是这次面前出现了大山,一座散发着香甜味的大山。
当它们意识到这是天降的食物时,绕圈狂欢,甚至挪到大山前企图直接将它扛回家,却无法撼动大山分毫,于是蚂蚁们分头行动,其中一只使劲记住来时的方向,摇头晃脑地去寻伙伴前来,另一只则留在原地看守食物。
可惜留下的没等来同伴,守来了敌人。
一只硕大的飞虫居高临下地站在云片糕顶端,俯视着沾沾自喜巡视领地的蚂蚁。
两虫视线相撞时,飞虫率先发起攻击,蚂蚁愣在原地不动,看客以为它是吓傻了,可下一秒却见它也冲上前去。结局也早已预定,蚂蚁惨烈战死,成为飞虫的口中物,嚼碎咽进了肚子里。
飞虫得意洋洋地准备打扫战场,背上糕点便走虫,谁料才扛起山不过三秒就被压在山脚下不得动弹。
“蝼蚁终究是蝼蚁。”看客元承璟摇头,高高在上地发出感慨。
听到这句话,还在抚琵琶的嫣然眼神闪烁,险些弹错音,她斜着眼看向元承璟,叹了口极轻的气,淹没在琵琶声中无人察觉。
可就在此刻,一只蚂蚁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顾安扬眉:“想必是先前那只蚂蚁又回来了。”
元承璟笑笑不言语,元承时自然也跟着不答话。
在这只蚂蚁的身后又跟着一只蚂蚁,一只接一只,组成长长的队伍围在糕点前,它们绕成一个大圈,接着数十只蚂蚁围攻而上,将大山团团包围住,当然还包括那只逃不开山桎梏的飞虫。
对蚂蚁来说,这座像山一样大的糕点终于属于他们了。
顾安见状赞许道:“团结就是力量啊。”
元承璟本无意与一小孩争辩什么,可见顾安那般天真,他倒觉得有趣,慢条斯理道:“要这蝼蚁之力有何用?”
顾安毫不犹豫便反驳了回去:“要是没有它们,安心藏在洞穴里的蚁后早就饿死了,只有这些千千万的蝼蚁在,才组成它们的蚂蚁王国!”
此时正好是琵琶名曲的高潮之处,嫣然心中生出团团火焰,连琵琶声中都带着不屈的战意。
“是蚁后创造了一切,它孕育着它的子民。”元承璟眼睫微压,眸色深得骇人,“也是她赋予了它们权利。”
可惜顾安并未听出,大抵是太阳太好,照得她头昏脑涨,完全忽视身旁元承时的暗示,一股脑喊出心理话:“不一样的,我知道有个地方不一样,那里权利来自人民!”
元承璟目光骤然一沉,眼底翻涌着晦暗的怒意,如寒潭骤凝,死死钉在讲起劲了的顾安脸上。
10. 第十章
那句权利来自人民的话音刚落,远处忽有飞鸟惊起,振翅声划破凝滞的空气。
元承璟苍白的手背上青筋隐现,他骤然收紧指节,在石桌上叩出沉闷的响。
“你再说一遍。”他的嗓音压得极低。
顾安一下噤了声,琵琶声骤停。
顾安环顾四周见他人皆埋头不语,只有她还在茫然。
元承璟忽地起身,站在亭子的正北位,抬眸望向远处看似平静的湖面,厉声唤道:“顾安!”
头次见他这般严肃叫自己全名,顾安心下一惊,意识到了什么。
她是不是不该争辩,还是争辩的话有问题?顾安在猜元承璟更介意哪点。
“那日送顾大将军回北境,也如今日一般晴空万里。”元承璟拧眉,“顾将军率领数万兵马镇守北境,他身上所着盔甲可是父皇所赐。”
听见他将话绕到顾良身上,顾安尚不明所以。
守在她身旁元承时见其脸色发白,怕是被吓着了,他深吸口气,起身弯腰行礼,干笑两声找补道:“二哥,夫子曾说水能载舟,想必安安便是将此话搞混了。”
顾良……顾将军,她现在是在古代!电光火石之间,顾安突然想通,慌忙起立,噔噔两步跑到元承璟身侧站好,抖着嗓子唤了声二哥:“我错了……”
她着急地反复强调道:“我真没有别的意思!”
左右都是自己人,传不出闲话,念及她年幼,元承璟不想再深究,歪头瞧顾安一眼,命令道:“伸手。”
顾安立即伸出双手,啪地一声,折扇重重敲打在手心,震得她心尖发麻。
顾安还保持伸手的姿势不敢往回缩。
“吃茶去吧。”元承璟不疾不徐地转身回到座位,算是翻过此篇。
紧接着又一锤定音道:“回宫后本王会派宫人去你殿中检查,那些与课业无关的闲书都扔了吧。”
顾安:“是。”
她的心都凉凉了,但又忍不住腹诽起元承璟:就你自己还看话本呢!
一会功夫,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的顾安在脑瓜子里碎碎念:元承璟能打人手心,那他自己犯错了会被打手心吗?有人敢动手吗?
顾安觉得她敢,但她不能。
这是一个能光明正大吃人的时代,经此一事,顾安在心中再次告诫自己。
正在此时,忽然来了一车的公子哥,为首的是四皇子伴读金三亮。
他们发现元承璟时表现得又意外又惊喜,快步赶来请安,说是几人相约到此骑射狩猎。
顾安听后不自觉看向前方空荡荡的林子,心想他们怕是来射秋风的。
元承璟顿时没了兴致,他神色莫名地看向嫣然,不知近儿怎么次次都能遇见不想见之人?
难不成他这般走背字?元承璟还在想着。
顾安发觉气氛异常,对面有几个家伙打量的目光隐隐约约落在了后头的嫣然身上,她思量一小会,靠前半步,自作主张地提出要与嫣然去岸边走走,戏水玩乐。
元承璟很快便应下,嘱托顾安小心些,扭头又吩咐了两个会凫水的宫人跟着。
在女子离席后,金三亮等人才敢靠近亭子,再次躬身向皇子们行了个礼。
元承璟抬手接过阿喜递来的茶盏,淡淡地嗯了一声,唤他们都进到亭子里:“来,同本宫说说你们今日怎么不去猎场,反倒来这野林子了?”
呃……金三亮等人不敢耽搁,小跑前进,背诵起自己早就打好的草稿。
虽说二皇子在外一贯以仁厚的形象示人,轻易不动怒,但谁知人家会不会给你记上一笔好秋后算账呢?
金三亮在心里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叫苦连天,谁让他是家中不受宠的次子,被送进宫做了伴读。
这伴读说的好听是陪皇子读书,其实充其量就是个跑腿伺候人的差事,要是家里没点背景的,贵人轻易就能舍了你去替他背锅。
如同此刻金三亮就觉得自己是个倒霉催的,他跟着的四皇子到了太子底下干活,太子又要探四皇子的态度,四皇子转头就让他去寻二皇子的不痛快,好叫太子放心。
反正要是二皇子较起真来,左右都是伴读们自作主张,和上头两位贵人是没甚干系。
金三亮对自己的地位清楚极了,可他也知晓四皇子从未打算与二皇子撕破脸,故他也无需闹太过,意思意思得了,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想到此处,金三亮低眉顺眼地弯腰站到元承璟面前汇报来意。
角落里无人在意的元承时瞥了眼挪到他脚边的蚂蚁团,还在坨着云片糕前进,他低头无声呲了一下,迅速抄起桌上还剩的茶水泼向蚁堆,动作之快,没有任何人察觉。
就这样天降洪灾,今日份外出寻粮食的蚂蚁一号分队团灭。
另一侧,同嫣然在岸边闲逛的顾安忽见湖对岸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下来一队人马。
十余匹骆驼背着鼓鼓的皮囊,脖子上挂的铃铛一步一响,顺着清风送到顾安耳边,她垫脚远眺对岸,入眼就是同行商人们随风飘动的大胡子。
嫣然见她如此感兴趣,跟着眯眼瞧了瞧,笑道:“是胡商,他们常走这条道,将西域的玉石香料送来换我们的丝绸瓷器。”
顾安点点头,她先前在将军府无聊时,曾随忠伯去听家里铺子掌柜的报账。
原先因顾良远在北境,顾安又在宫中,所以将军府的资产皆由管家忠伯打理。但自从顾良得知顾安对此感兴趣后,便划了城南的两间铺子给顾安试水。
“这些胡商做生意确实是有一手的。”顾安收回目光,忽想起一事,便与嫣然闲聊道,“前些月里,家中将皮草铺子交予我打理,我去翻看旧账时,发现铺子里大半的上等货都是从他们那采买,货品虽上乘,但进价一直在涨,尤其是今年。”
嫣然语气怪异:“他们不知这是将军府的生意?”
顾安看她一眼:“在商言商,这间铺子是将军府的生意人尽皆知,但要再去强调这点,不成了去抢货的吗?”
嫣然抿唇一笑不再多言。
顾安蹙眉摇头:“不过他们涨确也有他们的道理,就如一件雪狐皮,去年一张成色尚好的也只需二十两,而这次对方张口便是三十两,称是沿途关卡赋税层层加码不得已所致,从边市税的十抽二算起,再经过各州的过境税,每处都得抽半成,进了都城还得再交一层的市舶税,这样算来,成本已经接近……”
她正掰起手指头打算细算,嫣然竟直接给出了答案:“三十五两。”
顾安眼中一亮,惊讶叹道:“嫣然姐姐算力这般强。”
“不过是小意思。”按照伺候贵人的经验,嫣然本不该再多嘴,可她也很讶异,士农工商,商居末流,寻常闺秀谈起商事,总嫌铜臭沾身,更何况权贵人家的女子。
开始听顾安谈起做买卖,嫣然心中还着嘲弄,现下见她连关税细则都了解得明明白白,意识到是自己狭隘瞧错了人。
这位贵女从不就是寻常闺秀。
但多年的小心,嫣然还是下意识垂首,轻声找补道:“奴只是熟能生巧罢了,入不得眼的。”
顾安哪知她短短几秒能想这多,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夸道:“很厉害啊,在我这种数字白痴眼里,姐姐简直就是算数小天才。”
虽然不知顾安在说些什么玩意,但嫣然听出了真心,真心难得,就凭那一声姐姐,她也跟着激动,凑近道:“我从前在楼中应酬,总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其中正巧有幸结实了几位大胡商,听闻他们中有人与西喇部落交好,能拿到最便宜的皮子,若安姑娘不嫌弃,我愿意在中间为你们牵跟线。”
顾安闻言喜上眉梢:“那敢情好,我正想开个竞价会,寻货商们到我铺子里坐坐,先前还怕那些大胡商瞧不上我这点买卖,这下好了,托姐姐的福能与他们递上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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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将军府嫡女还愁找不到门路吗,嫣然知道顾安这是在抬举自己,但心中依旧莫名欢喜。
“等有了稳定的货源,到时我再去宫里探探,娘娘们所着比甲等,可大半由裘衣所裁呢。”顾安啧啧两声,已经开始幻想自家皮草铺子做大做强、直接成皮草商行的美梦。
她歪头冲嫣然乐道:“姐姐如出水芙蓉,秀外慧中,等我有钱了,可得请你做我的形象宣传大使!”
这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嫣然没懂,但拦不住心情愉悦,捂嘴跟着咯咯笑出声。
远处,野亭中的元承璟见她二人感情突飞猛进、纷纷笑弯了腰的样子,只觉得无比奇怪。
他只在第一回与嫣然相遇时见过她那样灿烂的笑,后来再叫嫣然笑于自己瞧,却怎么也找不到初见时的味道。
今儿可算又瞧见了。
元承璟摆摆手挥退金三亮等人。
顾安倒真是与何人都能聊到一块去,他在心中认定是顾安又在搞怪,转念一想,自己在这费神应酬,她倒是开心得紧。
元承璟一下难以平衡,扭头命宫人去将她们叫来摆驾回宫,嫣然则依旧另乘一辆小马车单独离开。
“阿时,快来啊。”
顾安走在元承璟身侧,见少了个人,回头发现元承时还在原地,忙招手示意。
特意等着她叫的元承时抬头笑道:“来了!”
他见元承璟看着自己,迅速低头整理衣冠,大跨步改为小碎步匆匆朝他们靠近。
在三人并排同行时,顾安想到什么,招手让秦嬷嬷将点心盒给自己:“今日带回宫的这盒桂花糕软糯香甜,味道真是不错。”
元承璟:“你若喜欢,我让人将点心师傅送到你的小厨房去。”
“那敢情好,等师傅来了我就去和他讨教手艺,到时学会了第一个送表哥尝尝。”顾安说完又摇头,“不对,要先给姨母。”
“这学糕点的事可不能让姨母知道,我要给她一个惊喜。”她特意对着秦嬷嬷交待,“若姨母问起今日出去有什么新鲜事,你们说景好就行了,其余的不要多讲,到时我自会带着点心和她解释,知道了吗?”
被点名的秦嬷嬷瞅见元承璟的眼神,不带一点犹豫,领着宫女太监齐声应诺。
元承璟笑出声:“安安果真聪慧,既然我做不了尝糕点的第一人,总是能排在第二位了吧。”
“那是自然。”顾安敛神望向他,如同往常一般拍着胸脯保证。
在和元承璟分别后,顾安心有余悸地叹了好几口气,她递给阮秀一个眼神让人将宫女们支到后头去。
小六子元承时又陷入沉默寡言,整个人阴沉沉的。
“放心,等我顾氏糕点出锅,肯定想着你,你就是我的专属试吃员。”顾安思及今日这场踏青,元承时怕是不比她舒服多少。
“好。”元承时哑着嗓子点头。
顾安提着左脚在地上画圈,状似随意地讲道:“其实人不一定必须要和谁交好,你要不喜欢这种聚会,就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外传,也不会再强拉着你了。”
元承时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确实自己今日犯的蠢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但是能被人注意到,并关心着,他的心底顿时涌上一股暖流。
“是我该感谢你。”元承时的表情极为严肃,“我知道你在帮我。”
就算只是可怜自己那也无妨了,元承时这样想着,从前的他厌恶别人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自己,简直恶心极了。
可顾安不同,元承璟甚至在想,若能被一直可怜着,应该也很不错,从小到大他没拥有过什么独属自己东西,现下他也想争一争。
元承时头次主动谈起日子的不易:“毕竟活着才能要求更多不是吗?”
他自嘲地笑笑,红着眼眶。
顾安顿时狠狠怜爱住,谁让人家的倔强小白花人设拿捏得这般好呢?
11. 第十一章
日月星辰东升西落,轮番交替,时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流逝,寒冬又一次席卷大地。
这虽是顾安在皇宫过的第二个冬,但满打满算也是她来这异世的第一个整年。
临近小年时,她照例去桐华宫请安,结果半道上下起了小雪。
这天真冷,实在是太冻人。
顾安站在檐下朝手心哈了口热气,她抬头看着天上梭梭往下掉的雪,莫名发起了呆。
见元承时也来了,她跟着走到门槛处抖了抖衣裳,雪粒子哗啦啦落到石砖上。
宫女换了新的汤婆子过来,顾安扬了扬下巴,示意先给她身旁的元承时。
“听着声,里头似乎热闹得紧。”顾安向一旁候着的宫女打探道。
“快到年关了,舅爷夫人正携府上女眷进宫来向娘娘请安呢。”
顾安旁若无人地用汤婆子捂脸,左一下右一下:“舅母她们到了,那我何该也快些来的。”
“时辰还宽着呢。”长侍嬷嬷掀开内帘走到廊前,瞧这小人精夹着眉头像是真忧心,她不由自主地勾起唇,多说了一句,“二殿下估摸着都还要一刻的功夫才到。”
顾安拍拍胸脯:“那敢情好,有个垫底的我就知足了。”
“这话听着可不对。”偏巧晓得日子,专门算准了时辰赶来的元承璟缓缓出现,“垫底的听到伤心了可是要反超的。”
他抬手拦住准备上前卸斗篷的宫女,作势要直接进殿。
“不行,不行,二表哥得排队。”知他在玩笑,顾安大跨步冲在前面,扭头不忘朝元承时招呼,“阿时你快来!”
原本还在笑的元承璟听到这声称谓眯起眼,脸色沉沉:“没规矩。”
混熟了、仗着有靠山胆子越发大的顾安也不怕他恼,大咧咧摆手:“阿时不会介意的,朋友嘛,都是这样子滴。”
“简直胡闹。”元承璟低声呵斥,转而又变了表情,似笑非笑,“六弟是你好友,但他可唤我声二哥,那你叫得又是什么?”
“表哥嘛。”顾安故意气他,凑人家跟前,踮起脚指向他蹙起的眉头,“看二哥你凶得嘞。”
话音方落,顾安忙提起裙摆,倒腾两条腿开溜,逃离犯罪现场。
元承璟怔住:……
反应过来后他无奈摇头失笑,嘴里呢喃着:“没良心的玩意。”火却消了大半。
候在他身边的元承时弯腰,手掌交叉悬在半空中请安。
元承璟用折扇点了下他的手,算作回应,俩人一前一后往内殿走去。
“多日不见,安安这般大了。”舅爷夫人听到动静,笑盈盈起身挽住顾安的手,细细打量。
她的身后跟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小姑娘,气质温和,也在好奇地打量着顾安,只是很快便低下了头。
顾安瞧眼上座的筱温华,得她示意后,便也微微俯身请了个安,乖乖叫了两声舅母、表姐。
恰好此时元承璟他们进殿,几人围在一块寒暄片刻后便各自落座。
筱温华坐在高位上,神色平淡,只和舅爷夫人话家常时唇角才有点起伏。
只要长点心眼子的人都能瞧出她兴致不高,除了舅爷夫人。
她还在那搭着脑袋笑,直到侧后方的筱清漪悄悄扯了扯她的衣摆,舅爷夫人才后知后觉地停下动作。
她突然想起进宫前乖囡和自己交待过二皇子的美事,现满大都传得沸沸扬扬,估摸宫里也得着信了。
筱清漪见她娘愣着,着急地又伸根手指小心地戳戳舅爷夫人的胳膊。
于是左思右没想出个借口的舅爷夫人直接摆烂,跪地叩谢两句后称自个身子不适,想出宫。
头次进宫的筱清漪抿唇:……
她捏着帕子不知所措地跟着跪下。
所幸筱温华知她这嫂子的直性子,懒得计较,摆摆手命太监将头前备下的赏赐送国舅府上去。
直到出皇宫的那一刻,被请上马车抱着赏赐回家的筱清漪还有些发蒙,原来请安这般简单,真就如她娘说的那样,走个过场就成。
难不成话本子里描述的什么皇宫是深潭虎穴,个个讲话能绕十八个弯都是骗人的?
筱清漪陷入沉思。
少时阿爷告诫过她,都城不是人人都能享福的地方,尤其是和皇宫贵族扯上的人和事,能跑多远就多远,别落到和她娘一个下场,人财两空。
但筱清漪总是在想,若她是不一样的呢,她为何不能争一争?
所以在有她阿爷用钱砸出来的新路,可以直接在江南许人家的机会,筱清漪还是选择坐上了国舅府的接她回都城的马车。
而此刻在桐乐宫内,被单独留下的三人组面面相觑。
顾安将最近干得坏事捋了个遍,虽有那么个五六七八件吧,但完全不值当筱温华冒这么大邪火。
在场的唯有元承璟还是老样子,悠闲地喝着茶假装啥也不明白。
也对,好歹是他亲娘,能把他咋地呢。
筱温华忽然异常亲切地唤了声安安:“前些日子你出宫去哪潇洒了?”
顾安抿唇,眨巴眼有些心虚:“也没去哪……就是在城门楼子那逛了逛。”
筱温华:“与璟儿玩得可曾尽兴?”
“尽兴,尽兴,二表哥带我们吃了好多好吃的。”不知该说什么的顾安疯狂报菜名,然后在冷飕飕的目光下越说越轻。
筱温华呵了一声:“快活便好。”
笑得好瘆人,顾安怀疑她在阴阳自己,迅速扭头向元承璟投去救命的目光:二表哥,你说话呀!
元承璟拾了块糕点吃着,装作视而不见。
呵,没种的男人。
顾安心如死灰,在筱温华连翻追问下平静地交待游玩的时间、地点、人物。
明明是三个人的游戏,为什么偏偏要我开坦白局,顾安内心默默流泪,时刻准备迎接狂风暴雨。
“你们好大的胆子!”筱温华瞬间脸色阴沉,转手将茶盏掷到地上。
元承璟这才开金口,他应该早就知道会有这出,一点不带慌的:“母后,何必如此动怒?”
见他这般坦然,筱温华都被气笑:“你真是好样的!”
顾安在桌子底下悄悄竖起大拇指,早熟版的叛逆二表哥果然与众不同。
筱温华扶额,深吸口气:“你如今做何打算?”
元承璟自信开麦:“既然事都传开了,儿臣自然要担着,将人收进来。”
咔嚓又碎了一个青花瓷。
“混账!”
筱温华头次这般破功,亲自动嘴大声呵斥别人,骂得青筋暴起,顾安听着看着都吓得一哆嗦。
“母后,消消气。”候在下方的元承时竟然顶风上前,替筱温华揉着太阳穴。
好家伙,比我还会,顾安一整个大震惊,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不爱说话的小六其实深谙职场晋升之道。
“好一个你担着。”筱温华狠狠剜了眼不孝儿,“本宫倒要见识下,都城鼎鼎有名的二皇子究竟有何能耐!”
她掷地有声地骂道,丝毫没留意在场还有其他人在。
自尊心受到挑战的元承璟甩袖,重重地哼了一声后甩开膀子,大步流星离开。
批斗局结束得太过突然,叫人没有发挥的余地。
筱温华胳膊悬在半空中,手颤颤巍巍地指着人家远走的背影,气血上涌。
元承时悄悄往前站,弯腰向筱温华请安告退。
顾安察觉到元承时向自己传递的目光,她还犹犹豫豫,想着要不要去哄哄气得不轻的姨母。
筱温华却对她连连摇头:“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言罢,背过身去招来嬷嬷扶她去里室歇息。
顷刻之间,空荡荡的金殿独留顾安孤零零一人,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而另一头的元承璟已经马不停蹄出了宫,面上尽是春风得意。
前几日他去西锤小巷时,见嫣然正对镜泣泪。
怎么总是这般爱哭,初见时天真烂漫的模样现半分也不见,元承璟只觉得心烦,耐着性子靠近将人拥在怀中:“你每日无事,院里还配了不少的奴仆伺候,还有甚可觉得委屈的?”
嫣然闻言立刻挣脱起身,含着泪质问:“殿下,奴的心思您可曾试着想过,您对奴的喜欢又可曾作假,不然为何只有奴要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小巷里?”
“够了!”元承璟拂袖怒斥,“本王看你近日是闲得厉害,越发不像话。”
“来人。”他高呼一声,命仆人拿来女戒,站到一边大声朗读。
嫣然怔住,不受控制的泪水划过白皙的脸庞。
她僵硬扭头,看向男人冷硬的侧脸。
元承璟大手一挥,要求嫣然必须将其全文背诵:“你即要做本王的人,就得守规矩。”
嫣然手握女戒女训女德三件套,缓缓低下头,不发一言。
似是不忍,元承璟放柔了语气:“我过两日再来看你,望你能自省。”言罢他毫不迟疑转身走人。
直到此刻,成心晾了人家半月的元承璟再次走在通往西巷的路上,他猜待会见到嫣然,若自己说要将其收进宫,她定会兴奋极了。
元承璟想着等嫣然好好认错后,自己再将此事讲与她听。
可没料到进了院,推开屋门,人去楼空。
他立即命侍从去调查,传回来的消息称嫣然前两日被一群老婆子和男人架上了车,周围的阿婆描述时说那为首的声音尖锐,不似正常男子。
“或许是宫里出来的。”侍从垂首,将自个的猜测说出。
元承璟一下想到了前刻筱温华撂下的话,怒气冲冲调转方向往皇宫奔去。
天空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坠落到屋顶上,地面上……整个世界被染成了一片雪白。
鼻尖通红的顾安顶着风回宛英阁,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沙沙的雪落和脚步声。
“贵人,外头天寒,快进殿吧。”
路过月鸣殿时,顾安瞄到一群宫女将妙贵人围在中间。
嬷嬷高高地将伞举过头顶,试图为主子挡雪,妙贵人冷眼瞧着,从门缝里瞥见门口的人,她抬手将纸伞打到雪地里。
这又是闹哪样呢?
顾安抬脚要走,却被嬷嬷叫住,她奇怪地回头看去,依稀还记得之前听妙贵人喊这人为默姑。
默姑是宫中除妙贵人外仅有的红山族人,陪嫁队伍里唯一自愿留下的。
“姑娘,您心肠好,劝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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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子吧。”默姑一脸悲意。
顾安望着她那双浑浊的眼睛,踌躇许久,主动迈过朱门去到妙贵人身边,仰着头问:“淋雪会生病的,你不怕吗?”
妙贵人完全没有搭话的欲望,就那么站着。
“你不怕,可他们会担心。”顾安指着跪地的宫女太监,“你若出事,他们免不了会被处罚,又或许你这样折磨自己,只是染上一场风寒罢了,叫个御医用几幅名贵的药材就行了,但照看你的嬷嬷可没有这样舒服的机会……”
她话还未讲完,妙贵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装作不想听的快步离开,却是站到了廊前。
她说:“这雪已经连着下了五日。”
殿中空空荡荡,不见从前蔷薇盛开的美景。
也是,寒冬已至,娇贵的花怎耐得住风雪,顾安学着妙贵人的动作,将手伸到外头,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里,融化成水珠。
顾安偏头看向她:“冬天到了可不就得下雪。”
“每年这个时候,整座红山都会被大雪覆盖,天地不见一点杂色。”妙贵人抬手用力掰断屋檐垂落下来的冰凌,“红山族人从不畏惧严寒,可严寒会将所有的植物冻死,大雪封关,我们的马儿都没有了粮食,族里几乎家家户户养马,他们宁愿将自己献给天神,也不愿马儿受伤,因为它是来年我们少有能与你们庆国人换钱买粮的东西。”
顾安闻言一下不知如何应答,心口莫名发酸。
“听说边境那新开了一条商路,还有集市,熙熙攘攘的,热闹非常,其中就有许多是你的族人。”她想了很久才憋出这么一句单薄的话。
“普通人想够资格参加互市,怕是不容易。”妙贵人抬眸瞧了眼后头绷着脸等候的阮秀,“我说的可有错,阮侍卫?”
阮秀并未搭话,妙贵人嗤笑一声。
今日站得有些久了,鞋袜也被雪浸湿,凉意几乎席卷全身,顾安咬牙,以为无人发觉,来回换脚。
妙贵人啧了下:“真是无趣。”她扭头进殿,虽不搭理人,却也没有赶客。
“是挺无趣的。”顾安感受到从内殿往外透出的那股暖流,她并未进去,只抬头正视坐在暖炉边的妙贵人。
妙贵人有瞬间的怔愣,就听面前的小人嘴巴一张一合道:“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顾安握拳:“我才十岁,我能做什么?”
是啊,我同一个孩子说这些作甚?妙贵人也在想。
“那是你们红山人的事,你觉得我听这些是会同情,还是愧疚?”顾安沉声,两手捏住衣角道,“我是庆国人……”
妙贵人一下便懂了,她脸上一直挂着的那抹带着讽刺的笑僵住了,慢慢褪去。
“滚”字在喉间涌动,却怎么也喊不出口,她就那样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杀父仇人的孩子。
她该恨他的!
妙贵人双肩紧绷,整个人定在原地。
顾安微微后退半步,转身跑走,继续冒着雪向宛英阁赶。
“北境的冬日会比大都还冷吗?”路上,她哈着气搓手,仰头问阮秀。
“冷,那不似大都,边关的湿寒能钻进人骨头里。”阮秀见顾安蔫蔫的,以为她走累了,便又一次半蹲着,企图让人趴到自己背上,“安安,快上来,我力气大,能背你回去。”
“不用了秀姨。”顾安连忙拒绝,见她坚持,只好小跑前进,喊着,“我都多大了,小孩才要人背。”
怕她吃着凉风,阮秀赶忙直起腰追去,让她莫跑。
白茫茫的雪地里,顾安捏紧阮秀裙摆的一角,慢慢地走着。
“前些日子我看了铺子的盈利,生意越发好了。”顾安清点起自己的小金库,“待雪停了,麻烦秀姨去帮我送下季度的计划给那些掌柜,我想让皮草铺扩张,不止做皮草生意,到时以这名头多进些布料与棉花。”
阮秀一听便明白了顾安之前突然问起北境是为何,她立马跪地为边关战士叩谢。
顾安忙扶起她,摇头说:“我不单是为了这个。”
如今在桐乐宫挨骂的事顾安已经完全不在意,她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今年下的雪确实大,很有可能会有灾荒。
她先简单地将想法与阮秀说:“将家中现钱理出来后,我还想去买些粮食和田地,雇人去种,收成不稳没事,先种着……”
阮秀边听边点头:“好,姑娘乐意做就做。”
顾安托着下巴自顾自地讲:“不过启动资金确实还是个问题,一下开销太大总会花光,而且宫中的打赏大部分都不能变卖,秀姨,你说我去将不常用的金钗融了如何?”
“这怕是不妥,宫中之物都有特殊记号,寻常人哪敢动手,且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见顾安想的认真,阮秀没忍住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柔声道,“姑娘不必忧心,事情都是一件件解决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顾安用头蹭了下她的掌心,双眼发光:“我知道,我还小,还有很多明天,不着急的。”
话音未落,顾安主动牵上阮秀的手,歪头道:“继续走吧,秀姨?”
一瞬间,阮秀喉咙发紧,过了半晌才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雪地里,印着她们的一长串脚印,一大一小,继续往前不停地走着。
12. 第十二章
入冬后的大都,天黑是一瞬间的事。
元承璟夜扣宫门,怒冲冲穿过前殿,衣袍翻飞。
筱温华早已端坐高堂,华服严整,面色如霜。
她永远只有这么两幅表情,元承璟盯着筱温华发髻上簪的那支金凤鸟步摇,十多年了,连步摇每次晃动的弧度都像是用刻尺精心划量好的。
他咬牙握拳,直挺挺地站着。
筱温华并未抬眼看他,只是用鎏金护甲一下、一下地叩着案几。
那声音不紧不慢,却像跟银针准准地扎进元承璟的浑身穴位。
“母后。”胸腔里的怒意在沉默中一点点溃散,他终究还是先弯了腰,齿缝间硬挤出一句请安的话。
筱温华这才抬眸:“起来吧。”
平淡的语气让元承璟怒火中烧,他想到什么,勾唇坐到筱温华身侧,轻啜一口茶后道:“母后,儿臣的宠妾今日无故消失,听说是奔宫里来了,不知您是否瞧见?”
“璟儿,慎言呐。”筱温华说着叹了口气,刻意放柔语气,“为何你总是学不会长大?”
她抬手就要摸上元承璟的眉眼,元承璟面无表情地偏过头。
“如今你年岁不小了,怎还要为娘这般操心?”筱温华轻笑两声,“你即想要自由,母后今儿便让你自己做回主如何?”
没等元承璟回话,一名脸覆面纱的女子被宫女带入殿,垂首候在屏风外。
筱温华:“进来吧。”
女子得令解下面纱,缓缓走到俩人面前跪下。
元承璟盯着她身上颜色亮丽的衣裙,余光瞥了眼似笑非笑的筱温华。
“来,好孩子,上前来。”筱温华招手,眼睛一寸寸地将女子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唇角微扬,“彩嫣果真是个美人胚子,这蜀锦华彩,也不及你的三分。”
明明就是嫣然,却被叫成彩嫣,元承璟心下生疑,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嫣然闻言立即磕了个响头:“娘娘垂爱,奴愧不敢当。”
筱温华笑着让她起来:“即如此,便是一家人了,何必这般客套。”
元承璟见状犯了糊涂:“母后,这究竟是何意?”
“瞧本宫,真是老糊涂了,璟儿,这是你舅母家的妹妹彩嫣,从前没正式见过面,路上瞅见不相识也无碍,过去种种都已作罢了,但日后可得认清了。”筱温华一字一句地说,“彩嫣虽只比你大一月,可按祖上的规矩也当得起你一声表姐,毕竟不日她就要抬进东宫,赐做你大哥的奉仪了。”
元承璟惊得咣当扔下茶盖:“什么?”
筱温华微微抬起右胳膊,嫣然忙挪到她脚边,半跪着将其手搀住。
“好孩子。”筱温华隔着帕子拍了拍嫣然的头,“彩嫣来时,本宫见她可怜,便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在你来寻人时与你离开,二是由本宫做主,替她寻个出生,寻户好人家。”
说到此处,她特意看向元承璟,眼底闪着笑:“没想彩嫣懂事,是个明白人,知道要替自个谋条好出路。”
元承璟听到这简直想笑:
好出路?什么出路能由她来选?
“不可能!”元承璟心中已知结局会如何,他觉得又掉进了筱温华挖的坑,旁边还有个挖土准备填吧自己的嫣然。
但他不能轻易承认,跳脚大喊道,“嫣然不是贪慕虚荣之辈分,定是有人从中作梗,逼她如此。”
“住口!”筱温华冷冷地看向他,“瞧瞧你这没规矩的样子!”
倒找一骂的元承璟大约是彻底破防了,再顾不上守了十五年的皇家气度,不顾筱温华还在场,冲上前去揪住嫣然的衣领,目眦欲裂,连声逼问:“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你是真心要叛我,我对你那般好都是喂了狗吗?!!”
“殿下,您弄疼我了。”嫣然被他拽得踉跄连连,“您快冷静些吧。”
“冷静?”元承璟呵呵两声,“你也配同我提冷静?”说话间,他的力气越发大。
嫣然吃痛地挣扎起来,互相拉扯时她一个用力被推倒在地。
元承璟愣住,看向她含泪的双眼,胳膊悬在半空中,想起从前。
“够了。”见亲儿成了呆瓜样,筱温华扶额叫停,“彩嫣,你先下去吧。”
她起身站到元承璟跟前,望着快高自个一脑袋的儿子,忍不住叹气:“璟儿,事实如此,你该认清了,喜怒不形于色,你连最基本的脾气都无法控制,还谈何让别人随你的意?”
极尽温柔的叹息声,却如尖刀能直戳人心。
元承璟拔腿就朝嫣然离去的方向追去。
跟在嫣然身旁的长侍嬷嬷早就得令,立即呵退一圈宫人,自己也跟着候到远处的廊下。
“嫣然,不用怕。”承璟两手拢住嫣然的肩,坚定保证道,“我能带你离开这。”
“殿下,你我已再无可能。”嫣然后退半步,她想起筱温华的话,马上变了表情,露出三分讥笑,“您真的能带我离开吗,两年了,奴被您锁在那小院里,就如同您所谓的喜欢一样,永远见不了光……”
“你!”元承璟涨红了脸,转移话题,“怎么,这么着急就要去攀太子的高枝了,那位会不清楚你的底细?”
“劳殿下费心,太子早就知晓奴家的过往。”嫣然绷紧脸,微仰着头,眼底星光闪闪,“不然为何你我每次外出时,他们都能碰巧出现呢?”她笑着说出此话。
元承璟大惊,过往种种浮现眼前,他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你我的初见,都是你在精心设计?”
“对。”嫣然斩钉截铁,勾了勾嘴角,“殿下,你怎么才明白……”
此刻的元承璟见她这副模样只觉得无比刺眼,愤怒顷刻间席卷大脑,他扬起手狠狠挥向面前那张无比喜爱的脸,破口大骂:“贱人!”
嬷嬷领着亲信将元承璟围在中间,嫣然摔倒在地,一手捂着脸,一手撑着身子爬了起来,她用帕子擦去嘴角渗出的血丝,小心整理裙摆,弯腰行礼:“殿下,望您珍重。”
她高高地扬起半边红肿的脸颊,平静地请安告退。
元承璟红着眼要将人拽住,却被嬷嬷带人团团围住,眼睁睁瞧着嫣然一瘸一拐地远去。
“混账玩意!”他将其中一个太监踹翻,闷头往内殿冲。
“你究竟要把我逼到什么程度!”元承璟抄起雕花架上的白瓷掷向金砖,高声向筱温华吼道。
筱温华不闲不淡地又呵了句没规矩。
“我究竟是不是您的孩子?”元承璟双眼通红,“您就是这么对您唯一的孩子吗?!”
筱温华静静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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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回应,直到身旁的茶盏被夺走摔到脚边,她才稍稍侧身,失望摇头:“都这会了,你还沉溺在那些情情爱爱里,竟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我看你的魂是彻底被那下贱胚子勾走了。”
她面色紧绷,双眼覆满冰冷寒意:“身为大都皇子该负的责任你还记得吗,你知道你身后站了多少人吗,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你赌得起自己,却要赔上整个筱家和支持你的人,他们又凭什么?!”
元承璟晃了晃身形,神情迷茫,真应了开始时筱温华那句长不大的孩子一般,垂头不知所措。
“璟儿,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皇子啊……”筱温华放低了声音,感叹道。
她抬手示意将殿门打开,六皇子元承时垂首逆着光进殿。
筱温华瞬间收敛神情,再次摆出那副温柔可亲的模样,雍容浅笑,轻声诱哄:“来,好孩子,你唤本宫什么?”
“母后。”
元承时这样唤道。
霎那间,元承璟浑身僵硬,短短二字令他如坠冰窟。
他明白了。
元承璟刻意挺直腰,双手交叉置于胸前:“儿臣告退。”不等筱温华反应,转身朝黑夜走去。
一声轻笑在元承时耳边响起,他清晰地感受着,在元承璟与自己擦肩而过时,那股刺骨的寒意直逼大脑。
他乖巧听话地抬头望向前方高堂之上端坐的贵人。
筱温华的护甲深深掐进紫檀扶手,她只盯着元承璟那道决绝远去的背影。死寂充斥着整个大殿。
不知还要站多久,元承时双腿发麻。
大殿内只有正南方亮着微黄烛光,冷风钻过窗缝,对准细小的火苗轻轻一吹,大殿瞬间漆黑一片。
桐乐宫的西殿被装饰成佛堂,堂前摆着一座莲花像。
筱温华跪在蒲团上,诵着经书。
“禀娘娘,西方所传来消息,二殿下依旧在殿外站着,外头雪大,奴才们怎么劝也劝不离……”嬷嬷小心斟酌后上前禀报。
“他这是做给谁看!”筱温华大怒,佛串被狠狠掷到地上,珠子散落一地。长侍嬷嬷迅速跪地求饶。
半晌,才听筱温华冷声开口命令道:“随他去,天寒地冻的最好能将他脑子也冷上一冷。”
“诺。”长侍嬷嬷本要退下,念及殿内还有位皇子,她迟疑问道,“娘娘,六殿下也还未离去……”
筱温华闭眼,双手合十叩拜佛像,一言不发。
长侍嬷嬷会意,识趣退下。
天亮时,西方所二皇子所居的往君殿乌云压城,来往的宫人行色匆匆,不敢发出丝毫的声响。
元承璟大汗淋漓,浑身打颤,意识不清躺在床上,御医低着头小跑前进。
而在宫道上,小腿打颤的元承时独自一人踉踉跄跄地走着。
暖阁外的反季芍药开得正艳,花匠们跪在锦帐前小心修剪枯叶,转过三道颓败的宫墙,积雪却埋住了冷宫的门环。小宫女把冻红的手缩进袖筒,扫帚在雪地上划出几道敷衍的痕,反正那些朱轮绣履,从来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天这般冷,厚厚的积雪盖过了元承时的脚踝。
“确实好冷啊。”他抬头望向天,雪花慢慢落下,有颗掉进了他的眼睛里,变成一行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13. 第十三章
二月,大雪纷飞。
年关将至,喜气洋洋,朱墙内外皆披红挂彩。
“二哥还没来寻姨母讲话吗?”顾安悄悄向一直跟在筱温华身边伺候的长侍嬷嬷打听。
嬷嬷无奈叹息:“是啊,每日只站在殿外请安,待不过一刻钟便走了。”按理她本不该说此话,可瞧筱温华成日忧心的模样,还是大着胆子开口。
毕竟主子不舒心,底下的人能有几分痛快,她想如今也只有顾安能在俩人间说上话了。
临近除夕时,筱温华摆了桌家宴,只有几人同席。
期间多次派人去请元承璟,皆拒而不见。
帝后震怒,两日后,宫中传出消息,六皇子元承时将记于正宫名下。
圣旨传到西方所时,感染了风寒的元承璟突然胸口发闷,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鲜血猛地喷涌而出。
“殿下,殿下!”宫人惊呼,乱作一团。
殿前的石阶才清扫干净,又被洋洋洒洒的雪花覆盖,元承璟大口呼气,仰面倒下,苍白的天空在眼前模糊成一片。
筱温华得着信后软了腿脚,长侍嬷嬷连忙将她扶上榻。
幸得御医传回信来,称二皇子并无大碍,只是须得好生将养。
“罢了罢了。”筱温华摇头叹息,在去西方所的路上掉头折返,闭目跪在西殿的莲花像前,面色紧绷,眉宇间透着阴沉,“他迟早会明白的。”
半月后,顾安去桐乐宫请安时,碰见太子携家眷而来,她定睛一瞧,发现候在队伍末端的嫣然。
在众人用膳时,太子妃站在筱温华左侧布菜,嫣然则在太子右侧伺候。
红枣粳米粥甜腻腻的香味在顾安鼻尖缠绕,她看向白玉皿,正要动手,一只青花小碗顺时摆到了她面前。
碗里的热粥腾起袅袅白雾,氤氲了两人间的空气。
顾安正要说什么,嫣然已站回原位。
隔着面前这层晃动薄纱,顾安看见了她低垂的发旋,意识到她们二人此刻不该是熟人的关系,不好再多言。
她想着便用瓷勺搅动甜粥,道了声谢,内心却已是一片哗然。
虽说她不知短短的功夫究竟出了何事,怎么嫣然就成了太子的人,但也能从中猜出几分元承璟与筱温华闹掰的缘由了。
世界之大,无边无际,哪有事事都顺人心意的,就算他身份尊贵,妄图控制住人心,可人心莫测,最是易变。
散席后,顾安从筱温华那回到宛英阁,交待阮秀寻个可靠的人悄悄地去查嫣然的身份。
而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一直持续到新年后的半个月。
“二哥,新年好啊。”顾安拎着红灯笼,笑容真诚,“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后退一步,让五公主和元承时站到前头。
俩人按着先前排练好的,也脆生生喊了声二哥。
小五脸颊微红垂下头,元承时紧紧抿住唇,双手缩在宽大袖摆里扣着指甲。
元承璟扬了扬嘴角,一一应下,他起身清手,拿起托盘里备好的红包分给三人。
“多日不见,诺善长高了。”他将目光从小五那移到元承时脸上,“小六也长大了。”
“我呢,我呢?”顾安举起手朝前大跨一步,扬着下巴满是得意,“近日我的骑射大有成就,孙教头都夸我厉害呢。”
元承璟瞧她那小样,乐呵呵的,他挑眉假装不信:“这话别是在诓你吧?”
“才没有,二哥若不信,自可以到校场寻我一起切磋切磋。”顾安说着就摆起拉弓的姿势,扬声道,“我可行着呢。”
“面上功夫是到家了。”元承璟本想就此打住,还是没忍住又多调侃一句。
等到那小嘴嘟得都能挂油壶了,他才作罢,带着诱哄的语气笑道:“哟,这气性大的,还想不想出宫逛庙会了,不知是谁闹了半月要去呢。”
“去的去的。”顾安见人又坐回原位慢悠悠煮起茶,她还真有些着急,生怕误了时辰。
顾安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讨饶,恳请好二哥带他们三出宫。
宫墙外的天地,果然比想象中的还要鲜活热闹。
五公主眼眸晶亮,像是要将这满街的喧嚣通通收进眼底。
顾安牵着她的手站在长街,人声鼎沸,新年的喜气染得每个人眉梢带笑。
扎着冲天辫的小娃娃骑在阿爹肩头,一手捏着红艳艳的糖葫芦,津津有味地舔着糖衣,另一手却急急挥动,活像个阵前指挥使,催促爹娘快带他去瞧精彩的打火花。
“今日全场吃喝,本姑娘买单。”顾安对着面前的小吃一条龙拍了拍胸脯,大气挥手,“大家甩开膀子可劲造。”
“是嘛。”元承璟唇角微扬,侧身朝卖糕点的摊主招手要盒子,说是要多装些带走。
“诶诶诶。”深感不妙的顾安急忙按住他胳膊,“二哥别,这玩意多占肚,后面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呢,每样来一个尝尝味得了。”
咋这会捡贵的挑,她心想富家子弟就是壕无人性,要次次都整个包圆的操作,自己可不得破产。
看穿她小心思的元承璟故意延长音,假装可惜地道了句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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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安转身往阮秀怀里塞了一包碎银,让她领着仆从也多买些好吃的尝尝,接着便询问起小五与元承时有什么想要的。
小五客气地摇摇头。顾安知晓他们的性子,便做主将自个瞧着都眼馋的买了分给二人。
至于元承璟,压根不用她操心,花钱的主到哪都亏不了自个。
月光细细碎碎地洒在屋檐上,即使是在很久以后,顾安也忍不住回想起今夜,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襄白湖上随着流水缓缓荡漾的小船,似乎一切都刚刚好,风将整个都城的声音送到大家的耳边,是热闹的,却又那样安详。
顾安特意转头向元承璟感慨道:“朋友相伴,有吃有喝,人生岂不快哉?”
“确实。”元承璟见她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心头浮上一股暖意。
没曾想如今轮到一个孩子来宽慰自己了,元承璟忍不住失笑,忽地又瞥见身后的元承时,他抿唇,回头淡淡道:“若是人人都能如你这般容易满足便好了。”
元承时反应极其迅速,捧着手上的糖渍青梅躬身上前:“二哥,记得您最爱这口,我特意留着的。”
青梅被捧得那样高,越过了它主人的头顶,殷切地请求对方赏脸,可却始终等不来一只相接的手。
顾安停下脚步,觉出一丝不对劲,一时间四人面面相觑。
元承时心中那团一直在隐隐燃烧的火又开始发作。
他骂自己是一个卑贱的人。
“六哥真是的,对哥哥那样敬重,怎么忘了两个妹妹还在旁边嗷嗷待哺呢。”顾安看向身旁有些无措的小五,歪头去挽住她的胳膊,开口打趣后头那两位别扭的小男人。
“哪都有你。”元承璟白了顾安一眼,点了下头,他身后的侍从从元承时手中接下了一整包青梅。
言罢,他又上前一步,叫顾安等人跟上,熟门熟路地进了一家富丽堂皇的酒楼,那有专门预留的厢房,位置靠窗,视野极佳。
顾安靠在栏杆上往街面望去,人来人往,一览无余,因此也清晰地望见了左前方有只欺行霸市的胖头鱼。
她能瞧见,其余人自然也看清了。
元承璟点了个侍卫下去处理。
顾安眨眨眼自告奋勇:“我来英雄救美~”边喊着口号边一人冲下了楼。
不知深浅,爱管闲事的小妮子……
她身后的元承璟见自己还没拦呢,人已经溜了,顿时冷下脸,命侍卫跟去:“没我的令,不得出手。”
元承时闻言顿时觉得不对,神色担忧地望向那道蹦蹦跳跳上街的背影。
14. 第十四章
“就这货色也敢拿出手?”
银镯子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弹到了顾安脚边。她弯腰拾起,皱眉看向两米外面目狰狞的胖头男。
一名穿着朴素的女子狼狈地被人推倒在地,发丝凌乱,细看她的半边脸高高肿起,嘴角溢出鲜血。
被壮汉从背后牢牢锁住下跪的男孩喊了那姑娘一声:“阿姐!”
女子听后再顾不得痛,挣扎着要起来。
胖头男右脚点地,啧啧两声,他身后的随从立即快步过去将女子架住往回拖。
“你这贱奴真是不识趣,方才与你好好说不听,上赶着要吃苦头。”胖头鱼说着自认潇洒地在胸前挥了两下折扇。
顾安环视一圈,见周围人神情皆暗含愤怒,她心中也有了猜想。
胖头男往受伤的男孩身上掷了一个荷包,作势要将女子直接带走。
男孩双拳紧握,挺起腰,目光狠厉地大喝一声,脸憋得通红,像只刚出生的小牛犊,不管不顾地一头扎向胖头鱼,结果就是被守卫再次一脚踹飞。
女子顿时脸色刷白,淌着泪劝道:“春儿,你快走吧……”
“住手!”顾安同时现身将其拦下,“天子脚下,哪来的刁民敢强抢民女,小心我报官抓了你去。”
她的厉声呵斥,却引得胖头鱼哈哈大笑:“打哪来的一丫头片子,胆挺肥啊,敢这般胡咧咧,你哪只眼看本公子强抢民女。”
话音未落,他晃了晃手中的卖身契,瞥了眼顾安,双眸一亮。
这姿色倒更为上乘,胖头鱼饶有兴趣点评了起来,忽地又发现,顾安那一身素色罗裙看似素雅,走动间暗纹流转,银丝线泛着阵阵寒光。
这像是御赐的云锦,他意识到小姑娘身份不简单,但怪在贵女出门,身边竟没一个随行的。
胖头鱼单手托起下巴思量片刻,想着反正出门也捞了一个,年纪小的玩着也没甚意思,懒得再纠缠,起了走人的心思。
顾安感受到那股黏腻的视线将自己从上到下扫视一遍,她火气蹭地往上窜,酒楼上还在看热闹的元承璟也蹙起眉,点了点桌子,命人同他下去。
早就按捺不住的元承时赶紧跟上,五公主被安置在原地。
胖头鱼晃晃肚子道:“你这丫头,本公子正常买卖奴仆犯了哪条法?”
“胡说!”受伤的男孩立马反驳,“我和阿姐才不是你的奴隶。”
胖头鱼呵了一下,抬手示意仆从将方才女子签的卖身契摊开举高。
“那……那是我姐姐昏了头了。”男孩结巴两下,说着就面向顾安鞠躬,讲他们过得凄惨,父亲重病所以阿姐才想卖了自己换药钱,可就在前一刻,他们的父亲已经咽气。
如今男孩就只剩他姐一个亲人,他不愿姐姐去伺候眼前这面相丑陋的男人,想退还这卖身银。
那胖头鱼哪肯,他本就是见色起意,既然卖身契到手,哪肯这么容易放手,他算准姐弟俩拿不出闲钱,便开口要他们另外再出三倍的违约金。
叫春儿的男孩搜遍全身,只有当初他们母亲留下的一对银镯子。
胖头鱼一见这坑坑洼洼的银镯子,只觉得寒碜,用扇子捂鼻嫌恶地咦了一大声。
得知始末的顾安依旧拦在姐弟俩跟前:“这钱我替她出了。”
“豪气!”胖头鱼语气嘲讽,“您这般心善,不如将我身边这几个都赎了吧。”
他说着便狠狠打了旁边仆从两耳光,怪笑道:“瞧瞧他们也多可怜啊。”
两个仆从随即跪地,哈哈笑着讨饶:“姑娘心善,可怜可怜我们呗……”
见到这一幕,正朝此处走来的元承璟伸手拦住往前的元承时,不发一言,静静地站在人群中瞧着。
顾安冷哼一声,正要理论,却被旁边的一位看客拽住。
那老婆子眼角含泪低声劝告:“囡囡,快回家去吧,这人你惹不起。”
从她口中,顾安得知胖头鱼原来是当今丞相的独子,太子妃的亲弟王德行。
“无碍的,婆婆。”顾安明白她的好意,道了声谢。
她双手抱胸上前,冲对面那伙人呲牙:“好啊,既然要成为我的仆从,可得听话。”
那两人乐颠颠地摇头摆尾,拱着手异口同声道:“自然遵姑娘的命。”
顾安:“行,现在就是你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去把他给我打一顿。”她指着王德行发号施令。
那两人瞬间僵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王德行一下变了脸色,见他们还真犹豫起来,上去又是一耳光,扭头冲顾安骂道:“丫头片子给脸不要脸,本公子看你是诚心找我事了。”
就等着他先动手的顾安挑眉:“对啊。”
王德行冲地上吐了口唾沫:“不知死活的东西。”
他瞧了眼地上垂泪的美人,想想春宵苦短,也懒得再费功夫,干脆全都抓回去得了。
这是要开打呀,顾安瞅准对方的架势,也不再废话,仗着个子尚小,直接越过四个仆从的包围,小跑前进,借力一个飞踢将胖头鱼踹翻。
一颗牙混着血滚进泥地里,仆人紧张地冲去搀扶王德行。
“你、你、你!”王德行隔空探了探自个的门牙,一察觉说话漏风,他诶呦数声,圆脸皱成一张千层饼。
他抖着手指向顾安,鼻尖那颗黑痣随着他头颅的晃动显得无比硕大。
顾安晃晃脑袋,不屑道:“你再指,小心叫我替你掰折了它。”
王德行彻底发怒,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声大喊:“把她给我绑回府去,我要好生调教一番着小贱蹄子!”
这会元承璟对顾安的功夫有了数,知她真能单挑数人,再闹下去反倒不好看了。
他眼神冰冷地站到了顾安身后,看向前头那只活物。
王德行打眼一瞧,认出来人,脸色白了一分,转而迅速安定下来。
“二哥,强抢民女该当何罪?”顾安回头问。
王德行抢先开口:“二殿下,我姐还说过些日子请我去东宫喝茶呢,姐夫也在。”
元承璟瞟他一眼,毫不犹豫答道:“宫刑。”他摆手,身后的侍卫蜂拥而至,三下五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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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恶势力按倒在地。
王德行这才深感不妙,高呼自个乃是丞相之子:“谁敢伤我,我定叫姐夫要你们好看!”在被拖下去的那一刻他还在大放厥词。
真是够蠢的,但元承璟乐得高兴,谁让他是太子殿下的好舅子呢?
直到世界再次恢复清净,百姓鼓掌雀跃。
顾安向大伙说:“要谢便谢我们的二皇子,是二殿下英明神武!”
恭贺声顿时高涨,元承璟默了一瞬,坦然应下,摆着手说这本就是他该做的,面上尽显谦卑之色,可眉尾早已高高扬起。
春儿俩姐弟再次道谢后,互相搀扶着离开。
顾安并未深想,侧首交待侍卫带上银钱,将人护送到家,顺带再为他们请个大夫。
不用多久,这英雄救美的故事便在大都广为流传,人人夸二皇子仁善。
筱温华主动去西方所寻元承璟,温柔询问他身体调养得如何。
元承璟侧躺着背对自己的亲娘,隔着重重轻纱咳了两声,许久后才回一句:“劳母后还惦记着儿臣,费心了。”
筱温华对着面前的后脑勺,实在没忍住,斜他一眼:“本事没涨,脾气倒大。”
元承璟瞬间提高音量应了回去:“儿臣就当母后在夸我了!”
筱温华顿时气结,此时殿中只有她和元承璟二人,缓上好一阵后她才开口道:“前些日子丞相府的独苗新纳了位妾,你可知是何人?”
这等小事,谁稀得理……
元承璟刚要回嘴,他猛地想起什么,立马睁开眼,不发一言。
“正是你们那日救下的女子。”筱温华端坐在金莲凳上,声音平缓,“那女子是逃荒来的流民,太子妃的亲弟称他撞见人家姐弟俩在街头卖身,瞧着可怜,便将人养到了自个府上。”
元承璟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筱温华如同话家常似的,说得极为轻巧:“而璟儿你那日命人抓的恶霸呀,听说被太子的人带走审问过,只是再送回来时,模样却不大对了。”
元承璟翻身怒视着筱温华,气愤溢满整张脸,却掩盖不住他眼底的失落。
筱温华似是无感,捏着帕子轻轻拂去元承璟额角的汗,又绕回了开头的话:“璟儿,今儿个太医可有来替你把过脉,身体好些了么?”
她说着偏过头看向窗外:“若是大好了便早些出去走走吧,瞧瞧前刻外面还下着雪,现天都晴了……”
言罢,筱温华起身作势要离开。
元承璟在她即将踏出门槛时掀开床幔,嗓音发颤:“母后……”
他低着头,半跪在床边,几缕散落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轻声问:“安安可知此事?”
筱温华顿住脚步,学元承璟先前应自己的那声冷笑,呵呵两下,挑眉道:“她哪晓得这些。”
“糊涂些好。”
一阵风穿堂而过,元承璟打了个冷颤,肩膀无力地耷拉着。
待寝殿最后一缕脚步声消散,他像断线的木偶重重跌进棉被间,又道了一声:“还是糊涂些好……”
15. 第十五章
开春后,冷宫深处的一颗老树发了新芽,嫩绿嫩绿的叶子镶嵌在枝头。
即使打老远,顾安也一眼便望见了这抹亮色。
她回头观察了会,见秦嬷嬷没追上,赶紧将毛绒围脖给摘了,小脸红彤彤,呼呼冒着热气。
虽然天放了晴,却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前几日太子与皇子们在马场遛马,元承璟也在其中,据说酉时几人才散场。回去的路上元承璟神色未变,人瞧着好好的,结果当晚便发起高热,再次染了风寒。
筱温华听闻大发雷霆,专程命人将此次随行奴仆拉到西方所的宫门口,各赏五大板。
顾安得知消息后,拎着元承璟爱吃的汤圆子去瞧他,却见本该在塌上歇息休养的人正伏在桌案边看书。
“别这样,哥。”顾安那时语重心长地叹口气,“歇歇不是罪。”
元承璟白她一眼,吐出三个字:你莫管。
顾安啧啧两下还想在说些什么,元承璟唰地挺腰起身赶客。
瞧那动作敏捷的样子,顾安以为他依旧健壮如初,压根用不上别人操心。
不过这场风寒倒给了秦嬷嬷提示,主打捂字法的她丝毫不给病魔可乘之机,往顾安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
这份关心来得过于沉重,让顾安退避三舍。
她打发了一众宫女,自己悄摸寻去冷宫。不知为何,近儿元承时总是形色匆匆,顾安隐约感觉到他其实是在避着自个。
弄不清缘由的顾安选择直接找人家家里去,毕竟连日的相处,她私下已经将元承时当做了朋友。
如今朋友好像莫名其妙开始讨厌自己,顾安当然要问个明白,说开总比闷在心里好。于是她推开了皇宫深处那扇陈旧而又厚重的朱门。
外头的宫道上积了厚厚一层枯叶,脚步落下时发出清脆的咔咔声。
而深秋宫前殿内,空院的泥巴地上只零星散落几片黄叶,顾安抬头望去,大堂一览无余,唯有一张斑驳的木桌和一对横凳孤零零地摆在正中。
“你好,有人吗?”
顾安虚扶住门框,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回响。
没得到回应,她有些踌躇,到了忽然开始反思:我会不会冒昧了些?
下一瞬,没获得任何邀请的顾安大跨步越过门槛,穿过大堂到了□□院。
一身素衣的女子正在清扫落叶,见到顾安的瞬间面色沉沉,语气凌厉第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
“菀英阁的。”顾安短暂思考后实话实说。
女子蹙眉,撇嘴哼了声:“问你正宫的殿名,说这不起眼的小阁谁知道。”
好直接……
顾安嘴角微抽。
可那面容姣好的女子已经自顾自地挥起扫帚,转着圈的挪来挪去。
“我……”眼看要舞到自己跟头,顾安后退半步,随时准备撤退,“停停停,您别忙活了,我这就走。”
“去哪?”女子喝了一声,用力将手中的扫帚向前掷去。
顾安迅速后撤,扫帚正正地立在她跟前,两秒后啪嗒倒地。
这准头,这力度,顾安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女子,明眼瞧得出来的瘦弱单薄,好似能被一阵风刮走,偏偏还有把子好力气。
女子偏头避开她的目光:“你还没说来找谁?”
不等人回答,她自己说了个人名:“又是来寻那小子的?”
顾安迟疑许久,缓慢点头。
前头那位忽然转变态度,笑容灿烂地凑近顾安,拥着她去前头的大堂,称要为客人煮茶喝。
瞧她这变脸速度,顾安莫名觉得此刻的场景有些熟悉。
“你何时与小子交好的?”女子异常热络,重复问了两遍。
顾安深感怪异,原本打算搪塞两句便溜走,却见一开始就想见的人突然出现了,她安下心来。
提着壶水的元承时见到顾安一下便愣在原地,瞳孔放大。
顾安挠头,尬笑两声,又挥挥手算作打招呼。
元承时反应过来,来回踱步,将瓷壶放下又拿起,最后瞥见一旁的横凳,意识到什么赶紧掏出丝帕擦了擦。
而那女子就笔直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知道在忙些什么的两人。
顾安总算有些不好意思了:“别别别,太隆重了。”
她见元承璟一下又没了动作,迅速补充道:“是我不对,看你忙得厉害,便自作主张找来了。”
先前他们二人见面都是早早约好,寻个去处交换物资,顾安还从未直接找上门过。
“不,你能来我很开心。”元承时反倒笑出声,顿了片刻调整好姿态,挑眉低声说,“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呢,毕竟有那么多人在你身边。”
这语气听着还哀怨得紧。
“胡说!”被倒打一耙的顾安急了,“明明是你神出鬼没,我都找不到人。”
“开春了,二哥将我带在身边,便多了些活。”元承时低头,叫人看不清神色,“能和二哥进学是我的福分,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他说着将桌上的空茶壶递给面色呆滞的女子,唤了声阿娘:“客人来了,你去煮壶茶吧。”
顾安闻言眨了眨眼,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女子原本为浣衣局的一名洗纱宫女,得天恩诞下皇子后被跳级封为嫔。众人知她名号,却不知她所唤何名,在她发疯被打入冷宫后,宫人私下戏称其为浣衣。
浣衣喜笑颜开地应了声诺,接过茶壶抱在怀里。很快又冷下脸,鞠了两躬抽身离去。
这下顾安终于对先前宫人所说的痴傻有了实感。
“阿娘性子天真,不会害人。”元承时边解释边倒了碗水递给顾安。
“谢谢!”顾安起身双手接过,无意间瞥见元承时胳膊上的乌青,忙问,“你这鞭痕是怎么回事?”
元承时放下袖摆:“我不小心抽的。”
“自己能不小心抽到这?”顾安可不信。
元承时眼眸低垂:“那日随二哥去马场,第一次上马太过慌张,本想驱马却不料打在了自己身上。”
言罢,他隔着衣裳捂住其中一道还在隐隐作痛的伤口,冷淡地道了句无碍。
“好吧好吧。”见他坚持,顾安无奈摊手。
想到什么她又说:“下次我和你一块去,那些马儿比人还会察言观色,你在开始时气场弱了,它就以为你好欺负。”
聊到感兴趣的话题,顾安变得滔滔不绝。
元承时舒展眉眼,静静听着。
直到浣衣咣当将茶壶砸到桌上,挤到两人中间,面朝元承时冷声道:“没有茶叶了。”
元承时:“没有便不泡了。”
“没有茶叶了!”浣衣忽地提高音量,大叫。
她将手高高扬起,啊了两声后用拳头不停砸桌。
元承时整个人好似在这瞬间被抽走了全身气力,方才特意挺着的背微微弯曲,肩膀耷拉下来。他上前企图拦住浣衣,可却引得他阿娘更加激动。
齐腰的黑发随着浣衣的动作在空中乱舞,许是太过扰视线,她烦躁捂头,恶狠狠地拉扯着头发。
“我帮您扎辫子吧!”顾安大跨步上前,垫脚握住浣衣的一只手,柔声哄道,“我从嬷嬷那新学了个样式,超级好看还简单,您要不要试试?”
浣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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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下来,一动不动,元承时见状赶忙朝顾安使眼色:“安安,你先走……”
顾安看出他的为难,纠结握拳,准备转身时却听浣衣哑着嗓子应了声好。
元承时猛地抬头,瞥了眼他那爱随时随地发疯的阿娘。
三人一齐去了内殿,元承时从角落的箱子里搬出块铜镜。
“它容易被打碎变成利器。”他解释为何要将镜子藏起来的原因,“利器伤人。”
顾安没说什么,只是转身倒了碗水。
浣衣盯着清水发呆,等元承时点点她的肩膀同意后,她才接过水咕咕地大口喝起来,一瞧便是渴坏了。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顾安才将打结的头发梳顺,她只简单编了两个辫子,这样到时也好拆卸,接着在自个头上取了根银簪。
她拿着簪子看向元承时。
元承时会意,颔首道:“用吧,她还没傻到伤自己的地步。”
顾安这才利落地用簪子挽起辫子,将其盘到浣衣后脑。
簪子的首端刻了只精致小巧的银蝶,藏在青丝里,随着它现在的主人舞动翅膀,远远望去好似下一秒便会飞走。
在元承时的记忆中,浣衣很少愿意在外人面前保持长久的安静。
直到要送顾安走时,他看着前头并排的俩人,依旧还有几分恍惚。
“你的手艺很好。”浣衣下巴微扬,笑了下又飞速收敛神情,“下次我还要这样的样式。”
“可以。”顾安欣然答应。
此刻夕阳已落,天边泛起了大片的橘红,冷宫偏远,若从此地走回菀英阁怕是天都黑了。
元承时强调要送顾安回去。
顾安的视线越过他落在后面半边身子依在门框上的浣衣。
察觉到她的目光,浣衣还特意学着顾安的样子不停地挥着手。
顾安笑着招手回应,元承时这才回头看去。
顾安趁此夺过他手中的灯笼,佯怒道:“看不起谁呢,我可不怕黑,这条道我都来回走好几遍了,你且安心,宫里可没劫道的土匪哈哈。”
“好吧好吧。”元承时也这样说话,他盯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姑娘,软下语气,“安安,谢谢你方才愿意陪我娘。”他郑重道谢。
话音未落,又飞快接上一句:“阿娘她很喜欢你。”
顾安嘿嘿笑着,背过身去继续招手,让他莫要再送。
很快,寂静再次席卷深秋宫,浣衣重新寻摸了把扫帚,在□□清扫着不存在的落叶。
元承时还站在原地,等到浑身僵硬,他才缓缓抬起手捂住脸,小声呢喃道:“我也是……”
宽大的袖摆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胳膊上方,露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鞭痕,青色夹杂着血红。
回去的路上,顾安发现好几对面容姣好、衣着鲜艳的女子提着灯来回走动。
“瞧着脸生得很。”顾安拦住一名宫女询问她们是何人。
宫女知晓她的身份,俯身请安:“回姑娘的话,她们是新进的秀女。”
“新进的秀女?”顾安疑惑,“大选不是前年才结束吗?”
宫女解释说是武帝颁发了新旨,大选由四年改为两年一次。
顾安莫名想起前次出宫见到的场景,即使在热闹的新年里,街头巷尾还流窜着衣着破烂的乞儿。
先前听阮秀带进宫的消息,顾安得知今年从开头便已糟糕透顶,大旱堪堪结束,如今又闹起了雪灾。
确实还是会冷的。
风吹来时,顾安缩了下肩膀,庆幸自己还未将之前取下的围脖扔了,她往手心吹了口气,搓了搓,只盼天气快些暖和,一切风调雨顺。
16. 第十六章
三月半,花红柳绿。
今日是尚学堂新年第一次开课,宫人早早便候在殿外。
顾安在朦胧睡意中听见外间窸窣的脚步声,猜到时辰将至。她深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将困意逼退。
更衣时,秦嬷嬷悄悄往她手中塞了个挂件。
顾安瞳孔微颤,瞥见了右下角四个用暗红丝线勾的小字:生辰喜乐。
“不是还有十几天么?”她将红结捧在手心,眸中满是雀跃。
秦嬷嬷对上孩子骤亮的眼睛,终是没忍住,半蹲着身子轻轻揉了下顾安毛绒绒的发顶:“奴婢的乡里有个说法,十周岁后的第一个生辰,预兆新的人生开端,须得提前半月备好红结,以佑孩子平安康健。”
她的声音低柔温暖,顾安静静听着,虽然知道嬷嬷是筱温华的人,但当对方指尖停留在自己头顶的刹那,那股熟悉的皂角香不会作假,带着几分真切的疼惜。
顾安心也变得热乎乎的,她猛地张开双臂环住嬷嬷的脖颈,欢呼:“嬷嬷太好了~”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两人都晃了晃身子,一旁含笑而立的阮秀忙半张手臂,稳稳护住这一老一少。
到尚学堂时,正门第一座的栽林院已经坐着几个孩子,顾安瞧见八皇子偷偷趴在桌板下打哈欠,鼓着圆圆的脸蛋好似白里透粉的仙桃。
被萌一脸的她心头痒痒,特意趴到他们窗前,喊了声:“太傅来了!”
八皇子立马正襟危坐,尤其旁边跟着的小公主与其伴读,双双紧蹙眉头,变成严肃脸。
顾安笑着赶紧挥手解释道:“假的假的。”
“安姐姐!”此起彼伏的不满声响起。
顾安收到她们幽怨的眼神,捂嘴偷乐,从宫女手上拿过食盒,进去与大家分了糕点。
直至晨读的钟声响起,她才马不停蹄赶到自个所在的育林院。
早早便到了的五公主一听见那阵轻快的脚步声,便知是顾安来了,她唰地抬头望向前门。
顾安歪头笑了下,快步走到她身侧坐下。
不过片刻忽觉一道灼灼视线刺在背上,顾安眉尾稍扬,旋即舒展笑靥,身子微微挪向右前方,嗨了一声。
三公主马上回过头去,双手抱胸直视前方:“哼。”
此间讲堂只剩下两位公主加她们的伴读,按年龄段分班,元承时新年后便随着老二元承璟正式加入到高阶组。
在这之前,顾安曾问过小五,为何皇子能比公主早两年跳级升班。
五公主语焉不详地说其实元承璟他们所在的山林院只设了年龄限制。
顾安乍一听此话未觉得不对,品了品立刻反应过来:“所以像三殿下应该早去那报道了?”
五公主沉默地点了点头。
顾安大为不解:“那为何不去?”
“山林院所培养的皆是国之栋梁,将来要为朝廷效力的。”五公主讲到此处特意压低音量,目光警惕地扫过廊柱,确认无外人后她才继续讲道,“皇子若在那求学……或能承继大统,而我们身为公主,终究是女儿身,按宫中惯例,再过两年便会收到赐婚懿旨,到时也不必再读书了……”
她的语气平静,但顾安却清晰感受到了小五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
她蹙起眉头,随即想到先前无聊翻阅庆国史册时,上面记载着开国长公主曾力排众议,定下皇室子女无论男女皆按出生顺序排列大小、且入尚学堂同堂受教、同科考校的规矩,甚至明言女子亦可承继大业。
当年庆国不过是夹在两大强国间的荒芜之地,百姓易子而食,是开国皇帝与长公主一武一文,一个率军冲锋,一个周旋诸国,才挣出这片疆土。
念及此处,顾安忍不住脱口而出:“可六十年前,钦敬长公主殿下曾说天下能者居之,不分男女,殿下女儿身又如何,若是有意……”
话音未落,五公主元诺善神色骤变,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痛意传进大脑,顾安清醒两分,她从未想过,平日瞧着柔弱的小五会有如此惊人的力道。
“顾安!”小五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惊惶,“你慎言!”
明明四下无人,她却仍如惊弓之鸟,再次确认无人窥听后才稍稍松手,她将声音压得更低:“这种话若被有心人听见,传出去便是大祸!”
元诺善侧目而视,顾安从她看自己的眼神中读出四个字:莫要害我!
呵。
顾安深吸一口气,意识到闲篇也不是能随意扯的,就算这里真的只有她们二人。
她应了声诺:“殿下,是我失言了。”
小五顿了半晌,手指无意识捏紧衣角。她想着顾安一向大胆,从前痴傻无人会与她太计较,可如今不同,她必须提醒到位,这不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顾安好。
元诺善起身,按下同样打算站起来的顾安,抬眸俯视着她:“记住,你是我的伴读,在外人眼里,我们是一体的,你莽撞,便是我授意,你妄言,便是我指使,若再这般不知轻重,害的就不单是你我二人……”她的语气渐渐恢复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顾安闻言怔住,表情空白。
她望着迅速变脸的五公主,往日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此刻透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凌厉。
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突然窜上心头,她急忙低头掩饰差点溢出的笑意,原来兔子急了真的会咬人……
现在的五公主终于露出皇室血脉里蛰伏的爪牙,像极了真正的上位者,如同元承璟,还有那些皇子们。
顾安利落弯腰,指尖掐进掌心,她将头垂得更深,保证道:“我一定谨记。”
再回到此刻的栽林院,坐着一屋子摆烂人的课堂鸦雀无声,只剩下前□□自津津有味演讲着的太师。
或许是因为只剩下了公主,太师讲学的内容不似从前那般高深,虽变得简单却又更加无趣起来。
面对这种反复强调遵守世间法则,要求人安分守己过一生的课,顾安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强忍困意,努力睁大眼。
“一日之计在于晨啊。”太师照常敲敲她的桌板。
感受到死亡凝视汇聚在头顶,顾安努嘴,将剩下半个哈切吞回肚子里。
到正午干饭钟被敲响时,三三两两的人踏出学堂,顾安冲在最前面,她谨记筱温华的交代,这次午膳得回桐乐宫解决。
也不知今天是个什么好日子,人来得格外多,三三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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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或坐或站围在筱温华两侧。
“安安来啦。”舅爷夫人喊了声,笑容灿烂。
瞬间数道目光投射而来,顾安刚抬起的右脚顿在半空中,迟疑片刻后才放下,噔噔两步进了正殿。
筱温华不再斜靠在软垫上,坐直身子招了下手。
顾安得令顺势坐到她身侧,仰起头不好意思地抿唇笑。
筱温华捏着锦帕抚去她脑门的汗,嗔怪道:“怎么来得这般急……”
“不想让您和各位婶婶夫人们久等嘛。”顾安说着举起手接过帕子,小声急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笑意染上筱温华的眉梢,她抬手赐了个板栗:“这没规矩的皮猴子。”
顾安吃痛捂头,鼓着脸哼哼唧唧地扭过身子,而在闻见空中弥漫的那股烤甜蜜香,她自觉贴上筱温华,问今日是不是准备了好吃的。
筱温华直接乐出声,周围人跟着喜笑颜开。
“安安果真聪慧灵巧。”舅爷夫人好像是从夸夸班进修过似的,表扬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喋喋不休。
筱温华垂下眼眸,并未多言。
后侧的筱清漪捂着帕子咳嗽一声,虽然是轻,在开阔的大殿还是显得清晰而响亮,舅爷夫人这才停下,似是嗔怪地偏头剜她一眼:“哪像我家大姑娘,呆愣子一个。”
怎会有人在台面上这般损自个姑娘的,筱温华未开口,在场的没一个人接这句话,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我还想和清漪表姐一样呢,瞧着就有书香气。”顾安竖起大拇指,“听闻表姐前阵还被评为了才女,真是厉害。”
筱温华听她这样说,反倒来了兴致,调侃道:“原来安安也想读书了,这可不得了,本宫可不能阻挠,待会便叫嬷嬷多送几本古书到宛英阁里,你的字也该一起练练了……”
呃……
没曾想又给自己倒找来两份课业的顾安迅速耷拉下肩膀,摇摇头。
筱温华正色道:“长辈的好意怎能拒绝。”
顾安整个一囧字脸,舅爷夫人还在说:“没事,到时让清漪多来陪陪你。”
后位的筱清漪闻言绷紧神经,一时想不明白,为何她这粗神经的娘亲今日格外爱自由发挥,她双手紧张地藏在袖摆里扯着帕子。
舅爷夫人并不是国舅公的原配,是主母病逝后所娶,来自江南首富家的独女,当年两家修好后,舅爷夫人的迎亲队足足抬了两条街的嫁妆进都城。
不过眼下在桐乐宫,筱温华早在这母女俩进殿便洞悉了她们的心思,她垂眸轻拨茶盖,茶汤微漾间思及日后谋划,颔首应下了舅爷夫人的话。
等到用膳时,嫣然作为舅爷夫人名义上的表侄女,也随在其后,不料中途她与布菜的宫人相撞,外袍溅上了汤汁。
筱温华让嬷嬷领着她去偏殿处理,可到午膳结束后,顾安注意到她都未曾再出现。
散席后,顾安装作不经意地向长侍嬷嬷打探了一嘴,得知嫣然已经回了东宫,便不再多想。
因为她整颗心早飞到下午即将开始的武术课上去了,那是她最爱的放风时间。
尚学堂中只有一个武场,所以到时不仅是公主要去,元承璟他们也会在。
17. 第十七章
日头西斜,武场边的梧桐树影被拉得老长。
三公主板着张脸,绕过顾安等人独自走在青石径上。往常这时候她早该“突发头疼”躲回寝宫了,偏今日是武学头堂课,不好寻告假的由头。
碎发湿漉漉地贴在两鬓上,三公主攥着绢帕擦了擦后颈,每离武场近一步她就多一分不情愿。
谁能理解疯狂爱出汗但超级讨厌身上黏腻的心情!
三公主难过叹气,发髻上簪的那朵黄花也跟着蔫嗒嗒的。
还未踏进武场,里头便爆出一阵洪亮的笑声。跟在公主们后方的顾安一听便知是谁已经到了,这刻意拖长的尾音,先前在画舫上她都听够够的了。
除了要假装自个是爽朗大男主的太子殿下,还有谁会在一圈人面前这般卖力表演呢?
顾安低头想着想着莫名觉得好笑,无意识呵了一声。
“你笑什么?”走在前头的顺风耳三公主猛地回头瞪向顾安。
她捏着帕子小心地放在脸上吸汗,生怕自个妆擦花了闹笑话,尤其在听见身后忽然冒出的一声轻笑,直接戳中三公主的神经。
处了这么久,知道她非常在意形象的顾安举起双手投降:“友好,友好……”她重复念了两遍口诀,提醒她别忘了先前打架一块挨筱温华呲的事。
三公主冷哼一声,再转身时早已挂上笑,向武场里的兄弟们打招呼。
“请太子殿下安。”她作为最长的公主,领着在场的其他姑娘们先向太子请安。
太子再次展现他的标准勾唇,向前半步,虚抬了下手。
西南角立着座大鼓,约一丈高,看守武场的陪练得到教习首肯后,双手紧握鼓槌,快步踩上步梯,用力挥棒。
鼓声隆隆,迅猛且激昂。
太子朝那看了一眼,其余人也皆收到了这声开课的讯息,纷纷停下互捧,各自归位。
“下课再见啊。”顾安活动身子,跺了两下脚,偏头与身旁的元承时道别。
转身时她忽然瞥见匆匆赶来的元承璟,见二哥有注意到自己,她梗着脖子,仰头向上蹦了蹦。
元承璟飞快瞟一眼,看顾安正好穿了一身青绿,远远蹦跶的样子跟只绿青蛙似的。
他忍住笑,背过手放缓脚步,虽并未回应,但那嘴角早被吊得高高翘起,眉宇飞扬。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武场左半侧的沙场忽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喝彩声。
公主们皆为之侧目,顾安垫脚眺望,只见那些本该扛枪举缸练耐力的男子们聚到一起围成了圈,有的鼓掌,有的在叫喊,好不热闹。
顾安一下便发现站在圆圈正对面中心位置的元承璟,据她和人混了一年得出的经验,这大哥又在不高兴。
虽说咧着嘴看似挺乐,可两眼险些眯成一道缝,满是审视的意识。
“我们也去瞧瞧吧。”顾安怂恿三加五两位公主一块过去。
小五瞅了眼教习,顾安丝毫不带犹豫的揽过她们的胳膊直接硬拽。
诶?被单手环住的三公主呆愣两秒后红了脸。
下一秒瞬间开启战斗模式,给顾安劈头盖脸一顿骂。
“别说了别说了。”顾安边拉边回头朝她们的教头孙前眨了眨眼。
反正也是休息时间,皇子公主们乱窜他也管不着,一向严厉的孙教头得到顾安的暗示后,抬头望天,就当啥也没看见。
约过分隔男女场地的布栏后,顾安轻咳一声,鼓劲喊道:“公主驾到,快快让道!”
那些王公子弟们倒都很给面退到两边,给她们留出条小路。
面对众人的注目,而顾安还搁那喊着公主驾到,小三小五这下连耳朵也跟着烧了起来。
三公主强装镇定走着,小五尴尬低头,捂住半边脸快速去到皇子身旁,总算狐假虎威一回的顾安松开手,大摇大摆地跟在她俩身后。
直到站进人群最里层,顾安才看清今日她们瞧的是谁的热闹。
圈中心只有两人,被压在地上狠狠摩擦的元承时与骑在他身上横截面大了两倍不止的四皇子。
元承时吃痛地半抬右胳膊,张着嘴正要说什么,眨眼的功夫像触电般立刻将手放下缩回。
他们双双发现了离自己几步之远的顾安。
四皇子眼神闪烁,咽了咽口水,喉咙发紧。片刻后他回过神来,故意朝人群笑了下,半蹲着拽住他亲弟弟的衣领,将人提起走了两步。
在被重新扔回地面的一瞬间,元承时迅速将头埋进沙堆里。
见他这副样子,老四原本烦躁的心倏地生出几分愉悦,随之便单手捏住元承时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望向前方的人。
元承时整张脸完全暴露在空中,一道道因多次摩擦产成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丝。
顾安心惊,急忙喊道:“这是在干什么,还不停下?!”
跟在老四身边的伴读金三亮开口替他主子解释:“安姑娘莫急,这不过是在课堂对练。”
顾安白他一眼,忙转头看向元承璟:“二哥……”
但太子已经快一步将此拍板定性:“不对,谈何对练,只是兄弟间的讨教而已,不过安表妹会担心也无可厚非,这些拳脚相踢的画面哪好叫姑娘们看。”
说着他用折扇在空中虚虚一点,高声喝道:“两小子还不快决出胜负,莫要叫妹妹们瞧见伤心。”
言罢,他又面朝元承璟,嘴角始终挂着笑。
元承璟心下了然,这并非是针对小六的发难,而是直指他本人。或许正是因为筱温华使计让嫣然摇身一变成了彩嫣,强送进东宫,惹得太子不虞,现在到处寻机会使绊子。
反正到了这局面,双方皆已明牌,能维持住表面功夫已经很不错了。
因为自开国以来,元家鲜有活过四十的男子,此症无解,这亦是他们笃信道教、痴迷长生之术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如今武帝三十有一……
筱温华原本与四皇子的母妃兰贵妇同妃位,是在先皇后薨逝后才被扶正。
故去的先皇后乃太后亲侄女,而现任太子实为低阶宫嫔所处,因是武帝长子,才被记在先皇后名下。
后来先皇后难产血崩,殡天后留下襁褓中的七公主,太后便以“为国祈福”为由,带着七公主元纯阳离宫去金香寺苦修。
现下正处于千钧一发之际,筱温华盯着太子之位已久,太子本人亦十分清楚这点,故一直将元承璟母子视为眼中钉。
不过对于老元家的男人都活不过四十这个设定,顾安开始得知时还很同情,后来一想不对劲,这可是古代,其实底下大部分百姓活过五十都勉勉强强了。
而他们老元家呢,上上代皇室竟然称元家男子短命,是因国运折寿,为苍生短命。
我请问呢?
顾安听后简直一整个大佩服,真是好一顿经典的PUA话术,那要是谁想反他们老元家,就是和国运、和全国百姓作对咯?
顾安严重怀疑其实是元家从根上就不行,基因里自带传男不传女的缺陷。
哦,不是有缺陷,是缺了大德。
但再将画面切回今日武场兄弟间单方面的“讨教”上来,站在人群中的元承璟内心思绪万千,他强压下喉咙的痒意,嘴里弥漫的血腥味让他彻底冷下了脸。
自从上次感染风寒后,他的病便一直断断续续不见好。
守在一旁的教习表情严肃,他特意朝元承时倒地的方向前进半步,喊道:“不敌者可高举右手喊停!”
“是啊,快认输吧。”四皇子故意贴着元承时的左耳,亲昵地喊了声六弟:“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般较真。”
元承时似乎打算说些什么,嘴唇微张,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闭上眼失去了意识。
教习见状立即振臂高呼:“对练结束。”
真是喊得“及时”极了。
顾安小跑过去,命宫人快去请御医。
“四弟的功夫果真了得。”太子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但还是象征性地说了句,“可有些许过了。”
四皇子站在他身前,弯腰赔礼:“是臣弟失了分寸,没想到六弟这般不善武。”
“六弟确实还要多加练。”太子喉间溢出笑,转而面向教习,语气平淡地吩咐道,“林教习,往后本宫的六弟你可得好生教。”
顾安再也听不进他们的话,高声唤道:“四殿下!”
身旁的三公主一见顾安撅腚,就知她要作妖,但这场面可不是闹着玩的,她抿唇思考片刻,还是上手扯了下顾安的腰带。
小五直接叫了声顾安。
顾安充耳不闻,松开她的手,朝四皇子等人笑道:“六殿下自小体弱,不像您健壮硕大,而且他从前又无认真习过武,哪里会是您的对手。”
全场一下静了下来,没人敢发出声响。
“不如来和我试试吧。”顾安挺直背,微抬着下巴说,“别看我年龄小,但还有点功夫在身,不知可否斗胆向四殿下您讨教?”
她故意扬了扬尾音,显露出自己的嘲讽。
末了又补上一句:“我想威武的四殿下不会打不过十岁小童吧。”
话音刚落,四皇子神情莫测地向前跨了一步,圈中央再次清空,只有他与顾安二人。
太子沉声道:“四弟,可得顾牢分寸。”这可是默许的意思。
老四闻言回望了眼太子,两眼间挤出一个川字。
他快速站到顾安身侧,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若现在后悔,我就当你方才是在玩笑。”
顾安冷冷看向他,屏气敛神,旋即直接挥拳开打。
老四闪避不及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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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生生挨了一拳头。
看戏的元承璟马上带头鼓掌,同他站一侧的人也跟着叫好。
自觉被下了面子的老四擦掉嘴角的血渍,恶狠狠地说:“顾安,你好大的胆子!”
“又不是没打过,你少婆婆妈妈了。”
既然已经动手,顾安便将所有人的身份皆抛之脑后,她大喝一声继续朝人出招。
一开始还收着力的老四直至用上全部气力才惊觉,与他对打的根本不是个软包子姑娘,而是扎了他满脸、浑身是刺的小兽。
老四连连败退,太子由先前的斜站着变为挺腰直立,他背过手去,脸上布满寒霜。
“殿下,别太较真哦。”
顾安歪头撇嘴,学着先前他逗弄元承时的模样,在人耳边呼了口热气:“还是得练练呀您……”
“呸。”老四吐口血沫目露凶光,叫喊着朝顾安冲去。
起势挺猛,结果又挨上一脚踹,如同前刻的元承时那般狼狈,被打掉了玉冠,披头散发。
空气在此刻仿佛凝滞,众人刻意屏住呼吸。
元承璟这才道:“安安,可以了。”
他慢悠悠地打开折扇挥了挥,朝太子乐呵呵地说:“虎父无犬女啊。”
“是啊是啊。”其余人扭头夸耀起远在北境守边防的顾良。
点到为止,顾安也在心中默念,她压下心底方燃起的火,将胸前的马尾撩到脑后,抬起右手说:“就当平手吧。”
冒了一身冷汗的教习擦了擦额头,赶忙上前喊:“对练结束!”
只有小五朝顾安迈了一步,却又再无动作,沙地里躺着的四殿下挣开金三亮的搀扶,踉跄两下后自己站直身子,死死盯着顾安。
元承璟想到课间歇息的时间只有一刻钟,虽然早已超时,他还是道:“一刻钟早过去了吧。”
在得知顾安也上了场、匆匆赶来的孙教头立马高喊:“开课!”
这场讨教随之结束,没有胜者,起码面上是如此。
在公主领着各自伴读回去时,三公主喝退其余人,留下了五公主与顾安。
确认现场只剩三人,她才冷哼道:“傻子果然还是傻子,上次栽林院只有我们几人在,可以被算作兄妹打闹,今儿可不同……”
她的未尽之言很明显,顾安闻言只是哦了一声。
三公主见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越发来气,但堵在喉咙的骂最后化作叹息:“你好自为之吧。”
她挥袖离去,不再与她们一道。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五公主欲言又止:“安安你……”
话才开了个头,她又不知该如何讲,她觉得先前同顾安说的那些完全是在白费,但仔细一想,又不知自己是操的哪门子心。顾安是皇后的外甥女,无论如何行事,其实都与筱家挂着勾,再反观自己,外家弱,母妃也不得宠……
五公主想到这琢磨起近日宫中紧张的气氛,连她都瞧出,上头的两位在斗法,旁人的消息也只会更灵通。
还是如母妃交待的那般,明哲保身吧。
一息之间,五公主便做好了决定,再抬眸看向顾安时,眼神与从前别无一二,只是刻意将声音变得更柔,又唤了声安安:“我有些累了,便先回了。”
嗯?上午不是约好要到她宛英阁一起吃晚饭吗?
顾安没将这话问出口,她瞧着打扮精致的五公主,白白嫩嫩像极了她上辈子在现代收集的洋娃娃。
洋娃娃可爱但脆弱,禁不起任何的风浪,所以为了保护它,顾安还专程买玻璃盒将其罩住。
“好的。”她摊手,朝五公主点了点头,“殿下您请回吧。”
顾安独自一人走出尚学堂时,看见早就等在外头的阮秀,她鼻头忽地有些酸酸的。
“秀姨!”她不顾形象冲了过去,拉住阮秀的手说起课上发生的事。
阮秀弯腰将烤玫瑰饼递到顾安,笑意漫过眼角,夸道:“顾念很厉害了,那可是大你两岁的男子。”
“那是!”得到师父表扬,顾安心立马定了,晃晃脑袋得意地接过饼啃了两口。
阮秀牵着她的手边走分析起来:“不过类似这样的实战,姑娘下次直接踢对手的下盘能赢得更快些……”
顾安嗯了两声,她想到什么,忙抬头问:“秀姨,顾爹有来信吗?”
“有……”阮秀的语气一下变得沉闷。
顾安:“说了什么?”
阮秀顿了片刻:“……就是些寻常话,姑娘您待会就能看见了。”
“好哦。”顾安点点头,脚步欢快。
雪大,风寒,多加衣。
阮秀脑中又浮现给顾安的家书中,特意加在结尾给她瞧的这行小字,乃是军中俗语,雪大是形势危急,风寒是将有异变,怕是难有太平了。
18. 第十八章
“你啊,十四了,还不知长进……”
桐乐宫内,筱温华用团扇轻敲馋猫的脑门,见人还满心满眼盯着吃食,她无奈摇头,将攒盘往前挪了挪。
细豌豆黄儿层层叠叠,垒成一座玲珑小塔。顾安得了默许,眉眼弯弯地拈走那沾满桂花酱的塔尖。
“不才十一嘛?”她边说边往嘴里送了半块糕点。
顾安算算自个连生辰都没过,准确来讲应该是十岁,咋一夜之间变十四了。
豌豆黄带着丝丝凉意,与浓稠香甜的桂花酱交融,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她嗷呜再咬上一大口,眯起眼,脚尖轻晃,嗓音里带着狡黠的笑意:“姨母,这可不兴多加三岁呀。”
果然,无论古今,长辈们总爱在年岁上“添砖加瓦”,十岁能说成十五,十五转眼变二十。顾安这样想着,指尖又悄悄朝点心盘探去。
“……”筱温华一时语塞,见她吃得香甜,终究没再念叨,只挥了挥绣帕,示意宫女端上温热的红枣山楂汤。
随后眼疾手快地截住顾安蠢蠢欲动的手腕,无奈道:“贪嘴的丫头,仔细积了食。”
筱温华曾一度怀疑自己养了个男娃,要不哪个小姑娘家的顿顿得干两大碗白饭,反正她与妹妹小时从不这样,所以还是得克制。
于是乎,惨遭克制的顾安被严格控制饭量,谁料胃口却更大开,尤其在习武之后。
顾安瘪嘴,乖乖放下,脑子里已经在想回宛英阁后上东厨开小灶的事。
她瞥一眼筱温华,见人老神在在,一如往常,全然不提昨日的武场较量,放下心来,想着应该是元承璟和他娘通过气了。
嘿嘿,没事啦~
等走出桐乐宫地界后,顾安心里偷乐,原以为又要被提着耳朵训,没曾想啥事木有,她喜滋滋地拐了个弯,临时决定去西方所瞧瞧。
昨儿散场后,元承璟特意命人将元承时请进了自己的往君殿。
“二殿下衣不解带亲自守了一宿,等六殿下情况好些才歇下。”领路的太监频频与顾安强调二与六兄友弟恭的画面。
小六子有伤到如此地步吗?
顾安闻言迷惑脸,她先前向候场的御医打听过,元承时的那些伤大都在表面,突然失去意识也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再加上疼痛导致。
顾安低头思考片刻道:“那得赶紧去瞧瞧。”
言罢,她加快了速度。
弓着背的太监双手呈于胸前,应了声诺,见顾安越过自己,他忙迈起小碎步,飞快倒腾双腿往前追。
元承时听见外头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其余的宫人做事一贯小心,不会发出太大声响,所以他一猜便知是谁来了。
必是来见我的。
元承时原本僵硬的面容终于浮现一丝生气。他抬手缓缓掀开丝被,久未活动的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在静谧的寝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侍立一旁的宫女察觉到他的动作,念及主子的叮嘱,连忙上前半步,压低声音劝道:“殿下,您伤势未愈,二殿下特意嘱咐过,要您安心静养才是。”
顾安已经一脚跨过了门槛,她见到头上缠着纱布的病患,忙道:“诶诶,别动……”
“你来啦。”元承时顺势后仰,歪着身子靠在床柱上,扬起唇角,“无碍的,我已经好多了。”
见他面色苍白,虚弱得连手指都微微发颤,顾安对方才领路太监的说辞总算信了两分,她不由上前,怜爱地替元承时掖了掖被角。
可不能把娇娇公子给冻着了。
“四哥与你在武场对练的事,我已经听二哥说了。”元承时主动提起此事,郑重道了声谢。
顾安正要回应,小可怜却自己低着头,嗓音发抖,自责地骂起了自己:“安安,是我没用,连累了你,四哥他……他与你本就有嫌隙,现在却……”
“胡说什么呢,人各有长,要是他和你比文,指不定会被甩出几条街呢。”顾安下意识拍拍元承时肩膀,挥手连声否认,“再说昨日是我自己手痒,和秀姨学了这么久还没碰到过正式的对手,所以才上场去讨教。”
元承时故意低声念道:“是嘛……”
顾安沉默了两秒,又补上一句:“当然也是因为你很重要。”
元承时立马抬头,眼中星光闪闪,叹道:“谢谢安安,幸好有你在……”
这声轻叹让顾安心头一动,她当然能看出他是在示弱,但叹息里藏着的依赖,让她真切地触摸到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感。
一场始料不及的溺水将顾安带来了这个陌生王朝,直到现在,她依旧觉得自己是独身一人,就算已经在此生活两年,也从未真正适应过。
但只要被需要,就有存在的意义不是嘛?
此时天真的顾安还在企图从他人身上寻找慰藉。
“放心吧。”顾安放柔了语气,“你在这好生养病,你阿娘那边我也会常去瞧瞧的。”
元承时笑着点头:“麻烦安安了,我会尽快好起来的。”
他的目光渐渐偏移,望向门口时嘴中呢喃道:“若是一切顺利的话……”
“别客套了,好朋友不说两家话,我明天就到深秋宫去,带上你阿娘最爱的枣泥糕。”顾安凑到他面前挥了挥手,“阿时你要听御医的话乖乖吃药,内伤靠养,至于外伤好得就更快了。”
元承时勾唇应了一声,余光瞥见元承璟派来的宫女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在顾安转身的瞬间,他眼神骤冷,漆黑的眸子微微上翻,露出森白的眼睑,像毒蛇露出獠牙般令人毛骨悚然。
宫女被这突如其来的恐吓惊得浑身一颤,要再看时,却见元承时已恢复温润如玉的模样,甚至冲她扬起一个天真无邪的微笑。
冷汗瞬间浸透宫女的后背,她好半响缓过神来,慌张地俯身行礼退到殿外。
在外人眼里,元承时与顾安肩并肩埋头说着小话的场景,实在是过于亲昵。
“安姑娘,殿下有请。”
太监阿喜大步流星进到殿内,侧身微微弯腰,不等元承时说话,他便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阿喜,还摆上谱了?
顾安斜他一眼,有些生气。
元承时抿唇不语,见顾安看过来又似是无奈地扯了下嘴角:“安安,二哥寻你定是有要紧的事,你不用顾着我,快去吧。”
听到这话,屁股才抬起一半的顾安又坐了回去,陪着元承时说上几句后方起身离开。
元承时住的偏殿离元承璟极近,两步路的功夫,顾安过去时,正巧在廊前遇上太监领着方士出来,是她先前在桐乐宫见过的人。
顾安特意回头看了眼,紧接着便见宫女们捧着托盘鱼贯而出。
托盘上堆满了瓶瓶罐罐,随着移动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顾安一进殿忙问:“二哥,宫人手持之物可是方才那术士炼的丹?”
元承璟按住心口咳嗽,侍奉的宫女迅速上前奉茶。
“退下!”元承璟喝道,他摊开方才捂嘴用的帕子,上面猩红点点。
自知不妙,他死死将帕子捂在手心,只觉得眼前一片灰蒙蒙,看不清前路。
隔着轻纱床幔,顾安只隐约瞧见一道模糊的身影。那声突如其来的暴喝震得她心头微颤,瞳孔骤然收缩。
顾安迟疑许久才试探着轻唤:“……二哥?”
元承璟大梦初醒般,长叹一声:“安安。”
“诶。”顾安等元承璟招手,她才向前迈了两步。
元承璟的脸色好差……
挨完揍的元承时与他对比起来都显得格外生龙活虎,顾安不免有些担忧,怎么一夜之间二哥变得如此憔悴。
她关切道:“二哥,御医来了怎么说?”
元承璟听出她的紧张,撑起身子半坐着,用力扯着嗓子说:“风寒复发而已,御医已经开了药。”
“那便好。”顾安松了口气。
她想起那些丹药,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要问:“二哥,你相信世上有神仙吗,人真的能逃避自然规律,得到成仙自此长生不老吗?”
元承璟闻言瞬间联系到她进门时所问,明白这是何意,他并未正面回答:“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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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岂是凡人能知晓的。”
顾安:“可刚才那个术士也是凡人啊,若真有凡人能练出神丹,古书上怎么有那么多一命呜呼的英雄,他们其中哪个没有些权势,更别提金银珠宝?”
元承璟拍了拍锦被:“够了,莫要再胡说。”他又咳嗽起来。
“好吧好吧,你别生气。”顾安怕他情绪太过激动,忙住嘴。
等人平稳些了她才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二哥,其实我前面说了那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这些丹药并不是神药,况且是药三分毒,服多了只有害处没有好处……”
言至此处,她滔滔不绝地科普起重金属中毒的危害,比如丹药中所含的铅、汞等。
越听越迷糊的元承璟本想打断,可瞅着顾安端坐在自个跟前,红着脸,脖子还爆了根青筋,异常的严肃且认真,他一时竟不舍得打断。
这是宫中少有的真诚和热烈,元承璟默默躺了回去,侧身支着下巴仔细听她说话。
“你都是从哪学来的风言风语。”他等人说完了才来上一句总结。
顾安叹气:“二哥你信我,妹妹可不会害自己哥哥的,丹药吃多了人真的会变傻,甚至中毒的。”
“是嘛……”元承璟陷入沉思,几秒后好似想通了,喉间滚出笑,哄小孩似的保证道,“我自是信安安的,既然如此,我待会便叫人将那些丹药撤了去,只留下养身的。”
顾安忍不住强调了两遍:“那记得再给御医瞧瞧,确认没问题才能服用嗷。”
元承璟眉眼含笑:“好好……”他说着便跳过此话题,让顾安说说她的近况。
顾安点头应下,两人约莫聊了有半个时辰。
她见元承璟状态不佳,便自请离开,临走前还不忘交待说:“二哥你好好养病,去年桂花树开花时,我同嬷嬷采了许多桂花制成花蜜,等过几日我学会做桂花糕,到时拎上一盒来看你。”
元承璟欣然应允,待顾安离去,寝殿重归寂静。
他忽而侧目看向跪在床边的奉茶宫女,烛火摇曳间,元承璟眸中闪过一丝寒芒。
“来人。”他轻唤一声,嗓音如常温润。
当阿喜碎步进殿时,元承璟手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床栏上的浮雕。
金丝楠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此婢以下犯上……”他说话时带着郁气,咳嗽一声后猛地加重指尖力道,最后一记叩击声格外刺耳,“拖出去,杖毙。”
“殿下!”宫女扑通跪地磕头求饶。
阿喜即刻示意身后的太监将其捂嘴拖离。
元承璟掀开床幔的一角:“六弟体弱,须得好生滋养,你去贾老那将所有本宫日后要服用的丹药取一份送于六弟。”
“诺。”
候了许久见元承璟未再有其他吩咐,阿喜领命正要告退。
“牢记……”元承璟低低开口,尾音又被一阵咳嗽打断,待平复后,才淡淡续道,“每次服药时,需得有人在他身旁服侍并记录,若无事发生,便将同一份丹药呈来于本王。”
阿喜再次俯身行礼,应了声诺。
那厢,顾安回到了宛英阁,却一直未见阮秀身影,问了宫人也不知她身在何处。
“秀姨不是如此行事之人。”顾安得知阮秀没有任何交待便消失了一下午后,她不放心准备出门去寻,方到宫门时便撞上归来的她。
顾安见她神色不对,忙问:“秀姨,可是出什么事了?”
“北江湾沦陷了。”阮秀脸色紧绷,“听闻陈国一名商贩在边境离奇身亡,陈国使者前来交涉时故意挑起事端,昨夜两军已交火,怕是……”
“北江湾?”顾安急忙问,“据说那处是由镇北军驻守。”
“正是。”阮秀忧心忡忡地点头,“自半年前老将军病逝后,主将之位一直悬空,敌军怕是早有预谋。”
“我记得那里的地形特殊,以沙丘为主……”顾安仰头,边走边与阮秀讨论。
在旁听了一嘴的秦嬷嬷停下脚步,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战事莫起啊……”
19. 第十九章
清晨,露珠趴在圆叶上来回滚动,风一吹,一颗颗水珠终于不堪重负般接连坠落,溅到了泥地上。
“啪嗒。”
浣衣伸手抹去脸上的水渍,她怔怔地望着面前盛满清水的木盆,水面倒映出她模糊且日益衰老的容颜。
良久,她忽然俯身,一头深深地扎进了水中。
顾安趁着沐休,一大早便来了深秋宫。
“这是弄啥嘞……”
她看见整张脸泡在水中一动不动的浣衣,忙上前将人拉开。
“我在洗脸。”浣衣认真解释说,“脸脏就得多泡泡,这样才能洗干净。”
顾安带她进殿按着坐下,转身去寻了块干净的软布。
她动作轻柔地帮浣衣擦脸,低声问:“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浣衣撇嘴:“当然,我是长衫。”
她似乎还很骄傲,仰着头翘起嘴角强调道:“青色的,由江南进贡的丝绸制成,宫中只有两匹,我是成色最好的那个。”
顾安顿了顿,有些好笑:“你是长衫那我是什么?”
浣衣闻言瞥了她一样:“你啊,这都能忘,你是粉色小袄啊。”
这口气,理所应当的像顾安才是傻子。
傻子与傻子相互对望,双双无奈叹气。
顾安按捺住大笑的心,叫她挪下位置。
浣衣乖乖将身子往左偏了偏,低头摆弄着手指说:“虽不是什么名贵布料,但胜在可爱乖巧,也是头一份了,不像和我同出一脉的绿短褐,难看还漏风。”
顾安立马猜到绿短褐是谁,呲着大牙咯咯笑:“那我可真承蒙您看得起嘞。”
费上番功夫帮浣衣拾掇干净后,她又清清嗓子正色道:“长衫,你知道像我们这样名贵的衣裳平日里该如何保养自己吗?”
浣衣晃晃脑袋说她完全不知。
“这其中诀窍我可轻易不与外人说,但你我投缘,我便传授于你,仅你知我知哦,可不能叫其他的衣裳也变漂亮,再超过我俩。”顾安压低音量,故作神秘地凑到浣衣耳边,“像我们这类名贵的衣裳,是不能长久泡在水里的,平时就连清洗的水也要是温的,因为低温极易损坏材质……”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浣衣表情严肃,仔细听讲,时不时还配合地点点头。
忽地,凭空冒出一阵咕噜噜声。
顾安视线下移,最终定格在浣衣的肚子上,她轻咳一声,即可喊停:“好了,今日暂且传授到这吧,下次若有新的保养法子我再来同你分享。”
浣衣自然开心答应,两人结伴进内院去用早膳。
走到半路上时,顾安忍不住好奇地问:“长衫,你以前都能在水里憋多久啊?”
浣衣想了想:“一炷香的功夫。”
“哇哦。”顾安十分捧场地鼓起了掌。
没想到元承时她娘还是个憋气小天才呢,她紧接着又问:“那你会凫水吗?”
浣衣:“那肯定是会的。”
“厉害了。”顾安搀着她的胳膊,“我原本也是会的,但自从落水后便有些怕了,不敢再下水。”
浣衣倏尔笑了,目光清澈,缓缓道:“怕什么,水里多自在,只要信自己能浮起来,闭上眼往前游便是了。”
顾安闻言有片刻的呆愣,转而舒展眉眼应了声对。
从深秋宫出来后,太阳已高悬头顶。
顾安抬头望了眼湛蓝的天,心情颇好地拎着食盒准备回宛英阁。
“安姑娘。”
乐鸣殿外,驼背的老嬷嬷站在檐下,自清晨偶然瞥见顾安的身影后她便一直在此等候。
可现见着人了,她反倒踌躇起来,枯瘦的手指绞着衣角。眼看顾安的身影渐行渐远,才慌乱开口又喊了一声:“安姑娘?”
顾安回头,她其实老远便注意到了门前神色异常的默姑,刻意放慢了脚步:“嬷嬷可是有事?”
“我家主子病了……”默姑双手叠放于胸前,俯身请安,“病得实在厉害,姑娘空时能来瞧瞧她吗?”
没想到会是这个请求,顾安有些讶异。
“御医开了两具方子,但主子她……”默姑欲言又止。
猜出后半句话的顾安左脚点地,思考两秒后对上默姑祈求的目光,摆手道:“罢了罢了,我现在就有空,您且领路吧。”
可待二人进殿,映入眼帘的便是斜躺在摇椅上吃茶的红衣美人。
这姿势瞧着比谁都潇洒,顾安狐疑地看向身侧的默姑。
这时美人偏头一笑:“你还知道来我这啊。”语气熟捻,仿佛她们很亲近。
顾安抿唇,顿了片刻后朝妙贵人走近,她才注意到绫罗绸缎包裹下的贵人竟如此消瘦,锁骨突出,下巴尖得能戳人。
“娘娘您是不食人间烟火了,瘦得都快成猴精了。”面对这个时不时发疯的主,顾安索性也不再讲规矩,直接没大没小起来。
二人默契地不再提那次冬日不欢而散的事。
妙贵人也不恼:“你这孩子,嘴真甜,随了你爹。”她呵呵地笑着,眼珠子底下的那对黑眼圈也跟着一块往外鼓。
顾安瞧着内心倒吸一口凉气。
默姑趁此端来药:“主子,该喝药了。”
药汤黑乎乎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苦涩气味。妙贵人都懒得看一眼,直接挥手让人倒远点去。
默姑习以为常地将药放到茶几上,不发一言。
“药凉了更苦。”想起任务的顾安掏出蜜糖,引诱道,“这是我亲手熬的桂花糖,你一鼓作气喝完,我把整包都给你。”
妙贵人嗤笑,不为所动。
顾安捡起一块含在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可甜了。”
妙贵人瞥向一旁眼巴巴瞅着的默姑,知道人定是她寻来的。
片刻后,她沉默地支起身子,端着白玉碗一饮而尽,顾安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塞了颗糖。
默姑见状,神色舒缓地退到后侧。
“哄孩子的玩意。”妙贵人含着糖块,又躺回摇椅,仰面朝天。
正巧此刻天气晴朗,偶尔有几朵流云掠过。
过了一会,她忽然说:“我父兄以前也爱做这些甜食……难怪没出息。”
头次听她谈起红山的家人,顾安错愕地望向妙贵人,可对方已经迅速别过脸,不再多说。
“你头上的木槿簪真好看。”趁着妙贵人扭头的间隙,顾安仔细观察了会她头上戴的发簪,这才看清它只是与自己丢失的那支有些相似。眼前这只木槿簪雕刻得更为精致,尤其是木槿花的花心,栩栩如生。
“可惜我的丢了,就是第一次我们见面我戴来的那只。”顾安遗憾地叹了口气。
妙贵人闻言轻笑:“这是我从北境带来的。”
她抬手轻抚发簪,眼神放空似在回忆:“那时遇见个有趣的男子,蹲在路边刻人像,我当他是木匠,便要他给我刻一支,谁知他竟拒绝了。”
“那时年纪小,以为他看不起我,硬是追了他两天,最后到底还是让他给我刻了。”说到这儿,妙贵人的笑意加深,可没过两秒她又蹙紧眉头,冷脸拔下发簪。
她突然改口道:“你的那只没了,我的便送你吧。”
顾安看向递到自个跟前的木槿簪,笑盈盈地推了回去:“君子怎能夺人所爱。”
她明明从妙贵人的语气里听出她对这簪子亦或是簪子背后的人与事带有深刻的感情。
妙贵人垂头笑了下,她想着还是该反驳的,正要开口,却见宫墙上飞来一只红鸢鸟。
鸟儿振翅啼鸣,三长一短,颇有韵律,连顾安都不由得侧耳倾听。
站在后方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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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瞳孔放大,浑身僵硬,像是在这瞬间失了魂。
“这鸟长得可真喜庆。”暖阳照在鸟儿的羽毛上,反射出亮丽的红色,顾安仔细瞧了两眼,正要靠近,就见那鸟扑腾着翅膀,飞向蓝天不见踪影。
“默姑她从小就跟在我身边,十分忠心。”妙贵人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
顾安不解地啊了一声。
“听说暖阁那又新进了批颜色好的花,可花再多,赏花的贵人只有一个……”那时的妙贵人以怕自己失了恩宠为由向顾安托付默姑,“我在这又没有相熟的,能说上话的只有你一人,这不想托您这位宫中的红人多照料。”
顾安隐约觉到不对,可说不清缘由,那几日事情又多,她并未细想,只以为是妙贵人又搭错了神经。
“你要按时吃饭吃药,这样病才好的快。”顾安出乐鸣殿前不忘再交待妙贵人两遍,她看了眼默姑,扭头加重语气说,“不要叫关心你的人担忧。”
叫个被自己小的孩子训了,往常的妙贵人早该拿扫帚将人再轰出去,顾安也做好了准备。
可回头望去,却见妙贵人勾着嘴角安静地笑,如同绽放的蔷薇花,溢着欢欣与愉悦。
顾安实在不懂,临走前又回望了一眼。
那会已到正午,炽烈的阳光洒在宫道上,顾安快到宛英阁时,远远便见阮秀立于阶前,应是等候多时。
“安安,府上来了好消息。”阮秀见她归来,眉眼舒展,快步迎上前接过食盒,“按你上月拟的章程,我们在城东办的三家粮铺都挂上了牌,生意极好,郊外新置的百亩良田也赶上了春耕的末尾播种完毕,成衣铺那边已经和采监局的人取得了联系,明年宫中小一半的冬装样衣将由我们提供,定金这月末将到账……”
最后提及北江湾与北境时,阮秀特意又压低了音量,称额外运往边关的粮食与冬衣都以秘密捐赠的方式送到了军中。
“果真是好消息!”顾安不由自主地拍手叫起好,她挥退其余迎上来的宫人,快步走向书房,交待她们无事莫扰。
阮秀也大跨步越过门槛,一进殿便立即关好门窗,将账目呈于顾安。
顾安指尖轻抚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简单查看了几个关键点后,她抬眸,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不错,但这只是开始,我们的钱还没能流转起来,出项大于进项,这样就算有再多的本钱也禁不起烧,我打算再将各处产业整合起来,统一调度,就叫明晖……我们要在庆国开出独属我们明晖的商业版图!”
顾安前世在现代修的便是工商管理,虽然年纪轻才大学毕业,但作为家族独女,她从小便跟在祖父身边学习。
自唯一的亲人去世后,她果断将公司交予职业经理人打理,自己只占股份。而如今穿越到古代,她想试着将现代企业的创办与管理方法在这里实践一番。
“明晖……”阮秀低声默念,忽觉心头一震,眼前这个才到自己胸口高的孩子,此刻双眼亮得惊人,让她恍惚间又看见三年前用这样坚定的眼神、一马当先带领三千铁骑冲破敌阵的顾良。
顾安的身影此时与守卫疆土的顾良重叠到了一起,阮秀莫名觉得,或许在某种程度上,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时代,作为女子的顾安,能绽放出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光彩。
先前因不能上阵杀敌的遗憾在当下得到了满足,阮秀很庆幸是自己被顾良选中来到顾安身边。
“秀姨?”顾安伸手在阮秀眼前挥了挥,问派去查嫣然的人可有回音。
阮秀立即从怀中取出密函,并将查到的情况口头简单复述了一遍,原来嫣然本是清流之女,其父亲因一首讽喻诗被同僚构陷,落得家破人亡,她也在六岁被定成了官妓。
顾安看见那句算科出身,一下明白了嫣然对数字敏感的天分来自哪里,心里忽然又有了其他想法。
20. 第二十章
宛英阁内,顾安与阮秀正在书房商议创办明晖商行一事,秦嬷嬷突然传报皇后召见。
顾安脸色微沉,按理她早上也请过安了,近儿筱温华忙得分身乏术,怎么又有闲情再召见自己一遍?
想归想,顾安喝口茶后还是紧赶慢赶去了桐乐宫。
说来也巧,正好赶上武帝在,又得着机会露一脸的顾安被安排坐在下首,听着上头两位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战事起,一国之君却气定神闲地坐在这谈笑风生,顾安猜北江湾那边或许出现了新转机。
“安安,安安……”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她忙回过神来。
筱温华站在武帝侧方,微微蹙眉,低声嗔怪:“这孩子,总是不开窍。”
武帝但笑不答,径自离去。
顾安俯身相送,在宫人跪拜的同时,她趁机半抬起头,帝王半灰半白的后脑勺猝不及防闯入视线,尤其是中间那一小块秃枕格外明显。
年纪轻轻竟已沧桑至此……
此时此刻顾安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元承璟他们,一副中年美男秃头照瞬间在她脑海里浮现。
筱温华余光瞥见心不在焉傻乐的她,顿觉不快,等御驾走后冷声道:“还做梦呢?”
顾安闻言一个激灵,同手同脚凑到筱温华跟前。
“姨母咔嚓咔嚓……”她接过筱温华递来的核桃酥饼,啃上两口后忙问,“北部湾那边稳了?”
“这种事你倒操心得厉害。”筱温华没好气地喝道,她低头抿口茶后还是给了答案,“算是守住了。”
顾安哇哦一声拍手鼓掌,下一秒被反问上午都去了何处。
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皇后娘娘哪会不知道她去了哪,顾安以为人家又要教育自己远离乐鸣殿。
可筱温华跳过了此话题,招手让宫人将备好的字帖和书打包好送到宛英阁。
“本宫到时会命人去你那取字帖,要是写得好了便改为一周一册。”筱温华一锤子便敲定了任务。
很好,被一招反制的顾安立马收起脸上的笑,临走前还被筱温华耳提面命要乖乖练字,帖子没抄完不许出门。
这不是变相禁足嘛!
回到宛英阁的顾安看着拳头厚的两叠字帖,捶胸顿足,发誓要反抗。
两日后,镇北军成功驱除北部湾敌军的捷报正式传入大都。
那会顾安正领着一众人在东厨熬桂花糖。
阮秀谈论此役时称镇北军里出了个将才,带着百来人死守了三天城门,援军一到就立刻稳定军心,带队反攻击退了敌军。
在旁听讲的宫女忍不住插嘴道:“正和门当差的小侍卫他表兄正好在兵部做事,说那位将军是早些年朝廷招安的山匪,背宽厚如虎,腰粗壮如熊,左半边脸还有条硕大的疤,十分骇人……”
“行了,越说越没谱。”顾安摆手叫停,转身揭开咕噜冒泡的糖锅,香甜的桂花味顿时飘满整个小厨房。
“英雄不问出处,即是朝廷重用的人才,怎可随意评判?”顾安边讲边把糖浆倒入模具,“况且我们有谁是亲眼看见她的?”
见那多嘴的宫女被说的缩起脖子,顾安拈起块放凉的糖塞进她嘴里:“甜不甜?”
宫女含着糖点头,含糊道:“姑、姑娘……说的极是,很甜。”小厨房顿时响起一阵笑声。
顾安也抿唇直乐,吩咐道:“晾硬后装匣,给二哥他们送去。”
话音未落,她又想起还在喝药的某人,思考片刻后补上一句:“记得还有乐鸣殿的妙贵人。”
乐鸣殿外,宫人叩响朱门,将食盒呈给默姑。
得知是从宛英阁送来,妙贵人拿到手后第一时间打开,她单手举起白瓷盘,右手捻了块桂花糖就要往嘴里送,忽见一张纸条静悄悄地从瓷盘底部飘落。
“戌时,天已暗,西南脚假山后见,有要事相商。”妙贵人从地上拾起纸条,念出末尾留信人之名,“顾安。”
她用两根手指夹起纸条在空中晃了晃,扭头向面色难看的默姑玩笑道:“他们果真周到,我正打算瞌睡呢,就递枕头来了。”
“主子……”嬷嬷声音颤抖。
“嘘,等会我自己去。”妙贵人随手将纸条丢进烛火里,“谁不知那孩子写的一手狗爬字,也不知这条子是专程为难她的,还是我……不过不重要了,嬷嬷您就当没见过它吧。”
乌云渐渐盖住太阳,妙贵人站在窗边,失神地望向一点点变暗的天,喃喃道:“就算是我的回礼,谢她赠的这块糖,确实很甜……”
雨生百谷,为盼安宁,当晚,宫中选在谷雨时节开设春宴,二来也是为庆贺北部湾大捷。
“殿下您慢着些。”太监扶着醉眼朦胧的太子从御花园的西南方向绕回东宫,“殿下,天色渐晚,怕是看不清脚下路,能否准奴去附近寻盏灯来?”
脸色通红的太子推开太监的手,摇晃着身子接连踉跄,勉强站稳后他扬手命令道:“快去。”
方才宴会上觥筹交错,在武帝离席后,众人纷纷朝太子敬酒,恭贺太子妃有喜,皇家子嗣得以绵延。
太子哈哈大笑,连声道好,高举酒樽一一饮下。
“头晕得厉害……”他长吁一口气,感叹今日的酒怎这般烈性。
酒意袭人,浑身发烫,太子短暂思考后决定先去外头散散酒气,他嫌宫人多了瞧着闹心,便随手点了个颜色好的带在身后:“你跟着,其余人都退下。”
哪想信步走到御花园时,晚风刮来阵阵寒意,太子打了个哆嗦,瞥向后侧低头只管猛猛走的宫女问:“披风带了吗?”
宫女快速上前半步,俯身平静地摇了摇头。
瞧她那一脸无辜样,太子瞬间火大,大声呵斥道:“没眼力见的玩意,还不去拿!”
此时,周遭格外安静,连平日里扫洒的宫女都不见踪影。
太子等得不耐烦,转身要走,不想脚下突然打滑。
一名太监适时冲上前,将太子扶稳后跪地请安:“殿下是要回宫吗,可需奴领路?”
太子咪起眼,上下打量太监棱角分明的脸蛋,以及那藏在碎发间白里透粉的耳垂,他摩挲着指尖,应了声好。
“你唤何名?”太子半边身子倚在太监身上,他擤了擤鼻,闻到一股淡淡的白麝香,极特别。
越靠近,越诱人,也越令人清醒,太子双眼发亮,莫名兴奋。
正想深入,太监却徒然松了手,跪到地上,伸长脖颈,仰起脸,勾唇笑道:“禀殿下,奴单名一个轻字,您若有意,唤奴阿轻即可,劳烦殿下在此稍等片刻,奴马上去为您寻灯来。”
阿轻一走,太子脑子顿时无比昏沉,身子也跟着发软,这无力感来得实在太快,叫他一时无从思考。
在看见侧后方有座假山后,他也并未多想便朝那走去,准备先歇歇脚。
“谁在那?!”假山后忽然冒出女声。
太子强撑起力气朝后看去,是一衣着打扮华丽的女子,不似寻常宫女。
夜色朦胧,藏在假山后的妙贵人等了许久,她仔细打量来人,发现竟然是太子。
“有趣。”她冷哼一声,思量片刻后往外走去。
这或许是最好的法子,陈国想要战事起,因此打起了红山的主意,派人来详谈联手攻打庆国。
可没了庆国做阻隔,那下一个被拿下的又会是谁?
妙贵人从开始便觉得其中藏着巨大的阴谋,可如今族中大全已被她叔父全权控制,她又被送进庆国皇宫成了笼中鸟,已无阻止此事的可能。
红鸢鸟送来死讯,叔父让她就此自缢,妙贵人深知逃不过,可她得为上万族人做打算,她必须找好由头,为日后的和商搭个台阶。
而眼前醉酒的太子便是最好的理由。
妙贵人迅速做好决定,趁太子未有动作前先行靠近,哀声质问:“你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
“本……”太子刚说一个字。
妙贵人唰地冲上前扇了他一巴掌:“贼子,定是贼子,你意欲何为!”
恰逢其时,先前去拿斗篷的宫人寻来,喊了两声太子殿下后,没得到回应的她疑惑地咦了一声:“方才那太监是说在这呀。”
在寂静夜里,女人的惊呼与清脆的巴掌声突然爆发,还在找太子的宫女瞪大双眼,迅速扭头。
同时,在她身后唰唰冒出无数双眼睛。
被一巴掌扇倒在地的太子捂脸,酒醒大半,他清楚听见嘈杂的脚步声在朝此处靠近。
妙贵人继续发力:“贼……”才喊了一个字,她忽感后脖颈发凉,便顺势闭眼,等到那股刺痛传来,华丽丽地配合躺倒。
“殿下您快走!”太监出现得很是及时。
他打晕妙贵人,将提灯扔进草丛,一把揪住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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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后衣领将人拽起,神情严肃吼道:“她是乐鸣殿的妙贵人,先前很得陛下宠爱,若是被人瞧见太子您与后妃独处,怕会流言四起,引起陛下震怒啊。”
太子被往前推了两步,回头见太监满头大汗、语气着急地催促自己离开。
“殿下英姿,阿轻一直敬佩在心。”太监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情,悲壮洒泪道,“今日若能为殿下挡下此劫,是阿轻三生有幸。”
起码此刻真心有被感动的太子牵起太监的手,深情对望:“轻,本宫……”
承诺还说出口,大批宫人即将赶到,太子立马回神,迅速抽身,甚至因为跑得太急连摔了两跤。
等动静彻底消失在身后,他看着即将要触碰到的光亮,停了下来,强压下从御花园里带来的燥热,稍微理了理衣冠后才跨步而出。
宫人跪地磕头向他请安,太子嗯了一声后稳若泰山地往东宫走去。
“殿下,发生何事了?”太子妃挥退宫人,斟满茶水后双手捧到太子跟前。
太子一饮而下,玉冠因他剧烈的动作歪斜,散了几捋发丝垂在两肩。
见太子神情难看,太子妃本要离开,可白日父亲送来的书信让她不得不开口请求:“殿下,大理寺前些日子送了批新的案卷,阿弟的名字……”
太子立即冷脸,厉声呵斥:“给本宫住嘴!”。
太子妃闻声跪地,高高耸立的孕肚也跟着她的心一起收紧,跳动了两下。
茶盏被掷到地面上四分五裂,蹦起的碎片划过她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太子妃慌忙用帕子捂住脖子,抖着嗓子求饶。
“你那阿弟是该好生管教一番了。”太子嗓音低沉坐到虎交圈椅上,拂袖盖住腹下三寸的狼狈。
他余光瞥向地上涕泪交加的女人,只觉得更加烦躁,可思及心心念念的麟儿还在人家肚子里,他压住火让人起来:“好生养胎去吧,这不是你现在该操心的事。”
说着他忽地放声大笑,缓缓招了两下手。
太子妃不敢犹豫,连忙爬到他脚边,双手撑地将孕肚抬高。
太子习以为常地抬手轻轻摸了摸,感受到手掌下传来生命有力的律动,他语气极温柔地道:“放心,本宫怎么可能会让父皇的嫡长孙有个被冠上作奸犯科名头的舅舅。”
言罢,感受到来自身下愈演愈烈的燥热,太子将茶壶里的水一饮而尽,抽身离开。
可尽管他已不在,太子妃依旧浑身冰冷,脑子里那道来自魔鬼的大笑仿佛一直不曾停歇。
那厢,太子一到书房,立马寻了个宫女,纾解后他的脑子也得到释放。
此时冷静下来的他琢磨出不对,细想只觉得恐怖非常,他如临大敌般挥笔写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去太后所在的金灵寺。
在这宫中,敢在明面上对他下手的能有几人?是当着武帝面下的药,还是之后饮的酒有问题?亦或是御花园里那名香香太监有毒?
“要快!”太子一再强调。
次日清晨,天光乍亮。
桐乐宫派人来宛英阁传信,免了今日的早请安。
倒是稀奇,顾安将长枪放回铁架上,从托盘上拾起丝巾擦汗,问道,“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传话宫女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顾安瞧她一脸为难的样子,摆摆手让人回去复命。
“嬷嬷嬷嬷!”顾安满院窜,瞅见秦嬷嬷的身影赶紧过去,一脸神秘地打听今儿又有何热闹。
秦嬷嬷抿唇有些犹豫,顾安拽着她的衣摆晃了晃,嬷嬷顿时无奈扶额,顺势跟着顾安站到宫墙下。
“这就我们两人,你悄悄同我讲,没人听见的。”顾安踮脚同她咬耳朵。
秦嬷嬷闻言勾起唇,接着迅速沉下脸,眉头蹙紧道:“昨夜出了个狂徒,企图在御花园私会后妃……”
“不过这等子腌臜事姑娘听听便好了,不必记挂在心上。”她想了想又开口解释说,“那狂徒早就被拿下,压进慎刑司了。”
“果真大胆!”顾安听后以拳击掌,瞪大眼十分好奇,“所以私会的是哪位娘娘?”
秦嬷嬷这会倒真不知如何说了,半天才冒出三个字:“……妙贵人。”她知自家姑娘同人要好。
顾安闻言瞬间僵在原地,啊了一声。
怎么可能呢?
她在心底问了三遍,却始终没有答案。
21. 第二十一章
情不知所起,一见君来,此生故断……
乐鸣殿正院里栽的蔷薇花又开了,鲜艳的血红色,一朵接一朵地盛开,在春日的暖阳下尽情绽放,慢慢地流淌。
太监搜查贵人遗物时,发现寝殿墙上挂着副雪山图,山脚下一名白衣男子负手站立,气宇轩昂。
“这这……这是娘娘亲手所画。”被人架进内殿的宫女哆嗦着身子答道,她跪在地砖上,总管太监让她再看得仔细些。
宫女得令微微仰头,猛地瞥见前方一片血红,躺在血泊中央的妙贵人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动作,双手紧握在刺入脖颈的木槿花簪上,裸露在外的肌肤煞白如纸。
“啊!”宫女顿时被吓得尖叫连连,无力瘫倒在地。
总管见状啧了一声,小太监当即会意上前,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见宫女仍神色恍惚,他忙使了个眼色,两个粗使太监立刻上前堵住宫女的嘴,连拖带拽将她架了出去。
“干爹明鉴,这些物证怕已足够。”小太监躬身上前,将画卷与写满情话的信纸高举过头。
总管太监挥挥拂尘,嗯了一声:“其余的随咱家先将此物呈于皇后娘娘。”他特意点了小太监留下处理后事。
主殿刚清空,小太监机警地扫视一圈,确认无人后,他迅速蹲下,佯装整理贵人衣带,顺势将刻着“承”字的龙纹佩塞进了腰带内侧。
等抬尸体的来了后,小太监悄悄从廊柱后探出脑袋,确认那枚玉佩从腰间滑落被侍卫发现,他才放心走人。
那厢,收到妙贵人死讯的筱温华佯怒拍桌,喝道:“混账东西,连个人都看不好!”
她余光瞥见身侧脸色阴沉的武帝,思量片刻继续大骂:“妙贵人事关北境红山族,怎可让她随意自尽?”
总管太监立即跪地请罪:“奴该死,只是谁也未曾料到,贵人会如此决绝……负责看守的宫人也已押送慎刑司了……”
筱温华:“可有异样?”
“在乐鸣殿搜查出了三样物件,似与贵人牵扯甚密。”总管太监讲到此处又磕了两个头。
“哦?”筱温华假意低头抿茶,等了一会见武帝还不发话,她顿了顿,再次命令道,“还不呈上来?!”
画与情诗一一摊开展在武帝眼前,他翻了两下便随手丢在一边,唯独那块龙纹佩在此刻格外惹眼,在场的其他人纷纷低下头。
武帝细细摸索玉佩左下角刻的小字:承明
储君的名讳,加上这枚龙纹佩,所指之人显而易见。
“太子呢?”武帝拂袖转身,深吸口气后,他冷声大喊,“把人给朕请来!”
太子步履匆匆,行至门口,他站定稳住气息、理好衣冠后方进殿,笑着俯身请安。
筱温华快步上前将人扶起:“东宫到此距离甚远,太子受累了。”
太子一听立马重新摆了个笑模样,嘴角勾的弧度比筱温华高上两分:“瞧母后说的,一得知父皇召见,儿臣欣喜不已,只想抓紧来,好快些向父皇母后请安。”
“哼。”武帝冷脸抓起龙纹佩朝太子的方向掷去。
玉佩砸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骨碌碌滚在太子锦靴前停下。
太子缓缓弯腰,在看清玉佩全貌的瞬间瞳孔紧缩,当熟悉的纹路贴住掌心时,寒意自脊背向上蔓延,连呼吸都为之停滞。
“这玉佩的纹样倒与儿臣月前遗失的那枚……极为相像。”太子直起身时,他的声音已经平稳得听不出半点异样,“儿臣斗胆,不知今日父皇召见,可是发生何事?”
武帝双眼微眯:“你当真不知?”
太子睁着眼回道:“儿臣全然不知。”
言罢,他本想继续问,却听筱温华先开了口:“是乐鸣殿那位贵人出事了……”
她忽而抬袖掩唇,声音压得极轻,似怕惊扰了什么:“太子素来仁厚,此番定是遭人构陷,那狂徒现下正拘在慎刑司里,想来不日便能审出实情……”
“你倒会替他说话。”武帝执起茶盏,青瓷盖掀开的刹那,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面容,愈发叫人看不真切。
好啊,这一句话又将自己扯进了乐鸣殿。
太子心中怒气上涌,面上虽不显,但他不忘抓紧追问道:“母后,您都将儿臣说糊涂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筱温华后退半步,微微侧首望向武帝。
“将贼人压到堂前让太子审问。”武帝咣当扔下茶盏,茶水四溅,他闭目靠在软垫上不再言语。
说来也怪,太子先前仔细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前夜里的太监究竟是何模样,如今这具血肉模糊的身体被丢到跟前,他的脑海顿时浮现出一对发亮的眼眸,此刻那股淡淡的白麝香也开始若有若无地在鼻尖缠绕。
太子在堂外掌刑,他接过侍卫递来的竹刺,约半寸宽,他毫不犹豫将其整根末入太监的食指。
这太监好像是叫轻吧,有姓嘛,可惜派去查的人还没归来……
听着耳边的呜咽声,太子不经出了神。
阿轻右手的指甲盖被扒了个干净,此刻指尖又接连多出几个血窟窿,被堵住嘴的他只能扭动身子挣扎,用哀求的眼神望向太子,淌着两行泪。
太子勾唇,笑着回应,抬手将竹刺插入那有些扰乱他神智的漂亮眼睛。
“快些认罪吧,还能少受些苦。”他蹲下身子,柔声道。
侍卫拿走堵住阿轻嘴的抹布,只见他依旧摇头否认说:“前夜里只有奴一人在……”
或许是我想差了,这局确实是有人刻意安排,但他只是凑巧被卷入……
太子在听见阿轻答案的那一刻,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他立即起身,净手后快步进殿禀报,称一切都是太监阿轻包藏祸心,企图在后宫行□□之事,而妙贵人也正是受他蛊惑,东窗事发后懊悔自己失德,畏罪自缢。
“本宫想来也是如此。”筱温华率先出声认同。
见武帝已经起身快步走至堂外,她赶紧跟上前。
“长清宫门庭擦灰太监阿轻,你可认罪?”负责侦查此案的内庭左太监正在进行最后的例行询问。
阿轻全无半点反应,看守的小太监赶忙喂给他一颗还魂丹,拽着他的头发替他点了点头。
阿轻勉强撑起仅剩的左眼眼皮,听左大监宣读对自己的审判:“某云氏,路县人,父母早亡,家中仅有姊妹一人,已成婚。”
他们定下最后的结论,称前夜乃是太监阿轻独身犯案,未有同伙。
“此、此乃……我一人所为,皇、皇恩浩荡……我阿姐与此事毫无干系……”侍卫吐了口血,断断续续恳求道。
筱温华身侧的总管太监适时上前,啐道:“天真,你犯下如此大错,还能轻饶?”
“好了。”筱温华说着面向武帝,“陛下,这该如何处置为妙?”
武帝怎么可能忍下头顶草原的气,冷哼:“诛他九族都不为过。”
“不过是无根的玩意,竟还敢肖想这种事……”筱温华故意看向阿轻,拂了拂手。
阿轻顿时猛烈地挣扎起来,扯着嗓子喊:“不不不,这事与我阿姐无关,我……陛下,奴有实情要报……”
太子急忙摆手让人将其压下去,可阿轻已经叫出声:“是太子……是太子!”
“慢着。”武帝眼神冰冷。
阿轻高呼太子的名讳:“前夜奴正当值,见太子步履摇晃似乎醉的厉害,身边又无侍从跟着,怕出事便跟了过去,不料却听见了……听见了些男女之间的嬉戏声。”
见他突然反水开始胡咧咧,太子旋即暴怒,目眦欲裂,冲过去像是要吃人一般:“住口,大胆奴才,竟敢口出狂言……”
两个小太监还拦不下他,原本钳制阿轻的宫人不知怎地松了手,一起扑去抱住太子大腿。
“奴并未胡说,奴亲眼瞧见您还将贴身玉佩送给了妙贵人。”侍卫如同打通任督二脉,此时控诉得极其流畅且绘声绘色,“殿下,您当时激情四射,闹出的动静太大,没曾想引来众多宫人,恐暴露就以奴家人威胁,强迫奴为您顶罪,奴怎敢不从啊……”
他说着撑起身子朝武帝方向挪了半步,双膝跪地:“陛下圣明,奴先前不报是奴有罪,可阿姐从小抚养奴长大,奴岂敢用她性命玩笑,还望陛下明察,奴愿以死明志!”
话音未落,阿轻一咕噜爬起来向后方冲去,以头撞柱。
“阿姐……”临死前,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偏头盯着筱温华所在的位置,喃喃地又喊了声阿姐。
“禀陛下、娘娘,贼子已自尽而亡。”总管太监探过鼻息后跪地禀报。
太子见状当即跪地大喊冤枉,他还要辩解,武帝已然震怒,大跨步上前狠狠在他脸上落下两巴掌。
“来人!”武帝背过身覆手而立,“将太子压往戒子室听候发落,没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见!”
直到太子被请走,武帝气呼呼闪退后,筱温华好似因太过震惊,才回过神来,她抬袖掩嘴轻咳一声:“今儿个在场的,若敢泄露出去半句,一律杖毙。”
待贵人尽数离场,宫女太监们立刻提着清水鱼贯而入。众人皆俯身埋头刷地,动作迅速,不敢发出多余的声响。
总管太监将拂尘搭上右腕,吊着嗓子警告道:“给咱家听着,都把招子放亮些,若有人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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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外头多嘴,小心他的皮!”
宫人齐齐跪地应了声诺。
“得了,都麻利着吧。”总管太监甩甩拂尘往殿外走去。
黄昏时分,天由亮转暗。
顾安照例去桐乐宫用晚膳,快到正门时,见筱清漪一人低头快步走出。
“清漪表姐?”顾安打了声招呼。
筱清漪飞快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弯腰回礼。
即使是一闪而过,顾安一眼便注意到她通红的眼眶,于是放柔语气问:“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筱清漪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无从开口,她好一会后才松开被咬出齿印的下唇,着急道:“是我母亲,她病的厉害,父亲他……他事务繁忙,总是不在家中……”
顾安:“可有请御医去瞧?”
“看了……”筱清漪头垂得越发低,声音也越小。
顾安等了片刻,才听见她说自己母亲染上急症,御医开了两副方子也不见好。
“这病……”筱清漪犹豫半晌,先前她去求那个好心的年轻御医救治她母亲,御医私下告诉她说舅爷夫人所患病症与中蛊极为相似,但也只是他的推测,没有实据不好下定论。
故她此次未得通传擅自进宫,本是想来求筱温华做主。
可筱温华却说:“清漪啊,你母亲的病是心病,还得她自个开解……”
筱请漪垂眸看向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护甲,那镶嵌着红宝石的甲尖在她皮肤上点了两下便急速抽离。
护甲的主人侧身重新端坐如松,语气平淡道:“本宫这哥哥性子直,幸好有你这么个知冷知热的孩子伴他左右。”
说着她忽然转头向身侧的长侍嬷嬷招手:“瞧本宫的记性,天都要黑了,你去将前阵子陛下赏的那只百年老参取来,给清漪带回去补补身子。”
打发叫花子呢!!!
自从舅爷夫人病后,一直上火的筱清漪此刻内心尖叫,可她也只能起身,识相告退。
筱清漪从嬷嬷手中小心地接过人参,出了桐乐宫后再也抑制不住,万般委屈涌上心间。
或许顾安能帮她,突然的关心叫筱清漪差点打开心扉,她双唇微启刚准备说出自己的请求,桐乐宫的侍奉宫女已经远远喊了声安姑娘。
顾安朝宫女挥手,再看向筱清漪时见人又沉默了,她赶紧问:“你方才说什么?”
此刻元承璟与元承时也一同到了,他们自觉站在顾安两侧。
见筱清漪没回话,顾安只好道:“表姐,别担心了,到时多请几个御医去为舅爷夫人诊诊脉,看有没有更好的医治法子……正好我那还有些上好的人参,到时差人送国公府去,希望能派上用场。”
人参人参人参……
筱清漪耳边不断重复这两字,她双手下垂,缩进衣摆里握拳,抬头时脸上已经挂好了笑:“多谢妹妹。”
发觉两位皇子打量的视线,她紧接着又弯腰道了声谢。
元承璟仰着下巴瞥她一眼,直接略过催促顾安快些进殿。
宫人提着灯为他们照亮前方的路,昏黄的烛光下,顾安站在几人中心。
筱温华不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圈中央那笑容肆意的女子,双拳紧握,指甲在掌心掐出极深的月牙儿。
直到痛意传来,她才猛地惊醒,加快步伐离开这惯会用人参搪塞人的伤心地。
“姨母,方才我在门口碰见表姐,她说舅母病了。”晚膳后,顾安贴心地为筱温华奉上清茶,“听闻医者堂章太医医术极好,叫他去给舅母瞧瞧呗。”
筱温华但笑不语,挥手让她自行安排。
顾安瞧她心情颇好,几乎是满面春光的样子,也跟着开心:“姨母,是有何喜事发生了?”
“当然,因为明儿便是安安生辰。”筱温华随口敷衍道。
说起此事,她便顺嘴问了句:“安安有什么想要的吗,近儿宫中有令不得再设喜宴,等明年你的生辰到了姨母定为你大办……”
顾安点点头,她想趁此将默姑要来,但思及白日听到的风言风语,还是缓两天寻其他机会再提为妙。
于是她绕了个弯提起元承璟交待的事:“我本来也不喜热闹,简单点就好,不过二哥想明日要带我去郊外踏青贺生……”
她瞅眼筱温华的神情,贴了过去矫揉造作地喊声姨母:“您就同意二哥和我出宫吧……一年只有这一次生辰。”
“你就晓得玩。”筱温华嗔怪地摆了下手,算作答应。
“好哦。”
顾安十分给面地欢呼,心中开始思忖起明日出宫后寻个什么由头甩开元承璟他们,她想单独去自己的铺子转转。
22. 第二十二章
太子被请入戒子堂当日,丞相连夜进宫面圣。
政清殿内灯火通明,武帝单手撑着下巴,半边身子斜靠在雕龙鎏金大椅上假寐。
丞相躬身弯腰,拂了拂额间的汗。
来得太急,他几乎是被人架进内殿,此刻小腿还在打颤。
殿内寂静无声,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武帝沉声唤道:“爱卿,你来了。”
“臣……”丞相双手交叠在胸前,正要请安,厚厚的一叠状纸如漫天雪花洒落,堆砌在他脚边。
他顿了片刻,没有多言,跪地磕头:“臣参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武帝轻笑,坐直身子,抚手叹道:“丞相果然是重礼数之人,养的一双好儿女怕也是随了你的性子。”
“臣惶恐。”丞相起身挺腰,目不斜视,“臣入仕三十余载,忧国奉公,不敢说从未出过差错,却也竭尽全力,如今满头华发,已是风烛残年之辈……”讲至此处,许是太过动情,他语气哽咽,抬手拭泪。
丞相再次叩拜:“臣家中唯有独子一人,因其幼时丧母,族中长辈多有娇惯,性子被养得太过顽劣,是老臣疏忽了管教,可老臣对庆国的忠心天地可鉴,对陛下更甚……只望我儿能带臣尸骨归葬乡土,恳请陛下恩准!”
武帝眯起眼沉思,半晌后挥了挥手,俩太监抬了张无束腰加矮方凳进殿。
丞相谢恩,轻挑衣摆坐下。
“丞相既觉劳苦功高,现又是这副说辞,怕不是在打朕的脸?”武帝舒展了眉头。
话锋一转,他又瞬间拔高音量:“只是你家王二干的那些威武事迹,庆国上下可都传了个遍,真真是目无王法,作恶多端……”
言罢他摇了下头,丞相一脸惶恐要再次跪地求饶。
“该杀!”忽地,只见武帝重重拍桌,一字一句道,“念丞相你护子心切,本该当日下狱,朕便特赐他秋后再问斩。”
丞相双手举过头顶,惊呼:“陛下,老臣……”
武帝拂袖拦住他下跪的动作:“丞相莫急,你即身体不适,到时便让太子妃送你告老还乡吧。”
此话一出,再无回旋余地,丞相仿佛瞬间没了力气,双肩耸动,瘫倒在方凳上。
片刻后,他抬起头,脸色平淡,情绪尽数收敛:“臣……领旨谢恩。”
“爱卿这一退,朕可少了位贤臣呐。”武帝叹气,故作惋惜,“不知何人能接替丞相一职?”
丞相摇头拱手:“臣惶恐,陛下高瞻远睹,定能择得佳臣。”
武帝凝视:“爱卿门生众多,当真没有推荐?”
“臣为官清明,从未结党营私,绝无多余的想法。”
丞相一脸坚定,武帝余光扫视他一眼,不再开口。
大监舞动拂尘,将人请出殿。
一走出宫门,丞相便急匆匆坐上了马车。
“大人,人偶已经寻到,身形几乎无差,是否……”他的幕僚附耳与其商议。
丞相抿唇沉默,直到马车快进府才下定决心,开口道:“动手吧,务必要快,确保我儿的安全。”
幕僚应声诺,领命离开。
翌日清晨,戒子堂内,送饭的小太监低头行色匆匆。
太子早已等候多时,听到动静后赶忙推开门,他从小太监手中夺过食盒,迅速转身进殿,将盒里的碗碟通通取出丢在一边。
硕大的黄纸上只匐着龙飞凤舞的一个大字:静!
“静……”太子失笑,双手举起黄纸在空中打颤,“都快活到头了,皇祖母还是只会说静……”
“去你的静,该死的静!”他倏地发疯,将黄纸撕成粉碎用力抛在空中,整个人瘫软在地,捂住脸呜咽,“没有人愿意帮我……”
啜泣声断断续续传到殿外,还夹杂着大逆不道的咒骂,看守的侍卫捂住双耳,装作无任何事发生。
“所有人都在害我,所有人都想取代我……”
只是一会,太子便想通关键,仅凭桐乐宫的手笔,绝无可能如此迅速,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亦或是那位的默许……
思及此处,他深知自己已是腹背受敌,如今一脚已经踏入深渊,再无反击的机会。
再想到那枚龙纹佩,只有亲近之人能从他那偷走,可会是谁呢?
太子咬牙切齿地喊出一个名字:“嫣然……”
他忆起半月前,嫣然献舞,扭着身子害他破功:“定是那时被她动了手脚,那个贱女人!”
其实讲到底,嫣然原本还是太子的人,他将其送到老二身边后,开始还有些用,后来传回的消息越来越少,那时他虽起了疑心,却想着反正也是白用,关键时刻说不定会有奇效。
只是没想到如今骑回了自己身上。
自打开年后皇后将人送到自己身边,太子便意识到嫣然早已暴露,但他不知那边掌握了多少,思量一番后便半推半就收下了。
“害本宫之人,本宫必让她们付出代价!”此时困于戒子堂的太子一个鲤鱼打挺,笔直站在殿中,眼睛瞪得像铜铃,对着头顶的悬梁发誓。
这一天,连塘里的□□也在上蹿下跳,咕咕叫个不停。
元承时提着灯一路向西,傍晚下了点小雨,岸边湿漉漉的,踩了两脚泥的他蹙紧眉头,站在榕树下抹脚底。
“呼……呼呼……”沉重的喘息声忽远忽近。
元承时闻声低头吹灭烛火,侧身藏在树干后。
“不、不行了。”正在躲避官兵搜捕的王德行半蹲着大口喘气,“歇歇……也没事吧。”
两时辰前,丞相幕僚拥着他准备出城,没想自家府门还没出去就被堵个正着。
幕僚让王德行快从后院小门先溜,他领着与王二身形极像的冒牌王去前面应付。
丞相亲自为提督斟茶,企图拖延时间,差役发觉不对快步上前禀报,提督递了个眼神过去,其中一队带刀侍卫得令后直接进入大堂搜查。
而那厢,榕树下的元承时没想到兔子自己送上门了,他确认是王德行无疑,立马就狠狠剁了两下脚。
“谁?”王德行闻声四处张望,没觉出啥不对的他搓手,突感四周阴冷无比,以为自己撞鬼了。
他害怕得寒毛竖起,拔腿要跑。
“这不是丞相家的大公子吗?”元承时适时现身。
王德行吓一跳,拍拍胸脯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细细打量月光下的来人,认出这位是之前在闹市与自己有过不合的六皇子。
元承时等上片刻后才开口:“大理寺前脚发了通缉令,你现在又模样狼狈的出现在这,莫不是在逃避追捕?”
王德行不语,低头看眼自己,又估量了下对面的身板。
元承时故意着急讲道:“那可不行,如今你的横行已然天下皆知,可不能叫你逃了,快来人啊……”
才喊了一声,王德行抖着肉肉冲来,极其顺利地钳制住元承时,让他莫要再喊叫,顺带给自己寻个安全地方。
“放心,殿下这次助我脱困后,我爹和我的太子姐夫少不了你的好处,到时候叫你宫中出身低微的母妃也一块享福。”王德行惯会抬高自己的身份来压人。
元承时早在他提起浣衣时就眼含杀意,说来也是奇怪,丞相那般老奸巨猾的人竟生出个蠢货,真是可笑。
顾安没说错,这活脱脱是条不长脑子的胖头鱼。
“好。”元承时点头应下,“我知道个好地方,舒服又安全,你定会喜欢。”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王德行却满意地笑出声。
这时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王德行怕是官差,慌张催促元承时快带路。
结果没走两步,他总算开始疑惑:“你怎么会在这?”
元承时偏头,高看胖头鱼一眼。
他清清嗓子,随口回道:“出宫游玩误了时辰,不然怎么能碰到你。”
王德行不假思索地哦一声,并动手推了元承时一把:“别楞着,快走,省得他们追来。”
元承时当即沉下脸,重重抚了下右肩,转身从兜里掏出个獠牙面具给自己戴上。
“慢、慢,还是慢点吧。”坚持不过两秒的王德行气喘吁吁,招手喊停。
一刻钟后,王德行不可置信地站在花街街口,望向不知何时将自个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的元承时。
他也忙跟着捂脸,暗戳戳地小声威胁道:“我爹处理好事情,可是会来寻我的……”
元承时轻松挣开他的桎梏,信步走进左侧第三座花楼:“王公子莫慌,你随我进去就知道了。”
楼内灯火辉煌,笙歌缭绕,扑面而来的暖气将寒意尽数驱赶在屋外。
悦花楼的主事信雨看了眼元承时,领着二人穿过喧闹的大堂去后院,游廊曲折,绕了好几道弯她们才进到里间。
青奴半跪在炉边,见人来了,她忙直起腰往炉子添了块金丝煤,起身请安。
青纱帐内暗香浮动,王德行飞速灌了半壶酒下肚,侧身瘫倒在摇椅上,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元承时瞥眼信雨,信雨招手,进来两位穿红着绿的姑娘,一个抱着琵琶,一个起势准备献舞。
信雨朝青奴使个眼色,和她一前一后退下。
琴声悠扬入耳,混着脂粉甜腻的香气,与几道断断续续的闷哼。
初听此声,王德行并未在意,只是越到后面越发不对,痛苦里夹杂着致命的欢愉,实在令人遐想,勾得他心痒痒。
王德行又炫了半壶酒,朝元承时挤眉弄眼:“六殿下竟也爱此等曼妙之地……”
元承时轻咳一声,命侍奴退下,他单手支起下巴,抬眸问道:“王公子可听出此声是何人?”
王德行提高音量:“这我怎知?”
“不如去瞧瞧?”元承时见人还清醒着,语气故意带上几分犹豫,“听闻此人被太子哥哥不喜,特命人在此调教。”
“还有这事?”虽生了几分怀疑,但无所畏惧了半辈子的王德行摩拳擦掌,已然蹦跳站了起来。
元承时先行一步掀开榻后方的帘幕,原来那还藏着道小门。
王德行马不停蹄跟上,弯腰进了密室。
层层叠叠的纱幔垂落在地,元承时后退半步,站到王德行身后。
嫣然被吊在梁上,脚尖点地。
“太子哥哥此次惨遭诬陷,随身玉佩被盗,就是这女子所为。”元承时附在王德行耳边轻声引诱,“若不是她胆大包天,太子哥哥又怎会被关押,而你的事原本也是能顺利解决,唉……”
“竟是这贱人动的手脚!”王德行果然暴怒,然而灵光又是一现,忙问,“你怎么知道?”
元承时不假思索回道:“年幼时太子哥哥对我多般照拂,如今他蒙难,寻了弟弟我帮忙处理背主之人,我自是义不容辞。”
“原来你也是太子姐夫这头的。”王德行瞬间肯定他的说辞,扭头龇牙咧嘴的看向嫣然。
元承时递给他两根鹅毛当做挠痒痒的工具。
于是,被挠了脚板的嫣然笑了一整夜,上气不接下气,直至接连抽搐后灵魂飞上天,意识彻底石沉大海。
待天蒙蒙亮时,大汗淋漓的王德行累得趴在地上,在迷香的引诱下沉沉睡去。
原来在日中时,得到筱温华命令的元承时守在宫外。
等到未时,太子妃的马车驶出宫门,中途两名嬷嬷下车,架着宫女打扮的女子换到了另外一辆小车上。
小车驶到花街小巷停下,待国舅府的车马路过,嬷嬷迅速冒头,甩出个只着里衣、披头散发的女子。
可那惦记着与佳人幽会的国舅爷路过时,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直接仰头兴冲冲离去。
有人打算趁此下他的面子,却不知,这日夜都无比忙碌的国舅公哪记得他夫人隔了八辈远的“表侄女”。
白日的花街冷清,只有一两个看客围了过来,还没瞧清便让信雨带人轰走。
筱温华先前交待过元承时,接到人后即刻处理,称嫣然是个可怜见的,莫要让人再多添痛苦。
但她说的这些话,字字都成了捅进别人心窝的利刃。
自从一年前元承时记在筱温华名下后,每日都要到佛堂里随她念经,最后再说些感恩的话,感恩她的照拂。
养恩可是要大过生恩的……
听着长侍嬷嬷旁敲侧击的话,元承时默认,乖巧地对上位的筱温华喊了声母后。
本来从出生起,他便要尊称筱温华一声母后不是吗,元承时时常在脑子里为自己开解。
直到这次,这位母后让他介入嫣然一事,元承时便猜到给他造的第一道坎来了。
他本可以直接按筱温华所说的做,可这样便意味着他永远只能按这两母子的命令行事,一辈子屈于人下。
元承时岂能甘心?
他哪情愿去嚼这些人随手赏他的残羹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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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连回禀筱温华没救下嫣然的借口都替自己想好了。
国舅爷在,太子在花街所属的势力也来了,他抢不过人不就是情有可原?
元承时哼着小调从王德行那抽身重回里间时,青奴还守在火炉边,眼神不由自主望向帘幕。
藏蓝的衣角才露了个边,她便急忙捧着茶盏跪下。
“你做的很好。”元承时勾起嘴角柔声赞扬。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女奴的脸颊慢慢染上红晕。
青奴喜上眉梢,额间的碎发滑落,露出眉心烙着的奴字,周围皮肤布满狰狞的疤痕。
察觉到男人的视线,她慌张低头,手指死死攥住额发,想要遮住那道丑陋的疤。
青奴自打被卖进花楼,无时无刻不想逃走,她两年前寻到机会逃命,可不过过两日便被发现。
那人去花楼卖消息领了赏银后,打手据此找到了青奴,将她绑回花街。
街口立着一根粗石柱,上面布满深浅不一的抓痕,血迹早已浸入石缝,洗也洗不掉。
打手们按主家吩咐,特意将青奴绑在柱上示众,以此警告其他妄想逃跑的奴隶。
当烙铁逼近额头时,皮肉烤糊的气味钻入鼻腔,疼得青奴眼前发黑。
奴籍握在他人手上,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她那时想就这样死了也不错,不用再面对那些腌臜事。
可下一秒却突然获救,青奴不敢置信地看向凭空出现的元承时,此刻的他在青奴眼中犹如踏着日光专为自己而来的仙人,周身笼着金辉。
元承时本是路过,却为了眼前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驻足,他看着青奴棕褐的瞳孔烈日下微微收缩,湿漉漉地眨动着,像极了顾安。
只是此刻,这双眼里盛满了顾安从未有过的无助与哀戚。
鬼使神差地,元承时掷下重金赎下了青奴,又将她安置在郊外一户农家。
虽然在回宫的当晚元承时便又后悔了,不是别的原因,单纯是穷得厉害,赎青奴几乎要走了他全身的家当,所以元承时默默决定必须得将这笔钱花得物超所值。
于是第二日,他便开始计划将人安排进悦花楼。因着元承璟与嫣然的关系,他顺藤摸瓜查出悦花楼竟背靠太子。
在他去农户家中寻青奴说此事时,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人家自己眼冒金星立刻同意了。
养伤的两月里,青奴本就想过要报答元承时。她无父无母,如无根浮萍四处漂泊,能苟活于世已是不易,仅存的值钱玩意便是她有记忆以来一直戴在身上的血玉。
血玉能带她寻到亲人,青奴坚信,所以哪怕被无数次倒卖,她也将玉佩藏得很好,如今她想将其献给恩公,恩公却连正眼都不带瞅一下。
也是,他那样顶顶好的人,一看便是富家子弟,什么没见过,青奴难过至极,她这样卑贱之人,怕是此生都无以回报公子了。
没曾想元承时又却主动找上门,说是给青奴两个选择,一是成为他的人为他做事,二是彻底变成自由身,天涯海角随处去。
元承时讲至此处,柔声唤了句青奴:“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这两日你若不愿可以随时走。”
言罢,他拂袖转身,故意走得干脆利落。
可是没有路引我能走到哪去呢?奴籍不在手,我到哪都是黑户……
青奴这样想着,她看着前方白衣胜雪的元承时,告诉自己不要再多想,恩公是贵人,贵人出门到处都有人簇拥着,哪用得着考虑这些。
所以不知不给不说,也是正常的……
青奴随即下定决心,咬牙朝元承时追去,起码要为自己争出一点生机。
元承时很满意她的选择。
察觉到青奴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那眼神中毫不掩饰的钦佩与敬慕,元承时微微勾唇,这种被人仰视的滋味,陌生却意外令人沉醉。
他压下心底的喜意,摆出从元承璟身上学来的谦谦公子做派,温声道了声谢。
青奴红着脸低头,翌日便顺从地被卖到了悦花楼。
因着额头带伤,她被分到了后院做杂活,本来是接触不到什么正经消息,但靠着元承时给的银钱打点上下,再加上人勤快,没日没夜的干活,所以在楼中还能生存。
直至一年前青奴无意救下醉酒即将坠楼的信雨,信雨得知她们是同乡,慢慢开始亲近青奴,又或许有其他原因在,信雨竟开始慢慢让青奴接触悦花楼的一些内部事宜。
青奴借此得知悦花楼背后主事大有其人,她立即向元承时汇报此事。
早已知晓的元承时见她真打探出了东西,暗赞自己是有挑人的眼力在的。
一次,他借着向筱温华汇报的机会提起悦花楼。
“小时果真聪慧,可你猜错了,那楼主不是他人,正是你的亲兄长。”筱温华将撸猫的手挪到元承时的头上,顺毛摸了两下。
元承时顿时浑身紧绷,下一瞬强迫自己放松,甚至将头主动凑到筱温华掌心。
他面上故作惊恐道:“竟然是……”
话音未落,元承时立马捂嘴,好似不敢再说。
“太子毕竟还年轻,一国储君怎能有如此行径,但母后身份尴尬,讲到底不是他生母。”筱温华随口解释了一句,又道,“你既已知晓此事,便替母后盯着点吧,若有何异动再来同本宫讲,说到底他也是本宫的孩子,孩子犯错做母亲的怎能不去帮?”
元承时旋即乖乖领命,转头一出宫便让青奴静默,安心当信雨与太子之间的传信人。
而自太子出事后,这也是他第一次启用青奴,他让青奴稍微改动了太子向信雨传递的口信。
太子原本只是打算让嫣然在花街引起轰动,那么筱温华自然是想将这把火熄灭,元承时却准备来个顺水推舟,让太子的人出面将嫣然带走。
现在此事已经完成了一大半,只差最后一哆嗦,元承时瞥了眼因伤疤垂头神伤的青奴。
他咬住后槽牙又倏地松开,微微弯腰,指尖挑起青奴的下巴,压低声音哄道:“无碍,这并不是你的错。”
可说出这话的同时,他的后脖颈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青奴却已经感动得稀里哗啦,眼含热泪。
她想说些什么,元承时迅速抽身:“好了,接下去任务紧,你须得更加谨慎。”
在青色獠牙的面具遮盖下,青奴完全看不清元承时的表情,她有些失落,双膝跪地应了声诺。
23. 第二十三章
破晓之时,太阳刚刚升起,阳光透过云层倾洒而下,让大地渐渐染上了金色。
顾安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轩窗被宫女用雕花木架支开一道细缝,顾安将双手交叠在脑后,偏头望去,几道模糊的人影投在素白油纸上,伴着哒哒的脚步声来回穿梭,匆匆掠过。
“姑娘,生辰安康!”秦嬷嬷抢在众人前头,捧着锦盒笑盈盈地跨过门槛。
顾安扬起嘴角,一把掀开锦被,爱笑的眼睛此刻弯弯如月牙。她张开胳膊,像个稚童半跪在床沿,等着嬷嬷拿出红鸡蛋,从她的肩头滚到腰际,祈愿新岁平安顺遂。
宫女捧着漱盂守在一边,顾安清了清嘴后,从嬷嬷手上接过红鸡蛋在头顶象征性地敲两下:“滚滚好运来……”她边跟着嬷嬷念口诀,边将剥好壳的鸡蛋塞进嘴里。
早膳定好了要去桐乐宫用,顾安安静地坐在筱温华身侧,看着宫人端来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候在一边的长侍嬷嬷弯腰提示道:“姑娘,这可是娘娘昨儿个夜里亲自和的面。”
“姨母真好。”顾安扭头道了两声谢,接着便舀口汤含在嘴里,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好吃,爱吃,待我一口消灭它!”
筱温华摇头轻笑,示意宫女上前,她亲自从托盘上拾起银镀金珠如意簪,别在顾安发间。
顾安抬手轻抚上簪花,眼底荡起笑意,唇角不自觉地翘起。
筱温华以帕掩唇,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好了,用膳吧,小心误了时辰。”
虽说今日是顾安生辰,可她去向夫子告假也只请到半日。
出桐乐宫后,顾安垂着眼慢慢走在青石路上。
“姑娘怎么了?”秦嬷嬷蹲下身子拦住她。“今日是您生辰,合该高兴些。”
顾安侧身向右挪了半步:“我知道的。”
她抿了抿唇。
难道自己瞧着还不够高兴吗?
顾安胸口有一瞬的憋闷,她索性绕过嬷嬷,头也不回地往尚学堂走去。
去年生辰的时候,一进学堂就有人扑来送礼,今儿个倒是清净,顾安到位置坐下时,才收到旁边五公主从桌底下塞来的礼物。
她笑着双手接过:“谢谢!”
这时,几个平日交好的才陆续围来,直到上课铃响起,他们才一一散开。
三公主不知何缘由,平日里总是争做第一,这次却姗姗来迟,几乎与太师前后脚进门,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咣当往顾安那扔了两个礼盒。
顾安诶了一声,忙手忙脚接住。她看向左侧挺背施施而行的三公主,本打算道谢,可瞧人家冷脸撇嘴、目不斜视的样子,怕不是还在气先前武场的事。
难道真有这么小心眼?
顾安想想还是打消了攀谈的心思。
直到回菀英阁后,她打开三公主送的礼盒,其中一个用丝带严严实实缠了无数圈。
顾安拆它时费了不少功夫,结果不出意料里面躺着一匹用红枣木刻的小马。
不用多想,这货肯定是老四那家伙送的,因为去年他亲自交给顾安的,也是这刻得坑次把外的丑玩意。
也不知自诩无所不能的四皇子上哪寻的木雕师傅,还是他专爱这类四不像。
顾安指尖落到木马长长的鬃毛上,看着它四蹄腾空的模样,想起还在将军府里的红枣,她上次出宫去瞧它时,整只马都圆了两圈。
马夫笑道这是红枣在长个:“等它长大了,说不定比将军的坐骑还要威风!”
好吧,小马也是有婴儿肥的,顾安听后暂且这样劝自己。
思及此处,顾安又将三公主送的巴掌大玉春瓶取出,放进了妆奁盒中。
秦嬷嬷恰时进殿禀报:“姑娘,二殿下来了。”
顾安闻言忙抬起头,忽略嬷嬷要给她加衣的絮叨,蹦跳出屋。
“快走快走。”她兴奋地催促起排排站的元承璟和元承时。
元承璟似是无语地白她一眼:“安安……”脚下的动作却不停,顺着顾安的动作转身。
元承时默默低头跟在两人身后。
顾安难掩开心,举起手开始列举自己等会要去哪耍。
“不如先去放花灯?”元承璟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掏出个兔子灯,胖胖的身子,短短的尾巴。
他将笔顺带一块递给顾安:“喏,先前答应你的。”
顾安有些惊讶他还记得,道声谢后一把接过,将兔子灯抱到怀里的同时,抖抖衣袖掩住手去摸了摸灯的底座,平展光滑的表面让她很是满意。
顾安这才稀罕地左瞧右瞧,犹豫片刻后忽然舍不得下笔,又重新递给元承璟让他来题字。
她挠头笑笑:“你写的好看些。”
元承璟轻轻笑出声:“说吧,你要许什么愿?”
“祝所有我认识的人幸福安康!”顾安大声念出。
元承璟笔尖顿在半空:“你的生辰该写你自己的。”
顾安执拗摇头:“我就要这个,上次没成功,今天可不得补上这个遗憾。”
她抬头看向高高挂起的太阳:“话说现在去放花灯是不是有点奇怪?”
元承璟随即顺着她话问:“你想什么时候去,都依你。”
顾安双唇微启,余光瞥见身后的元承时欲言又止,她抿唇顿住,等他发言。
“……近日宫里宵禁的时间往前挪了挪。”见两人都盯着自个,元承时状似为难地小声提醒。
“这样啊,其实白天放花灯也别有一番滋味。”顾安立马改变口风,“亮堂堂的多好。”
元承璟斜了眼元承时,沉声应下。
顾安在心里也改了出行的计划,她站两人中间,看他们又在深情对望,眼见时间又一分一秒过去,自己还停在宫门口。
顾安瞬间有些急,她立定稍息,后退一步站到两兄弟身后,垫脚拢着他们的肩膀往前走:“我们快冲!”
阳光照耀下的襄白湖波光粼粼,湖面上闪耀着点点金光,如同流淌着的星海,绚烂且梦幻。
“殿下,可要清场?”带刀侍卫立在马车边询问。
顾安挑起帷裳:“不用不用,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出来玩的,人多热闹嘛。”
侍卫闻言低头,元承璟挥手道:“退下吧。”许是旧疾发作,他声音格外低沉,咳嗽着偏头交待元承时先下去陪顾安,他稍后便到。
此时已经自顾自跳下车的顾安拎着兔子灯摇头晃脑地往前蹦了几步,她回头冲元承璟他们招手。
元承时迟疑一瞬,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她身侧,将元承璟的话多添了几个字:“安安,二哥让你莫要等他,先将花灯放了。”
“为啥,他人不是还没来嘛?”顾安疑惑,她注意到元承时表情似乎不对,有些焦急。
她也难免心生不满:“明明说好是陪我过生辰,结果一点耐心都没有……”
元承时立刻解释:“安安莫生气,我只是怕行程太赶而已。”
顾安哼了一声:“放花灯就撒撒水的时间,能耽误什么功夫?”
远处的元承璟见她们二人僵在原地,他捂住胸口深吸口气,平稳后方下车,慢慢朝她们走去。
“发生何事了?”元承璟站到顾安身前,抬手轻轻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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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她蹙紧的眉头,双眼直视元承时。
元承时下意识握拳,倏地又松开,不自主地挺腰背过手去,朝元承璟的方向挪了一小步。
“等二哥你来一起放花灯呢。”眉心被人轻轻一点的,叫顾安有些错愕,她后退半步当做无事发生,“我都快等不及了。”
“你啊……”元承璟勾唇揶揄道,“比兔子还急性子。”
顾安转身不想回答,她大跨步走向岸边,双手捧起花灯就要放入湖中,耳边忽然传来百姓们的惊呼声。
昂首望去,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正缓缓驶来。
单是船不足以引起轰动,怪在甲板上竟矗立着朵硕大的桃花。
那桃花通体浸染着娇艳欲滴的粉红,唯瓣尖透着淡淡的莹白,似是开到极盛时,那将谢未谢的模样。花蕊红艳,风一吹,顶端嫩黄的花粉随之轻颤。
有人感叹:“这桃花为何会这么大?”
顾安顺着声音看去,粗略一比,那花几乎有两个她那么长。
“没见识了吧,那是假的。”一青年男子摸着下巴,左脚点地啧啧道,“这是花娘游湖的规矩,船头摆花,合则听曲,开则迎客……”这货说到这儿突然搓着手嘿嘿笑出声。
“光天化日成何体统!”背着箱笼的书生甩袖唾骂。
猥琐青年偏头瞥书生一眼,见他衣裳的垫肩处在太阳底下泛着白,身边也没个扛书的书童,一准是进京赶考的破落秀才,他立马失了攀谈的兴致,回过头朝元承璟等人乐呵道:“这般大的排场,也不知是哪位花魁娘子要开张了,待我瞧瞧船帆上挂的什么名号。”
顾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绘满桃枝的锦帆迎风轻摆,上面用朱砂所写的大字在风中若隐若现:嫣
“呀,是悦花楼曾经红极一时的头牌乐师嫣然!”猥琐青年喊道,“之前传闻病得厉害,多年未曾现身,不想今日一见,竟会有如此风光……”
???嫣然怎么会这???
顾安头顶问号,不用猜,她都能想到自己身后站着的那位脸色会有多难看。
她起身将兔子灯抱在怀里,借着后退的动作递给阮秀一个眼神。
元承璟抬手招来两队侍卫清场,阮秀顺势将猥琐青年赶远,她自己再趁机单独溜走去寻人。
此刻像是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刮来的风都带着丝丝寒意,顾安小腿有些酸,正要破罐子破摔,问元承璟到底要闹哪样,背后猛地传来一道命令:“该放花灯了。”
“哦哦。”顾安下意识点头。
百米外,被驱赶的人们相互推攘,背着箱笼的书生险些控制不住身形往右倒,箱笼里放在最顶层的书被甩了出去。
“小心小心!”书生忙蹲在地上招呼其他人注意脚下,他像捧着珍宝般拾起书,轻轻为其拭去灰尘。
湖水静静地流淌着,一如开始时的模样,从未为任何事物改变过,仿佛方才那艘画舫从未出现过。
书生将书捧在怀中,深深看了眼前方被侍卫簇拥在中央的贵人们。
兔子灯一顿一顿地向远方流去。
“快游快游……”顾安双手合十,祈祷它莫要翻船,要翻也飘个远点的地方不要被看见。
可说啥啥就来,兔子灯终是未能逃过翻船的命运,一个浪花打来彻底石沉湖中。
“怎么会这样……”
顾安喃喃自语,异常失落地耸肩。
“下次莫要再许这样的愿。”元承璟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太大了,它承不起。”
顾安眨下眼,望向他呆呆应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