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先开口》
1. 陌生
《等他先开口》
文/祝今也
晋江文学城独家首发
2025.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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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个课间,江今澄正在写语法填空。
这样能少带一张卷子回家。
她坐在走道,临近假期走道堆了不少箱子,即便侧着身子过去也会碰歪她的书本。
“没关系。”
江今澄早已习惯,连路过的人是谁都懒得去看,她抬手摆正书本再往自己右手边推一点。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有人帮她摆正。
刚升入高中不久,江今澄对大部分人的印象还停留在自我介绍。面前这个女生也只是混个脸熟。
“那个,江今澄,我能和你商量个事吗?”
女生试探地太过小心,江今澄有些不好的预感。
她将笔搁在桌面,双手也收回到身前,不咸不淡地回道:“你说。”
“我和钟淇淇都是初中部的,成绩也互补,我们比较熟悉。就是,我能和你换个座位吗?”
女生说完给江今澄同桌钟淇淇递了个眼神。可钟淇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出来。
走廊外两个男生走过,声音一前一后落在她们耳畔。
“今晚上号不?”
“不上,我打球。”
气氛很微妙,如果江今澄在这时不小心叹口气或者碰到什么东西,都可能被解读为其他意思。
幸而走廊外有人走过,分散了两人对江今澄反应的关注。
她沉默了几十秒,不是不想回答,而是真的在考虑换过去需要什么条件,是否会让自己不方便。
“恐怕你得问班主任,换座位需要他同意。”江今澄认真给出建议。
“这你放心,我和班主任说过了,他让我们自己协商。我也问了我周围的人,他们都同意你过去。”
见她松口,女生语气也轻快许多。
万事具备,就差她点头。幸好江今澄点头了。
这学期结束就要分班,和谁做同桌都一样,江今澄犯不着在这执拗。
“可以,什么时候搬?”
女生欣喜地站起来想和江今澄道谢,又找不到肢体接触的契机,只好不停地说话。
“谢谢你啊,待会放学就搬吧,这样放假回来比较省事。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可以帮你一起搬。”
“谢谢,我东西不多,自己应该可以。”
江今澄礼貌地点头致谢,把卷子从桌面抽下来放到书包里铺平。
还有两分钟响预备铃,没写完的语法填空只能带回家。好在是张卷子,轻飘飘的。
如女生所说,周围的人对江今澄换座位并不好奇。
江今澄原本坐在过道,换座后到了里面。四人一行,进出总要顾忌边边的人。
新同桌是个男生,在江今澄刚开始搬书时就收拾好东西离开。邻座女生收拾慢一些,和江今澄打了个照面也很快离开。
等她搬好桌子下楼,其他年级也到了放学时间。铃声混着躁动,衬得人走差不多的高一教学楼格外肃静。
这个点江今澄父母没下班,她都是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还没到公交车站,远远就望见站台乌泱泱的人。等江今澄晃到站台,早已停下的113路公交车还有在排队上车的学生。
通往乡镇的公交车不如市区发车频次多,错过一辆,就要再等个二十分钟。何况国庆假期都归心似箭,没人想着等下一班。
站台挤不下那么多人,后来的人不是靠着绿化带,就是踩着路牙石垫脚看向不远处的斑马线。
视线略过行人与私家车寻找并锁定蓝色公交车,看清电子屏上线路再从路牙石下来挤上站台。
江今澄双手插在校服兜里,盯着几米外的冰糖葫芦摊子。大家都赶着回家,只有两个人停下,一个买的冰糖草莓一个买的扁山楂。
天色澄明,香樟叶茂。正是橙红橘绿时。
一声不算刺耳的喇叭拉回江今澄游离的思绪。
高一最先放学,其他年级晚五分钟。现在正是放学的高峰期,路口车辆太多,纵使等了两个绿灯,斑马线后的头车还是一动不动。
直行的拐弯的都堵在路口,闪出的空隙只够人骑着电动车过去。
公交车过不来,其他车也出不去。一时喇叭声四起。
有同学眼神好,老远就看清还堵在斑马线后的是哪路公交车,找好零钱公交卡避着电动车流往站台走。
江今澄听旁边的人讨论,虽然不是她要坐那路,但应该也快了,于是也背过手去翻公交卡。
书包布料硬挺,手背蹭过触感发凉,再往下摸到的都是熟悉的东西。钥匙,纸币,口罩,糖,唇膏还有公交卡。
等等,这个厚度好像不对。
手捏着卡片绕到身前。
一卡通,饭卡。
完蛋。
江今澄卸下左肩的书包带,向上抬高书包到自己身前,扒拉一番确实只有饭卡。
今天不是星期五,江今澄忘了把书桌上的公交卡塞进书包。剩的五十块钱纸币还是谎报书本费赚的差价,一个硬币都没有。
江今澄快速拉上拉链背着包跑去冰糖葫芦的摊位打算换零钱。
“小姑娘,我今天刚出摊,没带那么多零钱,五十块钱怕是找不开。”
这好像是实话,总共就停下三个人。一个扫码,一个付的现金。
还有一个正在买雪球山楂。
“没事没事,谢谢阿姨,我去超市换就行。”
她有些泄气,还是笑着说话。转身背对冰糖葫芦摊子垫脚观察路口的拥堵状况够不够她去超市换零钱。
鸣笛此起彼伏,车辆停滞不前。
现在去超市换的话,跑得快应该也来得及。江今澄在心里祈祷堵塞时间够她一个来回。
车流开始变得密集,一辆辆电动车挨着江今澄的身边过去,没拉上的校服拉链被风带起,她担心砸到路过电动车的挡风被伸手拉了上去。
“好吃再来啊。”
男生点点头接过雪球山楂,一转身他手中的塑料袋被风鼓满。
“来不及的话我可以先借你。”
江今澄闻声转头,有些不确定男生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
太阳落到被教学楼遮挡的高度,瓜瓤红色的余晖照在机动车道。
低头看见他掌心摆着三枚硬币,硬币泛着冷光,他人倒是蹭到一点霞色。
男生手大,一元硬币躺在掌心小得像是新版五毛硬币。
她没预想会有人借给自己,她也不想欠陌生人钱,大不了等一班车。
“不用不用,我去超市换就行。”江今澄摆摆手。
“万一错过,下一班还要再等十几分钟。”
男生手掌往前递了一点,见她不为所动,甚至有点想要后退,不得不往回收一点,偏头看向十字路口。
江今澄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堵塞的车流在交警指挥下得以缓解,路口被迫等了一轮绿灯的公交车也缓慢地往站台挪动。
车辆移动就露出后面的视野,还跟着一辆公交车。刚刚在路牙石上的大家都没看出来。
第二辆已经驶过斑马线,距站台不过百余米,理论上讲正常人是能看清上面电子屏。
可江今澄近视,还有点散光。
她眯着眼看公交车驶过一棵又一棵梧桐树,可电子屏于她只是一团发光的雾。
“是58路,后面那辆是1路。”
这个天气即便起风也不大,更何况是电动车经过带起的短促小风,连男生说话声调都没吞掉。
不是她要坐的那辆,江今澄松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有点近视看不清。我坐的车还没来,我去超市换钱就可以,还是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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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超市的路逆着车流,江今澄瞅好电动车稀疏的间隙,两步一跨,头也不回地跑远。
江今澄在公交车上站了一路,下车后还要过个红绿灯才能到小区。
现在赶上中小学放学高潮,她混在电动车车流中盯着绿灯倒计时调整走路速度,这样能恰好到人行道不需要小跑。
沿着人行道走几分钟就能到小区,但江今澄还不想这么早回家。一路上都是小吃店奶茶店,不顺手买点回去点外卖还得考虑起送费。
在她还小的时候,连锁奶茶店没有那么普遍。小区周围又都是学校,xx茶铺这种奶茶店的生意还很好。
那时她总会借口买文具昧下钱买珍珠奶绿,现在非连锁奶茶店生意都大不如前,江今澄爱喝的珍珠奶绿也变成了茉莉奶绿。
“你好,我要中杯的茉莉奶绿,加珍珠,然后去冰三分糖。”
店内多是学生现场点单,还有外卖员站在取餐口等着店员打包取走,排到江今澄的时候,外卖员刚刚离开。
“现在点单要等十五分钟哦,可以等吗?”
“可以的。”
屏幕敲敲点点几下,一张小票单子吐出。她递过正好的零钱给店员,小票也到了她手中。
等她去隔壁买好炸薯条,茉莉奶绿已经打包好放在取餐口。台面贴了标的奶茶杯一字排开,店员很忙,没有时间校对她的取餐号。
一张张小票从金属钢针尖穿下,摁到底部厚厚一沓时再松手,凹下去的又很快恢复成一个平面。
屋里打着冷气,江今澄无意瞥见泛冷光的金属钢针觉得人也有点冷。比等公交车那会儿冷多了,还是赶紧回家吧。
刚炸出来的薯条最好吃。江今澄还记着走路吃东西容易灌冷风,但现在还是夏末,都是热风。
太阳落得很快,单元门朝北,现在正是没有光照的时候。
还差几步进门都能感受到地下车库涌上来的阴冷空气,周身骤然降了温,像进了地府。
风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走动。
江今澄又吃了一根薯条把竹签收回袋中。薯条冷了就不好吃,她捏紧纸袋抬脚往单元门走。
地下车库很黑,感应灯年久失修,平时拿东西都要开手电筒的程度。供人上下的台阶倒是沾了点光亮,但仍需眼睛适应一会儿。
她刚跨进门槛,就看到一人闪现在通道处。
一半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一半处在晦暗的灰影中。只见轮廓,不见皮相。
理智堵回江今澄想要尖叫的冲动,微张的嘴闭上,她深吸一口气平稳自己的情绪抬脚上楼。
通道处的人听到动静抬眼看向江今澄,只是她已经移开目光跨上台阶。
每上一节台阶,脑海中都会反复回闪刚刚的图像,一开始朦朦胧胧,后来渐渐清晰,有了大概样子。
有点眼熟。
江今澄转身想确认自己的想法。
只是几步台阶的时间,男生已经上到单元门门槛处。
两人目光相撞。
门内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这里空气沉寂,外面风声鹤唳。
江今澄见过这个人,公交站旁边要借给自己钱的男生。
她先别开视线,垂眸盯着自己鞋尖,纠结要不要转身上楼。
双手提着的东西一冷一热,江今澄刚刚捏薯条袋子太用力,现在反而使不上力气,热气从没捏住的缝隙飘出来,塑料袋表面立刻覆了一层薄雾。
“你,住这?”男生率先开口。
此时光线充足,轮廓还是皮相都清晰可见。
他手里捏着几本物理必修课本,身上还穿着校服,面上带着笑问她。
笑得并不轻挑,却也不真诚,给人不上不下堵在心口的感觉。
江今澄站在高处,看了他许久,还是不能确认这人是好是坏。
最后收了目光回他。
“我不认识你。”
2. 新住户
她应当说得很平和。
不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上到三楼发现从她有记忆起就空着的房子门口多了一袋垃圾,门锁也换成了智能锁。
难道那人,是新搬来的业主?
可之前这房子一直空着,是她读高中太忙才忽略有人搬家?
进门放下书包江今澄松开一直捏着的薯条纸袋。
光滑纸袋内凝出水珠,薯条也有些软趴趴,口感不如路上好吃。
她想和别人吐槽这位可能是邻居的陌生人太过热情,可江今澄没什么好朋友,只能作罢。
国庆前学校都会忙一些,江建明不带班主任比边兰早下班半个钟。
“你妈还没下班啊?”
江今澄正在卧室追剧不想挪动,把电脑声音调小一点回话:“没有,可能开会了。爸你做饭吧,我饿了,”
“一回家就玩,也不知道把你作业先写写。国庆放几天,还要回去上晚自习吗?”
“四天,不上晚自习,五号早上七点半到。我明天就写,小玩一会儿。”
江今澄点了暂停起身扶门,又快又大声地说道:“爸,你赶紧做饭吧,炒点肉吃,别炒菜叶子。”
咔嚓一声,门锁吻合。关上门断绝江建明说教的可能,只当听不见。
边兰回来得巧,江建明刚关了油烟机喊江今澄吃饭,一把钥匙就清脆地落在了置物架上。
“哎,我跟你说,我真是烦死了,明年谁都劝我都不带班主任了。”
卸下累赘的外套鞋子,边兰洗个手,开始吐槽学校领导。吐槽着吐槽着,战火转移到江今澄和江建明身上。
“一个个都不争气。你爸不争气,你也不争气,刚开学月考考个班级倒数第十五。”
“上了高中别和以前一样只知道玩,不要求和你哥一样次次名列前茅,至少得努力考个中等吧。”
江建明没吃饱只能听着,但江今澄喝了奶茶本来就不是特别饿。
“妈,你知足吧。我进班就是倒数第六,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而且你能不能不要从后数,我明明是正数第二十六。”
筷子搁在碗上,江今澄双手扶着桌沿往后借力起身。
“而且,我以前也没玩,我就是比不上我哥。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没我哥聪明,干嘛还抱那么大期望。”
“我吃饱了,你们俩吃吧,记得把碗刷了。”
虽然平时不刷碗的是江今澄,但她先发制人,整得边兰和江建明没反应过来。
只在家呆了两天,边兰就已经看不惯江今澄中午起凌晨睡,白天不写作业晚上熬夜亮台灯写的种种行为。
洗衣机里的衣服已经全部拿出来晾在阳台,边兰关上防盗窗和纱窗,留出足够通风的半扇玻璃窗转身向客厅走。
空气中的尘埃上下浮动,原本裹挟在风中的话语也逐渐挨近变得清晰。
刚刚还歪在沙发上玩手机敷衍嗯着的江今澄猛地起身,佯装很忙地走到电视柜前蹲下拉开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边兰什么心情,江今澄只听走路动静就能分辨出来,决定待会说话要用什么语气。
于是她这一顿乱翻让听了一上午的抱怨终于换了词,边兰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问江今澄:“你又找什么呢,天天这个抽屉那个衣柜地翻,比老鼠还能找。”
“妈,给我点钱,我去修手表,它没电了,不转。”
她蹲在地上,说话倒是理直气壮。
“没钱,天天就知道要钱,你爸没给你钱吗?”
话是这样说,但她人却走到沙发最边角,摊开的白色大衣是她昨天刚换下来要拿出去晒的,口袋里有些零钱。
“他都直接打我饭卡上了,我没有现金,妈,我得修手表。”
因为刻意小步往前挪,拖鞋没有离地,发出令人心烦的声音。
已经从口袋里掏出来的零钱又攥紧在边兰手中。
“再这样走路你以后光脚。”
“不了不了。”江今澄立正站好,摆摆手讨好地笑笑。
纸币折了又折,摊开在掌心也是卷翘的。斟酌着,抽出一张五十到了江今澄手上。
“多的钱回来买两袋挂面,家里挂面没有了。”
“怎么又吃挂面,都放假了能不能吃点好的。”
“谁说让你今天吃了,留着哪天下班忘了买吃不行啊?”
……
钱揣进口袋,拿好手机和钥匙,江今澄扶着鞋架问:“要是钱不够怎么办?”
她对物价没什么概念,买菜都不知道有没有被坑,一般选择超市。修表这种几年也不一定有一次的事,她对市场价更是一无所知。
“就你网上十几块钱买的破表,扔了重新买一个得了,还去换电池。”
小升初暑假江今澄缠着边兰给她买了块卡西欧手表,没带几个月又嫌丑。高中不知道犯什么病又开始买手表,放着好的不要非捧着那十几块钱的破手表。
边兰对江今澄眼光的鄙夷毫不掩饰,江今澄只能幽幽地开口:“妈,你干嘛总是说我。”
“我又没说错,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行了,赶紧修完回来写作业。最多三十块钱顶天了,那么多家你不知道挨个问问比比价。”
边兰的语气已经缓和许多,江今澄憋着气又没有理由发作,只能低声说一句哦。
楼道的风阴冷,混合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吹进来,江今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开着门却不出去。
边兰正想开口,突然砰一声巨响,风带上了门。她被吓一跳,想骂江今澄,但人已经蹬蹬地下楼了。
七天国庆,四天假期。这还是因为要看阅兵仪式打了举报电话才多出两天。
对着白花花的卷子江今澄已经很头疼了,好不容易放假在家边兰还总是看自己不顺眼,那她还是当透明人算了。
修表是真,不想呆在家也是真。
榆海是北方城市,这个时间暑气已经散得差不多,梧桐树银杏树都泛了黄,只是混在大片的绿意中并不明显。
江今澄穿梭在细碎的光斑中将电动车停在一家看着有点旧旧的店面前。
修钟表的都聚在一起,但顺路的只有这一个,江今澄不愿意再等一个红绿灯过到马路对面。
而且这个店门牌都掉了,墙面白漆也脏脏的,一看就开了很久,肯定靠谱。
她刚上一层台阶正巧有人推开玻璃门出来,江今澄心中一喜,这肯定是个靠技术活下来的老店。
又上一层台阶,视线齐平,才发现店内还有一位顾客。
从背影来看,是个男生。
站得很随意,身上穿的好像是自己高中的校服。
不过在榆海有不少家长穿孩子毕业后留下的校服军训服,耐脏,洗不掉也不心疼。
进门时配钥匙的老头就瞥到了她,等江今澄走近,才不急不忙地说道:“小姑娘,配钥匙还是修表?”
“呃,修表,好像没电了,它不转。”
她懒得带包,东西都放在了外套口袋。
只是今天口袋里的东西好像格外多,五根手指头都没摸到类似手表的质感的东西,只好全部掏出来仔细找。
拿掉叠得整齐的卫生纸,抽掉绕着钥匙的口罩带,最下面才是她的手表。
江今澄用手掌托着放在柜台上,但金属与玻璃相碰还是发出了声音。这声音恰好卡在机器停下的间隙。
指针滴滴答答转过半圈,扰乱室内的光线。
江今澄快速瞥了一眼旁边的男生。
有点眼熟。
长相模糊,但识别成功。
302的新住户。
他人很警觉,撞上了江今澄那一瞥。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还是江今澄先移开视线。
墙上表盘分针转过两圈,机器的聒噪声才停止。
“好了,回去试试能不能用,不能用我再重新给你配。”
两把钥匙同时递到男生手中,江今澄的目光只落在钥匙上并不上移。
“谢谢。”
男生只答了这一句就转身离开。
“换好的电池还是一般的?”
老头似乎很是自信,连表都没有细看,直接从柜台拿下拉开抽屉开始翻找工具。各种金属碰撞,盖住墙面钟表指针转动的声音。
“一般的多少钱?”
“五十。”
“五十?”
不是说好三十顶天吗?现在物价已经到这种程度了?
江今澄有些犹豫,但还是问了下去:“能用多久?”
“一两年吧。”
她摩挲着口袋里的五十块钱有些舍不得,怎么正正好好就是五十块钱,她以为买完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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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还能赚点差价。
“能便宜点吗?”
“你去哪家都是这个价。”
像是拿捏了她一定会修,老头头也不抬地答话。手表的圆形金属壳已经被撬开,只等她开口换电池。
“行吧。”
江今澄轻叹一口气。
“三十。”
一道不算坚定的声音横插进她和老头的对话中。
室内没打空调,只有摇头的电风扇在转,老旧又吱呀,吹来的风都像是很久以前。
男生话音刚落,风扇就啪嗒一声垂下去,像断头,吓了江今澄一跳。
风从地面往上吹,肉眼可见的灰尘全都吹向江今澄裤脚。
302的新住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折返,又或者根本没出门。
他站到江今澄身侧时遮住了部分白炽灯的光亮,使得江今澄比刚才更容易打量他。
碎发过眉,眼漆如墨。应该长得不错。
只是江今澄散光又近视,在她看来人都覆了层薄雾,就像隔着一层打空调起雾的玻璃,即便用手拭过,仍然不真切。
“给别人修也才四十块钱,怎么换个电池要五十,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对面几家问问,这个牌子的电池到底要多少钱。”
他高出柜台大半个身子,这样目不转睛盯着人质问还挺有气势。
折了又折的纸币两端翘在空中,江今澄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收回去。
沉默的十几秒里,指针转了一个钝角,她才意识到这个情况下自己应该站队。
“老板,你不能看我年纪小就欺负人,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我这电池一般的也比旁家要好,三十我一分不挣还要倒贴钱。”
要不四十?江今澄不知道现在自己该不该退让。
钟表又转了一个钝角,男生神情不变,依旧咬死:“就三十。”
有定力,江今澄在心里看好这个人。她也配合地点点头。
“三十就三十吧。”
说完老板还在小声嘟囔着什么不挣钱亏本之类的话。
从各种齿轮中捏出小而圆的电池,再从抽屉里掏出一版新电池抠出其中一粒用工具放回表中,然后合上金属盖。
指针又滴答滴答地转了起来。
树隙透下来的阳光一晃一晃,江今澄眯着眼对男生道谢。
“刚才,谢谢你啊。前几天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新搬来的。”
“不客气,都是邻居嘛。”他笑得轻松。
只是在江今澄听来,有点像在阴阳怪气,毕竟她和人家说不认识他。
她观察过302大门是密码锁,却来这配钥匙。江今澄有些奇怪,但也不好直接开口问。
这家店换手表电池都这样宰人,配钥匙估计也不怎么样。
毕竟帮自己省了钱,口头道谢,还是轻了点。
踌躇片刻,她叫住已经拧动电动车钥匙的男生,抬手指东南方向。
梧桐树冠稀疏处隐约可见一个塔尖,那是榆海中学的标志建筑——钟楼。
“榆海中学东门小巷子里有一个配钥匙的摊子,很便宜手艺也好,你看见白色门牌的花店拐进去走几十米就是。”
这话说得有些突兀,男生怔一会儿。
“你下次可以去那里配。”江今澄又补了一句。
晃动的树叶闯入光晕中,她耳边碎发被风吹起,一时遮住视线,没能看清男生表情。
等她整理好头发,视野再无遮挡时,男生依然笑着,但面上兴致不高。
“谢谢,下次我去看看,你读高一?”
他尽量打起精神回应江今澄,只是眼神透出来的疲倦很难掩饰。
出门的时候一点多钟,现在这个点,怕不是回去上课的。
“嗯。你去上学吗?”
男生明显顿了一下,绰约的树影光影都映在他眼中,添了几分光彩。只是这光彩浮在表面,风一吹,就散了。
“高三都这样。”
他叹息一声又看向江今澄,叮嘱道:“下次换一家修手表,别又被宰了。祝你假期愉快,再见。”
电动车从她眼前驶离,此时骤然起了一阵大风,短暂又喧嚣地占据人的听觉。
江今澄听见男生说的话,只是风吹乱了头发,蹭得脖颈有点痒。
她该去买挂面了。
3. 哥哥的朋友
这已经是在路口等的第二个路灯,眼看又要跳到红灯,前面的车还是一动不动。
江今澄果断摘下安全带,伸长胳膊够到后座的书包,急急打开车门又急急说道:“爸,我先走了,我上学要迟到了。”
特意早起预留十分钟,可今天是国庆假期后的返校高潮。这个点虽只有高一和初中部返校,却也堵得一塌糊涂。
她一路小跑,一路庆幸自己及时下车。不然等预备铃响了都不一定能到对面的斑马线。
中途下车的学生越来越多,大家都不约而同翻栏杆进人行道,然后撸着袖子使劲跑。
只可惜,反应慢了江今澄一些,大概率是要踩着上课铃进班了。
江今澄替他们惋惜,不曾想比踩点更可怕的是自己班主任站在班门口守着。
高高壮壮,一言不发,面色冷酷。
她灰溜溜进门,灰溜溜坐下,对照黑板上各科课代表写的假期作业上交清单整理好下课方便交。
女同桌叫方砚清,男同桌叫周期。一个非常客气,一个非常不客气。
“江今澄,你作业写完了吗?能不能借我抄?”
他甚至不支一本书挡着门前班主任的视线,就这样单手撑脸直白地说了出来。
“写完了,我自己写的,你不介意的话——”
“我不介意。”周期噌地一下坐直,抬手把江今澄桌面理好的卷子全部滑走。
没记错的话,这人入学和江今澄一样倒数。
只是刚入学,就问她这样从未说过话的陌生人借作业抄,多少有点饥不择食了。
江今澄有些尴尬地转头,对这样的场面,方砚清似乎并不惊讶。
“午休下课才交作业,没事,我们一起交。他,本来就不怎么写作业。”
说到后半句,方砚清很明显拖长了尾音去看周期的反应,见他忙着补作业神色无异,才说完。
江今澄早起没胃口,在学校上了三节课,她倒是很饿。明明之前在家躺一上午都没感觉。
国庆之后学校调整作息,铃声还没调过来,他们没返校之前高二高三也没跑操。
“那个,江今澄,你饿吗?要不要一起去小卖部?”
方砚清轻轻戳了戳捧着脸发呆的江今澄。
她正发愁怎么开口让努力补作业的周期给她让道,正巧有人和自己一样饿了。
周期人很机灵,在家做了数理化生的大题,只抄江今澄的选择填空。现在正是最难的时刻,他在抄政治大题。
“帮我带个饭团,回来给你钱。”
他虽起身让道,但人还是弯着腰抄卷子,头也不抬,手也不停。
“那我随便拿一个。”
没说话,没点头,但也没否认。
那就是默认随便,江今澄给他的行为定性一个结果。
高中生活枯燥,去小卖部已是相当放松的时间。
她和方砚清聊了一路,还是仅限于对方升学轨迹,中考成绩,班内有无熟悉同学之类。
她们刚刚认识,也没找到共同认识的朋友,于是都很有边界感地找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聊着,不冷场就行。
到小卖部的时候,显然两人都松了口气,约定好在哪见面就分头去买吃的。
保温柜在收银台旁边,正好边排队边买。江今澄从店员手里接过饭团手抓饼热牛奶,转身瞥见方砚清抱着零食找队伍末端排队。
“方砚清,方砚清,这儿。”
她招手喊还在找队伍的方砚清,让她排在自己前面结账。
来小卖部的人太多,结账队伍在店内陈列柜拧了两圈,打了空调屋内空气也浑浊又燥热。
幸而她一进门就在排队,还有七八个就到她了。
后面不知什么人推搡,江今澄一个踉跄半个身子挤出了队伍,连带着方砚清都没站稳。
江今澄校服领口拉链蹭到路人怀里的番茄味乐事薯片。
金属齿轮急促划过,声调高低不一,没有节奏。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人长什么样子,对方薯片从怀中掉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不好意思。”
男生的动作比她快,江今澄人还未完全弯下腰去,他就把薯片抓回怀中。
江今澄弯着腰,看不见男生的长相。
她本打算再道个歉,却有一人的嚷嚷从身后传来。极具情感色彩,抽离于各色声线,直直灌入耳中。
甚至,有点熟悉。
她别过头去找这声音的主人。
“哎许松年,没一个我认识的,你请我来小卖部也不知道充饭卡,你自己去看一圈有没有能借的。”
队排得并不直,甚至有两个人并排聊天,和陈列柜之间距离勉强够他抱着零食走。
他似乎没看到江今澄,先一脸忧愁地拍了拍许松年肩膀,随后不知怎么瞥到她,顿时笑得谄媚又无赖。
“诶,开学啦?也来小卖部?带没带饭卡,借哥刷刷。”
边缘抱着太多膨化食品,腾不出手问候江今澄,只能笑眯眯地用胳膊肘捣下她。
“这我妹妹,读高一,重点班。”
他朝许松年挑眉,很是得意。
“这我朋友,许松年。你俩第一次见吧,认识认识。”
只是不巧,这人她恰好见过。
公交站台买雪球山楂,302新业主,自己的——邻居。
纵然近视,几次挨这么近,也看清了男生的长相。确实很好看,比边缘更内敛一点的好看。
只是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被边缘插了话。
这关系拉近地有些突兀,他怎正巧就是自己表哥的朋友。
本就没想好怎么开口,这下江今澄更沉默了。
“妹妹好。”
许松年见江今澄垂眸敛目,似是有些为难,先问了好。
人家问了好,江今澄也必须打招呼。
等等,边缘说他们第一次见。
所以许松年没和边缘说他们已经见过三次,不过也是,每天遇到的人多了去,哪能件件都和别人说。
队伍结账很快,留给江今澄迟疑的时间不多。
下一个是方砚清,她从江今澄踉跄那一下开始,就没找到机会开口。
发现他们认识,自己更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边缘还在抱着零食笑,许松年面上没有笑也没有表现意外,就像单纯因为礼貌打招呼,很是熟练。
“你好,我是江今澄。”说完她转头在边缘期盼的眼神中,主动提出帮他们结账。
“嘿,真是好妹妹,下次哥请你。”
江今澄从未把边缘说请自己当真,毕竟从小自己都只有被坑钱的份。
方砚清尽量快地把零食往袋子里装腾出了部分收银台,于是边缘怀里的零食都哗啦啦地堆在收银台上,转头把许松年怀里的也放了上去。
“一起。”江今澄对店员说。
他们东西多,几乎是扫完立马装袋。江今澄多买了两块巧克力递给后面女生说了句不好意思。
刷卡时边缘无意瞥见上面的余额,打趣道:“姑爷给你充这么多钱,哪天我吃不起饭你可一定得接济我。”
江今澄知道这话只是开玩笑,边缘正是高三,说什么也不可能短他的钱。
“行啊,但你能不能先把暑假借我的二十块钱还我,你当时说一定会还的。”
从小卖部台阶下到平地,路两边的梧桐树还算茂盛,遮住不少太阳。光斑大小不一,像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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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玻璃片,星星点点。
明暗交错的梧桐树下,许松年和方砚清都站在阴影中听他们说话。
不断有人结账出来,撩开帘子透出来的冷气和外面热气相冲,江今澄站在门的不远处,身上又冷又热的。
课间不算长,高一教学楼离小卖部最远,江今澄也没打算和边缘计较。
方砚清站在斜前方,虽一言不发,但比来时局促很多。
江今澄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方砚清很久了,换作她听方砚清和自己不认识的人聊天,她也会尴尬。
“下次再说吧,我要回去上课了。”
她急忙上前拉着方砚清要走。
“诶。”
边缘叫住江今澄。
她回头。
“干嘛。”
“中午要不要我帮你打饭?”
高三和初中部比其他年级先下课十分钟,然后是高一和高二吃饭。高二教学楼离食堂比高三还近,惨惨的高一生江今澄教室在二楼,光是下楼就堵得不行。
她到食堂的时候,总能遇到先下课的年级吃饱喝足慢悠悠走回教室。
“不要。”
江今澄脱口而出,她现在只想赶紧回班,方砚清好自在一点。
她们抬脚就走,边缘和许松年也跟了上去,去各自教学楼有一段同路。
几乎是每走一步,边缘就问她一句。
“自选菜?
“不要。”
“米线?”
“不要。”
“汉堡?”
……
边缘像报菜名一样,每每出口都被江今澄否认。
报到最后,连嘻嘻哈哈而过的学生也会偷听两句。江今澄回的声音越来越小,走得越来越快,庆幸终于到要分开的拐弯处。
边缘先发制人,直接敲定这件事。
“二楼中间楼梯,我让许松年在那等你,记得来,不来我不还你钱了。”
大课间时间已经不多,江今澄不能再让方砚清陪自己在这和边缘掰扯。
她无奈转身比了个OK手势。
边缘满意地点头,许松年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你妹妹挺有意思啊,不过为什么是我?”
“我得给我妹打饭啊,你又不知道她吃什么?”
边缘答得理所当然。
“你知道?”
许松年半信半疑地问他,他听了一路,江今澄嘴里就只有俩字——不要。
“她听到鸡排饭的时候迟疑了,这个窗口少,新生都喜欢吃。”
边缘说得轻松又随意,像是对江今澄了如指掌。许松年想向当事人求证,但江今澄在比完手势之后就拉着方砚清一路小跑。
混在同样的校服里,很难分辨。
——
“你中午吃什么,自选菜窗口是不是还送酸奶,你排得快的话多拿一个。她喝不上。”
江今澄一走,边缘说话倒是和气很多,也不是那副欠欠的模样。
他们认识三年,还真没怎么听边缘提起自己有个妹妹。
“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你有个妹妹。”
“嗯?开学第一天你说你是榆中的,我问你认不认识江今澄,你说‘江今澄?谁啊?没听说过。’”
说完他还配合地摇头,生动再现高一入学那天许松年茫然的状态。
“初三和初一都不在一个楼我怎么认识?”
许松年有点被气笑了,随手从零食袋里抓一包虾条扔到边缘怀里。
“是啊,你都不认识我妹,那你现在问她做什么?”
此时风过林间,叶子掀腾。边缘手中的虾片滋啦一声拆开,空气中还混着青草味。
许松年没有说话。
4. 土豆丝大厨
周期一看就是能一心多用的人。
江今澄刚从后黑板拐过来,人还没走到他们这排,周期预知一般抓起卷子让她进去。
不抬头,不说话,只勤奋地写卷子。
江今澄把饭团搁在他桌面,拉开椅子坐下,小心翼翼把吸管从盒面上扯下来。
但很可惜,无论她怎么小心,两端的大块不透明胶体都会在盒面留下一个难看的空白。
她提前抽了张纸出来铺在桌面以防手抓饼掉菜,方砚清去上厕所还没回来,周期一言不发埋头苦写。
说话的人都离她两尺之外,声音不大不小,卡在清晰和絮语的边界,偶尔能借着窗外的风听清几句。
吸管最外面那层塑料薄膜被她随手扔在桌面,因为堆的书不高,薄膜处在光亮中,折出色彩,像琉璃。
江今澄每每看向这些存在许久,贯穿她生活的看似无用之物,总会生出一种时间似乎不存在的感慨。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陈设,相似的物品。
那时她还是个小学生,每到下午课间喝牛奶时就会开始纠结,放学后怎么自然地进入其他老师家孩子都在的空教室写作业。
边兰从乡镇调上来不过一两年。她没有和其他孩子一起长大的交情,也没有主动交友的勇气,更没有孤单一人的魄力。
她纠结着苦恼着,日复一日地长大。
可那时的光影色彩和声音都没有因为时间而被湮灭,清晰地真实地再现,抬手似乎还能触到风中飘着的柳絮。
此时的她和过去的自己通感共鸣。
所谓时间,不过是灵魂选择性停留。
方砚清从外面回来,短暂起身又坐下,带起一阵风,也遮住江今澄侧面的光。
过去的场景发生波动,色彩褪去声音变得遥远,她的思绪从过去抽离回归当下。
薄膜从桌沿飘了下去,江今澄来不及抓住。
她的注意力放到方砚清身上,偏头问好:“你回来啦。”
“嗯。”
她们关系还没有那么亲近,再多的搭话也有些不适宜,于是各自干着各自的事,谁也没有碰到谁。
过道有人打打闹闹,蹭得窗帘乱动,江今澄的桌面也时而明亮时而晦暗。
她抬头看了眼时钟,计算着时间能正好够她吃完扔垃圾然后再去卫生间洗个手。再低头,她的步步高教案下垫了一张五元纸币。
只漏出一角,垫得十分平整,绝不是不是她抬头那几秒塞的。
刚刚怎么没看到呢?
江今澄用手垫在书和桌面之间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旁边一直沉默的周期突然开了口:“饭钱。”
话音落下,就只有沙沙的写字声。
饭团四块。
他似乎没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她低下头去掏自己书包,这次她随身带着各种面值的零钱,硬币自然也有很多。
啷当几声一把抓出来,挨个翻到正面,选择把重复最多的12年硬币给周期。
“找你的。”
她将硬币从自己桌面推到周期桌面,学校桌子是全木的新桌子,硬币在上面滑动,没有刺耳的声音。
“不用,辛苦费。”周期头也不抬地回答,视线只在自己和江今澄的卷子上来回移动。
江今澄默默移了回来。
周期突然顿了笔偏头问她:“你真果粒卖吗?我没带水杯。”
江今澄买了两瓶,一瓶草莓味正在喝,一瓶芦荟味还没开封。她其实最喜欢芦荟味所以才留着想下午再喝。
周期见她没有立即答应正想自己打个圆场过去,江今澄却在这时开口。
“可以,你喝吧。”
“那中午我把钱给你,现在没有零钱了。”
“好。”
周期用两根手指提走她的芦荟味真果粒,单手拆了吸管又用嘴撕开薄膜,补作业的手倒是一点没停。
谢天谢地,周期在预备铃响之前补完了政治大题,江今澄终于不会因为担心耽误他补作业而不好意思进出。
从厕所回来时,走廊另一头的化学老师也在往教室走。江今澄一路小跑,赶在老师进门前落座。
吃饱后听课反而没有那么认真,有点发晕。高三的下课铃先响起,本就坐不安稳的班内更是蠢蠢欲动。
周期中午不在学校吃,电动车钥匙和钱都揣进了口袋,方砚清也悄无声息地揣好饭卡。
她有更相好的同学一起吃饭,江今澄倒没有因为边缘打饭抛弃她的愧疚。
只是和别人一起吃饭,江今澄怎么想怎么别扭。
特别是,许松年。
还没调整好心态,下课铃就突兀响起。老师也不拖课,说了一半的话硬生生咽回去,挥挥手让他们赶紧吃。
坐在门边走道的人像离弦的箭。
咻,没了人影。
人挤在走廊里,堵在楼梯口,直到从教学楼出来周围才留有空间供她活动胳膊腿。
高一教学楼离食堂远,有人帮她打饭也不用努力跑了。等她进食堂,楼梯都宽松很多,稀稀拉拉几个人往上走。
她上到拐角处,抬头望见许松年靠墙等她。
他注意上来的每一个人,包括正扶着栏杆往上看的江今澄。
身后一门之隔是蓝漆刷成的铁桌铁椅。阳光从高处照下来,无数尘埃浮动,缥缈又明朗。
他眼神平静温和,似乎这一门之隔也隔绝了门后的吵闹。
江今澄不知怎么有点不好意思,低头避开他的打量快步上到二楼。
“这边。”
许松年抬手甩了一下胳膊指向西边的座位,也没有多搭话领着江今澄坐到他和边缘对面。
除了鸡排饭,桌面已经摆好筷子勺子绿豆汤还有一瓶酸奶。
江今澄正想开口感谢,边缘见她坐下快速嚼干净嘴里的饭问她:“跟乌龟比赛赢了吗?再不来我都吃好了。”
她低头去看对面两个人的餐盘,边缘菜饭都少了大半,许松年只少了一点饭,应该是吃了一会儿就在楼梯口等她了。
好吧,她确实走得有点慢,但高一教学楼也确实远,不能怪她。
“我下次会快一点的。”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你不会想我一直给你打饭吧。江今澄,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
边缘说完自己先认同地点点头,江今澄无语又气愤,想骂他但又不会骂人,话到嘴边成了幽幽的吐槽。
“小气鬼,不打就不打,我才不稀罕。”
她夹起一大筷土豆丝,埋头苦吃,但本应出自边缘的回怼迟迟没有到来。
江今澄抬头,发现边缘和许松年两人都盯着自己看。筷子悬在空中,米饭裹满浅黄色的薄光。
她讲话确实有点不分场合了,和边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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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家互相掐着打架还行,但这还有许松年。
江今澄耳垂染了红,她不好意思地低头,自己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红烧肉,是边缘打的菜。
她听到对面几声轻笑,随后边缘开口:“想我给你打饭就好好说嘛,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尝尝红烧肉,瘦的。”
边缘摇身一变,又成了关爱妹妹的好哥哥,刚刚还说她要有自知之明来着。
“我自己打,我跑着去,锻炼身体。”
说完她吃了一大口饭,嚼得很刻意。
“行,你就嘴硬吧。给你一天考虑时间,晚上想好发我中午吃什么。过时不候啊,你就是巴巴跑到我们楼也没门。”
江今澄不服,但不顶嘴,抬头假笑着夹了一筷子土豆丝给边缘。
“你还是多吃点回去学习吧,高三了脑子可得补好。”
边缘像是听不出好赖话,心安理得地吃下,还点评了一句:“不如你炒的,不过你每年过年都炒这道菜,也确实该有点进步。”
“你还每年都搞蔬菜沙拉呢,除了我还有谁吃的。”
“诶,这你不懂了吧。我是讲究荤素搭配,整天吃大鱼大肉不腻啊。”
边缘一怼人就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人气得恨不得给他来两拳。
“而且,我是为了给你留面子。我炒菜特别好吃,我怕露一手你自卑,影响你土豆丝大厨的名号。”
江今澄想再夹一筷子土豆丝给他,好让他闭嘴吃饭,发现剩的不多,自己也不够吃了。
剩下吃饭的时间都在苦恼怎么把边缘噎回去。
她来得晚,走道陆续有学生吃好端着餐盘往回收处走。她还没吃饱,边缘突然搁下筷子端着餐盘直接起身,还扯了旁边安静吃饭的许松年。
“我吃好了,我们先走了,酸奶你记得喝。”
虽然许松年没吃完,但他很快接受被扯走这个事实。两人背对着江今澄边走边吃,有点滑稽。
她有那么咄咄逼人嘛,没吃完就走了。
——
从回收餐盘的地方出来楼梯都有些黏黏的,许松年和边缘不约而同快步下楼到了柏油路上。
路边的自动贩卖机排着长队,他们今天的午练还一字未动,没有闲情去排队,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教学楼走。
“你妹妹会做饭?”
“算会吧,不过没什么天赋,靠量变。”边缘啧啧两声。
“你们关系好像挺好的。”
要说亲戚其实不少,边缘也不是没和其他亲戚家孩子玩过,但还是和江今澄最处得来。
他们彼此都算不上对方认为多好多好的人,但出现在彼此的生活里很安心。就像每天会有太阳升起,什么时候见得少了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阴天太阳依然存在。
“嗯,从小一起长大的。不过我初中不和她在一个学校,见得少了,她在大人面前也不怎么和我说话。”
他有些惋惜,轻叹一口气,似乎刚刚在江今澄面前的所有张牙舞爪、不着调都是装出来的一样。
“不过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经逗,说两句就气急败坏。”
想到这边缘不得不惋惜自己的鞋子。
“要不是我跑得快,她肯定会对我翻白眼,你都不知道她还在桌子下面踩我鞋子。”
嗯,知道,因为是我踩的。
许松年礼貌点头。
5. 葡萄
返校第一天下晚自习,江今澄觉得自己不行了。
从教学楼往校门口走的一路都在打哈欠。
其实她在第四节自习课就已经熬不住,困得只能写些简单的题目,可她扫了一圈,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困。
周期和方砚清都聚精会神做着自己的事,她硬撑半节课干脆不写了掏出杂志开始看。
真困,要是能再放四天就好了。
怪不得许松年让她珍惜假期呢。
江建明每晚九点会掐准时间到榆海一中校门口,等初中部的家长接到孩子,然后完美“继承”他们靠近校门口的停车位。
但是今天不巧,他错过绿灯晚了几分钟,初中部家长遗留下来的空车位全被占满。他只好停在远一点的地方。
“哎,这。江今澄,江今澄!”
江建明挥手高呼,才叫住在人群中东张西望的江今澄。
夜色浓重,吞掉不够亮眼的色彩,模糊人的面容。
路灯亮得柔和,辨不清细节,学校不得不加一个强照明灯。即便如此,还是只能照到校碑那点地方。
要近视的江今澄在这种夜色里认出江建明,那和分辨黑色垃圾袋是不是穿黑衣服的人蹲在那里一样困难。
“困死我了,我得赶紧回家睡觉,快走快走。”
她扇风一样小幅度挥手催促江建明,但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都是人,她急也走不快。
十月的秋夜已经渗着寒凉,高三下课铃缠着风送到校门口每个人耳中,校内外一时热闹起来,打散风中的凉意。
坐上车的时候,江今澄是又累又困。靠着椅背感觉像躺在棉花上,轻柔地被托举,又明确感受到自己向下压的重量。
她在后排闭眼躺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募地睁眼直起身扒着副驾驶头枕问江建明。
“诶,爸,你知道楼下302那家什么时候搬来的吗?前几天突然发现住了人。”
“就你军训时候吧,从城南搬过来的。”
“哦,城南啊。怎么你知道,我不知道。”
她摸索着座椅上的粗麻保护套,凹凸不平的纹路上布满冷气,在她掌心捂了几分钟反而热起来。
江今澄给手移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位置,探头去看红绿灯的秒数。
虽然在她看来像被圣光包裹,但还是能分辨出来数字的。
“走了走了,你前面小白动了。”江今澄催促道。
江建明应着,轻踩油门等完全跳转到绿灯才提速通过。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搬家吗?”
江今澄扣着座椅保护套凸起的地方继续追问。
“这我哪能知道,就遇上随口聊了几句。人家两口子都是人民医院的,有一个儿子在一中,跟你哥一样学物化明年要高考。”
“哦,行吧。”
见问不出什么,江今澄松开扒着座椅的手坐了回去,转头看向窗外。
在市区又赶上放学高峰期,车开不快。这条路是家具城,店铺门头安灯箱的不多。到了晚上,没有灯箱的门头自然黯淡下去。
天幕如浓墨,路灯照不见的地方总像是有什么在静默着。
看不见摸不着,但一直存在,一直注视着这个世界。
“你听就听了,别在外面乱说,别人家的事少关心,好好学你的习就行。”
江今澄本想大声反驳江建明把自己想成什么人了,但真正说出口时还是那句知道了。
而且这又不算什么隐秘的事,无非是工作单位在哪读书罢了,她要是想,明天也能问自己同学。
得到满意的回答,江建明也轻松起来,吹着口哨还嫌不够,等红灯间隙又捣鼓着电子屏开始放歌。
“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前奏一出来,江今澄就知道是哪首歌,似乎每次听歌都从这一首开始。
家具城和工商银行的交汇路口,江建明在等左转的绿灯。垂直方向有许多穿着榆海一中校服的学生等直行的绿灯,他们
刚刚错过,只能再重新等一轮。
从身形能辨认出来是几个男生,他们似乎在讲什么很有趣的事,笑得前仰后合还不停打着手势。
绿灯跳转前,车载导航截断了歌曲。卡在爱自由这三个字。
玻璃窗上起了一点雾,尽管她已经抬手拭去,可隔了一层湿漉漉的水雾,她眼前的画面多少有些失真。
随着车辆转弯驶到直行车道,几个前仰后合的男生也收起笑准备过路口。她看不清他们的样子,也听不清他们的声音。
《海阔天空》并不激昂,即便到了副歌也是压抑着唱。
拐弯时刚好在唱“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只是这样的一腔孤勇和心酸与当下的他们完全不搭茬。
江今澄不再偏头去看外面,刚端正坐好,江建明一个急刹差点把她甩飞。
“忘了忘了,这有礼让行人拍照,差点要扣三分。”
江建明还很庆幸自己想了起来,完全不在乎后面头砸向副驾驶头枕的江今澄死活。
江今澄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暴躁,透过前挡风玻璃,没看见有什么行人。她转头从湿漉漉的玻璃窗看出去,原来是一位老人自己推着轮椅过马路。
因为刚走到非机动车道斑马线正中间,从上一个路口过来的高中生也不得不停下。
最靠近栏杆这边的高中生和她不过半米之隔,打开窗能握手的程度。
今天初七,月亮是上弦月,高悬于夜幕。路灯是浅黄色,藏在玉兰树中,满地都是深深浅浅的树影。
玉兰一般开在二月,但秋季温度适宜也会二次开花,可榆海是北方城市。江今澄没有见过二次开花的玉兰。
距离上一个路口不到百米,《海阔天空》还没有唱完。
“仍然自由自在,永远高唱我歌……”没记错的话这句歌词只出现一次。
不知是她盯得久了,还是男生等累了,他竟转头看向江今澄所在的车窗。
原本隔着湿漉漉的水雾他们应该看不清彼此才是,可江今澄刚刚用抽纸浸得差不多。纵然隔着浅色车膜,纵然依旧不够真切。
可融成象牙白的月色落在那双眼睛中,清清朗朗,不知深浅。
她看得分外明晰。
江今澄的呼吸一滞。
她听见风吹起校服拉链打在挡风被上的声音。
啪嗒,啪嗒,没有节奏。
像她突然加速的心跳,找不出缘由,或许也是因为一阵风。
男生就这样看着她,面上没有情绪起伏,就像等灯时无意瞥见一片树叶打着旋落下一般,探不出心中所想。
两人面面相觑。
直到她感受到江建明在挂挡,才仓促移开视线。
所以,许松年一定认出她了。
后背没由来涌上一股热意,江今澄拉开校服拉链抖了两下冷风,又刻意往旁边挪了一点,伸头去看老人轮椅推到了哪里。
幸好是最右面车道,不过半分钟江建明就起步离开。也很不幸是最右车道,但凡向左移一个,许松年都不会看到她。
做好事或许真的会积德,礼让行人之后的几个路口都是绿灯,江建明一脚油门干到家,许松年骑电动车自然跟不上。
正当江今澄松口气时,他们家停车位被一辆三轮车占了,还上了锁。
现在已经十点多钟,就是发在业主群问,也不一定有人下来挪车。
“你先上去吧,我去门口看看有没有临时停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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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
江今澄麻利答应背着包就要往单元门口跑又被叫住。
“你妈买了葡萄,说挂在车把上忘拿了,你正好拿上来。”
“你不行嘛。”江今澄哀嚎着。
“天天叫你拿点东西就哭天喊地的,你拿上去正好吃了。”
“好吧。”
“车停在车库充电了,你要不要拿我手机照一下。”
这下江今澄更不乐意,她本就怕遇上许松年,跑地下车库一趟再上来,这时间足够他赶上来了。
“我不想去,我怕有鬼。”
“去去去,尽瞎说,哪里有鬼。你不拿我拿,你不准吃,使唤你跟使唤祖宗似的。”
江建明坐在车里,说她的气势倒是一点不减。
其实她还可以耍赖不去拿,但那时候不知道脑子怎么回事,居然答应了。
人就不该去赌。
“行行行,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江今澄走到驾驶座的车窗旁接过手机,一脸不情不愿地往地下车库走。
确实一个人没有,也不能怪江今澄害怕。
走廊黑黢黢的,像是看不见尽头,还时不时有乱七八糟的声音。
奥特曼来了也得照明。
取下来,关上灯,锁上门,然后贴着墙走就好了。
后面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手电筒亮得有些惨白。她感觉后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但又不敢回头,只能往上走着。
在狭长的走廊里脚步声容易被其他声音掩盖,但上到单元门口的通道很短,楼上声控灯被惊亮,大片的暖光投射下来。
江今澄松了一口气,关上手机手电筒,准备借单元门前的路灯和楼上的声控灯照明。
只是关个手电筒的间隙,有一辆电动车停在单元门口。
她预感来的人会是许松年,正想快步上楼,但对方走得比她想象要快,甚至她还没踩上台阶。
此时没有隔着浅色车膜,也不是晦暗的光线。
她扶着栏杆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似乎想要移到身侧,可又没有这么做。
江今澄本想假装没看见直接上楼,可她犹豫了。
如果在余光瞥见许松年的时候拔腿上楼就好了。
左手提着的塑料袋也不安稳,不知是她单手提得有些累,还是有什么风在吹。袋子时近时远,时而蹭上她的校服,时而蹭上豁口的栏杆。
要不,还是打个招呼?
江今澄想了想,抬头问他:“你吃葡萄吗?”
她尽量表现地自然,亲切,仿佛只是偶遇。
本来也是偶遇。
许松年挡住部分光线,黑压压的影子从江今澄头上盖过延伸到身后的地下通道里。
他有些不解地啊了一声。
江今澄扒拉着袋子,挑了最大最饱满的一串扯下来。
上前几步,放在他的掌心。
“请你的,不用客气。”
许松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江今澄也不需要他感谢。
拔腿就跑。
—
家里依然没有人。
许松年按下开关,有种意料之中的无奈。
餐桌上摆着早上吃完没来得及洗的盘子,还有一个糊掉的煎蛋,已经凉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
拉得太过粗鲁,地板划出难听的声音。只是和无边的寂静比起来,还是太过微弱。
就像在台风天分辨出一朵花茎的断折。
不过今天倒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
许松年直起身揪了一颗葡萄下来。
剥皮流出的汁水浸透他提前铺在桌面的纸巾。
真酸。
6. 窥探
江今澄今天没有踩点上学。但班主任还是阴着脸站在前门。
可能为了树立威信吧。
周期和方砚清前后脚到,江今澄已经收下周期昨天忘给她的零钱,还承担起帮他去小卖部带饭团的重任。
可是学校的铃已经调整,她不确定大课间会不会跑操。
“如果不跑操而且我也想去小卖部的话,就帮你带。”
江今澄设定了前提,以防周期的期待落空。
“看你方便。”
“行。”
江今澄点点头应下,视线刚转回正前方想看黑板上早读内容,就撞上班主任阴沉的眼神杀。
她立刻把书立了起来遮挡班主任视线。
方砚清听到江今澄和周期的话,她放好书包和水杯,低头掏着书本说:“今天跑操,别想着去小卖部了。”
“你怎么知道?”江今澄一点没听到风声。
“我妈是老师,带对面楼高三。”
“吼,那你岂不是能提前知道调休放假这些。”江今澄偏头很有兴趣地追问。
“也不好说,高三放假和我们不太一样。”
方砚清的书摆得很整齐,为了和江今澄说完话才假装翻翻找找。
前半截早读不限科目,比如江今澄现在就捧着生物,周期捧着化学在看。
“不过我要是知道肯定会和你说的。”
她歪头冲江今澄一笑,然后把书摊开准备早读。
铃声确实调整好了,不仅要跑操,英语听力也没落下。一上午过去,又费脑又特饿。
这次到食堂比昨天快了许多,许松年还在二楼楼梯口等她。
因为来得早一些,上楼梯的人很多,江今澄混在其中被推搡。
人与人之间没有足够的空隙,会没有缘由被撞到,甚至找不到任何可以抓住的支点。
江今澄非常讨厌这种时候,觉得像所谓的水中浮萍,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她怀里还抱着边兰让她带着便当盒子,洗好了葡萄要给边缘。大课间跑操,她去不了高三楼,只能吃午饭给他。
许松年占据门和墙的关键位置,他看到江今澄在其中动弹不得,往楼梯这走了一点,想把江今澄扯出来。
但他还没看好时机,江今澄已经靠侧着身子垫脚在人群中见缝插针,挤到了靠墙一边。
等她抬头时看见许松年胳膊不适宜地抬到接近直角的高度,像是准备干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他迅速放下又甩甩胳膊指向边缘坐的方向。
“好。”
人少了一些,但他们并排走还是有些困难,许松年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终于瞥见江今澄怀中的便当盒子。
“给你哥的?”
“对。”
许松年当下只是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但转头的时候像是想到什么,面上不可掩饰地笑了。
她被许松年这莫名其妙的笑整得也有点莫名其妙,又不好专门走上前问他笑什么,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
“呦,今天和兔子比赛呢,来这么快。”
边缘的饭还没吃几口,窗口的队伍还排得老长了,是昨天江今澄来的时候两倍都不止。
“你才跟兔子比赛,我妈让我给你的。”
江今澄把便当盒子放在桌面,推到边缘身前。
“洗过了,你直接吃就行。”
“还是我姑对我好,好吃吗?我现在就吃一个。”
边缘麻利地打开盒子,对着圆滚滚的葡萄开始挑选。
江今澄刚坐下一会儿夹起一筷豆芽,许松年的饭也没挑上来。
她低头抿嘴一言不发,许松年倒是毫不掩饰地一副看乐子模样。
“你俩什么反应,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
边缘觉得可能有问题,但也得吃了才能知道有什么问题。
旁边看乐子的许松年被边缘瞪了一眼,收起笑,低头吃饭。
几秒后,意料之中的话。
“好酸啊。”
他表情狰狞地质问刚刚表现怪异的两人:“江今澄,你知道酸也不提醒我。
即便在意料之中,江今澄还是不可控制地笑了起来,能坑到边缘,这比什么都重要。
“我喜欢吃酸的啊,我觉得酸的很好吃。”
“还有你,你都没吃在那笑什么,你还能预知啊。”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不可否认,当时江今澄确实愣了一下。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颜色肯定酸。”
许松年面不改色地自夸。
江今澄也在笑,但全然不是刚刚对边缘那样轻松地笑。
住一个小区是很正常的事,榆海又不大,但许松年一直不和边缘说,她竟然也变得有点回避这件事。
其实只是差一个合适的话头说出来,但总有种她和许松年背着边缘干坏事的感觉。
怪不得别人都说事要摊开说明白,就像晴天里的露珠,即便被晒干蒸发也是清清白白透亮的一生。
还是等一个合适机会坦白吧。
“也不是很酸,总比你吃不上强。”
边缘强行挽回颜面。
他昨晚就吃过了。江今澄在心里提点自己的傻哥哥。
国庆之后气温并没有降太多,但正午的太阳明显没有那么晒人。走在林荫道上微风拂面甚至还有点舒服。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今天是政治午练,江今澄得赶紧回去写完好睡觉。
因为有边缘帮忙打饭,她回来都比其他人要早一点。
方砚清在她写完大半选择的时候进门,在食堂吃饭的同学也都差不多回来。班内很安静,大家都在写作业。
两人没有说话,各自写着卷子。
十二点半预备铃响,走廊外主任在巡班。
一旦有哪个班吵吵闹闹,他就会晃着裤带上的钥匙串轻手轻脚打开门,然后大声斥责:“整栋楼就你们班最吵,我还没走到班门口就听见了。”
周期每每都是踩着预备铃进班,不过他运气很好,从来没有遇上巡视的老师。
兵兵乓乓一阵声响过后,他才摸到午练。但垫在了物理步步高下面,写起了物理题。
虽然不该对别人学什么太过关注,但周期确实是个比较奇怪的人。有时早读捧着物化生的课本看,有时干脆不看,来到坐下就开始刷题。
她刚写完第一道大题,周期就用笔轻轻戳了戳她的手背。
“江今澄,你写完能给我抄吗?”
能是能,不过她正确率也一般,特别是昨天课上对假期作业答案,江今澄每五道就错两道。她看着括号旁齐刷刷一排红字都有点不好意思。
“行是行,不过方砚清政治比我好,你要不看她的?”
江今澄闪出空隙供周期观察什么时机方便和方砚清对话,但她正认真写着午练完全没有注意他们在说什么。
几秒后,周期决定还是抄江今澄的。
“我们俩水平差不多,这样不容易露馅。”
这不像在夸她,而且他们是同桌,选择完全一样也很明显。
江今澄还是点点头应下。
抿起的嘴唇连成一条细细的红线,嘴角向下撇,弯向一深一浅两个酒窝。
榆海一中分科在高一上结束后,国庆前就出了月考成绩,不少人在这时就确定了分科方向。
毕竟分班只看选科排名,不选的小科确实不需要太上心,会考又是没什么难度的事。
昨天去小卖部方砚清说她打算选全文,平时自习课也是文科题目刷得多,周期很明显是要学理的人,政史地都用来补觉补作业。
江今澄还没想好学什么,分配时间也比较均匀,就是什么作业都要亲自写着实累人。
昨天在单元门口遇到许松年之后,江今澄就叮嘱江建明一定要抢到初中部家长“遗留”下来的车位。
可能是因为瞒着边缘假装不认识许松年有点心虚,也可能是讨厌在结束一天学习后在最接近家的楼道和半生不熟的人寒暄,这太过消耗精力。
总之江今澄想避开许松年,甚至找理由拒绝边缘帮她打饭,虽然没成功。
间隔的十分钟太短,江今澄还要留出运气不好遇到红灯的可能。
九点三十八分,开始收拾书包,铃声一响,背着包直冲校门。
周期虽然不明白江今澄这样慢悠悠的人为什么突然急着回家,但还是答应江今澄的请求,一响铃就起身给她挪位。
如她所料,非常顺利,不仅没有遇到许松年,还能避开最容易堵的时候。
一连一个星期,江今澄都没有在小区遇见过许松年。
直到周日晚上。
班内正在放《新闻周刊》,班主任一般这时候不会来,早几分钟走也是很正常的事。
江今澄又在窸窸窣窣地收拾书包,班主任推门而入,按下课程表旁边专门照黑板的顶灯。
灯并不明亮,但在完全由《新闻周刊》画面决定可见度的教室里,还是亮得刺目。
还有两分钟下课,不少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一体机上,班主任这时候讲些什么也不影响。
“咱班有些同学是不是不知道班主任会看监控。一到最后一节自习课就提前收拾东西,铃一响跑得比兔子还快。”
班内一阵哄笑,周期和方砚清只是听着,面上没有嬉笑。
江今澄正想班主任会不会是在提醒别人,一低头发现她正抓着书包,一副要跑路的模样。
她赶紧松了手,把书包塞回桌洞,又假假地翻开桌面一本练习册伪装。
“当然我也不是批评,想早点回家很正常。至少人家收拾完刚好下课,但还有的同学你提前五分钟收拾好在那坐什么意思。时不时还冲监控傻笑,我都担心你是不是学习学得脑子不正常。”
又是一阵大笑,班内不少人已经聊了起来。他们声音并不高昂却足够琐碎持久,像一张愈来愈密的网,直到看不见任何空隙完全罩住前门说话的班主任。
江今澄坐在第三排都有点听不清,不知道最后一排的人是不是像在看哑剧。
“要我说一节课就三十五分钟,你不如直接搬个椅子去走廊学,打铃背着包走,还浪费二十分钟掏出来掏出去的。”
下课铃响起,班内喧哗更甚。
江今澄一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完发现不止她一个人想快点回家,也没什么需要心虚的。
人之常情。
走廊外已经有人在走动,班主任再怎么拔高嗓音压不住躁动,只好挥挥手。
“好了好了,别讲了,要讲待会放学再讲,放学吧。”
班主任刚转过身去,后门已经蹿走好几个人。
真是比兔子还快,她这算不了什么。
听完班主任讲话,错过放学人最少得时候。从走廊堵到楼梯,上了车,路上也堵。
江今澄倒不在乎今天会不会遇到许松年了,她只想回家洗头。
十点八分,江今澄才解了安全带下车。
她这栋单元住的人家都有孩子在读书,一大半没有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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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一家窗户没关,清脆的巴掌和啜泣交织在一起,乘着凉又轻的风缓缓地从上面飘了下来。
像丝绸一样蹭过皮肤,落在人身上,后知后觉的重量。
江今澄已经很久没因为作业挨打,可听到这个动静还是下意识感到不舒服,甚至有点身临其境,发抖。
可能是秋天到了,夜风冷。
“干嘛呢,还不上去。一路上火急火燎,现在又不急了。”江建明锁了车催她。
“累了,歇会儿。”
江今澄双手举高过头顶左晃右晃地拉伸来佐证自己的话。
她收回手发现江建明走到自己身旁,面上是掩不住的兴奋。
江今澄有点猜到江建明会说什么,缓慢抬起的下巴还没找到合适高度发出尾音上扬的哦。
对方就擅自决定比赛开始,像头牛一样冲了出去。
“比比谁先到家。”
江今澄在心里吐槽江建明幼稚,但还是努力去追上江建明。她爬得艰难,江建明也不轻松,动静特别大。
整个楼道都是他钥匙砸到栏杆的声音,要是有老年人住这,他们家不知道要被敲门多少次。
而且,这根本就不公平,他们都不是一起出发的。
她气喘吁吁往上爬,江建明没了动静,她以为江建明已经到了门口在掏钥匙。
“等等我,我没带钥匙。”
没有预想中钥匙相碰的声音,反而安静得很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从拐角上来,302门口站了两个人。
女士和边兰差不多年纪,面色疲惫,但不消沉。像是一团光雾,温和的包含所有,依然有自己的本色在。
他们似乎还没开始寒暄,她突兀地插话反而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接闺女放学呢。”
“对,十点多太晚了,我和她妈不放心她一个人回来。”
“女孩子确实不安全。你姑娘是重点班吧,人漂亮成绩也好。”
“算不上算不上。”
江建明摆摆手笑道。
这怎么还聊起来了,她等着回家洗头呢,那她是不是也得唠两句。
江今澄轻手轻脚上完剩下的台阶,拘谨地背着手站到江建明身后。
“阿姨好。”
“你好你好。”
她笑起来更加和气,只是这和气也很容易散去。
“我真得走了,这离医院还一段距离呢。”
“您忙您忙。”江建明连忙应和。
“阿姨再见。”
江今澄以为还要多聊一会儿,结果这么短,她礼貌地挥手。
“再见再见,早点回去睡觉吧。”
她似乎真的很急,平底鞋下楼也噔噔响。
江建明余光一瞥看到了门牌号,想起比赛还没结束。
“谁最后一个到家谁明天提垃圾。”
他拔腿就跑。
“你耍赖。”江今澄不服。
她叹息的几秒里,江建明已经到了四楼正掏钥匙开门,从楼下探头让她保持安静。
“小声点,人家都睡觉了。”
“哦。”
楼梯里已经没有302业主下楼的声音,她摇摇头不急不慌地往上走。
回转曲折的金属栏杆围出方方正正的空缺,江今澄怕高,不敢低头往下看。
空缺处总有和周围完全不同温度的气体上下沉浮,连流速都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样。
江今澄在小的时候觉得这里可能是开启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只是她没有遇见引路的精灵。
不知是地下车库的阴风还是单元门灌进来的冷风,一阵急促的凉风突然涌了上来,吹得江今澄一激灵,还伴随熟悉的关电动车滴滴声。
江建明还给自己留着门缝,她听见边兰和江建明在说话,却主动靠着栏杆侧耳去听下面的动静。
“妈,你今天值班吗?”
“嗯,夜班,我给你做了饭,不吃的话放冰箱明天早上微波炉打一下。”
接着是窸窸窣窣布料摩擦的声音,好像是在整理衣服。
“江今澄,你怎么还不进来,一直开着门干嘛。”
边兰在客厅大喊,江今澄站在离402几个台阶的位置都听得一清二楚,她回道:“来了来了。”
或许是边兰的声音太大,都不需要风,直接贯通到了楼底。
楼下的两个人不再言语。
她故意磨蹭着换鞋,试图能再听见一点声响。
什么都没有,空缺像黑洞一样,吸入所有的声音色彩,静得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
江今澄起身握住门把,住了进十年的房子,门吱呀吱呀地响。
边兰又和江建明说:“你闲着给门上点油吧,吱呀吱呀多难听。”
“知道了知道了。”
江建明脱下自己的臭袜子塞进鞋子里,又被边兰看见挨了一顿说,只好捏着扔到卫生间。
锁舌碰到门框的第一下,门没有带上。江今澄开大一点缝,想用力带上。
黑洞一样的空缺浮上来一句话。
盘旋着,轻盈地落在她耳边。
“我跟你爸的事和你无关。”
——
江今澄想悄无声息地带上门,可这门吱呀吱呀地响。
再怎么小心,也还有声音。
她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关门,这样就听不见那句有点窥探别人隐私的话。
偏偏这话像生了根,扎在她的脑海,怎么也不能假装没听见。
要是老师讲课也有这效果就好了。
7. 优酸乳
“我今天要洗头了,你们洗澡的都去另一间洗。”
卧室开了一个小缝,江今澄只探个头出来,大声宣告自己伟大的洗头事业。说完关门去衣柜找睡衣。
“谁跟你抢,我早洗过了,就你爸洗。”
不知道边兰去客厅转一圈干什么,但她路过的时候还是特意停在江今澄门前说。
她走的时候拖鞋啪嗒啪嗒响,隔着门江今澄都听见了。
天天还说她穿拖鞋啪嗒啪嗒呢,自己不也是。
江今澄在屋里摇头晃脑地模仿边兰平时说她的语气,说完又被自己笑到。
她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大半夜自言自语。
吹干头发躺在床上已经快十一点半,第二天还要六点半到校。
她以后应该干不了环卫工人,江今澄想。
她嗜睡。
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江今澄有点想上厕所,但是太困,她不想挪。
可一旦意识到这件事,只会愈发清醒。
江今澄无奈坐起来,准备好好感受自己是不是真的想上厕所。
窗帘拉得严实,江今澄眼睛也没有完全睁开,连拖鞋在哪都看不清。
没有边界的黑暗中,一声又一声没有节奏的敲门声真真切切地响着。在昏暗的夜色中响得突兀,还混着听不清字眼的絮语。
江今澄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不是自己家。
她安心躺下,可敲门声连续不断,再加上刚听到敲门声有点紧张,找不回大脑昏昏沉沉的状态了。
还是去上厕所吧。
江今澄无奈下床再躺回床上,盖好被子。复刻之前的睡觉姿势,妄图蒙骗大脑快点入睡。
可敲门声太响,她一时困意全无。
该不会是来催债的吧。想了一会儿,即便是催债的她也没什么办法。
总不能把边兰和江建明摇醒让他别敲了,影响自己睡觉。
这话说出去不挨揍也得受一个白眼。
还是假装听不见吧,江今澄给自己洗脑。
第二天早上江今澄是被摇醒的。
江今澄手机睡觉前要上交,原本她也订闹钟,但忘了拨到ON,江建明压根没订闹钟,还是边兰醒得早看手机发现他们都睡过了。
总之,今天肯定迟到了。
“哎,你别急,路上买点包子吃,我跟你班主任说你感冒了。”
边兰人躺在床上看手机,江建明先下楼倒车等江今澄。
真正急的只有江今澄一个人,江建明能不刷牙洗脸送她去学校,可她不能,幸好昨天晚上回家没打开书包可以直接背走。
下到单元门口,江建明已经倒好了车等她。
江今澄戴口罩坐到了后面。
“大早上怎么突然戴口罩。”
“你没刷牙,我不跟你讲话。”江今澄伸出食指晃了晃。
“你还讲究上了,我还不是为了早点送你去学校。”
江建明又在复杂地挂挡起步,江今澄歪头问他:“爸,咱家为什么不换一个自动挡的车,多方便,等红绿灯都快。”
“穷。”
如果是其他话,江今澄或许还会辩驳一番。偏偏只这一个穷字,如此朴实,朴实到有点可怜。
“那我们家什么时候能有钱,要不你去算算命?”
“命里有时终须有。”
“你不是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上?”
“有时候也会发生点不可思议的事。”
“比如?”
江今澄扶着座椅头枕,好奇地探头。
“比如你今天可以吃上煎饼果子了。”
江建明拉起手刹,下巴朝窗外一扬。
初中部七点整到校,现在六点四十二,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煎饼果子摊前空无一人,炸麻团的也没人。
“给我十块钱。”
“你妈没给你钱吗?”
江建明不太情愿地掏钱,从一沓纸币中抽了一张最新的。
“哎,你不是嫌我没刷牙不跟我说话嘛,你干嘛还要我钱。”
钱快递到江今澄手中又缩了回去。
“哎呀,钱是钱,你是你,拿来吧。”
“走了。”江今澄得意地扬了扬。
不排队就是好,江今澄趁机多要了一点菜。
“要不要辣椒?”
“不要不要,那个酱也少刷一点,我怕咸。”
热腾腾的煎饼果子递到江今澄手中,霎时雾气模糊了塑料袋表面。
反正请了假,自然是趁热吃才好吃。
江今澄单肩背包,拉开拉链把两个麻团放了进去。再轻轻一甩想背回身上时,视线也甩到了人行道上。
许是同一班公交车靠站,乍看竟有十多人齐齐走来。只是大多穿的初中部校服,只有一个穿的高中部校服。
竟然有人跟她一样迟到。再晚点第一个早读都过去了。
江今澄背好包转身扒拉开塑料袋边走边吃。
她吃东西容易掉,筷子也容易掉,边兰总说她吃个饭都不安稳,这也不能怪她。
江今澄怕掉在身上,提前在在手里攥张纸,虽然大概率也接不着。
在榆海国庆之后算不上秋天,怎么也得到了十一月才能看出些金黄。走在太阳下,还是觉得晒。
她抬手想遮住太阳光好能不眯着眼,但手中的纸只堪堪展开一秒就迅速垂了下来,挡住她的全部视线。
江今澄正纠结要不要把纸放回口袋好再抬手遮太阳,身旁骤然起了一阵风。
纸巾被吹得分层,轻轻地抖动着。
明黄色的日光透过三层薄薄的纸巾,朦胧又温和地在她脸上覆下密合色的阴影。
那一瞬间江今澄觉得自己好像可以直视太阳。
只是眨眼一刹,那张纸巾又落在她脸上,差点吃了一嘴。
“呸。”
她用力啧了一声,快速将纸巾攥成一团缩在掌心,回过神时自己身旁却多了一个人。
“你也迟到了?”许松年先开口。
江今澄还没能接受许松年怎么出现在这,听清他的话后,先用攥成团的纸擦了擦嘴塞进校服口袋才说:“我请假了。”
“请假啦,那你喝牛奶吗?”
他像哆啦A梦一样从校服口袋掏出青苹果味的优酸乳递到江今澄身前,解释道:“刚刚路边买的,三块钱一瓶,五块钱两瓶,热的。”
许松年还转身指了位置,江今澄当然知道,她刚刚在那买了麻团。
可他不是骑电动车上学,怎么今天改步行。
而且都高三了,早读迟到还慢悠悠的,一点都不爱学习。
“请你的。”
见她一直不说话,许松年又补充了一句。
“不用了,谢谢。你好像迟到了,不快点走吗?”
从南门进来正对综合楼的电子屏,右上角标着六点五十,连从他们身边走过初中部学生都变多了起来。
“迟到了就迟到了,多看那几分钟也不会怎么样。”
许松年瞥了一眼电子屏很快移开视线,优酸乳被塞回校服口袋,鼓鼓囊囊的。
他语气冷淡,像是有点不开心。
日光明明灿灿,此时却不觉得温暖。
江今澄拢了拢塑料袋提在手中,偏头问他:“一起走吗?我们应该顺路。”
“好。”他点头应允。
“你继续吃吧,待会凉了。”
“我妈帮我请的病假,这个点班主任可能要去吃饭,我怕他看见我。”
江今澄很认真地解释。
她郑重地点点头,把煎饼果子系好揣进兜里。
许松年看她一本正经,面上表情怪异,有点像在憋笑。
笑就笑吧,本来就是为了逗你笑。
“你今天坐公交来的吗?我刚刚买煎饼果子看见好多人从公交站过来。”
“睡过了,电动车没充电,所以坐公交。你买煎饼果子时候没看见我吗?”
路面落叶不多,碎石子倒是不少,江今澄一路踢着和许松年说话。他突然换了种语气问自己,还真有些无措。
“我近视,看不清脸。”
“我还挥手了。”
许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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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定,江今澄也停下来。
已经拐到梧桐大道,走在树荫下,不用眯着眼躲避刺眼的太阳光。
江今澄觉得,许松年看向她的眼神有点委屈。
不可能不可能,肯定她解读有误。
“没有。”
她摇摇头,很实诚。
“好吧,我当时还以为你不想理我。”
“为什么这么说?”
话一出口,江今澄就后悔了,她确实有意躲了许松年一个星期。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他不好意思笑笑。
江今澄松了口气,以为糊弄过去,想着许松年挺细心,以后得自然点避开他。
却被追问:“我觉得你好像有点怕我,每次见面,你都很紧张。”
“有吗,还好吧。”
江今澄尬笑,许松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好吧,她现在是被问得有点紧张了。
“嗯,就是,我们。”她左手插在校服口袋里,指腹沿着校园卡方方正正的边角摸了一圈,迟疑又纠结要不要明说。
“我们好像不太熟吧。”
江今澄从前最讨厌说场面话,犀利又准确的评价是她所推崇的。今天实践了一下,话一出口就想扇死自己。
当面和别人说不熟,怎么想都像是让对方别来沾边。
诚然这种话当面说,本该容易让双方关系尬住。
但从江今澄口中说出来,许松年只是想笑并不气恼。
可能因为他年长两岁,她又是边缘妹妹,所以不可避免地会代入边缘视角,看她紧张地攥衣角就想逗一逗。
“这样啊,那我们多见见面。”许松年帮她圆了下去。
“多见面也不一定会熟吧。”
多见面就能熟,那她应该和课本最熟,可她一考试就忘了。
“那你觉得怎么才能变熟?”许松年佯装困惑。
又是嘴比脑子快的一天,江今澄真想打死自己。他说多见见面,自己顺着他点点头不就好了。
现在又得想一个不得罪人也不会让自己难堪的回答。
“我也不太清楚,我没太多特别熟的人。”
只恨右边校服口袋装了煎饼果子不能插兜,手怎么放怎么不合适。
“哦,这样啊。”
许松年煞有介事点点头。
梧桐大道旁边是车棚,已经快到初中部早读时间,陆陆续续有不少滴滴声。
“诶,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去上第二节早读,万一点我背书就不好了。”
江今澄人突然急了起来,双手握着书包肩带,一副要百米冲刺的模样。
许松年只是看着她笑。
算了,直接跑就行,难不成还要他同意自己才能走。
江今澄默默挪正自己的脑袋,抬脚要跑的那一刻,许松年拉住了她书包背带扣下面的窄布。
她转头看到许松年又掏出了他的优酸乳。
这次没递给她,直接塞到了她手中。
“收下吧,就当谢谢你的葡萄。”
一个星期前的事了,许松年居然还记得。
江今澄这次没有推辞。
牛奶比想象中要热一点,只是因为搁在掌心,分不清贴着她皮肤的温热是优酸乳本身重量导致紧贴皮肤还是因为今天本来就很暖和。
“那,谢谢你,我先走了。”
又是拔腿就跑的一天。
江今澄只恨自己没有任意门,一拉就能消失在许松年眼前。
——
“我跟你爸的事,和你无关。”
许松年原本也没当回事,大人吵架就得他们自己解决,他站其中哪一方都会伤了另一方的心。
只是当他选择和母亲一起搬走没有留在离学校更近的那个家时,其实就已经站在了母亲这边,即便他根本不清楚两个人为什么冷战。
他并不想承认自己的偏袒,所以在凌晨父亲敲门的时候也只当没听见。
“松年,松年,给爸爸开门。”
还是假装睡着了吧。
许松年裹紧被子侧过身睡去。
8. 湿巾
她应当装得很像,进门时候班主任还关心地问感冒怎么样了。
那自然无事,因为装的。
早上睡过头,早自习下课江今澄也不困,继续吃着她的煎饼果子。
麻团分给了周期和方砚清。
装麻团的袋子给了方砚清,周期用的是前桌昨天拆泡面剩的软薄膜捏着吃。
没有塑料袋哗哩哗啦的声音,简直就是上课偷吃的绝佳材料。
她正想着怎么开口向前桌收集这样不脏手又悄无声息的好东西,周期又用胳膊肘捣了捣她。
“江今澄,你错题集写了吗?借我抄抄。”
错题集是年级统一要收的作业,和语文读书笔记一样每周送到阅览室。属于他们糊弄老师,老师糊弄领导的形式作业。
“写了。”
自从盛意找她换位和钟淇淇做同桌,近两个星期,江今澄几乎没看见周期写过作业。
不过她和周期交流也不多,一开始把作业给人家抄,现在不给了更奇怪。
江今澄低头从桌洞掏出错题集推到周期桌上。
“你好歹写点吧,整天抄人家江今澄的,老师万一看出来怎么办?”
方砚清从稀里哗啦的塑料袋声中插了句话。
“不会查那么仔细的。”
周期单手翻开错题本,偏头还想问江今澄英语课后习题有没有写,却撞上方砚清直勾勾的眼神。
方砚清的长相乖巧,但实则有棱有角,时常语出惊人说些周期都觉得冒昧的话。
是个很容易用外表欺骗别人的女生。
她慢斯条理扒拉塑料袋,像是全然不知自己看向周期的眼神满是审视。
周期被看得不好意思,用小臂把靠着椅背的江今澄扶正挡住方砚清的视线。
江今澄只顾着吃煎饼果子,完全没抬头注意方砚清和周期怎么了。突然被周期扶正,她还有点懵,薄脆晃出来掉在了校服上。
旁边两人都异常安静。似乎刚刚扒拉塑料袋的声音只由她一个人发出来。
“怎么了?”
周期自顾自翻着错题本,方砚清像是刚晃过神来一样,合上历史书问江今澄:“我吃好了,你这纸团子要扔吗?我顺便帮你带走。”
那是她捏走薄脆团的纸团子。
江今澄点头有些滞后,方砚清已经抓着她的纸团子起身走向后门。
气氛有点奇怪,但江今澄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体育课本来排在下午,但上午最后一节课的老师有事,这样一调,他们体育课上一半就能溜去食堂吃饭。
说不定会比高三和初中部还早。
一中的体育课很宽松,集合做个操之后解散各自玩各自的。
江今澄以往都是一个人找个树荫下长椅坐着,或者去学校的其他角落探险。
医务室后面的葡萄长廊,北门围栏方便递外卖的豁口,还有教师公寓楼下格外丰富的自动售货机。
方砚清穿梭在各个方向散开的人群中,直直地跑过来拉住她问要不要一起去看台上坐着。
“都有谁啊?”江今澄问。
方砚清说了两个人名,江今澄有些印象。是坐在第一排的两个女生,关系很好,几乎每次路过都是叽叽喳喳在聊天,常常笑得前仰后合。
她应下。
确实是像小麻雀一样的女生,即便江今澄和她们完全不熟悉也能聊得很愉快。
看台后面留了一条很窄的小路供大型活动候场,紧挨着小路的就是学校围栏。围栏外种着香樟树,这个季节的香樟树还很茂盛。
枝叶郁郁葱葱,江今澄和她们坐在最高一阶的看台上,树影摇晃,光斑细碎。远处是万里晴空,风中跃动的,不止正在流逝的夏天。
“哎,我们想先去吃饭,待会人多了。”
咯咯的笑声戛然而止,她们站起来征求方砚清和江今澄意见。
“好呀,我也得去一楼等人了。”方砚清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尘。
方砚清一直和一楼班级的女生玩得好,江今澄见过不少次那个女生给方砚清送奶茶。
江今澄扶着栏杆起身,正想说那她也去吃饭,扎着麻花辫的女生突然问她:“诶,江今澄,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从这走去食堂还有一段距离呢。”
四人和两人聊天都是很好的组合,但三人就比较尴尬,更何况她是不熟的那个。
还有就是,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忘和边缘说自己调课了。
现下高三下课铃还没打,她也不知道边缘具体哪班,没法告诉他自己今天会提前下课,只能照常等边缘打好去吃饭。
“不了,你们先去吧,我想先去个厕所再去吃饭。”
“行,那我们先走了。”
一番推拉过后,四个人朝三个不同的方向走去。
上厕所当然是借口,她只是不好意思和她们一起走。
从看台下来才发觉太阳那么晒,操场旁边摆了几台乒乓球桌,于是就变成篮球网球羽毛球排球乒乓球还有雪球山楂的什么球都有场地。
远,真的远。
江今澄每次在长椅坐着思考人生都选离门最近的,现在往门口走漫长得像是她回家爬四楼。
已经有不少人结伴往食堂走。南门北门间隔不远,操场空旷,稍微大一点的动静都能听见。
“你中午吃什么?”
“鸡排饭。”
“你怎么又吃鸡排饭?”
“哎,你吃什么?”
“我出去吃。”
钥匙叮叮当当碰撞借着风落在江今澄耳边,还有无数给他的嘱托。
“回来带瓶可乐。”
“我要薯条和鸡块。”
“我要烤冷面。”
“吃吃吃就知道吃,不带。”
又是一阵嬉闹,江今澄渐渐听不见那个拿着钥匙走远的人如何回应。
等她走到北门,人已经变得很多,她正好也不急,干脆慢慢走。
学校把喇叭安在了墙面上,以往让她翘首以盼可以吃饭的铃声此时吵得即便堵住耳朵,也能从细缝挤入耳中。
等她放下手指再涌入耳朵的,是无数的絮语。
絮语没有任何起伏,听久了甚至会习惯。本该让人感到烦躁的事情,因为不能改变,所以会习惯也就能接受。
“哎,你觉得今天吃米线的人多吗?都下课几分钟了咱俩还在路上,待会买不到米线你自己跟我妹道歉去。”
“我的错我的错,我就不该把手表给你,你看了也是白瞎。”
江今澄只有上课时候戴眼镜,平时看什么都有点朦胧。
故而辨认一个人不是靠长相,而是通过背影走路姿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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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的小动作,说话声音,甚至于跑步步子的轻重缓急。
他们应当背了什么东西,一下又一下地打在硬挺的校服布料上。
“你看那人像不像你妹妹。”
带着喘息的声音停了。
“像什么像,那就是她。”
她很明显吗?
江今澄没有转头,但刻意走得更慢,以至于被挤到路牙石上。边缘侧着身从人群挤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你调课了吗?怎么从操场出来。”
“嗯,临时调课,忘和你说了。”
许松年背着羽毛球拍晚了边缘几步,人群稀疏很多,江今澄偏头能看到全无遮挡的许松年。
她没有和许松年打招呼,许松年也没有和她说话。
对视一眼再默默移开,似乎成为他们在边缘面前的打招呼方式。
“走,吃饭去。你知不知道,我们俩为了给你买米线,从羽毛球馆跑来的,你知道多远吗?能不能请哥喝个水。”
铺垫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真话。
“行行行,你身上都是汗,离我远点。”
这个季节不知道羽毛球馆有没有开空调,但边缘确实一身汗,短袖领口都是湿的。
“没事,我中午去班里换一件。”
他不好意思地抬手想擦擦脖颈,发现自己没带纸,还是江今澄递了包湿巾过去。
边缘抽了一张出来剩下想递给许松年,一转头瞥见许松年浑身上下清清爽爽,只额头出了点汗,还是因为有缕头发格外粗。
“你是不是虚啊,身上一点汗没有。跟你打几下就累,在那坐了半节课,害得我去隔壁班人打。”
许松年背着羽毛球拍,气定神闲地接过湿巾,细细擦了自己的脸和脖子,把剩下的又递回边缘手中。
“你太菜了,我不想跟你打。”
这是便携的小包湿巾,总共也没几张,抽了两张之后就瘪了下去。
边缘一摁就嘎吱一声,配着旁边许松年不知道在装什么的表情更气人了。
“你就装吧你。”
——
“你晚上自己回家吗?公交车好像停运了。”
“我带了手机,扫个电动车就好。”
“哦,这样啊。”江今澄轻轻点头,抿着嘴,像开心又像不开心。
学校好像不允许带手机吧,江今澄想问又怕这话题不能早点结束,还是闭嘴吧。
“我总不能跑回去吧。”
“有道理,有道理哈。”
江今澄不知道怎么圆下去,她下意识后退两步想躲避许松年的目光,怕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后退时鞋跟抵到了路牙石,撞得她脚后跟还有点阵痛。
身后的绿化带刚修剪过,很浓的青草味。
江今澄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像头牛,满肚都是青草味。
“你俩干什么呢?吃不吃饭了?”边缘一回头发现没一个跟上来。
“那个,我哥叫我了,我先过去。”
她抬手指向边缘,像试探又像提醒。
空气总是流动得不及时,痛感也是。待她跑到边缘身边,后脚跟那一点阵痛才扩散开。
她今天没有拉校服拉链,跑起来风会鼓满衣服,金属拉链砸在许松年手背上。
他也有点疼。
9. 伞
江今澄很喜欢开班会,讲什么不重要。只是喜欢在她不想学习的时候,有不可抗的外部因素自然而然地占用她的时间。
这会减少她的负罪感。
“昨天的周测成绩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吧,这个只是保持手感查漏补缺的一种方式,不计入最后分班排名。但有些同学你确实有点过分,考政史的时候只做选择,大题都懒得写几个字。”
班主任其实挺会阴阳人的。他讲话虽然慢悠悠,但该顿顿,该留悬念留悬念。
等这阵笑声小一点,他继续说了下去:“我们相处时间其实很短暂,等分班之后在座各位可能在路上碰见都会假装不认识。”
“不要笑不要笑,这是真话,三个月之后你就知道我有没有说错了。”
班会很简短,嘻嘻哈哈也就过去了,谈学习他们可能比老师还在乎排名,所以只能讲些无关紧要的事。
“各位同学还是不要太功利,过度追求某个东西,你反而会错过很多。我希望大家都能珍惜当下。”
过了寒露,气温依旧平稳。但江今澄走在梧桐大道的树荫下觉得冷,改从全无遮挡的升旗广场过去。
周期的车不停在车棚,而是混入教师车棚里,离楼梯口近方便出去吃饭。
年级主任六点半准点开始巡视,所以周期不能踩点进学校。江今澄为了避开班主任阴郁的脸色,也早到几分钟。
两人曾多次在楼梯口对视,周期倒是一脸无所谓地拔了钥匙上楼,江今澄像贼一样帮他偷瞄有没有老师往车棚来。
介于撒谎说自己生病掩盖迟到的事实,江今澄心生愧疚,发誓这个月都不要踩点。结果就在这周,江建明开车走错路了。
不知是太兴奋还是没睡醒,直行道开到了左拐道。
左拐当然也能到学校,但那条路有个初中红绿灯多,很容易迟到。
“爸!”江今澄不满地叫了一声。
“哎,没事没事,一样走,待会你下车跑快点。”
那也只能接受了。
江今澄弯腰把鞋带解开又重新系上,车顶忽然哗啦一阵水声,像有人从楼上往下泼水一样。
车窗上有几滴圆润的水珠,江今澄以为自己幻听了,探头去看外面的柏油马路。
石灰色的地面落下无数雨滴,细细密密,迅速浸透。泛白的地面成了乌黑色,她看不清雨水有没有积起来。
车窗满是水痕,汇聚流淌,掩住外面真实的模样。
江今澄这才理解什么是瓢泼大雨,车顶像被高压水枪冲击,骤然下大的雨快得雨刮器来不及留出真实的路况开车,甚至怀疑那瞬间的清晰是不是幻觉。
“没说今天下雨啊,这雨不小。你看看后座有没有雨伞,没有的话你得去后备箱拿。”
江今澄找了一通,没有伞。
“下下下,前面堵了。我把后备箱开开,你拿完伞直接走,反正没什么值钱的。”
虽说几步的距离,江今澄还是犹豫了一会儿,她额头贴着车窗看到路面积水严重,汩汩地往下水道淌。
骑电动车上学的人和洗澡没什么区别,校服已经湿透,风都吹不起衣角。
早知道穿个有帽子的衣服,江今澄拉开车门往后备箱跑。雨伞就在边边,她抽出来撑开再用力关上后备箱。
江建明闪着红色尾灯开远,她单手拿不住伞,雨砸在伞面重得跟冰雹一样。
鞋子、裤子、衣袖还有她的书包完全湿透。撑伞什么也挡不住,但是不撑更惨。
升旗广场是石灰地砖,没有下渗空间,一到雨天积水严重。
江今澄改走梧桐大道。
深蓝色车棚因有雨水在上流动,又亮着灯,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不过,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江今澄双手撑伞快走。
往教学楼走的路口没有建筑遮挡,风吹得雨伞只剩骨架在原地,伞面上的雨全部甩到了她脸上。
这下好了,全身上下没一块干的。
雨挂在她睫毛上,香樟树糊成一团只有色彩的马赛克。
该死,江今澄改走操场绕到教学楼。
转身后顺风,吹得人不得不往前踉跄两步。
不知道哪个领导想地在教学楼楼前空地种小雏菊,好看是好看,就是可惜这雨下得太猛,砸得它们垂头断枝。
好好的花期,毁了。
停车的大多没带伞,淋了一路也不差这点,用湿透的校服或者书包遮着头往教学楼跑。
江今澄伞打得低,也没得心情去注意雨中跑的人什么样。
她不小心踩中一个水坑,溅出的水灌进她鞋子里,袜子也完全湿透了,走起路来咯吱咯吱响。
风雨交杂,雷声轰鸣,世界突然离她很远。
像既有秩序被打破,如果不是湿透的衣袖黏着手腕提醒她还要去上学,江今澄真的会呆在原地,等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引路使者降临。
带她离开,去到一个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应该是什么样的理想世界。
“我去!”男生惊呼一声。
车棚顶似是漏了一个洞,原本积到一定高度才会倾泻而下的雨水此时浇在他的雨衣上。
他的运气很好,人没事,只是积水顺着雨衣流下去溅出去些到了他身上。
男生垫脚看了周围,空的车位很少,重新停车的话还得冒雨推车。
他撑开伞从水蓝色的车棚下走到暴雨中,红白色的校服后面还是红白校服。
许松年很狼狈地站在车棚下。
湿透的书包掏出的纸也是湿透的。
他干脆直接把校服脱下来开始拧水,细细的水流从他指缝挤出来,只是风吹得雨也乱了方向。
江今澄分不出扭曲的抛物线,哪条是他淋的雨。
天色阴得沉重,世界淋雨后深了一个色调,也暗了下去。吞掉些细节,也突出些她平日忽略的细枝末节。
暴雨冲刷着她的伞面,像是要抚平所有的凸起。她抬手拭去脸上的水珠,转身正对许松年。
“许松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他答应地很干脆,江今澄还有些意外。
这伞不大,两个人打有点拥挤。而且许松年比她高太多,伞撑那么高,她一点也遮不到。
“许松年,你能打低一点吗?我要淋死了。”
两个人打伞一点都不浪漫,总有一个人在受罪。虽然许松年肩膀打不到,但她也没遮住啥。
算了算了,车棚离高一教学楼不远。
江今澄见他弯着腰也难受,走到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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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那里就从伞下跑出去。幸好种了香樟树,能遮一点雨。
她跑上台阶时才转身,许松年好像没反应过来,迟了几步才到屋檐下。
“你拿走吧,我教室里还有伞,方便时候还我就行。我得赶紧走了,快迟到了。”
“拜拜。”
她笑着挥了挥手。
地砖上全是水,她跑不了,只能祈祷班主任看在下大雨的份上原谅她又踩点。
这雨来得突然,不少人浑身湿透。校服裤子甚至书包都能拧出水来,班主任忙着拖地无暇看谁又踩点。
周期来得早没淋到雨,方砚清坐着车而且能开到学校里,比她还要少淋一点。
“你俩有纸吗?我校服湿了,黏着我,特难受。”
她书包也湿得差不多,但好在抽纸没拆封,掏给许松年时候她其实还有点心痛。抱着侥幸心理来桌洞一看,一张纸也没有。
“你直接脱了吧,挂空调上吹吹。”
方砚清抽了几张纸给她,指腹在她湿透的校服上蹭了蹭劝道。
“啊?”
她大为震惊,转头看向墙壁的挂式空调,不知道在哪找的杆子,挂满了校服。但都很大,一看就不是女生穿的尺码。
“不了不了,我穿着吧。”
“你要不要挂后黑板那,那有挂钩。”
后黑板确有挂钩,之前是挂抹布擦黑板的,现在抹布都挂在前黑板,倒是空了不少。
她起身要出去,周期瞥了一眼说:“我给你挂过去吧。”
“行,谢谢啊。”
他怕有人拿错校服,翻了江今澄校服标签。
165
——
头顶的车棚流水潺潺,四面八方都是风雨。许松年用湿透的纸巾擦头发,再用力攥住挤出水多次利用。
雨水浸湿他的衣服也浸湿他的好脾气。
湿漉漉地往下坠,即便剥离最外面这层,内里也浸入水汽。无由来地让人感到沉重烦躁,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世界被弥漫的水汽笼罩。
他知道碎纸屑夹在头发里有多搞笑,也知道湿透的衣服在教室挂一天也是潮的。
只是一抬头,就望见淅淅沥沥的雨幕中,江今澄撑伞问他要不要一起走。
小雏菊被吹得七倒八歪,香樟树也摇摆不定。她双手握着伞柄,一动不动地等他的回答。
“好。”
他记不清当时是先点头,还是先说话,反应过来时,已经自然接过江今澄的伞了。
“你能不能矮一点,你打得太高这伞都遮不到我了。”
“哦哦哦。”
许松年慌乱地想要换个打伞方式,发现还是低头最靠谱,就一路弯腰撑到了高一教学楼下。
“这伞你拿走吧,我教室还有,借你用了,回家再还我吧。”
她站在台阶上,和撑伞的许松年视线齐平。
大厅的灯光黯淡,伞面仍有积水,下滑聚在珠尾,欲坠不坠的。
江今澄笑着转身,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向前走了一步想说什么,伞面水珠震动滑落聚在珠尾,坠在未被淋湿的石灰地上,洇出水痕。
八骨伞,八个水滴,连成一个并不标准的圆,但许松年在里面。
10. 暴雨
这场雨来得突然,少有人穿着干校服。
住得近的同学可以中午回家换衣服,父母工作不忙的能在午休送来干衣服干鞋子。
江今澄坐在教室里写午练祈祷自己校服可以快点干。
灌满水的鞋子很沉重,她也试过倒出些水出来,但一滴都没有。只好再穿上然后小心地走,袜子和鞋湿透很不跟脚,前后乱窜,没有安全感。
雨下了一整天,不见小,晚三是班主任的课。他们在下面做卷子,下课前五分钟对答案。
班主任坐在讲台前,捧着手机叹气。
“那个,盛意,你家长说放学不要去校门口了,她来教室接你。”
在要求安静自习的晚修,说这些和学习无关的事,很容易让人脱离思考状态。
班主任挠了挠头皮又说:“周期、钟淇淇,你们家里也来接你们,不要骑电动车了,放在学校。”
手指在屏幕滑动了一下,接着报出一大串人名,半个班都点了一遍。
“李元,你家里说步行回家,自行车别骑了。”
“老地方接你。”
被点到的男生有些懵,追问道:“什么老地方?”
“我哪知道,这头像是蓝色冲锋衣在山前拍照是不是你爸,他说你知道。”班主任看着这一条条@自己的消息已经很头疼了,终于有能稍微喘口气的回话。
班内一阵哄笑,李元恍然大悟在后排叫道:“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行了,别在那跟猴子一样叫,隔壁班还得学习呢。”
一墙之隔又没有关门,说话声音是听得一清二楚。
隔壁班听到他们班主任的话发出一阵哄笑。
两个班离得太近,连平时上课都能听出来对方班级是哪个老师。
她都快摸清隔壁班的课表了,至少数学是。那个男老师板书动静贼大,最后一笔总是特别用力,像是要点穿黑板。
江今澄的联想能力实在丰富,她有些想笑,好在班里也笑声不止,没有笑得太突兀。
班主任又往下滑了一点,点到了江今澄的名字。
她还有点意外,暴雨又不是没遇到过,有什么需要在班级群说的。
江今澄准备认真听班主任接下来的话,可话到嘴边,他却顿住了。
起身时椅子划过满是水痕的地面,声音不刺耳但也不爽利,在人快要受不了的时候班主任站起来冲她招招手。
“江今澄,你出来一下,其他人安静自习。”
她从后门小跑到前门,按班主任的话拨通江建明电话。
“喂,江今澄啊。你现在下课了吗?”
“没有,正在上自习。”
班主任盯着她打电话,江今澄讲话都有点不自在。
“行,你离高三教学楼近吗?你池阿姨,住我们家楼下那个,她儿子不是和你一个学校嘛,想让我帮忙接回来,两口子在医院来不了。”
江今澄大概明白了。许松年骑电动车来没有雨具,现在暴雨没法回家。
“她儿子叫许松年,高三二班,你池阿姨和他班主任说过了,你下课再去和他说一声,认认脸,晚上一块出来。”
江建明担心许松年不信她,还说了些辅助证明他们家不是拐卖的。
她点头应着,挂断电话递给班主任。
回到座位周期和方砚清也没有追问她怎么了,很有边界感的两个人。
只是苦了江今澄,课间就十分钟,从二楼下去爬到对面四楼。精准地找到人传达话再跑回来,想想都很累。
“周期,我待会下课有点事,你给我让位。”
他握笔的右手比了一个OK。
班主任把答案投影在一体机上,并嘱咐课代表明天收上来给他,提前五分钟出了教室。
江今澄正戴上眼镜眯眼订正卷子,左胳膊有人捣了捣她。
周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了走道,用按动笔头指了指后门压低声音对她说:“班主任走啦,你快去吧。”
她左右环顾一圈,半个身子低到桌子下面轻声说:“这也太早了,我怕班主任回来。”
“不早了,还有两分钟下课。你去吧,万一回来我和班主任说你上厕所。”
在沙沙的写字和翻页声里,他们这样讲话其实非常吵人,但周围人都忙着校对答案,没工夫搭理他们。
简直太感动了,江今澄给周期竖了个大拇指,也蹲了下去,从走道缓慢挪到后门。
走廊空空如也,冷调灯光映着地面积水,江今澄蹑手蹑脚地下到一楼才想起忘了拿伞。
罢了,直接跑吧。
下课铃响的时候,她刚从高一教学楼出来。
高三二班,那么遥远,要爬到四楼。
江今澄气喘吁吁地扶着栏杆往上爬。如果有人在她身后肯定会觉得她的姿势像个丧尸,幸而下节晚四,上下楼梯的人不多。
高三二班不难找,拉个学姐帮她叫人也不难。可许松年不在教室啊。
江今澄抬头看他们教室的时钟,还有六分钟上课,她至少需要三分钟跑回班里,只有三分钟和许松年说话。
转达也是一样的,反正许松年认识她。估计在班主任和他说坐邻居车回家就知道那人是自己。
“姐姐,你能不能帮我——”
她还在小喘着气,女生突然打断她的话。
“来了,没穿校服靠栏杆走那个就是。”
女生见江今澄扶着膝盖站直身子看向走廊,踩着仍有积水的地面轻巧转身进班。
还真是许松年和边缘,两个人边走边笑,那么滑的地面也不怕摔倒。
她赶时间。
江今澄快步向他们走过去,却忘了她的鞋子湿透了不跟脚。她踩到放在走廊的拖把,重心前移,双手在空中刨了两下才勉强扶着柱子站稳。
差点给边缘和许松年拜个早年。
幸好有个突出的柱子。
刚刚还在嬉笑的两人大惊失色,都想伸手扶她,但没一个人扶到她,还是墙靠谱。
“你来这干嘛,马上上课了。”
边缘探头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分钟响预备铃。
许松年倒是关切地问她有没有事,但这都不重要。
“你过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她学着班主任的模样招招手,许松年听话地撇下边缘。
“喂,你找他干嘛,你俩有什么不能当我面说的。”
走廊没有开窗,会有雨斜刮进来。边缘靠着后窗站,从来来往往人群闪出的缝隙里死死盯着许松年。
“长话短说,你知道今晚放学坐我家车回去吗?”
“嗯。”
OK,下一步。不枉她来之前想了一路怎么说节省时间。
“你九点五十放学,我是九点四十,但你不知道我家车停在哪。所以,九点五十,我在一号楼西楼梯口等你。我们一起走。”
她说得很快,不知道许松年有没有听清。
良久没有听到动静,她不得不抬头去看许松年。
走廊没有灯全靠各个班级窗户透出来光,贴了不透明薄膜的玻璃窗将白光过滤,落在许松年身上,柔和地像月色。
不知怎么突然联想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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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在斑马线等老太太过马路,她看到许松年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光线。
只是现在空气中多了些弥漫的水汽。
湿漉漉的。
“好。”
得到满意的回复,江今澄蹙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打好的腹稿已经和盘托出,没有理由在呆在这里,江今澄顿时觉得局促。
“你俩说什么呢,马上打铃了。”
对,她还得跑回去呢。
“你记得带伞,我那把小不够两个人打的。九点五十,西楼梯,不见不散。”
江今澄又复述一遍关键信息,许松年笑着点头,挥挥手和她道别。
可她总觉得,许松年似乎并没有当回事。
好像许松年每次见到她,都是这样。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许松年总是温和地笑着,会认真听她说完适时给出回应,但也仅限于此。
周到,客套。
——
边缘早上骑自行车上学刚好遭遇暴雨前淅淅沥沥的小雨。
他本懊恼忘了带伞,看到许松年像个落汤鸡一样进门时,不禁感慨自己的幸运。
物化班女生不多,习惯带纸的男生更没几个。边缘是每次见江今澄都能从口袋里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巾,也学着带了几回。
这不巧,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他从口袋里掏出方方正正的纸巾,虽然最上面一层湿了,但不影响使用。
前桌课代表谢着接过他的纸,脱了校服在窗台晾的许松年回到位子上坐下,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包刚开封的抽纸。
柔韧,湿水不破。
“许松年,你抽纸能给我几张吗?”
“拿吧拿吧。”
他帮忙摁住,方便前桌女生抽。
等前桌女生转过去,边缘也抽了几张问他:“你家换抽纸了?之前好像不是这个包装。”
“嗯。”
他应下,但边缘半信半疑。
中午雨下得比上午小些,边缘打算骑车回家换身衣服再拿把伞来学校。
“许松年,你衣服要不要我拿回去帮你烘干一下,这天儿晾一天也不会干的。”
“不用,我里面有衣服。”
前桌课代表听到他们说话转身问:“边缘,你家是住学校对面吗?能不能帮我把校服烘干一下,我给你钱。”
“啊。不用不用,顺手的事,烘几件不是烘。”
“哎,你同桌要吗,你要不要问问她。”
“哎还有,你俩介意和我的一起烘嘛?”
午休表面是四十分钟,但算上一来一回,他最多也就在家二十分钟左右。分开烘的话,真不一定能烘干。
“不介意不介意,谢谢你啊。”
在这种天气能穿上干衣服已是不错了,更何况校服而已,毕业扯了当抹布都有可能。
三件湿漉漉的校服塞进塑料袋里,两个女生的校服都很小,为防止拿错他看了领子上的标签。
165170
突然想起,他上次知道江今澄穿什么尺码校服时候还是小学。
不知道江今澄校服有没有湿,姑姑和姑爷肯定没时间给她送衣服。
边缘想了一会儿,面上堆笑问她们。
“你俩多高啊,能不能站起来跟我比一下。”
“我就是想起来我初中校服也是170,你不是住宿嘛,万一没带另一套校服可以穿我的。”
课代表同桌很感激地拒绝了边缘,但还是起身和他比了比身高。
江今澄应该穿165,他的初中校服还是大了。
11. 陈皮糖
“再次提醒大家,回去遇到路上积水严重一定要绕行。学校刚发通知为了快速排水路上不少下水道都被撬开,看到有旋涡直接跑别硬走。”
班主任怕有消息来不及通知,干脆一整节晚四都坐在讲台前。
“我刚刚问了咱班几个老师,住四中附近的可以坐英语老师车,政府那片可以坐我车,天天别个钥匙乱转的张主任也住政府那。他那车好,同学们可以去试试,以后还不一定有机会呢。”
眼看话题要越扯越远,不知谁搭了腔:“老师,我们就喜欢坐你车。”
“诶,我看你行。今晚去我家住吧,你那化学也该好好补补了,我给你开小灶。”
体育课和方砚清江今澄相谈甚欢的两个女生在第一排笑得快要岔气,她们后面的盛意和钟淇淇似乎也憋着笑在便利贴上刷刷写着什么。
江今澄觉得有些好笑但笑不出来,旁边方砚清面不改色地做着卷子,她偷瞄一眼周期却被误认为要出去。
她拼命地摆手,才摁住要往走道蹲的周期。
原来她在周期心里,就是一个喜欢出去的人。
这次班主任没有训提前收拾书包的人,反而提前两分钟让他们走,好错开待会放学的高二高三。
“我先走了,你路上小心。”
“你也是,明天见。”
“明天见明天见。”方砚清用力挥了挥手。
周期没有带作业回家写的习惯,暴雨家里来接他更是连钥匙都不用拿。
他起身从后黑板挂钩取下江今澄校服准备递给她,但她今天收拾书本格外慢。
校服依然没有干,介于被雨淋透和沾染雾气之间。隔着卫衣搭在他的胳膊上依然觉得寒凉,一点点渗入蚕食所有温热。
“江今澄,你今天怎么不着急回家。”
“我有些题目没写完,想带回家写。”她胡乱在桌洞翻找。
“回家还是睡觉吧,太晚休息第二天会困,有不会的明天早读我教你。”
“你?”
江今澄一个激灵猛地抬头撞到了桌角,她捂着额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周期。
“你什么表情,不信我?”
“不是不是。”她捂着额头的手移到胸前快速挥手否认。
只是,她确实没怎么看周期写过作业。
“你不会真的可以问我,我没那么差。”
不知是正对白炽灯闪了江今澄的眼,还是因为站着的周期高出她很多,总觉得他站得不稳,好像在晃。
“你不会真背着我和方砚清偷偷学,所以她才看你不爽。”
他们只是说了几句话,班内就少了一半人。暴雨天大家都急着回家。
吃麻团那天江今澄就看出一些不对劲,但她和周期方砚清都不熟,不好开口问。
现下人少,干脆摊开说明白。
“嗯?你怎么这么想?”
江今澄校服搭在胳膊久了也有些重量,周期单手撑着桌面借力问她。
“就感觉,你们聊天给人感觉就这样。”
客气,推拉,暗流涌动,莫名其妙开始莫名其妙结束。
周期果然被问住了,他撑着桌面的手往前移了一点,侧身坐在椅子上正对江今澄。
她还从未这样和周期说话,刻意控制气流的呼吸宣告江今澄的假淡定。
某种平衡被打破,隔在他们之间保持平和关系的不透明屏障正在消解。
江今澄觉得她可能要知道一个大秘密。
可她还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和不熟的人不该聊这么多,她不该要求周期对自己坦诚。
这对彼此都不公平。
“我突然想起来我得回家了,我爸该等我等着急了。”
她猛地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音,她匆忙拉上书包拉链。
周期看她掩耳盗铃一顿乱忙刻意避开自己的目光,可他很平静,因为江今澄校服还在他胳膊上。
“那个,我衣服。”
再怎么掩耳盗铃,她还是要开口问自己要衣服。
江今澄眼睛眨得很快,她见周期没有要递过来的想法,干脆直接伸手去拿。
手指刚刚摸到校服领口,周期突然开口:“江今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啊。”
她仓促收回手抬头还没看清周期的表情,潮湿的校服被摊开罩在了江今澄头上。
等她一顿乱抓从头上扯下,周期已经从座位上起来,手中捏着一颗不知从哪里摸到的陈皮糖。
他笑得坦荡,光晕晃眼也没能晃散他的灿烂。
“干嘛。”
“请你吃颗糖。”
“不是,我说我怎么想多了。”
江今澄胡乱叠着校服,像是借着这个来发泄对周期的不满。
“方砚清是觉得我欺负你。我整天抄你作业,她担心你不好意思拒绝我。”
教室里已经没几个人,雨夜的灯光惨白,照得教室格外空旷。再不走,她和周期就要最后关灯了。
这个原因不在她的猜测之中。
校服没有叠好,袖子从胳膊掉到她的手背上,江今澄这才磕磕绊绊地开口。
“我其实,没有这样想。我只是觉得你总是抄别人不太好,学习是自己的嘛。方砚清,她。额,我,我明天找机会谢谢她吧。”
“随你。”周期答得随意。
“谢谢你的糖,下次我请你吃零食。”
周期轻点头给她让路,但江今澄扭头从方砚清那边走道离开。
教室人还没有走完,江今澄嘴里念叨着西楼梯西楼梯,她还要等许松年一起走。
在教室和周期说得太多,刚下到一楼高二高三放学铃也响了。
她撑伞站在西楼梯香樟树下等许松年。
路灯被树冠遮挡,投下并不明朗的橘黄,但足够认清人。
风雨中夹杂喧哗的人声,江今澄有点懊悔没带眼镜等许松年。
她在树下撑伞淋不到多少雨,伞面偶有噼里啪啦的声响,那是风吹过香樟树树冠抖落的雨滴。
她正考虑要不要换个更显眼的地方方便辨认彼此,许松年就撑着伞出现在她视野中。
橘黄路灯下的雨也是橘黄色,斜打在伞面,像石子投入湖面激起的水花。
许松年从三三两两并排走的人中挤出来,被不少这样的水花溅到。
他走得很急,几乎是见缝插针到了江今澄身边。
“刚下课,没等久吧。”
“还好,我收拾了下桌面。”
“嗯,那走吧。”
“走吧。”
江今澄单手撑伞,另一手上搭着校服。她想学许松年午饭在食堂给她指路那甩甩胳膊的模样,却差点把校服甩地上。
“呼。”
她眼疾手快地抓住校服一角,帽子里的陈皮糖被甩了出来。
尽管她已经很快低头去捡,包装纸上还是积了不少水珠。
“别人给的?”许松年看她很珍惜似的用袖口擦了又擦才装进兜里。
“对。”
她点头的时候明显笑了一下。
许松年没有再追问,换个话题聊下去。
“你是哪个班来着?你哥没和我说过。”
“14。”
“在二楼,第四个班。”
江今澄抬手给许松年指,但整栋高一教学楼没几个教室还亮着灯,她也有点不确定指得对不对。
“离楼梯口挺近的。我听说你们这届高考改革,小科也算分,学校有给你们发分科表吗?”
这么早吗?期中考试还没考。
江今澄摇摇头说不清楚。
“应该快了,高一上结束分班。分班之前要收集几次你们意愿排个名,方便选择优势最大的组合。”
他说的这些江今澄大概听过点传闻,并非完全不了解。
“明天要一起坐公交车走吗?”
“啊?”
他前面一脸淡定地介绍分科,江今澄还以为他会和边缘一样,提醒自己要认真选好好选。
结果话头一转问她明天坐不坐公交车。
“应该不了,明天我爸没课,他来接我。”
“也好。”
江今澄听他语气闷闷的,刚想换个手撑伞顺便偷瞄一下许松年表情,迎面来了一阵风。
别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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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碎头发被吹得直愣愣往上飘,江今澄向下压低伞面双手握住伞柄才没被吹翻。
等到风小一点她偏头歉意地对许松年笑笑:“风有点大。”
“确实,我伞也差点飞了。”
“要不,明天早上你坐我们家上学,我看这雨明天估计还得下。”
“好。”
许松年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江今澄反而有点怀疑这提议是不是不好。一般边兰和别人砍价的时候,如果对方立刻答应那就说明砍少了。
“那待会我和叔叔说吧。你一般几点下楼,我早点下去这样不耽误时间。”
“六点十分左右。”
雨天的可见度低,学校门口停着不知道什么车,能亮的都呲个大灯照着综合楼前这段路。
有点像走秀。
江建明一眼就看到了江今澄,挥手叫她。
人坐到后排,才发觉鞋子有多么沉重,脚面顶着鞋面,脚底和鞋底闪出不少的空隙,直直地往下坠。
“那个,小许啊。你妈妈问我明天能不能把你也捎去学校,她上班送不了又怕下雨。你们高三几点早读,我让江今澄早点起。”
“六点半,高中部都是六点半。”
江今澄习惯坐后排睡觉,许松年在江建明招呼下坐到了副驾驶,一路上说了不少话。
从小到大的升学轨迹,高中各科难易,实用的教辅和补习班,师生关系同窗关系都问了个遍。
路面积水严重,车轮驶过能感受到水花打在车身。外面雨声淅沥,他们倒是谈笑风生。
江今澄在后排瘫坐着,有点困又睡不着真难受。
“你们学物化的几个班,我听说你是重点班。江今澄他表哥也是重点班,叫边缘你认识吗?”
许松年这人很会聊天,江建明问他什么都能很快回答,不深不浅适时说点玩笑话。
可他现在明显顿了一下。
“认识,我和他一个班。”
“那可真是太巧了,你和边缘关系好吗?”
“挺好的,我们现在是同桌。”
江今澄感觉有点不妙。
江建明知道了就会和边兰说,边兰知道了姥姥也知道了,那么舅舅一家也很快知道了。
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一拖再拖没找到机会说她和许松年是邻居。现在总觉得欠边缘什么,非常心虚。
“爸,你好好开车吧,别又走错道还得交罚款。”
江建明啧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没说,在等红灯的间隙点开他的电子屏。
又是从《海阔天空》放起。
雨下了一整天,江建明让他们先上去,他要把车罩上。
“爸,要不要我给你打伞,这雨挺大的。”
“我带个帽子三两下就好,你站旁边还碍手碍脚的,赶紧上去。”
“切。”江今澄不满地哼了一声。
近光灯斜打出去的光束被雨幕冲散,弥漫成一片白,星星点点的水花炸开。
江今澄先把伞撑出去人才下车,随着伞面抬高,她也渐渐看不清那噼里啪啦的水花。
她关上车门,绕过积水多的地方走到单元门。许松年已经收了伞站在里面等他。
“嗯?你怎么不上去?”
江今澄握着伞柄用力甩伞上的水珠,不少飞到了她的脸上。早知道不甩了,扔在门口一晚上也能干。
她担心甩到许松年身上,转过身准备看个仔细,许松年却迎着她的目光开口。
“等你。”
“啊?”
江今澄被许松年的狂言吓到。
“开玩笑,还你伞。”
这是把自动伞,水珠沿着伞帽流到地上。地面并不吸水,流下的水汇成小股弯弯曲曲地往单元门槛流去。
江今澄勾住伞上的挂绳接了过来。
——
晚自习下课后爬楼梯很累,但因为是回家爬楼也有动力。
楼梯间感应灯还没有亮,许松年步子还没有落到台阶上。雨声沙沙,他们都没有被淋湿,冬天也没有到来。
一道并不惨白的灯光照下来,江今澄突然叫住他。
“许松年。”
12. 带早饭
她两手提伞,小臂搭着校服。
江今澄觉得她不太平衡,上楼摇摇晃晃的。
一单元只有江今澄和许松年两个高中生,他们十点钟下晚自习,大多数住户早早熄了灯睡觉。
至于扇小孩巴掌那家也不是每天都熬夜打小孩。
每每晚自习下课回家,总有难言的惬意涌上心头。
江今澄一直一个人上下学,从教学楼往校门口走这段路,也是一个人。
她可以决定这段时间想什么看什么,因为这段路这段时间完全属于她自己。偶尔会自言自语,偶尔也会突然笑出声。
虽然在别人看来不太正常,但也没多少人关注她。
不过等这段路结束,自由也结束了。有一种明知美好在流逝却抓不住的遗憾。
幸而这样的自由每天都有。
但今天这段路多了许松年。
人总有很多不知道为什么的瞬间。就像她之前觉得和许松年一起走奇怪,借口说自己早读要背书,晚上又在周期面前掩耳盗铃说要回家。
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托词,就不是好的托词。
既然她还没学会找体面的借口,还是直接问出来解决比较好。
小区的隔音其实不好,但进了单元楼,门外风雨都变得十分微弱,爬了两层楼只有她鞋子在咯吱咯吱。
许松年在前面上楼的步子很轻,他的书包也看起来也很轻。
在潮湿的雨天他干燥得如夏日蒲公英。轻轻一吹,四处散落。
“许松年。”
江今澄比许松年先愣住。
她其实想先在心里演练一下,没想到出了声,还让对方听到了。
“怎么了?”
楼道没有人走动,她小心翼翼往楼下探头确认江建明不会突然出现才正了正神色。
“你有和我哥提过我们是邻居吗?”
在勇气还没有完全消散前,江今澄坦荡地迎上许松年的目光。
和她预想的不一样,许松年的眼神温和平静,她问得直白又锐利。
像石头抛入湖水,她的抛物线清晰可见,湖面只是短暂漾开涟漪。
“没有。”
“为什么?”
“他没问。”
江今澄的语气已经有点急了,但她又说不出来急什么。
搭在胳膊上的校服很重,为了借力她握着栏杆。金属栏杆泛冷,秋夜寒凉,江今澄握了许久也没能捂热。
校服从左胳膊换到右胳膊上。
再抬头,许松年已经上到平台,比她高出更多。
光亮在他的身后,江今澄看到的是背光的许松年。
在阴影中,深浅分界不清晰的阴影。
“上来说。”
外面似乎起了一阵风,原本有节奏的沙沙雨声被打乱,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
江今澄上到平地,仍然昂着头看许松年,却不如刚刚硬气。
身高果然是优势。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一直不说,有点奇怪?”
不确定对方想法的时候,江今澄总会习惯加上手势。今天因为手上的东西太多,她挥动的手藏在校服衣摆下。
她微微歪着头,眼角圆而钝,瞳仁纯黑,直勾勾盯着许松年。
“你想和你哥说?”
“嗯,你不介意的话,明天中午吃饭我和他说吧。”
“不介意。”
没有问原因。他们都没有问彼此原因。
楼道地面拖过,没有学校走廊那样水渍遍地。江今澄虽然走路还嘎吱嘎吱响,但没有觉得滑。
“江今澄。”
“怎么了?”
她说完就自行上楼,没有等许松年一起。
感应灯时间不长,但因为他们一直说话,倒是亮了许久。
许松年单手插兜,学她比手势的模样向下指地面。
“明天我在楼下等你。”
“我知道啊。”
她不解为什么许松年都说了一遍,不是都说好了吗?
“怕你忘了。”
“放心吧。”
她比出一个OK手势,手指绷得直直的,手背隐约可见突起的青筋。
“明天见。”
“明天见。”
她比许松年多爬一层楼,还没到四楼,三楼的感应灯就熄了。
不过再上几节台阶,感应灯又会亮起。江今澄抖了抖胳膊上的校服扶着栏杆往上走。
一声清脆的巴掌拍在感应灯上。
光源在下,阴影从她脚底延伸出去,逐渐变浅变淡。
“谢谢啊。”江今澄从栏杆向下面的许松年道谢。
“没事。”
密码锁似乎也不靠谱,她听都听出来许松年摁的是六位数。
有时间尝试的话,也就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个。
周五边兰的早读课,她先起床做了早饭然后回床上躺一会儿再去上班。
江今澄早上吃饭没有胃口,时间又短,根本不够她慢悠悠边吃边开胃。
“我先下去开车,你快点啊。”
“知道了知道了。”
瓷勺来回刮着浓稠的粥,不知道这么烫江建明怎么喝下去的。
江今澄起身从桌上又拿出一个白瓷碗,端着碗底倒一半进去。
去卧室背书包穿校服外套然后换鞋,回到桌前时,白瓷碗冷得差不多,刚好可以入口。
她站着喝完然后去试另一碗的温度,有点烫,但勉强能喝下去。
“江今澄,江今澄。”边兰在卧室大喊。
正喝粥呢,她急忙咽下去含糊不清地开口:“干嘛。”
“还以为你聋了呢。你把蒸笼上的玉米包子啥装点给许松年,他们家没人做饭,保鲜盒在高压锅旁边架子上,吃完的话让你爸带回来,吃不完他妈妈也会拿给我。”
边兰自顾自说着,江今澄还在努力吹粥,越到下面越烫,不喝完晚上边兰又骂她。
“听到没!”一直得不到回应,她终于发了脾气。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粥在嘴里转了一圈终于咽下去,江今澄也很不耐烦地开口。
边兰好像还在说什么,但声音太小,江今澄又在厨房,根本听不见。
白瓷碗叠好放到洗手池,筷子勺子也扔里头。
锅盖边缘冒着白汽,江今澄有防备地向后仰,等白汽散开才靠近。
也不知道许松年吃什么,都来点吧。
保鲜盒也就一个手掌大,经过江今澄的精心摆放,确实每种都来了一个。
“滴——滴——”
江今澄垫脚隔着纱窗看到楼下江建明已经倒好了车摁喇叭催自己,保鲜盒盖子来不及全部盖上,她用手掌压着下楼。
一楼和二楼之前的楼梯格外长,愈往下视野愈开阔,积水的地面,斜挂的雨丝。
她忘了带伞。
江今澄压着保鲜盒开门,门的对面还是门,但车窗下坐着许松年。
天色黯淡阴沉,她的心情也不太明朗。
“砰。”
“我妈让我给你带的,里面有青菜包烧麦玉米山药胡萝卜和鸡蛋。吃完我爸带回去,吃不完你带学校吃然后晚上让池阿姨转交给我妈。”
像背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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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感情又流利地说完。
“拿着啊。”
“哦哦,帮我谢谢阿姨,添麻烦了。”
“没事。”
江今澄甩甩被保鲜盒烫红的手掌,把书包放在座位上,掏出一次性筷子递给不知从何下手的许松年。
“不用谢,吃吧。”她提前挡回许松年的道谢。
“一大早谁惹你,说话跟机关枪的,都插不进去话。”
“累。”
江今澄摆摆手。
“刚起床你就累。”
“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懂了。”
“我看你是没大没小。”
话聊得不愉快,江今澄也懒得圆,干脆就这样冷下去。
雨细细密密下着,不大但非常淋人。湿乎乎黏在身上的感觉,江今澄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车后面没有伞,她失望转头。后备箱也没有,她又要淋雨了。
快到学校的一个红绿灯路口,江建明没赶上黄灯,急刹在斑马线上。许松年被呛住,咳了一下。
“还好吧,小许,要不要喝点水?”
“没事没事。”他连忙摆手。
水在后备箱,想喝也喝不了。
江今澄抠了一路座椅套,被晃到后灵光乍现一般拉开书包拉链,整个人埋到书包里翻来翻去。
“喝吗?”
吸管上半截薄膜已经被搓掉,江今澄也不拖拉,扔掉下半截薄膜插好直接递给他。
AD钙的吸管细,插进去声音尖锐,在沉闷的雨天里格外突兀。
“谢谢。”他小心点头接了过去。
“不客气。”
雨又稀疏了很多,路上不少人拿着伞带帽子往校门口走,许松年的早饭没有吃完,保鲜盒装到了书包里。
她一下车就走得很快,许松年在后面撑伞跑了好几步才追上。
“江今澄,江今澄。”
他叫住江今澄,想把伞往她这边打,但正好珠尾积了足够的水,全滴在她头发上。
冰冰凉凉地从耳侧滑下来,江今澄抬手蹭掉,不太开心地说:“你伞上有水,滴我头上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伞柄换了只手,许松年从口袋掏出手帕纸,但江今澄也从口袋掏出叠好的纸巾晃了晃,示意她有。
“没事。”
“你怎么没带伞,我们一起走吧。”
说到这江今澄就生气。因为要捎带许松年,她五点半就起床,饭都没吃好给他打包早餐。
他们走了几步,还没有进校门,江今澄站定偏头认真地对许松年说。
“你应该感谢我。”
打哑谜一样的话。
“我妈让我给你打包早饭我才忘了带伞,我可不是故意蹭你伞。”
这话说得很稚气,许松终于知道为什么大早上江今脸色不太好,跟谁赌气一样。
他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嘴角扬起一个笑。
“那谢谢你了。”
她说什么许松年都笑,她讲话有那么好笑吗?
质问的字节还没出口,许松年忽然敛去笑意问她。
“能让我和你哥说我们是邻居吗?”
这话说得突然,江今澄不解但点头,谁说都一样。
“我爸和我妈吵架,所以我搬家了,没和你哥说是没想好理由。我不是故意不说的。”
这雨真的很小,落在伞面都感受不到。
没有起风,他的话清清楚楚落在江今澄耳边。
平和舒缓,没有任何起伏。
像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不好意思啊。”
13. 涟漪
他越坦诚越真挚,江今澄就越像个畏畏缩缩的小人。
她偷听了别人的隐私,可一直没有说出口。
如果能假装不知道伪装下去也行,可江今澄没这个能力。
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就四处是漏洞。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搬家。”
校服衣角被她翻上去又翻下去,她眸光转了一圈,始终没有落在许松年身上。
抬头看许松年的脸色,会影响她的坦诚。
“边走边说吧,不然又要迟到了。”
今日风雨俱小,许松年单手撑伞撑得很稳,她身上没沾到多少雨丝。
“就是周日晚上下晚自习,我上楼遇到阿姨去上班,我们聊了几句。然后,我当时关门晚了一点,你们在楼下的谈话我听到一点。大概意思就是让你不要和叔叔为难,她会处理好。”
斟酌着,尽量客观地描述她知道的一切。
不知如何言说的,藏在心里过意不去的,统统说了出来。
无论许松年怎么想她都不重要,她终于把惴惴不安的心事扔出去。
在阴云密布的雨天,她先被太阳晒透变得轻盈。
只是,她心里舒坦了,却把结果抛给许松年做选择。
大方原谅还是要求道歉补偿,选择哪种,他都要担心自己的气度被揣测。
确实不太公平。
“对不起啊,我不该偷听你们说话。实在抱歉,你不用不好意思,我可以补偿你。”
“真的。”
她终于抬头看向许松年。
伞完全斜着打向她,许松年没梳好的呆毛直愣愣翘着,与他一贯得体的打扮格外出入。
他的睫毛微颤,手中的伞也晃了一下。
江今澄以为起了风,要抬手帮他扶正,却见他用食指关节蹭了一下眼尾又放下来。
“你怎么啦?你哭啦?你别哭啊,你没事吧。”
今天走得实在太急,江今澄连纸都没来得及叠,皱巴巴一团从口袋里抽出来,飘得乱七八糟。
“没有没有,被风吹的。”
“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想哭就哭吧,家人吵架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她捏住纸的边角垂在身侧,想踮起脚仔细看许松年到底有没有哭,却被他用手掌摁了下去。
雨天人的手掌表面总是偏冷,可等到她被摁下去,许松年的手掌移开,温热又凸显出来,并且极快地消散。
脑瓜子凉飕飕的。
“你真想多了。他们吵架还是离婚我都无所谓,那是他们的事。如果是小朋友可能会受影响,但我已经高三了,该明白的道理早该明白。”
“我没有那么脆弱,人也没有那么脆弱,不会因为小事就性情大变。就像一次考试没考好,最多伤心一会儿就过去了。”
这伞打得太低,外面也没多少雨,许松年半个身子都在伞外。她很难观察到许松年表情变化的瞬间。
他自顾自说着,感觉有点不对劲。
一回头,江今澄正歪头盯着自己,像是要注意每个细节回去复盘一样。
“你看路,别看我。”
江今澄不太情愿地移开视线。
真不愧是边缘妹妹,一样的执拗。
“你真没哭?”江今澄发出质疑。
“真的,真的。”他拉长尾音说了两遍。
话里带着情绪,在温和的外表上划开一个小口,隐约能窥见一点内里。
他急了。
“那我哥为什么会在意你搬家不告诉他?你们关系特别好吗?经常聊人生聊理想?”
“差不多吧。比较合得来聊得比较多,搬家的话,我觉得说不说都行,但一开始没想说,现在说总感觉有点怪。”
“所以,当机立断,就今天。别再拖了。”
“好。”
像在一件大事上达成共识,两个人莫名其妙很亢奋。
楼前延伸到车棚的小道上有几处潜水坑,昨天在暴雨中垂头丧气的雏菊落了不少花瓣,铺在水面,轻缓地晃着,像春水。
江今澄人从伞下绕出去,踩中一片青翠的香樟树叶。叶上的水飞到旁边的潜水坑里,漾出一圈圈涟漪。
涟漪渐渐淡去,水面归于平静。
酒窝一深一浅如漾开的涟漪,她笑着挥手。
“雨不大,我先上去了,拜拜。”
因为昨天的暴雨,班主任对大家都很宽容。进门先看到的不是铁青的脸,而是班主任拖地的背影。
方砚清和周期都比她来得早,江今澄拉开椅子坐下,往外掏着抽纸水杯,斜着眼偷偷观察方砚清。
周期给她让座的时候递了个眼神,可她不懂什么意思。
现在说吗?会不会有点不正式。
“方砚清,方砚清,你现在读书吗?”
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双手叠放垫在下巴下看着历史书发呆,江今澄连叫两声才晃过神来。
“啊,不读,怎么了?”
方砚清是一眼看过去就很漂亮的女生,肤白体瘦,安静平和。虽然熟识的人都清楚方砚清长相的欺骗性。
只是她今天怏怏不乐的,眼角还有红血丝,倒是让人忽略平日犀利毒舌的印象。
“我想和你说些事,要不中午说,感觉你好像没睡好。”
“哦,没事,我昨天看手机不小心熬夜了,你说吧。”她把碎发拢到耳后,直起身和江今澄说话。
江今澄偏头想从周期的脸色上再知道些什么,可后排的李元喊他去倒垃圾。
这下只有她们俩了。也不知道周期有没有和方砚清概述一下昨晚的事。
从吃煎饼果子那天,到方砚清和周期平日里话不投机的隐隐硝烟味,再到昨晚周期的坦诚。
她边瞥班主任在哪拖地,边关注周围来的人多不多适当降低声量,终于讲完了这件事。
“我其实也有点害怕被老师发现抄作业,但我又觉得一开始没拒绝现在不给很奇怪。我都不知道你是为了我,真对不起,我不敢说让你给我出头。”
江今澄前一天晚上明明打好腹稿第二天怎么说,一觉醒来找不到那个感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不太顺。
她安静地听着,拍了拍江今澄的肩膀,又握着她的手。
“小事啦,我也是怕你不好意思才擅自做主,以后我们都敞亮点。”
方砚清的手细也没什么肉,很硌人。江今澄不知方砚清怎么突然想起握手,也只能任由她攥着。
人体的温热和食物不太一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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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澄被她握了许久,都有点习惯这样,突然移开还有点冷。
“早读吧,班主任该拖到我们这了。”
方砚清转过身看书,满脸疲惫,像是强打起精神。
“你没事吧,要不要睡一会儿,我帮你看老师。”
“不用,我就是睡晚了而已。”她笑着说。
从来到教室和方砚清说话,她就一直在笑,可她平时根本不会笑这么频繁。
“那我也早读了。”
周期倒个垃圾倒了十几分钟才回来,方砚清就在她旁边也不好问周期知不知道方砚清反常的内情。
她们约定好以后都要敞亮,但似乎屏蔽了今天。
方砚清没有回应她的追问。
那她还要继续问下去吗?又或者假装没发现方砚清的反常,等她调整好。
江今澄实在愚钝,无法界定她们的关系处在什么阶段。
她需要对方先开口,先开口承认她们彼此和其他人不同,才敢用对方给的默许去亲近她安慰她。
想了一整节语文课,江今澄还是放弃了。
方砚清不说只能从别人那打听,她不认识方砚清交好的外班朋友。
盛意和钟淇淇应该知道,她们初中时候在一个班。
可她不是初中部升上来的。
周六大课间不要跑操,方砚清趴在桌子上补觉,江今澄去钟淇淇那交化学试卷。
顺带把周期和方砚清的都带过去。
盛意和钟淇淇的关系非常好,总有说不完的话,每天都黏在一起。
今天她们两个人也贴在一起,两颗头挤在一起趴在桌子上指指点点。
她把卷子递到钟淇淇桌上时,两人都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向江今澄,整得江今澄也有点不知所措。
蓝色封皮的物理步步高啪地一声合上,很明显地突出方方正正一块。
“是你啊,哎,运动会你想不想订班服?”
“运动会?”
这个词汇太过遥远,江今澄一时反应不过来。
“对啊,每年都是十一月初,考完期中一周后吧,快了。”
盛意初中就在一中读,猜这种一年一度活动什么时候办简直手拿把掐地准。
钟淇淇依次展开三张卷子,看清名字再叠放进去。见江今澄还懵着,拉了她的衣摆问:“你要一起看吗?”
靠里边的盛意也点点头,江今澄还在迟疑。钟淇淇的手已经摁在蓝色封皮上,空隙透着七彩的光。
“不了,我还要去上厕所,你们看吧,我等大家一起讨论就好。”
她们心知肚明那是手机,学校禁止带手机,但不被抓到就等于没带。
“好吧,那你记得——嘘。”
盛意没有明说,一个手势足够囊括。
“放心吧,不过你们小心点,走廊经常有老师过去。”
三人都往走廊看去,说个话的间隙,不知谁把窗帘拉上了。
窗帘质量很好,厚实又遮光,只是两片中间缝隙透着白光。
雨天拉不拉窗帘并不影响睡觉,但拉上后莫名其妙觉得班内安静很多。
她们都笑了起来,声音很轻。像晴天阳光透过未干的床单,滤过刺眼和干燥,轻轻柔柔落在人身上。
14. 人参果
从边缘和许松年进到教学楼开始插管,刚好进到教室后门喝完酸奶。
两声吸溜过后,准确无误地扔到垃圾桶里。
江今澄喜欢这种规律的时间线,有种生活平稳运行的安全感。
“你回来啦。”
方砚清正在和别人聊天,听到熟悉的吸溜声转头笑着和江今澄问好。
“嗯。”
“今天午练写什么?”
周期出去从不放好凳子,江今澄每次进出都要先伸手移他的椅子,懒得移就贴着桌沿垫脚走。
“数学。”
“唉。”
江今澄叹了口气,方砚清也叹了口气。
距离午自习开始还有几分钟,还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的,时不时发出惊天的嚎叫和笑声。
方砚清已经转过身,从一沓练习册里扯出草稿纸准备写午练。
雨连着下了两天,气温却没有明显降低,整个人又闷热又黏腻的。
江今澄翻开杂志趴在桌子上,用指尖敲了敲方砚清桌面问:“能不能你写完给我抄,我不想写。”
“行啊,但你先把大题写了吧,选择填空抄我的就行,不然容易被看出来。”
“okok。”
江今澄合上杂志,随手抽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的优秀作文翻到背面当草稿纸用。
午练卷子大题少,两道简单一道难,江今澄懒得算第二问,糊弄地写完第一问就推到桌面角落等方砚清写完给她抄。
周期正等着抄江今澄的,见她写一半不写开始看杂志,很是关心地催促她:“你怎么不写午练,下课要交的啊。”
“不想写,我抄方砚清的。”
她头也不抬地挥挥手拒绝周期的督促。
“你抄方砚清的那我怎么办?”
那不就是三个人答案一模一样,老师再怎么瞎也能看出来其中只有一个原创。
“你自己写嘛,你不是说你很厉害,你都会。今天周五我不想写。”
关键是她想看从盛意那借来的言情杂志。
江今澄喜欢买杂志,但学校书店杂志很多,她的零花钱只够买一种。
巧的是她上午交卷子偶然看见盛意桌洞里有很多言情杂志,她和钟淇淇又沉迷手机里的世界。
几本还很新的杂志都到了她手中。
一中周末只休半天,所以也不布置作业,看不完还能带回家继续看。
“我觉得你这样不好,午练是一种检测近期学习成果查漏补缺的好方式,你抄别人的就等于错失一次进步的机会。”
江今澄不为所动。
“你真不写?”
“不写。”
“李元,李元。”
周期转头叫了别人,两人打着手势不知道达成什么交易。
一点钟出头,方砚清把写完的数学午练递给江今澄,两分钟不到刷刷抄完又递给周期。
“下课记得交了,把我和方砚清的分远一点放。”
不知道周期又在写什么练习册,江今澄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才抬头表示知道了。
雨在中午吃饭前就停了,现下路面积水也少了很多,有树遮挡的地方更是几乎完全干透。
江建明今天没开车,周五开车容易堵,还是电动车更快。
“我妈下班了吗?”
“没有,你妈下班还得去洗车。你现在饿不饿,要不要回去吃饭?”
电动车骑起来风很大,江建明要说话很大声江今澄才能听清一点。
“我不饿,但我想吃炸鸡。”
“炸鸡?炸鸡不健康,都是地沟油,你没看网上人家报道,一年一桶油,来来回回炸。”
又来了,江建明一说起这个就没完,可以称得上博古通今举一反三。
风很大,带走江建明的唠叨,也带来远处的车鸣。
江今澄倚着靠背,敞开的校服外套被风吹起又落下。她习惯这样默默观察着周围,路边新来的小吃摊也好,小学门口叽叽喳喳的孩子也罢。
能明确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声音色彩风雨雪的触感,被吵闹包围,被安静簇拥,总给人一种踏实感。
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它在好好运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
她路过了别人的生活,她也活在这个世界有她自己的生活。
回家前总有一个红绿灯,那个拐弯江今澄很熟悉,晚上睡觉做梦都能模拟出那种感觉。
清冽的空气逐渐变得混杂,江今澄闻到酱香饼卷饼炸薯条炸鸡烤面筋淀粉肠棉花糖等等的味道。
“人不多。”
江建明单脚撑地停在炸鸡店门口。
“爸。”
她包含各种复杂感情地叫了一声。
“下去看看你吃什么。”
江今澄不敢相信,手忙脚乱地从电动车后座下来,差点被不平的水泥地绊倒。
“别跟你妈说。”
这是肯定,江今澄觉悟很高的。
所以,她再次见到许松年,是和江建明一起蹲在门口戴手套吃炸鸡。
“快吃快吃,我开窗通通风,一会儿你妈回来闻到了。”
他起身摘下手套走向阳台和厨房,留江今澄一个人解决剩下的炸鸡。
香是香,就是开着门吃有点奇怪,幸好五楼住户还没有回来。
人在吃到很香的东西时,连听觉都会变得迟钝。
许松年站到台阶上,江今澄才在随意的一瞥里看见他。
他脱了校服外套,只穿着短袖,双手捧着透明保鲜盒站在台阶上。
楼道的感应灯这个点不亮,雨天光线不明朗,开着灯的室内也照不到他身上。
可能因为墙面刷的白漆,也可能因为江今澄被炸鸡迷了眼。
总之他站在那的时候,像开了柔光滤镜一样,平和从容。
许松年又笑了起来,声音很轻。
如果不是楼道足够安静,可能就被客厅的穿堂风淹没了。
“Hi。”
“你,来还保鲜盒啊。”
江今澄坐在矮板凳上,旁边摆了一个高板凳放炸鸡和抽纸。因为许松年来得太过突然,她手中炸鸡沾了甘梅粉,不少飘在她的校服上。
樱粉色,很明显。
“嗯,阿姨在家吗?”
江今澄看他和自己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愈发局促,腿都不知道该怎么放。
早知道去阳台吃了。
“我妈还没下班,你放凳子上吧。”
这炸鸡拿在手里许久,始终没能进嘴。江今澄祈祷许松年快点走,别再和她说话了。
“好,那我放这了,帮我谢谢阿姨。”
“放心放心。”
江今澄带着手套硬比了一个OK,摩擦起来窸窸窣窣的,粉又飘了她一身。
“那我走了,你慢慢吃吧。”
许松年嘴上这样说,眼睛却一直盯着江今澄迟迟不转身,马上要踩空台阶才转过去。
“终于走了。”她小声嘀咕道。
手里的炸鸡被风吹了那么久都有点凉了,江今澄正举高寻找一个角度下嘴,下到平台的许松年又转头和她搭话。
“明天中午一起上学吗?”
周六中午两点前要到校,虽说江建明周末不上班,但江今澄早就习惯一个人坐公交车去,还能买杯奶茶喝。
和许松年一起吗?江今澄不太想。
但当时她太想吃那块炸鸡,就答应了。
“行行行。”
江今澄后悔了,江今澄吃完炸鸡就后悔了。
她坐在书桌前,盘算怎么违约。
双手捧脸想了许久,江今澄又放弃了。
因为无论怎么样,她都得敲门亲口和许松年说。
“hi许松年,我爸说他想送我上学,所以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那个,我忘带作业了,我得早点去学校补。时间不太合适,我自己走吧。”
怎么想怎么有病的借口,江今澄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算了,坐公交,无非等车和下车往学校走那几分钟,笑笑也就过去了。
吃饱喝足背上书包,还在玄关换鞋的江今澄书包拉链被拉开,塞进两盒剥好的柚子。
“一盒红心一盒白心,你挑一个另一盒给你哥。人家天天帮你打饭也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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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没大没小的。”
“哦。”江今澄蹲下慢悠悠地系着鞋带。
“我看你书包里怎么只有薄薄的书啊,你回家不学习吗?又玩手机。”
好在边兰没细看,没认出那是言情杂志,不然肯定又要发火。
江今澄快速系好鞋带起身,反手拉上拉链,一副戒备的样子。
“你这玩手机能学好吗?你哥人放假都在家做卷子。”
“对对对,我天天玩手机,我天天不学习。”
她说得很无赖,但她也怕挨打,没等边兰开口人就闪到了门外。
“说你两句不得了。”
边兰想打她,但江今澄站在她的手臂之外做鬼脸。
一点机会没有。
两点前到校,坐一点二十最为合适,简单收拾一下正好上课。
昨天许松年没有和她说几点钟,但大家都是一个时间上课,这个点应该合适吧。
见面的开场白她都想好了,现在只需下到三楼敲门就行。
这楼隔音这么好吗?江今澄贴着墙走一点听不到302里面的动静。
下完最后一个台阶,江今澄调整站姿,清了清嗓子又理了下校服被书包压住的地方。
他们家没贴春联,江今澄敲了几下觉得手指关节痛。
依然没有动静。
正纠结要不要再敲几下,门忽然向外推开,江今澄的手悬在空中,在门开的钝角转到她之前赶紧收了回去。
她突然想明白为什么那天在食堂许松年的手也悬在半空。
门后是象牙白的满墙柜子,中间嵌着鱼缸。
鱼很小多是亮眼的彩色,从上往下蓝光逐渐变浅变淡,鱼尾摇曳穿梭在明暗交错的水波纹中。
有点像暴雨天江今澄在水蓝色车棚下看到的画面。
“你家好漂亮啊。”
江今澄发出一声慨叹。
“啊,要不,进来看看。”
许松年松开门把侧身给江今澄腾出观赏空间。
“不了不了,时间不早了。”
她低头去看腕表,一点零七,应该能刚好走到公交站台。
“那下次吧。”
许松年应和。
“嗯。”
她点点头,注意力却还在鱼缸上。
门没有全开,江今澄站在正门口,许松年不得不侧身贴着门缝出来。
肩上书包背带蹭到了江今澄手背,她才发觉自己挡路。连着后退两步,小声说着对不起。
“没事没事,走吧。”
江今澄轻点头,差许松年一个台阶往下走。
为了尽量让头发蓬松,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周六上午洗头,而不是周五晚上。
她也是。
正想怎么表达她堵路的歉意,单元门口风吹来一阵香气。
江今澄小跑两步到许松年身旁歪头夸道:“哎,你身上好香,用的什么洗衣液?”
“啊,我吗?”
今日天气好,阳光明灿但不刺眼,温润地投下大片浅黄色。
好像有点失言了。
“我——”
许松年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没什么味道,但还是认真回答她。
“应该是柔顺剂的香味,我晚上回家看看告诉你。你想说什么的?”
“没什么。”
她双手垂在身前互相捏着指腹,粉白的指尖充血变红又很快恢复如常。
江今澄心虚的时候小动作很明显,她有睡前复盘白天说话做事的习惯。其实她很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但总是克制不住。
“我觉得,你这个人挺爱干净的。”
她突然昂头睁圆眼睛说得信誓旦旦,像下定什么决心。
许松年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江今澄已经捂着脸埋头疾走。
——
“等等我呀。”
“江今澄,江今澄。”
他连叫两声,江今澄才停下。
语气很不友好。
“干嘛。”
“我来谢谢你的夸奖。”
如果她是人参果就好了,可以立马消失在许松年眼前。
15. 柚子
江今澄时间掐得很准,电子屏显示还有两站靠站。
白色顶棚并不遮阳,透下来的日光浅薄却仍然能感受到温热。她贴着广告牌站在树荫下,眼睛能完全睁开。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此时许松年与她隔着一整个站台。
日光稀薄,他脚底的影子也是浅灰色。
“许松年。”
“嗯?”
“你又带手机去学校吗?”
晚上正常上晚自习,许松年没有公交车坐。
书包背带粗糙,指腹摩挲得有些发红发烫,她攥住背带,怯生生地等许松年回答。
其实问不问都一样,猜也能猜到许松年会带手机,可她还是问了。
“不被抓到就行。”
高中生带手机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江今澄还是有些惊讶。
“如果被抓到了呢?”
“大不了写个检讨书。”
他故意吓江今澄。
高三带手机几乎是默许的行为。每个人的底子不一样,老师对一个班讲,效果其实不如自己钻研。
“那祝你好运吧。”
江今澄果然被吼住了,小声地祝福他。
他偏过头轻笑,电子屏中映出他的面容。
眼睛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笑意埋进风里,散成泛白的日光。
彼时斑马线后一辆私家车没有过去,公交车急刹弄出很大动静。
江今澄只能看到他单手插兜对着电子屏出神。
聊天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她有点怀疑是不是她不会聊天。又或者,之前一直是许松年在迁就她。
在许松年这里,她有种没由来的挫败感。
他总是笑得很温和,无论多大的事在他这里都不会起波澜。
也因为如此,江今澄时常觉得许松年与她相隔甚远。
一直出丑的是她,纠结的是她,时冷时淡,逃避又不得不面对的还是她。
江今澄在许松年面前,像哗哗裂开的墙皮,毫无掩饰。
而她只能看到许松年呈现出来的某一面,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想。
她明知人与人的交往不可能像一串数字一样从头到尾报给对方,却还是希望能尽可能多了解对方。
尽管交谈时许松年毫无保留,江今澄依然怀疑他的坦诚。
比私家车先离开斑马线的是电动车,并排的它们在非机动车道又自觉前后错开。
“车来了。”
她提前在口袋里装好公交卡,出门前还摸了摸。
公交前门停在江今澄站的位置,许松年从站台另一端走到她身侧,排在她的身后上车刷卡。
今天车上人很少,江今澄不必一路惴惴不安在爱心座椅上时刻准备给别人让座。
“方便坐你旁边吗?”
公交车已经起步,许松年还站在台阶上。
“可以,你坐吧。”
她没想到许松年会坐在她身边。
仓促抬头答应又移开视线,翘起的鞋尖缓慢放平,双手叠放在书包上端正地坐着。
车开得很稳,他们一直保持合适的距离。
连停几站,终于在人民公园也就是民政局这一站有对男女上车。人民公园的石碑前有红色立牌指示结婚登记处怎么走,那对年轻的男女上车前还在立牌前拍了照。
江今澄看他们一脸幸福地说笑,猜测可能是情侣。
看来结婚登记处搬到公园真的有用,那么丑的立牌都觉得有意义要打卡一下。
她单手撑脸看窗外的景色,不知怎么刚起步司机就一个急刹。
江今澄脑袋不受控制地直直向黄色挡板撞去,就在以为要接受命运馈赠的疼痛时,许松年伸手挡在她额头和挡板中间。
但很可惜,她的脑袋很硬,像铁头功一样,把许松年的手掌撞到了挡板上。
许松年的手饱受重创,成了她额头和铁质挡板之间的保护垫。
她听见许松年嘶了一声。
车内瞬间躁动起来,大家都被晃了一下。虽然没人大声斥责司机,也吐槽技术不行的声音也足够司机听见。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事。”
许松年面上表情无异,只是收回手甩了两下。
一脸淡定。
自从上次怀疑许松年哭了之后,她再不信许松年嘴里的没事。
而且她看到许松年掌心红了。
江今澄叠放在书包上的手指蜷缩成拳,沉默了几秒,觉得追问下去他也不会承认自己疼。
就算承认了也只能道歉。
对不起,不好意思,动动嘴皮轻飘飘的几个字。
想了想,还是给他点东西吃比较实在。
“诶,你吃不吃柚子,我妈给我剥好的。”
“等一下啊。”
她还带了盛意的言情杂志回家看,一回家又觉得手机更好玩。现在装在书包里还要担心会不会折到书角。
保鲜盒盖子容易刮到书页,江今澄压住杂志边角小心翼翼掏出一白一红两盒柚子。
“你喜欢吃红心白心?红心酸一点,白心甜一点,我在家尝过了。”
她低头指着盒子给许松年介绍。
等了几秒,没有回应。
江今澄抬头看他,许松年像刚晃过神一样,猛地眨巴几下眼睛。
“哦,你喜欢吃哪个?我都行。”
“你先选吧,当我跟你赔罪了。”
车窗帘子没有拉,被绿意稀释过的日光照进来依然很亮。琥珀色的浅眸更是一览无余地清透纯粹。
许松年眼睛眨得很快,表情也有点不自然。
她坐在阴影里,自然没感觉到太阳晒人,江今澄有点自责她的疏忽。
“是不是太阳太晒了,等我一下,我拉个帘子。”
“哎。”
许松年的话刚出口,江今澄已经转身在扯帘子。
帘子是两边一齐往中间拉,另一边的帘子她伸长手臂在空中抓了半天只蹭到一点线头。
就差一点。
她按住保鲜盒,上身绷得直直地去够蓝色车帘。
厚重的玻璃只淡化太阳光的颜色,照在人脸上,依然有些刺眼。江今澄微眯着眼还是控制不住觉得眼干,眨巴几下眼球立刻涌出湿润的液体。
她突然相信许松年那天没哭了,可能真是只是迷了眼。
车辆自动播报的语音结束,头顶吹风的冷气也戛然而止,手背有冰冰凉凉的东西啪嗒碰了一下又很快移开。
很奇怪的感觉,转瞬即逝,却在真的逝去那刻又扩散开来,丝丝缕缕,麻了半个手臂。
她感觉有人在挨近,骤然被包围的局促定住她的身体。
许松年轻轻一扯,帘子就到了车窗正中间。
两片帘子闪出的空隙里,日光格外鲜亮,光斑透过镂空车帘,星星点点一片。
她的手表反光,在转身坐下的某个瞬间像镜子一样倒映着江今澄的面容。
腼腆,迟钝,若有所思。
“我想吃甜的。”
许松年接受她的赔罪并作出选择。
正好她喜欢吃酸的。
“行,那我吃红心,刚刚谢谢你啦。”
“那我还是晚上洗好还给你吗?”
“都行,你方便就行。”
红心柚保鲜盒刚收回书包里,拉链还没拉上,她手压在书包上,眼神突然变得飘忽不定。
边缘少吃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说她忘了给。但许松年万一敲门遇到边兰说漏嘴,她又得想办法圆。
“要不你还是在学校给我吧,或者晚上你放我们家门口,我听见你上楼声音就会开门拿。”
“不能敲门吗?”
“能能,这不晚上我怕打扰邻居休息,敲门还挺吵的不是吗?”
她笑得勉强。
许松年心中了然,故作伤感地开口:“真羡慕你哥,我会带给他的,放心。”
“不是,我给你赔礼道歉的,你吃就行。我哥少吃点不会怎么样的。”
“那我吃啦?”
他明明在问江今澄,但话里已是藏不住的雀跃。
“你吃你吃。”
“那我晚自习前给你送过去,高一十四班,对吧。”
“对,二楼。”
二楼站了不少人,三三两两一小堆地聚在一起。广播站放歌刚刚结束,还有不到十分钟要晚读。
班内吵闹,江今澄听不清歌词,但放歌结束倒是很容易听出来。
就像起风的时候分不清风的来向,一旦风止,马上就能察觉到。
她还在看盛意给的言情杂志,数学老师在前门环视,不知道在找谁。一片打闹中,江今澄一动不动地低头看书,看不见数学老师捏着卷子冲她疯狂挥动的手。
“江今澄,江今澄,帮我叫一下江今澄。”
还在讲台前看一体机的同学随意地朝后面喊了一句。
她正看到男主狠心与女主决裂要替女主送死,心里嘀咕着两个人不长嘴,募地一声江今澄惊得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找不到声源的一句话,像上帝与凡人对话。
幻听了?
她慌张蹙眉乱瞥,瞥到数学老师不算开朗的脸色。
卷子内扣拿在手中向她招了两下。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起身准备出去,数学老师又指了指她旁边的周期。
有点奇怪,为什么会是周期。
“哎,数学老师叫我们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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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他茫然抬头放下手里的鸡蛋饼,抽张纸擦擦嘴,跟在江今澄身后努力嚼嚼嚼。
快到后门的时候突然追上来说了一句话。
“待会你就说不知道,问你什么都说不知道。”
嗯?
什么玩意?
江今澄想追问,但周期人到了走廊。她刚好踩在门槛上,一偏头就望见数学老师正在前门倚着栏杆等他们。
两人双手背在身后,垂眸敛目,一副等着听训的模样。
“你俩这午练谁是原创啊?”
两张薄薄的卷子在空中挥动两下起不了什么风,或是挨得太近,江今澄觉得有头发丝被吹到耳后。
痒。
“江今澄,你先说,周五午练谁抄谁的?”
数学老师挥那两下她其实没看清楚两人是不是错的一样,而且她记得周期抄李元的,她选择填空抄的方砚清。
怎么他们俩被叫出来问谁抄谁。
她缓慢抬头瞟了下周期的脸色,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老师,午练——”
“你闭嘴,你俩错得一模一样真当老师看不出来。”
他的耐心似乎用尽,很大声地吼插话的周期,转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问江今澄。
声音很温柔,但在这种场面下,温柔比吼还可怕。
“江今澄,你说。”
发火的时候,江今澄大概扫了一眼两人的卷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周期没抄李元的,但两人错得一模一样是事实。
早知道她就不该篡改方砚清答案,怕被查出来一样,结果改了一道但凡动下笔就知道是错的多选题。
“老师,我们俩一起讨论做的。”
傍晚光线柔和,斜打在白瓷砖上,影子的边缘不够清晰,朦朦胧胧,模糊明与暗的分界。
金黄想要平铺这个世界,但高低不一的楼宇又在切割这样的金黄。
她说得不卑不亢,平和的眸中映着数学老师因摇头而时明时暗的面孔。
“你俩怎么不高考时候也搬张椅子一起讨论,独立完成独立完成,我是不是说过很多遍。”
“不止一次了吧,你俩什么时候开始坐同桌的,我得让你们班主任调开。”
他把卷子攥在手里,另一只手开始在身上摸手机。
可能是口袋太多,摸了衣服外面口袋没有,又开始拉衣服拉链。
“我抄她的,她不知道。你别跟班主任说,我以后不会了。”
数学老师伸向衣服里的手重新搭在栏杆上,周期垂丧着脸,双手也背到身前。
江今澄歪头想对他使眼色,但周期目视前方,完全不看她。
承认抄作业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虽然这次她真的不知道,但之前也是因为她默许,周期才一直抄作业。
她也有责任,怎么能现在全推他身上。
“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不会和周期一起讨论了,一定独立完成。”
江今澄还是坚持一起讨论做的。
数学老师似乎被气笑了,搭在栏杆上的手环抱在胸前,试卷折了一角翘在外面。
走廊走动的人渐少,江今澄依稀能听见班内同学讲话内容。
几只麻雀掠过枝头,轻盈又飘逸。
“你俩上次月考多少分?”
“124。”
连续两次都先问江今澄,这次也是江今澄先开口。
数学老师抬抬下巴朝向周期。
“117。”
他笑了一声,心情莫名其妙变好了。
“你俩期中能考到130,这事我当没发生过。”
“啊。”
两人同时震惊。
“期中全市统考,卷子比月考简单,这有什么难的。不行是吧,我看马上晚读了,我直接跟你们班主任说。”
他没带手表,还是瞥江今澄手表看的时间。
“行。”
江今澄先点头。
“我也行。”
“那就这样说,如果期中卷子太难我们再商议,回去吧。”
数学老师又用卷子对他们扬了扬,只不过在前门是往里招,现在是往外扬。
“那位同学你一直站在那找谁呢?”
预备铃突兀地响起,她在愈来愈高的尾调中转身。
走廊尽头是延伸出去的阳台,二楼阳台被香樟树树冠遮住。树隙中的日落随风晃动,金黄不定,逐渐隐没。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吵人的预备铃结束后又冒了出来,四面八方挤占江今澄的听觉。
走廊尽头吹来阵风,一直蹭得她很痒的头发落到衣领上。
“我找她。”
许松年当着数学老师的面,和江今澄挥手。
16. 新鞋
“那我先进去了。”
江今澄点头,借反光玻璃窗看到数学老师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班主任要晚读过半才会来。
她看到许松年的第一眼想问他怎么来了,但视线稍微低一点就看到他手中的保鲜盒。
偏巧现在来送,正好看到她挨训。
“你都听到了?”
“差不多吧。”
他踱步上前把保鲜盒递给江今澄。
说得不清不楚,但数学老师的意思许松年应该在这站了很久。
正对后门能看到班内同学有站有坐,捧书的很多,出声的却没几个。江今澄身后有趴在栏杆上读书的学生,高低相合,没有感情念着课本。
她不知道说什么,看了一会儿许松年又移开视线。
“我不会说出去的,江原创。”
看江今澄小心试探他,许松年觉得这样让她提心吊胆不好,听都听了,说出来也没什么。
好吧,果然如此。连许松年都听出来是周期抄她,那数学老师肯定也知道。
她这借口果然不行,一下就被识破了。
其实她也不是原创,她只原创了百分之三十左右,方砚清才是百分百原创。
“你快回去上课吧,马上打铃了。”
江今澄低头看眼腕表,就两分钟了。许松年就是飞过去也来不及。
许松年都说了不会说出去,江今澄应该信任她。
她极其自然地岔开话题。
“嗯,拜拜。”
“等一下。”
她还是不觉得自己和许松年有很深的交情,况且她认为的大事,在别人口中永远都是小事。
一切都是她小题大做。
还是再试一次吧,万一许松年和其他人不一样呢?
“麻烦你送过来了,你真的不会说出去吗?尤其是别和我哥说。”
空的保鲜盒抱在怀里很轻,江今澄指腹底部凸起的字迹上滑动,以此缓解自己的紧张。
其实这没什么,但一想到被边缘知道,那边兰和江建明也会知道,而且肯定是添油加醋过后的版本。
就算她解释清楚,也会被一直念叨在亲戚面前反复拿出来说。
她有一段时间很不愿意和父母分享自己在学校发生的事,因为这些事总会被亲戚知道。即便说过很多次不要和别人说,也会被反问这有什么。
她的隐私,成了亲戚之间的粘合剂。
这让她很不开心。
后来江今澄渐渐明白,只要说出口的事,就一定被别人知道,只是早晚问题。
所以她变得沉默,习惯观察别人而非表达自己。
不一定非要说出口,她自己知道就行了。
“当然。”
许松年点头。
“谢谢。”
这话似乎对她很重要,江今澄忽然笑得很开心。
她抱着保鲜盒脚步轻快地回到座位,教室里开了灯,但霞光还未完全消退,斜打进教室里。
黄白交映,室内分成两个色调。
江今澄和同学的关系应当很好,刚坐下旁边女生就急急问她怎么了。
“抄作业被发现了。”
江今澄叹了口气,随意翻开桌面一本书准备晚读。
“谁问你这个了?我问刚刚和你说话那个男的。”
方砚清偏头想指后门的许松年,但人已经走了。
“他啊,我邻居,住我家楼下。”
邻居。她呢喃了两句,若有所思。
预备铃响过就是晚读,班内各种声音混杂,她们坐着聊天很容易被班主任逮到。
她手撑在桌面上,书刻意举高一点遮住自己的脸,像提醒又像调侃对江今澄说:“邻居也不能走太近,帅哥都很会迷惑人。”
方砚清没有细讲的意思,也没追问江今澄其中的由来,只是给个建议。
再听到方砚清的声音,是一板一眼地在念我国基本经济制度。
和边缘一样的课本,可他们是新高考,学的却是老教材。
480满分制实行了十几年,突然从21届开始改革新高考,可新高考什么样,没有人知道。
一切都看21届这个承上启下的小白鼠如何。
还是想点实际的,130这个分数学老师是怎么敢给她定的。
还不如现在就把周期和她分开,省得提心吊胆半个月。
124再往上要多对一个单选或者一个填空,不然就是多选和大题第二问。
她有那么好运气猜对五分吗?
问题问出口之后,江今澄就觉得自己有时候脑子真跟死了一样,一点不转。
“选择?还选择?许松年,你见过我们数学试卷有选择题吗?”
边缘哼哼两声,把话头抛给许松年。
秋雨过后天气渐冷,许松年也换下短袖校服穿上自己的衣服。
校服袖似是短了一截,露出里面浅灰色打底衫,纯棉平口袖垂在他手腕上。
许松年往前伸了一下胳膊,袖口往回收,隐约可见手腕内侧的青色血管。
一大筷青菜落到边缘的白米饭上。
“多吃点吧,我们午练可没选择题猜。”
好嘛,几乎明示她了。
谁知道高考改革呢,全是填空题也不是她的错。
还没高考劝人留级似乎不太好,江今澄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不是,你怎么不能给我点肉吃。”
边缘把青菜扒拉到被吃空的米饭凹陷处,从许松年那抢了一块肉过来。
“你哥最近补脑子。”
许松年给自己找台阶下。
“是是是,你最有脑子。”
“哎对了,下周你自己吃饭去。我不能给你打饭了。”
“为什么?”江今澄不解。
许松年斜瞟一眼还在嚼嚼嚼的边缘接上话头:“是这样。下周不是期中考,我们和你的考试时间不太一样,很大概率碰不上。”
她完全不了解高三的考试时间表,只记得他们文理有附加题,理科欢欢喜喜去吃饭的时候一楼的文科班在奋笔疾书,反之亦然。
“这样啊。”
江今澄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
“嗯,所以你要跑快一点了。”
很稀疏平常的一句话,但江今澄看许松年的脸色觉得有些奇怪。
像在调侃自己。
她跑得很慢吗?许松年怎么知道?他们体育课不在一起啊。
一开始许松年在楼梯口等江今澄,以为是老师总拖课才来得晚,后来发现她只是单纯走得慢。
高中生抢食堂,来得早的不是提前下课,就是跑得又快又有地理优势的人。江今澄教室在二楼,又不靠近东楼梯,被堵实属正常。
有次等得久了,许松年偶尔发现楼梯间窗户往下可以看到从升旗广场上往食堂走的人。
乍看是密密麻麻一片,难以分辨谁是谁。
不知道哪天开始,许松年突然注意到双手插兜往食堂晃的江今澄,此后每一次从窗户往下看升旗广场,都能一眼认出她。
江今澄习惯在进入他视野前的拐角那里假装很匆忙上楼,当然他也知道江今澄是如何慢悠悠地挪到食堂。
不过他也没什么事,多等一会儿就多等一会儿吧。
“看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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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还不知道自己分在哪个考场,分到四楼可就完蛋喽,人家都跑到食堂了你还在楼梯上堵着。
破罐子破摔,总归还有白米饭可以吃。
“祝你好运。”
“借你吉言。”
两人一应一答,跟唱戏似的。
边缘停下手中筷子,刻意打量他们俩问:“我怎么觉得你俩关系变熟了?”
“有吗?”
许松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有。你不知道刚刚我在楼梯口等她,看到我多失望,一个劲问你怎么没来,一点都没——”
良心还没出口,江今澄在桌下用力踩了边缘一脚。
她懊悔自己还是反应慢了,说到楼梯口就该下脚。边缘怎么什么都和许松年说,能不能有点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没那么夸张,我就问问。”
“而且平时不都我哥拿筷子嘛。”
她尬笑道,笑着笑着自己也笑不下去。因为许松年好像真的被吼住,有点出神地望着自己。
边缘还很夸张地在那龇牙咧嘴,被江今澄瞪了之后装得更加可怜。
还是吃饭吧。
江今澄一脸淡定地低头扒拉土豆丝里的红辣椒。
“你看看,你看看,她还踩我。干脆你俩当兄妹得了,一点良心没有。”
他龇牙咧嘴本就为了给江今澄看,现在她低头也不用装了,控诉完毕神态如常继续吃饭。
食堂内鲜有安静吃饭的角落,只有非常吵和有点吵之分。声线纷繁错杂,慢半拍的许松年兀自笑了起来。
声音很轻,像刻意压低在闷笑。
只是他们坐得太近,连鞋碰到椅子腿都能听到。
边缘以为许松年疯了,把青菜夹回许松年盘子里,安抚地拍拍他。
“吓傻啦,我妹也没那么可怕,没真让你当哥。多吃点青菜吧,对身体好。”
什么对什么嘛,江今澄撇嘴不满。
她泄气地夹起土豆丝,脚背突有一阵疼痛蔓延,错开的筷子间掉了几根土豆丝在米饭上
如有压路机碾过,非常用力在踩她。
一抬头,边缘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
太过分了,她刚刚只踩了鞋尖。
“我新鞋!”
“我也没穿几次!”
边缘不甘示弱。
江今澄佯装无事继续吃饭,等边缘的注意力都在饭上时,狠狠踩了他一脚。
奇怪的是,他没有反应。
倒是旁边人嘶了一声。
她顿觉不妙看向许松年。
踩错了。
“我的也是新鞋。”
江今澄看到许松年手腕血管似乎在跳,她太阳穴也突突跳着。
完了。
要不让他踩回来,但第一下已经被边缘踩了,第二下好运还有吗?
完蛋。
“不过踩新鞋有好运,祝你好运。”
——
【我踩许松年鞋他是不是生气了】
【?】
【他没那么小气】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许松年】
【?】
【他生气了非常生气,行了吧】
【不信】
聊天框顶的对方正在输入中突然没了,江今澄放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回复。
切到其他页面还没看几分钟,上方弹出一条消息。
哥:【[动画表情]】
点进去跳转到和边缘的聊天页面。
表情包上只有一个字。
滚。
【再问他以后别跟我说话】
17. 热心肠
“你觉得你能考到一百三吗?”
“不能。”
“那怎么办?”
“等死。”
每天早上,周期和江今澄像npc一样重复这段对话。早知道就不该答应数学老师,迟来的断头台一样会断头。
但今天换了回复。
不过是从方砚清嘴中出来。
“我觉得没事,数学老师不会和你俩计较的。”
第一场考语文,可语文除了必备古诗文,也没什么可看的。
方砚清单手撑脸偏头对江今澄说:“别想太多,好好考试。”
无非数学老师一念之间的事,她确实没办法左右。
周期没看必备古诗文,在翻一沓皱巴巴空白处还有算式草稿的作文素材。
让每天都在学校里的人在四十分钟里写出八百字作文,怎么想都很难有真情实感。
期中考好就好在,时间充裕,语文九点开考而非八点。
有人习惯睡早读,有人习惯睡早读之后那个长课间,总之教室里一直很安静。
江今澄和方砚清小声说了几句之后各自看书,这书一看就困。
想着眯半个小时,一睁眼过去一个小时,只能匆忙过一遍古诗文背包去考场。
如许松年所言,运气很好,分到了一楼考场,吃饭不用愁。
江今澄怀疑她是吃得太好了,数学考一半就开始困,在口袋上摸下摸掏出一块薄荷糖才好一点。
只是这方法得心态好,掏糖时候监考老师以为她打小抄,看清后很遗憾地踱步走远。
考试期间所有课暂停,均为自习,想干什么干什么。
江今澄非常喜欢考试期间的自由,不用赶着上课,也不用担心听不懂写不完作业。
书店对面是篮球场,球砸在橡胶场地咚咚响。江今澄买了本《看天下》回去,今天天气很好,晚霞也漂亮。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男生为什么喜欢打球,明明没几个投进去,跑着还很累。
种满香樟树的小路依据路灯间隙安了音响,音响质量并不好,但此时的风轻柔,化去杂音,浪漫随着橘色落日在空气中蔓延。
广播站的惯例是在晚读开始前五分钟结束,一般放到最后一首歌的时候就该快点往教室走了。
但今天时间还早,还有两首歌的时间。
她并不想复习,功夫不在一时,但不复习又不安心。只有这两首歌的时间,才能全无负担地溜达。
四百一圈的操场,跑步的人不多,一男一女并排散步地倒是不少。
江今澄庆幸没带眼镜,不然看到熟人多尴尬。
“江今澄。”
谁叫她。
看了一圈,还是几个人向她挥手才找到声音来源。
他们面上笑得很不自然,几个人互相推搡挤在一起。
是平时和周期玩得比较好的男生,江今澄不是课代表,也不和他们坐一起,几乎没怎么说过话。
和她关系熟一些的周期被推上前,他似乎刚打过球,说话急了些,领口一圈被汗浸湿,胳膊上搭着校服。
“怎么了?”
“我们去食堂吃饭,你能帮我们把衣服拿回去吗?”
上一首歌结束,刚好卡在换歌的间隙。
周期轻呼一口气,似是有些紧张。
《七里香》的前奏响起,她不得不拔高嗓音开口:“可以,但我可能分不清谁对谁的,我放空桌子上你们自己找一下行吗?”
“行行行,谢谢啊。”
“你扔地上都行,我们自己找。”
周期没说话,后面的人开口。
三人一起挤上来,叠得并不整齐的校服搭在了江今澄胳膊上。
“你的也给我吧。”
左手捏着杂志,她伸出右手等着接。
“我就不用了。”
这话有些突兀。
“太多你拿不下。”
周期又补充一句,嘴角扯出一个不算自然的笑。
“没事,你们球也给我吧。”
他们几个踢足球都是自己带的,不是在学校器材室借。李元很珍惜这个球,总是包得好好的放在讲台下面柜子里。
可能是怕江今澄拿着费劲,李元摆摆手拒绝道:“这个没事,我自己拿就行,麻烦你了。”
既如此,那就算了,江今澄点点头,又一次看向离她近一点的周期。
“真不要我拿回去吗?我认得你校服,不会放错的。”
两张空桌子贴着后黑板放。一般用来收作业放些来不及发的卷子,画黑板报时候就摆些粉笔盒,不画黑板报时候后黑板用来听写,以至于空桌子上常常落些粉末,大家也不怎么在意,抖一抖吹一吹就没了。
她觉得周期可能是担心校服放在那脏,所以说自己能认出来放在他座位上。
“那行,谢谢你啊。”
“没事。”
周期笑得腼腆,很局促地把校服轻轻放上去。
“谢谢啊,班主任要是问我们去哪你就说在操场踢球。”
李元在周期身后探头探脑地嘱托江今澄。
“放心吧。”她郑重点头。
四人并两排走着,江今澄还没有走,校服放得两只胳膊不太平衡,等她调整好和偏头的李元撞上视线。
他很大方地挥手,但江今澄胳膊上搭着校服,只能小幅度地挥几下手。
《七里香》放完就只有一首歌的时间了,虽说不要晚读,但她还是不太习惯在大家都来得差不多的时候往里进。
这个点还有不少往教学楼反方向走的,江今澄帮钟淇淇搬过一次教辅资料,专挑晚读前几分钟,可以慢悠悠地在路上聊天。
真希望能再搬一次,最好是晚读时候,她实在太讨厌晚读了。
耳边全是别人的声音,读着读着总会被别人的节奏带偏。
学校最近在栽花,路面有不少石子裹着泥,江今澄左脚换右脚踢着。
踢得不准,砸到了高三教学楼前的垃圾桶上,哐当一声还有回响。
江今澄心虚抬头,如果没有人看见她就悄悄离开。
上移的视线还没找到石子飞去哪里,一声哈吓得她往后连退两步。校服从手腕滑到小臂上,手里捏着的杂志也差点掉在地上。
“怎么样,被吓到了吧。”
边缘很得意地转头冲许松年挑眉。
“幼稚。”
江今澄白了边缘一眼,斜跨一步从他们身边过去。
“哎哎哎,你去哪?”
“上课。”
她说得义正严词。
“你手上校服谁的啊?”
“不用你管。”
“跟我没见你这么热心肠。”
这话可说到江今澄心坎上了。
“人,要有自知之明。”
江今澄不记仇,因为记着的都会当面还回去。边缘在食堂里和她说的话,现在一字一句还给他。
她笑得很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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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亮亮的,即便摇头晃脑也不觉得讨厌。所以边缘吃了瘪只能咽下去。
“走了。”
江今澄潇洒地挥手转身,杂志书页被风吹开,轻盈又快速地翻过。
——
“你有没有觉得她有点过分?”
许松年一言不发看完全程,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回答:“不觉得。”
“为什么?”
边缘都想撬开许松年脑子看看是不是进水了,这么明显的鄙夷,他说不觉得。
“谁让你之前这样说人家,你欠人家二十块钱还了吗?请你喝水你请回去了吗?”
这一细数,都是边缘对不起江今澄。
最后一首歌也结束,广播里是今天的播音员在结尾。
“本期校园之声到此结束,感谢您的收听,我是播音员成真,我们下期再见。”
音响噤声的那刻,世界霎时静了下去。香樟静默,霞光漫天。
“明天送她杯奶茶怎么样?你喝不喝,一杯不够起送。”
“女生一般喜欢喝什么呢?”
边缘像是问许松年,又像自言自语,一路走到打印室,一人抱一沓热乎乎的试卷才算抽离出来。
“刚刚是不是打过铃了?”
打印室靠近东北门,在食堂和医务室后面,音响安不到这里,即便操场开运动会传到这儿的声音也很微弱。
“好像是。”
“你明天到底喝不喝奶茶,一杯不够起送的。”
边缘问了一路的话还没有得到确切回复,不禁有些不耐烦。
“喝,喝。”
许松年敷衍地点头。
“那行,你说点什么江今澄会喜欢?”
不耐烦去得也很快,边缘认真回想记忆中江今澄的喜好。
他是和江今澄吃过很多饭,但都是逢年过节的聚餐。老人和他们观念不同,喝奶茶吃辣条路边摊这些都是被嗤之以鼻的,边缘即便想吃也都是避开老人在家吃,省得他们生气。
他也没看过江今澄喝奶茶,喜欢喝什么更是无从得知。
“茉莉奶绿。”
许松年很肯定地开口。
“那是什么?”
隔空有人接上他们的对话。
“奶茶肯定是珍珠奶茶最好了,你去问人家爱喝什么奶茶她怎么可能要,你就应该直接买好她才不会拒绝。”
食堂侧门走出来一行人,说话的男生怀里抱着球,煞有介事地说着。
边缘不近视,看清被搭肩膀的男生是和江今澄说话那个。
几个人都没穿校服外套,是他们没错了。
“是你抄人家作业才被数学老师抓到,人坐你同桌一个多月可什么事都没干,成绩也比你好,简直无妄之灾。”
“你怎么不说是因为你不把午练给我看。”
被搭肩膀的男生反驳。
“那盛意问我要我能拒绝吗?英语课代表诶,我没少抄人家作业。”
“这样,大不了这钱我出,你好好给江今澄赔礼道歉。如果因为你被调座位,那班主任怎么想她,以后说不定还分到一个班呢,别整太尬。”
男生走路快,从食堂侧门出来不过一分钟,边缘就渐渐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江今澄这三个字太过耳熟,以至于音调被风吹得高低错位也能分辨出来。
“他们干嘛给江今澄送奶茶?”
“赔礼道歉。”
许松年依据刚刚所听到的内容完美提炼。
18. 茉莉奶绿
第三天考的全是小科,偏理的生物还在下午。
他们班本就意向物化生的学生多,平时政史地的作业和周测都不上心,期中考自然也没有其他科那么重视。
广播站还在放歌,走廊人声细微,江今澄还未踏进门槛,募地传出一阵欢呼,险些盖过音响。
七八个男生围在讲台前,挨得很近,江今澄从人头缝隙里也没看出放的什么。
不重要,她大概率不喜欢看。
比起让男生围在一体机前,江今澄更喜欢鼠标在女生手里,因为大家都会坐在位子上留出空间给别人欣赏。
即便完全不了解,也会热心和你解释安利。
也可能是她自己原因,江今澄听男生给自己解释时候觉得自己很像白痴,但女生给她讲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考试期间座位全部清空,但现在是晚自习,七八八七的安排使得走道更加狭窄。江今澄没注意看脚下,被一摞书本绊倒,上面的文件夹飞了出去。
她小跑了几步捡回来,拍掉上面灰尘给人家放好。
再抬头,后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
许松年倚着门墙在笑,边缘双手背在身后,见她视线移过来,很鬼鬼祟祟地空出左手向她招呼。
什么?
她歪着头用口型问边缘。
出来出来。
边缘招手招得更频繁了,单手拎着的袋子从身侧漏了点出来,但很快又被边缘站直的身子挡住。
看不清字,但是绿色的保温袋。
奇奇怪怪。
江今澄半信半疑地挪到后门,斜瞟一眼边缘问:“干嘛?”
“请你喝奶茶。”
绿色双杯的保温袋唰一下飞到江今澄身前,快得她睫毛扑闪好几下手才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来。
“干嘛突然请我?”
她缓慢抬手迟疑地接过保温袋。
两杯奶茶不算重,但重量乍移到自己手中,还是能感受到手腕往下扯的坠感。
“一杯不够起送,两杯正好。”
许松年揶揄道。
“别听他瞎说,开学那么久了也没请你吃过什么东西,今天点外卖顺手给你点了。”
“两杯茉莉奶绿,都是热的,一个三分糖一个五分糖,和你同桌一起喝吧。”
边缘越说越心虚,手掌心在校服上来回蹭着,硬挺的布料都皱出几道纹。
无事献殷勤,有鬼。
“你俩又带手机了啊?”
她特意回头看了眼身后有没有人经过才问,虽然不一个年级,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了份风险。
“这有什么的,你喝吧喝吧,我走了。”
许松年还倚着墙在笑,边缘像扒拉口香糖一样把他从墙上扒拉下来。
刚站直一点,边缘又回头把他重新推到墙上。
“我听说你给别人抄作业,是不是真的?”
江今澄顿时警铃大作,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秘密。”
边缘很欠地留下这句话。
奶茶袋挂在两根手指上,勒出两条很宽的白痕,江今澄换了只手不太开心地往座位走。
晚自习回家她一定会堵在302门口问许松年怎么回事。
能看出来非他所愿,一路频频回头向她摆手,但他也有嫌疑。
一首歌放完,平时早早回班的方砚清没来,反倒是周期提着两个袋子从江今澄身后过来。
“哎,江今澄,我正好——”
“你也买了奶茶吗?”
右手缓缓垂下去,他心情也低了下去。
“我哥刚刚给我的,你要喝吗?茉莉奶绿。”
“不用不用,我有。”
他再次举高奶茶保温袋晃了两下。
“你先进吧。”
“谢谢。”
江今澄坐下打开保温袋,吸管和纸巾一一摆放好,这首歌放完,方砚清抱着一摞书姗姗来迟。
“给我的?”
“嗯。”
江今澄高深莫测地点点头,两杯一起推出去,标签正对方砚清。
“选吧,五分糖和三分糖。”
“都是热的啊,那我要三分吧,减肥。”
她笑嘻嘻地撕开包装纸。
“OK。”
加的是一样的小料,波霸。
方砚清嚼了几下问:“怎么想起来喝一点点,你跑出去买的?”
“不是,我哥。”
吸管在杯内搅了一圈,江今澄配合搅动的节奏慢悠悠开口。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请她喝奶茶,又为什么知道她作业给别人抄,但现在喝上这杯茉莉奶绿才是实实在在的幸福。
“你哥?亲哥吗?你什么时候有哥了?”
方砚清一连串发问,一副老实交代的眼神。
“准确来说,应该是十几年前。”
还真是让人哑口无言的回答。
方砚清没笑,江今澄赶紧找补道:“我表哥,对面楼,高三。”
她转身抬手指向窗外。
高三教学楼在高一高二中间,北面窗户正对高三南窗走廊,视力好点完全能看清走廊上的人什么样。
“哪个班呀?”
人的手指对远处教室来说还是不够精细,方砚清梗着脖子和江今澄标齐才看准教室。
“那个,二班。物化班。”
“哦,我妈教地理,可惜了。”
周期有听到她们说话,但没有抬头,安静吃着鸡排饭。
两个女生的胳膊时高时低在他身旁挥着,饭香断断续续地涌入鼻腔,视线也忽明忽暗的,以至于李元站到他身边还认为是天色渐晚。
“怎么样?我的办法好不好?”
李元胳膊肘搭在周期的肩膀上,气定神闲地等着周期的吹捧,但胳膊肘下的人只是吃着饭。
他视线瞟到江今澄手中拿着的奶茶杯颜色不对。
撕开保温袋魔术贴,里面还安安稳稳放着另一杯奶茶。
“怎么回事?没送出去?”
“别提了。”
周期扒拉两口饭刻意嚼着,似是不想回答。
“那怎么办?”
“下次吧。”
“唉,没事没事。”
李元宽慰似的拍拍周期,手却移向敞开的保温袋,面上挤出一个笑。
“那我喝了,扔了也浪费。”
“喝吧。”
周期低头夹了一筷子土豆丝。
今天土豆丝里面有红辣椒,他懒得挑,辣了就再挑一筷白米饭吃。
先考完期中的年级依旧四点半放学,江今澄五点钟才考完生物,又回到教室拉桌子搬书本。
一番折腾,走到校门口公交站台赶上晚高峰,公交车堵了半个小时才到站。
小学也期中考,江建明和边兰留在学校开会,回来得要比江今澄还晚。
奶茶店挤满了人,有家长和小孩子在,点单不排队,全靠嗓子喊。
江今澄不好意思喊也不想被推搡,决定回家喝水。
进入十一月天黑得很快,走回小区的几分钟里,太阳就完全落了下去。亮得还不够明显的路灯映在橘黄色的天空里,像南瓜灯,只是高悬于头顶并不握在手中。
每到一个人放空的时候,江今澄总会感触良多。不一定关于自己,可能是刚刚的所见所闻,也可能是突然悟出来的道理。
冗杂的情绪,皱巴巴的心事,在晃动的秋千上一点点整理铺平舒展。
就像学校每天都要留出足够的时间给他们自习,江今澄也需要这种无人打扰的时刻将那些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理解就全盘接受的整理好,这样才能轻松地继续接收不同的状况。
秋千晃得越来越慢,江今澄不得不伸腿用力蹬好离地更高一点。
期中考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数学她也没有信心考到一百三。
昨天晚上没有遇到许松年,边缘也没有回她消息。
想知道边缘如何得知周期抄她作业就只能去敲许松年家的门,或者等边缘告诉她。她不太想这样,总有种求别人的感觉,而她只能被动接受。
大不了赌一把,赌边缘不说,反正他说出去的事也不止这一件。
对面三楼呼呼的油烟机戛然而止,不丝滑的玻璃窗一卡一卡地推开,女主人探出头大声喊:“辰辰,辰辰,回家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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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了,快回来。”
轮滑车先于小男孩的回应,等车经过秋千架,江今澄才听到两句知道了。探头的女主人看到楼下小孩,招手让他把车停在一楼通道。
肉味和辣椒味一起飘下来,又呛又香,原本没觉得多饿的肚子突然空了一样,感觉人都变轻了。
少了一个人,其他几个小孩可能觉得没意思,纷纷各回各家。
江今澄打算等秋千停下就回家。
地平线上橘黄色余晖大半已被靛蓝色天空晕染,绿化带灌木丛茂盛,虫鸣不止。
秋千仍然小幅度晃着,感觉要再过很久才能完全停下。江今澄决定如果一分钟之内秋千还不停,她就人工终止。
五,四,三,二……
“江今澄!”
夜晚空气都是墨色,声音比眼睛更先找到人,像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你的目光系到说话人身上。
许松年手里提着蛋糕,隔太远,看不清里面具体什么样子。
今天他过生日吗?
她松开秋千绳子起身,从另一个器材上拿下书包。
天色完全暗下去,不明亮的路灯此时也投下大片光亮,和照不到的地方隔出清晰界限。
“怎么了?”
江今澄懒得背,书包抱在胸前慢吞吞地走到许松年面前。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今天考试不顺利?”
高楼林立的地方起不了太大的风,马路上的喧嚣也被隔绝,风舒缓,树影绰约。
许松年笑得和气,整个人舒展又自在,反倒她像是被什么缠住。
还是直接问吧,她想知道原因。
“我昨天就想问你,我哥怎么知道抄作业,是你说的吗?”
怎么想最大的可能就是许松年说出去了,江今澄又觉得许松年不是这样的人。
她并没有质问许松年,但语气闷闷的,一听就是不开心。
这个季节还有小飞虫,绕着路灯和灌木丛飞,难以看清数量,只有黑乎乎一团。
他往后退了两步离灌木丛远一点,江今澄也跟了过来,以为他要逃跑。
蹙起的眉头预示他即将遭受质问,许松年及时开口:“后面有虫子,过来一点。”
江今澄转头去找虫子,但光线不佳,她看不到虫子。
罢了,相信许松年吧,毕竟他不近视。
“我答应你保密的,但确实很巧。当然我也有责任,那天晚读我和你哥去打印室抱卷子,遇到你同桌和几个男生一起从食堂出来。”
“我们离得有点近,他们声音又有点大,讨论怎么因为抄作业这事给你赔礼道歉,就都听到了。”
几只鸟扑棱从院外石榴树飞到秋千旁的香樟树上,蛋糕丝带飘起又落下,许松年轻轻拂掉手背上的丝带。
“抱歉啊,是我没来得及和你解释。因为这个不开心吗?我能补偿你吗?”
他突然弯腰歪头看江今澄,眼眸清亮,直勾勾地毫不偏移。蛋糕依然拿得端正,只是丝带又被风吹到他手背上。
冰冰凉凉,滑滑的,又痒痒的。
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回答,巧到怀疑是编的,但一想昨天周期问她奶茶,确实又能对得上。
江今澄别过头侧身说:“我没那个意思,不是你说的就好。我也没有不开心,就是想晚点回家,我妈还没下班。”
小区隔壁是自建房,围墙人过不去,但小动物可以。常有猫狗钻到小区里翻垃圾桶。
灌木丛虫鸣被一声凄厉的猫叫打断,看不清是什么猫,只有一个黑影掠过藏进阴影里。
江今澄哆嗦一下,视线落回许松年身上,余光扫到蛋糕上有HappyBirthday的字样。
话是说开了,但关系还有点僵,她把许松年想差劲了。
江今澄决定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今天是你生日吗?忘了祝你生日快乐。”
今晚的月色朦胧,柔和得像套了层磨砂滤镜。许松年笑得纯粹,好像这月色剔透,也将他照得通透。
“不是生日蛋糕,想吃又来不及订,随便买了一个。所以,你要去我家一起吃蛋糕吗?”
“就当我给你赔罪了。”
19. 蛋糕
不过生日也能吃蛋糕吗?她还没有这么大方的金钱支配权。
江今澄摆手拒绝。
“不了不了,我看现在也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家,我妈快下班了。”
她双手托着书包底部没法腾出手指头顶,只能昂着头假装观察天色。
看了一会儿,没看到几颗星星,许松年也没开口表示遗憾,像在等着看她表演一样。
江今澄感觉到侧面的视线,不敢和许松年对视,准备托着书包昂头走。
“今天月亮蛮亮的,我就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刚踏出一步,就险些摔倒。
“哎呦。”
白鞋一脚踩在凹下去的井盖上,地势不平,两脚一高一低重心不稳。
明明记得井盖在左边,怎么会在右边。
她心有不甘,但眼下应该先走,而不是纠结井盖在哪。
“江今澄,走路要看路。”
“我知道,不用你说。”
一转头,看到一张憋笑的脸,江今澄撇嘴但也没有办法。
“还有,心虚的时候眼睛不要乱瞟,也不要——捏手指。”
她的手放在书包下,捏久了都忘了自己在捏手指,忽然停下才发觉刚刚在干什么。
手指蜷缩托在书包下,面上佯装无事。
“我没有心虚啊,我喜欢捏手指怎么了?”
“没事没事,那你要吃蛋糕吗?我还没给你赔罪呢?”
蛋糕盒抬得很高,许松年抓着丝带的手青筋凸起,光也明暗交错地覆在手背上。
他又一次邀请江今澄。
“真的不了,我要回家了,你也赶快回家吧。”
如果是边缘买蛋糕,那就是要爬十层楼梯她也要吃到。可这是许松年买的,她去别人家为了这个蛋糕边兰肯定会骂她没礼貌。
“不用不好意思,六寸我也吃不完。如果你不想吃的话,那我下次给你赔罪吧。”
“啊?不用赔罪,这和你没关系,我哥就是喜欢瞎说,我都习惯了。”
许松年放下蛋糕,面上有些落寞,攥成拳的手又松开,却还是好脾气地问她。
“你刚刚说的是真心话吗?”
“我有时猜不准你的想法。”
江今澄的心思应当很好猜,许松年也习惯帮别人打圆场,但对江今澄,他还是能说得再直接再清楚一点。
他害怕哪天会猜错。
单元楼小格窗明暗相间,江今澄心情也跌宕起伏。她不知道许松年怎么了,心口像有一股不知名的东西搅过,差点喘不上来气。
是她说什么让许松年误解了吗?
还是她找得理由太烂?
“总是客气地拒绝我,有时会以为你不喜欢和我说话,毕竟我们本来就不熟。”
许松年其实也有点记仇,上个月随口说的话现在还记得。
“是真心话啊,现在天色就是不早了,我也没有不喜欢和你说话,和你聊天挺开心的。”
她擅长装傻。
“我说蛋糕。”
他的语气不温不凉,只是视线一直落在江今澄身上,不由得带了点刨根问底的意味。
“蛋糕,蛋糕嘛,我也不是跟你客气,好像就是客气。”
江今澄说着自己都心虚了,“就是,我妈不让我吃别人家东西。”
破罐子破摔吧,她实在不擅长找让人信服的理由。反正许松年都看出来她刚刚说的不是真心话。
“为什么?”
“嗯,因为这样显得我很贪吃,爱占小便宜,形象不好。”
边兰常对她说的话,江今澄又复述一遍给许松年听。
这些话说出来,其实有点难为情,因为从小江今澄听到留下来吃饭的话都是客套话。
边兰觉得在别人家吃吃喝喝是占小便宜的行为,也不许她白吃白喝,一定要有来有回。
以至于现在有人问她吃不吃零食都会觉得是在客套,除非这东西强塞进她的怀里才会小声说句谢谢,然后第二天就立马回赠给别人,不然心里总觉得亏欠对方。
她害怕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害怕说错话,害怕玩笑开得不合时宜,察觉对方情绪不对总是先找补。
时常懊悔祸从口出。
人无完人,江今澄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希望自己能再得体一点再周到一点。
“这有什么,是我非要请你的。”
她低下头去不说话,许松年声音软下去问她:“那我和阿姨说行吗?”
江今澄想了一会儿点头。
“那走吧。”
他语气顿时轻快起来,一个大跨步站到江今澄身边。
“你和你哥不太像。”
这话冒得突然。
“哪里?”
“他比较厚脸皮,你不是。”
他偏头看向江今澄,但她只是附和地笑了几声,没有追问的打算。
“或许你可以向你哥学学,不用太在乎别人的想法,想的太多反而会束手束脚。”
江今澄明白许松年的意思,但她做不到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但我不想你觉得我贪吃爱占小便宜,我想给你留个好印象。你难道不想给我留个好印象吗?”
她微微昂着头,路灯深藏于树冠中,光线柔而浅,如罩了层薄纱。
许松年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在意江今澄对他的看法,也希望留给江今澄好印象。
许松年本意希望江今澄能直接坦率地表达自己,而不是先考虑会不会给别人添麻烦,但江今澄这么一问,他被绕了进去,忘了反驳。
“可我不觉得你是这样的人。”
她很有礼貌地避开许松年输密码,六位密码按得慢,他话也刚好卡在最后一位数字结束。
随后拉开门,完全没给江今澄回话的余地。
“进去吧,不用换鞋。”
许松年人先踩在地毯上,回头江今澄还站在原地,托着书包左顾右盼。
“你们家没人吗?”
“没人,我妈经常加班,估计得八点多吧。”
“那我还是在门口等你吧,你切好给我就行,我回家吃。”
托在身前的书包背到身后,江今澄伸出一根手指直直地往上指。
客厅和厨房都开着灯,鱼缸投下浅蓝色的光在地板上,许松年侧身露出后面的鱼缸。
“鱼也不想看看吗?只吃蛋糕?”
他这话没有嗔怪的意思。
“那我进去看看喽。”
她探头向许松年确认。
“进来吧,不用关门。”
和她家的布局一样,站在门口探头就能看到大半客厅和厨房。或许是有风流动吹动两人之间的死寂,江今澄觉得开着门要更自在一点。
许松年提蛋糕去到餐桌解红丝带的死结,江今澄得到允许轻手轻脚地走向客厅嵌入式鱼缸。
大概有十多条鱼,扁扁的,很小也很漂亮。和路边卖的小金鱼不一样,江今澄叫不出名字。
她其实很想养些小动物,小学门口除了红领巾和文具,最多的就是笼子里的小鸡小鸭金鱼仓鼠甚至蜜蜂。
但一次都没有。
江今澄哀求过很多次,边兰从来没给她买过。说很容易养死,她会大哭大闹,还不如不养。
长大后,江今澄有了点零花钱,路过方方正正笼子里毛茸茸的小动物,也只会看不会买。
最后都要死的,不买就不会伤心。
她鼻尖几乎贴着玻璃。水声汩汩,波光闪烁。
真好看。
“蛋糕夹层是奥利奥和草莓,你过敏吗?刚刚忘了问你。”
“不过敏不过敏。”
江今澄转身向餐厅走去。
许松年恰好解开死结,垂直相交的丝带向四方散开,吊灯繁复,投下的光斑形状也不规则。
忽明忽暗,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轻呼一口气像是解开死结后的庆幸。
“想吃草莓多还是蓝莓多?”
“草莓吧。”
“好。”
许松年麻利拆开纸袋,切下很大一块三角,多到江今澄觉得托盘都有点往下坠。
“太,太多了吧。”
她又开始捏手指,但这次背在身后,许松年看不到。
“没事,反正我也吃不完。”
有点太大方了,江今澄其实想说。
“谢谢啊,那下次我过生日你来我家吃蛋糕吧。”
许松年没有马上回答,单手撑在桌面,歪着头问她:“不是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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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不是。”
江今澄讨厌客套,更讨厌自己分不出人家是客气当真了反而下不来台,所以她说出去的话都是真的。
“那先谢谢你了。如果有什么想要的可以提前告诉我,我送你当礼物。”
“不用不用,你不用送我礼物,应该的。”
江今澄连忙挥手。
“好,和你同桌那个事也不用担心,你哥不会说的。”
“小心。”
蛋糕托盘实在太小,三角切块上滚下来一颗蓝莓,险些从托盘边缘滚下去。
许松年用蛋糕切刀往里推了一下,笑着说:“好了,走慢点就行。”
“嗯,谢谢。”
江今澄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走着,进来时就没关门,现在出去倒也方便。
“你生日是几月啊?”
许松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在她后面,伸手把门推得更开一点,留出更大的空间让她出去。
“八月。”
没问具体日期,江今澄也没有主动补充的打算。
“好,记住了。”
“明天一起上学吗?”
江今澄正懊悔上次冲动答应许松年,如今情景再现,复盘多次终于派上用场。
“明天我爸送我,你还是少带点手机吧,多学习学习。”
“好,那再见。”
这回答似乎没有出乎许松年意料之外,他依然笑着。
“哦对,你上次问我哪个洗衣液香,我看了是柔顺剂,金纺的。需要的话我可以拿一袋给你。”
他往后退了一步,似乎真的要去拿一袋给江今澄用。
许松年为什么记性那么好,她当时为什么要说那么多蠢话。
“不用了。”
她这个位置抬手刚好抓到许松年校服胳膊肘那,校服布料硬挺,手抓过之后皱得很明显。
许松年略有错愕地转头,江今澄才反应过来松了手。
“不用了,我就问问,我先回家了,拜拜。”
为什么把蛋糕切得这么大,她都没法跑,一小步一小步地挪。
身后一直没有关门的声音,江今澄不敢回头,只能祈祷快点上到四楼。
就不该吃这块蛋糕。
——
边兰开完会从学校下班,校园已是黑漆漆一片。
她懒得做饭,从饭店炒了两个菜打包回去给江今澄吃。
上到三楼时,门很巧地开在她面前。许松年捧着切块蛋糕,笑得很不自然。
“阿姨,您下班啦,我今天买蛋糕吃不完,想着切一块给您。”
边兰和许松年妈妈聊过几次天,还没怎么和许松年说过话,联系来得突然,她一时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好意。
“谢谢你啊,我这年纪大了不爱吃甜的,你放冰箱里留着吃吧。”
“阿姨,您尝尝吧,切都切好了。”
边兰想了一会儿,觉得带回去给江今澄吃也一样,拎着打包盒的袋子全部移到左手,接过托盘笑道:“那谢谢你啊,我端回去给江今澄尝尝。”
“江今澄她吃过了。”
笑得弯弯的眼睛细眯着,边兰语气不明,“她吃过了?”
“对,我买蛋糕回来正好遇到她,蛋糕买大了吃不完就想让江今澄分担一下。我怕她回去吃不下饭您误会她在外面吃垃圾食品,所以和您说一声。”
楼道内总是很安静,门正对的鱼缸水声潺潺。
“是怕我骂她专门托你和我说的吧。”
许松年笑笑,不反驳。
大人能看穿的事,再解释只会成为掩饰。
他家东西很少,屋内也很安静,边兰只看了一眼就确认许松年一个人在家。
“你吃饭了吗?要不要来我们家吃?”
大晚上的,边兰也吃不下多少,江今澄每周放学都得点点外卖吃,根本不怎么吃饭。
倒是不差许松年双筷子。
“吃过了阿姨。”
和别人聊到自家小孩,边兰总避不开吐槽江今澄房间乱也不动手做家务。和江今澄成鲜明对比的许松年早早就以会做饭爱干净的形象立在边兰心里。
既然吃过饭,她也不用担心了。
“那行,注意别给陌生人开门,我先上去了。”
20. 豆浆
期中考完学校大发慈悲放到周六下午六点返校上晚自习。
人欢欢喜喜进门,下一秒就被泼了冷水。
“期中卷子除了语文都改完了,正在汇总成绩,估计明天排名就有了。”
“这么快!”
简直不可思议。上次考完就被叫到办公室面批还是周测。
“可以收拾收拾准备等死了。”
“该等死的应该是我和周期吧,那数学我考不到一百三。”
方砚清敲着桌面想了一会儿,挥手在江今澄眼前晃了两下,吸引她的注意力才开口:“没事,如果老师真把你们调开,不还有我,我去和班主任求求情。”
“那班主任会不会更想把我们调开。”
后黑板国庆评比的黑板报被各种默写板书占用得差不多,眼下因为期中考又被擦得干干净净,方砚清坐的位置刚好挡住张贴的期中考场表。
江今澄再从这个角度偏头去看方砚清时,期中考场表换成了成绩表。
因为方砚清蹲下去收拾东西,围着后黑板一圈又一圈的人发出的惊叹都和人一一对应上。
班级第一在年级排十一,盛意英语考了一百四十二,数学第一是李元……
江今澄在成绩表刚张贴时就窜到后黑板记住了三个人的成绩,周期和她都进步了几名。
不多,但离前一百五不远了。
方砚清的成绩在她说出口之前,就被摆手拒绝。
“我知道,中午班主任发给我妈了。”
班级11年级94,方砚清上次是第四名,年级前五十。
“是我影响你学习所以换座位吗?对不起啊,我平时是有点懒散。”
江今澄不知道该怎么对方砚清说,退步几十名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方砚清来说,算很大失误。
“和你没关系,我妈多事,班主任也是碍于面子。”
方砚清的东西很多,未学到的必修课本和选修课本都放在走道箱子里已经搬了过去,她现在理着压在课本中间的各种试卷。
期中刚刚考完,卷子太多,难以分清哪个已经摘抄在错题本,干脆全部叠在一起塞进文件袋。
她一直冷着脸,也只说了这一句话。
江今澄想补偿方砚清,但她成绩不如方砚清,没办法帮方砚清提高成绩。
“要不,我送你套必刷题吧,五三也行,你想要哪个我买好送你,转账也行。我相信你下次肯定能考回来,别太难受。”
她昂头说得很真诚,切实想了一圈觉得这个最能补偿方砚清。
方砚清桌子收拾好由周期搬了过去,她现在捏着文件袋准备把板凳一起拿走,听到话愣了一下,脸绷得很紧,过几秒还是没忍住笑出来。
“真没事,明天我给你带酸奶喝,就是我妈事多,旁边就是坐着咱班第一我也得换座位。”
方砚清轻轻拍两下江今澄肩膀,她单手拎起板凳,笑盈盈地和江今澄拜拜。
班内调座位的不多,但因为是一对一调换,走道和前后黑板过道都是桌子,显得很乱。
下节是班会课,他们提前被班主任通知调位,江今澄和他们一样,都是在这个课间刚刚知道。
“期中成绩大家都看过了吧,考试要排名,那就肯定有前有后,有进步有退步,在此我就不赘述了。后面各科老师也会找某些学生面谈,我主要强调一点,就是学习态度。”
“成绩,它是一个很单一的标准。或许这段时间你学得很好很认真,但考试恰好考了你薄弱的疏忽的地方,这很正常,下次再好好考就是,因为知识实打实进了你的脑子它就不会凭空消失。”
班主任开班会习惯双手撑在讲台上,铁质品有点声音就格外突出,江今澄只用看讲台晃的程度,就知道班主任有没有用力按。
他现在松开手起身,把讲台上散落的粉笔头挨个放在原本的纸盒里,语气缓而悠,像警示。
“某些男生,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每次班会我都提点,但还是我行我素。没有什么男生天生理科好的说法,化学两次第一都是人家钟淇淇。再这样傲慢下去,小心明年合格考得去顶楼开小灶。”
班内哄笑一声,新高考改革后第一届小白鼠正因为合格考的事而烦闷,据说下周开始,各科年级后五十晚自习要去顶楼单独开小灶上课。
“还有一件事,大家回家可以和父母商量一下分科的事了,过几天学校出一个大文大理排名表,同学们可以比对一个自己在哪有优势。”
“下次月考,就该发第一次分科意向统计表了,自己多想想,别到时候一个个挤我办公室问老师我适合学什么。”
台下一片哀嚎,从入学就知道第一学期结束分科,但当日子一点点过下去,还是觉得太快了,怎么就到了这一天。
“时间就是过得很快,各位同学不要虚度光阴啊。”
晚自习前数学老师叫了江今澄去办公室,没叫周期。
欲抑先扬,先肯定江今澄这次考上一百三,然后表达他的宽广胸襟,不会和他们计较抄作业的事。但以后要上课认真听讲,独立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不会的及时问不要不懂装懂。
“江今澄,你是个聪明孩子,学好数学对以后帮助很大,回去吧。”
如果边兰不是老师的话,江今澄可能就信了这话。客套的鼓励罢了,总不能当面说你是个笨蛋。
“老师再见。”
江今澄在被训话时进来一位女生坐下,在数学老师前面一个桌,江今澄看不到她的脸。
此时路过瞥见她在看期中排名,但好像不是前座老师带的班级,江今澄虽看不清表格,但能确认不是表头一班和二班。
女生盯着电脑屏幕,完全没注意到江今澄在偷看她。女生白且瘦,眉眼干净气质恬静有书卷气。
“老师不在的时候不要随便动老师电脑,你是哪个班学生?”
女生手指从鼠标移开,抬眼撞上还在偷看的江今澄,没有表情地移开视线微微偏头对江今澄的数学老师说:“老师,我——”
“哦,成真啊,来看成绩?”
数学老师认得这位二班数学课代表。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好学生,虽然不在竞赛班,但成绩不比竞赛班差。
没有老师不喜欢成绩好又乖巧的学生。
女生和数学老师搭上话,无暇顾及江今澄。
她快步出了办公室,懊悔看得太久,女生会不会以为自己不正常。
成真这名字有点熟悉。想不起来就大概率是在光荣榜上看过。除了那,也没有什么可以认识外班人的方式。
盛意猜运动会时间很准,期中成绩的阴霾快消散时恰好开幕,不过来不及订班服,只搞了些彩炮和气球。
江今澄再次见到成真就是在运动会的主席台上,堆成小山一样的加油稿堆在她面前,读了一整个下午嗓音依旧如积雪消融般清润。
运动会之后鲜有晴天,天常阴着,衣服烘干完穿在身上也不够清爽。经常忘带伞的江今澄也养成出门先检查雨具和校园卡的习惯。
大文大理排名出来后,周期更侧重学物化生,偶尔也会抄江今澄作业,但都是些维持手感的练习。
方砚清调位后还想监督周期不要再抄江今澄作业,看到周期埋头苦算还有点意外。
刚开始课间还能聊一会儿,但常因为上厕所交作业给别人讲题这样的琐事压缩她们本就不多的聊天时间。
后来和方砚清一直玩得很好的外班女生调课,连体育课这种能畅聊的时候都留给了别人。
她们的关系越来越不自然,像是刻意在维系。
经常两个人讲着讲着忽然发现她们都在努力给对方反应,然后尬在那,再打圆场过去。
有一次江今澄想和方砚清对政治答案她不在,就先和盛意钟淇淇两个人对了下,恰好撞上方砚清回来。
方砚清明面没什么变化,照旧和她对完答案,但那天之后两个人就不怎么说话了。
那时江今澄才隐隐约约感受到盛意和方砚清之间的微妙,只是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她的无心之举再次拉远和方砚清之间的距离。
她也努力去找些话题聊,但显然,话题聊完她们就无话可说。
或许因为调座前还没有来得及推进关系,分开后的每次聊天又都在消磨为数不多的感情。故而现在见到彼此,明明没有矛盾也能聊上一会儿,但就是莫名其妙疏远了。
江今澄很熟悉这种联系变淡的感觉,就像一根布,逐渐变窄变长,弯曲甚至绕圈。粗粝的布料在掌心摩擦,线条稀疏又攥不住。
今天大课间又在下雨,没法跑操。
因为下雨开车堵,江今澄总要早起,早饭也吃不了多少,一到大课间习惯撑打伞去小卖部买东西吃。
“我要个饭团。”
周期瞥到江今澄在掏饭卡。
“还吃饭团,你都吃了一个星期吧,不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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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防路上擤鼻涕,江今澄抽周期几张纸进口袋。
“你不每次都吃手抓饼,也没见你换一个吃。”
“我不喜欢尝试新品,我怕不好吃。”
“我也是。”
周期认同。
“你能不能去食堂给我买杯热豆浆,我不想喝牛奶了。”
食堂一直供饭,主要是方便教职工,当然学生课间也能买。
但江今澄不想绕路。
“不行,要不你去。”
江今澄顺势坐下。
“行行行,不喝不喝,我喝牛奶。”
周期屈服。
绕到后黑板,路过李元座位,又接了一份代拿。
“我吃汉堡,不用带喝的。”
喝的不好拿,何况下雨天。
“你用我的伞吧,自动伞好打。”
李元同桌从桌边挂钩取下黑色自动伞递给江今澄。
她从没和这个男生说过话。
江今澄有些错愕,还在兜里的手紧紧捏住薄薄的校园卡,嘴唇微张又闭上,最后求助似的看向李元。
“你拿着吧,没事。”李元自信一笑,轻挥手,仿佛小事一般。
“那你吃什么吗?”
无功不受禄,江今澄不想欠别人人情。
“汉堡就行。”
幸好不是谢谢,我不吃,那江今澄可能要绞尽脑汁想怎么谢谢他。
下雨天不怕雨大,怕风大。风大的话,雨点乱飞,伞也乱飞,根本遮不住。
江今澄套了两层塑料袋从小卖部出来,自动伞有点重但很抗风,雨珠密集地砸在伞面再落到地面水洼上。
溅起的水珠将她鞋尖覆全,每走一步,水都往鞋带处倒灌,江今澄觉得这样走一天下来回去袜子肯定又湿了。
她将伞面向下压,希望能挡住些雨珠,让袜子晚点湿,但鞋离地面不过几公分,怎么也不可能挡住。
江今澄遗憾地将伞举高,黑布与另一把伞面摩擦,混合着水声,奏出没规律的声响。
“对不起对不起。”
她慌忙道歉,两把伞同时向左右移开,雨声繁密,漫天落下。
雨天光线很暗,这里临近宿舍楼也没有灯,伞移开时,江今澄眼前还是灰蒙蒙的世界。
“这么巧。”
边缘先开了口,她从淅淅沥沥的雨幕中一眼锁定许松年手上的豆浆。
“你们从食堂来的吗,现在还有没有豆浆卖啊?”
“没了吧,我排那队就没了。”
“没了,就剩三四杯,我后面还有十几个人。”
许松年不想劝江今澄去碰碰运气,下雨天绕路去食堂很可能无功而返。
“喝我的吧。”
“不用不用,你喝吧。”
“我回去喝水一样的。”
他再次劝道。
“那我和你换吧,我有真果粒。”
江今澄不好意思白拿,上次白吃人家蛋糕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她把伞柄靠在自己肩上,用手臂压住用时去解套了两层的塑料袋。
他们伞打得高,江今澄伞打得低,用手臂压住更是容易被风吹跑,许松年伸手握住她伞柄。
另一只手把豆浆杯递到她伞下。
“不用换,给你。”
直饮口飘出的热气还未氤氲开来变被雨水淋湿打散,但被泥土和青草味抢占已久的嗅觉还是捕捉到这股醇香,以至于隔着纸杯传到她虎口的温热都没有那么明显。
“谢谢啊。”
“真就硬抢啊你。”
和谐友爱的画面被边缘形容为硬抢,江今澄不满地解释道:“人家自愿给我的,不算抢。”
“还不是要我帮你垫钱。”
“你有那么大方?还是我晚上回去给他吧。”
怼人的话第一次经过脑子思考,边缘之前就疑惑只是中午一起吃饭,江今澄怎么会和许松年变得那么熟,他们不是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你怎么给他?”
边缘眸光暗了下去,语气略有质问的意思,但江今澄没听出来,面无表情地回了句:“他住我家楼下。”
住楼下还个钱还不如容易,她理所当然地撇嘴,但事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你什么时候住她家楼下?”
莫?边缘不知道吗?
“你,不是和我哥说过了吗?”
噼里啪啦的雨落下,雷声轰鸣过后,世界变得很静。
21. 阴天
“是这样,是这样。”
许松年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很平静地伸出手安抚两个死死盯着自己的人。
抉择一下,决定先和江今澄解释。
“我那天回去就和你哥说了,但他打断了我,只来得及说我们住一个小区。后来我也尝试过解释,但他不听。”
“我那不是怕你伤心。”
边缘用力捏住许松年肩膀,但他衣服穿得太厚,用了十分力也没有五分到他肩上。
许松年神色无异正对江今澄解释,丝毫不偏头。
什么鬼,不应该先跟他解释吗?
“哦,那和我无关。是你传达有误。”江今澄开玩笑似的推脱责任。
“嗯,我的错。抱歉。”
雨声敛去人声调的起伏,他语气平和,认真和江今澄道歉。
他突然这么认真,江今澄反而怕他真的听进去,“我刚刚开玩笑的,我没那个意思。这事都怪我哥,他自己没听清楚。”
许松年得罪不起,边缘还不容易,赖在他身上就行。
“是,怪你哥。”他附和道。
“喂,喂,你俩有没有良心啊!”
他就站在江今澄和许松年旁边,却像是被两个人同时抛弃,完全没人在意他的死活,直接定性为他没听清楚。
“我不是受害者吗?你俩不跟我解释解释。”
真想把这伞移开让许松年淋个透清醒清醒。
“让许松年跟你说吧,我得回班了。”
高一教学楼比高三远,江今澄还给别人带饭呢,课间要不够吃饭了。
又是一道闪电,江今澄在心中默数几秒雷声才能到达。
轰鸣声后,她已经走出原地十几米远,许松年和边缘拐到另一条路。
世界又变得很安静。
有闲情逸致的人站在走廊赏雨,没闲情逸致的人趴在桌子上睡觉。
江今澄提着哗啦啦响的塑料袋回到班里,在后门垃圾桶扔掉最外面被雨淋的那层,分好放在李元和他同桌面前。
“一个有生菜一个没生菜,你们打开看一下吧。”
买完江今澄才想起忘了问李元同桌吃不吃生菜,不过当面没说,应该就是没忌口吧。
等她说完,两个人脸色都没有变化。
江今澄松了口气,黑色自动伞她进教学楼前抖了抖但现在还是有积水。班内每个课间有人在拖地,等这伞完全干掉,估计又得拖一遍。
她握着伞柄踌躇该挂在哪里。
“放着就行,我上课前挂出去再拖一下。”
温天南手中还捏着五块钱没有给出去,旁边的李元拆开汉堡纸一个小缝,生平未有之手速推到他面前,嫌弃地说:“你的你的,这个有菜。”
他视线被李元的话带着偏移,再抬头江今澄已经准备要走,他赶紧叫住:“江今澄,江今澄,钱。”
“哦对对对。”
李元也摸出五块钱纸币和温天南的叠放在一起递到江今澄手中,顺便挥挥手,感谢雨天带饭。
“不客气。”
江今澄笑笑。
如她所料,周期对她带来豆浆此举大为感动,一番吹捧,吹得潮湿的雨天都变得干燥轻盈。
“对了,班长课间说让尽快确认选科意向,月考后会根据不同选科拉个表,看自己排名怎么样。”
已经十一月底,不出意外下周月考。半个月的时间里,江今澄一次也没有和家里谈过选科。
当然边兰也问过,她只说还没有下通知,老师让他们先想想。
选科无非两个方向,喜欢的和成绩突出的。很不幸,江今澄都没有。
特别是选科和高考大学专业挂钩后,江今澄更想逃避。不明白为什么让一个高一的学生做这样的决定,她对社会还一无所知,却要背负为自己人生负责的担子。
选科是她选的也好,家里帮她选也罢,逃避做选择固然会给未来留出美好的空间,但同样也会后悔把选择权交给别人。
如何在十五岁,做出未来不会后悔的选择。
她暂时还想不明白。
月考前一周不周测,《新闻周刊》前选科草表发了下去。上面只罗列了物化生、物化地、物生地、历政地四个上一届选科较多的组合,其余选科均属于其他,要自己填写。
江今澄没有把这张纸带回家,她打算先试探一下边兰的想法然后自己回学校填。
“物化生呗,现在文科除了当老师就是公务员,好专业也没几个。理科选择面广,文科的什么汉语言法学还文理兼收。”
边兰在熨大衣,闻起来有点像烤火的味道。
“嗯,可是我化学不好。”
倒不是她真的很差,而是化学这门大神太多,现在学得还算简单,吃点初中老本,但以后就不一定了。
“不好就学啊,哪有不学就好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伟人转世啊。你哥一开始化学也不好,人家不是刷题刷过来的嘛,不努力哪有收获。”
只要一提到学习,就绕不开她哥。
边缘从小就是尖子生,小升初特招进初中部,中考直升高中部一直稳在年级前二十。
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又不是边缘。她考不出这样的分数,也不可能考出这样的分数。
努力就能考上清华,那十四亿中国人不该只录取那么点。
江今澄不想再和边兰讨论这事,她决定明天自己填。
“你学校是不是要填分科表?”
“不知道。”
“是就是,不就不是。你说不知道什么意思,江今澄,江今澄!”
边兰拔高嗓音叫她,关着门也能听出语气不好。她留出门缝,快速回道:“是是是,行了吧。”
门又啪嗒一声关上,熨斗不能放在衣服上太久,边兰分不出精力去问她,只能继续熨。
第二天早上,江今澄和周围人大部分人一样填了物化生交上去。
想让她学物化生就学呗,学什么不是学。反正她也没什么想法。
下午班会课点评了一下他们的分科,算不上建议也算不上支持,平平淡淡过去了,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整个年级开始拉桌子排考场。
淅淅沥沥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停歇,江今澄只留了一把伞在学校,其余都带回家。
月考就没什么好讲究的了,时间压一压挤一挤,两天考完九科。赶在周末休息前出成绩和排名,尽快减弱考试影响,下周好正常赶进度备考期末。
方砚清又考回了班级前五,两分之差拿下英语单科第一的名头。不过盛意和方砚清英语都很好,一直是轮着当第一。
惨的是江今澄,她其实没有退步,甚至学得还算认真,但是其他人比她进步更多。
班主任在办公室对着月考成绩表乐了一个下午。排名从个位数开始,班级二十排年级一百出头,多好的学习氛围。
江今澄就完蛋了。
班里一共四十人,她考三十名就是倒数第十一。
其实周末不休息也行,她可以连上两周。
放学前一个课间,班主任拿着手机到前门转达学校和家长群里面的消息,江今澄的名字混在住宿生中间一起被通知在校门口等家长来接。
反常的事总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江建明即便下班早也不会来学校接她,一是绕路二是堵。
她惴惴不安又无从得知缘由。
站在校门口等她的人是边兰,江今澄本想隐瞒成绩到明晚再说,晚自习回家那点时间,生气也说不了几句。
“怎么出来这么慢,我看人都要走完了。”
话音刚落,小门那骑出去几辆电动车,连头盔都没有带。
“收拾东西。你怎么突然来接我,我爸呢?”
“下班早顺便就来了,你爸回去办白事,今晚不知道几点回来。”
“谁死了?”
电动车停得不远,几句话的时间边兰已经掏出钥匙准备走。
“你奶奶那边的,我也不太清楚。”
那应该就不重要,江今澄坐上车犹豫要不要回家和边兰说她的成绩。
年级排名没退步的话,班级排名应该也不重要,反正也不会发在群里,她随口编一个也一样。
“你前几天月考出成绩了吗?是不是又考差了不好意思和我说。”
等绿灯的间隙里,边兰果然回头问她。
“出了,和上次差不多。”
“差不多是多少,进步还是退步。”
江今澄每次考差都这样糊弄她,边兰追问具体分数。
确实差不多,每门比期中少了七八分,月考有难度也正常,只是江今澄这物理在九科里菜得明显。
“再考差点下次就该不及格了。”
“有个多选选多了,一点小失误。”
这里离学校不远,斑马线后停的人还都穿着一中校服,等到下个红绿灯,红白中掺杂不少蓝白色。
边兰可能是开会的后遗症,又开始拿别人的例子教育她。
“你姨姐就是高中理科不好选文,虽然高考没考好,但人不也努力考研读个211。”
“再说近的,你哥不也有段时间成绩下降很厉害,你舅舅一家急得到处给他找补习班。人自己上进天天刷题听网课,现在不是一直考班级前三。”
“嗯嗯,对。”
风冷且硬,说出来的话都没有温度,江今澄其实不能完全听清边兰说的每个字,但这种话也没有字字句句都去琢磨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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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应付到小区,边兰却在单元门前忽然发火。
“你一路上甩脸给谁看呢,你学不好还生气。我要求你考清华北大了吗?你认认真真学什么样是什么样。每次一说你,你就挂脸,不情不愿地,你学习为我学吗?”
“以后别玩手机了,我给你收着,期末考完再说吧。”
边兰拔下钥匙,阴着脸。
冬月里太阳落得快,不过五点钟出头,就要靠路灯照明。
她双手背在身后,抿嘴不语。手机不玩就不玩,她也没什么需要联系的人。
边兰是在学校被领导骂了吗?怎么突然就发火,江今澄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她也没挂脸啊,路上风那么大还那么冷,她只是语气没有那么开心罢了。
考差了还开心,边兰应该会更生气吧。表现得懊恼伤心难道不对吗?
“以后也不要再借别人的杂志回家看,再看些乱七八糟玩意儿我全给你撕了。你要有你哥一半上进,我也不至于像个恶人一样讨你嫌。”
夜里气温更低,电动车不能放外面,边兰把电动车推到斜坡上,头也不回地往地下车库去。
江今澄早习惯边兰会把学校的怨气带到家里来,发发火也就过去了,只是今天怎么把她说得那么差劲。
意识到自己难受之前,先感到难受的是通气不顺畅的鼻腔。
她在风中沉默,大脑放空似乎没有在想任何事,但面上的泪水和时轻时重的呼吸是她反复回想边兰话的证明。
边兰停好车上来,看到江今澄还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怎么还不上去,说你两句不行了。”
以往都是这样,她发完火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嘻嘻哈哈就过去了。
但今天江今澄不想下这个台阶,她甚至想一脚踹碎,让两个人都下不来台。
“你不是老师吗?不是说成绩不是唯一的标准,怎么到了我身上,就不能接受你生了个笨蛋。”
“你觉得我每天玩手机不上进,但其实都一样。我就是不如我哥,我考不了那么好的成绩,我就是死学三年我也赶不上,我就是比我哥差。”
小升初她考不上一中初中部,中考踩线进实验班。边兰不应该早就明白她不是那块料,她的水平就是这样。
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她努力了也是这样。有一个普通的女儿很丢脸,才会反复强调她没下功夫。
进步时督促她继续向边缘向读研的姨姐看齐,退步便认为她态度不端不用心,在下一次进步前,边兰怎么说她都无法反驳只能全盘接受。
学习是她的任务,学不好就该受着。
路灯隐在树冠中,风一吹,橘光也晃来晃去。
江今澄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擤了个鼻涕。
边兰厉声呵道:“江今澄!我什么时候要求你和你哥一样,你努力了吗?假期给你找补习班上得不情不愿,买本必刷题给你到现在都没写几页,你有苦就在说,谁高中不是这样过来的。”
“我每天要写午练晚练,每科老师发一张卷子我就要写九张。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要求过分,你也是。”
边兰看到的是江今澄每天回家洗头洗澡捣鼓手机,连睡觉在内不到八个小时的相处时间里,江今澄有时还要装作认真思考题目,实则很困也做不出来。
可这样能让边兰安心,能让她们之间关系更和谐。
“我从四年级开始上各种补习班衔接班,因为你觉得有用我就去了,你不在乎我想不想上也不在乎有没有用。你觉得自己花钱了我就应该学到知识,我就应该提高成绩。”
“这样成绩上不去的过错都在我。你花钱,为的不是我的成绩,是你的安心。”
她比任何人都想考好,但这不是想想就能成的事。
泪痕留在脸上像胶水黏住皮肤,有任何表情都在拉扯皮肉。幸而这眼泪一时止不住,江今澄没觉得脸上有多干。
“要不您还是留点钱养老吧,我成不了你想要的。”
沿着旧痕流下的泪聚集在下巴,痒痒的,要坠不坠。
江今澄用手背擦掉,偏开头不再去看边兰的脸色。
她长大了,边兰不会动不动打她。或许也是因为很久没有挨打,所以她才敢这样说。
边兰此时脸色难看得可怕,天色完全暗了下去,不被光照着的都隐没在无边黑暗里。
如果她想的话,完全可以给江今澄一巴掌,像小时候一样。
但没有。
“我辛辛苦苦赚钱供你读书,现在反而是我多管闲事。行,我以后不会管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风中还有细微啜泣声,边兰忍耐到了极限。
“别在外面给我丢人现眼,滚上楼去。”
22. 月色
她其实没想这么说的。
但情绪占据上风的时候,讲话是不会考虑后果的。
江今澄后悔了。
她知道边兰花钱给她补习是为了提高成绩,希望她以后能上好的大学有好的工作。
只是她确实太难受了。
那种跨不过的鸿沟横在她面前,也横在她和边兰期望的模样之间,也隔断家庭和睦的脆弱联系。
无论怎么样都比不上别人。比不过父母同事家的孩子,比不过边兰带过的学生,比不上姨姐,最亲近的表哥也相差甚远。
这些人永远站在江今澄前面,如何努力也越不过去的一群人。即便哪天奇迹发生,在这些人前面还有一群人,永无止境。
江今澄觉得她都能想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为什么边兰不明白,为什么边兰想不通,为什么边兰执着于她要超越这些人。
想到最后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她不能给边兰带来所谓的颜面。
见到亲戚长辈不够落落大方,不会聊天不会开玩笑,没有任何长处,长相也算不上漂亮。
木讷,迟钝,还有点别人无法理解的执拗。
如果闪闪发光的人是饱满多彩的水珠,那她就是干瘪灰暗的枯叶。
这怪不得边兰,就像小朋友也会比较谁的父母更厉害更有面子,父母比较孩子无可厚非。
只是她还不能接受这样直白的比较。
没有什么是不索取任何回报的,也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父母的爱是这样,其他更是如此。
楼道已经没有上楼的声音,江今澄听到门被用力带上,随后便是死一样的沉寂。
边兰没有像小时候一样拧着她的胳膊上楼,放任她在单元门口丢人。
原来一个人难受的时候,眼泪是止不住的。江今澄一直在心里说别哭了别哭了,但眼泪似乎不受她控制。
从学校出来只带了四张叠好的纸,鼻子不透气,她甚至没有干净的纸擦鼻子。
不想回家,又不想到小区门口买纸。
如果这时候能在地上发现一包抽纸就好了。
江今澄摸了摸口袋里还剩的两张纸,庆幸不是薄薄的,还能分一半用。
用完就回家吧,她也不能一直在外面。
似乎天黑之后小区里的流浪猫会更活跃一点,绿化带靠路灯散下来的薄光照着,能看到猫窜过去,但看不清什么样。
本来就近视,哭得眼睛更看不清了,什么都雾蒙蒙的。
天是石青色,风时起时止,看不到星星,但有一弯清浅的月亮。
许松年来的时候,正迎着这样的月色。
公交车上没遇到江今澄,他以为错过了一辆,可看到她一个人蹲在楼下,许松年觉得他确实错过了什么。
“你怎么坐在这儿,没带钥匙吗?”
缩成小小一坨的女生昂起头,眼睛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眼泪像决堤的江水,将他想要说出口的话也沉溺在其中。
许松年霎时不想再追问下去,腾出手拉她起来。
她昂着头迟疑了一会儿才搭上他的手腕,没用多大力,江今澄就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嗓音闷闷地说了句谢谢。
他回来路上买了炒菜,打包盒氤满了雾气,他也看不出来哪个对哪个菜。
这个时间不回家在楼下,也不是忘带钥匙,许松年觉得江今澄可能遇到什么伤心事不想给边兰阿姨看见。
“你吃饭了吗?要不要——”
江今澄摇摇头打断他:“我回家吃。”
“那你现在要上去吃饭吗?”
“不想”
她再次摇摇头,说完低头用力捏自己的指腹,看它充血变红泛白然后很快又恢复如常。
“想和我说说吗?我不会说出去的。”
许松年双手扶膝弯腰看她,装着打包盒的塑料袋不平衡地坠下去,风一吹就哗啦啦响。
江今澄不太想说话,但塑料袋哗啦啦响着,耳朵又没有聋,她怎么也无法忽视眼前人。
她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决定把刚刚的事告诉许松年。反正她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许松年就许松年吧,至少守信用不会乱说。
她声音有点含糊也不够清晰,但许松年听得很认真也没有打断她。
最后江今澄抬头,把向下撇的嘴角往上提了一点,想让她看起来没那么情绪化。
“我没觉得我妈不好,我也没觉得我哥怎么样。我只是讨厌我自己不够好。”
如果她也很优秀,像别人的孩子,那边兰就会更加省心也不要花钱给她补习班。
说到底,还是她不够好。
哭过的鼻子很脆弱,动不动就流鼻涕,她摊开手问许松年:“能借我张纸吗?我想擦鼻涕。”
许松年恰好带了纸,还是手帕纸。一张太厚,分开又不好撕。
江今澄双手握住两端用力扯,分开那下觉得脑浆都晃匀了。
“你不用撕,直接用就行。”
“太厚了不好擦。”
人哭过之后总有点想假装无事但其实一眼看过去就有事的搞笑,就像喝醉的人总强调自己没醉。
江今澄以为她现在很冷静很平和,但其实情绪全写在脸上。
她把剩下的手帕纸递回给许松年,许松年连抽两张出来,都分成两半叠好放到江今澄手心。
“留着用吧,不够我再给你撕。”
“哦,你人还挺好的嘛。”
江今澄歪头笑了一下揣进兜里。
“我本来人就很好。”
“嗯,你现在确实像个人了。”
她突然很欣赏地看向许松年,好像许松年之前不是人一样。
说完发现这话好像有点骂人的意思,又补充道:“我是说,你以前像个假人,不真实。”
“就是你干什么都很标准,吃饭是聊天是,长相是成绩也是。可能因为你性格太好,如果你像我哥那么欠,或许我就不会有这种感觉。”
“所以,这就是你总是说我们不熟的原因,因为我像个假人?”
许松年再次弯下腰盯着她,语气有点循循善诱的意味。
“嗯,你知道当一个找不出漏洞的人出现在你面前,不是诈骗就是杀猪盘。”
她说得信誓旦旦,但意思也差不多。
一开始对一个人的印象好很正常,但如果认识一段时间发现这个人还停留在初次印象,那就很奇怪了。
江今澄才不信世界上有完美的人,菩萨都做不到事事能让所有人满意。
她需要这个人吐露一点过往经历,或者暴露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这样她才觉得对方是真诚地和自己做朋友。
“你不是说,别人的看法也很重要,要留个好印象。”
“一点点小缺点也没什么,这不影响好印象,一直都是好印象才吓人呢。哪有什么完美的人,只能说明对方一直在和你装,你们根本不是好朋友。”
“那我们是好朋友吗?”
许松年立刻追问道,江今澄左右晃动的手指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我们?应该还差点,我对你了解太少了。”
“那你想知道什么,我和你说。”
“太直接了吧,这种了解都是相处中自然而然的,我又不是警察,还要你陈述过去。”
她又想擤鼻涕,掏出许松年之前撕好的纸,擤完连叠两下放进另一个口袋里。
“那我和你少说一点吧,以后再慢慢了解别的。”
“能坐着说吗?我有点累了。”
“你坐着冷吗?”
“不冷,这边没多少风。”
单元门两侧各有台阶和斜坡,江今澄坐的这有前一个单元门遮挡,风小很多。而且校服裤,没什么好心疼的。
许松年挨着她坐下,还挺奇怪的,许松年一坐下她感觉暖和很多。
“说吧。”
“你刚刚有一点说得不对,我成绩不好。你哥成绩好,你从来没去看过我们年级大榜吗?”
江今澄摇头。
偷偷去看别人成绩,总有点像以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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绩来评判这个人,就算没有,看过就会记住,潜移默化中成绩也会成为一项参考。
影响她对许松年的客观评价。
“可你是实验班。”
她觉得许松年在自谦。
“你也在实验班。”
这算什么实验班,中考成绩又不代表现在,分科后她能不能进实验班还不一定呢。
“我没有骗你,你知道我们俩是一个初中吗?”
江今澄还真的不知道许松年和她一个初中,边缘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聊他的朋友,江今澄也不怎么聊自己在学校的事。
大多各自看各自手机,或者被边缘强拉硬拽陪他在姥姥家院子里投篮,看他显摆肌肉,还要被嘲讽越长越矮。
“但我从来没见过你。”
江今澄吸着鼻子,觉得不可思议。
“我也从来没见过你。”
他笑了声继续说:“小升初没考上初中部,我家里想给我走后门去初中部,我嫌丢人没去。后来中考考上一中,认识了你哥。”
“我的意思是,我只是个普通人,没什么特别的。”
今天的月亮不圆满,照下来的光也薄薄一层。但许松年坐在江今澄旁边,对光的注意力被分散,她先在意的是温度。
人体的温热将冷风化得柔和,江今澄压在心口的烦闷也一扫而空,她抽了抽鼻子,觉得呼吸畅快了点。
“不,你还是个帅哥,帅哥就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她打破许松年伤感的氛围,帅哥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帅哥,从人群中走过大家都会多瞄两眼,多明显了。
“你觉得我是帅哥?”
他嘴角带笑反问道。
他们距离本就很近,一偏头更是几乎对视。江今澄看出他在逗自己,心理不服气地决定反击回去。
她先眨巴两下眼睛以免斗鸡眼,随后还真的仔细打量起来。
江今澄瞳仁黑且纯透,清澈地倒映着许松年的模样。他眉形很漂亮,像修过一样,睫毛也很长,鼻梁很高,脸上没什么赘肉。
本该是很冷感的长相,但他眼睛偏圆偏钝,黑白分明又很清透,像被水浸润。
本该很有冲击力的长相在人面前却是平和到完全没有攻击力。
许松年似乎被她盯久了,睫毛不自然地多眨了好几下,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成拳,见她还没有移开视线的打算,用手掌挡住江今澄的视线。
“再看我脸上要长花了。”
一般江今澄听到这话都是,我脸上有花啊。
余光瞟到江今澄转过身去坐正,许松年这才放下手掌。
“不是你问我是不是觉得你帅,我不得仔细看看嘛。毕竟我近视,看谁都比较好看。”
这样一说,好像许松年也不是什么很突出的大帅哥。
“那要不,你再看会儿?”
“不了不了。”
江今澄摆手拒绝。
“看太久总担心别人觉得我是变态,虽然你这样不会误解这样我,但我还是得保持一下形象。”
坐得久了腿有点麻,江今澄单手撑着地面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
“要我拉你吗?”
“不用。”
许松年拎着打包盒起身,比他矮一头的江今澄双手背在身后,眼神飘忽在踌躇什么。
下一秒,她抬起手轻轻挥了挥。酒窝一深一浅,笑意却分毫不减。
“今天谢谢你啊,我现在好很多。我要回家吃饭了。你也回家吧。”
“等一下。”
“嗯?”
灌木丛叶光滑油润,反着光,阴影要比别的地方浅一点。晦暗的光线下,人脸线条会更加分明。夜色平添点冷调在他身上。
看起来,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
只是他一笑,又消解了这份冷意。
“一起上楼吗?”
“好。”
“我现在应该不是假人了吧,那我们算朋友吗?”
“嗯。”
江今澄轻轻点头。
23. 羽毛球
她小心翼翼打开门,又轻手轻脚吃完饭洗好碗。
边兰人在书房里,背对着门坐,一分钟不到就哗啦一声翻过一张卷子。
她都忘了现在小学也有月考,以前这种时候,江今澄总要帮忙改点选择或者合分。
“妈,要我帮你改吗?”
江今澄轻声细语地试探,背对她的边兰一动不动,像没听见一样。
罢了,边兰肯定还在生气。
江今澄灰溜溜地转身向自己房间走去,锁舌啪嗒一声扣上,她瘫倒在床上,发现边兰没有拿走她手机。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江建明还没有回来,江今澄在衣柜里翻天倒地地找她睡衣。
她昨天穿那件扔在了床上,但现在没有,肯定被边兰洗了。
另一件却怎么也找不到,叠好的衣服被她翻成一团又一团。
边兰似是听到动静,推开虚掩的门问她:“又找什么呢?天天跟老鼠一样。”
“妈我睡衣呢?”
“别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又是这句话,你爱找谁当你妈就找谁去,我不是你妈。江今澄脑子里都能浮现边兰的语气和表情。
边兰进门只在衣柜里轻轻一挑,两根手指捏着衣领问:“这不是啊,瞎啊。”
真是奇怪,明明她刚刚都找了一遍。
她抬眼打量边兰脸色,还绷着。
找完睡衣边兰就往外走,江今澄把衣服抽出来准备去洗澡。
洗澡时不需要动脑子,很容易放空,江今澄给自己打好了腹稿,准备出去和边兰道歉。
书房里面东西很多,书架上有她的书还有边兰和江建明的各种教案参考书。他们家最不缺的就是书。
“妈,我帮你改卷子吧。”
江今澄扒着门框讨好地开口。
“滚。”
边兰头也不回。
“妈,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我下次会好好考的。我肯定会努力学习不给你丢人。”
江今澄边说边往书桌走,观察着边兰的动作,如果想给她一巴掌转头就跑,如果什么动作也没有就是可以靠近。
快要成功摸到桌子时,她脚下踩到一支笔,结实摔了个屁股墩。
动静太大,江今澄觉得楼下都能听到。
边兰回头看她揉着屁股,脸上还绷着,但眼角不自觉挤出一点皱纹。
江今澄太擅长观察边兰脸色了,笑了就代表没那么生气。到底还是老师,忍耐力强,她以后可干不了这行。
“一天天的尽添倒忙,把笔捡起来。”
“不是我扔的啊。”
“不是你扔的就不能捡?”
捡捡捡,江今澄把笔桌搁在桌面上,还往里放了放。
“第一题你能不能改,抄写,错一个0.5。”
“能能能。”
这有什么难的,她小学就是这个题型,怎么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连选择一起改了,这两沓都给你。”
从她回家到现在边兰都改了两个多小时,居然还有那么多。
小学生真是越来越多了,在她之后这七八年里每一届小孩都非常多。多惨,竞争压力那么大。
她初中还双休呢,现在都单休了。
江今澄搬个塑料椅子坐下自己找个角落开始改。
怪不得都要求卷面整洁,写字丑就罢了,卷子上还滴了钢笔水,要不是姓名那块封着,江今澄一定得看看谁这么随意。
脖子疼,低头那么久,江今澄觉得脖子咔嚓一声要被折断了。
两沓只改了一沓半就急匆匆递回给边兰,宣告罢工。
“我不改了,我要睡觉了。”
“睡觉就睡觉,别玩手机,本来就近视再玩玩成瞎子。”
有那么夸张嘛,她敷衍道:“哦,知道了。”
江今澄又是一觉睡到中午,还没来得及玩又要回学校。
“你老师通知今晚六点返校。”
“真哒,为什么?”
学校怎么突然这么有良心。
“教资面试。”边兰摆弄着她房间的绿植,左扒拉右扒拉的。
“妈,我们这是北方,养不了什么花,你下次还是买盆草来养吧。”
边兰白了她一眼,继续嘀咕有点黄是不是死了之类的话。
“十分钟后开饭啊。”
江建明在厨房招呼。
“我爸回来了?”
昨晚一直到失去意识前都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突然出现还有点惊喜呢。
“嗯,半夜回来的。你赶紧去刷牙洗脸,天天就知道睡睡睡,跟猪一样。”
“那你也是猪,我爸也是猪,我们一家都是猪。”
江今澄说完从边兰身后闪了出去,没打到她。
白得一个下午,该干什么呢。
学习不想学,追剧怕抽离不出来,睡觉又有点浪费。
屋内响起一阵敲门声,边兰门都没开就大喊:“江今澄!你又点外卖!”
“我没有啊,我没点外卖。”
她怎么可能在边兰在家时候点外卖还不备注别敲门放地上。
“那是谁,你去看看。”
一听不是外卖,边兰语气瞬间平和许多,真是势利啊,只针对她。
“我去吧。”江建明在客厅刷手机,接下开门的活。
门后的人怔了一下,随后笑着打招呼:“叔叔好,我来找江今澄打羽毛球,她在吗?”
“哦,在。”
边兰不大吵大叫的时候,江今澄隔着门完全能听清人说话。
来人是许松年?
她拉开一个门缝探头,许松年几乎没有找就和她对上了目光,垂在身侧的手小幅度向她招着。
“你打球吗?一起。”
江今澄不会打羽毛球,她正要开口拒绝,边兰又问道:“谁啊?”
“许松年,找我打羽毛球。”
“那不好事吗?锻炼身体,少玩点手机对眼睛也好。”
边兰压根没有看江今澄,背对着她在那进行植物复活手术,一般操作过死得更快。
“我不想去。”
“人家第一次找你你不去,蛋糕白吃呐,有点礼貌。”
吃人嘴短,如果时光倒流,她一定不会鬼迷心窍吃下那块蛋糕。
“但我不会打。”
江今澄很实诚地对许松年说,如果他能知难而退或者看出她不想下楼就好了。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
他笑得很开心,说完瞥到江建明时候还有顿了一下。
平时那么聪明一个人,今天怎么这么没眼力见。
“快去,人家都等你半天了。”江建明也催促道。
“等我扎个头。”
她昨天刚过洗头,现在又要去打球,打完不得油。
“要穿运动鞋吗?”
鞋架上的运动鞋都是边兰的,她喜欢穿小白鞋,如果需要穿运动鞋江今澄都会穿边兰的。反正鞋码一样。
她昂头略有困惑地看向许松年,他一直站在门口看着江今澄的一举一动。猛地被看回去,他呆了几秒才开口。
“不用,就打一会儿。”
“哦。”
江今澄拎了一双旧的小白鞋下来。
“爸我不带钥匙了,你给我开门。”
“嗯嗯。”
江建明敷衍地答着。
关上门并排下楼,江今澄才注意到许松年穿得很少。不会真打算跟她打个爽吧。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打球?”
“看你昨天心情不好,怕你在家难受,出来轻松一点。”
回答倒在江今澄意料之外,她偏头撞上许松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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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来的目光。
“不过看你好像没事。”
他似乎比江今澄还要庆幸她没事。
楼梯间的窗户很高,尘埃也高悬于头顶,阳光斜打进来,大理石台阶也金灿灿的。
江今澄先下一步台阶,玩笑似的摆摆手说:“我们家就这样,我妈不会真跟我生气的,一般她叫我出去吃饭这事就过去了。”
“那还挺好的。”
许松年跟上她的步伐一起下楼梯。
“也不好,我妈发火很莫名其妙,有时候我吹完头忘了把地上头发扫起来也会生气。”
“小事确实容易让人发火。”
“你刚刚说话了吗?”
江今澄先出单元门,门外和门内完全两个世界,鸟鸣车鸣风声混杂在一起,灌入门内,把许松年的话也完全吹散。
“没说话。”
“哦对,你哥最近有和你发消息说关于我们住一起的事吗?”
他拉开拉链掏出两个球拍,掂量一下递给江今澄。
球拍轻巧,缠好了手胶,不硌人。
“没有啊,我哥和你说什么了?”
这一周事情都很多,先是分科然后月考,即便有时间看手机,两个人发消息也不一定能聊上几句。
“宰了我一周饮料。”
“就因为你没和他说清楚?他这么小心眼?”
“非常小心眼。”
两人的距离开始拉远,许松年倒着往后走,江今澄站在原地,今天有风,不太适合打羽毛球。
很不巧,这距离对江今澄来说太远了,她发的球飞得不高也飞得不远。有次在学校球馆打,大半都卡在网上,只好换低一点的网打。
既然许松年对她的实力还不清楚,就用一个球让他见识一下。以后至少不会对她球技抱有幻想。
戴眼镜应该不会打偏,江今澄看准位置啪一声将球发了过去。
如她所料,只飞了不到两个停车位的长度,就受地心引力直直坠落在地。
许松年握着球拍还很期待的样子,只是她真的没有那么谦虚。
“你站近一点吧,我发球飞不远。”
“行,没事。”
他捡起球,站在离球落地两步的地方发球。
那球一看,就能飞很远,江今澄已经提前往后站了很多,飞来时候甚至垫脚伸长胳膊想够到那个球。
但球只是从她球拍上方的空气擦过,落在她的身后。
“我真不太会打球。”
江今澄半蹲下去捡球,这球很新,球头白得有些刺眼。她虽然对羽毛球一无所知,但边兰和江建明打球都用到羽毛掉了大半才会换。
她不想因为自己让许松年打球的体验很差。
“风的原因,你再试一次。”
许松年离得远,不太能看清江今澄的表情,她捡完球低头摸索着球斜斜的边线。
有点不对劲。
举起的球拍立刻放下,他小跑着到江今澄身边,顺路捡起放在别人电动车上的球包。
“随便玩玩,不用太认真,不喜欢的话我们上去。”
今天大雪,但榆海还没有下雪。气温已经在零度徘徊,太阳很大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但风是冷的。一吹,这热意就散了。
“不是,我打得不好。会打球的人应该都不喜欢跟菜的打吧,我不想你迁就我。”
羽毛修剪得很有棱角,凸起的尖锐处在她指腹戳出一个点。江今澄很喜欢在纠结的时候挤压自己的手指,如果实在没有东西就用手指盖。
那种短暂的刺痛让她能保持思绪活络,不会呆在原地。
“那你肯定是因为没和我打过球。”
许松年像是想通了什么。
“什么意思?”
“高手会让对方接到每一个球。”
他第一次笑得这样张扬。
24. 红糖姜茶
许松年确实从来不说大话。
后来发的球江今澄几乎都接到了,当然也有接不到的,毕竟世上没有百分百的承诺。
而且这天气还有风,许松年也有接不到的时候。
她确实学了一点发球技巧,但收效甚微,可能她发的球都热爱土地。
感觉到身体有点发热,江今澄伸手拒绝再打下去。
“我不打了,我昨天刚洗的头,油了还得重新洗。”
“好,那上去吧。”
球是他的,球拍也是他的,江今澄等他整理好一起上楼。
“你晚上,怎么去学校?”
“当然是我爸送我了。”
许松年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江今澄轻叹口气,学边兰的模样劝他:“年轻人得好好学习,不要总是带手机去学校。手机老了也能玩,但你老了还能考大学吗?”
“你跟谁学的啊?”许松年笑出声来。
“我妈喽,我都不用细想,这些话连声音和画面都能自动匹配上。”
三楼这个高度正正好好,刚感觉有点累就结束了。但爬到四楼就很累。
“你到了,我还得再上一层楼,拜拜。”
“拜拜。”
她说得有气无力,许松年神采奕奕。
六点返校坏处就是堵车,从市政府开始堵到校门口。前面路口绿灯停了十几辆过不去,江建明拉上手刹,转头叫了江今澄一声。
“你昨天是不是跟你妈吵架了?”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
“问问也不行?”
江今澄偏过头去不说话。
“你妈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她面子再大能大过你,不都是希望你过得好。你昨天那样跟你妈说,她多伤心啊。你不能借青春期叛逆这样气你妈。”
“我以后不会了。”
她嘟囔地很小声,险些被吹暖风的空调盖过去。
“你知道就好。你妈她也不对,她不该那样说你,你也很努力学习,不然怎么会考实验班是不是。”
江今澄哼了一声,嘴角还是止不住上扬。
“她拉不下脸跟你说,所以让我转达一下。”
前面车尾灯亮了一下,江建明也往前走了一点,然后再次停下握着方向盘自怜地开口:“好了,这下你们和好了。以后挨骂的还是我一个人,可没人心疼我哦。”
“那你就自己心疼自己呗,你不也是人。”
“你跟你妈一样,说话难听。”
他们说了这会儿,路口还堵着,干抹布擦了方向盘一圈又一圈。
“要不你在这下去吧,离校门也不远了,这不知道堵到什么时候。”
车还没过路口,这离校门口还有老长一段路,小吃摊都能摆一排。
“好吧。”
江今澄下车跟着别人从仅容一人行的绿化带小路过到对面人行道。
好运总是不眷顾她,吃饭选的队都是最慢的,堵车时候她一下车就不堵了。
十几辆私家车齐齐亮着红色尾灯,有条不紊地驶过斑马线。江建明不需要停车,打个灯变道疾驰而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她到中年晚年才行大运呢。
高中不是义务教育,周末补习没人管。学校里唯一贯彻早九晚五双休的是综合楼大部分办公室。
因为综合楼没人,升旗广场四周的路灯照明不够,江今澄几次踩到不平的地砖差点摔倒。
不过好运降临也是猝不及防。
她垫脚从周期身后进来顺手把卡在桌缝勉强平衡的奶茶扶正,“你奶茶怎么不往里放放,差点碰掉了。”
“嗯?方砚清给你的。”
“我的?方砚清给我的?”
还没到晚自习时间,班主任也不在,班内都在闲聊,方砚清也在和别人闲聊。
可能是她坐下太着急碰到桌子腿发出的动静太大,又可能是因为她的声音刚好卡在别人话音落下的瞬间。
总之刚刚还笑得一晃一晃的方砚清停了闲聊,转头对捂着膝盖的江今澄微微一笑。
她们之间隔着不少人,江今澄身后也还有两排人,但她肯定方砚清就是在对她笑。
月考后方砚清又回到了之前的方砚清,骄傲自信锋芒外露。
白炽灯亮得并不柔和,看久了容易眼酸。但斜前方男生在和同桌激烈讨论一道题,两个人橡皮铅笔换着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校服起落不定,布料不透光,挡住她们的视线。再次看到彼此,发现她们都歪着头找角度去看对方。
这种突然的默契让方砚清一顿,然后笑出声来。
教室没有开窗,琐碎杂乱的絮语充斥在屋内,江今澄坐在第三排却觉得这些声音很远,内心的鼓噪盖过外界的喧嚣。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泛滥,先是有点痒随后身上微微发热,心跳很快,呼吸也乱了节奏。
江今澄认为调位后她和方砚清疏远很多,但现在方砚清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那让她产生疏远错觉的一个月似乎不存在,短暂到像是弯腰捡了只笔。
她想起来还没问奶茶怎么回事,赶紧坐正指着袋子缓慢地用口型说‘给我的吗?’。
“请你的。”
方砚清没有用口型回她也没有比手势,自然而然地说出来。
虽然没打断前面还在激烈讨论的两个男生,但吸引了坐在过道一个女生的注意,看了她们一眼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去。
江今澄不习惯被人打量,但方砚清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谢谢。”
她声音不大,也不知道方砚清有没有听到,但不难猜。
方砚清回了句不客气然后转过身去,预备铃恰好响起,再多的絮语在音响前都显得微弱。
周期凑到她身边,用只能他们两个听到的声音问:“你怎么突然那么开心?”
“喝奶茶我当然开心。”
这话不像是对周期说,像对她自己说。
预备铃进入最后愈来愈高的尾调,和着逐渐靠近哒哒的鞋跟声,盛意先进门拔高嗓音说:“这节课讲月考试卷。”
说到英语,江今澄不得不班里怀疑有些人母语是不是中文,怎么能做到只错一个听力或者一个完型。
“作文和读后续写分低的可以找高分同学看看,我这上面只是参考。读后续写就是给你们自己发挥空间,写个小故事。”
PPT做得非常简洁,白底红字,惊人的醒目。比江今澄小学上信息课做得还要随意。
英语老师原本想让他们自己整理,转头看到下面不少人动笔在抄标准答案。
“答案发了吗?盛意?拿过来没。”
“还没来得及发。”
盛意起身老实回答。
“现在发吧,省大家抄了。”
有印好的答案那可太好了,江今澄看周围有人在抄作文,也拿着笔装一下。现在盛意挨个发,她也省得装模作样。
为了快点发完,盛意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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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中间过道让边边的人往里传。薄薄一张纸递过来捏不住很容易从桌沿滑下去。
她和周期的答案就差点滑了下去,江今澄伸长胳膊够到截断即将掉到桌缝的卷子。
身下忽有一种熟悉又让人惊慌的感觉。
还有五分钟下课。
江今澄从书包夹层掏出卫生巾又抽了几张纸一起塞到校服里面衣服兜里。
如坐针毡。
怪不得她前几天一直拉肚子,还以为食堂饭不新鲜,一切都说得通了。
步履蹒跚从厕所出来,方砚清正靠着栏杆嘴角噙着笑看江今澄。
“等你呢,快点。”
冬天洗手池也是冷水,江今澄忍着洗完用纸擦干然后快速把手插回口袋保温。
“有那么冷吗?”
边兰都穿了薄羽绒去上班,方砚清身上还是上个月江今澄的穿搭。再过几天不用边兰劝,她自己就会乖乖穿上秋衣秋裤。
“有,马上该下雨夹雪了。”
因为她手在兜里,这样不好手挽手,但方砚清不觉得难受,挽着江今澄胳膊往班里走。
“你前几天不是给我发消息问分科吗?我昨天才刚看到想回你,但填表那天你知道了,所以我就没回。”
方砚清不说江今澄都忘了,晚自习下课回家忙着洗漱睡觉,消息但凡回晚一点她都看不见。
“哎对,你有微信吗?你回去加我,□□我不常登。”
江今澄小学毕业才求边兰给她开一个□□号,才玩几年怎么周围人都开始用微信。
“没有,这个怎么开啊?”
“首先,你得有一个手机,其次,要用到你的身份证,然后,你要有一个手机号。”
方砚清应该是刚开不久,记得很清楚,江今澄努力记着,准备回家复述一遍给边兰听。
边兰可没这耐心,直接打断江今澄,也掐灭她燃起的希望之火。
“小孩要什么微信,等你考上大学再说。”
“为什么啊,我们班同学都有微信。开了微信我可以给你发红包,你还能给我发红包,多利于培养感情啊。”
“不行。”
直截了当的拒绝,最难找到突破口。
“桌子上红糖姜茶你赶紧喝了,再放一会儿该冷了。”
“我不想喝有姜的,辣。”
稍稍低头姜味就直冲脑门,江今澄转头做了一个深呼吸。
“那你多玩点手机,玩会手机肚子就不疼了。”
边兰阴阳怪气的时候,很难把握她的心情。江今澄识趣地捧起碗。
刚入口温度正好,再喝一口就很烫,江今澄又吹又晃地喝了大半,把下面有渣的倒掉,假装洗碗清理好渣渣。
江建明听到动静从卧室出来问怎么了,边兰简单说了一遍,正巧江今澄洗好碗往外走,见到江建明就开始哭喊。
“爸,你帮我验证一下呗,求你了。”
“你妈不发话,我不敢。”
越说声音越小,两个人都在看边兰脸色。
“这样吧,期末考试你考到年级前一百就给你开。”
年级前一百,方砚清退步英语都考138,把她关在小黑屋一直学她也不考不到。
“妈,我期中才考一百八六,你这要求太高了吧。”
“确实,学习得循序渐进,前一百太抬举她了。”
怎么听着不像好话呢?
“一百五,期末考进一百五。”
边兰松口。
25. 雨夹雪
冬天落雨最难挨,又湿又冷,裹一层又一层衣服,但每层都被湿冷穿透。
“江今澄,江今澄。今天把你秋衣秋裤穿上,最低气温零下五度,不穿你就等着冻死吧。”
边兰今天起得早,还没到平时起床时间就把江今澄叫了起来,美曰其名防止堵车。
“知道了知道了。”
没开灯前,人的感官似乎也被封闭,听不见一点下雨的声音。边兰强制开灯后,啪嗒啪嗒雨落在防盗窗上格外清晰。
要她说,冬天天亮得晚,就该取消早自习,再不济七点开始早读也行。六点半狗都没醒呢。
“快点刷牙洗脸啊,下雨天车多,迟到了又鬼喊。”
“哦。”
她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只留出一条缝看清路。
饭到嘴里是什么味她也尝不出来,起太早不饿只是咽下去留着上午消化。
天色灰蒙,透光方格错落开来也没能稀释浓墨般的天色。平时她早出晚归遇不上多少人,现在一看,家里有小孩上学的住户实在不少。
刚倒好车,还没来得及打暖气,车里冷得座椅都硬邦邦的。
“你要不要坐前面,前面暖风大一点。”
“下次吧。”
江今澄不想下车再重新开车门,身上热气可经不起冷风连吹两次。
“怎么不走?”
她放好书包和伞等了一会儿,见江建明没有开车的意思。
“等人。”
“等谁?我妈吗?”
边兰没说今天一起走,也很久没和他们一起走。一是不顺路二是要早起,因为要先送江今澄学校,除非大暴雨或者大暴雪,边兰都是骑电动车上下班。
“不——”后一个字还没出口,江建明瞥到后视镜,在车门被拉开前快速说道:“来了。”
刚聚起来的一点暖意,顷刻消散了。风灌进来,还没醒的脑子也吹得一激灵。
男生长腿一跨,低头坐了进来。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江今澄也刚下来。”
有时候,小孩只是大人的借口。小时候做客不想聊了说江今澄嚷嚷要回家,大了说她要上补习班。现在还要说她起得晚。
呵。江今澄歪了下嘴角,没笑出来。
“你妈妈跟你边阿姨说过了,以后你就坐我们家车一起去吧。冬天那么冷天也没亮,反正住一起也方便。”
“啊?以后都一起吗?”
那岂不是两眼一睁就要见到许松年,她没擦干净的眼屎、没梳好的头发还有忘擦的嘴,都有可能被关系还停留在需要注意形象阶段的许松年看见。
“差不多,等你考完期末。”
江建明轻打转向灯,江今澄脑子也跟着车转了一圈才平稳点。
一偏头,许松年双手环抱着书包,一副怕人抢走的模样。
“你要不,放座位上?”
她伸手把自己书包往回揽,空出足够地方留给许松年。
“谢谢。”
两个人书包都没装什么东西,靠在一起倒是意外平衡。
雨天车多,实话,江今澄又在校门口之前下了车。
“晚上你和江今澄一起出来吧,以防找不到车。”江建明扭头叫住许松年。
“行,谢谢叔叔,晚上见。”
“诶,晚上见。江今澄那车门没关紧,你再关一下。”
他绕到另一侧重新关好车门,转身江今澄已经到了人行道上。
许松年撑伞快步跟了上去。
“怎么不等我?”
雨下得细,落在伞上也没多大声响,但衣袖却渐渐深了颜色,潮乎乎的。
“你不跟上来了吗?”
她把伞往斜上方打了点刚好能看到许松年的脸又不至于淋到雨。天还没有亮,估计亮了也阴着。
天色像没冲开的颗粒,颜色时浓时淡还夹杂亮晶晶的雨丝,雨丝落在人发间并不下滑,路灯照到,像发光的露珠。
“要跟我打一把吗?”
他垂眸看向江今澄缩得只露几根手指在外的袖口,冷风吹得人皮肤发红发涨,指关节也会僵硬。
“不用,你还是自己好好打伞吧。”
江今澄抬手指向他的肩膀,肩头红色条纹已被浸湿成暗红色。
他半个身子都在外面还一起打,忘了上次她差点淋死。
“哎对,你能不能把我饭卡给我哥?”
饭卡就在校服口袋里,她伸手递给许松年。
“做什么?”
“你先拿着,这么冷的。”
离了口袋的温热消散快得好比干到裂开土地上的一滴水,僵硬从指尖逐渐向上蔓延。
“抱歉。”
在僵硬蔓延到手掌前,又回到了装有暖手宝的口袋,许松年接过她的饭卡。
“你让我哥刷我卡吧,以前他帮我打饭都是周末我妈转他,感觉自己吃饭都被人盯着,怪难受的。”
“反正我们俩一起上学,你帮我给他然后中午再还我,就不用我妈给他转钱了。”
“你这不是银行卡吗?平时刷卡应该也能看到你消费记录。”
饭卡有两种,一是手机和学校窗口充值,二是直接用银行卡绑饭卡。刚入学时在边缘强烈建议下办了银行卡,理由是除了食堂其他地方也能用。
同样坏处就是,流水透明。
“额,不一样。怎么,你不想帮我?”
江今澄歪头反问。
“没有,我到班里就和他说。”
他换了只手撑伞,冬天衣服穿得厚,他们走在一起难免碰到,但也因为穿得厚,只能感觉到衣服被挤压。
和许松年说或许也没什么,不然显得她确实有点莫名其妙。
“其实,我是怕我哥和我妈说我坏话。”
“你知道我哥最喜欢添油加醋,偏偏他说什么我妈都信,跟圣旨一样。所以,他最好和我妈少接触。”
同样的话江今澄说出来和边缘说出来就是不一样,边缘就是哪天逃学,边兰也会夸人家劳逸结合。
“但我没听他说你不好。”
刚入高中,许松年和边缘不同班,但在同一个化学老师手下当课代表。因成绩差不多,常暗戳戳比较,后来球馆偶然遇见打了个球,一来二去也算得上相熟。
再后来高二分进同一个物化班,才算得上正式交朋友。
但边缘真的没怎么提过江今澄,少到许松年有时都忘了他还有个表妹。
“说明你们关系一般。”
不是关系一般,怎么会连一句真话都没有。
她其实有继承边兰说话的刻薄天赋,只是关系好的不多,所以鲜少这样表现。
许松年愣了一下,随后笑道:“好吧,那我们关系应该比你哥好一点。”
“我说的是事实,不是说他坏话。”
江今澄反应很快。
“好,那刚刚的话要转达给他吗?”
“啊,不用,我解释给你听的。”
问这么仔细,不会江今澄以前和他说的话也都说给边缘听了吧,那她可真是四面漏风,全无遮掩。
梧桐叶落得差不多,路灯明晃晃照着,依然化不开浓重的天色。路尽头的教学楼灯火通明,走廊人来人往,正对的楼梯口似乎也站个人。
“那晚上还是西楼梯见,你快点收拾,我在垃圾桶旁边的香樟树等你。”
“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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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似乎也没什么要交代的了,江今澄用伞隔开她和许松年之间的距离。
越靠近教学楼车停得越紧凑,毕竟谁都想少走点路。
马上要到岔路口,江今澄觉得再不说就要来不及了,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隔在他们中间的伞移到左侧,带有水汽的风从中穿过,她面上湿漉漉,睫毛似乎也挂了水珠,看人不甚清晰。
“你平时不会什么都和我哥说吧?”
“当然不会,怎么了?”
许松年很笃定地否定。
“嗯,就是,虽然我们三个人彼此认识,但我们两个人是朋友,那聊天什么的就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能有第三个人介入。”
“当然你和我哥聊什么我也管不着,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保密是两个人做朋友之间最基本的要求,如果说的什么话都会被别人听到,那也没有非和这个人当朋友不可的必要。
许松年听完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可能觉得她太幼稚,太较真。无所谓,她当下就是这么想的,以后回想觉得现在怎么怎么样,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行,那我先走了,晚上见。”
她摆摆手要走,又被许松年叫住。
“那边有个人一直看你,你同学吗?”
车棚灯泡亮得刺眼,透过水蓝色塑料棚照下来倒是柔和许多。台阶上确实站了一个人,但他们之间还有几米距离,江今澄看不清脸,撑伞往前走了几步。
“方便蹭个伞吗?早上走得急。”
车棚到教学楼还有几十米距离,跑过去的话,身上确实会淋湿。江今澄抬头看了眼今天撑的伞,不太大,但两个人应该也行。
“可以。”
虽然不熟,但人家主动开口,江今澄也不好让他淋雨跑回去。
“你同学?”
语气和刚刚完全不同,像被冷风卷走独属人的温热,只余单纯的声调起伏。
许松年冷不丁冒了一句,江今澄还以为他已经走了。
“对,同班同学,他是我们班物理课代表温——”
自从上次在小卖部忘了给方砚清引见边缘和许松年,江今澄回去在脑中想了好久,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她肯定会说得落落大方。
但怎么被抢话了。
“我是温天南。”
——
许松年没接话。
他见过这个男生,和江今澄同桌一起从食堂出来商量买奶茶那次。
江今澄应该和这个温天南不熟才是,怎么会同意和他一起打伞。
“他是我邻居,许松年。他读高三。”
最后一句像是临时补上去,中间顿了两秒。
温天南接过她补的这句话打了个招呼:“学长好。”
台阶在香樟树旁,遮住不少风雨,淅淅沥沥的雨幕他们身后。许松年撑着伞,风一吹,树叶晃下的水珠就噼里啪啦响。
这声响没有规律,听得没由来让人觉得烦。
许松年第一次发现,原来江今澄身边有这么多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过的人。他离江今澄的生活很远,也很微不足道。
“我送你过去吧。我伞大,不容易淋着。”
“不用了,高三教学楼远,我怕耽误学长你学习。”
江今澄不喜欢和他打一把伞,因为身高差他不弯腰低头江今澄就要淋雨。
她应该还有伞吧,许松年记得江今澄伞很多。
下一秒,江今澄把伞高举过温天南头顶,她转头对许松年说:“还有三分钟打铃,你快走吧,晚上见。”
“学长再见。”
男生轻声和他说,同时上了层台阶接过江今澄的伞,和她挨得很近一起往教学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