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夏见冬》 第1章 Chapter 1 “我跟你讲,昨天我们班有人看到成家那位从图书馆出来,旁边还跟着个男的——” 寒风裹挟着烤地瓜的甜香掠过锦大校门,校外的烤地瓜摊前炊烟袅袅,正值下课时间,不少学生蜂拥而至,挤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交谈声与摊主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成北陆和他的室友宋青阳并肩站在队伍中,他戴着口罩,低头不停揉搓自己被冻得通红的双手,试图用运动驱散冻麻的寒意。 排在他俩正前方的两个女生讲起小话来,尽管压着嗓子,那刻意压低的声音仍清晰得像贴在成北陆耳边说的,让他无法忽视。 “……成家?成北川?” 成北陆眼皮轻轻跳了一下,没抬头。 “还能有谁?我同学亲口说的,不会有假。”姑娘一哂,“而且他还说,那俩人靠得很近,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近。”她刻意拉长尾音,营造出神秘又暧昧的气氛。 “不是吧,他真谈恋爱了?还是跟个男的?” “啧啧,谁不说呢,没想到啊,高岭之花也会动凡心……” 后面的话被一阵嬉笑声遮住,成北陆这才抬眼,眉间悄悄拧起了褶。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校园里听见关于哥哥的绯闻了。 其中一人继续追问道:“那男的是谁啊?你知道吗?” “听说是他学弟,姓魏,叫魏什么来着……” 姑娘环抱双臂寻思着,没留神自己的动作幅度,队伍排得紧,她的手肘径直撞上了身后成北陆的肩膀。 “抱,抱歉。”姑娘急忙转身道歉。 她下意识抬眼,面前人虽戴着口罩,却仍能看出面容姣好。 只是那双露在外面的杏眼此刻正萦绕着不知名的情绪,显得晦暗无比。 姑娘没认出身后的人是自己八卦中主角的弟弟,看着他面色不善的模样,还以为自己撞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吓得直噤声。 空气仿佛被瞬间冻住,连尘埃都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沉默漫长又压抑,久到连宋青阳都看不下去,伸手碰了碰他,成北陆才像被扯回现实,整个人猛地一震。 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轻敛眸,摇了摇头。再抬眼时,漆黑的眼眸里噙着笑意,轻声应道没关系。 在小姑娘将要回身的前一秒,他冷不丁地发问:“那人叫魏长赢,是吗。” 用的却是陈述句。 队伍终于排到成、宋两人面前,宋青阳帮成北陆接过热气腾腾的烤红薯,递给他时犹豫再三,道:“哎小陆,你别生气,现在的人一张嘴就只会胡编乱造——” “我没生气啊。”成北陆咬了口红薯,出声打断道,“你从哪儿看出我生气了?” “没生气?那你刚才脸拉得,”宋青阳伸出手在肚脐处比划了下,“都快拉到这儿了,不对!”他突然又指向地面,“已经到底了。” “你是不知道那姑娘被你吓成什么样,她刚才脸都白了,连气都不敢喘一下。”宋青阳耸耸肩,“她那眼神,就像你下一秒要张嘴把她吞了似的,魂都快飞了。” 成北陆睨宋青阳一眼,握拳高举,朝他狠狠比划了下:“宋青阳,你要是真那么爱看狗血八点档的电视剧,就自己去演个得了,行行好,折磨你的观众去,别来折磨我。” “成北陆,我看你是真糊涂了,”宋青阳一脸坏笑,“你才是咱组长钦定的‘最佳男主角’,我可不跟你抢饭碗。” 啧。一想到小组作业,成北陆心里腾地窜起一把火。 “作业什么时候拍?” “嗯……明天?明天下午你有时间吗?” 成北陆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早拍完,早结束,少尴尬,少受罪。 “说到魏长赢……我在肖琛驻唱的那个酒吧里还见过他呢,”两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宋青阳突然说道,“好像在里面做兼职吧。” 肖琛是宋青阳名义上的舅舅,两人没有实质性的血缘关系,他在小时候被亲生父母遗弃,宋青阳的外婆将他带回了家。 宋、肖两人年纪相仿,一同考进了锦大,成北陆常常能见到他来宿舍楼找宋青阳的身影。 Lies嘛…… “宋青阳,我今天晚上不回宿舍了,”成北陆倏地停在原地,毫不客气地说,“要是碰上王姨查寝的话,记得帮我打个掩护。” 宋青阳被刚含进嘴的那口红薯哽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痛斥道:“我都替你编了多少种理由了,成北陆,你今天晚上又干嘛去!” “我去Lies找你舅告状,说你不懂尊卑喊他全名。” 成北陆转身就走,留下宋青阳站在原地气急败坏地怒吼:“成北陆,我今天晚上不跟王姨说你去医院割痔疮我就跟你姓!” 管他的,成北陆不理,尽数当成耳旁风。 对于刚才的流言,成北陆确实没生气,但要说一点儿不在意,那未免太假。 “魏长赢”这三个字像针一样,总往成北陆心上扎。 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在哥哥书房的办公桌上——桌面显眼处摆着一座做工精致的水晶奖杯,刻在奖杯底座的一行镀金小字道明该奖杯的拥有者。 锦城大学 财经学院金融系研一 魏长赢。 魏长赢? 成北陆觉得耳熟,哥哥最近总爱提他。讲电话时提,早餐时提,就连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跟自己吃顿午饭,也能来一句“等有机会,让长赢跟咱们一起吃。” 成北陆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他搞不懂,成北川以前话不多,也不随便夸人,可这个魏长赢,只不过是他的同门师弟罢了…… 为什么哥哥谈起他来,总是带着点特别的语气? 在锦城流传着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成家大少爷成北川,并非成家夫妇亲生。 四岁那年,他被领养进门,六岁时,弟弟成北陆出生,自此,照顾弟弟的责任便落在他肩上。 小时候爸爸妈妈工作忙,经常不在家,成北陆跟哥哥待在一起的时间长,关系自然也更亲近些。 成北陆对哥哥的依赖,几乎像一种本能,他习惯了所有事都和成北川一起,习惯了哥哥永远走在他前面,替他遮风挡雨…… 也正因如此,当“魏长赢”这个名字越来越频繁的出现在哥哥口中时,成北陆心里翻江倒海,一股不可言喻的情绪迅速蔓延。 为什么是他? 凭什么是他? 成北陆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他只是突然,很讨厌这个叫魏长赢的人。 成北陆脸上那副名为“冷静”的面具轰然间彻底粉碎,他一句话也没说,径直朝Lies酒吧的方向走去,脚下生风,每一步都踏得急促有力,恨不得将地面踩出火星,把堵在胸口的郁闷烧个干净。 他倒是要见见这个人,看看究竟是张什么脸。 Lies酒吧地处锦城最繁华商业街的深处。 留洋归国的老板品味不俗,把酒吧外观设计得富丽堂皇,加上本地小有名气的乐队驻扎在此,久而久之,Lies里门庭若市,一跃成为众多富家子弟娱乐消遣的好去处,也是锦城潮流的风向标。 所谓潮流,从进出的客人身上便能瞧出来——即便锦城今天的气温已经低至零下,他们仍身着镂空针织衫与薄呢短外套,将 “美丽冻人”一词演绎尽致。 反观成北陆,整个人套在厚重的长款羽绒袄里,围巾、手套、雪地靴一个不落地裹在身上,像极了生活在南极的土著居民。 他刚携一习寒风进门,全场的目光便下意识朝他袭来。 倒不是因为他略显另类的穿搭,而是因为他背后令人艳羡的家族光环。 成家在出口贸易行业一枝独秀,其他公司挤破头都想攀附成家的高枝,把自家商品供销至大江南北,多赚那一桶金。 忽视四周投来的目光,成北陆随意找个卡座坐下,他轻轻打了个响指,眼神交汇间,服务员心领神会,快步朝他走来。 来的次数多了,成北陆无须翻阅酒单便脱口而出几款特调的名字。 点完单后,他不经意间侧眸望向吧台,在大厅顶部蓝紫色光球的映照下,酒保手中的玻璃酒杯反射出璀璨的光。 Lies酒吧一改常态,换了首耳熟能详的抒情歌,钢琴键缓缓跳动,成北陆耳边忽而响起《Always online》的前奏。 仿佛一束特殊的光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打在那位酒保身上,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背景里光芒骤临,茫茫人海中,只有他是最耀眼的。 成北陆只能看清他的存在。 心脏猛地一跳,错乱了节拍,周围的人、事、物都仿佛按下暂停键,就连空气也不再流通,凝固成实体,堵在成北陆喉头。 酒保对此毫不知情,只是一味继续他的本职工作,一丝不苟地擦拭手中的酒杯。 没有错了,即便从未见过,可成北陆心里依旧笃定。 他勾起唇角,心中暗道:学校里绯闻传得沸沸扬扬,可终于让我见着你了,魏长赢。 第2章 Chapter 2 离得不算近,成北陆看不清魏长赢的脸,只堪堪瞧个大致的轮廓。 男人体型匀称的恰到好处,肩部线条明显又不显粗犷,原本宽大的工装因手部肌肉的撑托变得略微紧身,正严实合缝地包裹在身上。 成北陆眯起双眸,看着魏长赢站在吧台后方笔直的身影,他不耐地轻啧一声。 一米高的吧台刚好抵在成北陆的腹部,却只勉强超过男人的胯骨。 他眼神追着那只正在擦拭杯子的手,唇角微勾,脑中闪过一个不太体面的想法:这杯子要是掉地上碎了,这穷酒保怕是得还债还到下辈子。 “成少,”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成北陆的想象,他小心翼翼地端来调好的酒,“您的酒好了,请慢用。”随后微顿了下,礼貌询问道:“还是老样子,挂账到最后一起结吗?” 还没等成北陆回答,一张银行卡抢先递到服务员面前。 成北陆不解抬头,卡座内不知何时挤满了人,那持卡人更是毫无边界感地紧挨在成北陆身边,自作主张地朝服务员开口道:“不用麻烦了,我来替成少结吧。” 又来。成北陆眉头倏地拧起,眼中的厌烦显而易见。 酒吧里向来不缺趋炎附势的小人。 成北陆对这类人最为嗤之以鼻,多数人在他这儿热脸贴冷屁股久了也讪讪退场,唯有姓康的带着他的一帮人,无论成北陆如何展现出自己的反感,都跟狗皮膏药似得赶都赶不走。 不过就是在一起喝过几次酒,这群公子哥就自以为是地跟他称兄道弟,成北陆发遽,只当看着小丑演马戏,也不扫了他们的兴。 成北陆久久不表态,面对眼前的银行卡,服务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左右为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支支吾吾道:“成少,这……” 两个人一左一右,将成北陆的视线挡了个严实,他被磨得厌烦不堪,挥挥手示意服务员拿卡走人。 “哈哈,小陆啊,今天怎么有兴致来喝酒了?”康恒泰见成北陆领下自己的好意,沾沾自喜,随手抽了支烟出来递给他,“怎么没跟哥几个提前说一声?咱好一起热闹热闹,人多喝得才尽兴啊!” 话还没说完,康恒泰竟要胆大妄为地去揽成北陆的肩膀。 他妈的。成北陆猛地侧身躲过。 又是揽肩膀,又是给自己递香烟的,居然还敢不怕死地喊自己小陆? 成北陆心里有本独一无二的法典,名叫《同成北陆相处禁忌大全》,上面罗列出无数条细则,其中一条便是: 陌生人需牢记,勿要跟成北陆故作亲昵,尤其是喊他“小陆”。 对于眼前这个人,成北陆只依稀记得他姓康,其余的了解几乎为零,是陌生人确定无疑。 他触犯了禁忌,成北陆一记眼刀杀过去,罪责法定,此人活罪可免,却死罪难逃。 不过成北陆决定大发慈悲,放他一马。只因今晚来Lies是为了干正事,无心耗费时间在旁人身上。 他一刻都不想停留,站起身打算去找个离吧台更近的位置就坐。 没想到视线仅仅脱离了一秒,吧台的景象便天翻地覆。 “就是你叫魏长赢?” 来人走路像地震,木质地板吱呀作响,他穿着一身闷热的黑西装,毫不客气地挡在吧台前,把魏长赢整个人都吞进他的身型阴影里。 下一秒,男人突然大手一挥,魏长赢擦拭干净的玻璃酒杯被甩飞出去,大把钞票随此举动顷刻间化作一地残渣。 成北陆站在两人身后看不真切,他只能看见男人的嘴巴一张一合,对着那摊碎渣抬了抬下巴,可具体分析不出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即使看不清,成北陆依旧目不转睛。 倏地,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男人的手轻柔摩挲着魏长赢细长的脖颈,譬如一对爱侣,情态暧昧不已。 成北陆额角的青筋猛地暴起,为了解答心中疑惑,他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 站得近了,他也看得更清楚。随着男人双手一使劲,魏长赢半个身子翻过吧台,整个人往对方怀里栽去,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 而魏长赢甚至,没有反抗。 成北陆神色狰狞一瞬。 他重新沉住气,只当是自己看走眼了,否则怎么解释,魏长赢的脸跟男人的紧紧相贴,看上去就像在接吻? 可这分明不就是……在接吻吗? 成北陆脑子“嗡”的一下,像被人用一闷棍敲了后脑。 可是为什么呢?是因为那个被打碎的杯子吗? 那他跟哥哥…… 闷棍敲得太实,损伤了后脑的神经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只是脑壳发麻,成北陆觉得自己的胃部、肠部全在不受控制地蠕动,恶心的心理作用直冲天灵盖——他快要吐了! 几乎是遵循本能地后退半步,成北陆随即转身,他步伐紊乱,急忙冲出Lies的大门,跑到无人空地猛地干呕起来。 哥哥口中的魏长赢跟现实中的他,简直是判若两人。 成北陆用手背蹭了蹭嘴,尽力平复慌乱不稳的喘息,他双手紧攥,指尖泛白,心下怒火中烧。 亏自己还特意挤出时间来一睹“好学弟”的芳容,这种为了钱什么都能办到的货色,跟酒吧里那群阿谀奉承的人有什么两样? 所以故意接近哥哥,是有目的的?跟他关系好,让校园里传出绯闻,也是预谋好的剧本吧。 哥哥心思单纯,被人蒙在鼓里利用了这么久还不知道真相,好个成绩优良的同门师弟,手段下作到令人切齿。 成北陆眸色晦暗。 依靠在墙壁上,他冷不丁地回想起刚才被自己当作背景音的,那群纨绔之间的桃色谈资。 其中一个有未婚妻的前不久骗了个模特儿上/床,甜言蜜语地哄了段时间后遇见了更合胃口的新人,觉得没趣便喜新厌旧,说什么都要把人踹了。 可人儿不情愿了,郎无情妾却有意,她以为在跟他谈恋爱,他却只把她当个玩物,不感兴趣就扔了。 最后被纠缠得实在无可奈何了,那人放血,给了小模特儿一笔高额分手费,原以为她还会继续死缠烂打,谁知她竟见钱眼开,像达到目的似的拿上那笔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所谓情比金坚,在这段故事里却倒置过来,真是一段令人唏嘘的露水情缘。 钱不是万能的,它买不回时间和生命;钱又是万能的,它可以轻而易举地撕开一个人虚伪的假面。 成北陆想起哥哥曾说,他这位“好”学弟家境贫寒,常常要打多份工,一小时恨不得掰成两半用。 那钱对于他来说,肯定很重要吧? 成北陆冷笑出声,他心生一计:自己完全可以照搬那个纨绔的做法,故技重施在魏长赢身上。 这穷小子不就是想要钱吗,正好可以顺了他的意。 “叮咚”一声,手机屏幕亮起,成北陆解锁查看,发现是哥哥发来的消息。 【河流山川:小陆,明天中午有时间吗?】 【河流山川:哥哥最近太忙了,好久没跟你一起吃午饭了,明天正好没有课题要做,要是有时间的话,来研究室找哥哥吧。】 【河流山川: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说想见见长赢吗,明天中午他也在,我介绍你们俩认识认识。】 看着屏幕上一条一条弹出的消息,成北陆单挑起眉,心下微动,赶忙回复道: 【我爱堆雪人:有时间的!】 【我爱堆雪人:你好不容易有空,明天我亲自下厨,哥哥就等着吃大餐吧!(吐舌emoji)】 顿了顿,他又发了一条。 【我爱堆雪人:我也很期待见到长赢哥呢。】 【河流山川:好,那我就安心等着了,辛苦弟弟了。】 夜色弥漫,屏幕光映衬着成北陆似笑非笑的脸。他刚刚还在心里想:要是想实施自己的计划,必须要跟魏长赢正式见面。 真是天赐良机啊,机会这不就来了。 成北陆盯着手机屏幕出神,他没注意到,尾随他出来的康恒泰正站在不远处的街角,眼神狠厉,仿佛要把他盯穿。 刚才被无视的难堪仍堵在胸口,康恒泰咬紧后槽牙,嗤笑一声。 回想起刚才的一幕,他眼底浮出一丝讥讽。 富家小少爷与穷小子的戏码,怎么?真的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吗? 他掏出手机,指尖利落地点了几下,手机自动息屏前,停留在屏幕上的最后一行字意义不明:我愿意跟您合作。 收到回信后康恒泰嗤笑一声,再次抬眸望向远处的成北陆,他眼神骤冷,像是一把钝刀“唰”地掷出,不偏不倚扎在成北陆身上,扎得他遍体鳞伤。 烟头“啪”地一声落地,被他一脚碾灭。 力道之大,烟头刹那间粉身碎骨,飞灰四溢,细小的颗粒融进空气中,转瞬即逝。 康恒泰站直身体,神色轻松,整个人心情大好。 成北陆啊,做人做事最讲究“平等”二字,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这份厚礼,不送不成啊。 第3章 Chapter 3 暴雪突降,银粟洒满锦城,天地一夜间变得雪白。 名字叫“北陆”,虽是冬天的别称,可成北陆偏偏比旁人更怕冷。出门总得里裹得三层外三层,因此比起在外面受冻,他更愿意窝在暖气房里睡觉睡到来年春分。 不过,同哥哥有邀约就是另说了。 成家离锦大不远,坐地铁几站就能到。 成北陆站在家门口,双手伸出又放下,他迟疑太久,肩头的雪花融化,在羽绒袄上洇出小摊湿痕。 他突然想起,前不久爸爸点到即止地提过一嘴,说国外分公司近几年发展不太景气,他跟妈妈的工作量增多,闲暇时间变少,不会经常待在家里。 况且今天是周六,按理说,家里应该不会有人在。 成北陆下定决心轻轻转动门把,门应声而开,冷气顺着门缝泄漏进来。 他先是看向客厅的沙发,随后环顾四周,确保空无一人后,揪紧的心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你怎么回来了?” 正准备换掉雪靴,一句话落下,语调不高,带着不容置否的威严。 成北陆一惊,抬眼望去。 楼梯上站着一个人,影子斜斜地拉下来。 是父亲。 “……爸。”成北陆唤得吞吞吐吐,“我回来,嗯,做饭。等会儿带回学校找哥一起吃。”他眼神闪躲,“我以为您不在家……” “做饭?”成父的声音如往常一样平淡,“我不常回家,竟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半晌,他又微拧起眉:“做饭这种事交给阿姨就行,你多花点时间学习,跟你哥看齐。” 成北陆的眼神瞬间黯了下去,胸腔上下起伏:“……明白了。” 又是这样。 父亲从不会主动问他的事,哪怕两人碰上面,说上两句话,也必定以一句“你要多跟你哥学学”作结尾。 他早就明白,在父亲眼里,自己永远比不上哥哥。 想法一旦生根,便在日积月累中茁壮生长,像一条毒蛇在他心里肆意啃噬——这也是成北陆不愿跟父亲单独见面的原因。 幸好还有哥哥陪着自己。 成北陆迅速准备好菜色放进保温桶,转动门把的前一刻,他再次抬眼,阶梯处早已空无一人。 随后他垂眸,拧把,出门,迎着暴风雪全副武装地赶往哥哥的研究室,动作一气呵成。 戴口罩也防不住飘进眼里的雪花,成北陆去揉,加紧速度小跑着,他一步一脚印,踩得地面积雪吱呀作响。 紧赶慢赶来到财经学院门口,他三下五除二爬上楼,平复好自己的呼吸,叩响研究室的门。 门虚掩着,特意为成北陆留了一条小缝。 顺势望去,屋内暖气充足,成北川只穿着一件内衬,神色怡然,跟对面的人聊得正盛。 听到开门声,他略微侧头,笑意仍未从眼底退去。 笑容明亮到甚至有些晃眼,成北陆的指甲狠狠嵌入皮肉。 他忽然有些失落地意识到,哥哥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朝自己露出这样灿烂的笑容了。 自从成北川遇见魏长赢后,他就像一阵穿堂而过的风,变得愈发难以捉摸。如今这阵风里裹挟着魏长赢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将他们兄弟之间的距离越吹越远。 成北陆的心口隐隐发酸,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再不做点什么,哥哥就要彻底从他指缝中溜走了。 室内温度高,粘连在成北陆睫毛上的雪逐渐融化,他条件反射眨眼,目光下意识看向面前人。 现下没有灯光的妨碍,成北陆得以将魏长赢瞧了个仔细。 第一眼看上去,那人身穿一件洗得发黄的白衬衫,头发散乱垂落额间,甚为朴实;再看,却发现他眉骨如刃,鼻梁高挺,五官竟出奇地精致。 对方也正望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那双柳叶眼自然上挑,右侧眼尾处还窝着颗浅褐色的泪痣。 长得好看又怎样?成北陆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腹诽,昨晚的景象浮现眼前,他只觉得面前站了好个假面君子。 “我介绍下,长赢,这就是我弟弟小陆,成北陆,在咱学校传媒学院读大二。”成北川贴心地挂好弟弟的羽绒袄,主动在两个陌生人之间担任起介绍人的职务。 成北陆刚一进门,魏长赢就出于礼貌站了起来。两人目光在空中对上那一瞬,他眉毛轻挑,有点愣住了。 成北陆明显不记得了,可魏长赢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一年前的某天,同样的大雪纷飞,魏长赢当时还在读大四,只因得到现在导师的青睐,偶尔会被叫来研究室交流学习。 没把握好时间,他出门迟了些,一着急,便把随手带伞的事抛至九霄云外。 谁知等到午餐时间,一门之隔外早已变成冰天雪地。 兼职时间可耽误不得。魏长赢一咬牙,竟要空着手硬冲出去。 “喂,雪下得这么大,好歹打把伞再出去吧,”背后忽然被伞尖轻碰,魏长赢回头,身后人的发丝不太听话地垂在额头上,带点自然的卷,“是没带伞吗?先用我的吧,我哥就在楼上,不打紧的,我看你挺着急的,先拿去用吧。” 直到现在,那把伞都被魏长赢保管得很好。 记忆中的身影与眼前人缓缓重叠,魏长赢走近几步,他略高一些,垂下眼时,带着不可言说的压迫感,像是要将成北陆整个人笼住。 他唇角轻扬,伸出手,自我介绍道:“小陆好,我叫魏长赢,是北川哥的师弟,你叫我本名就好。” 那就,正式认识一下吧,雪中送伞的小恩人。 成北陆连忙回握,面上乖巧,道:“长赢哥好,常听我哥提起你呢,今天总算见到了。” 话音刚落,他忽地想起昨晚制定的计划,大拇指轻轻在魏长赢掌心一挠,动作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好厚的茧,成北陆默默想,那抹粗糙感缭在指尖上久久不去。 这边成北川刚把席布好,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色香味俱全,那边魏长赢却把外套穿好,礼貌推脱道兼职时间快到了。 成北陆的目光在窗外飘雪与魏长赢之间来回打量,最后落在他那件单薄得可怜的外套上,心里暗道:这羽绒服的内胆掉成那样,都快瘦成皮包骨了,还能保暖吗?大雪天就穿这么点,也不怕被冻成病号? “长赢,”成北陆能看出来,成北川自然也能,他叹了口气,温言相劝道,“外面还在下雪,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先打电话请个假,等不下了再去吧。” “小陆可不是总下厨的,今天这顿算是难得了。”他又道,“菜这么多,我们俩也吃不完,中午一起吃吧?嗯?”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成北陆笑着接话:“可不是嘛,长赢哥,我这手艺连我哥都吃不上几次。”他把碗筷推过来,语气看似随意,“刚好听说你也在,就多做了点。尝尝吧,看合不合你口味。” 成北陆眼前凭空浮现出一张详尽的计划书,密密列着每一项任务。 不同于其他计划项,第一条计划后方的空白勾选框,已经被利落地打上了一个黑色对号,像是某人心满意足地宣告: 第一步:主动邀请魏长赢共进午餐,搞定。 魏长赢这才跟兄弟二人一同落了座。 成北川低头夹菜时,衬衫领口滑落,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痕。 成北陆夹菜的动作顿住,记忆瞬间被拉回从前——娇生惯养的成小少爷,在六岁那年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过错。 锦城夏日闷热,成父为怕热的成母修了个泳池,小时候的成北陆总被叮嘱别靠近,可他偏不听。午休时,他翻过围栏,脚刚碰水便打滑跌进池中。 他呛得眼前发黑,挣扎间有人跳入水中,是成北川。他还没意识到已被救出,慌乱间手肘一挥,将哥哥撞进了水里。 那一撞,让哥哥跌进泳池深处,被脱落的瓷砖划破肩膀,血瞬间染红水面。 成北陆呆愣地望着,动弹不得。 成北川浑身颤抖,手摸伤口,手心满是温热血迹。 幸好抢救及时,避开了要害,只在成北川肩上留下一道骇人的伤疤。 却不只横在成北川肩上,更刻进了成北陆心底。 面前,成北川一刻不停地往魏长赢碗里添菜,不一会就堆满整碗。 他笑道:“长赢,多吃点,不够还有呢。” 成北陆心里咯噔一下,手下意识攥紧,两根筷子相撞,发出“砰”地一响。 很轻,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添菜、劝食,这些曾经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关怀,如今魏长赢竟能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 成北陆不动声色地瞪了魏长赢一眼。 他生闷气,用筷子将碗中米粒挑起又甩开,尽情糟蹋,就是不往嘴里送。 “小陆?你怎么不——”铃声打断成北川的后音,他晃动手机,“我先出去接个电话。” 成北川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房间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暖气仿佛罢工,室内温度骤降,空气瞬间被冻住,沉默悄然在两人之间弥漫。 成北陆瞟了魏长赢的碗一眼。米快吃完了,菜却堆成小山,几乎没动。 他一动筷,山顶上便悄悄“结了个果”。 一只泛着酱油光泽的鸡翅,摆在了最上面。 第4章 Chapter 4 “长赢哥,”成北陆率先打破沉默,“听我哥说你比较喜欢吃甜的?” 魏长赢动作一顿,轻轻点了点头。 “我跟我哥平时不太吃甜口的,做得次数也不多,不太确定味道合不合你胃口。”成北陆不经意地补了一句,“但我提前问过他,听说你喜欢甜的,就试着做了这道。” 他看着魏长赢,“不过长赢哥,你今天好像,没怎么动筷子……” “没、没有,真的很好吃。”魏长赢动作稍显急促,夹起鸡翅,“只是我平常中午都是随便吃吃……一下子吃这么丰盛,有点不太习惯。” “不习惯?” 成北陆扫了眼桌面,平平无奇的家常菜而已,魏长赢说不习惯,倒叫他好奇:魏长赢平常中午都吃些什么? 他刚想进一步追问,研究室的门却应声而开,成北川迈步走进,眉间染上一抹明显的疲惫。 “学长回来了。”魏长赢抢先一步开口道。 “哎,刚跟老师打完电话。”盘子里的菜依旧丰盛,几乎没动多少,成北川轻轻皱眉,“你俩吃好了?就吃这么点儿?” “等你回来呢,哥。”成北陆顺势应了声,抬手帮成北川夹了块排骨放到他碗里,“电话打这么久,老师跟你聊什么呢?不会是又要加任务吧?”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谁知成北川竟真点了点头:“老师让下周六跟他去隔壁市参加一个研讨会,说是观摩学习。” 他说着,嘴角扯起一抹苦笑,“这阵子安排得太满,怕是真要转晕了。” 成北川忽地瞥见那盘可乐鸡翅,脱口而出:“小陆,你怎么不吃啊?你不是说自己最喜欢——” “哥!”成北陆声音一紧,眼神里带了点慌,“我……我刚才吃过了。” 话音刚落,空气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屋三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魏长赢坐在那里,眼神轻轻晃了晃,他看向窗外,雪势渐弱。 手指在碗边慢慢摩挲,他忽然开口道:“我差不多该走了。”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谢谢学长和小陆的款待,我吃得很饱。” 魏长赢站起身,动作不快,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成北川起身跟过去,拍了拍魏长赢的肩膀:“外面地滑,路上小心。” 他送魏长赢走到门口,一回头,却看见弟弟也迅速套好了外衣。 “小陆也要走?”他问,顺手替成北陆理了理肩头皱起的布料。 成北陆垂下眼,手里拉着拉链,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成北陆望着门口发了几秒呆,突然他转身,猛地抱住了成北川。 力道不大,却很紧。 成北陆低着头,没说话,片刻后才再次开口:“我走了,哥。” 成北川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你也是,路上小心。” 魏长赢步履矫健,等到成北陆追出来后,只能远远望见一个黄豆粒大小的背影。 走这么快…… 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成北陆皱起眉,是宋青阳发来的一条语音。 “成北陆,你、在、哪!” “你在哪”这三个字像是在爬音阶,一字比一字咬得更重,说话的人明显愤怒不已,尾音几近咆哮。 成北陆的手疯狂点动键盘,他本就心情不好,回复也略显潦草。 【我爱堆雪人:找我干什么。】 【sunshine:……】 【sunshine:成少爷,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天中午你亲口答应的,今儿下午两点校门外集合去拍小组作业,您要不看看表呢?】 ……等等,好像有点印象。 成北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忙不迭去看时间,手机上显示现在是下午两点五十五分。 硬生生让宋青阳等了快一个小时。 【我爱堆雪人:宋哥,我说我就在你周围,你信吗?】 叮,又来一条语音。 仿佛料到暴击即将来袭,成北陆把手机挪至安全距离,这才点开那条格外漫长的语音。 “滚蛋!我限你三秒钟之内出现在校门口,否则的话,我就立马告诉组长,让她把你的名字摘出去!” 期末作业直接决定总成绩,分分分,学生的命/根,成北陆连忙求饶。 【我爱堆雪人:一秒就够了!等着我!!】 成北陆收好手机,再次抬眼。 眼前白茫茫一片,魏长赢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拐角。 成北陆急忙朝校门口跑去,风擦着耳畔吹过。雪不知何时停了,垂在屋檐下的冰凌一触即碎,砸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响。 “啪嗒——” “李叔,梁婶,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店门外有块被屋檐掩住的小片空地,魏长赢侧身躲过落下的冰凌,面上含着抹淡笑,朝屋内一对中年夫妻抱歉道。 “小赢来啦?赶快进来暖和暖和。”富态的老板娘瞧见是魏长赢,连忙把手头上的活搁置,快步走上前去迎。 忘忧米线店,坐落于锦大小吃街,迄今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 店面老板曾也是锦大的高材生,在校园里邂逅了此生挚爱,两人在锦城安家,为糊口做起了小买卖。 勤勉相辅,夫妻共进。 除了节假日,无论当天是艳阳高照还是风吹雨打,米线店一定雷打不动地在早晨七点开门,恪尽职守工作一整天后,在晚上七点歇店。 米线的味道就如同店名,喝一碗便忘忧,更何况其低廉的价格,饱受生活费拘谨的大学生群体的喜爱。 收银台旁,李叔穿着一身厨师装,朝魏长赢咧开嘴角:“哈哈哈,我的得力干将来了!” 夫妻俩是相当喜欢魏长赢的。 米线店超高强度的工作时间导致想要来此兼职的大学生们纷纷望而却步,前几年店内招不到帮工,儿子又在外地上大学,偌大的店面只有李叔梁婶两人忙活着,可给他俩累得够呛。 不过这一现象在魏长赢来后逐渐好转。 这孩子跟其他学生工不一样,他从不喊苦喊累,眼里还有活,往往梁婶还没要求什么,魏长赢就已经全权包办了。 惟其梁婶戏言,招了小赢一个人却胜似招了四个:一个随时洒扫卫生的,一个掌管收银的,一个站在门口揽客的,一个在后厨打杂的。 大抵是为人母后自然而然怀有的舐犊之情,本就因魏长赢麻利的工作速度对其颇为赏识的梁婶在得知他的家世后,更是对这苦命的孩子平添了股怜惜之意。 母亲生他时落下病根,在他18岁考上大学那年撒手人寰,此后养育魏长赢的接力棒递交给邻居家一生未婚未育的婆婆,虽没有血缘关系,但两人朝夕相伴,感情早已情比金坚。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魏长赢大二那年,婆婆又被查出了罕见的脑科疾病,医院束手无策,只得先住院通过化疗干预,以防万一。 医生曾委婉劝说道,治不好的病就像口吞金的无底洞,现如今只能靠不断往里砸钱才能暂时维持婆婆的病情稳定。 赚钱,渐渐成了魏长赢的头等大事。 除了规定的上课时间,魏长赢总在外不断跑兼职。 吃不饱饭,他的脸颊迅速消瘦下去,婆婆看不惯孙子受苦,曾劝说他放弃治疗。 可婆婆是魏长赢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怎么可能放弃? 心灰意冷之际,魏长赢第一次敲响忘忧米线店的大门,这一干就是三四年。 还没到饭点,前厅只有零星几个客人,梁婶说她能顾得过来,魏长赢便进了后厨帮着李叔备菜。 厨房里灶火旺,魏长赢抹了把额角溢出的汗,将自己衬衣的袖口朝上挽了挽,露出因常卸重货而练出的健硕臂肌,手起刀落间,一根胡萝卜就被雕出漂亮的花。 实在是太热了,汗液滑进魏长赢眼睛里,沙得他轻啧了声,忽地肩上被披上了个东西——是块干净的白色毛巾。 魏长赢转头去看,李叔叼了根牙签,正朝他露出个痞笑。 明明李叔也是汗流浃背的模样,却把唯一一块干净的毛巾让给了魏长赢。 魏长赢自小没见过父亲的身影,母亲不提,他也乖巧地不去过问。 如果他还有幸能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魏长赢出神地想,那人的岁数估计跟李叔差不多大。 前厅内报时鸟高呼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整,估摸着陆续要上客人了,魏长赢简单收拾了下,在掀开门帘准备出去的那刻,一阵尖锐得近乎惨烈的疼痛直钻进他的耳膜。 钢针先是剐蹭,随后毫不犹豫地,刺进耳膜深处。 魏长赢脸色煞白,瞳孔一缩,咬紧牙关痛呼出声。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魏长赢并不想去看医生,进医院就要花钱,他还不如把这笔钱省下来补贴婆婆的医疗费,于是就拖着,拖到如今有逐渐加重的迹象。 他整个人像是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汗一滴滴渗出来,顺着脊背往下淌,衣服黏在衣服上,冷得发颤。 痛觉渐缓,魏长赢才后知后觉自己早已腿软跪地,趁李叔和梁婶还没察觉出异样,为了不让他们担心,他连忙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魏长赢扫视前厅,确认有没有客人需要点单,视线刚转到靠窗的位置,忽然一顿。 他看见一张中午才刚见过的脸。 是成北陆。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拿着摄像机的同龄男孩。 第5章 Chapter 5 “最后一场了,小陆,别掉链子,争取一遍过啊!”宋青阳倒退两步,“三、二、一,action!” 成北陆得令,猛地站起身,嘴唇轻动,憋了半天却没憋出一个字。 眼前的镜头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一瞬间吞噬了他的勇气。 宋青阳眨眨眼,示意他快说台词。 “我就是那种……为了电影可以燃烧生命的人……” 话刚一出口,成北陆耳朵就红了。 他俩特意选了店内靠角落的位置,人少,尽量减少外部干扰。 台词还没念完,宋青阳比了个口型:“继续。” 成北陆眼皮一跳,咽了口唾沫,声音比刚才还干涩:“哪怕……哪怕所有人都不理解我,觉得我幼稚、可笑,我也要继续拍下去……” 话到此处,成北陆的耳朵、脸颊、脖颈,全泛起一层均匀的粉红。 面前人没有回应,他在心底默数三个数—— 一、 “噗嗤”。宋青阳憋出一声奇怪的轻哼。 二、 肩膀忍不住开始抖动。 三、 “哈哈哈哈!”宋青阳终于破功,笑得前仰后合。 他边笑边夸:“宝贝儿,演得真不错。” 成北陆顿时恼羞成怒:“宋青阳!你笑——什、么。” 他的目光越过宋青阳的肩膀,和站在身后的魏长赢对上。 魏长赢手里端着碗刚出炉的米线,神色平淡地站在那里,不知已经看了多久。 话尾的最后两个字轻得像风,细细飘散在空气里,成北陆的表情倏地变了,定格在茫然无措上。 轰——! 导弹瞄准目的地极速下坠,在成北陆心里炸出一朵蘑菇云,他的大脑仿佛断了片,空白一瞬;随后,尴尬如海啸般席卷,他溺在水中,整个人被掀起、翻转、最后狠狠摔在羞耻感的礁石上。 魏,魏长赢?他怎么会在这里? 成北陆调整呼吸,强迫自己重新镇定。 他迫切地想让自己忙起来,于是端起杯子,可惜动作太急,水还没喝几口就泼掉一半,淅淅沥沥顺着指缝流出。 “慢点喝。”魏长赢递给他一张纸巾。 成北陆没敢抬头,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与魏长赢相触的瞬间,他浑身酥麻。 “谢、谢谢……”声音不太自然。 店里正在陆续上人,魏长赢不能长时间停留在此,转身要走时,他脚步一顿:“演得不错。”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恰似美杜莎降临,成北陆在瞬间化作石像。 僵硬的却不止成北陆一人。 宋青阳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指了指魏长赢远去的背影:“这不是……” 又将头扭回来,直勾勾地盯着成北陆:“你和他……” 成北陆平复好情绪,示意宋青阳先坐。 他把那碗香气扑鼻的米线推到宋青阳面前:“你没看错,就是魏长赢。” “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难不成是昨天晚上?”宋青阳心思哪还在吃上,他追问道,“你和他……熟吗?” 他磕磕绊绊地开口,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成北陆和魏长赢就不该走得那么近。 有成北川这层因素在,这俩人也不该走得这么近啊…… 面前人却没回话,他单手撑着下巴,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像是在发呆。 宋青阳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魏长赢俯身,正在为其他客人点单。 那条白毛巾搭在他的肩头,正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 “何止是熟。”成北陆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又补了一句,“我想追他。” “噗——” 宋青阳将刚送进嘴里、尚未尝出滋味的米线,一股脑儿全喷在了桌面上。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只见成北陆仍盯着魏长赢,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成北陆,”宋青阳还是不信邪:“你来真的?” 成北陆抽出餐巾纸擦拭桌面,轻轻“嗯”了一声。 多希望今天是愚人节。 宋青阳崩溃之余,还不忘往嘴里塞一口米线。 “宋青阳,你谈过恋爱吧?”成北陆问道,“追人都要干什么,你教教我呗?” 成北陆语出惊人,宋青阳还没反应过来,嘴里的那口米线就“离家出走”了。 米线朝前飞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地落在有洁癖的小少爷面前。 “宋青阳,你连饭都不会吃了?”成北陆抽出几张纸,一边甩过去一边皱眉,“再多吐几次,这家店的餐巾纸都不够你用的。” “咳咳咳……少爷,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我心脏真顶不住。”宋青阳一边擦嘴一边控诉。 “再说了,你能不知道我母胎单身?”他灌了口水,“这种问题,你还是回宿舍问问那俩高手去吧。” “是——吗——”成北陆故意拖长音调。 宋青阳的心咯噔一下。 “原来你跟你舅……哦不,是肖琛,不是那种关系啊?看来是我误会了。”成北陆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 “你别乱说话!”宋青阳面红耳赤,“我怎么可能跟他谈恋爱啊!你给我把这个想法彻底忘掉!立刻!马上!” “好好好。”成北陆举手投降,眼神却不见一点儿悔意,“你别激动,别激动,我耳朵都快被你吼聋了。” “不闹了,我认真问你。”他话锋一转,“你不是谁的八卦都知道吗,魏长赢的……你也该知道不少吧?” “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平时爱做些什么、爱看些什么……”成北陆问道,“这些,你肯定都知道吧?” 宋青阳气得笑出了声:“不是,你把我当百度引擎用啊?怎么不直接做个调查问卷出来呢?” 成北陆:“你既然当不了老师,至少也能给我点资料吧。” 宋青阳盯了他两秒:“成北陆,你为什么……” “你说不说?” 宋青阳彻底败了:“我又不是狗仔队,学校八卦知道得再全也有限度。魏长赢平常除了学习兼职,从来不参加任何活动,我也只听说他家境不好,其它的就不清楚了,真帮不了你。” 他低头把最后一口米线送进嘴里,犹豫着开口问道:“可他毕竟跟你哥……” “生米还没煮成熟饭呢。”成北陆站起身,“我要做的,不就是杜绝这种可能性发生吗?” 说罢,他目标坚定地朝收银台走去。 “长赢哥,25号桌结账。”成北陆站在略高的收银台后,环抱双臂,笑着朝魏长赢喊了一声。 魏长赢没说话,指了指挂在一旁的付款码。 成北陆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莫名其妙?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结完账后,成北陆并未急着离开。他垂眸掩住情绪,抬头看向墙壁上高悬的挂钟——七点整就要到了。 “长赢哥,你几点下班?”成北陆问道。 魏长赢一顿,没再继续保持沉默:“七点。” 成北陆哂笑道:“七点?这不马上就到了?等你下班,咱俩正好顺路,一起回学校吧?” 魏长赢没直接回答,他看向25号桌,犹豫地问道:“那你的……该怎么办?” “哦,你说宋青阳啊,他是我舍友。”成北陆摆摆手,随意扯了个谎,“他还有事,本来就不回宿舍,我去跟他说一声就好。” 他说完这句话后,原本凝固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重新流通起来,魏长赢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眼神变了,似乎比刚才放松了一点。 是错觉吗?成北陆有点拿不准。 听完成北陆解释的前因后果,宋青阳面部肌肉猛地抽搐,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最后压低嗓子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得嘞。成北陆推开米线店的门,一把拉住魏长赢,两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早餐飘的雪到现在还没有化冻的迹象,防止摔倒,路上行人普遍走得慢悠悠的,成北陆和魏长赢也不例外。 成北陆在出门时随意捞了一把,本想去揪魏长赢的衣角,却阴差阳错牵住了他的手。 见魏长赢没回避,成北陆干脆将错就错,悄悄加了点劲,两只手紧紧贴在一起。 魏长赢掌心的温度堪比火炉,热度透过相贴的皮肤源源不断传来。 北风正紧,成北陆舍不得放开唯一的热源。他不自觉握得更紧了些,再紧,再紧,甚至冲动到打算与魏长赢十指相扣。 “小、北陆……” 魏长赢主动挣开手,转变了称呼。他欲言又止,呼出的寒气在两人面前盘旋缭绕,他的脸隐在雾气后面,变得模糊不清。 热源远离,成北陆下意识抬手去追,却被魏长赢冰冷的眼神刺伤,颤巍巍地垂落下来。 周围出奇地安静,只剩下他们交错起伏的呼吸声,和胸腔里隐隐作乱的心跳。 消息提示音骤然响起,打破了这短暂的沉浸——班群里,辅导员发了一则重要通知。 【导员:通知,学校要在本周六开展校内艺术展,需要我们专业的同学去现场进行拍摄,作为之后校园宣传片的素材,摄影设备自行前往七教304领取,到时候现场会有学校安排的相关人员配合大家工作。】 【导员: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设备!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设备!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设备!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收到请回复。】 群里随即被一片【收到】刷屏。 艺术展? 成北陆突然想到什么,眼眸微动,复杂的情绪瞬间化为乌有。 “长赢哥,”他试探着问,“学校周六要办艺术展,还让我们专业负责拍摄素材。你有兴趣到现场逛逛吗?” 成北陆没戴口罩,寒风打在他的鼻尖上,他拿手蹭了一下,那处皮肤瞬间泛起薄红。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些许期盼,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魏长赢愣在原地。 面前人的模样跟一年前重叠在一起,时空交错,产生的感情却相似。 感情主导了理智,感性替代了理性,大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身体便领先一步进行选择。 鬼使神差地,魏长赢点了点头,轻声应道:“好。” 第6章 Chapter 6 “没睡醒的都醒醒了!我最后再强调一遍啊——”辅导员拍了拍手,“场馆里面人流量大,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事直接电话联系我!” 队伍里哈欠连连,在辅导员嘱咐之后,才传来萎靡不振的几声回应。 她随即怒吼一声:“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理解大家早起犯困,但这可不是松懈的时候。今天到场的嘉宾是学校费了很大功夫才邀请到的,机会难得,大家要好好表现!听懂的回答我明白!” “明白!” 伴随着一声声高分贝的喊话,成北陆猛地惊醒,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昨天没能从宋青阳嘴里套出有关魏长赢一星半点的消息,他不肯罢休,心想既然这条路走不通,干脆就换一条新路。 于是,他登录自己的小号,在校内论坛各个帖子间不停切换查找,一直查到凌晨。 魏长赢在论坛里看似讨论度很高,然而绝大多数帖子都聚焦于他跟成北川,真正单独探讨魏长赢的内容寥寥无几。 即便成北陆再三搜索,也查不到除了入学时需要填写的基本信息外的任何小道消息。 时针和分针在表盘上赛跑,时间不知不觉间来到凌晨三点。 屏幕发出的微弱荧光刺得成北陆双眼生疼,他终于知难而退,一把把手机甩在枕边,略显郁闷地翻了个身,把脸朝向窗户的位置。 月色弥漫,繁星高悬。 半梦半醒间,成北陆好像走进了一间纯白色的屋子,屋子里面空荡荡的,没有窗户,只在屋中间立了两面镜子。 他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稍一恍神,两面镜子竟然全都浮现出魏长赢的脸——左边那面中的人围着围裙,眉目温柔;另一面中的则跟陌生人亲密相依,举止轻浮。 仿佛有人给这两面镜子下达了指令,它们同时旋转起来,把成北陆困在漩涡之中。 镜中残影交错浮现,魏长赢或笑或面无表情,成北陆额头冷汗直冒,他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是左边的吗?还是右边的? 又或许,两个都不是。 “喂——” 随着声音不断放大,旋转倏地停止,那两面镜子毫无征兆地在成北陆眼前炸开,细碎的玻璃渣划过,在他脸上留下道道刺眼的血痕。 他猛地睁开眼,下意识抬手去摸被划伤的地方,却只触碰到了一片冰凉。 “祖宗,你可算是醒了。”成北陆歪头去看,宋青阳正一脸无奈地说道。 “是做噩梦了吗?怎么满脸都是汗。”他摸了把成北陆的额头,“快起床吧,咱还得去展会门口集合呢。” 随着导员喊话结束,队伍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疲惫再次占据身体主导权,成北陆的头一点一点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进入梦乡遨游。 “醒醒吧你,大半夜不睡觉,早起肯定困啊。”宋青阳往成北陆嘴里塞了块薄荷糖,“来,吃块糖,这可是我高中的时候吃的灵丹妙药,提神醒脑可管用了。” 糖块在成北陆嘴里慢慢化开,薄荷的味道直冲鼻腔,他确实清醒了不少。 与此同时,大部队在导员的带领下有次序地走进场馆。 成、宋两人不紧不慢地跟在队尾,周围琳琅满目的展品映入眼帘,成北陆正眯着眼瞧得仔细,忽然感觉身侧一阵轻动。 来人小跑几步追上来,抬起手一把揽过宋青阳的肩膀。 他气喘吁吁道:“找到你了。” 声音听着耳熟,成北陆下意识朝那人看了一眼。 那男生看上去20来岁的模样,头发被精心打理过,隐隐约约能看清发丝间的几缕蓝色挑染。 展馆内温度高,他把羽绒袄敞开,露出的内搭上零星几颗铆钉点缀。看穿搭只觉桀骜不驯的人此时正满目笑意地望着宋青阳。 宋青阳一怔,猛地回头:“你真来了!” “舅舅说有事不来你就真信了?”肖琛笑着,故意调侃道,“这么相信我啊?” 旋即,他跟站在一旁的成北陆对上视线,点头示意:“好久不见了,成少。” 成北陆也点了点头回应。 “去你的,”宋青阳唇角微微上扬,抬手拨弄起肖琛衣服上的铆钉,“你穿的这是什么啊,来看展穿成这样?我看你是打算下一秒就回Lies唱歌去了吧?” “哪能啊。”肖琛低下头,轻声道,“我都说了,我是来找你的。” 此话一出,宋青阳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他耳尖猛地烧红,明明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成北陆呆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好像“腾”地一下亮了起来。 “青阳,”肖琛突然开口,“你不是喜欢摄影吗?正好那边有个摄影作品展,我们一起去看看?” 宋青阳刚想点头应好,突然想到还没问过成北陆的意见,他连忙转身问道:“小陆,要不要一起来?” “没事,你们去就好。”成北陆一秒都没犹豫,他假装环顾四周,“我正打算去别的区域逛逛,就不跟着你俩一块儿去了。” 宋青阳笑了一下,跟成北陆告别:“那一会见。” 两人的步伐渐行渐远,脚步声混在背景音乐中逐渐模糊,肩并肩朝展区深处走去。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成北陆才回过神来,他的视线渐渐偏移到入口方向。 不断有人进出,却都是些陌生面孔。 是……不来了吗? 成北陆不动声色地攥紧手里的相机,胸腔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 随后,他收回目光,顺着人潮的方向朝展厅另一侧走去。 “请大家跟我来……这一幅……” 讲解员的声音缓缓传入成北陆的耳中,她面前围了一大群人,纷纷翘首以盼着什么。成北陆的好奇心被勾起,他站在最外侧,被一幅画技精湛的油画攫住了视线。 画布上是一朵栩栩如生的紫牡丹。 画作用色简易,仅仅包含紫黄绿三色,画师以紫色大面积铺底,寥寥几笔勾勒出花瓣的形状;再用浓墨重彩的绿色作配,将叶子描绘得栩栩如生;最后些许黄色点蕊,独具匠心。 与其他参展作品不同,这幅紫牡丹图没有署作者名,仅在画纸右下角的空白处题有一行娟秀诗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① “我们把没有落款的画作统称为‘无款画’。”讲解员介绍道,“正如大家所见,眼前的这幅画就是本次艺术展的核心展品。它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一家拍卖行,因为做工优美备受追捧,最后被商夫人斥巨资收藏。” “商夫人在得知锦大举办艺术展时,特意表示愿意将此画无偿出借,并且打算亲临现场。” 讲解员话音刚落,一张容貌昳丽的脸随即浮现在成北陆的脑海中。 他小时候也常跟着父母去参加所谓上流的宴会,商氏企业在锦城独占鳌头,每场宴会自然都有商夫人的身影。 如果是她的话,成北陆想,那愿意花高价收藏一幅牡丹油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毕竟在锦城谁人不知商夫人偏爱牡丹,尤其是紫色的。 讲解员刚把“商夫人”的名号搬出来,围观这幅牡丹油画的人便越来越多。有的单纯是被画所吸引,有的,仅仅是为了瞧一眼传说中的商夫人。 成北陆挤在人群中央,脚步踉跄。 “别推了!” “挤什么挤啊!” “拍照的把手机放低点,别挡着啊——”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成北陆烦躁不堪,他连忙与身旁的人拉开距离,努力在“人潮波涛”中稳住身形,防止摔倒。 他站稳后刚松了口气,打算拿出相机抓拍那幅紫牡丹图的细节,后背却遭人猛地一撞。 “小心——!”身旁有人惊呼。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事发突然,成北陆根本反应不过来,他没站稳,相机也随之脱手。 【要保护好学校设备!】 导员再三叮嘱过这一注意事项,成北陆的心脏错跳一拍,下意识扑了上去,试图捞住那物。 万幸的是他截胡成功,相机没摔坏;可不幸的是,他平衡感很差,即将脸朝前亲吻大地。 完了。完了。完蛋了。 成北陆下意识紧闭双眼,思考如果鼻梁骨折了该怎么处理。 老天爷却没让他如愿,下一秒,有人冲破人群的阻碍,伸臂勾住了成北陆的腰身,解决他于危难之际。 他来人将成北陆揉进胸膛,试图减少因撞击而产生的冲击力。 因为惯性的缘故,两人双双前倾,成北陆的后脑被人护住,肩膀却撞在了一个硬物上。 成北陆猛地睁开眼,惊魂未定,他脸上血色尽褪,在抬头看清来人模样的瞬间,他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长赢哥?” “砰砰,砰砰……” 胸腔里的心脏仿佛要跳出来,成北陆的心情就像超市中被人转动的抽奖转盘,箭头在一瞬之间指向了各种各样不同的感受。 先是事故发生后的心有余悸,到看清来人是魏长赢后的雀跃,随即转盘停止旋转,箭头最后指向的便是——惊恐。 刚才魏长赢的鼻梁硬生生撞上了成北陆的肩膀,此刻他鼻血直流,止都止不住。 人中处的那道血痕染红了成北陆的瞳孔,他怔怔地看着魏长赢羽绒袄上的猩红斑点,过往的回忆如走马灯般挤进他的脑海中。 是哥哥?不,不是,是长赢哥…… 流了好多血,要洗掉…… 成北陆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猛地起身,不由分说地拉着人奔出展馆。 主人公离去,围观的人潮也渐渐散开。 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幅油画上,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远处,高跟鞋的踩踏声陡然停下。 人群尽头,一位衣着雍容的妇人缓缓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围观的人太多,有人被挤倒了。”有人在旁为她解释道。 那妇人没再说话,只是不带任何表情地望着前方。 片刻后,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惊呼,她一步一步走向前。 妇人站在油画旁,表情不再如刚才那般淡漠,反倒对着人群莞尔一笑,自我介绍道: “大家好,我是郝绾。” ①引用明代汤显祖的《牡丹亭·惊梦·皂罗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Chapter 6